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青
寺门前，最高的一级台阶上，坐着一位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青衣，模样清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台阶最下面一级，坐着位和尚，一身僧衣早已破烂不堪，甚至脸色苍白，七窍流血。
但他依旧宝相庄严，慈眉善目。
平台之上，有三人。
一位穿着长衫的老人，他身姿挺拔，负手而立。
他的对面，是一位女子，一身粉色衣裙，看模样二十七八岁，泪流满面，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的身边，站着一位小女孩儿，粉雕玉琢，小脸圆乎乎的，像一个包子，同样泪流满面，甚至还很不淑女的吊着两道鼻涕。
长衫老人最先转过头，“看”了一眼李玄，笑着道：“来啦。”
李玄木呐点头，走上平台，道：“来了。”
他震惊不已，老人竟然是那位瞎眼的老秀才。
此时的他，一身崭新的白色儒衫，头发也整理的一丝不苟，被一根普通质地的玉簪挽着，最重要的是，老人此时没有一丝驼背的迹象，腰杆挺直如苍松，好似真要做到顶天立地四个字。
这一刻，李玄从老秀才的身上感受到了如沐春风的儒士风范，当真是读书人的风流写意。
这时候，突然一声痛哭声传来，然后李玄便感觉腿一紧，低头，便看到一张哭花了的笑脸。
她无比伤心的抽泣道：“小哥哥，我的糖葫芦坏了。”
她竟然是李玄当日在街上碰到的那个独自一人哭泣的小女孩儿。
李玄愣了一下后蹲下身子，露出笑容，仔细的用袖子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安慰道：“那我再送你一些就好了啊，有什么好哭的呢。”
小姑娘依旧哭的伤心无比，小指头指向瞎眼书生，哭喊道：“他不是好人，他欺负我奶奶，把我奶奶都欺负哭了。”
李玄问道：“你奶奶是谁啊？”
小姑娘指向就站在老秀才对面五十米外，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伤心女子。
李玄有些不敢相信，这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怎么可能有小女孩儿这样三四岁的孙女呢？！
就算她成婚极早，也不可能啊。
就在李玄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坐在最高处的青衣女子突然笑了起来，如玉的细长手指遥遥指着李玄笑道：“真是好笨的小道士。”
她将手指移至粉衣女子，语出惊人道：“她可是一只六百年道行修为的狐狸精哦。”
李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青衣女子呵呵地笑着，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回荡。
一阵钟声响起。
青衣女子收起笑声，撇撇嘴，切了一声，道：“铛铛铛的，真是烦死人了。”
她突然对七窍流血的老和尚厉声喊道：“老秃驴，你就不能让它停下来吗，吵死啦！”
老和尚缓缓开口，嘴里鲜血四溢，他却全然不顾，“这伏魔钟乃是我北山寺的开山祖师亲自为你打造的，我可没这本事。”
一句话说完，老和尚胸前鲜红一片，凄惨至极。
青衣女子顿时气鼓鼓的，她将双肘支在腿上，掬着自己的脸，恨恨的哼了一声。
李玄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转头看着自己眼前的小姑娘，心里五味杂陈。
他奶奶是狐妖，小姑娘无论如何都有妖族血脉。
半晌之后，李玄站起身子，揉揉小姑娘的头，柔声道：“去，到姐姐身边去。”
小姑娘也听话，走过去主动拉起小哑巴的手。
小哑巴低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学着李玄一样揉了揉她的头。
小姑娘似乎有些不情愿，摇了摇头。
小哑巴搞怪似的又揉了揉。
小姑娘鼓着脸，不动了。
突然，坐在最高处的青衣女子对着李玄喊道：“小道士，来，坐这里，这里高，能看到武功县的千家灯火，星星点点的，可漂亮了。”她拍拍自己旁边。
李玄看着她，不说话。
老和尚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很清晰，这个女子从北山寺建立就在这里了，而且寺里的那口大钟也是为她而撞，显然，女子身份不简单。
她就是小鬼口中的那条拥有大修为的蛇妖。
青衣女子见他不动，有些失落，骂道：“臭道士。”
李玄看着几人，不敢随意踏出一步。
老和尚突然看向李玄，笑呵呵的道：“小施主你好。”
“大师。”
李玄还了一个稽首。
老和尚继续道：“小施主，老僧圆寂在即，能否借你一剑，斩杀我北山寺镇压千年的大妖？”
李玄愣住，借剑？
他就一把桃木剑，是倒悬观的镇观之宝，怎么能借出去呢？
可是看看老和尚的凄惨模样，李玄心想老和尚纵然身死也要除妖降魔，还世间一片清净，借他一剑又何妨，况且又不是不还。
“我……”
李玄刚想说话，却被老秀才打断。
他看向老和尚，唏嘘道：“世道沧桑，哪是一剑就能了之的啊，再说了，你现在借他一剑有何用，就算是千剑万剑，还比不上你的一拳呢。”
老和尚摇头苦笑，道：“真是糊涂了，以他现在的修为，怎能请的来那位大神呢，真是糊涂了。”
他转身仰头看向坐在最高处的青衣女子，苦涩道：“我北山寺建寺九百八十三年，日日念经，夜夜撞钟，却还是不能散去你的一身修为妖气啊。”
青衣女子豁然起身，一脸怒气的指着老和尚破口大骂，“老秃驴，要死了还这么叨叨叨的，就不怕佛祖嫌弃，让你入不得西天极乐净土吗！”
老和尚慈眉善目，笑呵呵的道：“你又何必这般毒舌，你我也算邻居几十年了，就连一点情分都没有？”
“有个屁！”
女子狠厉道：“我恨不得让整个武功县的人给你们北山寺陪葬！”
老和尚咳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突然间摇摇欲坠。
他最后笑道：“小青，千年修行着实不易，希望你好自为之。”
“阿弥陀佛。”
他看着那座自己主持了几十年，生活了几十年，并不宏伟的寺庙，双手合十，露出欣慰笑容。
老和尚就这么圆寂了，无声无息。
被老和尚称作小青的青衣女子突然安静下来，她看着老和尚的遗体半晌，然后随意一挥手。
老和尚的身子顿时被大火包裹。
李玄惊诧，几乎本能的就上前几步。
小青看向李玄，手一招。
李玄顿时感到一股巨力拉扯自己，然后他便拔地而起，飞向了女子身边。
小青坐了下来，依旧是那级最高的台阶。
坐下后，她随口道：“坐吧。”
李玄身体不受控制的弯曲，坐在了女子身边。
李玄心里惊涛骇浪，谁能想到，十七八岁女子模样她会是一只千年大妖！
小青闷了一会儿，直到老和尚的遗体被大火烧成了一地灰烬，她才低声道：“小道士，你怎么之后再也不去那彩蝶袖了呢，我等了你很久呢。”
李玄一脸疑惑。
小青转过头，一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
是小翠。
李玄恍然大悟，然后道：“我一个道士，没事跑青楼干嘛去。”
小青却看着站在底下的小哑巴，有些失落道：“怕是被那小姑娘迷住了吧。”
李玄没想到合适的回答，便闭口不言。
小青用手捏捏自己的脸，嘀咕道：“我也不差啊。”说完，她突然就高兴了起来。
她指着身后的寺庙，眉眼弯弯，“你猜，这座北山寺为什么叫北山寺？”
李玄道：“因为修建在北山之上？”
小青又问：“那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北山吗？”
李玄不知她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问，摇摇头。
小青突然转过脸看着他，笑的一脸喜庆，道：“因为我喜欢啊。”
李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
小青嘻嘻的笑着，似乎开心极了。
这一刻，她哪像是一只妖啊，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而已。
李玄突然心中升起了一个疑惑。
世间妖魔，真的就都是恶吗？
人有善恶，树有歪直，难道妖就没有好坏？
他看着小青的侧脸，一时间道心震动。
妖。
魔。
鬼。
人。
难道就不能共处一个天下？
李玄道心摇晃如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小船，随时有崩碎的可能。
他嘴角鲜血溢出。
九天之上，雷声滚滚，云海翻滚，就如一锅煮沸的水。
天空之上，星光黯淡，斗转星移。
小青抬头看着突然而来的奇怪异象，脸色苍白。
粉衣女子更是瑟瑟发抖，身子摇晃，好似随时就摔倒在地一样。
小姑娘则昏死过去了。
小哑巴手足无措的看着地上的小姑娘，不知如何是好。
老秀才突然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异象，唏嘘道：“大道不清几百年，终于是老天开眼了啊。”
说完，老秀才扯动衣袍下摆，跪倒在地，敬拜天地。
三个触地响头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老秀才起身，对着一脸呆滞的李玄一揖到地。
“学生赵永世，愿代劳，先行一步。”
李玄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回过了神。
他看着自己胸口的一滩血迹，茫然一片。
小青问道：“你血多啊，这么喷？”
李玄咳嗽两声，再次咳出一口鲜血，这才感觉胸中畅通，再无半点积郁。
小青用肩膀撞了一下他，“哎，你知道那老秀才为什要对你行如此大礼吗？”
李玄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见到老秀才缓慢直起腰来，似乎在扛起什么。
他茫然摇头。
小青不说话了，或许是觉得总是自己在问，李玄却什么都不答，有些悻悻然吧。
平台之上的老秀才开始整理衣衫，一丝不苟。
先是头，再是衣襟脖领，最后连衣服下摆都整理了一遍。
等他再次站直身子后，整个人气度一变，竟然有一种慷慨赴死的豪迈。
第十七章 赵秀才
北山寺外，冷风微微，扯不动树叶草木，但却侵入肌肤，让人觉得遍体生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于是，这座灯火通明，香火鼎盛的寺庙突然就显得冷清了起来。
小青伸出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
平台上老和尚的骨灰似乎被一股力量牵引，开始汇聚成一个小龙卷。
女子手指上下点动。
小龙卷如一个人一样，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往上走来，直到“走”女子脚下。
小青面无表情的握拳。
龙卷聚拢，汇成一团黑雾，然后压缩，凝聚。
最后，一颗鸡蛋大的珠子漂浮在空中。
小青看着这颗老和尚烧出来的舍利子，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开始自言自语。
“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却没想到还会如以往一般，仍然是看着你死了。”
她嘴角扯起一个惨淡笑容，“活了一千多年，本应该早就看惯了这些生死轮回的，可是……”
她摇了摇头，消瘦的身子突然落寞起来。
最后，她手一扬，舍利子立即飞入寺庙，然后叮咚一声掉在了大雄宝殿外面的香鼎之内。
里面已经有九个同样大小的舍利子了。
李玄偏过头，看着小青清冷的侧脸，无言以对。
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李玄不知为何，心里沉重，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老秀才看着李玄，开口道：“学生赵永世，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说完，老人弯腰，不起。
李玄本想站起身子来的，可是整个身子沉重无比，除了头部，竟然连一个手指都抬不起。
他只好整理情绪，一脸尊敬的道：“先生请讲。”
老人朗声道：“学生替天地求一片清明！”
声如雷霆，滚滚而去，震得北山寺前的树木摇晃，树叶婆娑，甚至连北山寺里的大钟都传出了一声巨响。
李玄在这一刻，道心平静无比，不知为何，他几乎脱口而出，“行！”
这一个字出口，天地似乎发生短暂的静止。
然后风起云涌，天地震动。
“学生谢过……”
老秀才缓缓直起身子，嘴角溢血，胸口竟然已经一片鲜红。
异象消散无踪。
粉衣女子脸色惨白，泪珠连连，发出一身尖叫，“相公！”
老秀才抬起左手，阻止女子靠近，然后鼻孔开始流血。
纵然如此，老秀才却露出了舒畅无比的笑容。
女子呆立在地，双手捧心，泪如雨下，伤心欲绝。
老秀才艰难的转动身子，与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的女子相“望”。
咔嚓
老秀才脚下地砖碎裂，双脚没入地下，直至齐膝。
明明头顶空无一物，却似有山岳压顶，不堪重负。
老人双眼流出血泪。
女子泣不成声，紧紧捂住嘴巴。
小青看着凄惨至极的老秀才，吐出一口气，突然道：“想知道老秀才的故事吗？”
李玄郑重的点头。
小青指了指粉衣女子，道：“这一切都应该从她开始讲起。”
收回手指，小青脸色平静的吐出一段二十几年前的一段往事。
“女子叫红玉，是青丘的一只小狐狸，至今也不过整整六百年的修为。当年她下山经历情劫，便是来到了这个偏远的极北小镇，而那时的老秀才正是翩翩少年，又有一肚子的大学问，自然是小姑娘眼里的如意郎君了。”
李玄几乎已经能想到之后的事情。
小青抬手指指老秀才，道：“那个时候，他可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俊俏公子了。而且他八岁就得了童生，不管是在谁的眼里，尤其是他的夫子先生眼里，以后绝对是居庙堂之高，忧国忧民的治国之才，前途不可限量。”
小青似乎有些气恼，她猛然收回手眼神瞥向粉衣女子红玉，“可是就因为她，咱们大宋的一位文治宰相，有望成为儒家圣人，死后魂魄能入得了文庙的读书种子却自己消沉，断了自己的前程，以至于到了如此年纪，才到了儒家君子的境界。”
“真是世间情字最可期，又最误人啊。”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雨后的小巷，算是一见钟情，然后两情相悦吧。”
“两人成婚后，日子也算安稳，而赵永世也是在那个时候考取了秀才功名。”
小青脸色变得黯淡起来，“可是人与妖的相恋怎能被世人容忍，尤其是那些自诩卫道之士，更是恨不得为了自己的功德，将天下的妖魔鬼怪都斩杀干净才好呢。”
说到这里，小青停了下来，顿了好大一会儿才继续道：“两人成亲三年后，一位云游和尚路过武功县，一眼看破红玉真身，举起手中禅杖就要一杖打死。”
小青嘴角泛起冷笑，“可是那和尚高估了自己，除妖不成，自己却死在了红玉的手里，想来应该是死不瞑目吧。”
小青幸灾乐祸的笑了笑，然后道：“知道了妻子是妖的赵秀才怎么能忍受，说是自己瞎了眼，当场就自戳双目，然后用血写下了一份休书，将红玉赶了出来。”
“红玉走后，赵秀才也走了，再也没了消息，直到十年前，他才再次回来。这时候的他，邋遢落魄，谁也不认识他了，就连他的双亲也都在这期间相继离世了。”
小青看着此时已经就连物是人非都算不上的赵秀才，叹了口气，可惜道：“好好的一个读书人，就这么自己把自己给糟蹋了，你说他是不是傻啊？”
小青自问自答道：“肯定是傻的，很傻。”
听了老秀才的简略故事，李玄心头似乎压上了一块石头，有些堵。
他呼出一口气，看着底下的夫妻二人，有些伤心。
有情人终成眷属。
原来这句话只是说给有些人的啊。
他下意识的，目光移到了小哑巴的身上。
她跪在地上，将昏死过去的小姑娘放在自己腿上，正好看着自己。
小青瞥了眼遥遥相望的两人，突然间就气鼓鼓的了。
赵秀才“望”着自己的妻子，叹了口气，道：“红玉，当年的事对不起了。”
这三个字，在老人心里装了很多年了。
狐狸精红玉哭着摇头，泣不成声。
赵秀才又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后悔娶过你。”
他露出凄惨的笑容，嗓音轻柔道：“红玉，我到现在还能记得起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的样子。”
红玉泪如雨下，死死地咬着下唇，身子摇晃几下，跌坐在了地上。
赵秀才脸上露出如当年小巷中一样的温醇笑意，“你那时候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就像是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只是一眼，我就觉得今生再也不会见到比你还漂亮的女子了。”
依然一身粉色衣裙的红玉站起身子，一步一步往赵秀才面前走去。
她一声一声的呢喃着，“相公，红玉好想你，想了你二十年了，每日每夜都想……”
咔嚓
越接近赵秀才，红玉的脚步就越沉重，最后竟然只能艰难的挪动脚步，而随着她的脚步走过，石砖全部碎裂。
赵秀才伸出鲜血淋漓的手，阻止她靠近，“这天道的威压，不是你一个女子能扛的起的。”
红玉脚步不停，嘴里开始有鲜血溢出，她露出凄美的笑容，道：“相公当年就为奴家撑起了一片天，这次不用了。”
粉衣女子离赵秀才不过十步，却再难挪动一寸脚步，且她早就七窍流血，凄惨无比了。
赵秀才露出苦笑，无奈道：“你啊，还是那么逞强。”
红玉笑着道：“奴家不想再让相公累着了。”
她缓缓抬起右脚，落下的时候，仅仅向前半寸而已。
而代价则是双脚没入地面，额头上一道鲜血流下。
赵秀才有些生气道：“够了！”
“怎么够呢，我想了二十几年，怎么能连你的脸都摸不着呢。”
红玉不顾一切的抬起左脚。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他近一点。
赵秀才双手撑天，怒道：“走开！”
红玉这下终于跨出了正常的一步，她流着泪道：“走了二十几年，不想再走了。”
红玉再进一步。
突然之间，她双膝跪地，砸在地上，砸碎了石砖，双膝碎裂，鲜血一片。
她依然不顾，痴痴的看着就近在眼前的相公，吃力的挪动身子。
“我等了二十几年，苦了二十几年，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
赵秀才泪流满面，七窍流血，他嘶吼道：“你不要命了吗！”
红玉笑着摇头，“没有相公，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坐在高处的小青看着这对苦命人，叹了口气，站起身子。
青衣女子脚踝没入青石台阶之内。
她露出一个笑容，“这叫成人之美，对吧？”
李玄看着她，知道她不是在问自己。
小青眉眼弯弯，转过身看向挂在寺门上方的三个大字。
北山寺
她笑得更开心了。
似乎头顶的大山终于被拿走，红玉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双膝没入地面的赵秀才也终于如释重负，垂下了双臂。
红玉挣扎着爬起来，终于可以踉跄着走近赵秀才了。
看着赵秀才近在咫尺的脸庞，女子笑得极美，就像是向阳花木一样。
她伸出自己的手，颤颤巍巍的摸向赵秀才的脸，“相公，你还是那么俊俏。”
赵秀才苦涩道：“经历世道沧桑二十年，早就老头子一个了。”
他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可是现在我已经瞎了，再也不能看你一眼了。”
红玉抚摸着赵秀才的脸颊，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哭得委屈至极。
“相公，红玉想你，很想很想……”
赵秀才伸手轻抚她的背，安慰道：“这不是见到了嘛。”
老人脸上血泪模糊，却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李玄坐在台阶之上，一言不发，不能言语。
第十八章 换她一个安稳
李玄俯视平台之上的夫妻二人，心中沉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空之上，突然黑云压顶，隐隐有雷电酝酿其中。
与此同时，一股厚重的天威降临。
咔嚓
小青肩头下沉，单薄瘦弱的身子突然弯曲。双腿更是没入地面，双膝齐地。
女子脸色变得苍白。
她露出惨淡笑容，艰难的抬起头，直起身子，苦涩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李玄的身子终于能动了。
他毫不犹豫的猛然起身，高度比小青高出一个头。
李玄脸色一白，转头对已经举起双臂的女子吼道：“为什么？！”
小青嘴角渗出一道鲜血，笑着道：“现在的你还担不起这副担子。”
李玄瞬间黯然伤神。
他猛然间跌坐回台阶上，苦涩的自嘲道：“扛不起，还不如坐着呢。”
小青看着他，一语不发。
赵秀才微微抬头，然后拍拍妻子红玉的肩膀。
红玉紧紧的搂着相公的腰，死命摇头，泣不成声。
赵秀才叹了口气，道：“我积攒了半辈子的胸中意气，也是时候该一吐为快了。”
“不要、不要……”
红玉抬起头，眼中一片哀求。
赵秀才替她擦干眼泪血迹，露出一个笑容，“你还是那么美。”
一瞬间，红玉倒退出三丈之外。
赵秀才呵呵一笑，抬头“望”天，大声道：“学生赵永世，求天地开恩！”
轰隆
一声酝酿良久的闷雷突然炸响在北山寺上空，将老秀才的话语淹没。
赵秀才盘膝坐下，表情肃穆，开始读书。
一时间，整座山头都是朗朗的读书声。
浩然之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小青终于卸去了肩头上的重压，她如深陷泥潭的老农一样，娴熟的拔出双腿，最后重新坐在李玄身边。
她看着赵秀才周围慢慢隐现出一个高大的身躯，露出苦涩笑容，对李玄问道：“你知道什么人才能称得上是读书人吗？”
李玄眼睛盯着浑身浴血的瞎眼老秀才，沉重且缓慢的摇头。
小青道：“我记得有位儒家圣人说过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李玄不明所以，却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小青指着模样凄惨的赵秀才，叹息道：“他小子原本是武曲星下凡，注定是要开宗立派，被万世赞誉的儒家圣人，可是最后，却要死在这天劫之下了。”
小青微微转头看向哭喊得撕心裂肺的红玉，道：“真是红颜祸水啊，本来这天劫应该是她的六百年的大劫，她下山避劫，却没想到因果循环，此次契机成了赵秀才的催命符。”
小青抬头看着头顶即将来临的天劫，面无表情道：“真是大道无情呐。”
李玄静静地听完，然后抬头
天空之上，电闪雷鸣，天威压顶。
他低下头，突然撇嘴切了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是谁说的了……”
咔嚓
突然，一道天雷撕裂厚重乌云，从天而降，砸向平台边缘的红玉。
赵秀才抬起右手，手掌向下。
将赵秀才笼罩其中的巨大身影同样抬起右手，然后遮在了红玉的头顶。
碗口粗的雷霆砸在巨大手背上，发出一声巨响，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巨大身影的整个右臂随风飘散，消失不见。
赵秀才右臂低垂，鲜血浸染衣袖，鲜红一片。
紧接着，第二道天雷滚滚而来。
赵秀才抬起左手。
片刻之后，老秀才左臂如右臂一样，低垂在地，鲜血淋淋。
“停手啊！”
红玉眼中流出血泪，跌坐在地上，尖叫嘶吼。
小青叹息一口，“据说狐族伤心断肠之时会流出血泪，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李玄不忍心再去看血人一个的赵秀才，转头对小青道：“你既然如此看好赵秀才，怎么不出手帮他一把呢。”
小青无声而笑，落寞道：“我只是一只蛇妖而已，哪有这天大的本事啊。仅是刚才替他暂时扛下天道威压，就已经让我道心碎裂出了口子，要是此时再不自量力，估计下场不会比他好多少吧。”
李玄抬头看着那团雷云，突然出声，“真想一剑劈碎了他。”
小青转过头怔怔的看着他，半晌过头，恍然大悟，“怪不得赵秀才只是因为你答应了他的一个请求就要承受天道打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小青抬头望天，哈哈笑道：“你挡不住他的，迟早有一天，他会醒来的，到时候，再大的事，能扛住他的一剑？”
小青低头看向赵秀才，道：“死得其所了。”
说完，小青不再说话，静默无声。
此时，天空中酝酿最久的一道天雷终于露出峥嵘面目。
一道水桶粗细的雷电在黑厚的云层里翻滚，闪烁，就如一条雷龙！
轰隆隆
巨大雷声从天而降，震得此方天地似乎都颤动了一下。
雷龙终于冲破云层，朝着地面冲来，闪烁的白光几乎照亮整个武功县，恍如白昼。
模样凄惨，气息虚弱如游丝的赵秀才“看”着趴在地上，满面鲜血的妻子，笑容温和道：“这辈子，我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你。”
红玉呆滞当场，如遭雷劈。
“我愿以一身浩然正气，换她一世安稳。”
老人抬头，露出豁达笑容，最后以头撞天。
笼罩在老人身上的巨大身影脱离地面，拔地而起，一头撞向砸向地面的雷龙。
轰隆
整座北山为之震动，北山寺内的大钟更是响个不停。
片刻之后，雷散云退，露出点点星空，一切归于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平台之上，赵秀才所处之地，塌陷成一个大坑，老人血肉模糊的低垂着头。
“啊！”
红玉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身后出现三条大腿粗的雪白尾巴，疯狂摇晃，在空中形成一股狂风，四散吹去，一时间枯叶飘落，如鹅毛大雪。
她扑向坑中，颤抖着抱住老秀才的尸体，伤心欲绝，仰天大吼。
一声比一声凄厉。
一声比一声绝望。
李玄站起身子，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来到大坑边缘。
“一路走好。”
李玄不行道家礼仪，却弯腰对着老秀才一揖到地。
起身后，李玄盘膝而坐，开始口诵经文。
半晌之后，红玉失魂落魄的将老秀才的尸体抱起，身形闪烁，然后拔地而起，腾空而去。
小哑巴看着自己腿上的小姑娘莫名消失，也不惊讶，起身走到李玄身边，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李玄转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没事了。”
小哑巴点点头，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
李玄转身抬头，坐在高处的小青与他四目相对。
李玄问道：“你……”
小青对他挥挥手，不耐烦道：“走吧走吧，正好可以清静下来多想些事。”
说完，小青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李玄和小哑巴后，气呼呼的转身走进了北山寺的大门，留下一句怨念深重的骂声。
“牛鼻子道士都能谈情说爱了，你个大和尚当年为什么就不行呢！”
她直接穿门而入。
最后，一道声音飘了出来。
“那些孩子都是极好的读书种子，我将他们带来，只是为了帮他们开窍，你不用担心，他们明早就都会回家的。”
李玄露出一个笑容，转过头，对小哑巴道：“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小哑巴点点头。
然后两人并肩下山。
第十九章 第一场雪
回到王府，已经是半夜了，门房却还站在门口等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门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模样似庄稼汉，带着憨厚老实，他见到李玄带着小哑巴回来，赶紧迎上来，“道长可算是回来了，真是让小老儿好等啊。”
李玄看着被冻得搓着双手取暖的老人，歉意道：“真是对不住老伯了，有些事耽搁了。”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满是烟渍的黄牙，“您这话说的，我一个下人可当不起啊。”
李玄带着小哑巴进府，再此对老汉道歉和道谢，然后送小哑巴回房后，才自己一个人回了小院。
李玄没有进屋，坐在门槛上抬头看着漫天繁星如人间的万家灯火，却清冷一片。
这一夜，李玄就这么坐着，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到了早课的时候才起身。
小哑巴掐着李玄结束早课的时候来到小院，手里捧着胭脂盒子。
李玄笑着问她，“你拿着它干嘛啊？”
小哑巴笑嘻嘻的指指自己的脸颊。
李玄有些头疼起来。
他去过彩蝶袖，见过里面那些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虽然她们极力的展现自己的万种风情，但在李玄看来，确实是不好看啊。
这无关她们是否做皮肉生意，只是由心而生的一种对自然之美的独钟。
李玄来不及措辞出口阻止小哑巴的“自残”，她就兴奋的搬了镜子到桌子上开始认真的对自己精致的脸涂涂抹抹起来。
只看了一会儿，李玄就拍着额头起身走开了。
确实是没法看了啊。
坐在门槛上，他唉声叹气，等会儿小哑巴肯定是要问他自己的容貌的，到时可咋说啊，总不能老实地说像唱大戏的净角吧，那恼羞成怒的小哑巴还不得像王寡妇拿着扫帚打师傅那样打自己啊。
李玄用右手支着右脸颊，突然有些牙疼。
“李兄啊，出大事了。”
这时候王成突然风风火火，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李玄抬眼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又咋了？”
王成道：“北山寺的智明大师昨晚圆寂了。”
“哦。”
李玄淡淡的应了一身，就没有下文了。
王成愣了一下，然后紧挨着李玄，也坐到门槛上，好奇道：“智明大师是北山寺的主持，是位得道高僧，他圆寂了你怎么一点都惊讶呢？”
李玄叹了口气，白了他一眼，“我又不认识他，他死不死的关我屁事。”
其实老和尚昨晚的凄惨死状现在依然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他不想说而已。
王成一脸吃惊道：“我没跟你说过吗？”
李玄点点头，“只提过名字。”
王成一拍额头，懊恼道：“真是糊涂了，我还以为我给你讲过智明大师呢。”
他突然失落起来，叹了口气，道：“本来还想着带你去见见大师呢，没想到人就这么突然的没了，前几天见面还好好的呢。”
李玄同样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
师傅的半个好友，说书的瞎眼秀才也去的那么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真是世事无常啊。
王成突然转头问道：“小哑巴呢，怎么没见到她啊。”
李玄伸出左手大拇指往屋里指了指，无奈道：“作妖呢。”
“啥意思？”
王成不明所以，好奇道。
李玄道：“你坐着就是了，等会儿就知道了。”
王成见他不说，还卖关子，切了一声，不过也没起身去屋里一探究竟。
他坐了一会儿，突然道：“李玄，再有半个月，我就得去府里上学了，到时候你去哪儿啊？”
他知道，李玄现在是个“孤苦伶仃”的道士，出了自己家，除了回山上道观，再也没有去处了。
李玄想了一下，淡淡道：“肯定得去京城找我师傅啊，不然能怎样，要是回山了，万一大雪封山，我一个人还不得饿死冻死在山上啊。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地方极北，特受老天眷顾，每年冬天下的雪都像是秋天飘飞的柳絮似的，一阵风过来，纷纷扬扬的，大得吓人。”
王成点点头，突然道：“不知道今年冬天街上会不会有冻死的人呢，往年总有那么几个倒霉的乞丐，扛不过一个冬天，看不到第二年的春天。”
李玄默默无言。
王成用脚轻轻碰了他一下，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先去府里吧，反正那里是去京城的必经之地，而且那里可比我们武功县繁华的多，冬天也不似这里这般往死的冻人。”
李玄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想好要离开这里呢。”
他在武功县生活了十几年，早就熟悉了这里，突然间要离开，却心里有些发怯了。
而且通过这一段时间他所经历的这一切，让他从心底对外面的纷杂世界产生了一些抗拒。
王成问道：“那你就不想将小哑巴送回家去？”
李玄叹了口气，道：“怎么不想，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总是跟着我这个道士呢。”
王成道：“我之前专门去官府打听过了，守成的官兵隐约记得她是顺着官道来的，可能是府里的人也说不定呢。”
李玄想了一下，道：“还是等我再问问她再说吧，反正离你离家还有半个月呢。”
王成点点头，道：“确实不急。”
李玄突然感觉肩头被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入目之处，简直惨不忍睹。
李玄叹了一口气，扯出一个艰难勉强的苦笑，道：“真好看。”
双颊似猴子屁股一样的女子咧嘴一笑，开心的笑了，咧着吸了血似的“血盆大口”。
李玄赶紧转过头去，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丫头，真是往死了糟践自己啊。
王成此时也转过了头。
小哑巴咧嘴一笑。
王成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惊道：“我的娘啊，这是个啥东西啊！”
李玄右手捂脸，叹息一声，这王公子可真是不识时务啊。
果然，紧接着王成就惨叫一声，闪电似的抽回了自己的右手，抱在怀里，手背一片通红，印着一个清晰的鞋印。
接着，李玄就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打了一拳，力气不大。
然后他便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离开。
李玄转过头对王成道：“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王成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的屁股，指着屋里小声问道：“她这是咋了？”
李玄没好气道：“我也想知道啊。”
王成想起小哑巴刚才的“面目全非”，又打了一个激灵，然后赶紧转身往出走，嘴里道：“我得赶紧走了，原来这女子一发疯这么吓人啊，今晚恐怕都得做噩梦啊。”
话音未落，王公子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小院里。
李玄用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看上去极真诚的笑容，转头对屋里喊道：“小哑巴，我是真觉得你好看啊。”
屋里传来一声将镜子摔在地上的清脆响声。
李玄转过头，无计可施了。
两天后，天气突然转冷，就像是一个善变的女子一样，前一秒还热情似火，下一秒就对你冷脸相待了。
对于这样的天气转换，在此地生活了十几年的李玄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可是小哑巴这个外乡人了就吃苦了，骤然的温度变化，她立刻就受了风寒，病倒了。
这天早上，李玄起床后推开门，却惊喜一场。
外面白茫茫一片，指甲大小的絮状飞雪纷纷扬扬，而且地上也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显然这场悄然而来的今年的第一雪，昨晚就开始了。
李玄莫名的心情大好。
等他洗漱后做完早课，已经穿上了一身棉衣的小哑巴竟然俏生生的站在了门外。
她手里拿着一团雪球，见李玄转过头，立即扔了过来。
雪球正中靶心，砸在了李玄的额头，让他整个人清凉透体。
小哑巴站在门外指着他笑弯了腰。
她不能说话，却笑声清脆如屋檐下的风铃在一阵清风过后发出的声音一样，莫名的就让人心情大好。
外面银白一片，门口女子一脸笑意。
相得益彰的绝美风景让李玄心里出奇的宁静。
下一刻，李玄身上迸发出一股柔和劲气，四散开来，吹动了他身后的三清老祖挂像。
这一刻，李玄以景触情，一股天地气运猛然涌向他的体内，让他突然破镜，从炼气化神境再进一步，到了炼神还虚的境界。
第二十章 离开
李玄抬臂用袖子擦去脸上已经融化的水渍，刚要放下，又一团雪球砸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玄大袖一遮，立即挡住了雪球，让它掉在了地上。
小哑巴对着李玄招手，指指外面的一层积雪。
李玄摇头，道：“你自己玩吧，别冻着了。”
小哑巴虽然黏他，但却不会无理取闹，见他不愿出来，便自己一个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她先用手揉了一个雪团，然后在地上滚动，越滚越大，最后足足有洗脸的铜盆那么大。
小哑巴直起腰擦了擦两鬓的汗水，转头对坐在门槛上的李玄嘻嘻一笑。
李玄同样笑了笑。
小哑巴开始将院子里的积雪都聚拢起来，打算堆一个雪人。
李玄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小哑巴，突然想起了某年冬天，老道士在院子里堆的那个与房屋一样高大的雪人。
那时候他也如现在这般，坐在门槛上看着，同样的满脸笑意。
小哑巴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堆好了雪人的身子，可是那个当作雪人头颅的大雪球却难倒了女子，她费力的抱了好几下，也没能放上去。
她气呼呼地转头，瞪着坐在门槛上看笑话的李玄，指指地上的雪球。
李玄起身过来，轻松的就将雪球放上了雪人的肩上。
他没有回去坐下，而是和小哑巴一起刻画雪人的五官。
最后，一个极似李玄的雪人就站在了院子里。
小哑巴还跑去将放在院子角落的扫帚拿了过来充当雪人的胳膊，于是本来就品相差的雪人就更加四不像的滑稽了。
小哑巴看看李玄，再看看雪人，立刻笑得弯了腰。
李玄也不介意，陪着她笑。
小哑巴的病还没好彻底，现在出了一身汗，肯定是不能再待在院子里了，于是李玄便将她带进了暖和的屋子里。
小哑巴似乎没有尽兴，有些不情不愿的。
屋子里早就烧着价格昂贵的木炭了，既没有一丝青烟，也没有一丝异味，反而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李玄拿了毛巾给她，“擦擦脸上的汗，本来伤寒就没好，别再加重了。”
小哑巴接过来在脸上只是轻微的点，就像是文人雅士用毛笔蘸墨书画一样，只是做到浓淡相宜，不再过分贪婪，追求重笔浓墨。
李玄笑着摇头，要是自己擦脸，绝对是一顿乱抹，只要擦干净脸上的污渍就行，哪像女子这般讲究优雅，既要擦掉汗水，还要不花掉自己脸上的精美妆容。对李玄来说，这绝对是件精致的活儿，不是他这种糙老爷们儿能干得来的。
小哑巴擦完汗水后自己起身去将毛巾洗干净，然后挂好，这才返身回来坐下。
李玄突然问道：“小哑巴，过几天王成要去府城，你要去吗？”
小哑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脸惊喜的点头，如小鸡啄米。
李玄突然有些伤感起来。
王成下午过来邀请李玄和自己一起去赴宴，做东的是张图。
可是一听说摆宴的地方在彩蝶袖，小哑巴就挡在了李玄的身前，对着王成就是一脚。
小妮子身子单薄，但力气不小，尤其是踩人脚面，更是“心狠脚辣。”
“哎呀。”
王成立刻金鸡独立，跳着惨叫。
小哑巴洋洋得意。
王成涨红着脸，用手中的折扇指着小哑巴，却说不出什么来。
骂人的话他当然很多，且毒辣老道，可是让他对着小哑巴说出那些污秽不堪的话语，真是难以张嘴啊。
于是最后王成只好恨恨的引用了一句圣人言语。
“真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小哑巴小老虎似的瞪着他，抬起脚就要再踩。
王成赶紧跳出屋子，惹不起小哑巴只好对李玄喊道：“李玄，你倒是管管她啊。”
李玄无奈，心想我哪能管得了她啊。
“小哑巴，你……”
他只是刚开口，就换来了她的一记愤怒瞪眼。
李玄对王成摊手，自己也无能为力，看来今天的“花宴”自己是去不了了。
王成看着如此霸道的女子，也没了办法，便对李玄道：“那我去给张图说说，让他再选一个地方吧。”
王成转过头，一脸失落遗憾，好不容易说服了古板如顽石一样的张图，没想到却折戟沉沙于一个女子的手里，真是想想都伤心啊。
看着王成走出小院，小哑巴才放下警惕。
她转身拉着李玄的衣袖，然后气呼呼地做到椅子上一言不发。
李玄也坐下来，笑呵呵的道：“不就是吃顿饭吗，至于如此吗。”
小哑巴瞬间抬头，一双剪水秋瞳盯着他，说不出的生气。
李玄只好赶紧道：“不去了，不去了。”
当天晚上，李玄最后还是如约而至，而且地点依旧是彩蝶袖，不过李玄的身后却多了女扮男装的小哑巴。
她一身白色长衫，手里拿了一把折扇，倒也像极了风度翩翩的少年士子。
王成看着近在眼前的莺莺燕燕，愁眉苦脸，伸手碰了一下李玄，小声道：“带着她还怎么玩啊？”
李玄转过头道：“听个曲儿而已，就算她是女子，也没关系啊。”
王成长长叹息一口，我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啊。
看来今晚灌醉张图那小子，让他“宿醉”彩蝶袖的计划是要泡汤了啊。
王成微微转头看着“鬼鬼祟祟”如小偷一样的张图，心道你就感谢小哑巴的救命大恩吧。
几人进了楼，王成依旧点了小翠姑娘，然后四人上楼进了房间。
张图一进门就拍打衣服，惹来王成的白眼，“姑娘的胭脂水粉味也沾到你脸上了，你怎么不洗洗脸啊？”
说完，他指向一边的水盆。
没想到张图竟然还真的就走了过去开始洗脸净手。
王成一屁股坐在圆凳上，毫无兴致的摆手道：“都坐坐坐，花了银子来潇洒的，本来就少了很多乐趣，可不能再就这么干站着了。”
李玄转头看了一眼小哑巴，然后坐下来，小哑巴紧挨着他，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袖子。
李玄无奈道：“我又不会跑了。”
小哑巴瞪了他一眼，然后有些生气的甩开他的袖子。
小翠姑娘来的很快，依旧是那身装扮。
她走进来后先对几人稍稍屈膝行礼，然后在起身的时候隐晦的瞥了李玄一眼，露出会心一笑。
李玄微微颔首，还了一个道家稽首。
王成张图二人没发觉异样，小哑巴倒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立刻对小翠姑娘露出敌意，并且双手抱住李玄的胳膊。
小翠姑娘笑容玩味，露出神秘微笑。
李玄尴尬一笑，试图抽离自己的胳膊，却没能成功，反而换来小哑巴的一记狠厉眼神。
小翠姑娘寒暄几句就开始抚琴唱曲。
今天，她唱了一曲离别伤情的曲儿。
一曲完，小翠起身道：“各位稍等，奴家先去补个妆。”
王成笑着玩笑道：“只要小翠姑娘回来就好啊。”
小翠姑娘微微一笑，点头，然后走了出去。
李玄站起身，对小哑巴道：“我出去一下。”
小哑巴看着他，不松手。
李玄低头看着她。
小哑巴败下阵来，委屈的鼓鼓腮，松开他的袖子。
李玄走出屋子，然后关门。
小哑巴转头看着门口，泫然欲泣。
李玄出门就看到了刻意等待他的小翠姑娘。
他跟上去，小翠立刻笑着道：“你的小尾巴怎么没跟出来啊？”
李玄摇摇头，问道：“北山寺的主持死了，你接下来如何打算的？”
在彩蝶袖叫小翠姑娘的小青转身趴在栏杆上，挤的胸脯高高的。她叹了一口气，道：“我都在这儿一千年了，早习惯了，还能到哪儿去啊。”
李玄想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小青低头看着一楼的混乱，问道：“你打算离开武功县了？”
李玄点头，“嗯。”
小青又问道：“因为那个小哑巴？”
李玄点头又摇头，“不全是，我得去京城找我师傅去。”
小青笑了起来，道：“确实，这小小的武功县怎么能让你画地为牢呢，也就只有我这个苦命人了。”
小青自嘲一笑，“不，连人都是。”
李玄道：“那你就这么一直在彩蝶袖玩？”
小青点点头，“对啊，不然整天对着一堆光头多无趣啊。”
她伸手指指楼下，笑着道：“你看看这里，多热闹，世间百态的百样人，这小小的一座楼里，都能看个遍了。”
李玄看着调笑的歌妓，打趣的男客，真是百样姿态啊。
由于小哑巴在，几人就没有呆多久，大约一个时辰过后就打道回府了。
小哑巴气呼呼的，一路沉默，看都不看李玄一眼。
几天后，四辆驴车摇摇晃晃的出了武功县，顺着蜿蜒如蛇一样的黄泥官道一路远去。
这几日积雪已经有了融化迹象，尤其是越远离武功县，道路越是泥泞不堪。
第二十一章 山魈
一行四辆驴车，头三辆坐人，最后一辆则是王员外和张老爷给自己儿子带的一些物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换洗的十几套衣服，一些小县特色的吃食，还有几味大补的药材，说是让自家儿子读书读累了补身子的。
李玄和小哑巴坐一辆驴车，王成和张图共乘一辆，剩下一辆则是张家和王家的四位仆人挤在一起，好在都是男子，并没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小哑巴一路都显得很兴奋，就像是离家远游的孩子一样，掀起驴车的厚布帘任由冰冷的空气灌进来，自己则四处乱瞅，尽管入眼的大多都是一片皑皑银色，但她依旧兴致不减。
李玄手里抱着一个精美小巧的暖手火炉，对小哑巴喊道：“赶紧回来坐着吧，车子一晃一晃的，小心等会儿掉出去。”
小哑巴转身瞪了他一眼，好似在埋怨他的乌鸦嘴一样，然后继续弯着身子欣赏外面的冷清风景。
为李玄驾车的是一位土生土长的武功县老人，大约快要六十岁了，依然为了生计奔波劳碌，脸上更是一道道被岁月侵蚀过的沟壑纵横。
老人解下腰里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廉价劣质的烧酒没有什么绵长的醇香，只是如穿肠的火团，辛辣烧胃，顿时让人身子一暖。
老人咂巴咂巴嘴，将葫芦塞好，没有挂回腰里，而是放在了身边的驴车车辕上。
老人偏头，看着这个自己见过最俊的姑娘正一脸好奇的盯着他的酒葫芦，他便玩笑着道：“这可是好东西，尝尝？”
小哑巴对着老人露出一个笑脸，竟然真的就伸手拿起酒葫芦仰头尝了一口。
老人目瞪口呆，看着脸色猛然涨红的小哑巴，觉得这个小妮子比自家的那个五岁大的重孙还要虎啊。
小哑巴觉得嘴里就像是针扎一样的烧痛，她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气，可是依旧缓解不了。
她气呼呼的将酒葫芦推到老人的怀里，转头就放下了布帘。
老人稍微愣神，然后咧开嘴想笑，不过又赶忙捂住了嘴，只是肩膀耸动。
女子的脸皮可薄得很。
李玄看着小哑巴抽风似的张牙舞爪，不明所以，道：“你咋了？”
小哑巴只是一个劲儿的指自己的嘴，眼中都有雾气酝酿了。
李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的问道：“嗓子卡痰了？”
小哑巴一脚踢在李玄的小腿上，剜了他一眼，自己伸手去够挂在李玄身后的水囊。
李玄呲牙咧嘴的弯腰揉着刺痛的小腿，觉得肯定紫了一块。
他抬头看着大口灌水的小哑巴，叹了口气，前路漫漫啊。
小哑巴喝了一肚子的水，才觉得那股穿肠烧胃的辛辣感觉消失。
她气呼呼的将水囊扔给李玄，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
李玄拿起水囊挂好，好奇道：“你刚才咋了？”
小哑巴给他一个后脑勺。
李玄讨了个没趣，便不再去触霉头了，说不定话多了，等会儿又要挨一脚了。
他闭目养神，心中默念道家经典，用来参悟刚刚突破的境界，也以此来磨砺自己的境界，夯实基础。
小哑巴见李玄半天没有言语，便微微偏头，然后立即气得小脸鼓鼓的，于是又一脚踢在了他的腿上，位置准确，正好是刚才那脚的位置。
李玄立刻睁开眼睛，倒吸一口冷气，然后赶紧弯腰去揉小腿，同时抬头有些恼怒的瞪着小哑巴道：“你干啥！”
小哑巴哼了一声，对他摆了一个鬼脸，幸灾乐祸的看着他。
李玄看着她这副样子，却没有丝毫办法，只好不去理她。
小哑巴自己默默的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看着重新闭目养神的李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李玄甩开，连眼睛都没睁开。
小哑巴嘟着嘴，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再次扯了扯。
李玄终于睁开眼睛，沉声问道：“干啥？”
小哑巴只是晃他的胳膊，不说话。
李玄看着她这副委屈模样，半晌后终于绷不住脸了。他长叹一口气，问道：“你是不是无聊啊？”
小哑巴立刻点头。
李玄想了一下，将自己手里的火炉递给她，道：“那我给讲一个故事吧。”
小哑巴双手捧着火炉，眼神熠熠。
李玄想了一下，开始道：“在我们大宋，有两处道家圣地，一处是位于北方凉州的武当山，另一处则是离江南不远的龙虎山。”
小哑巴扯扯他的胳膊，指指自己的脑袋，示意她知道这些。
李玄道：“你别着急啊，我要说的是一位武当山的俗世道人，叫黄木道人，你知道吗？”
小哑巴仰头想了一下，摇摇头。
李玄笑着道：“这个黄木道人早年在武当山修行，境界迟迟没有突破，于是心灰意冷的道人便在而立之年的这一天一个人下了山。”
“都说山上清净，不惹红尘，最能感悟大道，可是这黄木道人却是个异类，他的道不在山上，却在俗世，仅仅下山一年，道人就连破四境一举跻身道家上三境，成了俗世人眼中的神仙人物了。”
李玄停下来问小哑巴，“你知道那条横跨凉州，锦州，柴州三州的滚滚浮屠河吗？”
小哑巴点点头，那条河气势恢宏，奔涌如虎大河，经常出现在边塞苦寒诗人的诗篇文章中，其中最有名的应当是前任宰相的一句“浮屠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李玄一脸神往的道：“据说黄木道人曾一剑斩断过浮屠河一刻时间！”
小哑巴朱唇微张，不敢置信。
李玄点头道：“我师傅说了，是真的。”
小哑巴瞪着眼睛，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转而，当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北山寺前的所见时，她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了。
毕竟那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瞎眼老秀才可是接下了三道天雷的！
李玄声音低低，坚定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神仙中人”的。”
他转过头，对着小哑巴道：“到时候我飞剑带你游九州好不好？”
小哑巴神色一黯，转而笑着点点头。
“吁”
这时候，驴车突然停了。
然后便传来了王成咋咋呼呼的喊声，“李玄，你快出来看看。”
李玄眉头微皱，弯腰走出了驴车。
王成和张图已经下了车，见他出来，王成对他招手，“你快过来。”
李玄跳下驴车，走过去，当看到王成与张图面前的凄惨景象时，他立刻脸色一沉。
他转过头，对刚刚将脑袋伸出驴车，想要跳下来的小哑巴喊道：“别过来，回去坐着。”
小哑巴虽然好奇，但还是听了李玄的话，弯腰退了进去，放下了棉布帘子。
李玄转过头，看着倒在路边的三具尸体，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他走近了去查看。
三名死者都是男子，均是粗布麻衣，一看就知是苦力汉子。
三人面露恐惧，双眼凸出，脖子上一道狰狞伤疤，看形状，似乎是被大斧砍伤的，一击致命。
李玄目光移动，在三人的尸体边，并无脚印。
李玄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近王成，道：“赶紧上车走吧，这里不安全。”
王成赶紧点头，然后催促由于惊吓而呕吐到脸色发白的张图，“赶紧上车走。”
然而就在这时，道边的森林里突然传来一道嘶哑声音。
“此路人不通，只能鬼魂过！”
接着，一道魁梧身躯轰然砸落在道路中间，拦住了去路。
它个头极高，且身躯魁梧，手拿一把巨斧，嘴大如盆，牙齿稀疏，却异常的长，足足有三寸长！
“山魈！”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怪物，驾车的车夫脸色大变，苍白一片，扔下驴车不要就要逃跑，可是刚跨出一步就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王成比较镇定，但也全身颤抖，脸色发黄，至于张图，则直接昏死了过去。
李玄脸色平静，微微仰头，然后眼中寒光一闪，大声喝道：“小小山魈，也敢伤人害命！”
第二十二章 哭泣的驴子
山魈低头看着只能齐自己腰部的李玄，哈哈大笑，右手舞动巨斧，立刻带起一股劲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它指向道旁的三具尸体，道：“小娃娃，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等会儿的下场。”
李玄脸色冰冷，不再废话，左手凭空一握。
一道红芒从身后的驴车里一闪而出，被他握在了手中。
李玄将桃木剑横于胸前，右手抬起握住剑柄，冷然道：“小小山魈而已，就敢拦路杀人，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山魈看着李玄手中的桃木剑，敏锐的感觉到一股威胁，它改用双手握斧。
它跨出一大步，脚下立刻多出一个深陷地下的巨大脚印。
它抡圆胳膊如人劈柴，对着李玄当头一斧劈下。
力气之大，势力之沉，带动一股破风之声。
李玄镇定自若，将桃木剑高举到头顶，然后仅出鞘一半。
巨斧砍在了桃木剑上，发出一声如金石撞击的脆响。
山魈瞪大眼睛，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扑倒。
将人一劈为二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山魈的巨斧被桃木剑直接斩成了两半！
山魈大惊失色，赶紧屈膝后跃，等它稳稳的落在三丈之外时，它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已经是冰凉一片了。
李玄不紧不慢的将桃木剑彻底出鞘，提在右手开始慢慢向山魈走来。
山魈身体紧绷，手中的巨斧只剩下一根铁棍，被它抓的铿锵作响。
李玄每逼近一步，它就觉得心脏一缩，就像是鼓槌擂在了鼓面上一样，咚咚作响，慌乱如麻。
李玄看着脸色变白的山魈冰冷出声，“百年修为不易，我们修道之人本就无为，确实不想过度掺扰俗世，只求清净。可是若是碰上了不平之事，也不会心慈手软，手中的三尺长剑也不是摆设而已。”
随着李玄越来越近，山魈觉得一股让它窒息的威压正在向它压迫而来，简直重如山岳，让它身体发颤，呼吸困难！
终于，在李玄只剩下一丈距离时，山魈终于承受不住了，它喘着粗气，双眼开始变的赤红，周身开始有黑雾隐现。
它突然左手握拳擂胸，对着李玄发出一声咆哮。
声大如雷，滚滚散开，带起一股狂风，吹得李玄的衣袂猎猎作响，甚至连道路两旁树上的积雪都震落了下来。
李玄站定身子，面无表情，手中的桃木剑微微上扬。
山魈咆哮过后，挥舞着手中的铁棍屈膝一跃，双手而握，直接猛砸而下。
李玄微微扬头，右手猛然上撩，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弧线。
一声轻响过后，一道鲜血洒在道边的积雪上，瞬间血红一滩。
山魈已经发狂，不顾胸口那道斜跨整个前胸的狰狞伤口，扔掉手里铁棍，直接握拳砸来。
它的拳头奇大，宛如沙包，挥动间更是拳风呼啸。
李玄脚下腾挪，身子闪躲，不去硬接山魈的拳头。
山魈为猿，本就力气奇大，现在修炼成妖，拥有了神通，更是蛮力无穷，这一拳下去，碎石成粒绝对不在话下。
李玄后跃，先与山魈拉开一段距离，按照那畜生的巨力，近身肉搏，李玄就算有一身不俗武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快速拿下。
不过好在这畜生除了一身蛮力，却再也不会一点法术了，要不然就得费一番功夫了。
李玄看着狂暴捶胸，然后奔袭而来的山魈，冷笑一声，桃木剑归鞘。
他右手手掌一翻，一道霹雳汇聚于掌间，一道蓝色电弧大小如泥鳅，闪烁不定。
山魈双腿下蹲，骤然发力，道路被它踩踏出一个大坑，身子随即激射而来，冲破空气，带起地上的积雪。劲道之强，如一支破城劲弩射出的如臂膀粗细的箭矢。
李玄脸色微沉，左手一挥，桃木剑被钉入道边积雪之中，直直的插着。
他左腿后撤，右腿弯曲，腰部下沉，上身前倾，左右手相叠在一起，右掌在外，左掌在内，打算硬接山魈的这一拳。
山魈转眼而至，坚如磐石，大如蒲扇的拳头轰在了李玄的右掌之上。
李玄身子倒退而去，脸色稍微一白，不过眼神却锐利无比。
咔嚓
猛然间，李玄掌间雷霆闪烁，电弧缭绕如银蛇，顺着山魈的拳头一路攀爬而去，转眼之间就布满了山魈全身。
山魈一声惨叫，拳头之上电弧所过之处，皆是划破它的皮肉，切割开它的筋脉，顿时它的整个臂膀都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破！”
李玄左腿发力，硬生生止住倒滑的身子，嘴里冰冷的吐出一个字。
啊!
下一刻，山魈仰天咆哮，全身上下，一道道狰狞伤口从内而外绽开，鲜血横流，凄惨至极。
李玄之前在掌心雷中凝结出雷电种子，顺着电弧植入山魈的全身窍穴之中，只要他意念一动，就会全部爆开，毁坏它体内的筋脉，窍穴，瞬间就能摧毁它的心脏，置它于死地！
扑通。
山魈仿佛被瞬间抽走所有力量，身子一软，跪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全身猩红，惨不忍睹，凄惨至极！
李玄站直身子，抽回右手。
啪！
一声闷响，山魈仰面直直的跌倒在地上，死了。
李玄呼出一口气，甩了甩发麻的右手，“这畜生，力气真是不小。”
李玄走到前面，将桃木剑拔出雪地，拿在手里，转身对脸色发白的王成道：“好了，我们走吧。”
王成点点头，赶紧爬上驴车，催促着被他强行拉回来的车夫道：“赶紧走赶紧走。”
四十几岁的车夫脸色蜡黄，全身颤抖如筛糠，竟然连鞭子都拿不起来。
“呜呜呜……”
突然，一声似人非人的刺耳哭声突兀响起。
李玄脸色大变，身子一闪，消失原地，下一刻便已经站到了自己的那辆驴车之前。
只见那头白色毛驴竟然泪水如珠，哭得伤心至极。
地下，一具尸体倒在道上，竟然是给他驾车的那个老人。
李玄不明所以，看向被毛驴的哭声吓得脸色发白的小哑巴。
小哑巴眼神呆滞，身子颤抖，不能言语，摇摇欲坠。
李玄赶紧走过去扶住她，然后低头去看老人的表情。
老人双眼外凸，嘴巴大张，一脸恐惧。
李玄顿时了然，原来老人竟是被活活吓死的。
白色毛驴这时突然口吐人言，看着已经死去的老人哭道：“我在你家八十年，受你们刘家的养育之恩，还没来得及报恩呢，你竟然就这么走了。”
李玄看着毛驴，心里戚戚然。
毛驴哭了一会儿，抬头对李玄恳求道：“道长，求你让我带着他返回家里，入土为安吧。”
说完，毛驴屈膝跪倒在地。
李玄点头，“念你一片赤诚之心，便拉着他回家去吧，我们乘坐其他驴车。”
毛驴头颅点地，磕头谢道：“多谢道长大恩。”
说完毛驴站起身子，然后对李玄求道：“还请道长帮忙将他的尸首放进驴车里。”
李玄点头，让小哑巴自己站好，然后先将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然后再将老人搬上车，最后，李玄打开自己的竹箱，拿出十两银子放到老人怀里。
李玄下车后，对毛驴道：“走吧，现在时间还早，且我们走得不远，你赶晚上就能回去了。”
毛驴连连道谢，然后带着哭声转身离开。
李玄看着慢慢远去的毛驴，心情突然就沉重了起来。
“走吧。”
叹了口气，他收回目光，扶着小哑巴走向王成的那辆驴车。
王成的那辆驴车很大，就算是四个人挤在一起，也不会显得拥挤。
王成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虽然惊讶毛驴成精，但还是先忍住了心里的好奇，拉开帘子将神色萎靡的小哑巴拉上了车。
等李玄上了车，驴车终于再次动起来，王成顿时就一脸好奇问道：“那驴子成精了？”
第二十三章 来往客栈
李玄摆好小哑巴的身子，让她靠在车壁上，然后对王成解释道：“世间一切，无论是草木山石，还是水流白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个契机，突然悟道，都是可以修炼成形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就像那只白驴，我观它腹中有几缕“仙气”，应该是吃了什么仙草突然开了灵智吧。”
王成立刻啧啧称奇，道：“之前一直听瞎书生讲那些光怪陆离的鬼怪故事，觉得都遥不可及，没想到其实随处可见啊。”
李玄道：“按照我师傅的说法，修炼成精的精怪都会入俗世历练，一为修炼，二则躲避一些劫难。如它们的每两百年的天劫，都会选择游历人间，躲避劫难的。这就像是你们儒家学子遇到瓶颈时的游学一样，都是一个道理的。”
王成之前见过了树妖、鬼魂，现在又见到了山魈，可谓是“见多识广”了，他不仅不惧怕这些精怪，反而对它们兴趣十足。
于是他好奇问道：“那岂不是瞎书生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什么狐妖、花妖都真的存在？”
李玄点头，“它们确实是真的存在的，甚至一些狐妖、花妖，是最喜欢与人毗邻的了，这样它们不仅能经历自己的红尘大劫，而且长期与人为伴，也会沾染“人气”，这对它们的修炼都大有裨益。”
王成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心中澎湃激动，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么的“有趣”啊，看来以后还是得多走走啊，果然圣人所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最有道理了啊。
“妖怪啊！”
这时候，昏死的张图终于惊醒了过来。刚一醒就惊恐大叫。
王成转头看着脸色惨白如雪的张图，打趣着教训道：“身为儒家学子，你应该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气魄，怎能如此不济，一只小小山魈就将你吓得如此狼狈。”
张图见李玄坐在车里，又感觉驴车在动，终于长舒一口气，知道事情解决了。
他转头瞪了一眼一脸坏笑的王成，一甩大袖，气咻咻的道：“喜怒哀乐那是人之常情，有甚丢人的！”
尽管他嘴上是这么说，但脸色却有些发红，赶紧伸手去整理自己的仪态。
王成见他这副样子，顿时乐得哈哈大笑。
小哑巴这时候也终于从惊怕的情绪中缓了过来，不过小脸还是有些发白。
她挪动身子靠近李玄，伸手将李玄的右臂搂紧，然后将头搁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下来。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心塞一幕，王成本来大笑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一样，再也不能发出一个声音了。
半晌过后，他脸一垮，愁眉苦脸的转头对张图幽怨道：“我觉得我们俩有些多余了。”
张图不明所以，道：“那你是要去货车里坐着了？”
王成以手捂脸，长叹一声，“榆木疙瘩啊。”
说完，他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
张图见他如此，乐得清闲，自己捡起一本书读了起来，津津有味，如饕餮老客品尝一道精美菜肴一般。
李玄本来是想抽出胳膊的，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而且还当着王成和张图的面，他觉得确实不妥。
可是当他偏头看到小哑巴那略显憔悴苍白的俏脸时，心一软，默然无声。
驴车速度慢，一路摇晃颠簸，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一处歇脚的客栈，不然一行人就要夜宿荒野了，不说夜里的豺狼虎豹，就是这冬天的严寒就能将人冻死。
几人下车，抬头看着这个占地不是很大，却足足三层的高大客栈，王成念着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字迹中规中矩，“来往客栈。”
张图点头，露出欣赏目光，赞道：“取名来往，寓意高远，真是妙啊。”
李玄听得糊涂，来往二字有什么嚼头，不就是说来往都是客吗，难道还有更深刻的含义？
王成拍了一下张图，骂道：“快别显摆你那点墨水了，赶紧进去吧，一会儿迟了再没房间了。”
张图看着已经率先迈步的王成，用手中的折扇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可是也没能说出什么，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李玄也跟上，小哑巴则还拉着他的袖子，紧跟着他。
进了客栈，不是男子主持大局，竟然是一位双十的女子趴在柜台之上扒拉着算盘算账。
“老板，四间上房。”
一进门，王成便大声吆喝，全然没有读书人的风度，倒有些江湖侠客的豪迈。这自然惹来了张图这个“纯正”儒生的一顿气愤瞪眼，可是都被王成忽略了。
李玄看得心里发笑，估计这就是姑娘抛媚眼给瞎子看，自作多情吧。
老板娘相貌普通，听到叫声，立刻放下手中物件，抬头带笑招呼，“各位公子都是从哪里来啊，这般俊俏？”
王成笑着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道：“从武功县来的大主顾，还不赶紧安排房间。”
老板娘眉眼弯弯，伸手将银子揽进柜台，然后走出来亲自带他们上楼。
上了楼，为四人分好了房间，老板娘就笑着告辞了，说酒菜会在稍晚的时候送上来。
李玄进了自己房间，刚想关门，却见小哑巴身子一矮闪了进来。
李玄看着她皱眉道：“都晚上了你进来干嘛，赶紧回去。”
李玄深知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性，简直就是性命，所以他不敢也不可能任由小哑巴胡闹，这要是被传出去了，她这辈子就完了！
他曾被师傅带到武功县赶集，亲眼目睹了一个女子不守规矩，被夫家的人浸了猪笼，活活淹死在了那条在武功县外的一条肮脏污浊的河里。
女子不管如何嘶吼求饶，呼救，都没人怜悯她！
这在当时只有十一二岁的李玄心里留下来一道深刻的印记。
小哑巴看着李玄突然生气，吓了一跳，露出委屈模样，一双秋瞳水汪汪的看着他，带着祈求。
着实是中午的山魈将她吓着了，一个人呆着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魁梧怪物，以及它死后的狰狞凄惨面目，所以她才会跑过来想和李玄共处一室。
李玄脸色微沉，不为所动，“赶紧回去！”
小哑巴猛然间眼中雾气酝酿，泫然欲泣，泪水有决堤迹象。
她气呼呼的一甩头，推开李玄跑出屋子，然后跑进自己房间用力的关上了门。
李玄看了一眼对门小哑巴的房间，然后伸手关了自己的房门。
李玄回到床前，先将桃木剑挂在床头，然后盘膝坐在床上开始双手抱太极决开始修炼。
经过与山魈的一战，他似乎抓到了冥冥之中的一丝奇妙的线，有关自己的大道，所以他必须尽快感悟，然后真正的走上修炼之路。
修炼一途，下四境的前两境是淬体，而后两境则是真正的在修途中登堂入室。
而打开这座“宫殿”的钥匙，则是冥冥之中玄之又玄的“道”。
这种道每人一条，天下之大，人口数亿却不重复，只有走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大道，才能有望突破下四境，登上上三境的“神仙”境界。
就像老道士的道，当年就是在梦中梦到了仙鹤东来，才悟出来属于自己的“天机道”。
所以李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感悟自己的道。
为了抓住那一丝飘渺的线，李玄如老僧入定，静坐三个时辰，可是到最后却功亏一篑，总是感觉差了那么一丝“意味”，就像是一道美味的火候还不足，没能完全香气四溢。
他睁开眼，长叹一声，心中暗道：果然大道漫漫，得上下求索而得啊。
就在这时，突然他耳朵一动。
一阵似远似近的哭声若隐若现。
李玄眉头微皱，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夜半时分的哭声
李玄原以为是小哑巴早上受了惊吓，以至于做了噩梦，可是当他来到楼道的时候，却发现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玄顿了一下，然后循声而去。
下了楼，哭声清晰了几分，却依旧不似在耳边。
他走到客栈门口，目光投向旁边的一片树林，那呜呜的哭声似乎是从树林深处传来的。
李玄心中顿时明了，这是有人故意将自己引出来的啊。
他脸色一冷，脚尖点地，身子腾跃着往树林里奔了去。
树林中有一条还未冰封的小溪，汩汩的溪水叮叮咚咚。
在小溪岸边，一个女子面向小溪肩膀耸动，哭声就是她发出的。
李玄一路循声过来，最后落在了女子身后一丈外。
李玄看着一身绛红色儒裙的女子背影，冷哼一声，道：“你半夜引我前来所谓何事？”
那哭泣的女子转过身子，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竟然是那来往客栈的老板娘！
她泪水如珠，流淌不断，站起身子后突然对着李玄跪下，恳求道：“求道长救奴家一命啊！”
李玄走到女子面前，低头看着她尾椎骨处延伸出来的一条粗如臂膀的黄色尾巴，顿了一下，问道：“你为妖，半夜引我前来，就不怕我一剑将你斩杀？”
真身是一只黄鼠狼的女子抬起头，哭诉道：“奴家是真的没了办法，所以才会押上身家性命豪赌一场啊！”
李玄眉头一皱，问道：“你有三百年的修为，手段高明，有什么需要求我这个小道士的啊？”
女子用袖子擦拭眼泪，抽泣道：“奴家本是这小溪山中的一只野物，叫小巧，因为机缘巧合，误吞了一株化形草，增长了一百年的修为，这才能幻化成人形，修炼术法。”
小巧顿了一下，继续道：“原本我在山下开了这间客栈也算安稳，可是几年前这里突然出了一只五百年修为的大妖，他横行霸道，凶残嗜血，经常做些杀人的勾当，更是将方圆百里的小妖都收归麾下，做起了妖大王。”
李玄听到这里有一只五百年的大妖，心里一凛。
修行一事极为艰难，尤其是对妖来说，更是艰深，所以能有五百年以上的大妖，实为不易，而像小青那样的千年大妖，则是应运而生。
小巧对着李玄磕头不起，求道：“那妖王几年前见过我一面，就要让我嫁给他，我想尽办法拖延至今，前几天他派一只小妖带给我一句话，说我要是再冥顽不灵，不愿上山，就要将我打回原形，仍在山里喂野狗。”
李玄想了一下，摇头道：“五百年修为的大妖，我修为太浅，对付不来，你要是想活命，还是趁早逃出此地吧。”
小巧连连磕头，呜咽道：“还请道长救我一命啊，那妖王已经派了爪牙盯着我了，我要是有异动，他一定会亲自抓我回去，将我碎尸万段的！”
李玄问道：“既让他派了妖兵盯着你，你怎么敢引我前来？”
小巧道：“我使出全身法力，暂时在此地设下了结界，可以暂时阻绝他人的窥探。”
李玄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另想办法吧，我修为不够，还不足以能与五百年的大妖一战。”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求道长救命啊，我知道您怀里有**器的！”
小巧将头磕在地上，哭喊道。
李玄顿下步子转身回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怀里有法器的？”
他的怀里，是他师傅书的四张符篆。
小巧道：“我一靠近道长，就会胆战心惊，身子发颤。”
李玄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最后叹了口气，道：“我可以帮你，不过能不能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小巧立刻感激涕零的磕头道谢，“谢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李玄伸手拦住她，道：“你不必行如此大礼，我只是答应会出手帮你抵御那妖王，至于成功与否，我不敢妄言。如果到时候那妖王实力太过高强，我肯定不会为了你丢掉自己的性命，所以你最好再想想其他退路，不要孤注一掷的将所有都押在我的身上。”
小巧听后脸色一白，微微一愣，最后凄然一笑，咬牙道：“如果不成，那奴家认命！”
李玄点头，然后转身往回走，小巧起身后跟在他的身后。
在小巧看不见的前面，李玄脸色难看，心中早就谩骂一片了。
真是流年不利，住个店都会遇到这般狗屁倒灶的麻烦事。
如果不是为了磨砺自己的修为，巩固境界，参悟自己的“道”，他刚才绝对不会和这个小妖浪费口舌，直接转身就走。
回到客栈，小巧站在大堂屈膝恭送李玄，“道长好梦。”
李玄没有回应，直接上楼回房。
回到房间倒了一杯凉茶喝下，李玄突然就愁眉苦脸下来。刚才一冲动揽下了这种只会惹一身骚的事儿，接下来肯定免不了与那妖王的硬钢一场。
修炼一事果然是劳力伤神的苦差事啊。
李玄叹了口气，回到床上倒头大睡。
第二天，是小哑巴来叫他起床的。
李玄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哑巴走过去打开窗子，外面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
李玄一惊，“都这么晚了啊。”
小哑巴指指自己脸蛋，对着李玄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出门下楼了。
李玄洗漱后下楼，这时候大家已经坐在一起吃饭了。
王成见李玄终于下来，笑着打趣道：“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你怎么才起啊？”
李玄尴尬的笑笑，只能道：“昨晚修炼过度，太过伤神，所以就起晚了一些，大家不要介意。”
张图摇头，一脸敬意的道：“李兄为了大道如此废寝忘食，真是我辈楷模啊。”
李玄听不出张图到底是贬还是夸，一时间更加尴尬了，只好对他一笑。
坐下后，李玄道：“今日日头太足，道路肯定泥泞难走，要不我们在这里再住一晚，等明日再走？”
王成伸长脖子看了看客栈门口的一滩黄泥，点了点头，“行吧，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别说一日，就是多逗留几日也是可以的。”
张图更没意见了，在客栈里，少了王成在耳边的唠叨，省的清静，他正好能如愿以偿的安静读书。
吃过饭，李玄去柜台找小巧要了瓶酒，然后便找了一个矮凳出去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去了。
不时的灌一小口不算辛辣，酒味醇厚浓郁的酒，倒也惬意。
小哑巴靠在门框上见他一脸舒畅享受，丢了一个白眼，转身上楼了。
“想什么呢？”
李玄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他转头，不知何时，王成也拎着一瓶酒坐在了自己身旁。
李玄回过头，看着地上的雪消成水，泥泞了一地，便随口道：“悟道呢。”
王成见他灌了一口酒，知道李玄实在胡扯，笑道：“你拉倒吧，人家都是观名山大川、风雪雷电悟道，哪有你这样发呆悟道的。”
李玄道：“你又不是修行之人，知道个啥，我这是另辟蹊径，悟的无上大道。”
两人闲扯了几句，王成就起身回去了，和李玄聊天相比，他更喜欢和那位老板娘打趣。
当天晚上刚入夜不久，大约人刚睡熟，突然一股冰冷气息笼罩了整个客栈。
李玄看着油灯晃动，脸色一冷，终于来了。
他拿起早就放在桌上的桃木剑，出门下楼。
楼下，小巧脸色发白，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以她的三百年修为，遇上五百年修为的大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妖王一拳就能打碎她的内丹，让她死于顷刻。
锵锵。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然后一个男子穿着皮靴走了进来。
男子肥头大耳，一身甲胄，似一位沙场将军。
“娘子，我等了你几年，今日再也等不急了，快快随我回山成亲去吧。”
男子看着站在门口的小巧，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不是体态过于臃肿，倒似一位翩翩公子。
第二十五章 黑兽
小巧不理男子，转身对已经站在大厅中央的李玄喊道：“道长救我！”
男子这才将目光转到李玄身上，见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他眼睛一眯，露出不屑神情，道：“哪里来的小道士，敢与本王为敌，真是胆大包天！”
说到最后，男子声音陡然提高，如闷雷炸响在李玄耳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玄抬手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看着男子骂道：“大半夜的，能不能小声说话。”
男子一愣，然后仰头大笑，指着李玄道：“倒是个有趣的小道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陡然变冷，盯着李玄寒光闪烁，“本王杀过的人尸骨如山，你偏要找死，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男子一步踏出，身子瞬间来到李玄面前。
好在李玄早有准备，没有被男子这猛然攻击吓到，直接右手握拳一拳打了出去。
在他的拳头之上，一张符篆金光闪闪。
砰。
一声闷响。
男子身子接着倒滑出去。
他低头，胸口甲胄已经被灼烧出一个大洞，就连皮肉都烧得鲜血淋漓。
再抬头，男子脸色已经铁青，“你找死！”
李玄丝毫不惧，手中桃木剑终于出鞘。
男子看着道威重如山岳的桃木剑，本已经要跨出去的步子一顿，脸上露出忌惮。
李玄右手提剑，刷的一下上扬，剑尖指着男子冷声道：“妖孽，受死！”
他脚尖一点，身子腾空跃起，如老鹰展翅，然后对男子一剑劈下，正对头颅。
男子后退两步，脸色凝重，手中凭空一握，手中黑色妖气汇聚，一把沉重大戟出现。
男子几乎瞬间就将大戟横于头顶，两手相举。
砰。
桃木剑如削铁如泥的神兵，劈在大戟之上没有一丝停滞，立刻将大戟劈为两半，一路向下，就要一剑将男子劈为两半。
男子手中大戟化作一股黑烟随风而散，他脸色顿时一白，然后赶紧后仰上身，同时脚下重重一踩，立刻踩碎地砖，地面塌陷，而他的身子也借力倒飞出去。
一道如弯月一样优美的朱红剑芒在空中留下虚影，然后又消失，如梦似幻。
李玄一剑劈空，落地后再次重点脚尖，然后一剑刺出，对准男子的心脏。
男子见李玄步步紧逼，那朱红的桃木剑更是如附骨之蛆似的对他刺来，顿时怒从心头起，嘴里一声怒喝，身子强行扭转，侧身过来，与此同时右拳紧握，对着与他擦肩而过的李玄后背轰出。
他的拳头之上，妖气汇集，再加上本就体胖力沉，要是砸中，李玄必定逃不过重伤的凄惨境地。
李玄感受到身后那股冰冷如寒冰一样的危险气息，心中一惊，赶紧左脚踩右脚，双腿用力，相互借力之后猛然拔高身子，猛然翻身后仰，这才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嘭。
男子一拳虽然落空，可是在空中却发出了一声闷响，由此可见这一拳之威的强悍。
李玄空中翻身后落在男子身后，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要是刚才没能躲过男子的这一拳，他必定被这一拳打得道心碎裂，重伤难愈。就算是侥幸留下一条残命，那也留下难以估量的隐患，这修仙一途是再也不能前行一步了，不仅如此，原本的境界修为也会江河日下，决堤千里，慢慢散尽。
男子转过身，甩了甩青筋凸起如蛛网一般爬满整个臂膀的右拳，对着李玄露出一个血腥嗜血的森然冷笑，“小小年纪，末流修为就敢不自量力的为人出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李玄看着男子，胸口猛然起伏，一口气机流转，然后猛然一剑再次刺出。
朱红的桃木剑发出光亮，如一道赤色闪电，转眼间便递到了男子面前。
“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男子这次如磐石般扎根原地，不退半步，然后他摆出马步架势，然后大吼一声，“金钟护体！”
“！”
一道佛音猛然响起，接着一座金黄的流光大钟凭空出现，将男子笼罩其中。
叮！
桃木剑剑尖点在金黄的大钟之上，发出脆响，一波涟漪荡漾而出，随即慢慢扩散消失，而那金黄大钟却纹丝不动。
“佛家法术！”
李玄惊讶出声，这妖物竟然会佛家的法术神通，简直不可思议啊！
男子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如野狗似的牙齿，“一把破剑，就真以为本大爷无可耐何了？笑话！”
男子右拳打出，砸在黄金大钟之上。
嗡！
大钟震动，一股磅礴力量喷涌而出，将李玄的桃木剑震动的几乎要脱手。
与此同时，一阵威严庄重的梵文在他耳边炸响，轰隆如春雷，惊醒万物！
李玄眼神冷冽，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哈哈哈……”
男子大笑，出拳撞钟如雨点砸地。
黄金大钟震颤出重重虚影，梵文佛音更是连绵不绝，如大浪拍岸，一浪高过一浪！
“破！”
李玄紧咬后牙槽，用左手剑鞘在虚空中画符。
自从他晋升新的境界，无论是体内气机雄厚程度，还是法术修为，都提升了一个大台阶。
仅是顷刻，一个由剑气书写出来的符篆符文就出现在了空中，然后慢慢扩大，对着黄金大钟撞去。
与此同时，李玄右手掌心雷霆闪烁，顺着桃木剑如银蛇一般涌向大钟。
砰！咚！
先是符文撞击黄金大钟，让大钟后移一步，紧接着便是雷霆炸响在剑尖，聚全部威力于一点，顿时在大钟上炸开了一个小洞。
咔嚓！
随着一点聩裂，黄金大钟便瞬间布满裂纹，如一面镜子被打碎一般轰然崩塌，化作点点金光消失夜空之中。
噗！
桃木剑终于没了阻碍，势如破竹似的前进，然后半截剑身瞬间没入男子肩膀处。
“噗……”
男子先是法术被破，力量反噬伤了心脉，现在身体再次受创，可谓是“内忧外患”的凄惨地步，忍不住体内气海翻腾，气血倒流，内丹震动，终于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血不是鲜红刺眼，却是幽绿一滩，落在地上，竟然是将地面都腐蚀出了一个大坑。
李玄右臂使力，不给男子丝毫喘息的机会，桃木剑先切后撩，就要将男子的整个右臂生生砍断！
“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男子感受到右肩上传来的锥心刺骨之痛，猛然伸出左手一把将桃木剑死死握住，也不管手中瞬间的血液横流如倾盆大雨时屋檐上的流水，猛然出声喊道。
几乎同时，李玄便感到后心一阵窒息的危险气息传来！
他嘴角微微扬起，左手中桃木剑剑鞘猛然往后捅出！
噗！
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声惨叫。
“啊！”
来往客栈的老板娘，黄鼠精小巧低头看着自己腹部透体而出的剑鞘，眼神呆滞。
怎么会这样？！
李玄左手一抽，似有倒钩的桃木剑剑鞘竟然生生将女子的小腹扯出一个大窟窿，空洞洞的，一眼过去竟然如管中视物，看到了她身后的客栈大堂！
如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小巧身子抽搐，眼神惊恐，慢慢的气息全无，双眼凸出，死不瞑目！
“巧娘！”
男子看到女子倒地之后顷刻间死亡，双眼突然赤红，大吼一声，身子开始变化！
他的背部生出骨刺，将甲胄撑破，同时四肢也鼓胀起来，一层黑色如钢刺的毛发竖立起来！
吼！
男子竟然在片刻之间变作了一只黑色巨兽，身形高大，犹胜出老虎几倍有余。他对着李玄咆哮一声，声浪如雷，竟然吹动了李玄的头发衣服都一起往后扯去！
李玄早就抽剑后跃，站到了黑兽的几丈之外了。
“终于露出原形了吗……”
李玄看着这头高大凶猛的异兽，嘴角泛起冷笑，左手伸进了怀里。
第二十六章 剑仙
男子化作黑兽，面容狰狞，气势凶猛，举起如斗般大的拳头狂奔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过之处，出现一个个泥坑。
李玄手从怀里抽出，一张符篆出现在了手中。
他嘴唇翁动，一阵晦涩艰深的咒语从他口中吐出，随之那道符篆悬空，朱红的符文竟然挣脱了黄纸的束缚，或作了红色丝线，对着黑兽激射而去。
吼！
黑兽奔来，张开血盆大口嘶吼，口中的唾液流出嘴角，发出浓郁的腥臭气息，让人闻之欲呕。
咻！
符文丝线就像是一条红色小蛇一样，从黑兽的双腿开始，一路攀爬而上，仅是顷刻之间，就绑满了黑兽全身。
啊！
黑兽兽角被束缚住，它努力的挣扎四肢，仰天怒吼，想要挣断符文丝线。
可是虽然那些红色丝线如蚕丝一般细小，却韧劲惊人，任由黑兽不管如何挣扎，伸直低头去用犬牙交错的牙齿去撕咬，也不管用。
“紧！”
李玄右手桃木剑归鞘，然后在虚空之中用手指一笔画出了一个紧字。
嗡。
随着这个字的成型，没了符文的黄纸开始震动嗡鸣，然后竟然开始一寸一寸地缩小。
“啊！”
黄纸缩小，黑兽身上的符文丝线开始骤然勒紧。
噗。
红色的符文丝线越勒越紧，最后直接勒破了黑兽的毛发，割断了它身体之上的钢刺毛发，幽绿的血液顿时浸满了它的全是，以至于它变成了一个散发着腥臭的幽绿色巨兽。
扑通。
它的双腿皮开肉绽，甚至能看到白骨显露出现，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哀鸣之声。
最终，黑兽为了减轻痛苦，巨大身子逐渐缩小，变作了之前的男子样貌。
他脸色苍白如纸，背部弯曲如弓，肥大的头颅低垂着，浑身浴血，简直凄惨到不能再惨的地步了。
可是纵使如此，男子眼神之中也无半点哀求之意，反而看向李玄时充满了恨意。
李玄见他已经没了反抗之力，只能就地等死，便暂时收了法术，慢慢踱步到了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问道：“你是怎么敢伙同那老板娘对我下毒手的？真就不怕死吗！”
身上的符文红线终于不再勒紧，身上的裂脑之痛也暂时止住，他慢慢的抬起头，仰望李玄，咧嘴冷笑道：“妖怪修炼，可不就是吃人来得最快吗。”
李玄指指身后，“一客栈的人，你都不吃，却偏偏要找死似得吃我，你是真的开了灵智吗，我怎么觉得你能修炼到如此修为，都是一步一坨狗屎运走出来的呢。”
男子不屑道：“吃普通人最多只能果腹，而且还会造下杀业，哪能和吃你们修炼之人的“无垢之躯”好啊，不仅能提升修为境界，也不用惹下麻烦。”
李玄道：“就是这样简单的原因，所以你不顾那只三百年黄鼠狼的安危，敢算计我？”
男子睁大赤红双眼，眼眶欲裂，咬牙恨道：“要不是你还有那把“神意”磅礴如大江的桃木剑，你能活着？”
桃木剑藏“气”于鞘，不出鞘，静如死物，不管是修饰侠客，还是妖魔鬼怪，都不能看破其中杀机！
李玄冷笑道：“就算没有桃木剑，又如何，我依旧能让你俩身死山野！”
男子同样冷笑，“以你区区下三境的微末修为，我一只手就能打趴下了！”
李玄看着他，反问道：“现在又如何？”
男子这时候脸色已经稍稍有了些血色，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如雪了。他慢慢的直起身子，摇摇晃晃的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咧嘴一笑，道：“又如何？当然你死我活的局面啊。”
他话音刚落，树林之中传出沙沙声响，紧接着五六道黑影落在了李玄面前，男子身后，一双双幽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李玄，如视盘中之餐！
李玄看着突然多出来了六只斑斓吊睛大虎，看着男子冷笑道：“你以为就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小猫就能扭转如今的局面？”
说完，李玄右手作剑指，面前悬浮于空的黄纸开始微微震动，男子身上的符文丝线开始勒紧。
男子脸色一白，吼道：“赶紧给我杀了他！”
他有五百年修为，处于山野，除了土地山神，几乎就是唯他独尊了，指挥几只还不能化形的大虎自然不在话下。
六只猛虎得了指令，嘶吼咆哮，然后便一起超李玄扑了过来！
李玄右手需要控制符篆，只能靠着脚下腾挪来躲避，然后再看准机会用左手中的桃木剑将其捅死！
吼！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如此“畏首畏尾”的李玄，一个不慎，左肩便被一只从后面扑杀过来的猛虎抓到了肩膀，立刻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染红了整个肩头。
“快，给我咬死他，回去之后本王重重有赏！”
男子看到李玄受伤，感觉到身上缩紧的符文丝线一滞，立刻大喜，对着六只猛虎吼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何况是几只没有灵智全开的畜生，它们立即奋力拼搏，一只接着一只的从李玄四周扑杀过来，角度刁钻，让李玄一时难以应付，右腿和后背之上再次添了两道伤口。
李玄皱着眉头，脸色微白，胸口起伏却不敢张嘴换气，生怕一丝的气息凝滞就会让六只猛虎找到破绽，一起扑杀过来。
“先杀了你，再解决这几只畜生！”
最后，李玄硬撑住胸中的一口气，右手开始变换手印！
仅是瞬间，男子就脸色惨白，眼神中露出恐惧神色，因为本来悬浮在李玄面前的黄纸朝着他给了过来，眼看就要贴在他的额头之上了。
“不要啊……”
男子发出凄惨嘶吼，眼睛由于惊恐差点凸出眼眶。
最终，黄纸终于还是贴在了他的额头。
咔嚓。
黄纸似重如山岳，竟然生生的将男子的额头压的塌陷进去，甚至能听到一丝骨骼碎裂的声响从他的脑袋里传出。
男子整个人呆滞当场，身子开始如骄阳下的雪人一样融化！
不到须臾的短暂功夫，男子便消融不见，只留下了一地的绿色粘稠液体。
红色丝线开始涌入黄纸，不久就变成了原本的符文样子，然后符篆自动飞回李玄面前。
李玄面色苍白的将其抓在手里，然后便踉跄着倒退而去。他的身后窜出一只猛虎，爪子带血，他的右腿之上因此再次多了一道深刻抓痕。
“呼……”
李玄终于能歇一口气了，他喘着粗气，右膝跪地，左手以剑拄地，看着面前的六只斑斓猛虎眉头紧锁！
与黑兽的战斗，耗费了他体内近一半的气机，再加上捅死小巧那记狠厉手法，又是用去了他的近半气机，所以现在，他的丹田之中，已经不剩多少气机供他使用了，撑死了也就够他拔剑两次而已，可是面前却又六只猛虎，远远不够啊！
“难道今晚要横尸荒野了……”
已是强弩之末的李玄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六只大虎，紧握手中长剑，心里暗想。
“人生须酒才尽兴啊……”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夜空中突兀响起。
李玄抬头。
一道人影竟然悬空而立，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正在仰头灌酒。
一口烈酒喝完，悬空而立的男子身子一跃，稳稳地落到了李玄的面前。
“刚才在上面看你小子不错，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咻！
他话才说完，余音还在李玄耳边，一道光芒便从他的头顶降落下来，然后围着他打旋儿。
男子看着六只突然躁动不安，原地走动的猛虎，一个字从他的嘴里嘣出来。
“去！”
紧接着，李玄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男子头顶的光芒一个闪烁，六只猛虎瞬间倒地，口鼻中鲜血汩汩如溪水。
李玄抬头看着立在男子头顶的那抹光芒。
是一把长短约两尺的飞剑。
李玄将目光收回，投向男子的挺拔如松的背影。
剑仙？
第二十七章 燕赤霞
一剑定乾坤之后，男子终于转过了身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剑眉星眸，英气勃勃，一身青衫更显风流。
“回来吧。”
男子手一招，那把两尺左右的飞剑立即飞回了他的腰间，钻进了一个剑囊之中。
男子这才看向李玄，点点头，眼中带着赞赏道：“小小年纪，修为倒也凑合，关键是胆子不小，竟敢与两只大妖硬战，还能活下来，真不错。”
李玄站起来，对男子抱拳相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不用，”男子笑着摆手，看着李玄道：“你有**力加持的符篆，还有一把剑气满匣的桃木剑，就算我不出手，你也没事的。”
说完，他一愣，后知后觉的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我岂不是多管闲事了吗……”
李玄对着男子郑重一拜，“小子李玄，倒悬观小道士一名，还未请教高人大名。”
男子哈哈笑道：“原来是倒悬观的道士啊，怪不得能有这般修为呢，那专爱寡妇的臭道士是你什么人？”
李玄嘴角抽搐，心里骂了几遍“艳名”远播的老道士，硬着头皮干笑道：“我师傅。”
男子笑得更大声了，“我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与他同行过一段路程，也算是江湖朋友了。我姓燕，字赤霞，你要是愿意，就叫一声叔叔，不愿意就直呼大名，无所谓的。”
说完，燕赤霞解下腰里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
李玄毕恭毕敬的道：“多谢燕叔叔刚才的救命之恩。”
燕赤霞右手指着他笑道：“你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像你那个无赖师傅啊，要是今日我救的是他，他肯定不道谢，而且还会跳脚骂我来的晚了，害他受了惊吓呢。”
李玄无言以对，只好尴尬的笑笑。
燕赤霞突然抽了抽鼻子，问李玄，“店里有好酒没？”
李玄点头，“上好的女儿红，还有这边比较有名气的杏花酿都有。”
燕赤霞一脸惊喜，大笑着往客栈里走进去，“正好最近腹中酒虫躁动，应当大醉一场了。”
李玄走到客栈门口，坐下来先撕了衣服下摆包裹伤口。
“哎。”
突然，身后传来燕赤霞的叫声。
李玄转过头，就见一物被抛了过来，他赶紧伸手接住，是一瓶金创药。
“多谢燕叔叔。”
“不用谢，等会儿陪我喝酒就好了，一个人喝酒，就像是瞎子金屋藏娇，没得意思。”
燕赤霞已经从柜台上拎了两瓶酒回来，一大坛和一小瓶，他没有找个桌子坐下，反而过来与李玄并排坐在了门槛上。
李玄撕开衣服，露出外翻的伤口，忍着剧痛开始往上面倒金创药。
“嘶。”
白色的粉末沾在伤口上，如火烧似的灼烧痛感立马往心里钻，使得李玄立马一头冷汗，倒吸一口冷气。
燕赤霞喝了一口酒，道：“这是我独门的金创药，保管你的伤口明天就能结痂。”
李玄给几处伤口上完了药，将金创药递过去，问道：“燕叔叔什么时候就在上面看着了，我怎么一丝都没感觉的到呢？”
“药你自己留着吧。”
燕赤霞道：“我是来拜访一位酒中好友的，路过此地，见有妖物踪迹，便变道过来看看，没想到遇到了故人之徒，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李玄也不扭捏，直接将药放进了自己怀里，然后接过燕赤霞递过来的酒瓶。
“你师傅人品不行，酒品更差，每次喝醉了都要跑到街上去调戏成婚的妇人去，不知道你的酒量怎样？”
李玄仰头灌了一口酒，豪气道：“燕叔叔试试就知道了。”
燕赤霞一愣，然后大笑，“你这小子比你那师傅更得我心啊。”
说完，他用酒坛碰了一下李玄的酒瓶，大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燕赤霞直接仰头灌酒，大口大口的，甚至喝的太猛，有好多直接都顺着脖子流进了他的胸口，不一会儿整个胸口就湿透了。
李玄没有似他那样牛饮，而是一口一口的慢慢来。
他的酒量不错，起码比他师傅要强得太多了，这样的半斤小瓶，他能喝五六瓶而面不改色，而他师傅两瓶下肚就会醉得烂泥一滩，死狗一般了。
这都得得益于老道士的无良教导，从他上山以后，每日都会让他喝一些酒来打通经脉，久而久之，酒量也就非同一般了。
“啪！”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碎响，吓了李玄一跳，他赶紧转头去看。
下一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赤霞竟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酒坛摔碎一地，地面湿了一滩。
“这……”
李玄面色古怪。
一位高来高去，御剑临风的剑仙人物，不管是俗人眼中还是修士眼中，那都是天地之间最风流快意的一波人了。可是半坛不算浓烈的酒下肚，就醉倒在地了，这让李玄一时怎么能接受呢。
愣愣地看了半天，李玄叹了口气，将瓶里的酒一饮而尽，“能和师傅结交的人，肯定不会是那些败尽人间风流人物的仙人了，我总是妄想什么啊。”
自嘲的笑了笑，李玄将手里的空酒瓶扔在地上，站起身子弯腰打算将这位自称自己叔叔辈的仙人扶回客栈，总不能让他在门口睡一晚吧，夜里寒冷，还不得冻死他啊。
咻！
然而还不等李玄的手碰到燕赤霞的身子，他腰间的短剑却猛然震动，突然出鞘，寒光一闪之后直直的停悬在了自己的额头三寸之处！
李玄震惊不已，全身僵硬，不敢有丝毫动作。
嗡嗡。
短剑就像是有灵智一样，慢慢的靠近李玄，逼着他后退。
李玄双眼盯着短剑，身子慢慢站直，然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退到远处。
咻！
直到李玄退出燕赤霞一丈之外，那把短剑才在空中盘旋一圈，自己飞回了燕赤霞腰里的破皮囊中了。
李玄终于松了一口气，身上也出了一层冷汗。
刚才那把短剑上的剑意实在是太强了，只是出鞘的一瞬间，他就明显的感到皮肤一阵刺痛。
那仅仅是冷冽的剑意，而不是剑气，如果是剑气，那么李玄敢肯定，短剑在出鞘的一瞬间，就会将他一剑封喉，让他死于顷刻而不自知！
李玄看着呼呼大睡，鼾声震天的燕赤霞，恼怒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那你就受冻吧！”
说完，李玄一甩衣袖，气呼呼的自己上楼去了。
“娘子，莫走啊……”
燕赤霞嘴里咕哝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大睡。
第二天一早，楼下就传来嘈杂的声音，将李玄吵了起来。
他下楼，却见王成和张图正在围着燕赤霞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大笑着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红光满面。
另外，周围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都在对着燕赤霞恭维，不时的竖起大拇指，有人穿的绫罗绸缎，似是富商，有人普通衣衫，也有粗布衣服的贫寒人。
“大侠真是了不得啊，竟然杀了六只吃人的大虫。”
“对啊，真是我等的救命恩人啊。”
“啧啧，六只大虫，要是冲进了客栈，那我们岂不是都成了这些畜生的腹中之餐了嘛，想想都后怕啊。”
对于众人的感谢，燕赤霞欣然接受，并且高兴到眼角都有了皱纹了。他端起一杯酒，大声道：“话都在酒里了！”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说不出的潇洒。
大家纷纷竖起大拇指，“燕大侠海量啊！”“燕大侠真真是那酒中剑仙啊！”……
听到大家夸自己的酒量，燕赤霞更高兴了，坐下后犹不尽兴，嫌弃碗太小，直接弃之不用，拎起桌子上的一瓶酒喝了起来。
李玄看着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燕赤霞，以手抚额，果然和老道士一个德行啊……
第二十八章 土地
李玄没有去掺合燕赤霞那边热闹的景象，自己出了客栈，发现小哑巴正蹲在一只老虎的尸体旁看得津津有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玄突然玩心大起，轻手轻脚的走到她的身后，然后猛然大喝一声。
“啊！”
小哑巴真的被吓到了，身子一颤，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正好地面潮湿，立刻就沾了一裤子的泥泞。
小哑巴脸色煞白，抬头看着李玄，一刻呆滞后，眼眶发红，泪珠滑落，无声无息。
李玄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
“小哑巴，我……”
还不等李玄道歉，小哑巴猛然起身跑进了客栈，留下一串抽泣声。
李玄怔怔的看着小哑巴的身影消失在大堂，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他本来是想来扒了几只老虎的皮等到了府城后售卖的，现在完全没了兴致，垂头丧气的走回到客栈门口，然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
“真是犯贱啊！”
想到小哑巴刚才的伤心模样，李玄伸手抽了自己个嘴巴。
“你这孩子怎么了，不是抽风了吧，怎么自己抽自己嘴巴呢？”
突然，一道声音在面前响起。
李玄抬头，一位老人出现在了眼中，正看傻子一般看着自己。
他身材低矮，拿着一只拄杖，虽然须发皆白，看起来已经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了，但面容却不似那般苍老，反而与三四十的男子相差无几。
李玄好奇的看着只能与自己平视的老人，问道：“您是？”
老人用竹杖点点地面，豪气道：“我是这里的主人。”
李玄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您是客栈的老板？”
“他是此方土地。”
不知何时，燕赤霞坐在了李玄旁边。
那低矮老头看着燕赤霞，弯腰行礼，“小老儿参见上仙。”
燕赤霞抬手浅浅喝了一口酒，冷声道：“缩头乌龟似的，跑出来干嘛。”
土地公尴尬笑笑，抬起头扫了一眼燕赤霞腰中的破皮囊，咬咬牙，道：“这六只大虎乃是此地灵气汇集而生，要是丢失，此地就会灵气流失，荒瘠一片，所以老儿特来求上仙开恩，让我带它们回去。”
李玄瞅了瞅那六只猛虎，不知何时，它们已经化作了泥塑雕像，一个个顿在原地，威武不凡。
土地公继续道：“这六尊虎像本是一位飞升仙人门前的镇宅虎，不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几只畜生吸收了那位仙人溢出的仙气，竟然活了过来，且天生与此地灵力休戚与共。”
燕赤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如剑，“它们被黑兽蛊惑，伤人害命你都不管？”
土地公老脸一红，道：“不是老儿不管，实在是那头黑兽太过凶猛，且麾下又汇聚了众多妖物，我只是一个小小土地，法力低微，奈他不得啊。”
燕赤霞冷哼一声，“那你就看着它们为祸人间，自己躲清闲！”
说完，他腰间的短剑铮铮作响，似要飞出。
土地公脸色煞白，挥汗如雨，赶忙解释道：“我已经上书城隍爷了，是大老爷迟迟不派手下神将过来，我催促再三，却都如泥牛入海，没有音信，我也没有办法，还请上仙体谅啊。”
“身为土地，管辖一地，泥塑金身坐于高堂受一地香火，却任由妖物作祟，不闻不问，真是失职，真想一剑劈了你！”
燕赤霞看着瑟瑟发抖的土地公，声色俱厉的喝骂道。
“小仙知罪，求大仙开恩。”
土地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燕赤霞磕头求饶。
“滚！”
见这位土地公如此懦弱，被自己一吓便跪地磕头，全然没有一丝为神的尊严，燕赤霞更加厌恶，骂道。
“是，小神告退。”
土地公身如筛糠，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匍匐的身子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踪。
“将这几只畜生带走。”
燕赤霞突然道。
“多谢上仙开恩。”
土地公的声音凭空传来，然后李玄便看到那六只泥塑猛虎化作泥浆消失在了原地。
李玄转头看着燕赤霞，震惊无比。
燕赤霞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地，不过下二境的浅薄修为，要不是家中有滔天功德，或者生前为善一方，就他这德行，能位列仙班？我一剑就能杀他几千次了。”
这一刻，李玄神情激荡，道心摇晃，似有所悟。
燕赤霞偏头看了一眼，嘴角露出笑意，“老道士样样不行，唯独这眼光不错，真让人羡慕啊。”
他站起身子，转身走进客栈，叹息道：“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弟子继承我的剑术就好了。”
李玄回过神后，见身边已经没了燕赤霞的身影，便起身上了楼。
他站在小哑巴的门口，犹豫了一下，抬手敲了几下。
里面没有一丝响动回应。
李玄道：“小哑巴，刚才的事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
里面依旧没有丝毫声音。
李玄叹了口气，转身回房，看来这次小哑巴是真生气了，没有几天时间是不可能理自己了。
回到房间，李玄赶紧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修炼。
刚才，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真意，得赶紧参悟，希望能早日悟出自己的完整大道了。
这一参悟，就是一天，到了晚上，他才睁开眼睛。
他眼神清明，整个人神意饱满，与早上判若两人。
“悟道果然不易，仅是抓住一丝真意就这般不易，怪不得师傅说他到了四十岁才悟出自己的道。”
李玄站起身子，然后出门下了楼，他有一些修炼上的疑惑，想要去请教一下燕赤霞。
虽然他的高人形象在李玄的心中崩塌殆尽，但李玄却不得不承认燕赤霞的高深修为，仅是那一手御剑飞行就够李玄参悟好几年的了。
下了楼，只见王成正在陪着燕赤霞喝酒，缠着他给自己讲些江湖轶事。
燕赤霞似乎不堪其扰，只是低头喝酒。
李玄走过去坐下，对王成道：“怎么还不睡，明早我们就要出发了。”
王成看了眼对自己爱搭不理的燕赤霞，瞥了瞥他腰间的短剑，露出羡慕神色，最后叹息一声，起身上楼了。
他眼神望向空空如也的柜台，嘀咕道：“不知那老板娘去哪儿了，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真是要无聊死了。”
等王成上楼后，李玄开口道：“燕叔叔，我有些疑惑想要请教您。”
燕赤霞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剑客，痴心于剑，只懂剑道，你们道家的东西我可不懂，也不敢教你，要是以后被你那无赖师傅知道了，误以为是我抢他的功德，还不得指着我的鼻子骂三天三夜啊。”
李玄有些失落，本以为有燕赤霞这位高人指导，自己能快速的悟出自己的道，没想到却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燕赤霞瞥了一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提醒道：“你与他人不同，别人都是悟道，你则是反其道而行之，是道找你。所以你不必着急，慢慢来就行，这修行路不就是靠水磨工夫吗，时机到了，大道就在脚下。”
李玄张口刚想再问什么，燕赤霞却抬手打断了他，道：“这几句话本就是我泄露天机了，实在不敢再多言了。”
突然，燕赤霞放下手中酒壶，转头看向客栈门外，对李玄道：“要是你感兴趣，我教你一剑吧。”
李玄还没反应过来，燕赤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与此同时，客栈外传来一声怪叫。
“姓燕的，怎么是你！”
李玄赶紧起身跑到客栈门口。
他抬头望天，目瞪口呆。
一道白色剑芒如一道白练冲天而起，猛若蛟龙，似要劈开夜空。
接着，燕赤霞去而复返，身影出现在了李玄身旁。
与此同时，夜空中传来大骂声。
“燕赤霞，你个王八羔子抽风啊，吓死老子了！”
第二十九章 游侠
三辆驴车慢悠悠的顺着不算宽阔的黄泥官道行驶，由于道路泥泞，每走一段距离，车夫就叫跳下车辕用木棍去刮掉车轮上的泥，不然就会塞住车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玄与车夫并排而坐，听着车厢内传来燕赤霞逗弄小哑巴的笑声，有些忧郁啊。
他刚才都弯着腰钻进车篷内了，却硬生生被依旧怒不可遏的小哑巴一脚给踹了出来，于是他只好与车夫相邻了。
不过好在今天日头很足，不算太冷，而且他也从客栈拿了好几瓶酒，不时的喝一两口，就能让身子暖起来。
车夫是个贫苦人，闻到酒香后便一直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落在李玄手中的酒瓶上，连咽唾液。
李玄也不是小气之人，就将手中的酒瓶递了过去，道：“天气寒冷，喝口酒暖暖身子。”
车夫穿着棉衣，戴着长毛裘帽，就连双手都包裹在了一双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做的手套之中，当然不会冷了，反而被太阳晒得脸色微红，李玄如此说不过是为了不让他那么尴尬而已。
“多谢公子了。”
车夫似乎颇好这一口，咧嘴一笑，接过酒瓶之后仰头就灌。
李玄看着车夫如此豪迈地喝酒方式，会心一笑。
等酒瓶递回来的时候，李玄稍微摇晃一下，里面的酒应该不剩多少了。
车夫咂巴着嘴，呼出一口热气，道：“真是好酒啊。”
李玄见他似乎还未尽兴，就又将酒瓶递了过去，道：“再尝尝。”
车夫也不客气，接过去仰头几下就喝完了。他伸手抹了一把嘴唇，转头对李玄道：“公子真是好人啊。”
李玄笑笑，不说话，眼神顺着蜿蜒道路一直延伸到尽头。
车夫的话多了起来，一边扬手抽打毛驴，一边道：“不知公子与王家是什么关系，竟能和王公子一起出游，真是天大的幸运了，那王家财富巨大，在我们武功县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富了，从人家手缝里流出来的散碎银子就够我们这种穷苦人家活几年了……”
李玄神游天外，并没有去听车夫的絮叨碎语。而那车夫也不在意，似乎只是感觉路途无聊，多个听客能听自己唠叨也不错。
这时候突然帘子一动，小哑巴气呼呼地从车内爬了出来，坐在了李玄边上。
车内，燕赤霞正在放肆大笑，“这小妮子，也太不经逗了。”
李玄转头看着俏脸微红，鼓着腮帮子生气的小哑巴，自己动了动身子，道：“往这边坐坐，小心别掉下去了。”
小哑巴刚要扭动屁股，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狠狠地瞪了李玄一眼，反而往车辕那边移了移，然后撇过头不理李玄。
李玄知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便温言道：“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吓你了。”
小哑巴置若罔闻。
李玄想了一下，试着问道：“要不等到了府城，我给你买一盒胭脂？”
小妮子耳朵微微一地动。
李玄见她依旧没有转过身，咬咬牙，再道：“两盒？”
此刻，过惯了清苦日子的李玄心里正在滴血，两盒胭脂就得十几两银子，都够自己生活两年的了。
小哑巴身子动了动，却还是没能转过身过来。
李玄顿时心如死灰，觉得女子是真的真的生气了，就连最喜欢的胭脂都不要了。
小哑巴背着李玄眼睛滴溜转，嘴角微翘，正等着他再加一盒胭脂呢，这样她就转过头原谅他。
其实昨天上楼哭了一场，到了晚上她就已经原谅李玄了，之所以对他冷冰冰的，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他，让他以后不敢捉弄自己而已。
如花少女，正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怎么会刻意的记着一件事太久呢，对她来说，还有好多好玩的事呢，哪有时间啊。
可是小哑巴左等右等，却再也不见李玄出声了。
她微微偏过头，用眼睛余光看到李玄正双手捂脸，一副懊恼样子。
小姑娘一下就垮了脸，眼睛泛红，顿时觉得到手的两盒胭脂飞走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挽回损失，两盒不行起码也得买一盒吧，自己上次买的胭脂已经用完了。
可是她却说不出半句话，于是她又生气了，将这过错强按在了李玄头上，怪他没有说再多买一盒胭脂，这样自己不就转身了吗？
于是她气呼呼地抬腿踢了李玄一脚。
力气不小，且正好踢到了李玄的脚踝上。
“嘶……”
李玄倒吸一口冷气，抬头看见小哑巴正凶巴巴地看着自己，他立刻将本来自然而然就要出口谩骂的言语咽了下去，换上笑脸，“不生气啦？”
小哑巴再次伸腿，李玄眼疾手快，赶紧晃开腿，喊道：“两盒胭脂！”
小姑娘脚下一顿，本来就要踢出的第三脚收了回来。
她白了李玄一眼，撇过头去，身子却往李玄这边动了动。
李玄立马嘻嘻一笑。
“小姑娘大媳妇我最爱啊，大胸脯大屁股手里握啊……”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听了让人面红耳赤的污言秽语。
接着，一串的铃铛响动，一匹跛脚劣马从后面赶了上来。
瘦弱老马背上，是一位十**岁的清瘦男子，一身灰衣，背负一把磨损严重的铁剑。
奇怪的是男子倒骑马，手里还拿着一本“春色满园图”，蘸了唾沫翻看的津津有味。
李玄看着这个打扮奇怪的游侠少年。
劣马走的缓慢，只能赶上毛驴的脚力，于是那少年便将目光从手中的书上移到了坐在车外的李玄三人身上。
少年直接忽略车夫，先是眼神在李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移到了小哑巴的身上。
这一看，他险些没拿稳手中的书，惊呼道：“此女只应天上有啊！”
小哑巴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车蓬。
少年立刻喊道：“姑娘别走，我叫刘三，还未娶亲，敢问姑娘芳名啊？”
这一刻，李玄看着坐在马背，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面色不悦。
咻！
放在李玄腿上的桃木剑毫无征兆的猛然飞出，目标正是那马背上的刘三。
看到红芒一闪，一把飞剑掠来，少年脸色大变，竟然破口大骂，“哪个不要脸的缩头乌龟，竟然敢偷袭本少侠！”
与此同时，他慌忙的伸手去拔后背的铁剑，可是由于慌张，拔了几下也没能将铁剑拔出鞘，反而还未被桃木剑刺着就自己一个踉跄掉下了马背，趴在了路边的一滩泥水之中了。
顿时，泥水四溅，便随着刘三的骂声，“龟儿子，有种的出来跟大爷我拔剑对峙，看我不砍死你！”
等刘三爬起来，已经是满身泥泞了，尤其是脸上，更是沾满了黄泥。
“哈哈哈……”
车夫一下没忍住，看着狼狈少年笑了出来，就连腰都笑弯了。
李玄也笑了，同时桃木剑飞回来，静静地躺在了他的腿上。
刘三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刷的一下抽出带着铁锈的铁剑指着李玄红着脸骂道：“小子，下车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今日不是我活就是你死！”
李玄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
这似乎比少年从马背跌落还要伤人，刘三立刻就怒了，拿着铁剑大叫一声，胡乱的挥舞着就冲了过来。
李玄见刘三不论是剑法还是步法都杂乱无章，根本就是泼皮打架的无赖招式，不会半点武功。
于是他看向刘三，将桃木剑握在了手中，眉毛上挑。
本来哇呀乱叫的刘三立马站定，然后将铁剑归鞘，一本正经的嘴里嘀咕道：“我刚才掐指一算，今日不宜见血，就饶你一命吧。”
说完，少年脸都不红一下，用袖子一擦脸，转身去牵自己的马去了。
李玄听着刘三小声的咒骂声，笑了笑，将桃木剑重新放在了腿上。
车内，传来燕赤霞的打趣声音。
“不愧是老道士的徒弟，小小年纪就学会跟人争风吃醋了……哎呀，你这小妮子踢我干嘛……哈哈哈，你红什么脸啊……”
车外，李玄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第三十章 郭北县
刘三依旧倒骑着那匹劣马跟在李玄驴车的后面，不远不近，正好可以让李玄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个时辰后，李玄不得不佩服这个刘三肚子里的“墨水”之多，骂人的话更是层出不穷，甚至还夹杂着各地方言。
李玄不堪其扰，头大如头，伸头去看他。
刘三立马勒停劣马，闭嘴不言。
等李玄不再看他，他就开始谩骂，用手中的下流书卷拍着劣马的屁股，指桑骂槐。
李玄不愿与这等无赖性子的人起争执，便闭眼沉心，在心中摸索画符之道去了。
刘三骂了一阵，似乎觉得骂人没回应确实有够无聊的，所以便停了嘴，然后拍马赶了上来。
在与驴车同排之后，刘三看到放在李玄腿上的桃木剑，眼中满是狂热的羡慕，就像是流连花丛的喜色之人看到了天仙下凡，忍不住想要去摸一下。
刘三看了一会儿，咂巴咂巴嘴，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后的铁剑，安慰道：“虽然别人的剑好，但我也不会喜新厌旧将你扔了的，我刘三别的不行，但讲过的话却是一个唾沫一个钉，说过要拿你闯荡江湖，就一定不会去用别的剑的，就算它们是神兵利器，我也不屑用之。”
可是刚说完，刘三又将目光落在了桃木剑上，嘴里嘀咕道：“要是我也有这么一把飞剑就好了……”
少年越看越觉得桃木剑可爱喜人，就像是自己村东头刘家的那个闺女一样，怎么看都不会觉得腻。
突然，他对李玄喊道：“哎，你能不能把你的桃木剑给我看看？”
李玄睁眼看了他一眼，重新闭上，淡淡道：“不行。”
刘三见李玄这副欠揍模样，就要破口大骂，甚至用哪地的小众方言都想好了，保证他说出来没人觉得哪是污言秽语，反而觉得是在夸自己呢。
可是在他看着李玄腿上的桃木剑一番权衡利弊之后，硬生生地将这些话都咽回了肚子里，然后努力扯出一个勉强笑意，商量道：“要不我把我的铁剑押在你那里，等我将你的剑还给你了，你再将我的铁剑给我，咋样？”
少年一脸希冀。
李玄抬头看着他，再看看他身后的铁剑，笑着道：“就你那破剑，扔地上都不会有人捡，我要它做什么。”
骑劣马，负铁剑的少年看着李玄，笑意慢慢收敛，然后认真道：“总有一天，我会让整个天下的人都记住有个骑劣马拿铁剑的剑客！”
李玄一愣，露出笑意，道：“那祝你早日成为名满天下的剑仙。”
刘三脸上认真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又恢复了他的无赖性子。他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豪气干云道：“日后，我刘三的名字一定会被天下人知晓的！”
说完，他看着李玄傲然道：“怎么样，要不要把你的木剑给我瞧瞧，好和未来的剑仙人物结下一份情分？”
李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滚！”
刘三脸一垮，摇头晃脑的叹息道：“真是有眼无珠啊，一位未来名满天下的剑仙都不想结交，你还想咋的啊……”
一会儿后，他仍不死心地问道：“你真的不后悔？”
李玄不理他，对车夫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一座县城啊？”
车夫道：“我们走的不慢，应该能在日落之前到达郭北县。”
果然，真如车夫所说，太阳还未下山，他们一行人来到郭北县。
郭北县是大县，只是从那高大的城楼就能看出来。
车夫下车牵着毛驴进城，却被两位守卫的官兵拦住了。
“干什么的？”
车夫赶紧陪着笑道：“送学子上学，路过此地，进城歇脚。”说着，他伸手从怀了摸出来五六个铜板隐晦的送到了官兵的手里。
“走吧。”官兵毫不避讳的将几个铜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大手一挥，放行。
进城后，王成伸头出来对车夫道：“直接去客栈吧。”
车夫点头，不一会儿驴车就停在了一座名叫客非客的客栈门前。
里面立刻就有小二迎了出来，陪着笑高声喊道：“几位爷打尖儿还是住店？”
王成已经下车了，大手一挥，道：“住店，五间上房。”
小二眼睛一亮，立刻弯腰迎客进门，“爷您小心门槛。”
几人进了客栈，在柜台给一位胖老板付过银子后，便被小二带着上楼了。
这边李玄几人刚上楼，刘三就骑着马来到了客栈门口。
他下马后大叫，“小二，给爷来一间下等房，还有，将我的马给我喂好了。”
姿态做派，完全的侠客样子。
然而小二只是看了一眼他后便将目光移到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客人身上，笑着道：“爷，您里边请。”
刘三看着势力眼的小二骂骂咧咧，然后自己将马拉到客栈后院拴好，才去前门交付银子。
李玄刚进门，小哑巴后脚就跟了进来。
“干什么啊？”
小哑巴指指他的竹箱，再指指自己的脸，露出笑容。
李玄瞬间了然，无奈道：“买胭脂也不用这般着急吧，好歹也等我们用过晚饭以后吧。”
小哑巴摇头，指指竹箱。
李玄只好打开竹箱拿出一锭银子给她，道：“银子先给你，但是得等晚饭后我才能带你去买。”
小哑巴拿着银子后面脸欣喜，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李玄将门关好，然后将竹箱放进自己的床底下，这才放心下来。
这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除了金银还有他画好了的几十张符篆，可丢不得。
晚饭过后，李玄便被急不可耐的小哑巴拉着往外走。
王成本来是在与燕赤霞喝酒，见李玄和小哑巴要去逛街，就放下酒瓶喊道：“我也去我也去。”
临出门的时候，小二对三人提醒道：“兰若寺今夜有有高僧**，几位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听听。”
小哑巴一上街，就东看西看，似乎两只眼睛都用不过来。
王成看着小哑巴忙碌的身影，笑了笑，问道：“你问出小哑巴的身世了吗？”
李玄摇头，道：“我每次问她，她都摇头，似乎是忘了吧。”
王成道：“连自己家住何处都能忘了？”
李玄点头，“当时她被阴气袭体，可能留下一些后遗症。”
王成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你这一路进京，路途遥远，带着她怎么能行啊。”
李玄无奈摇头，道：“我也不愿意让她跟着，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一不在她身边，她就慌了神似的，我也没办法啊。”
王成突然停下，然后对着李玄仔细的瞧。
李玄一愣，问：“怎么了？”
王成疑惑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与我有什么不同，才能让一个天仙似的女子对你死心塌地。”
李玄看了眼前面的小哑巴，道：“你别胡说，什么死心塌地啊……”
王成摇头叹息，失落道：“我怎么就没这么好运呢，真是老天不公啊！”
李玄不理胡言乱语的王成，见小哑巴走进了一家胭脂铺子，赶紧跟了进去。
可不能让她再买那么贵的胭脂来糟蹋了……
只是门口，就能闻到纷杂的胭脂水粉味，进了铺子更甚，尤其是哪位徐娘半老的老板娘的身上，不仅扑了厚厚的粉，还打了腮红，在李玄眼里，简直就是猴子一样。
王成不愧是青楼常客，见小哑巴要去拿一个红木盒子包装的胭脂，赶忙出声提醒道：“这是“丹鹤红”，是给那些肌肤暗黄的女子用的，你皮肤白皙，抹上去不好看的。”
小哑巴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移到了一个白色盒子上。
王成又道：“这是“赛雪”，也不适合你。”
小哑巴再换一个，王成又道：“这是“绿柳”，在江南那边最受新婚妇人喜爱。”
小哑巴终于怒了，抬头狠狠地瞪着王成，两腮微鼓。
王成几乎本能的就后退两步，然后尴尬一笑，道：“你选你选，我不说了。”
小哑巴放下已经抬起的右脚，开始认真挑选。
王成转身对站在门口的李玄摊手，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李玄看着女子将一盒大红的胭脂拿在手里满眼欢喜，不忍去看，转身看着灯火绚烂的街道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