第一百零四章 江河入海流
九四年春节的时候，罗三贵带着一万五千块钱回到了刘镇，作为一个先富起来的人，罗三贵决定把这些钱里面的一部分投入到自己的爱好之中，他先是买了两麻袋的书，过了一把有尊严的读书人瘾，然后又去了一家唱片店，花了两千块钱直接把这家唱片店搬了个空，等着做完了这些事情，他觉得自己可以过个好年了。
对于罗三贵来说，春节里重要的享受倒不是那些鸡鸭鱼肉，躺在书堆上听着唱片，读读方胜写的信才是正经，他去韩国这个事情，方胜也是知道，对此方胜虽然很支持，但态度上却不是很端正，很是说了些韩国这个地方穷乡僻壤罗三贵注定要去要饭的风凉话。
要是罗三贵在走前看到这些信，他可能还要写一整张纸的王八蛋给方胜寄回去，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罗三贵能做的也只有苦笑而已了，活着不易，举步艰难，生活这才开始，在上海见识过那个金山银海之后，罗三贵觉得自己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这时候，他突然羡慕起方胜来了。
“我这认识了不少很厉害的人，以后回去发展都是助力，都介绍给你认识。”方胜现在大学上的差不多了，但方胜说他想在美国多住一阵子，一个是国家现在还没有正式让他们回去。
另外一个就是方胜那个算计的小心思又冒了出来，他虽然在美国混了几年，但思想上还是那个传统的要去结交有力人士要去借助人家的力量做事情的想法，觉得自己在大地方不认识什么人，以后有了麻烦可能摆不平所以先认识点有力人士比较有帮助。
方胜对罗三贵也不隐瞒，说是他现在来钱容易，请着那些人吃喝玩乐，处的都还不错，其中有不少人家里都是部委的大官儿，方胜还提出了一个计划，那就是到时候他们一起去北京做些事情，然后把这些大官儿家的子女都拉进来，到了那个时候，就可以横着走了。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对于方胜这个心思，罗三贵只是觉得可笑，从他认识方胜开始，方胜就没断过这个小心思，只不过那个时候方胜的眼光还不大行，看上的也只是些流氓，想要和人家有个交情拉出来做个虎皮，可就算是现在方胜眼光放长远了知道去拉个更大的虎皮了，但依旧还是改变不了这件事情的本质。
罗三贵甚至觉得方胜这个家伙就是不长记性，那些流氓用的着方胜的时候的确是对他不错，可用不着或者方胜让他们不痛快的时候就要翻脸就要不讲情面了，那些大官儿家的子女现在固然和方胜吃喝玩乐的痛快，然而以后做起事情来未必会比刘镇的流氓好上太多。
“不过，我也认识了些有本事的人，我发现北大这个地方真能出一些人物，上学虽然不大痛快，但没在北大里学过，还真是一个遗憾。”
罗三贵笑过了之后，再往下看的时候，就觉得方胜还算是长进了一些，交朋友这个事情是要往高了去看的，这个高不是说要找更厉害更强大的人，而是要找个优点，找个能让人看重的品质，罗三贵就常常觉得方胜其实是一个烂人，但这个烂人够朋友，虽然胆子不大，但几次都是哭着上去顶住了，这就是罗三贵看重方胜的地方。
这个道理罗三贵也给方胜讲过，但那个时候方胜好像听的心不在焉，罗三贵一生气也就没再说多，然而现在看来，方胜还是听进去了，方胜说他认识了一个叫李艳红的男人，这个李艳红和之前他认识的那个王阳一样也是北大出来的，而且他们还是同学。
最有意思的是这个李艳红之前也不是计算机专业的却选择了计算机进行研修，这个和王阳也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李艳红的专业更加好笑，是什么古典文学编录，是个图书馆情报专业，他见到李艳红的时候还开他的玩笑，说图书管理员这个有前途啊，*以前就干这个的，你出国真是浪费了。
“这些人真是很有毅力，他们不是这个专业出来的，却选择了竞争最激烈的计算机，埋着头学到天亮了也不知道疲倦，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而且那个李艳红学累了居然去水房里往自己头上浇凉水，以后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方胜感慨完了之后，才刚让罗三贵觉得这小子学好上进了就话锋一转恢复了老样子，开始大放厥词吹嘘自己这种聪明才智是不用学那些北大的人努力的，他甚至还说人是要知命的，比如他吧就是因为太聪明所以不用努力只要动脑子就能做个了不起的人物。
一看到这里，罗三贵就觉得自己当真是太高看方胜了，他甚至觉得方胜说的也没错，人是要知命的，就像是方胜这个烂人，大概生下来就是要靠着小聪明去乱来，再怎么劝也不会改正，所以他干脆把拿起来的笔扔了回去，想着让这小子吃个大亏也没什么不好，这个人嘛，就是吃了亏才知道痛的。
“我很想念宋江，最近常梦到他，你有没有他的消息，我在美国弄了点钱，寄了给你，你要是见到他，就把钱给他，他要是不要，你就说是我在这边坑了几个坏人弄到的，是干净的钱。”
“宋江啊！”看到这里的时候，罗三贵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他走的时候也拜托过家里的大哥如果宋江回来就帮着留个联系方式，可这么久了，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罗三贵觉得宋江过的不会很好，他觉得宋江可能进了监狱。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曾经和宋江在一条船上擦肩而过，那个时候宋江站在很远的地方默默的转过了身去，站在宋江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小心的给宋江披上了大衣，然后警惕的看着周围几个靠近了的陌生人，罗三贵转过身来往江面上看去的时候，那两个年轻人恶狠狠的瞪起了眼睛，那个时候罗三贵冷笑了一声，不屑的转过了身去。
江河入海流，万物谁为春。
第一百零五章 哥哥
中国人过年，讲究个团聚，罗三贵回来以后，他的哥哥姐姐也都从外面赶了回来，大家聚在一起，就难免要说说前程和未来的事情，女人心思细腻，考虑的事情也比较多。
他这个姐姐问起罗三贵最近在做的事情之后就开始有些担心，期货这个生意不是不好，但总不是个正经的工作，所以她就在说可以介绍罗三贵去韩国的工厂里面去上班，还有机会去韩国劳务。
这个也是正途，刘镇现在不少人都在走这条路，可罗三贵已经去过韩国了，而且感觉不是很好，觉得那边也就是这样，但他也不好意思拒绝的太过明显，就只是推说要先在上海看看，然后再去决定。
“那个没有意思，还是做做外贸来钱更快。”罗三贵的哥哥叫个罗永贵，比他大四岁，以前也是龙山的猛人，只不过这个猛人到了刘镇之后就不大猛了，出去混的时候常常被人打的满脸是血，有时候还要罗三贵出去帮他出头，名气上比起罗三贵来也要差的很多。
在刘镇这个地方，一提起罗三贵，不少流氓都觉得害怕，敢跟公安对放还中过枪的这个绝对是大家招惹不起的，但罗永贵就没有这个名声，他这个人长的不高，脑袋也不够大，看着就不像猛人，偏偏刚到刘镇的时候还有个暴脾气，这样的要是不收拾那刘镇的好汉们也太没面子了。
在刘镇吃了不少亏之后，罗永贵就觉得在刘镇不好混了，干脆跑到了省城里去做外贸的买卖，就是大米一项，就日进斗金了，罗永贵觉得自己这个生意非常不错，也有了根基，干脆建议罗三贵去跟他混算了。
“我还是想自己先试试。”罗三贵没依靠过什么人，从他出来赚钱开始就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他觉得这个事情他做的没错，所以也不打算去和罗永贵往俄罗斯卖什么大米棉袄，但罗三贵这个话一说出来之后，罗永贵就有点不高兴了，觉得罗三贵这个小子不上道，等到下午的时候，就挑起来拍了他的脑门，说他欠收拾，还让他赶紧滚蛋。
“你家里还真有意思。”罗永贵收拾罗三贵的地方就在老王头的药站边上，两个人出来办事罗永贵就又把去省城贩大米这个事情说了，罗三贵还是那句话要自己试试，罗永贵一生气，在街上就给了罗三贵一下子，倒是被老王头看了个热闹。
“你又知道什么？”罗三贵挨了一巴掌之后心里正有火气，他不好对着罗永贵干点什么但老王头这个可是自己人，吹鼻子瞪眼那个都是打招呼，所以他就扯着嗓子先把老王头骂了一顿，说这个老小子是一个真正的汉奸，介绍的那些韩国老板一个个都是畜生，在韩国他去找那些老板卖药的时候被坑的差点自尽，他这次回来就是要取老王头的狗命报仇云云。
“我怎么又不知道了，你这个名气，在刘镇说话管用啊，大流氓啊，你那个哥哥就差点意思，前两天他刚回来在街上还给人堵住揍了一顿，我还听你们家门口那个卖肉的说，永贵在外面挨了揍，回家还要揍你，揍完了你，你还要出去给揍那几个动手的，这个要是没意思，那就没有有意思的了。”
老王头说的这个事情在刘镇其实都不算什么新闻了，甚至还是大大有意思的趣闻，罗三贵刚到刘镇的时候是不怎么样，不少流氓都揍过他，但后来宋江当街砍人那档子事儿出来之后，刘镇的流氓就不敢惹他了，再加上罗三贵后来看开了，觉得就算打不过在气势上也不能输给人家。
他一看开就变成了一个猛人，不少流氓见到罗三贵过来了都不敢动，还私底下叫他拼命三贵，在龙山的时候人家家长找到家里的时候还要说个什么你们罗永贵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到了刘镇以后就是你们家里这个罗三贵真是个王八，怎么把我孩子打成了狗！
因为这个原因，到了后来，罗三贵和罗永贵的江湖地位就调了个个儿，在刘镇，那都是罗三贵出去给罗永贵出气，按说罗三贵都这么猛了，那回家罗永贵还不得客客气气的，然而等着罗三贵家门口那个卖肉的偷听了几次之后，大家就愕然的发现居然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居然是罗三贵报仇回家之后吹嘘几句然后就被罗永贵打的抱头鼠窜跑出来了，搞的后来不少刘镇的流氓甚至都在想，是不是可以用这种办法来克制罗三贵，他们虽然打不过罗三贵可打得过罗永贵啊，只不过等到刘镇的流氓们想到这个办法的时候罗永贵和罗三贵都已经不在刘镇了。
老王头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就一直想要问问，他特别的好奇，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事情呢，要说罗永贵个头还不如罗三贵，身形也是相差不少，更不要提勇猛这两个字了。
“你看看我这个脑袋，够大吧，都是他打的。”罗三贵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没好气的瞪了老王头一眼，罗三贵对于自己这个脑袋，一直是有怨念的，他们家里人脑袋都不大，就是到了他这里有个大脑门。
以前罗三贵还以为是自己吃的太多所以脑袋大了，可等到他长大之后就发现可能不是这么回事了，因为他记得小时候罗永贵打他的时候最喜欢抓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
至于打他的原因那也是非常简单，小时候罗三贵和罗永贵出去爬树，罗永贵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树就上，上完了身上的衣服也就烂的差不多了，但罗三贵就不一样，他都是脱了衣服往树上爬的，他一身衣服能穿到穿不下去，一年到头罗三贵他妈忙着给罗永贵做衣服难免要说上两句，罗永贵挨了教育心里面当然不舒服，他一不舒服就要拿着罗三贵的脑袋撞点东西听响儿了。
“你又不是打不过他。”老王头嘿嘿一笑，说：“你那是小时候不如他只能挨揍，后来你们搬过来的时候我看你都比他高一头了。”
“那是我的亲哥哥啊，我怎么能打我的亲哥哥呢。”罗三贵想了想，露出了羞涩而又不怀好意的笑容。
第一百零六章 亏本
九四年三月份，听到粳米又要大涨消息的罗三贵再给方胜写了一封信之后就义无反顾的拿着钱回到了上海，那时候粳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两千块一吨，罗三贵虽然觉得错失了之前的良机，但对于这个事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他已经比中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过的都要好了，在期货这个投资市场里，他还是非常年轻的一员。
只不过说起来也非常好笑，罗三贵这个比中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过的还好的年轻人，对于上海的认识还是很陌生的，他去过几个有名的景点，逛了逛城隍庙，然后就感到了无趣，如果不是王开宝偶尔会过来和他聊聊家里的事情，罗三贵的生活倒是很配得上平淡无奇这四个字。
他白天就去期货交易所和大家交换消息，晚上就是在家里看书，生活平静而缺少波澜，粳米高走的消息已经不能再让他感到兴奋了，他中间也试过投资其他的东西，但最后还是回到了走势极高的粳米上来，他在感到没有意思的同时也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他觉得怎么赚钱突然就变的容易起来了，好像只要他的钱放在了粳米上面他就永远会有钱下去，这种稳定让他产生了不安。
“这是风口你懂不懂，只要你站在了风口上，哪怕你是头猪那也是能飞起来的。”
王开宝现在是个很有钱的人，很有钱的人一般都会希望自己更加有钱，他跟着罗三贵看了一阵子之后，也义无反顾的拿出了钱来，对于这个，罗三贵并不赞成，但王开宝小玩了几次之后，就尝到了甜头，觉得这个事情比他去讲课拉人来钱快的太多了。
他们两个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罗三贵就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他也是怕这个市场出现了波动害了王开宝，然而对于罗三贵的担心，王开宝却是毫不在意，他说他前两年在湖北碰见过一个学计算机的，这个小子姓雷，仙桃出来的，人家都叫他雷仙人，这个雷仙人技术不错，大学一毕业就办了个公司叫什么五金的，开始还赚到了钱，到了后面就被人家挤兑的关门了。
但这个雷仙人后来还是在做计算机，至于原因，就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说这个话的时候雷仙人已经饿了好几天了，还是王开宝给他买的包子，这个雷仙人吃完了包子就把王开宝给赶走了，说还是要去做计算机，因为这个产业，就是在风口的最上面，雷仙人觉得自己只不过是运气不好，而且雷仙人还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胖，完全可以比猪飞的更高。
“你看看人家，现在是个大计算机公司的什么研发总经理了，所以我给你说，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咱们这是在风口上呢，老实飞就是了。”
王开宝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站起了身来，他现在已经说服了好几个朋友，都把钱拿出来准备借给他投资，王开宝也想开了，准备在这上面好好干一场之后就不去讲课拉人浪费时间了，他现在每耽误一分钟，在粳米这个投资上就会损失好几万块钱，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他去把很多的钱变成更多的钱呢。
“山雨欲来啊。”
王开宝一拉开门，外面就起了风，上海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雨多一点，在南方这个也是难免，他笑了两声，和罗三贵打了个招呼让他赶紧把外面的衣服收了就小跑着下了楼，罗三贵一出来，就被卷过来的风打的脸有点发痛，他看着天上越来越密的乌云，心里面觉得很是不对，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粳米这个行情走高了这么久，实在是透着古怪。
然而等到他顶着风雨赶到期货交易所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交易所里面现在就是一场狂欢，大家都在说着出口的大米如何受到欢迎，这下子粳米又要高涨了这样的话，罗三贵一想起罗永贵说过的大米出口生意，突然就觉得可能是他的判断有点问题。
现在国家开放了，经济形势一片大好，这些买卖走高也是正常的，而且他还想到了那个雷仙人说过的风口的事情，国家的经济现在就是在风口上一直往上走，顺势而为又有什么不对，想明白了这个，罗三贵和大家闲扯了几句，就决定回去看看书。
可等到下午的时候，他就惊的连书都差点撕烂了，王开宝早上走的时候，还是春风得意，关门都很温柔，但下午他再过来的时候，罗三贵的门就直接被他踹了开来，罗三贵本来还想骂几句王八什么的，然而一看到王开宝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粮交所出政策了，国家计委出政策了，严格打击投机倒把，我们，我们完了！”
王开宝中午在期货市场的时候，他的几个朋友还对他有说有笑，都在恭维都在客气，可等到下午大家吃完回来之后，这些人就把王开宝围了起来，政策说的都很明白，说粮油市场的高走带动了物价，扰乱了国计民生，要求相关部门给予修正引导。
这个政策一出来粳米的走势就出现了大跌，虽然百十块钱这个对于王开宝和他的朋友们来说也不算什么，然而他们实在是买的太多，罗三贵那点钱和他们比起来，根本不当什么，一个是小舢板，另外一个就是艨艟巨舰了。
“这下子，我完了。”王开宝现在已经是面无人色了，他借了这么多钱，又拉了这么多朋友投资，大家的损失加起来他这辈子都还不上，这种绝望，让他忍不住就往外面的黄浦江看了一眼。
“现在止损还不晚，这个钱，又不是赚不出来。”罗三贵缓过气来之后倒是镇定了下来，就是大跌，他那的损失也很是有限，王开宝投了多少钱，他倒也知道个大体的数目，三十几万进去，要说被腰斩，那是不可能的，估计最多也就是没了五六万块钱，这笔钱，还不至于绝望。
第一百零七章 滴水之恩
王开宝这个人虽然圆滑，然而在做人上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罗三贵到了上海之后，他也的确是把这个同学朋友的义务尽到了，虽然这里面固然有好不容易碰见个自己家里人想要说说话的异乡原因，但多少人可能连这个异乡都不会去在乎，更不要说罗三贵也受了王开宝不少照顾病了的时候送个药买个饭这样的原因了。
做人要懂得感恩，这个事情罗三贵特别讲究，他觉得人家对他这个好真的是要回报的，而且是他把王开宝带进来的，那他就得管，他先是问了王开宝的损失，然后就开始想办法，只不过罗三贵想来想去，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虽然王开宝在里面亏的钱，实际上比罗三贵想象的还要少，也就是四万多，但就是这笔钱也不是罗三贵能拿出来的，这根本就是一笔巨款。
“我那个也是虚火。”罗三贵想出来的不太好的办法就是他先把自己那点钱拿出来给王开宝救急，方胜寄过来的钱算下来也有三千多，这个他也能先拿出来，一听到罗三贵这么说，王开宝就觉得羞愧难当了，实际上这四万块钱对表面上的他来说，好像还真不是一笔大钱，要是按照他自己说的那个样子，这个钱也就是他吃喝玩乐随便花花的钱。
但是现在人家罗三贵都要把自己的本钱全拿出来给自己过关了，王开宝就不好意思再藏着掖着骗着不说了，他叹了口气，就老实的交待了出来，他这个大房子是租下来的，不是他买的，他那个桑塔纳也是上家拿给他开的，他也就是有个使用权。
至于赚钱，他是赚了不少，但他这才多大，有了钱在上海这个花花世界又怎么存得住，流水一样的使用出去，根本没有积蓄，认真算起来，可能罗三贵还要比他富裕一点，他那些投资的钱都是借来的，他的那些有钱朋友说白了都是债主，这些债主干什么的都有，赚钱的时候当然对他客气，要是一亏钱，那就要给他吃皮带了。
“那咱们差的也就是两万，比我想的倒是好多了。”
王开宝交待完了，就是抱着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面的一个羞愧样子，他都准备好了，罗三贵打他骂他都是认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罗三贵却是笑了出来，说了句话也没什么怒意，好像没当成什么，这个发现让王开宝愕然万分，他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的时候，罗三贵正好也在看着他，而且还是一个满脸好奇的样子。
“你怎么就没想过跑呢？”
“我那是欠了人家钱了，怎么能跑呢？”王开宝愣了一下子，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
“我看错了你。”罗三贵忍不住就有些感慨，在学校的时候，他对王开宝这小子没什么好感，也说不上讨厌，就是觉得这王八蛋滑不留手的这么一个感觉，他虽然没有和王开宝深交，但却很是知道方胜是怎么做人的。
刚才他还在想，要是方胜遇见这档子事，恐怕早就跑了，天南海北的，还不是一走了之自由快活，谁知道这个王开宝自始至终好像就没想过这个办法，而且居然还有一种欠债还钱的朴素想法，这个，真是意外。
“你也别愁了，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你在这老实干活赚钱，他们看到你在，看到你有个收入，就不会太逼你，我去过韩国，那个地方赚钱容易，你这两万块钱也就是几个月，我弄到钱就给你，你以后再还给我就是。”
罗三贵这个话一说出来，王开宝就直接哭了出来，呜呜的抱着脑袋跪在地上罗三贵怎么拉都拉不起来，罗三贵居然这么讲义气，这个事情王开宝根本没有料到，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被坑的一塌糊涂，在上海碰上罗三贵之后，也没敢太相信自己这个同学。
只不过罗三贵这个人在刘镇就是有名的讲究原则，接触了一阵子之后，王开宝觉得罗三贵还是没变还是那个样子所以他才愿意和罗三贵亲近，谁知道罗三贵居然讲究到了这个程度，平心而论，罗三贵也不欠他什么的，病了去看看送个药买点吃的，这个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不少人都变了，你以前也给我说过这个，说不去改变不去适应这个社会就要倒霉就要被人家欺负，可我觉得这个话是不对的，你不能因为他们都跳到染缸里了，自己也往里面跳，咱们好好做，做的漂漂亮亮的，以后也让他们知道，有良知的做人，也能成功也能做好。”
罗三贵说完这个话之后，就站了起来，他待会去把自己手里的粳米卖了之后，就准备走了，一想到这个，罗三贵就觉得人生这东西还真是风云变幻无常的很。
他以前还想过方胜回来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了，可不过半天功夫他就变的一贫如洗，他以前离开韩国的时候觉得自己走的还真是时候，要不然魏胖子回来了他就得倒霉，然而他现在却不得不回去了，而且说不定还要去找魏胖子问问看怎么能赚钱。
他走了这么一大圈，居然又回到了原地，他梦想着走出刘镇，和方胜一起看看世界，但他现在却必须回到刘镇，然后去看方胜信里面的世界，罗三贵心里空空荡荡的，想要喊几嗓子吧又怕吓坏了王开宝，做人做到今天这个份上，罗三贵觉得自己除了叹口气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这时候王开宝突然站了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他抓着罗三贵的肩膀，说：“这个事情没那么容易，要是吃苦下力，这个我也能干，这是我惹出来的，我自己来担。”
“妈的，你要是走了，那些债主还不把你家拆了，你妈那个病，我又不是不知道，一听到你惹了这么大麻烦，她那个心脏受得了？”罗三贵给了王开宝一拳，往黄浦江边上看了看，一看到那个黄浦江，罗三贵就想起一件事来，王开宝他妈身体不好，心脏有点问题受不了惊吓，王开宝这小子在刘镇也有个孝子的名气，就凭这个，他敢跳黄浦江？
“我是下去了，不过我不是下去寻死啊，我是在江边上抱着头哭来着，哭着哭着不小心就栽下去了，后来，这个，这个说的串了，就说成我跳下去了，真不是骗你啊！”一看到罗三贵那个不善良的眼神，一听到罗三贵这个质问，王开宝吓的就叫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方胜归来
九四年粮油市场的整治让罗三贵变成一个穷人的同时也让他错失了和方胜重逢的机会，罗三贵在刘镇培训了一个月掌握了一门电焊技术背着行李在丽水下船的时候，方胜也到了刘镇。
刘镇的变化之大，让他感到愕然，也感到了兴奋，可他这个兴奋劲儿在发现罗三贵早就走了的时候就变成了沮丧，至于原因，那也很简单，就像是陶青说的那样，方胜这次回来，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
“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方胜回来的消息实际上并没有几个知道的，但一直和刘镇江湖上的好汉们有来往的陶青却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方胜的出现，两个人很久没见，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说，只不过这个说说，到了方胜和陶青这里，就不是什么叙旧或者感慨了，陶青话说的也很明白，现在他在刘镇做的不错，要是方胜敢乱来，那大家就没有人情面子可讲了。
“你这个人唯恐天下不乱，这次回来又是神神秘秘，从车站出来的时候戴着个大帽子，走路也不抬头，半夜才从后墙翻进家里来，不是想作乱又是什么？”
“不过，你现在又是管着个什么？”方胜被陶青说的哑口无言，干脆就把话题带了过去，他倒是知道陶青和罗三贵两个人之间有点不对付，但这个事情却并不能影响他对陶青的好感，方正一也说过陶青这个人虽然看重名利，但也是个知道报恩的，这种朋友的确可交，更何况，陶青还是个公安，这个关系处好了，以后说不定就能用上。
方胜虽然被陶青堵在了家里，但心里面却是一点也不慌，甚至还想到了先借着这个机会问问陶青现在坐到了什么位子，然后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分管个治安，总算是熬出来了。”陶青话虽然说的轻松，可脸上露出来的这个孤寂艰难的神情却还是让方胜愣了一下子，他以前也和方正一说过陶青这个人虽然重恩，但利益上看的还是太重，而且目的性也是太明显，怕是不能被上面大用。
分管治安，熬出来了，这两句话虽然简单，但里面的信息含量却是很大，做到这种程度，那就已经是在刘镇跺跺脚大家都要慌张的大人物了，可就算这样，方胜也不觉得自己会看错，后面罗三贵给他的信里面也是在说陶青这个人做的太过，不会善终。
陶青脸上那个样子也是一个证明，他坐到这个位子上，想必经历的都是些荆棘的道路，要不然短短几年时间，陶青也不会从一个留着胡子的年轻人变成现在这个憔悴干枯的中年人样子。
“大家都不喜欢我，对错这个事情，我分的太清楚，得罪了不少人，几个大案子都是把我派过去，前前后后挨了不少折磨，不过，倒也是个锻炼，现在我这个人，可是有不少人喜欢。”
陶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愿意在方胜面前说说这些心里话，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轻描淡写，然而那个沉闷沙哑的声音还是让方胜感到了一种悲凉，陶青自己也知道自己说的有点激动有点失常了，所以他最后就笑了起来，笑着说自己现在做人做的还算不错，三教九流上上下下都拿他当朋友，这也是方胜一到刘镇，就被他知道的原因。
“这个地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你要作乱，这个也不用去想，你家对我有恩这个是不假，但我也不能看着你乱来，这个也是为你好。”
“我怎么就是作乱了，不过就是突然回来怕大家多嘴想些乱七八糟的这个很讨厌。”方胜被陶青说的心虚，嘿嘿的笑了几句，接着就凑了过去，从身上拿出一打钱来塞到了陶青的手里，说：“这个，是我家里让我带给你的，没什么好感谢的，只能拿这些东西了。”
“收买我？”陶青哈哈一笑，把那打钱接了过来，干净利落的就收到了怀里，以前这个事情要是被他碰上，那根本就是个翻脸的结局，他这个人固然是很看重名利，但那个名利的前提是正正当当的，但现在他就知道正正当当的那些名利他是拿不到了。
大家都在嘻嘻哈哈，你要是正正当当那就要碍眼就要让人生厌，他现在学会了做人，也学会了收钱，而且收的眼不红心不跳收的大大方方收的轻松愉快。
“我这个事情，也用不上收买你。”方胜也学着陶青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这次回来的确不是要收买了陶青才能做事，只不过这些钱也的确是给陶青准备的，方正一觉得陶青如果起来了，那就值得出手帮着陶青铺路，这层关系经营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钱，以后的回报却是巨大，所以方胜出手也很大方，一下子就是五千，这个在刘镇，都能做个巨富了。
“要是真要做事，说几句给我也不当什么。”陶青学会做人之后，也没有把自己那个看清楚对错的原则放下来，他只是放在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要不然也不会把刘镇地方上的安定当成一个事情。
他甚至还发现了他这样做人的一个好处，那就是很多时候大家觉得他陶青收钱了就不会再去隐瞒他什么，甚至还会说出自己的图谋来请他配合，有了这个便利，很多时候他还能反客为主的去预防，刘镇两年来平安无事没有大案，除了陶青抓的很严之外，这个和陶青的做人变通也有着很大的关系。
“就是要找两个帮手。”方胜做人也是个讲究算计的，他也不会因为陶青收了钱就直截了当的把自己卖了，只不过这个事情他也没打算在刘镇做，所以就是说了也没什么。
他这次回来，其实还是和他们在美国弄出来的那个地上神国的宝藏有关系，美国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这个事情了，方正一好不容易做出来一个事业，哪里肯罢休，所以就让方胜回来先制造一个遗址，然后让美国人过来看看相信他没有在乱说。
第一百零九章 曾经的样子
“真是可惜了。”方正一在美国弄出来的这档子事陶青听完了之后倒也没有觉得太过愕然，他对方正一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那就是方正一这个人是有大才的，这种大才在北京做了那么大的事情还能全身而退，现在在美国随便搞搞这些小意思就不当什么了。
只不过他还是感到有些沮丧，在刘镇的这两年，他一直在总结在学习，他时常在想，如果方正一在他这样受到排挤的局面下又会如何，他把方正一的案宗看了一遍又一遍，把方正一交往过的三教九流拜访了一次又一次，努力的模仿着学习者，终于摆脱了困局，变成了人人都喜欢而又能不失去自己原则的一个人。
对于没了父母的陶青来说，方正一即是他的偶像，也是指引他前进的明灯和父亲，对于方正一，陶青是有很大期望的，他甚至在想，如果有一天方正一把自己的才华用在了正途上，他陶青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跟随去尽自己可能的和方正一一起去做留名千古的大事。
然而如今方正一再一次不失所望的又去作乱了，这让陶青觉得惋惜的同时，也不由的生出了他果然还是那个没有让我失望的男人这样的想法。这种矛盾的想法让陶青扼腕长叹，觉得难过极了。
“局面已经大不同了，要是能回来，我会劝劝他。”陶青对于方正一的期望，方胜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个了解了，但他知道这个是很难改变的事情，就像是他以前认为的那样，方正一只能去做他很擅长的事情，因为其他的事情方正一既没有兴趣也做不好，但他也觉得方正一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因为时代，已经不同了，在方胜看到刘镇的大变，在方胜看到了中国的突飞猛进之后，方胜就已经明白，属于方正一那种人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要在这里动手吗？”陶青点点头之后就说到了正经的地方，要是在刘镇做这个局面，他这个负责治安的长官就少不了麻烦，这件事除了有个欺诈的意思之外，还有极大的可能会惹到外事上的麻烦，陶青想要更进一步，就不能看着这件事情发生。
“我倒是听说了个有意思的事情。”方胜淡淡一笑，看了看陶青，他这个有意思的事情还是他在人民饭店吃饭的时候听到两个混混说的，说是有名的陶副局长和龙山的刘大政委正在你死我活的争一个进步的名额，说是省城里面一个很大的位子。
因为这个原因，现在刘镇的好汉们都不大敢轻举妄动，生怕惹怒了陶副局长被洗个干净，有了这个情报，方胜就觉得这个事情倒是能够一石二鸟，实际上，就算是陶青不来找方胜，方胜也要去找他的，陶青这个关系，本来就是在方胜回来的计划之中，如果没有这个消息，方胜也不会把钱掏出来，陶青固然关照过他，然而以方胜那个没有人情味道的性子，这点过去他根本不会当成什么。
“没有很大的胜算。”说起这个，陶青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原本就是省城出来的，上面的关系也有那么一些，然而大家谁也不是吃干饭的，这个上面的关系也不是多么难得，你有的，我自然也有，要想进步上位，除了关系之外，还要有成绩要有能服人的底气。
偏偏在这个上面大家也是势均力敌，龙山那个刘长胜严打了三年，早就把龙山弄成了模范治安城市，省城里面的消息也是在说刘长胜有个很老的资历，做人也是成熟稳重，他陶青虽然年轻有为，但总是需要锻炼。
这个调子一定下来，陶青的前程就有些岌岌可危了，错过了这个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有下一次，终老在刘镇，那是暮气沉沉的老公安才会有的想法，陶青把方正一看成个偶像，自然也不会自甘平庸，他总觉得自己总要做出点事情来，到时候见到方正一的时候才不会觉得羞愧，可现在，这些都是镜花水月了。
“说起来，刘长胜这个老王八还抓过我的朋友，要不是他，我那个朋友还不至于现在连消息都没有一个。”
方胜冷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起来，方胜这个人没有人情味道，朋友这东西，交过之后就忘了，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朋友，他有两个朋友，一个叫罗三贵，这个王八现在跑到了韩国，另外一个叫宋江，当年如果不是这个刘长胜严打，或许现在的宋江会有另外一种不需要逃亡的生活，一想到刘长胜这个名字，方胜就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有一种东西要爆发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会不会弄巧成拙？”陶青倒是有些明白方胜的意思了，要是方胜在龙山动手，的确能做个嫁祸，然而对此陶青却没有太多的信心，刘长胜这种老公安不是好相与的，一个不好，说不定连方胜都要栽进去，甚至刘长胜还能凭着这个功绩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听说现在龙山那里在招商引资，有不少韩国人都过来了，这些韩国人都是市委一级的领导出面招待，来往都有警车开路，这个是谁都惹不起的，我还听说国家现在对于那些到边境来的外国人都有提防，如果是那种勘测绘图的，就要当做间谍抓起来，龙山那边当成贵宾的，结果被你抓个现行，你说这种案子，够不够大？”
“你长大了。”陶青沉默了许久，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他唇红齿白，眉飞入鬓，目如朗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脸上还有稚气的孩子了，他比案宗里方正一年轻时候的样子更加英俊，只不过他的眉宇间却比那个时候的方正一多了许多的阴沉之气，那个时候的方正一微笑着，像是在期待着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一样，而这个时候的方胜，他的微笑里，是说不出的让人冰冷的寒意。
第一百一十章 那种英雄
方胜在刘镇没有住上几天就回了龙山，故地重游，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只不过方胜这个滋味和别人比起来，那就很不一样了，人家这个回到了故乡，总要感慨，总要去激动。
但到了方胜这里，这个感慨，这个激动，就变成了沮丧，连龙山这种地方都从两条大街变成了四条宽阔的大马路样子，其他地方的发展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固然是知道局面大不一样了，可真正看到了这个变化心里还是觉得难过，觉得沮丧，觉得自己刚刚鼓起来的勇气都散了个干净。
“我要是没有胆子，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了。”
方胜戴着帽子在龙山的大街上研究地形的时候，一想起自己现在这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恨不得找块砖头给自己这么一下子，他这个人天性里面也有个爱作乱的东西，这个说是家传一点都不为过，然而比起方正一来，方胜的胆子却不是很大。
这里面固然有方胜这个人运气实在不怎么样走到哪里都要碰上流氓去欺负他的原因之外，也的确和自信有关，方胜不像方正一，经历过风雨，每次都有个翻云覆雨化险为夷的本事，他第一次在龙山作乱，就惹出了天大的麻烦，还连累了朋友，到了后面几次也是干的不怎么漂亮。
这种接二连三的失败，让方胜已经没了什么自信，甚至对于方正一的言传身教也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反感，这种变化，方正一在美国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对于方正一提出的宏图伟业，方胜不再像原来那样热诚的眼睛都要亮起来，他总是低着头并不怎么专心的样子，也不会再去说什么如何如何去做可以干的更大更厉害这样的话了，他总是犹豫着，退缩着，好像在逃避着什么。
对于方胜的这个变化，方正一倒是有些理解，实际上，方正一到了美国之后，也很是茫然，他固然不想碌碌无为的渡过此生，可他也不想让方胜过的很不开心，他希望方胜有幸福快乐的生活，也希望方胜能够做出让他骄傲的大事。
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之下，方正一做出了让方胜回去看看的决定，他让方胜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只要弄出个遗址样子骗骗那些美国人找来的韩国探子就算了。
然而方正一不曾想到的是，也正如罗三贵曾经断言的那样，方胜实际上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家伙，也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王八蛋，方胜刚到美国的时候，还在研究怎样去钻法律的漏洞，怎样在事败的时候能够全身而退快速的逃跑，但等到他事事如意过了几年之后，他就开始蠢蠢欲动，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本事，可以横行天下了。
只不过，他还是怕了，在看到蒸蒸日上每天都在变化发展的这个国家之后，在回到了龙山触景生情想起自己被人押在路上游街的过去之后，方胜就怕了，他怕自己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失败，也害怕现在已经没了他能够作乱的机会。
他在刘镇的时候突然觉得属于方正一那种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因为这个，他辗转反侧的彻夜未眠，然而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又萌发了一种去开创属一个崭新的，属于他这样人的时代的想法。
他觉得他对于方正一的评价其实也正是对于自己的评价，他这种人生下来就是要去作乱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不可能那么主动的去探听陶青的消息，也不可能把方正一那个简单的要求变成了现在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他吸着气，鼓励着自己，然后把头抬了起来。
“想通了？”陶青看着方胜那个开始犹犹豫豫然后突然又坚决起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陶青自认为这几年来他的成长很快，做人也好，处事也好，不仅仅是有了沉稳的表现，在谋略上也有了独到的看法。
然而他在刘镇堵住方胜大家聊了几句之后，他还是感到了一种无法接受的沮丧，他在成长，方胜也在变化，他本以为再遇到方胜总能自信的不会因为方胜几句话而感到失落，但事实证明，方家在谋略这方面的传承，实在不是他这种自学成才的人能够相比拟的。
刘长胜这个事情曾经让陶青心灰意冷觉得前途无望，然而到了方胜手里，却也只是个不能成为问题的小事情而已，这样的对比，让陶青在来龙山的路上一直沉默的难过着，可等到他们下车之后，方胜表现出来的紧张和不安却让陶青恢复了自信，觉得这小子终究还是没经历过什么，比起自己这份沉稳，方胜的那些独到心思总是小节。
只不过这个愉快，却并没有让陶青笑出来很久，他很快的就想到，如果方胜真的是个经不起风雨的阿斗一般的人物，那么这一次他们在龙山要做的那件事情，或许就要惨淡收场了，即便是方胜最后表现出来的，是那样坚决坚定毫不迟疑的样子。
“我以前觉得是时代造就了英雄，如果这个时代来了，只要去跟随浪潮就可以了，所以看到现在这个富强的国家之后，我觉得这已经不是属于英雄的年代了，但现在我却觉得方正一说的没有错，英雄是可以造就一个时代的，如果这个时代没有英雄，这只能是因为大家都看错了方向，只记得书里面那些英雄是来自怎样的时代了。”
方胜平静的看着陶青的眼睛，笑了笑，认真的说道：“我这个人过不了什么太平静的日子，总是想要生事，以前的时候，不明白到底要做什么，觉得生事就一定要天下大乱人人自危，所以看到现在的局面会觉得难受会觉得沮丧，可许多人能留下名字，改变了世界，并不是因为他们去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他们被人记住，是因为他们成为了那种叫做英雄的人，我想，做那种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
平心而论，陶青根本就没相信过方胜说的什么要做英雄那些话，他固然是觉得方胜那些心思用错了地方十分可惜，然而他干了这么几年公安，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雨，一双眼睛也早就练出来了，他第一次见到方胜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子不大像个好东西。
等到了现在，陶青再看方胜给出的就不是这种不确定的评价了，而是他认定了方胜这小子肯定不是个好东西，就拿弄个遗址来骗人这个事情来说吧，他一个老公安都不大懂行的事情这小子居然很懂，这就让人很奇怪。
而且方胜也说，他之前没干过这种事情，就是看过几本小说，小说里面的事情，那都是写出来让大家看个热闹看个心跳，就算是里面有些东西，也都是半假不真为了情节改编捏造出来的，可方胜这个手段，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行家，如果方胜说的是实话他真的没干过的话，那只能说方胜这小子生下来就是有这种坏东西天赋的。
“防空洞不能用，这个是人挖出来的，痕迹太明显，美国人弄来的韩国探子也懂这些，要那种积年的老墓穴，这个荒山，进来要走半天，六几年的时候就有人从这里挖出过元宝，这个消息他们不会打听不到。”
要说方胜有这种坏东西的天赋，那还真是有些高看了他，他们两个到了龙山之后，陶青曾经问过方胜有什么计划没有，方胜说这个要看过之后才知道哪里是个合适的地方，那个时候陶青就提议过用以前留下来的防空洞，那个东西先是有个深度，挖下去二三十米，再者就是当时大家挖的洞太多，不少都是草草弄出来的，年代一久，就像个野人洞那般没了人工的痕迹了，倒是很有些宝库的意思。
陶青甚至还找了两个地方上的老人问出了几个遗址，说是先过去看看也不算白来，然而方胜却根本没有去看看的意思，直接就把陶青带到了龙山东边这个野山里面，虽然方胜也走的有些晕头转向，但走到了最后，却还真是找到了那些个老坟堆。
这地方野草就有半人高，地上还有些白骨，阴风一过，十分吓人，陶青愣在那边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心里面只有一个疑问，这小子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难道他以前就在这里盗过墓吗？
“县志里面提过这个事情。”看着陶青眼睛里面那些疑惑，方胜就是很简单的笑了笑，以前方正一到了龙山之后，还常给人说自己祖上就是龙山的，为了让人家确信，还常常说些龙山的典故传说，弄的好多人都以为方正一是回来寻根的，实际上他那些典故传说都是县志里面看来的。
方正一看县志是为了装个样子，可方胜就是为了好玩有意思当做小说来看了，他记得县志里说过以前兵荒马乱的时候这个地方埋过不少死人，而且很有一些人从这里挖出过东西来，这种现成的地方，最是好用不过，只不过他并不打算像方正一说的那样再挖深几米把带来的东西埋下去让韩国探子过来发现，因为这个事情太假了，假的连他都看不下去。
“把东西埋下去怕是要放上很久才能有个挖出来的样子，这个怕是不妥。”
方胜觉得这个事情假，陶青也不看好，他倒是知道方胜带回来一包零碎，这里面有铜钱，有碎银子，也有太平天国的一些瓷器碎片配饰什么的，他早就说过这个办法怕是没用，这些东西虽然是方正一从美国花了钱买的真货，然而在陶青看来，那些真东西埋下去也没用，人家在美国当宝贝收藏的当然要清理个干净，哪里能直接拿来用。
“方正一把这些零碎埋在我家花园里快一年了，这个事情他早就有准备了，买的也是国内送过来的新鲜东西，都还带着土腥味儿，只不过他还是看漏了一点，我这挖开土埋下去，土色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个在行家眼里就是破绽。”
“既然是破绽你怎么还埋？”陶青听的一愣一愣的，他第一是没想到方正一居然早就开始准备了，第二就是方胜竟然不光考虑到了这个包浆的问题，甚至连土色都想到了，至于第三，那就是方胜一边说着这个破绽，一边就把铁锨拿了出来找了个老坟头开始挖坑，摆明了就是想埋进去的样子。
“方正一这个人不懂这个，就考虑的不周全，觉得埋下去然后让他们挖出来就成了，回到美国拿出来一看，这就是证据，可美国那边那些人疑心这么重，怎么会不去严查，他那个主意只能白费力气。”
方胜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这个东西咱们埋进去，然后放出消息让龙山的人来挖，这些土条什么都不懂，一动手就把现场破掉了，挖出来的东西只要是真的，就能上报，就能被当做个地方的大新闻去宣传，韩国人到了之后，发现东西被挖出来了，也只能无可奈何，但消息传回去，对我们就很有利，我们手里的藏宝图是真的，不过是被人先下手了，这个又能怪谁？”
“可你不是说让韩国人过来勘测，然后说是间谍给我抓起来吗？”陶青听的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就问了出来，方胜之前跟他说的好像不是这样的。
“这个，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一说起这个，方胜就很尴尬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好承认这个真的是他才想出来的，他原来也是打算照着他想出来的办法来做的，可一到地方，他就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只不过在他看来，其实计划还是那样，这只是个插曲，因为他说：“到时候让方正一再标个地方，就在刘镇边上，一个已经被挖开了，证明有东西了，那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然后他们跑到刘镇的时候，你就给他们抓起来，也吓唬吓唬那些美国人，让他们胆寒一阵子不敢过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就是这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就是这个英雄
陶青和方胜在龙山也就是住了那么两天，说起来，实际上他们真正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就是找了个老坟头挖了个大坑把东西三三两两的埋了进去又扔了一些在外面，这让陶青感到了一种非常的不真实，甚至让他觉得好像这件事情实际上是办砸了。
在去龙山的路上，他还曾经忐忑的焦虑过，觉得自己这是在做一件影响特别恶劣的坏事，然而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却好像儿戏一般让陶青觉得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好像太高看了方胜。
“等着咱们打个电话，这个事情就成了，美国那边的事情就让方正一去做，我会解释的。”
说实话，方胜自己也觉得自己做的有点大了，他也有种不安的感觉，因为他干的这些根本不是方正一交待的，他好久没出来作乱，心里面也没什么底气，只不过这个事情他也不好告诉陶青，实际上在方胜看来，陶青的脑子是有点问题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这么迷信方正一，如果不是他把方正一搬出来，或许陶青还不会这么配合。
“什么叫你会解释的？”陶青一听到这里，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了，他一直以为这件事是方正一策划的，方胜中间虽然对计划做了调整，但那也只是在查缺补漏，大方向上还是沿着方正一计划的在走，有了方正一之前干过的几件漂亮买卖，陶青虽然觉得方胜做事情有些儿戏，但也捏着鼻子认了，反正方正一是不会错的，然而现在看来，居然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弄的那个事情太假了。”这时候方胜已经拿起了电话，响了几下子那边方正一就接了起来，陶青瞪着眼睛在一边听的脑袋都快炸了，他这才明白，这件事完全是方胜自己弄出来的，跟方正一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电话里方正一虽然不大同意方胜的做法，可事情都已经做了，而且的确是做的更好，所以后面也就没了什么责骂他的声音。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听的陶青好一阵子郁闷，觉得这父子俩的胆子还真是不小，难道就不怕王法吗？
“成了，那边方正一会去说的，那些美国人也真是有意思，还想着让韩国探子过来装成收药的商人，到时候就说现在国内到处都在抓间谍，那些韩国人鬼鬼祟祟十有*会被抓起来的，就说是过来投资建厂的这个多稳当，剩下的事情你也不用管了，龙山那边我是太熟了。”
方胜的计划被方正一同意之后，他那个心虚不安的样子就大变了，说起话来不光得意洋洋，还没忘记自我吹嘘，说什么虎父无犬子，自己这么久没动手，做起事情来居然还是这么果决英明，当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一听到这里，陶青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是那些韩国人把你供出来怎么办？涉外的大案省城里都要来人的。”陶青的脑子现在总算清醒多了，想到了许多之前因为很迷信方正一没有想到的事情，他抓韩国人倒是好抓，但往后要怎么做他连想都不敢想，他可没那个把韩国人都干掉灭口的胆子。
“那些韩国人不会知道我的。”方胜对于这个一点都不担心，美国人做事情比较有章法，找来的那几个韩国探子只接任务不问原因，不像在中国这边你找人办个事情还要前前后后说上半天，那些韩国人就是拿钱办事。
至于这些韩国人的底细，方正一早就查过了，除了两个专业的侦探之外，还有一个考古学家，这些人不管是不是间谍，冒充外商那就已经错了，再说了，你掖着藏着跑到中国来考古，这个肯定没人会相信的，说是盗墓那就差不多了。
所以，方胜最后总结道：“这个，办不成间谍大案，也能办成个韩国诈骗盗墓贼的小案，总之你肯定能把刘长胜恶心到，你想啊，一个这么老资格的公安，居然连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都不知道，还给人警车开路，这多丢人啊。”
“你爸爸是怎么说的？”陶青听的心惊胆战，还是有点不放心，刚才他听的都傻眼了，后面一些话就没听进去，他只是知道前面方胜和方正一在电话里互相大叫吵了一架，后面就是有说有笑很是轻松，中间还提了几句英雄什么的，这个显然是和他没有关系的。
“就是同意了啊，还能说什么啊，我这个事情做的这样高明，他很高兴。”
“可你之前不是说要做个英雄吗，可现在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你是骗我的吧？”陶青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都要炸了，他觉得自己特别的委屈，特别的难过，也特别的愚蠢，竟然相信了方胜是带着一个完美的计划回来的，直到他听着方胜打完了电话，这才惊醒过来这才认识到他居然是给方胜骗了。
“我这种人去做英雄，还是算了吧！”方胜被方正一夸了几句之后非常得意，说起话来也直接多了，他说自己和方正一一样，除了作乱的本事其他的都不大明白，他自然也想当个英雄，可当了英雄就不能去作乱了，还要出头还要被人认识记住，这个也太不自由了。
现在他不想去随着这个时代该变成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了，他原来胆子太小了所以会去害怕会去逃避，可他现在明白了，他这个本事横行天下也是简单，所以他的胆子大了，他想要去做那种改变一个时代的人了，那种人就是他说的英雄，但他还是不想出头不想被人家知道，所以他打算把陶青变成一个英雄，然后这就跟他做了英雄是一样一样的。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英雄，你就是这个英雄，你去改变这个时代，让这个时代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而这些韩国人，就是你变成英雄的第一步。”
方胜眼睛放着光，奇怪的看着陶青，暗暗的想这家伙不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变成一个英雄激动的哭了吧，一个大男人，这个感情也太脆弱了，怎么连一点英雄样子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三章 陶青的故事（上）
方胜曾经无知的认为，英雄是可以是任何人甚至可以是卑鄙的小人，因为他知道阮籍在广武楚汉古战场闲逛的时候说过“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那个时候他才五岁，不知道阮籍是谁，也不明白这句话是怎样的豪情，他去问方正一的时候，方正一正在喝酒，很不耐烦的说因为那些英雄都是没用的小人，然后方正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拍着桌子问他要不要来一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就可以滚蛋了。
方胜也曾经想当然的认为，英雄可以是被制造出来的，因为方正一说神就是被制造出来，神也不过是普通的人，正常的人，他们编造了属于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被夸大之后就变成了神存在过的证据，就像是英雄。
说这个话的时候，方正一喝的酩酊大醉，说他也可以当英雄，他也可以是神，只要他肯去做这个文章，然后方正一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也是英雄，外面卖肘子的那个胖子也是英雄，谁都可以是英雄，只要有故事就可以了。
然而等到方胜真正知道了陶青的故事之后，方胜就觉得他和方正一可能都想错了，因为英雄不可能是卑鄙无用的小人，也不可能是只有那么一点故事的被夸大的存在，英雄一定是很坚强的人，一定是有着自己执念的人，也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让小人和没用的人没有办法去代替的人。
“我家里面有两个警察，回家的路上，看到几个流氓拖着个女人到了一个胡同里，他们两个二话没说就冲过去了，可谁知道居然有枪，还有*，又是见过血，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人没救出来，还把自己搭上了，他们做人都很直，得罪了不少人，出了这件事之后还要去背黑锅说什么擅自行动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可难道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被糟蹋等着上面的命令不管吗？”
陶青坐在办公室那个破旧的不行的椅子上，低着头看着自己攥的越来越紧的拳头，然后慢慢的继续说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下定了决心，以后一定要做个更好的警察，这些流氓，这些罪犯，一个都不放过，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我想到龙山去投亲，可到了龙山之后，才知道我大伯去了省城，下了一场雪，我就病了，身上的钱也被偷走了，我走着走着就倒下了，然后是你妈救了我。”
“再后面，我就去了省城，找到了我的大伯，然后上了警校，那个时候还叫公安学校，毕业的时候，成绩不错，我大伯还认识几个人，说了我和你们家里的事情，上面想要用我来抓你们，就派了下来，那个时候，我想过踩着你们升上去，因为上面说只要我立了这个大功，就给我在省城找个位子。”
陶青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变的很温柔起来，他看着窗外渐渐到来的春天，不知不觉的嘴角就向上扬了起来，然后他转了过来，看着方胜脸上的愕然，轻轻的小心的像是呵护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一样说道：“可我走到你们家门口的时候，就想起你妈把我从泥地里扶起来的样子了，那个时候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以为是我的妈妈回来了，我抱着她，求她不要离开我的，我一想起这件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你走了之后，我碰到了很多麻烦，不是太会做人，所以没人喜欢我，你的朋友也讨厌我，觉得我没有人情味，他们也说我不会做事，凭什么看到流氓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凭什么要让这些流氓去维护社会里面的秩序，难道这个不是警察要做的吗？”
陶青摇着头，脸上微微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每次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到你们家门口那边去坐坐，然后站起来的时候，心里面就好受了很多，有了力量，所以我还是不会做人，还是要得罪人，后来上面说我这样的不适合做警察，要我去做打杂，先锻炼锻炼。”
“这就是你锻炼的结果吗？”陶青说这个话的时候，脱下了自己的上衣，他不高大，身材也不健硕，没有什么方胜在美国大片里看到的铁血警察那样的肌肉，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有些微瘦，呼吸的时候还能看到肋骨。
只不过他这个普通的人身上却有着不普通的伤痕，像是刀子划过，纵横交错，也像是子弹穿过，结出了果实留下*大小的痕迹，看着这些，方胜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他完全不敢想象陶青是经历了怎样的风雨。
“我不甘心，我也警察，所以不上班的时候，我会出来走走，我会去那些流氓喜欢去的地方坐坐，我想刘镇这种地方，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可我错了，我从来没想到，流氓们拿着刀子在火车站等着外地过来的路人，小偷被发现之后还要高声叫着同伙一起出来*，这些，竟然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陶青笑着抚摸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静静的说道：“我犹豫过，也怕过，可我是一个警察，我不能不管，可我打不过他们，我被他们捅伤过，也被他们打的人事不省，可我就是没有死，我既然死不了，那我就要继续去管，管到了后面，省城里面的领导终于知道了我，所以我就又成了真正的警察，然后，我就碰上了大案，夺枪杀警察的大案。”
“我中了两枪，在这，和这。也就是这两枪，让我弄死了那个小子，立了大功，坐到了现在的位子。”
陶青指着自己身上的枪疤，继续微笑着，然后摇了摇头，自嘲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很怕，怕的不行了，我那天不上班，也没有资格带枪，我就是路过，没事干在桥底下钓鱼，听到枪声之后往上面一看，就看到两个人倒在了地上，那个小子得意洋洋的正在抽烟，我不敢出去，想躲下去，等到他走了再出来。”
“可我听说的很不一样。”陶青这个案子外面报道的很简单，方胜虽然打听过，但也只是知道有个黑龙江过来的杀人狂杀了两个追捕他的警察然后夺了枪，只不过这小子运气不好，被刘镇的警察围住乱枪打死了。
这个事情刘镇不少人都知道，方胜打听陶青的时候人家就提过一次，但那个人说的也是相当轻松，只是在说咱们刘镇这个地方镇的就是这些王八云云，还说这个是调动了相当的警力，整个刘镇都被轰动了，至于陶青，却是连名字都没有提过的。
“为了社会影响，平淡处理了。”对于方胜的这个疑惑，陶青有的也只是一声冷笑，只不过这一声冷笑，却让方胜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面的东西，陶青中了两枪，要是还能活蹦乱跳那只能说他这个运气也太好了，然而很显然的是陶青是不会拥有这种运气的，那么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不过就是被人趁机拿走了功劳而已。
只不过在方胜看来，要让陶青这种人让出功名利禄，这个简直就是做梦，他这个人是有自己的坚持，想要给大家一个公道，想要分清楚是非，然而在功名上，他的坚持也是同样坚定不移的，这个是本性里的东西，就像是方胜和方正一喜欢作乱那样是不可能被改变或者净化的。
“他抽完了烟，就拖着那两个黑龙江的警察往下面扔，扔的时候就看到了我，我躲不过了，就冲了出来，那小子枪打的准，第一枪就打的我快要不行了，我往前冲了几步，又中了第二枪，但那个时候，我也抓住了他，抱着他就跳到了河里面，抓的紧紧的，任凭他怎么挣扎都不放手，他淹死了，我活了下来。”
这个时候陶青突然站了起来，他很坚定的看着方胜，大声的说道：“然后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命，我活下来，这就是让我去做个警察，去做个好警察主持公道的，所以我不能让那些人得意洋洋的把我该得的东西拿走，我拿着枪，问我们局长，这是不是我的功劳，我豁出去了，我也不怕了，我有这个命，谁也不能去挡我的命。”
“你就是我要找的英雄！”方胜被陶青吓的愣住了，然而他僵硬住的身体里却有一种东西突然爆发了出来，让他一下子从新拥有了活力，他激动的猛的站了起来，眼睛里发着光，直直的看着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到的陶青，用更大的声音叫了出来：
“你把我叫到你的办公室里来，说你不是英雄，可你早就是个英雄了，我错了，我错了，我怎么会这么愚蠢想要去把一个英雄制造成英雄呢，没错，你就是我要找的英雄，现在，我要把你变成所有人的英雄，让你的故事，被所有的人都知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陶青的故事（下）
“我不是英雄。”陶青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面满满的都是愧疚，他拿着枪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那些他以为不喜欢他的同事们站满了走廊，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好样的，然后就是他这辈子都没听过的好像从来就没有停下的掌声，那时候他泪流满面，发誓不会让这些人失望。
然而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容易红了眼睛的年轻人了，他转过了头去，看着玻璃窗上映出来的自己，不曾年老，却已白发，花开花落，花落花开，不知不觉间，那个踌躇志满要主持正义的年轻警察，已经满是沧桑了，他渐渐的明白了对和错之间是不可能有那样清楚界限的，他以为自己可以扫清那些流氓，让大家都过的更好一些，但那些，也只是他以为而已。
“我不是英雄。”陶青自嘲的摇了摇头，然后低下了头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抓过很多流氓，也收过很多的黑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觉得那些人的存在也没有什么不好，洗不干净的东西再努力也没用意义。
打掉了一批，又会有新的大哥成长起来，平静了几天，又要有新的争端开始，与其那样的反反复复不得安宁，倒不如大家都稳定下来，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在的陶青，已经很少去照镜子了，他不敢去面对自己，他怕自己会看不起自己。
“那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方胜知道陶青在否定着什么，陶青在刘镇是那么的有名，好像只要他站在这里，就没有人会担心什么，然而那也只是曾经。
现在的陶青，毁誉参半，有人说陶局长是我们刘镇的定海神针，由他在就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有人说陶青不过是沽名钓誉的王八，他拿到钱，坐到高位之后，就不把刘镇的群众当成什么了，方胜曾经以为陶青可能已经变成了那种方正一最喜欢的，可以腐化的干部，这让方胜充满了信心，想要用钱去拉拢陶青然后埋下伏子。
但当方胜看到走进自己家门的陶青之后，方胜对自己的判断就犹豫了很多，他觉得他看到的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因为陶青变的很不像一个活的舒服的人，方胜知道那样的干部会有怎样的特征。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的黄院长有一个非常惊人的大肚子，以至于方正一甚至开玩笑说黄院长吃饭的时候完全不需要桌子，只要把东西放在肚子上就可以了。方胜本以为，他见到的陶青，也应该是那个样子。
然而，陶青变的更瘦了，他的眼睛里都是疲惫，不像是黄院长似乎每一天都活得更加开心，眼睛亮亮的，见到人就要露出很舒服的笑。陶青也对他笑过，但那个笑，让人觉得很沉重，是故作欢容，是强颜为笑，是带着很多苦闷很不开心的那种难过的笑，
“是在挣扎吧。”方胜试着去了解陶青的感受，他觉得陶青是变了，但是没有变的更快乐更享受，而是变的更加挣扎更加痛苦了，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成曾经痛恨的人却不得不选择那样的生活，做不成英雄也做不成坏人。
这种痛苦，让方胜觉得茫然，男儿大丈夫立于世间，难道不是应该快意恩仇，为所欲为的横行天下吗，怎么到了陶青这里，就变得这么矛盾，他不拿那些钱，不去改变，又要怎么去上进怎么去让大家都能接受，刚则易折，难道这个道理很难懂吗？他陶青这么看重名利，怎么偏偏在这里看不明白？
“我常常在想，或者做个小警察也不错。”陶青摸出一支烟，把窗户推了开来，期待的看着墙角静静开放的花朵，脸上又有了生气，他的情绪开始变的高涨起来，他说他打算在夏天的时候，就去省城里跑跑，他的大伯现在也认识了几个实权的人物，或许可以换个地方从新来过。
到了那个时候，他不会像从前那样嫉恶如仇，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三教九流的人物称兄道弟，他安安静静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种种花，有个小家庭，什么都不想的去过日子。
“难道你没有想过，这才是最好的局面吗？”方胜听的目瞪口呆听的大失所望，听的都快要跳起来去把他给陶青的钱要回来了，要是陶青这么干了，那他那些算计那些伟大的期望又要怎么办，然而他懂得他是不能把自己那些看法直截了当的说出来的，陶青一定不会认可，甚至还有可能真的去做个小警察，真的选择去逃避。
所以他决定说些其他的事情，他想到了中庸之道，想到了有节制的黑色，有尊严的流氓，然后就想到了他要说的话，他知道陶青虽然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的陶青，然而现在的这个陶青却做到了曾经的那个陶青不能做到的事情。
就像是他和方正一如果不作乱可能就要去制造更大的动乱来获取作乱的权利和机会一样，如果流氓们不能去做普通的流氓，可能他们就要去杀人放火去做特别彻底的流氓了。
陶青让流氓们去做比普通流氓好一点的流氓让他们不会去变的更差，你可以去偷盗，但不可以拿着刀子去*，你可以去卖肉，但不可以逼良为娼，你可以去放债，但不能够斩断债主的手以儆效尤，这是方胜听到过那些对陶青心怀感激的人们说过的话。
现在，他把这些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然后很认真的看着陶青的眼睛说道：“如果没有你，他们不可能有那么一点希望，如果不是你，如果是那些你痛恨的人，那么，他们只能在黑暗里残喘在绝望里痛哭，是你，是你这个英雄，也只有你，能给他们，给更多的人，那种叫做光明的东西！”
远处的灯，在黑暗到来的时候，突然就亮了起来，就像是，陶青的眼睛。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等一
“这些韩国人，很有意思。”当韩国人李俊基穿着被撕破的西装离开刘镇的时候，方胜也写下了他给方正一的第一封信，对于他在刘镇和龙山做下的这个局面，方胜并没有过分的自夸。
这虽然和他浮夸的性子有些不符，然而这对于方胜来说，实在是一个很无奈的选择，因为这些韩国人做出的有意思的事情让他实在没了能够吹嘘的资本，他甚至觉得，他就算是这样如实的写出来，方正一可能都有些不会相信了。
因为从头到尾，这些韩国人做的事情都只能用愚蠢来形容，就连有意思这三个字，都是方胜万般无奈不想因为这样愚蠢的对手而贬低了自己才想出来的，当然，实际上这些韩国人做的事情也的确很有意思。
“一共来了四个人，不是你说的三个，也的确是自称想要过来投资的商人，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喝多了之后，就真的掏了钱打算要投资。”
方胜写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又笑了一阵子，然后重重的在后面又写了两个有意思，韩国人这个有意思，的确是出乎了方胜的预料和想象的，甚至让他刚开始那个悬着的心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在之前他和方正一的电话中，方正一曾经说过这些韩国人怕都是经年的老手，不是那么容易被方胜带到坑里的。
因为这个，方胜着实是害怕了一阵子，甚至还专门到了龙山等着这些韩国人过来想要随机应变，然而等到韩国人装作投资商人找到龙山之后，他们的表现，却是让方胜目瞪口呆的有了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觉。
“听去过韩国的人说韩国人都有个刚烈的性子，还很要面子，所以他们第二天醒过来之后，就只好认了这个帐，只不过虽然在外面是认账了，可回到招待所，却是闹翻了天，当真是小家子气。”
方胜笑够了之后，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还真是杀鸡用了牛刀，他之前担心的要命，偷偷混到饭店里看到韩国人拿着钱出来要投资还以为这些人真是老练的做什么像什么，然而等到他去招待所给了点钱打听完消息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确是想多了，这些韩国人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喝多了。
招待所那个朝的鲜姑娘对于这个，说的也很是清楚，说这些韩国人第二天起来之后大声吵了几句就开始动了手，四个人打的不可开交，原因就在于韩国人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了，一下子就没了以后吃喝的经费。
起初方胜还以为这些韩国人就是说说，可他在招待所附近打听了两天之后，听到的消息却让他忍不住就开始怀疑这些韩国人是不是骗了美国那边的雇主，夸大了自己的职业精神。
因为这四个韩国人除了真的喝多了之外，也是真的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以至于在招待所的时候只能靠喝水来充饥，如果不是龙山那边隔天又请了一次，这些韩国人很有可能就要饿死。
“他们做完这个有意思的事情之后，还做了很开眼的事情。”方胜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之后，继续写了下去，韩国人在龙山住了四天，在这四天里，除了两次龙山官面上的宴请之外，韩国人并没有吃什么东西。
所以在他们正式的打听到方胜弄出来的那个宝藏并且找到了那个山沟之后，韩国人做的第一件事请就是先在山上找了点野果充饥，然后在返回龙山的路上捂着肚子闯进了一个小林子里集体脱下了裤子，只不过很不幸的是这个小林子正是一个叫做龙山妇女劳动大赛活动的分赛场，不少拿着斧头准备比赛砍树的妇女们在齐齐发出一声尖叫之后就围住了这些韩国人当做流氓抓了起来。
“弄出这个事情之后，韩国人也就没脸在龙山待着了，找了几个拿到东西的农民问了几句就去了刘镇。”
方胜摇着头看了一眼窗外苍茫的大地，突然有了一种寂寞如雪的感觉，他费尽心思布下来的一个局面，谁知道居然打了个空，那些韩国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专家，随便问了几句就应付了差事，这让方胜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且到了刘镇之后，这些韩国人的表现，也当真是让方胜忍不住要问问方正一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专业人士了。
“他们到了刘镇之后，先偷了一只鸡，然后好像在偷鸡的时候弄到了点钱，这个都是陶青后来问出来的，有了这点钱他们这才吃到了饱饭，然后就开始按照地图去找咱们点出来的那个地方，但很奇怪的是，他们好像并不能看懂那个很简单的地图。”
方胜叹着气接着写了下去，他说地图简单，这倒不是说方正一给到的藏宝图非常易懂，实际上方正一给到的东西如果是根本没有人能看懂的，就算是假货，那也是方正一找了几个专家花了大价钱弄出来的高级假货，如果没有另外两张地图的对照是完全不可能被找到的。
这一次韩国人过来探查，方正一一共给到了两张东西，一张就是那个根本看不明白的藏宝图，另外一张就是这个藏宝图的解释图，在这个解释图里方正一不仅标明了经纬度，甚至还参照着刘镇的地图把很多可以当做参照物的地标都画了上去。
简单来说，就是顺着解放东路走到头，找到一家废弃的钢铁厂之后以铁厂的烟筒为参照物，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往烟筒影子指向的地方走三公里，到了那里就会有一颗大树，太阳落山的时候树的影子最后所在的地方就是宝藏埋藏的区域。
方正一就是这么明白的把路线写在了解释图上，可这四个韩国人居然找了四天都没有发现这个地方，逼的方胜还找了个人主动上去指了路，这才把韩国人带到了地图边上的军事禁区附近让陶青把人抓了。
“见到警察之后，他们的表现也很奇怪，本以为会大叫些什么，可谁知道一个个只是叫着要吃饭，还说愿意认罪，也不管问什么都是一口答应，倒是真省了不少麻烦，对了，有个带头的叫李俊基倒是有点死硬，但被那三个合伙打了一顿之后，也很快就认了。”
方胜写到这里的时候，一想起陶青从审讯室里出来时候的古怪表情，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他之前和陶青说过这些人怕是一等一的专家，顺带着把自己的谋虑吹上了天，说什么只有他方胜这样一等一的脑子才能对付这些韩国一等一的专家，然而现在看来，对上这些一等一愚蠢专家的他，又是什么？方胜突然就觉得自己怕是没脸再见陶青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烫烫的明灯
“下个月，就得喊你一声陶主任。”要说方胜没了脸去见陶青，这个实际上并不确切，因为陶青大可以来找方胜，这样方胜就不是没脸而是很有面子了，只不过这个面子对方胜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是在他拙劣的谋划之下，凭着他过人的气运，陶青真的被他运作到了省里。
忽略掉中间这个实在拿不上台面的过程之后，单纯以成败论英雄的话，方胜做的的确很不错，而且方胜还有一个自信，那就是他很有可能把陶青运作到北京去，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收益就不是能用钱来计算的了。
然而在此之前，方胜需要回答的却是陶青心里面的一个不得志的问题，陶青和刘长胜争抢的是个办公厅副主任的位子，虽然级别和平台都得到了提升，但是对于陶青来说，剩下的路却依旧艰难，即便是到了省公安厅，他也很难继续向前一步了，在欣喜之后，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陶青就开始变的患得患失，甚至在想是不是不要到省里去了。
“我省里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能把这个位子运作下来，已经很不容易，再往前走，就不是我这个层面能做的事情了，刘镇这个地方虽然不大，但我说句话，哪里都能管用，到了省里，怕是要给人压的抬不起头来。”
“关系这种东西，有钱有心还怕没有吗？”方胜一听陶青这个垂头丧气的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要说务实的本事，方胜可能真的没有，然而在心计人际上的谋划，他却是自认为不输于刘镇任何一人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上面根本就是天赋一样的本领，根本不需要去学习和练习。
就像是关系这件事，事实上方胜也的确说到了点子上，有了钱去开路，很难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心思的前提，送给谁，怎么送，什么时候送，如何送都是有讲究的。
陶青恍然大悟之后一下子又把眉头皱起来了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思，他今年才二十六，当上刘镇的副局长才两年功夫，年轻有为固然有之，然而他的上位却是凭着血性硬拼出来的，在心思上的修为，甚至不如下面经年的文员。
“不过就是站队，这个又有什么难的，又不是让你一去了就做选择，你到了省厅里，也不算什么出头的人物，又是年轻，花个半年时间看好了再走也不急，关键几个说话有用的领导人人都要跟在后面拍马，有他们在前面指路你看着就是，再说，现在这个年代，往前走，说到底还是要实力说话。”
方胜说的听松，可听到陶青耳朵里，却是天书一般生涩的东西，到了省城如何进步，这个他实在是茫然，他那个大伯现在也不过是个普通干部，能够交待给他的就是有些眼力，勤勉一些这样的老生常谈，可具体要怎么有，怎样勤勉到领导看得见的地方，就不是他能够明白了，甚至方胜说的这些话，也让他感到迷茫，他觉得方胜似乎是说了很多，也说的特别有道理，但仔细想来，好像方胜什么都没有说。
“沉默是金，你记住这句话就是了。”方胜看着陶青两只眼睛瞪的滚圆，费着力气转来转去，不由的心中大叹了一口气，陶青这个人功利心很强，这个他之前就看出来了，但没想到脑子居然不大够用，可偏偏这么大一个刘镇就让他坐上了副局长的位子，真不知道这次他能够成功到底是自己的运气还是他的运气。
“方先生，又是如何去做的呢？”陶青功利心强这个方胜没看错，但要说陶青脑子不行，那方胜可能就真的想错了，陶青不是脑子不行，而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实际上他也有自己的智慧，而且是方胜不能小看的智慧。
这个智慧就在于他遇到事情之后，总会想想方正一会怎样去做，甚至还会去研究方正一之前做过的事情去找出一个道理来，就像是他要到省城这件事，方正一固然没有做过官，可方正一之前却是做过老师的，而且似乎开始的时候也是举步维艰，人人排挤，这个场面却是像极了他即将在省城里遇到的情况，他倒是打听清楚了，上面几个领导都是刘长胜的老关系，这个简直就是狭路相逢。
“他这个人就是倒霉在不沉默上。”方胜一听陶青问起方正一，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自然，方正一是他老子，这个当儿子的自然不能说老子不好。
可方正一这个大放厥词的本事却着实让他说不出什么好来，远的不说，就说方胜在龙山和刘镇被老师整的死去活来还要被流氓打这个事情，方胜就忍不住要腹诽几句，方正一在山东当方老师的时候，方胜虽然年纪不大，对于方正一这个大放厥词却也有些很深刻的印象，如果不是方正一大放厥词，可能他们全家也不用跑到龙山来了。
“先是与人为善，处处结缘，然后假意顺服，给上面的领导送礼表忠心，也没什么好说的。”方胜想了想，勉勉强强的也就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方正一在山东干的事情，不大好听，很像个小人，方胜虽然也是这里面的老手，干起这种事情来不光颇有心得甚至还会像模像样，可还是不大愿意说出来，觉得有些丢人，脸上烫烫的。
然而谁想到就是这么一句含含糊糊的话却让陶青眼睛都亮了起来，远的事情和大的领导陶青现在是想不到够不着了，但眼前的难关却是要命的，方胜说的虽然是个不大光彩的事情，但对于陶青来说，却是个雪中送炭的办法，而且送的是一块火红温暖的大炭，火红温暖到陶青的眼睛都湿润了，身子都颤抖了，喃喃的就说了一句：“我就知道，方先生是我的明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可能是女的
“这怎么能行呢？”
方胜拍着桌子跳起来的时候，陶青还没有激动完，脑子还有些不清醒，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方胜心中不由的奇怪万分，在陶青看来，方正一这个办法简直就是最好的办法，而且是一个非常实用的办法，比起方胜那些云里雾里说了很多但又像是什么没说的办法简直要好一百倍，可方胜怎么看上去这么愤怒？
“你是个要做英雄的人，要是真这么干了，那就把办公室坐到老吧！”方胜恨铁不成钢的再一次怒吼了起来，平心而论，如果设身处地换做他是陶青，恐怕能做的也就是方正一那样徐徐图之，然后用半年，一年，两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去找到一个翻身的机会。
然而方胜毕竟不是陶青，他只能是方胜，只能是那个为了自己去谋划的人，而在他的谋划里，陶青要走的，并不是什么安安稳稳徐徐前进的道路，他为陶青设计的，是一条布满荆棘，充满光芒和荣耀的道路。
这条道路会让陶青在最快的时间里一飞冲天，平步青云，也会让方胜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得到最大的回报，所以，方胜不能让陶青去走更简单更轻松的方正一曾经走过的路，那是属于隐藏在黑暗中的他们的道路，既不属于陶青，也不属于任何一个英雄。
“连脚都站不稳，又有什么未来？”陶青被方胜吼了两次，也慢慢的反应了过来，他突然觉得方胜很不对头，说过徐徐图之沉默是金的看清楚了再走的是他，现在跳起来反对的也是他，不过是十几分钟，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变化。
一个男人不管如何难道不应该是心志坚定出口成金的吗？怎么方胜的表现却像是女人一样朝三暮四想东想西，陶青瞪大了眼睛很愕然的看着方胜，突然觉得他听到的那个谣言有可能是真的。
话说方胜回到刘镇之后，不少人就开始说方胜其实是个女的，因为这小子小时候就是个漂亮样子，本来小孩子小时候长的可爱这个也没什么不对，大了之后长开了自然就会个该有的样子。
可方胜倒好，这都二十多了，居然还是漂亮的不像话，连刘镇最好看的姑娘林红都比不上方胜那一低头的风情，更不要说方胜那个好的不成样子的皮肤简直就是水乡里的姑娘才有的。
这一来二去大家议论的多了，就有人开始说方胜实际上是方正一当成个小子来养的姑娘，甚至还有人有模有样的说什么方胜在刘镇上学的时候从来没有和大家一起去澡堂子里洗过，开始的时候，陶青听了这个还只是一笑了之觉得这些人实在是无聊，要是方胜是个女的，他陶青日日相处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然而如今看来，方胜还真有可能是个女的了，因为陶青和方胜接触了一阵子之后，渐渐的发现方胜实际上还是让他高看了，他之前一直把方正一当成个榜样，久了之后就有点迷信，觉得方胜至少也有方正一四成的本事也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物，可接触的越多，陶青就越觉得他真是看错了，方胜这人性子浮夸不说，还容易幻想，这根本就是女人才有的习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事情是陶青刚刚发现的，那就是他发现方胜的喉结不大突出，要是十来岁的孩子那还能说个没有长出来，可方胜都二十多了还是这个样子就很值得推敲了，陶青越想越觉得有理，越想越觉得痴迷，全然忘了方胜长了一个一米八五大个子的事情了，他们这代人长身体的时候营养都跟不上，长个一米八五对男人来说都不大容易，更不要说是女人了。
“让你沉默，让你看看，不是让你一直看下去一直顺从下去，要不是你红了眼横着性子去你们局长那里要功你现在还是个被排挤的角色，哪能做到现在这个局面，你又不是什么暮气的中年人，学那种一团和气做什么？”
方胜气的声音都发颤了，猛的又拍了一下桌子，叫道：“锥子，锥子你知道吗，这才是你要做的，看上半年，看准了就把锋芒露出来，到能立功的单位去，离开你那个办公室，就是降级了，也不能走办公室文职那条路，实力，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在公安这个系统里，什么是实力，是你能破案，能破大案，能战，敢战！”
“都说秋天的时候容易气血不足，得好好补补，我这有两包红枣，哈尔滨那边送来的，都是上好的山东货，你先拿回去吃。”陶青越看方胜越觉得他就是个女的，心里面原来因为方胜乱喊乱叫弄出来的那点怒气也因为想明白了这个渐渐的变成了理解。
一有了这个理解，陶青刚刚有点难看的脸色就变的和颜悦色起来，他在方胜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笑呵呵的拉开了抽屉，拿出两包东西来，很热情的就塞到了方胜手里，然后很神秘的用一种我都知道了的样子冲着方胜眨了眨眼，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为我好，我也很感动，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放心好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方胜被陶青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满脸不明白的看着陶青，觉得这几天大家在外面风吹露宿，陶青还真有可能是着凉发烧了，要不然也不会说这种胡话。
可陶青却已经不打算和方胜再说下去了，他现在已经很明白了，方胜对他这么吼那是真的为他好，想他上进，想他功成名就，然后就能在一起了，一想到这里，陶青就忍不住感慨了起来，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被这样的美人垂青，这难道真是上天给他的补偿吗？
“妈的，我一会给你找个医生再说。”
方胜一看到陶青眼睛里那个奇怪的目光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再也不能在这个办公室里待下去了，转身就赶紧往外走，可偏偏这时候陶青好死不死的居然还在后面感慨了一声，说什么最难辜负美人恩，这让方胜一下子毛骨悚然到了极点，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隐藏很深的变态，他两股战战的，想要先走，却发现自己已经迈不动脚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魏仓健
“走不了了。”宋江绝望的想要把眼睛闭上的时候，就看到了魏胖子眼睛里面的鄙夷，这让他不由的羞愧起来，在他当初来到朝的鲜这个地方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件大事，终于有资格和自己的两个朋友们讲一讲自己的故事了，可他现在却突然发现，自己甚至没有方胜那样去直面困难的勇气，他本以为，至少在勇气这两个字上，他是可以不羞愧的面对方胜的。
“有种过来，却没种回去，也不知道你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病。”魏胖子摸出块镜子压着身形悄悄的从墙后面探了出去，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越来越逼近的朝的鲜兵，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手里的枪塞给了身后的宋江，低声说道：“等会我一出去，你就往南跑，出去五里路，过了那个沼泽，就是边界，就是坡州，三棵歪脖子树边上那个路才是活路，记住了！”
“要死一起死。”宋江愣了一下子，猛的明白过来这个跑到朝的鲜把他救出来的胖子是要去干什么了，他一把抓住魏胖子的手臂，死死的抓紧了他，在魏胖子瞪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像是想要证明着自己一样用力的摇了摇头。
“蠢货。”不知道为什么，魏胖子突然笑了起来，他的脸上也带上了些欣赏，似乎是要说点什么一样突然靠了过来，在宋江有些茫然想要听听魏胖子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的耳边突然就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直到，那血腥的味道让他恶心的惊醒过来的时候，他才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些尸体，还有，魏胖子。
“我老了。”魏胖子眨了眨眼睛，有些困难的推开了躺在他身上的那个朝的鲜兵，冲着宋江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他没有想到宋江会这么就醒了过来，他本以为自己那一下子要让宋江昏迷上很久以至于他需要扛着宋江走过那五里路，就像是他本以为他很快就轻松的解决这五个跟上来的朝的鲜兵而不惊动任何人一样。
可是，这些也只是他本以为而已，他既没有让宋江昏迷上很久，也没有很轻松的解决这五个朝的鲜兵，在他打晕宋江的第五分钟上，宋江醒了过来，在此之前，他左手拿着刀，右手攥着一根锥子，从围过来要绑住宋江的朝的鲜兵身后绕了过去，干掉了三个人之后，中了一枪，然后又被现在这个倒在身上的朝的鲜兵用刺刀捅进了肋间，像只快死的狗一样只剩下了喘气的力气。
“我扶着你。”宋江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挣脱掉了绑在他身上还没有打结的绳索，推开了魏胖子身上那个朝的鲜兵，然后他的瞳孔就猛的紧缩了起来，他不是没有见过血的人，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有当初的胆气来朝的鲜想要把那个老人的遗物交换给他在朝的鲜的家人，可魏胖子身上的伤口，却还是让他觉得触目惊心，一下子就愣住了。
“死不了。”魏胖子自嘲的靠着地上的朝的鲜兵半坐了起来，他中了一枪，却并不要命，他扑出来的时候，那个拿着枪的朝的鲜兵慌乱中只打中了他的手臂，肋间那一刀也不是什么很深的伤口，那个时候他的刀子已经插进了那小子的胸膛，那小子还没用什么力气就已经断了气。
然而在搏斗中他的衣服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魏胖子潜伏到朝的鲜时候弄来的那件毛料西服变成碎片之后就露出了他那个圆滚的身材，他知道自己这个身材不少人都觉得很不错，说看起来像个水桶看到就觉得高兴就觉得喜庆，可他也知道，如果让这些人看到这个水桶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之后，怕是没人能够笑的出来的，就像是现在的宋江。
“这个是电刑，给你缠上电线，朝的鲜这边的兵手艺不行，缠着缠着就缠到一块去了，一通电那些缠到一块的线就得变成电烙铁。”
魏胖子喘着气，有些得意洋洋的看着宋江脸上的样子，觉得自己总算找回来了一点面子，能吓住这个他失手没打晕太久的年轻人了，他指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如数家珍的开始热情的向宋江展开了介绍。
他身上这些伤口，有的是在朝的鲜这边失手挨了枪子，有的是在韩国和翻脸的客户死拼不小心划下的道子，还有的是在中国和公安作斗争失败之后坐了大牢受了刑讯，林林总总，不下三十处伤口被他说的天花乱坠，说的眉飞色舞，说的宋江都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好像这些狰狞的伤口其实是他没看出来的功勋章，而且还是特别耀眼的那种。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宋江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在他被朝的鲜兵吊起来的时候，这个胖子像个杀神一样冲了进来，拿着斧子和刀子左右开弓砍翻了一屋子的朝的鲜兵，然后开着车冲到了这个已经没了人的村子，他早就想要问问魏胖子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找到他。
可魏胖子一直没有给过他说话的机会，他总是不断的在回头开枪，不断的在林子里，在山谷里奔驰，他时而从山涧跃过，时而停留在大树之后，如果不是过于臃肿的身材和已经快要没了头发的脑袋，宋江都觉得这个魏胖子一定是追捕里面高仓健那样的人物了。
“该走了。”魏胖子哈哈大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总算恢复过来了力气，他胡乱的撕下自己那个毛料西服上的一块破布包住了手臂上的伤口，摸了摸胸口上的伤，吸了一口火辣辣的凉气，甩开了宋江伸过来的手，然后看着最南的地方，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着头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罗三贵那个小子，他突然很想问问宋江认不认识另外一个龙山出来的王八蛋叫做罗三贵的，如果能找到罗三贵那小子，倒也不枉他这次差点把命送在了朝的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