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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一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

    邱晨和秦礼回到家里,叫上秦勇、杨树猛,一起进了门房旁的小花厅,让玉凤在门外守着,四人细细地商量起来。瘟疫事大,一个弄不好,传了消息出去,很可能弄得人心惶惶的,无心生产事小,再闹出什么大风波来就是麻烦。

    开始,秦礼和秦勇一致想要邱晨带着孩子们进京,再不济也要去正定府。邱晨却没有答应。她知道秦礼秦勇都是好意,想着让她们母子们离着瘟疫区远一些,相对的安全一些。只不过,仔细询问过疫区情况的邱晨,基本上已经能够判定,这一次易水县爆发的瘟疫是胃肠道型传染疾病。胃肠道型瘟疫传染性强的无非那么几种,防范隔离做起来,相对的比呼吸道疾病容易得多,只要控制住水源、食物不被感染,一般都能有效的防控。

    再说了,刘家岙地处偏远,周边环境良好,水源也是背后山上的山溪水,刘家岙本就处在源头位置,不虞水源上游的污染,这个条件可谓得天独厚。如今又是临近夏季,农家庄户各家都种了菜园子,粮食、蔬菜都是自产自销的,跟外界往来很少,这也同样杜绝了疫病的传入。

    是以,目前最重要的是防备有流民进入。哪怕是村里人有亲友投靠也要尽量避免。

    邱晨将情况和防控办法细细地解说明白,让她没想到的,反而是杨树猛第一个表示支持赞同。秦礼秦勇互相看看,也只好答应下来。

    取得意见的初步统一,邱晨又道:“天气炎热,疫病一旦爆发,传播极快,咱们就要趁着传入之前,尽快地把各种防控措施布置下去。”

    看邱晨神色镇定,不慌不忙的样子,他们就知道,她心中必定是已经有了妥善的防控方案了。秦礼秦勇和杨树猛都点头表示同意,目光齐齐汇聚在邱晨身上,等待她接着往下说。

    “村里,要跟村正透个气……至于什么说辞,我认为实话实说的好。”

    邱晨说到这里,停下话头,等着三人的意见。

    南边儿发了水之后,邱晨就跟刘玉贵提了防范瘟疫的建议,结果刘玉贵很不以为然,根本没有任何措施。这事儿,杨树猛和秦礼等人都知道。如今,他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但没有亲眼看到,也不知道刘玉贵会是什么反应……

    杨树猛一拍膝盖道:“这事儿就该跟他说,至于相不相信,那也不是咱们能做主的,咱们只管着东头这一片和水源……哦,咱们后院有井,实在不行了,就不要用外边的溪水就是了。”

    秦礼点点头,也跟着道:“只能如此。另外,作坊的工人们,特别是外村的,最近就不要回家了……”

    邱晨琢磨了一回,点头应下:“嗯,就说赶工期吧!”

    作坊里原料备的足,干脆把工人们排成两班上工……别的不说,至少要在瘟疫的消息传过来前,先稳住人心。

    这件事是小事,一说就通过了。邱晨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三人,开口道:“我马上去安阳,嗯,这一次还是秦勇和沈琥跟着我吧。”

    这话与之前邱晨商量的语气不同,完全是决定了安排的意思了。

    秦礼秦勇怔了怔,想要开口却同时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一起看向杨树猛。他们是得了侯爷的命令,要听夫人的吩咐的。杨树猛没有,而且,杨树猛还是夫人的二哥。

    杨树猛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几乎在邱晨话音落下同时就立刻反驳道:“不行,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去!”

    邱晨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杨树猛,看着这个对自己关照爱护的二哥。

    杨树猛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却仍旧坚持道:“这边的事儿也要你安排……”

    邱晨笑了,淡淡地微笑着,抬手拍了拍杨树猛的胳膊道:“二哥,这边你是打理熟了的,又有秦礼和俊文他们在,我很放心。”

    顿了顿,邱晨又道:“我这一次过去,有两个打算。一,把咱爹娘和二嫂俊礼接到这边来,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互相照应着,也省的牵肠挂肚的。大哥大嫂……南沼湖那边实在甩不开手,好在那边远离村庄,周边鲜有人员往来,防控起来也容易。好在,年后大哥买下了不少粮食,就是封起路来,守上几个月也不怕。第二,我要安排那边的作坊,要在那边停留两天……”

    看着杨树勇皱着眉又要反对,邱晨笑着拍拍他的胳膊道:“二哥放心,我自己会注意,不会将自己有危险的!”

    杨树猛张了张嘴,却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虽然他很想还像小时候那样把妹妹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后……可,他不得不承认,妹妹长大了,这份本事这份气度,已经不是他能护过来的了。相反的,他还有家人,还要靠柔弱的妹妹庇护……这个认知不是才知道,但却从没像此刻这样,让他自责、沮丧不已!

    这一次商量比邱晨预想的顺利的多,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商量妥了。

    从小花厅里出来,邱晨带了秦礼和杨树猛,一刻不停地去了刘玉贵家。

    将季氏等人遣出去,只留了刘玉贵和刘满银父子,邱晨开口将瘟疫的事情跟刘玉贵说了:“玉贵爷,刚刚接到消息,南边儿发水的易水县已经初现了疫病。”

    说完,邱晨就凝视着刘玉贵,等着他的反应。

    正如邱晨预料的,刘玉贵垂老的面容上并没有露出震惊之色,甚至他灰白的眉毛都没有动一动,只是垂着眼沉默了片刻道:“这事儿,既然你们来跟我说,想来定是得了准信儿,可这疫病说来就来,也是没法子的啊……”

    说着话,邱晨敏锐地注意到了刘玉贵老爷子扶在膝头上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心下明白,这位老人恐怖不是不震惊,也不是像上次她提醒的时候不在意,而是得到确切的消息吓得狠了,一时反而木了。

    邱晨看了眼刘满银,这位还好,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给父亲倒了杯茶放进手里,劝慰着:“爹,既然福儿娘来找你,必定是有法子了,您老安安心,听听福儿娘说说。”

    一杯热茶捧在手里,刘玉贵略略镇定了些,听儿子说完,点了点头,示意邱晨开口。

    邱晨也不客气,开口道:“从得到的消息看,这回的疫病多是吐泻,玉贵爷和满银叔也知道,我多少知道些医术,据我判断,这回的疫病应该是从水和吃食上传人的。这样,咱们就可以针对这个特性来做出相应的防范。首先,要组织村里的青壮在村子周围巡察,万一有流民过来,不能放一人进来。二来,村里的人要备好粮米,柴禾,这段日子就不要外出走亲戚往来了。同样,也不要让外人进村……嗯,实在挡不住的亲戚,就在村头收拾起几间棚屋来,给进村的人住着,先住上一集,确认没有携带疫病的才能进村。”

    说完,又紧着补充了一句:“我那边还有些砖石料,木料也有些,棚屋的事儿我来做。”

    刘玉贵听着邱晨一条两条地罗列出来,渐渐从最初得知瘟疫消息的震惊中平复下来,听邱晨这么说,赞许地点点头。

    邱晨又道:“这是大面儿,咱们村里人还要做到几点,一,从即日起,不要再喝生水,所有的饮用水都要煮开了喝。锅碗瓢勺都要清洁干净,不吃馊坏的食物。二,要讲究些干净些,别的不说,每回吃东西喝水之前,一定要把手洗干净。不仅仅这回的疫病,这样可以防备。若是能够做到这些,平日里也少生许多病。”

    刘玉贵和刘满银听得很认真,不时地点着头。刘满银还连连道:“这个不难,这个不难……”

    说着,眼睛却盯着邱晨看,显而易见,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样听起来并不复杂的办法,真的能够挡住那猛于虎的瘟疫么?

    邱晨很肯定地点点头:“这次的疫病是经口传播的,只要保证入口的东西干净,就不会有事。”

    接下来,邱晨又跟刘玉贵和刘满银商量了,瘟疫的事儿最好是把村民们召集起来,坦白地说一说,有些事,不知道的时候会胡乱猜测,疑心重重,就会导致人心惶惶,反而不如说开了,大家伙儿一起努力的好。

    另外,邱晨也说了她要去安阳城,并会及时地把消息送回来。刘玉贵和刘满银想要劝说,却根本没有立场,只好婉转地叮嘱了一番,倒让邱晨有些感激。

    商量妥了,村里的事儿交给杨树猛、秦礼和刘玉贵父子处置安排,邱晨回到家里,马车和简单的行李已经备妥了,这一次,她将玉凤和青杏都留在了家里,只带着春香启程赶往安阳。

    临近巳时末才从刘家岙出发,一路急赶,好不容易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安阳城。

    一路行来,过了安平县城,将近到安阳府外,才看到零星的流民或匍匐在路边,或避在城外人家的房舍屋檐之下,看起来情形也还好,并没有大批流民过境,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倒伏’,让邱晨略略安心了些。

    到达官帽儿胡同,家里倒是没什么异样,林旭和韩静瑜、姚韵秀都在,邱晨匆匆赶来,林旭还有些意外,跟邱晨单独说了几句话才知道瘟疫之事,原来,消息竟是封锁了,安阳府的百姓只知道南边儿发了大水,因流民不是太多,也没影响到他们过日子,压根儿没人想到瘟疫一事。

    邱晨这才知道,一路平静的原因。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官府之所以封闭消息,想来是怕人心惶惶,引发变故,殊不知,瘟疫不比其他,早得了消息,采取有力的措施防备,才能安稳民心。否则,等瘟疫传播过来,百姓一无所知之下,不但不利于瘟疫的防控,而且更容易激起民心不稳。

    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儿,邱晨不由叹息。若是云济琛在就好了,至少她能够通过云济琛向云知府提个建议,如今,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好先管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再说其他了。

    回头,看到林旭怔怔地看着她,一脸紧张担忧之色,邱晨暗暗叹息,这孩子虽说很是沉稳,但毕竟只有十三岁,最近一年又困在屋子里读书,对外边的世情还是了解的少了些。

    缓了颜色,邱晨笑着宽慰道:“你也别怕,易水隔着咱们安阳府还有三百里路,你看,那边大水,流民过来的都少,就是有疫病也不一定会传到这边来。你且安心……”

    说到这里,邱晨顿了顿,接着道:“明日,你找个机会单独跟郭老先生说一说这件事,跟他商量一下,是继续留在安阳,还是先回村里住一段日子。嗯,你只将情况跟郭老先生说明,怎么安排,你听他的。”

    林旭躬身应下,邱晨又将情况细细地跟林旭说了一番,把应对的防控方法也跟林旭交待清楚了,眼看着林旭脸色好了不少,这才让他回房去了。

    林旭前脚出门,林娴娘后脚就过来了,笑着向邱晨询问:“大嫂,饭做好了,这会儿摆上来?”

    邱晨笑着拉住她进屋坐了,笑道:“你一天就够累了,怎么还亲自去张罗晚饭了。”

    林娴娘抿着嘴笑:“我其他的也帮不上忙,也就能去厨房里看看了,有陈嫂她们,也用不上我,不过是走一趟动动嘴儿的事儿,哪里就累到了。”

    中午饭就是在路上随便对付了点儿,到了这会儿,都戌时末了,邱晨反而一点儿都不觉得饿。她知道,这是情绪过于紧张,饿的又过了头,身体反而没了饥饿感,却还是让顺子家的要了些清淡的晚餐来,跟林娴娘说着话,喝了一碗素粥,吃了一小片馒头就让春香撤下去。

    “我跟五小姐说说话,你也赶了一天路,别在这里伺候了,也下去吃饭歇会儿去!”

    春香笑着曲膝道了谢,收拾了碗筷下去。

    她之所以把春香带过来,也是因为钰良在这,他是春香仅有的一个亲人,不让她过来看看,等得了瘟疫的消息,只怕也会惦记着。只不过,她也还没跟春香说瘟疫之事,眼下诸事未定,她也尽量稳妥从事,能不让大家跟着忧心害怕最好。

    邱晨又跟林娴娘说了几句话,林娴娘瞄着邱晨略显了些疲色,就很有眼色地告退回去了。

    春香也吃过了晚饭转了回来,邱晨让她把顺子家两口子和大兴叫进来,细细地问了最近府城的情况,得知除了少量从南面过来的流民,其他一切如常。邱晨也略略松了口气。

    接下来,她就开始分派,首先对大兴道:“明日一早,你就带人去粮栈,挑着大米、麦子、白面多买些。白面不好储存,就先买五千斤。大米、麦子不拘多少,不拘价钱,我给你五千两银子,除了白面,下剩的都买成大米、麦子。”

    上好的粳米不过十五文,上好的麦子只有十文稍多些,白面的价格也就跟粳米差不多……五千两银子……

    即使如大兴这般沉稳老练之人,这会儿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张着嘴,讷讷道:“夫人,这,这是不是太多了……”

    邱晨揉揉脑门儿,平复着焦躁的心情,摆摆手示意大兴落座,这才把易水县大水引发了疫病的消息说了。然后在三人明显露出几分惊慌的脸上扫过,看着大兴三人渐渐平复了,这才道:“你们不用慌张,这个消息刚刚传过来,只说有人生病,疫病还没有经过朝廷的确认公布,还不为准,咱们也不能泄露出去。不过,既然发了大水,这粮米必定看涨,咱们买粮食也不是为了囤积,只是,咱们家两个作坊五六百口人吃饭,再加上家里大大小小几十口,也都要吃饭,不存些粮食总是难以心安。对了,大兴去买粮的时候,最好找找相熟的掌柜,尽量不要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嗯,五千两都买成粮食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你也不用急,在这里能买多少算多少,等这边安置妥当了,你再去趟正定,那边是省府,总能买到粮食。”

    大兴连声答应着。

    邱晨又吩咐顺子两口子:“你们两人这几日其他事不用管,顺子只管约束着家里的人不要外出。顺子家的看着,每人每天必须洗澡换衣,但凡入口的东必须要煮熟煮开了,做饭的吃饭的都要用皂洗干净手,锅碗瓢勺要及时清洗干净……你们暂且安心,过了这两日,若是安排妥当了,咱们就先回老宅去。那边离得更远些,也少有人出入来往,更容易避过去。”

    听了邱晨这一番安排,顺子两口子和大兴都渐渐安下心来,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邱晨回到里屋,重又洗了手脸,在榻上坐了,细细地思忖着自己安排的种种,确认没有疏漏之处,这才躺下安歇。

    一夜睡得还好,第二天醒得却早,天色微亮,不过五点多钟,邱晨就醒了。

    心里有事,也没有睡懒觉的心思,邱晨起身,自己打水洗漱了,头发梳通松松的绾在脑后,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今儿,这边安排好了,二魁家也要安排一番。二魁家是那样的情形从刘家岙搬出来的,这么快就回去也不太好,琢磨了一番,邱晨决定把他们送去南沼湖住一段时间,等瘟疫过了,再回安阳府来。让他们跟杨树勇夫妻做个伴儿,人多了,万一遇上流民啥的,也好互相照应些。

    还有,去问问许谦之,能再找个镖师,从作坊里抽上十几个青壮过去,大哥大嫂离不了那边,南沼湖不容有什么闪失。

    站在廊檐下细细地盘算了一番,天色也就亮起来。

    吃过早饭,林宅中前后脚出来两辆马车,林旭跟韩静瑜去郭府,邱晨出了城,首先直奔城东的作坊。

    昨儿到安阳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今儿天光大亮,邱晨看到路两边的流民明显比昨日多了些,也更清楚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满脸菜色,衣衫褴褛,有的人背着铺盖卷儿,有的人夹着片破席子,更多的人却只有一身褴褛的衣衫,扶着老人,抱着孩子。安阳府城门外的流民大都委顿在路边,或者寻一处房屋的角落蜷缩着,每看到有人有车辆出城,他们就一哄而上,端着残破而肮脏的饭碗,或者伸着黑而脏的手讨要食物。

    邱晨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车外护持的秦勇和沈琥却见得多了,秦勇看着有些吓住的二魁,干脆跳上车辕,握了缰绳,对车厢里的邱晨喊了声:“夫人坐稳!”

    手中的马鞭打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疼,扬起马蹄超前狂奔起来。有几个流民被马车带倒,仆到路上,邱晨扶着车窗惊呼出来,却眨眼就被飞奔的马车远远地甩在后边。

    她干脆放了车帘,紧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能够护持住自家人和自己身边的人已是不易……其他的,她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到了作坊,一切都算井井有条。厨房和帮工们仍旧按照上回她布置的行事,环境卫生和个人卫生倒是很让邱晨满意。

    让邱晨意外之喜的是,这段时间,许谦之居然又找到了两名镖师,一个是安平县的,一个是渠县的,都是多次为云家商队走过镖的,算是知根知底的。邱晨就带了后来的两名镖师直接赶去了南沼湖。

第二百二十二章 瘟疫迫近(二更)

    第二百二十二章瘟疫迫近

    南沼湖,水已经退了许多,满湖莲荷菱角,岸边苇塘荸荠层叠错落,风吹过,绿波荡漾……一片繁茂葱茏。

    鸡鸭鹅,都已经长到半大,黑的、白的、花花的,一群群一片片,或在水中游弋,或在岸边寻食,或三两成群,在柳荫下踱着步子。另一边的芦苇丛里,一大群山羊顾自啃食着芦苇青草……一派生机盎然。

    南沼湖的人显然都不知道外边的消息,这边就像一片避世而居的世外桃源,虽然修了一条青石路,一些路段却被生长旺盛的芦苇遮蔽,不是熟悉的人,在外边只能看到大片的苇荡和沼泽湿地,心生畏惧,一般不会走到里边来。

    邱晨来的时候,杨树勇和老何带着老何的儿子和几名帮工,正撑了船在湖里查看鱼情。大嫂周氏和老何家婆媳、几个帮工的媳妇子正在挖野菜,准备给鸡鸭喂食。

    如今湖里岸上一派生机,嫩草嫩菜小虫子多得是,鸡鸭都不用正经喂,只每晚用麸皮拌了野菜喂一次,算是加餐,以促进鸡鸭生长。

    看到邱晨过来,周氏和杨树勇都很高兴,周氏说了没几句话,就赶着进厨房,说要给邱晨做些刚采的蒲菜尝尝去。

    蒲菜,就是蒲草的嫩茎,南方水乡有食用蒲菜的习惯,北方人却鲜少有人食用。周氏还是跟着老何家婆媳们学的,觉得滋味儿清淡鲜美很是不错,看到妹子自然要让她尝尝鲜。

    邱晨也不阻拦,看着周氏出去了,就将带来的两名镖师介绍给杨树勇和老何,又打发了两个帮工,带着两名镖师去湖边转转。屋里只剩下了邱晨、杨树勇、老何和秦勇沈琥几人,邱晨也不隐晦,直言将易水县瘟疫一事告诉了杨树勇和老何。

    杨树勇还好,老何却变了脸色。

    老何是涠洲人,家乡隔着易水县不过百多里路,若说相隔三百里的安阳担心瘟疫传播的话,水道纵横,沟渠相连的涠洲,距离又近,无疑更容易受到瘟疫的侵袭。

    邱晨来到这里一年多,对于大明详细的地域划分虽然仍旧不太明白,但周边的州府却基本弄清楚了,特别涠洲又是老何的家乡,云济琛和廖文清又几次南下,她格外关注了些,自然知道,易水县和涠洲两地都已经初具了水乡的特点,往来水道纵横相连,这样子的地方,一旦有胃肠型传染病肆虐,因为水源污染的问题,想要防控、隔离,是极难的。

    最让人忧心的是,易水县的主水道易水河往下游恰恰是流向涠洲……

    不过,到了这种时候,邱晨能做的只是宽慰:“何师傅,如今那边形势未明,或许已经被控制住。是以,咱们也不用过于担心……这会儿就是赶回去,除了将自己置身险地外,也做不了什么,你且安心,我会让人关注那边的情况,一有消息就给你送信。”

    老何毕竟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又加之直系亲属这一次都带了过来,虽然心里惦记挂牵,却也明白邱晨所说有理,也就忍下心头的忧虑,凝神听取邱晨接下来的安排。

    之前,大雨之后,邱晨就已经过来做了些安排,此次不过是加了一个防控流民的措施,又带了两名镖师过来,仅仅巡察防控流民,实施起来不难。

    唯一有些意见出入,杨树勇想从杨家铺子找青壮过来,前些日子的大雨,让杨家铺子的许多洼地积水无法耕种,许多人家的秋粮无着,杨树勇就想着有这个就工的机会给村里人,也算给村里人一个就业的机会。

    对于杨树勇这个想法,邱晨没有拒绝,但她跟杨树勇商量,让他回村子里找青壮的时候,带上两名镖师,杨树勇圈定备选人员,具体录用就由两名镖师决定。一来,此次招录的是安保人员,太过瘦弱、胆怯的不行,太过奸猾的自然也不行。另外,由镖师出面甄选,也可以避免杨树勇好心反而被人诋毁,生出不必要的矛盾来。

    商量完了南沼湖的事情,邱晨又嘱咐了在座的几个人,瘟疫的事情暂时就不要跟家里的妇孺说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惊慌。众人答应着出去各安其事忙乎去了,只留下杨树勇跟邱晨兄妹二人。

    邱晨又跟杨树勇商量了把杨家父母和二嫂俊礼接到刘家岙去,杨树勇这一次没有反对,略一思索也就点头应下来。

    把杨家人接去刘家岙,仅剩下的也就杨树勇和周氏夫妻俩留在南沼湖这边,邱晨一再嘱咐,万事一定要以人为重,不要顾恋财物,若真是安阳有了瘟疫,流民太多无法应对,就不要贪恋鸡鸭莲藕这些财物,一尽量不要与流民发生冲突,二来,无法应对了就及时撤走。杨树勇深知妹妹的用心良苦,听得认真仔细,邱晨说完他又连声答应下来,并做了保证,这才让邱晨略略放下心来。

    杨树勇和周氏心性温厚、淳朴,也勤劳简朴,她不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小心思,也不担心他们不会尽心照应南沼湖的各种。但是,正因为兄嫂的勤谨节俭,让她害怕兄嫂不舍财物,从而不能及时撤退,把自己陷入危险中,是以,才特别地一再叮嘱。

    兄妹们说完了话,情势紧急,容不得他们多耽误,邱晨没等着品尝周氏做的蒲菜,只是带了一捆嫩蒲菜,跟杨树勇和两名镖师一起离开南沼湖,直奔杨家铺子。

    到了杨家铺子,杨树勇和邱晨将瘟疫的事情单独跟杨老爷子说了,也跟老人说了想要将他们接去刘家岙避祸的事情。杨老爷子从十几岁就赶车,人情世事看的比一般人明白得多,也比普通农家老人开通的多,邱晨兄妹把事情一说,老爷子没有考虑太久就答应了下来。

    做好了老爷子的工作,刘氏和二嫂赵氏那边几乎没什么阻碍,一说就过了。

    随即,杨树勇跟杨老爷子商量了一个招工名单,将人找来,交给两名镖师挑选。邱晨则帮着刘氏和赵氏收拾行李。杨家兄弟和俊文兄弟们去刘家岙,只带上两件衣裳就能出发,此次杨家两位老人和二嫂一起过去,需要安排的事情就多了。不说别的,家里养的两头猪二十多只鸡都要让刘氏和赵氏放心不下。

    邱晨一挥手,将这些统统送给相处比较好的邻居家代养,收的鸡蛋归邻居家,另外每月给他们家五百钱。这个时节地里有的是野菜,喂猪喂鸡都不用投入太多,邻居得了这个活计,真是心边儿没想到的美食,乐的见牙不见眼的,没口子答应下来,那样倒像是害怕答应的慢了,杨家人就会改了主意似的。

    等打发了走路都打飘的邻居,刘氏笑嗔着邱晨道:“看你大手的……那些鸡、猪哪里光鸡蛋了,一个月能攒一车鸡粪。两头猪一个月能踩两圈肥……有了这些,到秋后种麦子,他们家可不缺粪肥往地里施了。”

    邱晨被说得愣怔片刻,想笑又怕更加惹恼刘氏,只能强忍着。她虽然来了一年多,看似也跟周边的邻里相处和谐,但一些细节思量上,却往往能够泄露出冒牌货的本质。就像家禽家畜攒粪肥的事儿,搁在农家会看的很重,但邱晨却根本想不到!她习惯性思维只将那些粪肥做垃圾来着!

    一下午收拾利落了,大兴也带了自家的两辆车和雇来的三辆车过来,杨家老两口和二嫂赵氏,小侄儿俊礼,一起登上马车,启程赶往刘家岙。邱晨安排大兴和沈琥护卫,邱晨自己却没有随行回家。

    送走杨家人,邱晨又去南沼湖转了一圈儿,看了已经到位的十多个护卫青壮,见那两个镖师引导训练很有章法,各处防控措施也到位,她也没多停留,转而回了安阳城。

    邱晨到家差不多已经巳时中了,让她意外的是,林旭却没有去郭府上课。

    也不等她询问,林旭接着她下了车,就低声回报:“先生要见见大嫂!”

    邱晨微微挑挑眉,多少有些意外道:“伯父说在哪里见我了么?”

    “先生让弟弟在家候着,一等大嫂回来,就派人过去传话,先生即刻过来。”林旭实实在在地回答,“刚刚接了大嫂回来的消息,弟弟已经派人过去送信儿了,估计,先生就要过来了。”

    邱晨瞪了瞪眼,这实诚孩子,信儿都送了直接说郭大老爷要过来不就是了,还……

    算了算了,邱晨微微摇摇头,微笑着拍拍林旭的胳膊:“嗯,你且出去迎一下,我刚回来满身尘土,就这样见长辈有些不敬,你接到先生且在一进客厅里陪着坐坐,我进去换身衣物,马上就出来。”

    听邱晨这么一说,林旭连连答应着,带着钰良匆匆出门迎接郭大老爷去了。

    邱晨暗暗摇摇头,匆匆回了后面三进院,也来不及沐浴,只匆匆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外边顺子家的已经过来通报,说郭大老爷已经到了。

    郭大老爷不是一个人来的,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邱晨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郭四公子。

    邱晨赶到一进院,郭大老爷父子已经由林旭和韩静瑜、姚韵秀陪着在大客厅里落了座。邱晨进门见了礼,林旭就在郭大老爷的示意下,带着韩静瑜、姚韵秀退了下去。

    林旭是知道郭大老爷所谓何来的,韩静瑜却不知道。

    韩静瑜一直颇以自己的才学自傲,能被郭大老爷收为门生,他也一直以为是自己之才受到了郭大老爷的赏识,隐隐地对才学并不高显的林旭有些不平,只以为林旭是凭借家势,或者什么其他才得以跟他同门。这会儿,郭大老爷带了郭四公子过府拜访,却又将他们二人遣退,只留了邱晨一个年轻妇人在屋里,连个小厮丫头都没留……他难免就更有些不以为然,出了客厅门,脸色不虞地朝林旭拱拱手,道:“既然先生不需我等伺候,那为兄就暂且回屋习读去了。”

    说完,也不等林旭反应,径直回了他居住的厢房。

    林旭愣怔了片刻,摇摇头,笑着对姚韵秀道:“都说韩兄惊才绝艳,其实韩兄之勤奋,吾等多不及呀!”

    姚韵秀却只是笑笑,没有就这句话说什么,只转了话题,说起昨儿他出城见到的流民来:“……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林旭脸上的笑也敛了去,犹豫道:“难道衙门没有派人安置?”

    姚韵秀摇摇头道:“怎么没有,城南城东都搭了粥棚,每日施粥一次。只是那一次粥,清汤寡水的,至多饿不死罢了,能顶什么用……昨日,愚兄亲眼所见,许多老人孩子已经饿的走不动道了,如此下去,只怕……”

    姚韵秀只是感叹流民的情形,林旭却联想起了大嫂跟他说的疫病发生的缘由,最主要的就是人畜死亡后得不到及时处置,污染了水源食物,从而导致疫病的暴发。城外流民若真如姚韵秀所说,那很快就会有饿死的,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多,那随之而来的……会不会就是瘟疫的暴发?

    越想林旭越觉得从心里到外升起一股森然的寒意,脸色随之苍白起来,冷汗也瞬间下来了……

    “贤弟,贤弟,你这是怎么了?来来,先到这边坐坐……”姚韵秀一回头看到林旭惨白的脸色,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询问,并扶着林旭在廊檐下的栏凳上坐了,看着林旭的脸色渐渐缓过来,这才吁了口气道,“贤弟感觉如何?可要请郎中过来诊看诊看?”

    林旭也觉得刚刚那阵头目森森的感觉渐渐退了,呼出一口气来,摇摇头,强笑道:“小弟只是听兄长说及流民之事,一时惊到了,身体并无妨碍,兄长不必担忧!”

    听他说得清楚,神色也缓了许多,姚韵秀也略略松了口气,挨着林旭坐下来,感叹道:“也难怪你听了害怕,就是兄长我也没见过这等惨事……只是,苦于吾等只是一介书生,又身无长物,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丝毫没有办法,连一餐饭都给不了他们!”

    林旭也垂着头,心里想的却不是给那些送食物,他想的是,大嫂这几天一直在城外忙碌,想必也已经看到了城外流民的状况,刚刚看大嫂神色如常,是不是说明,大嫂已经有了打算?会不会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姚韵秀也没等着他回答,继而道:“林贤弟过会儿也跟大嫂说一声,若是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善了,还是回家避一避吧。城外那些流民虽然只有一餐稀粥,可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昨日我就看到又有不少流民往这边过来……我还看到有流民围堵住一些行人讨要食物银钱,那样子可都赶上明抢了……”

    流民易生乱,甚至造反,这事儿在史书上没少记载,林旭是知道的。只是未曾亲身经历过,未曾亲眼看到过,他又心性纯善,一时想不到这里去。竟姚韵秀一提醒,他倒是没有意外,立刻点了点头。

    “先生也已经知道了,此次先生过来拜访,据小弟猜测,应该也是跟大嫂商议救助流民之事……”林旭其实知道郭大老爷的来意,但,瘟疫之事未跟大嫂透气之前,还是太过敏感的问题,他不好此时跟姚韵秀透露,只好拿救济说事儿。

    “哦?若是郭大老爷能够出面安排救助,城外那些妇孺老弱可就真是有救了……”姚韵秀却很是欣喜地感叹道。

    ------题外话------

    一上午就得了这些……

第二百二十三章 论病

    第二百二十三章论病

    屋外林旭跟韩静瑜、姚韵秀如何互动,屋里的人不知道,也没那个精力理会。

    林旭三人退出去,跟着邱晨的春香给三人上了新茶之后,也轻手轻脚地退到了门外,就站在门外廊檐下侍立着。

    邱晨刚刚跟四公子见礼,口称四公子。大老爷郭敬诠开口第一句话就状似责备地对邱晨道:“你即称我一声伯父,就不必这么客套。”说着,手指了指四公子郭铭恂道:“你就叫他铭恂,叫声小四儿也成!家里他哥哥嫂嫂都是这么称呼的!”

    四公子郭铭恂也很顺杆儿爬,立刻满脸笑地给邱晨恭敬施礼道:“伯父说的是啊,大嫂若是不嫌弃小弟愚钝,那就称呼一声小四!”

    四公子郭铭恂小小年纪就考中了举人,而且是上一届南直隶乡试的解元,在安阳城乃至南直隶都是少年才子的代名词,嫌弃他愚钝?邱晨还没那么自大!

    郭小四儿这话说的,邱晨反而不好不答应了。只得也笑着欠欠身,叫了声:“郭家四弟!”

    郭小四儿很配合地长揖一礼,叫了声:“大嫂!”

    郭敬诠郭大老爷看着二人扶须微笑颌首,待两个小辈寒暄完落了座,郭敬诠直接转入正题,道:“昨儿敏文跟我说的事儿,我也得了消息……”敏文是林旭拜入郭敬诠门下,郭敬诠作为先生赐的字。

    说到这里,郭敬诠的脸色肃然起来,微微叹了口气,道:“大水之后,就担心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真到了这一步。”

    “之前,我会同城中几个世家大户就曾协商过,在城外开设粥棚,施粥救人。未等银米协调好,就爆出疫病之事……如此一来,只怕有些人家就要北上避险去了,这施粥之事,却是拖不得的……仅靠衙门调拨的那点儿粮食,城外如今还能每天施一顿粥,若是流民再增加,一顿粥也管不了……出现饿殍,只怕疫病也就如影随形……另外,流民聚集城外,饿得很了,万一生出民变可就是大事……”

    说到这里,郭敬诠停住话头,抬眼看着邱晨,神色忧虑道:“民变之险,更甚于疫病啊!”

    这话,邱晨没有想过,她这几日听到灾情疫情,习惯性地想的都是防控疫情,却忘了,眼下那些流民更在乎的可能是一碗饭,更盼着的是填饱肚子。饿狠了的人会做出什么,她不是没在书上看过,不是没在电视剧电影中看过……饥饿之可怕,完全能够让人放弃基本的人性,否则也不可能有卖儿鬻女,甚至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这种事情并非个别案例,看厚重的历史案拘,每每遭逢战乱、天灾**,民不聊生之际,这样的事情都会重复上演。究其根本,不过是一个‘饿’字罢了!

    其中,卖儿鬻女也还罢了,或许孩子卖出去还能逃个活命儿。但,易子而食呢?实在狠不下心吃掉自己的孩子,就交换了孩子作为食物……

    烹食小儿……这等行径,又与野兽有何差别?

    这种事情都能做出来,抢米抢粮抢大户,继而落草为寇、揭竿而起……种种种种,都标识着社会的平安不再,动荡混乱的开始。乱世人命不如狗,乱世之人命如草芥……等等近乎悲叹的词句,很明确地描述出了乱世的可怕!

    竟郭敬诠这一句话提醒,邱晨才恍然醒悟,自己习惯性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防控疫病重要,赈济灾民,让灾民吃上饱饭则比防控疫病更重要。否则,灾民饿死无数、或者因为饥饿引发动乱,都根本没法谈及疫病的防控。

    “伯父考虑周详。”邱晨渐渐肃穆了表情,郑重道,“伯父想必已经安排得当,若是有什么事情是小辈力所能及的,还请伯父尽管吩咐,但凡力所能及,必当尽心尽力!”

    听邱晨如此说,郭敬诠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捋着胡子点头微笑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

    “……不瞒你说,老夫当年在湖襄任职,官至四品知府时尚不到三十岁;虽谈不上位高权重,却也仕途看好,就在老夫在知府任上连得了三个考评‘卓异’,只等任满升迁时,上游郡县连降大雨,致使河水水位暴涨,疏于防备之下,发生了大水。那场大水足足淹没了两各县,死伤累十万……事发后,老夫急急押运府库粮米前往水患之地驰援,所见一片汪洋,浊浪滚滚,水里到处漂着浮尸,人、畜并无二致。相对的,蛇鼠之类反而逃生者众,有的积聚成群,黑压压一片……”

    邱晨很惊讶,不知道郭敬诠说这些陈年往事做啥,而且还描述的这么详细……这不太像心思缜密,果决独断的郭大老爷平日风格啊?

    只不过,这会儿邱晨是不会出言质疑的,她只要做出一副下辈倾听长者训的姿态来,默默地听着就行了。

    果然,郭敬诠描述完了前事,话风一转,苦笑道:“那场水灾之后,虽说我没有受到问责,相邻两个州县的命官却都遭到罢黜问罪,一个流放三千里,一个革职罢官永不录用……也正是那一场水灾之后,老夫看透官场沉浮,正逢先慈辞世,老夫丁忧之后就再未谋取起复……”

    这段往事,显然郭四公子郭铭恂是知道的,脸上只是配合着露出受教之色,却并无半分讶然。

    邱晨却是一脸的受教加茫然:“此次,安阳府倒是与伯父当年所遇颇为相似。”

    郭敬诠端起了茶杯,邱晨连忙开口道:“伯父,茶冷了,换杯热的吧!”

    说着,亲自走到隔间的泥炉上提了沸水过来,替郭敬诠和郭铭恂换了热茶,当然也给自己换了,这才重新归座。

    郭敬诠的目光扫过下手无动于衷的侄儿,暗暗摇摇头叹口气,垂着眼喝了口茶,抬眼对邱晨笑道:“此等灾难之事,老夫是有所经历才知道一二,倒是你年纪轻轻能看得如此明白清楚,却是实属难得了!”

    邱晨微露诧异之色:“伯父……”

    郭敬诠端着茶杯,斜睨着邱晨面带着不赞同道:“你今儿打发人出去买粮了?”

    邱晨眨眨眼,毫不迟疑地点头应承下来:“是,晚辈也是看到城外……”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郭敬诠却不等邱晨说完,就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就是说你这个难得。看的清爽,又不贪不恋,能得更能舍……我刚刚也说过了,若非那几家……呃,若非大多数人都迟疑不决,不懂得舍财求善,积累功德,事情又何至于到了如今这种难堪地步。唉,那些人年纪活了一大把,妄其自觉看得长远,岂不知,还不如一个后辈女流……你家无存粮,却还愿意拿出银钱高价购粮济贫,某些人明明家里的粮食仓满囤溢,多年的陈粮宁愿放在那里喂老鼠发霉,都不愿舍出救人性命。唉,那些人不如你处多矣!”

    邱晨这回是真愣了。

    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曲膝道:“伯父此话过誉了,晚辈实在承受不起!”

    “嗳,我不过说几句实话罢了!”郭敬诠却很是不客气地一句就堵了回来。

    邱晨很想问他,你哪里来的如此自信这么说?人家买个粮就一定是救灾施舍的啊?她之前明明想的是买粮避灾……

    嗯……邱晨腹诽了几句,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哗啦啦顿悟了!

    买粮避灾也罢,囤集居奇也罢,在这种时候大举买进粮食都是很显眼的,郭敬诠能够如此快就得了消息,想必其他人家也能得到,一旦有人出头,邱晨让大兴买粮之举,就成了招祸的根苗!

    不过,经郭敬诠这一番解说,她买粮之举非但不会招祸,反而是大义大善之举……当然,前提是,她必须拿出一部分粮食来去救济灾民!

    明明是办错了事,不过是一句话,就能扭转乾坤……郭大老爷的心思之深,手段之巧妙,真真是够她一辈子仰望了!

    邱晨这回是真心佩服了。至于,郭敬诠这份谋划背后的用心,邱晨不用费脑子,她只等着、看着、听着,诱饵抛出来了,真是打算还远么?

    郑重起身,向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曲膝行礼道:“此事,只是晚辈一时所想,多有考虑不周处,此后之事,就还要恳请伯父操心受累了!”

    郭敬诠抚着胡须,满脸笑意,眼中露出一抹满意赞赏之色,连连点头笑道:“我今儿既然来,自然就没打算推脱。你也不用四处寻找粮食了,我郭家的田庄里倒是还存了些许粮米,你只管吩咐个人,明儿我派人带他去运粮。不知给你一个下午时间准备,可够用?”

    邱晨再次暗暗感叹郭敬诠心思之缜密,脸上却露出满脸的喜色来,连连点头道:“够用,够用,能得伯父顾全,晚辈也终于能够不再难心了。”

    郭敬诠连连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过于客套了,可就生分了。”

    “是,是晚辈拘泥了!”邱晨乖巧地答应着,曲膝又行一礼。

    “好,好!早该如此!”郭敬诠很舒心地畅快大笑着,示意邱晨落座,端起茶杯来喝茶。

    郭铭恂起身道:“伯父,侄儿刚刚想起,还有件事情要跟敏文商议……”

    “读书为重,你去吧!”郭敬诠很赞许地答应了。郭铭恂躬身应了,又向邱晨拱拱手,转身出去了。

    邱晨起身回礼,目送郭小四出了门,这才在郭敬诠的注视下落了座,笑道:“难怪四弟学有所成,这份用心、刻苦实在是难得了!”

    郭敬诠微笑着摇摇头,那意思看着像是不以为然,但脸上掩不住的骄傲,却清楚明白的很。

    说着话,两人又喝了一回茶,郭敬诠才再次开口,道:“此次疫情,施粮确是治本,但这疫病却是标,而且是急症,不可耽搁少许……”

    邱晨凝神听着,心道,绕了半天弯子,终于说到正事儿了。

    郭敬诠抬眼看了看邱晨,见她不肯搭话,只得继续道:“老夫也称得上博览古今医书,却未能找到治疗这疫病的有效良方。你对方药之术颇有独到见地,可有什么诊治之方?若是能够有效遏制疫病的蔓延,可是活人无数,功德无量啊……”

    说到这里,郭敬诠顿了顿,却并非等着邱晨回话,而是立刻话锋一转道:“当然,只要你能拿出方子,老夫也定会泼了这层老脸,定会奏疏细陈直达上听……”

    邱晨愕然片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郭敬诠躬身深施一礼,也不多言,又自行落座,然后开口道:“伯父所言之事,海棠确实细细斟酌过,也斟酌了一个方子,却并不敢保证有效……毕竟,海棠未见过病患,连病情都只是略闻一二,这方子是否有效,未用于病患验证,实在不敢断言。”

    郭敬诠闻言先是一喜,随即神情略有失落,却渐渐凝重起来,连连点头道:“你所言极是!”

    邱晨又道:“伯父,海棠几日思忖琢磨,尚有一点浅薄之见,不知是否合宜。”

    “哦,你不必妄自菲薄,且说来听听,老夫不才,就托回大,帮你参详参详。”

    “嗯,”邱晨点头应着,道,“据海棠听到的些许消息,此次疫病患者主要症状都是连续的严重吐泻不止……吐泻最是伤津耗气,多次之后,津亏阴绝,自然危机性命……不止此消息可确实?”

    “确是如此。”郭敬诠点头道,“老夫得的消息稍详细些,知道疫病患者吐泻剧烈,一日次数不计,吐泻之物呈米泔水状……若仅几次,颇有些像《内经》记载的‘霍乱’之症。但此次疫情一旦发病,病程极快,最多一两日即津气耗竭而毙……此症又与《内经》所记症状不符……”

    听着郭敬诠一句句地介绍,邱晨的心也一点点坠落下去,仿佛坠入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点点凉下来,今儿冰冷透底……

    这是霍乱!不需要再看到病患,邱晨已经完全能够做出肯定的判断!而且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干性霍乱’!其传染速度之快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干性霍乱发病快,病程短,往往不及救治,就会因为极度剧烈的吐泻导致体液过度流失,从而电解质紊乱,引发脏器衰竭而死亡。

    从发病到死亡,病程确如郭敬诠所说,只有一两天时间!

    邱晨记得很清楚,历史上几次霍乱大流行,导致大量人员死亡的正是这种‘干性霍乱’!

    郭敬诠皱着眉介绍完疫病情况,一转眼就发现了邱晨的异样。刚才一直表现镇定淡然的女子,这会儿脸色惨白如纸,连双唇都没了一点儿血色。她握着茶杯的手因用力另骨节格外明显突出,手背上的青色脉络都凸出来。她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脊背颈项挺直如笔杆,肩膀僵直地端着……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她知道此次疫情是何种疾病,也知道疫情的恐怖程度!

    郭敬诠心也随着提溜了起来……看她此时的反应,难道她也没有应对的方子?

    邱晨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微微地轻颤着,在几乎能与白瓷媲美的肌肤上打下一抹浓重的阴影。

    干性霍乱……干性霍乱……她在实验室中没少接触霍乱杆菌、霍乱弧菌……包括各种亚型、变种,她们实验室都能第一时间拿到样品。从致病原菌株到脱毒菌种,她都亲手接触过……没想到,有朝一日,换了个完全没有防控措施,不知抗生素为何物的时代,她居然能够亲身经历一回‘干性霍乱’疫情,甚至,有可能亲历整个疫情的发生发展,再到衰亡的整过程。当然,前提是她能够在这场疫情中避免感染存活下来。

    深呼吸……百试不爽的镇定利器!

    再次深呼吸……

    渐渐地邱晨心中的悸动慢慢平复下来。

    干性霍乱又怎样?它终究不过是一种胃肠型传染病罢了,终究脱不出胃肠型传染病的防控方向去。胃肠病,无论是细菌性痢疾、食物中毒,还是各种要人命的‘霍乱’,统统都有一个,也只有唯一的一个传播途径,那就是‘病从口入’!

    只要切断这个传播途径,控制好饮食卫生,不管是什么霍乱,干的湿的,统统都只能退避三舍,没了用武之地!

    迅速地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邱晨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缓缓地抬起眼帘。

    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表现的郭敬诠眼中闪过一道诧异和惊讶,不过片刻,这个女子,年龄如此之轻,却能够从那么震骇之下恢复过来。再看她深沉黝黑的眼眸,隐隐有暗芒浮现……虽然看不明白其内心所想,但郭敬诠却能够肯定,这个女子眼中有镇定,有冷静,有沉着……唯独没有恐惧和无措!

    她一定是找到应对之法了!

    郭敬诠心中一阵狂喜,即使深沉如他,脸上的喜色也不可抑制地蔓延上来,他甚至等不及邱晨自己开口,完全像一个毛头小子似的,居然直接开口追问起来:“可是想到应对之法了?!”

    虽然是疑问,但郭敬诠自己心里却已经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秦勇和沈琥就坐在门廊里,除了身板过分魁梧,目光偶尔闪过的光芒过于凌厉外,就像两个大富之家的门子。只不过,他们俩坐在此处并不是为了应门,而是为了方便关注正房厅堂中的动静。

    疫情的事情,秦勇和沈琥是都知道的,夫人应对有法有度,前些日子还派人买了许多药材亲手制作了许多药散、药丸子,他们也是知道的。虽然夫人没说过,但他们大概也知道,夫人对此次的疫情非常重视,也有应对的法子。

    只是,之前夫人一直只是操心照应自家亲友和作坊,并没有提及其他,示意他们兄弟也没有多想。疫情什么的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看着疫情真的不受控制地往这边蔓延过来,大不了,他们护着夫人北上避开就是了。哪怕夫人不同意,到时候他们也有无数办法先斩后奏,带着夫人脱离险境!

    这一种笃定,让兄弟几个都很淡然,一如既往地听从夫人的种种吩咐和安排。反正跟在夫人身边这么些日子,他们兄弟早就从最初的简单好奇,侯爷看好的女人好在哪儿?随着接触时间渐长,夫人身上似乎有那么一种天生的亲和力,让他们不知不觉地亲近起来,甚至觉得,仅仅也就比跟侯爷的亲近差那么一线。再接触更深一些,他们又渐渐从夫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号召力,一种让他们堂堂的五尺男儿都会不由自主汗颜的顽强和坚韧。

    有时候,秦勇几个也会暗暗惊讶,夫人看起来那么纤细柔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呢?

    只手撑起一个家庭,一个村庄,甚至隐隐托起几个家族几个产业,这些也就罢了,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高门大户管家理事特别厉害的女子。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不仅仅掌控一家一宅的内院,而是周旋于无数男人之中,大大方方,不谄不媚,不扭捏不作态,完完全全凭借着自己的能力来处事,平和淡然也坦然,以心换心,以心交心。

    不仅如此,夫人大雨骑马疾奔上百里……夫人应对‘水匪’作乱后的残垣断壁焦土瓦砾,甚至是血腥破碎的尸体,都能做到淡然应对,没有恐惧,没有尖叫,更没有吓得晕迷,反而能够镇定指挥搜救伤者,甚至能够亲手为伤者清理伤口、敷药包扎……这样的女子或许不够娇媚,不够柔弱,不够娇滴滴……

    但就是这个女子,却没有人能够说她不够温柔,也没有人能够说她不够贤良,更没有人会说出她骄横跋扈……

    种种的种种,让秦勇和沈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早已经将夫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一样亲近,尽心尽力地护卫她的安全,完全是出自内心,没有丝毫应付和作伪!

    但是,今日那个郭老头过来后,遣开了伺候的人跟夫人密谈,秦勇和沈琥莫名地赶到了一丝不安。而且,随着郭老头跟夫人密谈的时间越长,这股不安就越强烈起来。

    郭老头谋取夫人的药方子,才会收了林家二爷做学生,这事儿秦勇几个都知道。今日,郭老头又来寻夫人密谈,为了什么呢?

    药方子?……对,就是药方子!眼下最迫切需要应对的疫病的治疗方子!

    秦勇和沈琥几乎是同时跳了起来,秦勇跳起来拔脚就要往正厅里跑,却被沈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你拉我做啥?”秦勇拧着脖子急声斥道。

    沈琥用力拽着他,把秦勇拉回大门洞里,压低了声音道:“你且缓一缓……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咱们这个时候冲进去能做什么?除了给夫人丢脸,让人笑话夫人的家人没有规矩,还能有什么作用?”

    “那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秦勇急声反问,“等那个郭老头儿把夫人说动了,真去给那发瘟疫的人治病怎么处?咱们……咱们怎么有脸回去见侯爷?怎么向侯爷交待?”

    “你说你急什么!”沈琥用力压住秦勇重新坐下来,压低了声音,却极平静道,“若真是没办法阻止夫人,我们跟着夫人去就是了!难道说,你还想着让夫人一个人去瘟疫区啊?”

    “怎么会,我怎么能那么想!我就是说没法跟侯爷交待……”秦勇急得差点儿又跳起来,却再次被早有防备的沈琥按着坐下,仍旧不甘道,“我是说,就是我们跟着去了,得了瘟疫死在那里,也没法子跟侯爷交待!我一条命死不足惜,可夫人……”

    “行,行,行,我知道你的心。”沈琥连忙打断秦勇的辩解,先宽慰了一句,接着道,“你也说了,死了也没法向侯爷交待。那么,咱们就要想办法阻止夫人以身涉险,而不能这么冒冒然冲过去!冲过去根本阻止不了夫人!”

    秦勇的鼻翼大挣着,剧烈地翕动着,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沈琥,看得出情绪仍旧激动,却终于算是安静下来,不再跳起来或者急声争辩了。

    “快说,你说该怎么办?”

    沈琥的手仍旧按着秦勇的胳膊,看着秦勇的眼睛道:“沉住气,跟紧了夫人。一旦夫人同意去瘟疫区,咱们就截了夫人走!”

    秦勇眨眨眼睛,心里有些怀疑,虽然他也觉得这个法子最管用,可他莫名地就觉得,面对夫人,他们真的能够如盘算的这样容易劫走么?

    二进院,正房西间的书房里,郭铭恂正在跟林旭说着什么,只不过,林旭明显的有些神思不属,长长郭铭恂说几句话他才给一个反应。

    “哎,敏文贤弟,敏文贤弟!”郭铭恂再一次发现林旭走了神,只好先住了口,呼唤林旭的名字,让他回神。

    “啊,兄长见谅……小弟,那个昨夜看书晚了,没有睡好……”林旭不习惯说谎话,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掩饰,却吭吭哧哧的语不成句,脸颊也臊的涨红起来,这副模样,根本不大自招了。

    “哈哈,你呀!”郭铭恂自然看得明白,却很给面子的没有戳破林旭的借口,只笑着拍拍林旭道,“你不是说你们府上也有花园,不如带兄长去见识见识?”

    林旭刚刚走神被抓,这会儿正羞窘难掩,一听郭铭恂没有责怪,反而好言好语地去看花园,下意识地就想答应下来,只是张开口却又想起前院的大嫂,话到嘴边又变了:“那自然……兄长有请,小弟自然该欣喜同意,只是,先生和大嫂在前院,我等去逛园子,是否有些失礼?要不,等先生跟大嫂商议完了,咱们邀请先生一起进后院赏玩,在后院的蔷薇架下用餐,如何?”

    “呵呵,你……罢了罢了!为兄的也不难为你了,走,这个时辰伯父和大嫂也该商量的差不多了,就依你,回前院候着吧!”郭铭恂指着林旭笑了一回,却也很无奈地答应了。林旭占着大礼,他要不答应,可就是不孝了!

    看着长身玉立的郭四公子一掀水蓝色的长袍下摆迈步出了屋子,林旭轻轻地出了口气,也随即紧紧地跟了上去。

    前院正房客厅里,邱晨寥寥数语就道出了瘟疫防治的关键:“……我得到的消息跟伯父所得消息相投,此次的疫病症状就是剧烈吐泻……这就说明,此病是肠胃致病。而肠胃病的防治所在就是严防‘病从口入’。只要卡住这一点,这个病就没了传播的可能,自然,疫情也就得到逐渐控制,并最终消除了!”

    郭敬诠听得犹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之后,又难免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可这疫区人口何止成千上万,想要控制‘病从口入’,又谈何容易?更何况,有些人并没有碰触病人,为什么也能发病?”

    邱晨暗暗叹口气,对两个时代的认知的巨大差距而有些无力。搁在现代,拉出个普通的小学生来都知道最基础的微生物知识,知道细菌、病毒能够使人致病。可搁在这个时代,根本没办法用她习惯的语言词汇来交流,甚至没办法用她熟悉的理论来解释阐述……

    大脑飞快地旋转着,努力将现代的微生物专用词语寻找一个中医合适的词汇来代替,并将这些代替的专业词语用组成语句,来尽量明白地将‘病从口入’的防治原理讲解清楚,阐述明白。

    “嗯……我要先问伯父一个问题,这次的疫病是因何而起?”

    郭敬诠疑惑着,却仍旧回答道:“自然是因水患泛滥,导致人和禽畜死亡,尸体处理不及时,生出尸毒之气,从而引发了这次瘟疫!”

    邱晨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把从心底升起的惊讶诧异掩下去,平复了一下心绪,开口道:“对,伯父说的极是。正是因为被洪水淹死的尸体,其中包括人和禽畜,在水中腐烂,污染了水源,从而引发了疫病。”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嘴角挂上一个淡淡的微笑道:“说到这里,想必伯父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此次疫情的暴发正是因为水。洪水暴发淹死人畜无数,而被淹死的这些人畜尸体又污染了水……许多人家是直接饮用江河湖泊的水,或者用江河里的水淘米洗菜、洗手,这样,被毒素污染了的水,就从口而入侵入人体,从而引发了疫病。而水最大的特性就是流动性,江河湖泊有多有连通,是以,会出现多处同时发病的状况……而,防止疫情扩散的最关键处,就是避免‘病从口入’,这又有几句话:吃熟食,饮开水,勤洗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报国无门

    第二百二十四章报国无门

    重点地说了防控关键之后,邱晨又跟郭敬诠讨论了治疗疫病的药方子。郭敬诠也没有藏私,拿出他自己查询各代医书资料综合出来的几个药方子,跟邱晨商议斟酌。

    邱晨看过之后,发现郭敬诠的几个药方子其实都不错,杀菌清毒都兼顾到了。两个人斟酌着最后确定出一个配方来,然后邱晨又跟郭敬诠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治疗辅助手段,那就是及时充足的补液。最好是糖盐水,或淡盐水。不管是哪一种霍乱,致病的主要特点就是剧烈的吐泻,最后的死亡原因也是因为严重脱水导致的脱水性休克,和由脱水引起的毒性物质积聚,从而引发脏器损伤、衰竭。这样的治病原理下,能及时充足地补充体液就是至关重要的,可以说,跟药物治疗的作用同等重要。

    郭敬诠很是满意此次来林家的收获,邱晨提出来的‘防止病从口入’的防控措施和补充大量淡盐水的法子,他从来没听说有谁用过,医书古籍中也未见记载,但邱晨细细地分析之后,郭敬诠却觉得耳目一新,豁然开朗,仿佛把治疗疫病中的某些不确定一下子有了补充,有了保证。

    郭敬诠做事很是雷厉风行,当场就要了纸笔,将他跟邱晨斟酌确定的药方子和防控、辅助治疗等措施,逐一写成了方案折子,然后拿给邱晨核对。

    见邱晨认真看了一遍,点头确认了,郭敬诠微笑着将笔递了过来:“你属个名字吧!”

    邱晨愣了愣,随即笑道:“此事乃伯父牵头主导,海棠不过是略尽了些绵薄之力……还是应该伯父先署名。”

    郭敬诠扶须摇头,微笑道:“你就不必太谦逊了,此处所记载诸事,是以你为主的,这个是毋庸置疑的,老夫能厚着脸在后边缀个名字,就已经是沾了你的光了。”

    听他如此说,邱晨暗自思忖,这方子递上去,可不一定就是功劳,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反而会招来祸患。署名在前,承担的责任自然也重。

    如此想来,邱晨也就不再推托,接了毛笔,规规整整的在纸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杨海棠。

    郭敬诠看着邱晨落下的三个字,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却并没说什么。这个女子看着温婉柔顺,做出来的事情,却屡屡让人出乎意料之外,细想之下,又在乎情喇中。

    两人商量完,已过了午时,邱晨挽留郭敬诠用餐,却被郭敬诠拒绝了,“此事事关重大,一刻耽搁不得,老夫还要尽快将这个折子递过去才行……”

    看出邱晨的赧然,郭敬诠哈哈笑道:“无妨,无妨,待此事过去,老夫定会过来,一起庆功!”

    邱晨被他这么一说,也就释然,笑着约定:“那就这么说定了!”

    送走了郭敬诠,邱晨张罗着吃午饭。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家里林旭、秦勇和沈琥几个人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吃过午饭,邱晨就带着家里人开始整理后院闲置的房屋,不为别的,因为郭敬诠郭大老爷临走是跟邱晨约好了,傍晚落黑后,就往林家送粮,粮米都是上等的,在这个粮价看涨的时候,却以平价卖给林家五千石,每石按照后世的换算比例大概是一百二十斤左右,五千石就是六十万斤粮食。当然了,郭敬诠也跟邱晨核定了,取出其中两千石救济流民,明儿一早就在城东建粥棚,由郭家领头,各家各户依次自己建粥棚,自备粮米柴禾,派人熬粥分发。

    林家三进院子,统共就住着十来个人,空房子倒是不愁,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就收拾出了几间仓房。大兴带着顺子、二魁,用青砖砌了堆放粮食的垛底,上边又铺了木板,做好了隔潮措施,一下午也就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果如郭大老爷约好的,太阳落下去没多久,一溜儿满载粮米的马车过来了,不过没有从官帽儿胡同走,而是绕到二魁家门口停下,从这边装卸近便,也省的太过打眼。

    林旭和林娴娘都跟着过来忙乎,不过,林娴娘和贾氏被邱晨直接撵着休息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就要早起制备点心开铺子,晚上休息不好太辛苦了,熬不住的。

    林旭却没有听从邱晨的安排,执意自己留下来安排卸粮,让邱晨回房休息去。看着个头比自己高出小半头的少年,邱晨心中欣慰,也就放手交给他,自己回房睡了两个时辰。刚过子时,就起身裹了斗篷去后院替换了林旭去歇息了。

    邱晨抽着看了几袋大米和麦子,都是颗粒饱满,没有生霉秕子之类的,真如郭大老爷说的是上等的米粮,也由此看得出,郭大老爷绝对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手笔之大,果敢决断,绝非一般人能比的。

    每一辆马车最多也就拉五六百斤粮食,六十万斤粮食,按照一百斤一袋算,也是六千袋。按照每辆车六袋,用三十辆车运输来算,也要运三十多趟,结果是整整运了一夜,直到天色渐亮,粮食才算运完。

    趁着时辰还早,邱晨就连忙招呼着累了一夜的家人回房歇歇,她则招呼着陈氏赶紧备早饭。天亮后,大兴和顺子又要带着家良、顺子家的、陈氏去城东设粥棚去了。

    林旭也起来身,过来为自己请缨,要跟着去城东粥棚舍粥。

    因为是第一天设粥棚,难免会有些协调调度之事需要有个当家作主的人在,邱晨原本想着吃了饭她跟着去的,见林旭请缨,索性就放手交给了他。少年想要有所成就,仅仅死读书是不够的,通晓世事经济也是必不可少的,反正有大兴等人跟着,又有郭家牵头维护,让林旭跟着去锻炼锻炼,知道些世事和人家疾苦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于是收拾妥当了,把大兴几个叫起吃了早饭,交给林旭带着去了。

    一行人走了后,春香捧了热水进来:“夫人,您熬了半宿,洗把脸歇歇吧!”

    邱晨也觉得累狠了,点点头洗了手脸,由着春香替她散开头梳通了头发,上了床歇下了。

    只是,头挨着枕头,她才猛地想起,如今城外也有了倒伏,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已经有了霍乱菌传播过来没有,林旭和家里的几个人去设粥棚施粥,万一有个闪失……

    一想及此,哪里还能睡得着觉,自顾自地起身,招呼春香挽了头发,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寻了几块新棉布帕子,叫上秦勇沈琥骑马出了门,直奔东城门。

    郭家行动的早,人手也足,已经挨着城墙根儿搭起了一溜儿十来个粥棚,每个棚里都盘了临时的灶台,架了两口海海的大锅,可以说,只要施粥的人家带了粮米柴禾来,点起火来,很快就能开始施粥了。而且看郭家布置的两口大铁锅也知道,两口锅轮流着熬粥,也不怕外边的流民太多,熬粥的赶不上趟儿。

    邱晨赶到城外的时候,陈氏和顺子家的已经点了火熬粥,旁边钰良坐在灶下烧着火,大兴和林旭招呼着一脸火热欣喜的流民们排队等候,却没见顺子和家良,一问才知道,为了安全,粥棚架在了城门一侧的城墙根儿,以防流民有什么骚乱,也能有守城的兵丁护持一二。有了这个好处,却离着水源比较远,就是最近的洛河也有将近二里路,顺子和家良正是去河边取水了。

    这个并不重要,邱晨先把带来的帕子取出来,一人发了一个捂在嘴上,暂且充当一回口罩用用。并一再嘱咐林旭等人,自家人喝水用饭都要注意,到了饭点儿由家里人来送,千万要注意饮水饭菜的干净。

    众人答应着,邱晨看那流民排着弯弯曲曲的长队,一个个满脸期盼地巴望着熬粥的大锅,有一些扶着老人,有一些怀里还抱着小孩子,看那委顿在大人怀里的孩子……那情形,她在清水镇的春会上就见过,如今再看到,仍旧觉得是不忍目睹。

    相对于其他人家的粥棚,林家的粥棚人手最少,又加之昨儿夜里忙碌了一宿,这会儿,林家的几个人都是脸色难看,疲倦不堪。

    看着这幅情形,邱晨心里暗暗合计着,把林旭叫到一边,低声跟他商量起来:“二弟,你看咱们家不比其他人家,就这么几个人,临时从旁处调人也没那么快当……你看看这些流民中,虽说饥饿不堪,但烧个火,分个粥都能行。还有,拉水、砍柴的活计也要有人来做……不如,咱们就从流民中找几个人手过来做这些活计,咱们按照活计给发工钱,也不用多了,一天五十文,再管三顿饭……你觉得怎样?”

    林旭眼睛眨啊眨的,疲惫苍白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兴奋地红晕来:“大嫂说的极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法子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恰如‘授人以渔’,真真是好得很。”

    “那就交给二弟安排吧!”邱晨笑笑,又道,“你有事也不用事事亲为,只管吩咐了大兴去做,他对这些庶务通晓的很。”

    林旭只觉大嫂说话句句有理,连声答应了,兴冲冲找大兴商量着安排去了。

    邱晨也不急着走,她来到粥棚里,掀开锅盖看了看锅里的粥,见几乎一满锅的水里下了小半下的米,若是熬成粥,不会清汤寡水,应该还算稠厚,心中满意,又嘱咐了顺子家的和陈氏,一定要熬赤,不说筷子不倒,总要能顶了饿去。顺子家的和陈氏都答应下来。

    棚子前头,大兴已经跟流民们宣布了挑选人手做工的事情,排着队的流民很是有些心动的,这些人大都也是淳朴的庄户,被水淹了迫不得已才逃离了家园,为的也是讨个活命。排队能吃到施粥也就能混个大半饱,饿不死,但能够找份工作,可是管饱饭还有工钱可拿。既然人家管饭,那工钱就能全部攒起来,将来等水退了,也能带些银钱回家……家里可真是水洗过一遍了,带些银钱回家,也好重建家园。

    很快,队伍里就走出五六个看起来身体还算结实的汉子,紧跟着,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七八个,后来走出来的这些,身体明显瘦弱的多,有两个甚至还是四五十岁的老人和十二三岁的瘦弱小子。

    大兴知道,找这些人做工,不过是夫人跟二爷商量了,变相帮扶这些流民的法子,是以也不嫌弃人多,只一一询问了这些人的姓名和家乡,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派起工作来。

    这边分派好了工作,顺子和家良也拉了一车水转了回来,大兴看着卸了水,先打发顺子跟家良进城买些水桶扁担,还有绳索柴刀来。邱晨紧赶着叫住顺子,让他顺路买些馒头咸菜、盐巴,再买上几轴粗陶碗回来……

    说着说着,觉得需要采买的物品太多,干脆跟了车子亲自进了一趟城。半个时辰不到,邱晨就跟着顺子拉了一大车东西回来。

    水桶扁担交给身体相对结实的几个汉子,让他们去洛河挑水供应熬粥。柴刀和绳索交给身体稍弱些的汉子,让他们去砍柴。剩下的三个相对年老体弱的,邱晨就让人在棚子旁边架了一口锅,让他们专门烧淡盐水,给流民们饮用。而这些人接了家伙事儿干活之前,邱晨就让人给他们一人分了两个馒头,一片咸菜,吃了再去干活。当然,吃饭前这些人都被要求洗干净了手,而且第一次用到了肥皂。

    那个十来岁的孩子洗干净了手,拿到两个馒头,没等吃就哭出了声,抽噎着跟大兴说,能不能把馒头给他爷爷送去,他再回来干活。

    大兴看了邱晨一眼,见她点头,也随即答应下来。

    那孩子也算是个灵透的,遥遥地跪下朝邱晨磕了个头,捧着两只馒头匆匆跑出人群,跑向不远处的一只破棚子。

    邱晨使了个眼色,沈琥悄没生息地跟了过去,片刻转回来跟邱晨回报,那孩子的爷爷只是饿的狠了,并没有病状。邱晨暗暗地松了口气。转回头看到第一锅粥已经熬好,林旭挽了衣袖,大兴拿了勺子,一起站在大锅前,锅台上摆了高高的几摞碗,准备开始施粥了。

    在旁边看了小半个时辰,邱晨见林旭和大兴施粥很是井然,每个流民都是满满一碗浓稠的米粥,加一片咸菜一双筷子。

    有的流民接了粥碗,走不了几步,就端着碗往嘴里扒开了,刚刚从锅里舀出来的米粥滚烫,他们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只知道直着脖子往下喝……有的则捧了粥碗急急地往回走,这样的显然还有饿的动不了的亲人。

    那些临时招募的流民吃了馒头也有了力气,挑水的挑水,砍柴的也带了柴刀和绳索走了,看样子也都很是勤谨。邱晨渐渐放了心,嘱咐林旭几人注意卫生,这才由秦勇和沈琥护卫着回了城。

    回到家里,邱晨也顾不得休息,带着春香做了午饭,由沈琥护持着春香出城送饭,她这才匆匆吃了点儿午饭,稍稍洗漱了一下,爬上炕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连施了三天粥,安阳城东的流民们得了饱腹。林家从流民中雇用人手干活之后,其他十多家大户也纷纷效仿,挑水的,砍柴的还在其次,郭家领头,又拿了银钱出来,在城外空地上,用青砖木料搭起数十个简易棚子,以供流民们避身。之后,又有人拿了旧衣裳、旧被褥、旧家具出来施舍,渐渐地,城东的流民都安顿下来,除了一部分老弱病残无力自食其力等待每日的施粥外,其他很大一部分流民都找到了临时的活计,有工作,有饭吃,这些人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有些人家甚至就在简易棚子里收拾收拾,有了几分过日子的架势。

    可好景不长,安阳府这边流民安顿得当,有吃有住的消息传了出去,周边府县的流民纷纷涌向安阳,最初搭起来的棚子很快就不够用了,十几个粥棚仍旧每日施粥,城里的十几个大户却渐渐感到了压力。人太多了,米粮消耗太大,如此下去,之前诸家备下的粮米想必很快就会告罄。

    而让密切关注着流民情况的邱晨心惊担忧的是,随着流民的涌入,赶到安阳的流民不但有周边府县的,还有从南边儿一路逃难过来的……这些人却是很有可能携带了霍乱病菌的!

    如今东城门外聚集地流民一天比一天多,一旦有疫情爆发,后果将不堪设想。

    邱晨在家里焦躁难安,来来回回地琢磨,也没有能力阻止流民蜂拥而来。忧心忡忡了一两日,邱晨忍不住,直接赶往郭府,求见郭大老爷。

    那份防控‘霍乱’的方案郭大老爷已经拿走了几日,走的时候还急得不肯耽误一刻,这都几天了,怎么没有一点儿消息?难道,郭大老爷不知道东城门外的情况?

    邱晨赶到郭府,却恰好遇上郭大老爷从外边回来,两厢里居然恰巧在郭府门外碰了头。

    不过,一见到郭敬诠郭大老爷,邱晨不由吓了一跳。这位郭大老爷极为注重仪表,之前见过几次,总是着衣整洁,发丝不乱,连身上的配饰,手中的折扇都是搭配得宜的,哪像今日如此,脸颊憔悴暗黄,眼窝深陷,眼中还布了些血丝,原本挺拔清逸的身影也明显佝偻起来,一看到邱晨竟是激动地红了眼,压着嗓子连连摇头道:“我等忧民忧国之心,没想到却报国无门……罢了,罢了,老夫活到这一把子年纪也够了,索性去往易水县一趟……呵呵,不肯用我的方子,那我就索性亲自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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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老妈老爸去感受了一把3D电影……看着老爸老妈脸上的笑容,很是欣慰,也很是惭愧……老爸老妈还是第一次看3D……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封锁

    第二百二十五章封锁

    邱晨愕然,跟着进了郭家一问,才知道郭敬诠递了疫病防控的折子上去,却被南直隶衙门派下来的官员截了,据说还嘲讽说‘要是喝喝盐水就能治病,还用这么多郎中做什么!’。郭敬诠又去找安阳知府云逸舟,云逸舟倒是客气的很,只是也推诿不肯接手。

    也是,云逸舟作为安阳知府,如今安阳府的情形可是一片大好,就是东门外流民多一些,也有十多家大户的粥棚在那里撑着施粥,也秩序井然。他正跟呼延寻商议着,派了人去南边儿几个路口阻截流民入境,至于南边儿州县疫病不疫病的,隔着几百里路呢,只要传不到安阳来,关他安阳知府什么事!

    几方奔走屡屡碰壁,这才激起郭敬诠的怒气,也才有了在郭府门口那一番话!

    疫病事大,非一人一力可为,得不到官府的支持,统一调度,协力合作,就凭一人一家根本成不了事。看郭敬诠仍旧一脸愠色不减,邱晨也只能开口劝慰:“伯父先消消气,这事儿非比寻常……”

    不等邱晨说完,郭敬诠就挥手打断道:“你不必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

    邱晨张了张嘴,却只好无奈默认。

    这位郭大老爷确实心胸开阔,知道取舍,其中算计思量,不是她能弄明白,她也就劝劝,劝不动也没办法。

    见她一脸忧色,郭敬诠反而劝她:“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虽说疫区危险,但我注意饮水饮食……呵呵,咱们自己个儿都不相信,又哪能让人相信?放心,老夫还要教导敏文读书,将来蟾宫折桂御街跨马,可不能这会儿就出什么事儿。”

    这话一说,邱晨除了强展欢颜也说不出什么话了。恰好,身边带着一只没用过的口罩,拿出来交待给郭敬诠,建议让府里的针线上人多做几个,届时进入疫区后,戴上口罩以多一份安全保障。

    转回来,邱晨又拿了二十块无香料的皂基送去郭府,让郭敬诠进入疫区使用。肥皂也有一定的杀菌作用,只希望,有了这些措施之后,能够降低被感染的几率。

    秦勇和沈琥这些日子来,一直随同邱晨出入,当时在郭府门外郭敬诠那番话也吓了他们一跳,只怕郭敬诠会拉着邱晨一起去疫区,后来看着邱晨应对平静狼,给郭府送肥皂等物,并没有去疫区的打算,两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他们已经打算好了,万一邱晨打算去疫区,他们只能冒着挨埋怨打晕了邱晨带她北上避险,可这是以防万一的无奈之举,能不到这一步还是不到这一步的好。

    郭敬诠行动很快,第二天一早就仅仅带了两名郭家的年轻郎中两个仆人两个护卫出发南下。邱晨跟着林旭韩静瑜赶往东门外送行,看着郭敬诠乘坐的一叶扁舟混入洛河上往来如梭的舟船中,渐行渐远,韩静瑜一脸木然,看不出情绪;姚韵秀一脸敬慕,目光追随;林旭则是一脸肃穆,满眼惭愧。

    转回身来,林旭看到邱晨,压抑地叫:“大嫂……”

    得知郭敬诠要去疫区的消息后,林旭自动请缨过,却被郭敬诠拒绝了。就连郭家四公子郭铭恂请求随行也被拒绝了。也是,郭敬诠虽说赌气去了疫区,却没有失去最后的狼,他非常清楚此行的危险,一个闹不好就会染病丢了性命,试想以郭大老爷的心思缜密,取舍有度,又怎么可能会带着两个前途光明的小辈去冒这种危险!

    邱晨收回自己悠然的目光,抬手拍拍林旭的肩头:“郭先生崖岸高峻值得人尊敬,但去疫区的事情,不是你能做的,你不懂医术,去了哪里也没用,反不如留在安阳,继续施粥救济,同样也尽了自己一份力。”

    看着林旭点点头,神色却仍旧有些颓丧,邱晨又道:“今日,我看到流民又有所增加,咱们还得想想其他的法子,看看能否将一部分流民分流到出去,天气这么热,这么多人拥挤在一起,时日多了,极易发生……最好能够疏散安置下来,并给他们提供最基础的清洁条件,再给他们一份自力更生的活计……”

    林旭这些日子参加施粥,安排流民临时雇工事宜,从最初的懵懵懂懂到渐渐镇定从容,如今基本上邱晨已经甩开手,将粥棚这边的事情都交给他打理,可以说,此次流民施粥的事情,时间虽短,却让林旭这个心地纯善的少年迅速成长起来,特别是人员交流和事务处理上的能力有了长足的长进。

    是以,邱晨一提起流民的事情,就很快转移了林旭的关注力,立刻开始思索着跟邱晨商量起来。

    看着林旭情绪缓和了,不再那么低沉,邱晨放下心来,宽慰林旭道:“此事牵涉颇多,须慎重琢磨,周密考虑。你且记着此事,琢磨出个详细的章程来,咱们再斟酌确定下来不迟。”

    林旭也觉得大嫂所言有理,拱手行礼,答应下来。

    安抚了林旭,邱晨带着林旭跟郭家送行的郭四公子等人告辞,与姚韵秀和韩静瑜一起回转,只不过,姚韵秀跟着林旭去了粥棚,韩静瑜在进城后也跟邱晨分道而行,去拜访一位同窗去了。

    到了晚间,林旭和姚韵秀、韩静瑜陆续回到林宅,林旭经过一天的思索,加上跟流民的接触,对进一步加大流民的安置也有了许多想法,回到家就想着跟大嫂商量,姚韵秀却提出来告辞。安阳城外流民众多,虽说秩序还算是井然,但看着那么多破衣烂衫流民,还是让人觉得难以安心。再说,家里情形如何也让他忧心不已,思索之后,还是决定先向府学请假回家,待事态平稳之后,再回来继续求学。

    姚韵秀没有拜入郭家,在府学的学习只要不耽误每季度的考核,平日里的课程上不上倒是没有强制要求。是以,姚韵秀言及忧心家人告辞,林旭没有意外,还打算着跟大嫂商议下,派人派车送姚韵秀返家。

    让人意外的,韩静瑜随后回到林宅,居然也提出告辞。

    韩静瑜没有像姚韵秀把自己离开的缘由交代清楚,林旭也只以为他也是惦记家人,略感意外后,一寻思也就明白了,郭先生去了疫区,韩静瑜留在安阳城里也就不是那么必要了。

    因为韩、姚二人突然告辞,林旭也暂时顾不上跟大嫂商议,吩咐钰良取了一坛酒,为姚韵秀、韩静瑜践行。

    听着春香回报的消息,邱晨淡淡地应了一声,也就撇开了。越是接触,她对姚韵秀的好感渐深,却对韩静瑜的戒心与日俱增。人才行高是好事,但恃才傲物,眼高于顶可就不怎么样了。这一回韩静瑜告辞,也正好让他跟林旭隔开一段时间,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儿。是以,也不多说多问,让春香给两人都备了一份薄礼,又让春香通知大兴早些备好车辆,明儿送韩静瑜和姚韵秀回家。

    这些日子,邱晨每日操心城外作坊、粥棚,还要带着春香和陈氏给城东送饭,日日忙碌下来,身形愈见消瘦,脸色也不好看,略略吃了些晚饭后,就早早洗漱歇着了。

    第二日,打发顺子赶车送走了韩静瑜和姚韵秀,邱晨跟林旭就尽量安置流民的事情商量了一番,确定了一个基本方案,就把大兴叫来,跟他把计划说了一番,大兴做这些事情比较多,又在细节上做了挤出补充,邱晨就将事情交给林旭带着大兴去安排了。

    虽说有大户支了棚子施粥,但流民中仍旧有许多吱声老弱的人家过得极其艰辛,也仍旧不乏为了给孩子逃个活命卖儿卖女的人,城外的粥棚和异常繁荣的人口市场,可以说是这次水灾流民潮带来了两种另类的景观。

    林旭依照跟大嫂商议的方案,此次选人的对象就主要是壮劳力和孤儿。壮劳力安排临时的活计,孤儿则是直接买回来,教养长大,也算是为林家将来培养自己的后继人力资源。

    这一日,林旭在城外粥棚忙碌了大半天,过了午时,午饭的粥分发下去,正要带着自家的人吃午饭,一个身材高壮矫健穿着一身降香色长袍的男子慢慢踱了过来,林旭一晃眼,脸上似喜似尴尬地叫道:“大哥!”

    呼延寻神态平静,眼带赞赏地看着林旭:“不错,也能做些事情了!”

    小时候,林旭最欢喜的就是能够得到大哥的褒奖,这个习惯哪怕是隔了几年,两人之间发生了种种之后仍旧无法改变。

    林旭略带羞涩地挠挠头,脸上的尴尬之色散了许多,迎上去,却不知说什么,只是有些憨憨地笑着。

    呼延寻却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伸手揽了林旭的肩膀,笑道:“走,咱们哥俩多日不见,找个地方坐坐去!”

    这几天,林旭听闻安阳府即将派兵把守南下的路径,用以拦截继续涌进安阳府的流民。一来减轻安阳府的压力,二来也是为了防止疫病的扩散传播。派兵丁驻守,身为安阳府指挥佥事的呼延寻会不会去往南边儿拦截流民……安阳府的地界可是紧邻着辉县,而隔着一个辉县,就是此次水灾的重灾区、疫区易水县。如今辉县的情况怎样?去安阳府和辉县的边界阻截流民,会不会有染上疫病的危险?这些,都让林旭忧心。

    只是,林旭对大哥的感情经过除服一事之后颇为复杂,既有从小的濡幕和亲近,又有因为大哥大嫂之间事情带来的愧疚……他总觉得,没能劝回大嫂而对大哥心有亏欠,对不起大哥。这种种复杂感情纠结之下,林旭担忧着却又总是觉得无法面对呼延寻……于是,一拖二拖的,从此次回到安阳,就一直没去相见。没想到,大哥倒是先来找他了。

    毕竟,从小的情分深厚,见了面,说过两句话之后,呼延寻表情语气又和蔼可亲,并没有指责之意,林旭也就将那些愧疚放开了,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回头吩咐了大兴照看着粥棚,他自己只带了钰良,就在粥棚旁洗了手脸,跟着呼延寻进了城。

    兄弟二人在一家酒楼上的雅间落了座,呼延寻满脸欣慰地看着林旭道:“二弟考得功名乃是大喜,哥哥这些日子一直奉命巡守,未能及时过来给二弟道贺,二弟不会怨怪哥哥吧?”

    林旭连忙道:“大哥公务在身,弟弟不能分忧……又怎能会怪哥哥!”

    呼延寻却好像心情不错,哈哈笑着拍了拍林旭的肩膀,笑道:“当初不论打猎还是下田还要时时背着你,这一转眼,二弟也长大了,再过一两年,都能赶上哥哥高了。”

    被呼延寻这么一说,林旭也有些心酸,唏嘘道:“大哥永远是大哥。”

    “嗯。”呼延寻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敛了些,“二弟读书有成,以后定会比大哥有出息。”

    林旭心中怪异,正要说话,酒楼的伙计敲门送进酒菜来,摆了一桌子。

    呼延寻撇开刚才的话题,招呼着林旭吃饭。又以林旭考中秀才连连喝了几杯庆贺。

    兄弟俩各怀心事,很快伙计送上来的两壶酒就喝完了,呼延寻还好,林旭却已经有了些醉意。

    看着放松了表情,没了外人面前威严之态,更让人亲近起来的大哥,心中一股酸涩冲上来禁不住就红了眼:“大哥……”

    呼延寻转眼看着林旭,就听林旭有些口齿不清道:“大哥,虽说如今你有了官职,弟弟也有了功名,可弟弟总还是怀念当初你我兄弟,还有……的日子。”

    说着话,林旭已是滴下泪来。

    当初,大哥大嫂,还有刚刚出生的小侄儿,一家人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和乐美满。哪像如今,虽然日子富足了,大哥大嫂却分隔两边……

    呼延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强笑来,仰着头拍拍林旭的肩膀,道:“你那日跟大哥说的话,这些日子,大哥也时时在想……当时大哥为了保命换了名姓,一经入了军籍,可就没了回头路了……”

    叹了口气,不等林旭接话,呼延寻又道:“当初是大哥思虑不周,将你们留在家中,初回来时见你们过得尚好,我也没有多想,如今知道了许多事情,再想想,也自觉愧对你们。中间又有那假信儿传回来,几乎害的你大嫂殒命……是我对不住你们!”

    经过几次跟邱晨接触,又听林旭多次跟他说及这几年家里的艰难,呼延寻在恼怒之后,也思量许多。最初他离家之时,自觉家里有田有地,又有房舍居住,妻儿幼弟不至于过不下去。可却忘了变数的存在。一个他死在边关的假消息传回来,立衣冠冢花费颇多,杨氏又大病一场,又是一场花费,家里几乎断了粮饥饿而死……能够活下来,还是杨氏病愈后性情大变,撑起了一个家。

    细细思量下来,特别是除服那日,遥遥地看到的两个孩子之后。儿子已经有了些气度规矩,女儿还是第一次见,粉团团的……隔得远,他没能看清一双儿女的眉眼容貌,却也能看得出,一双儿女教养的都极好,身体健康,懂事知礼。呼延寻居然对杨氏海棠的怨愤居然淡了许多,而且还生出了些些愧疚之意。

    不管那妇人对他如何,却一直尽心尽力地供应弟弟,抚育一双儿女。

    心绪的变化,让呼延寻也看开了许多。

    林家的事情,想要打听并不难。包括,最初跟廖家合作药材生意;包括,后来交接了云家二公子,又做起了制皂的生意;甚至,包括靖北侯秦铮在林家住了多日疗伤养病,至今,仍旧有几名护卫留在林家教导孩子们练功,并行护卫事。

    虽说,那妇人抛头露面,应酬往来,细细打听下来,却只是生意往来,就是靖北侯秦铮住在林家那段日子,也只是客居,双方以礼相待,并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

    罢了,罢了,那妇人怨愤在心,执意如此,他也暂时不要追究了。或许,时日久了,那妇人怨愤消散了,还会回想过来也不一定。更何况,靖北侯的人仍旧留在林家,他也不好再做什么。

    不管呼延寻心中如何作想,这一番致歉之语却触动了林旭,本就落泪的少年,张口叫了声大哥,呜呜地哭了起来。

    被他这么一哭,呼延寻也觉心中酸涩,红着眼却没有落泪,只掏了帕子出来,拍着林旭的肩膀宽慰着,让他止了哭声擦了泪。

    伙计又送上两壶酒来,呼延寻执壶给兄弟二人斟了酒,举杯对林旭道:“二弟,今日大哥回来一趟,明日一早又要南下巡守,封锁南下道路……赈灾的粮米左近也要拨下来了,届时,二弟的粥棚也就可以歇了。”

    林家的粥棚搭了十多天了,每日上千斤米施出去,一眨眼,从郭家买来的米粮已经用去了大半,剩下的米粮已经支应不了多久了。前一日林旭还跟邱晨商议,要不要动用自留的粮食……这会儿听到呼延寻所言,赈灾粮拨下来,他们不用继续施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家里几十口人,这几日又要分流灾民,都要用粮。自留的那些粮食还要预防明年开春的春荒,甚至要备出明年一年的口粮来……能不用掉,也让林旭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好消息却没有让林旭太在意,他听到呼延寻又要南下巡守,那抹忧心不由又提了起来,拉着呼延寻的手道:“大哥,如今南边郡县情形如何?瘟疫到了何处?”

    “二弟果然长大了!”呼延寻有些意外,随即又有些了然,看着林旭笑笑道,“南边的瘟疫确是严重,已经到了辉县……不过,你放心,大哥此次前去并不会深入,不会有事……”

    “大哥,你不要大意,那病传的厉害……”林旭一听瘟疫已经到了辉县,却很是紧张起来,急急地说了一句,随即就想起大嫂在家里推行的防控措施,连忙嘱咐道,“大哥,你去了那边,饮水吃食定要煮熟烧开,还要时时洗手净脸……嗯,重点就是入口之物不能是生冷之物……”

    絮絮地,又有些混乱地交待着,呼延寻含笑听着,也一一答应下来,林旭似乎才略略松了口气。

    其实,呼延寻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意。他这一次奉命南下,可不仅仅是阻拦流民的。

    说着话,兄弟二人又喝了两壶酒,林旭量浅,已是颇有些醉意,呼延寻就扶了他离开酒楼,又一路将他送到官帽儿胡同口,让韩留和钰良将林旭送回林宅,这才带人离开。

    兄弟见面之后,第二日林旭仍旧去往城东粥棚,带着众人施粥。同时,跟大兴一起在流民中留意细心地观察甄选着,准备分流出去的人选。

    经过几日甄选,林旭和大兴陆续招了三十多个青壮劳力,带到城门外租赁的一所小院子里,清洗干净,换了备好的干净衣裤之后,一部分人仍旧留在城东粥棚处挑水砍柴,这些人是有家累的,挣了银钱还要照顾妻儿家小;另一部分人没有家累,邱晨就打发去了南沼湖。之前的大水给邱晨敲了警钟,南沼湖选定居住的高地还要加固,南沼湖外围的大片荒地也要开垦,都交给这些人来做。

    同时,林旭和大兴还买了二十多个小孩子。因为兼顾救人,这些孩子的年龄跨度很大,有十来岁的,也有四五岁的。至于再小的婴儿,却很少见,原因……估计那么幼小的孩子,要么躲不过水灾,要么躲过水灾,孤小的生命若是无人照料,也躲不过之后的饥饿,更别说逃到几百里外的安阳城了。

    这些孩子,同样在城外的小院子里清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裤之后,仍旧留在院子里住着,邱晨拨了顺子家的过去做饭照应,每日给这些孩子们按时洗澡,如此观察五日,确定没有什么病,这才带回林宅。

    在林旭挑人的这些日子里,安阳城外的粥棚仍旧每日施粥。流民的数量却稳定下来,不再大量的涌入。不用打听,也传来消息,安阳府和辉县交界处官兵设了关卡,阻拦北上的流民。

    如此,五日很快过去了。买下来的孩子们都过了观察期,除了仍旧瘦弱外,并无一人发病,邱晨也就交待,按计划带回来安置。

    恰巧,安阳府衙门也出了消息,官府的赈灾粮米已经拨下来,即日起,城东的粥棚就由衙门派人接手。支撑了将近二十天的大户们闻讯无不松了口气。虽说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都有不少存粮,可也架不住这样大量长期的消耗。

    林家撤了粥棚,大兴和顺子家的诸人忙碌了这么些日子,都是疲惫不堪。邱晨吩咐下去,让众人且安心歇息了两日,两日之后,邱晨才将城外的二十九个孩子带进来。

    这些孩子经过六七天的调养,能吃上饱饭,又每日洗漱,一个个气色好了许多,神态也不再如当初那般麻木茫然,眼神都灵活了许多。比之当初作流民时几乎像是换了个人。

    邱晨一一看过来,见这些孩子大都还算周正,个别眼神灵活看着是个调皮的,大部分还是面带着庄户孩子的憨厚和淳朴,心中很是满意。又挑着几个问了几句话,邱晨就把这帮孩子做了个大致的分派。

    八岁以上的十一人,其中五个人留在安阳府林宅,交给顺子家的分派到各个院子里,打扫、烧火、清理花木。余下的六个大孩子,还有八岁以下的孩子,统统送回刘家岙去。

    撤了粥棚,邱晨留在安阳府也没什么大事,于是就亲自带着孩子们返回刘家岙。郭大老爷不在家,林旭临时也不用上课,也一起随行回去。

    这一次回去的人多,林家自己的马车显然不够,大兴又去雇了五辆马车。人员多,收拾行李什么的也费事,邱晨带着春香,和顺子家的几个一起整理了整整一天,才收拾好。

    早早歇息了,第二日一大早,邱晨林旭一行人就启程返回了刘家岙。

    离家将近一个月,再回到家里,自然又是一番欢聚。

    杨连成和刘氏、杨树猛等人在刘家岙,虽说邱晨不时托人、派人送信回来报平安,但未见到人终归是挂牵着。如今见邱晨平安回来,又听说杨树勇夫妇在南沼湖也一切都好,安阳府的情势也稳定了,众人提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一番欢聚后,又聚在一起说话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安歇。

    如今林家宅院宽敞,杨家老两口就住在三进的西间里。杨树猛夫妇则住了二进的东厢房。根林旭一进院子。那些孩子们都临时安置在后院的后罩房里,除了六个八岁以上的分派到各院里负责打扫活计外,其他的孩子年纪小,再说之前的饥饿,身体仍旧瘦弱的很,还要先养上一段日子,才好再做安排。

    在安阳府紧张忙碌了大半个月,回到刘家岙邱晨算是彻底地放松下来。每日早上跟着孩子们起床,陪了习惯早起的杨家二老去荷塘边散散步,吃过早饭,或去东跨院看看作坊里的情形,或陪了杨家二老去后院整理整理菜园子。

    杨连成来到刘家岙之后,看着偌大的后园荒着,开了一片菜园子,种了些萝卜白菜之类,如今已经是碧绿一片,长势很是不错。

    老人有个活计做着,就当活动活动筋骨,邱晨也没阻止,反而鼓励了一番,让杨老爷子颇为欢喜。

    六月眼看就要过去,最热的天也即将过完,只是临到暑末却是长夏季节,一年中最为潮湿的一段时间。尽管安阳南已经派兵封锁了,邱晨却还是监督着家里严格防控,这个季节因为天气暑热潮湿,是胃肠疾病最易发的时期,不为了防控瘟疫流行,也要防止腹泻痢疾等病的发生。

    让邱晨很是欣喜的,村东坡下的三亩多地里种植的辣椒长势极为喜人,植株上已经挂了许多辣椒,第一批结的辣椒已经长足了个头。邱晨就欢欢喜喜地采摘了一些回来,当天的饭桌上就多了几道青椒做辅材的菜肴:青椒炒肉,青椒炒鸡蛋,青椒鱼头,就是炒茄子、炒青菜也被邱晨少少地放了几段青椒,菜上了桌之后,青椒为主要食材的几道菜大多数人还是难以接受,加了青椒佐味的炒菜,却得到了一致好评。

    秦勇和沈琥几个却对青椒炒的菜肴很是喜爱,结果,邱晨这边的三道青椒菜留了一小部分,大部分又送到前边给了秦勇几个。

    一家人在一起,日子过得悠闲而放松,时间似乎过得也特别快。眨眼,邱晨回到刘家岙已经过了两集。

    进了七月,眼瞅着要立秋了,天气却格外溽热不堪起来。

    一家人早晚饭就在院子里吃,吃过晚饭也不愿意回到闷热的房间中去,就带了草苫子,来到门外的荷塘边,草苫子一铺,让孩子们在上边玩耍着,大人们四邻八舍地聚在一起,挥着蒲扇驱赶着蚊虫说话聊天。

    这一夜,人们坐到戌时末,眼瞅着西北方向的夜空划过几道闪电,隐隐有潮湿的风吹过来。

    刘氏挥挥手里的蒲扇:“要下雨了,都回吧!”

    大人们就搬了板凳,唤醒已经睡着的孩子,唤不醒的直接抱起来,互相告辞各回各家。

    很快,一道道闪电划破了夜空,雷声阵阵也渐渐由远及近,随着电闪雷鸣,一阵夹杂着水腥气的风卷过来,吹起沙土,吹动屋外的树枝,噼啪吱嘎作响。

    人们想着下雨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很快睡熟了。

    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地,一只鹰隼飞进林宅一进院子,秦礼抬手接住,进屋,从鹰隼的脚上取下一支竹管儿,秦勇接过鹰隼拿了细细的鲜肉条儿喂着,转回头看着秦礼从竹管中取了一张纸条出来,借了细细的灯火查看。

    片刻,秦礼神色肃穆地转过头,低声道:“易水、辉县、扶莱县、丕县……还有清和县,封了!”

    秦勇正在喂肉条的手一顿,瞪大了眼睛盯着秦礼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清和县?”

    清和县位于安阳府以西,隶属于安阳府。杨家铺子、南沼湖都位于清和县境内。

    秦礼将手中的纸条伸到灯火上点燃,看着烧了大半才丢在地上,片刻化为一小撮灰烬,垂着眼思量片刻,才摇头叹息道:“恐怕不不仅仅是封了。”

    秦勇、沈琥三人满脸骇然,张了张嘴,三人却谁也没能说出什么。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受了冷落的鹰隼很不满地低鸣了一声,提醒着自己还没吃饱。秦礼、秦勇几个被它这叫声惊了一跳,沈琥连忙拿了根肉条喂进鹰隼的嘴里,一连喂了十多条,鹰隼才吃饱了,心满意足地用钩子样的鸟喙梳理了羽毛,沈琥无声地走到院子中,一扬胳膊,鹰隼展开双翼,很快就消失在黑沉的夜色里。

    ------题外话------

    节假日简直就是劫难……几乎熬了通宵,就得了这些,亲们原谅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疫魔临近

    第二百二十六章疫魔临近

    七月初二一早,天气阴沉,厚厚的乌云堆积着,仿佛要压到人的头顶上来,气温却一点儿未觉凉爽,闷热的没有一丝风儿,潮湿的空气仿佛凝固住,黏腻腻的,让人每一吸一口气都觉得困难无比,憋闷无比。

    邱晨随着孩子们早早起了床,走出屋门抬头看了看天,感叹了一声:“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玉凤从西次间里走出来,曲膝行礼问安。

    邱晨低声问:“老爷子和老太太昨晚睡的还好吧?”

    玉凤如今奉命在杨家夫妇外间里住着,以便二老夜里吩咐方便。

    听邱晨问起老两口的起居,玉凤连忙恭声道:“回夫人,老太爷老太太睡的都好,只是起的早,刚刚,老爷子和老夫人已经出去了。”

    邱晨失笑,人到了老年觉就变得少了,老两口每天起的都特别早。她今儿自觉起了个大早,没想到还是落在老两口后边了。

    挥退玉凤,邱晨也走出家门。老爷子老太太每天早上都在荷塘边遛弯儿,她过去陪着走上两圈说说话,自己也锻炼了身体,一举两得。

    在荷塘边找到了杨家二老,正跟满囤爹刘大川说着话。

    还未走近,邱晨就听到杨老爷子连声感叹着:“这天闷成这样,少不得又是一场大雨……这洼地里的水还没完全退下去,雨再下大了,可就没处去了。”

    刘大川扛着铁锹,也连连叹气:“咱们这块儿还好,挨着山坡地势高,水排的快。往南边儿去,大片的平整田地,这水可就真是没处去了……前边儿一场大雨,本就耽误了秋种,如今地里种了些杂粮菜蔬,好歹扒拉着长起来,再被水淹了,就怕有些人家不到入冬就要断粮了……”

    说着,摇摇头道:“杨老哥,我赶着去地里挑挑水沟去,就不陪你说话了哈!”

    话音未落,就脚步匆匆地朝东边儿的地里走了。

    刘满囤接了杨家的差事照应庄子,家里的几亩地就都交给了刘大川一个人。好在刘满囤在庄子里的活计不多,播种收割两个忙季,也能抽空帮他一把,他又是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庄户把式,几亩地倒也种的有模有样。

    可眼看再过半个月,最早的绿豆、小豆就能收获了,这天气却又眼瞅着下大雨。一下大雨,成熟的豆荚就会裂开,豆粒儿都蹦出来落在地里,可就都糟践了。

    虽说如今有满囤两口子的月钱,日子过得也宽裕了许多,但老庄户把式最看重的仍旧是土地和庄稼,庄稼糟践了可是最大的事儿。

    听两个老爷子都如此感叹,邱晨也不由忧心起来。只不过,她忧心的不是田地也不是庄稼,而是南沼湖的防洪防水做的怎样了;另外,再下一场大雨,沟壑水渠泛滥,水源污染加剧,就是不再次发洪水,南边儿的瘟疫防控也会变得更加困难。

    这么想着,邱晨就有些待不住了,过去跟杨家老两口打了个声招呼,就径直折返往东走,去找秦礼询问情况去了。

    自从,那日瘟疫之事后,秦礼秦勇几个得了消息都会跟邱晨回报,加上知书那边送过来的消息,邱晨这边说是安阳府消息最灵通处也不为过。只不过,这会儿衙门的行动力很差,前些日子过来的消息只知道各处都派遣府兵在主要路口设置关卡,阻止疫区的流民四散流动。这会儿天气只是阴沉着还未下雨,也不知道各地又有了新行动没有……还有郭大老爷郭敬诠毕竟是个人身份过去的,两处得来的消息都没有提及郭大老爷的,也不知道郭大老爷去了疫区之后,采取的防控救治措施有没有效果,郭大老爷如今是否安全无恙。

    找到秦礼秦勇时,几个人正分成两拨,一拨带着孩子们练拳,另一拨则带着林家刚买回来的孩子们跑步锻炼身体。因为天气闷热,孩子们虽然特意穿了短袖短裤,衣服却也被汗液浸透贴在了身上,一张张小脸热的红扑扑的,却也没有一个叫苦喊累的,打拳跑步都安安静静地进行着。

    秦礼正在指导着孩子们练拳,瞥见邱晨匆匆走过来,暗暗叹了口气,招呼沈琥看着孩子们,然后从操场上走了出来。

    清和县毕竟事关夫人的大哥大嫂,再说距离已经很近,清和县被围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与其等夫人从别处知道了冲了去,还不如由他来说出这个消息,也好有机会劝慰劝慰,再不济,他们也能跟上,不至于让夫人一个人犯险。

    果然,一听说清和县被围,邱晨立时就待不住了。

    秦勇和秦礼等人能够想到,‘被围’二字后边隐藏的含义,邱晨也能想到。历史上,有一种不被记载的防疫办法,就是……屠杀!

    将疫区的村庄屠光了,然后一把火烧干净!

    这一种血腥的手段固然让人齿冷心寒,但是,就连邱晨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种手段对于瘟疫的防治确实有用。许多次烈性瘟疫,都是因为及时采取了这样的雷霆手段,才止住瘟疫的蔓延,从而避免更多人口的死亡。

    虽然不失为有效的手段,但邱晨却绝对没办法认同。并非因为有大哥大嫂身在其中。

    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但邱晨却强迫着自己冷静再冷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异样来,这才转回家。也没收拾什么行礼,只将家里的账册和现银收拾出来,交给林旭收着,借口是府城有些急事要去处理,时值半年结账的时候,让林旭替她照管着账册,到时候,回春堂廖家来对账送货款红利,也不至于耽搁了。

    林旭觉得有些意外,却也知道大嫂几处作坊事情多,又为自己能够替大嫂分忧感到欣慰。

    吃早饭的时候,邱晨跟杨家老两口,二哥二嫂和孩子们打了个招呼,只说府城有事要去处理。邱晨外出大家也都习惯了,刘氏和杨老爷子叮嘱了几句,却并没有人感到意外。

    等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去了学堂,邱晨又跟杨家老两口偷偷说道:“爹,娘,我这回可能要进一趟京城,来回的时日可能要耽搁的久一些。你们二老替我看着家里,我也放心。就是别跟孩子们说了,省的他们总是想着这事儿,耽误了学业。”

    刘氏笑着摇头道:“我看阿福阿满懂事的很,可不像你说的那样。”

    这些日子,刘氏守着孙子外孙,孩子们一个不落地都在眼前,让老太太很是放松很是欣慰。而且,因为阿福阿满年纪最小,又最懂事知礼,学习也丝毫不输于几个表哥,是以,很得老两口的喜爱,每每说起来,总是夸不绝口的。

    邱晨笑着道:“娘,哪有您这么自个儿夸自个儿的……再说了,娘您可别总是当着二嫂夸奖那两小的,俊文俊书两个大了不说,俊章俊礼小哥俩儿也是很不错的。”

    刘氏更是毫不客气地点头道:“嗯嗯,我也没说那几个不好……咱们家的孩子都懂事,哪有不好的。”

    这话一出,就是心里装着事儿的邱晨都忍不住笑了。

    为了怕杨家二老看出端倪来惦记,邱晨没有骑马,而是仍旧坐了马车,匆匆启程直奔安阳。

    这一回,秦礼和另一个叫曾大牛的侍卫跟随,留了秦勇和沈琥在家里看护和教导孩子们。

    到了清水镇,邱晨就把马车送去了回春堂,从回春堂她又得了一个消息,安阳城的大户人家俱都已经迁徙北上。包括云家,也包括廖家。原本廖文清和云济琛准备返回来的,可家里派人送了信过去,家眷入京安置,他们也只能留在京城打理宅院,为家里人进京避难做准备,暂时是回不来了。

    邱晨并不意外,面对就将临近的瘟疫,有能力的远行以避她很理解。是以,也没多说什么,只跟陈掌柜和赵先生说了几句话,卸了马匹,换了一身利落的短打男装,就骑马朝着安阳疾奔而去。

    一路疾驰,不过两个多时辰,邱晨和秦礼、曾大牛就到了安阳府。那天越发阴沉,却仍旧在酝酿,仿佛在憋劲儿,竟做好了淋浴准备的邱晨一行,顺顺妥妥地到达了安阳城。

    虽然她离开只有短短十天,但安阳府却与她离开时变了不少。北城门出城的大车小辆,骑马坐轿的比比皆是,想来是外出避祸的大户人家。这些人毕竟人数较少,更多的是平民百姓,推着小车担着担子,拖儿带女,扶着老人,也在这闷热的天气里仓惶出城,映衬着天空中大雨欲来、乌云摧城的背景,越发让人跟着惶惶和压抑起来。

    再看城门外巡察把守的兵士都多了几倍,严密盘查要进城出城的百姓,必须要有身份凭证,又观察确实没有病状的才会准予放行。好在,邱晨身上带着官帽儿胡同的房契,拿了房契给兵丁们看了,确认过了,这放了行,邱晨三人逆着人流,拖拽着马匹好不容易才挤进城门。

    走进城门不远,绕过一个街口,没了出城的人流,一下子清净起来。往日繁华车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市空旷冷落,地上散落着各种物事儿,却几乎不见人影,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都上了门板,关门歇业。

    一阵大风呼啸着卷过来,吹去漫天沙尘,裹挟着凌乱的杂物,吹得人睁不开眼,行动艰难。

    秦礼替邱晨牵住马缰,小心地控着马,赶紧着进了官帽儿胡同,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兜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只是几步路,邱晨他们几乎也淋了个落汤鸡,顺子两口子带着人匆匆将三人接进门,一阵忙乱,烧热水给三人梳洗换了衣服,顺子家的又张罗着端上饭来,大家伙儿也不分主仆男女了,齐聚在前院大厅里,一边吃着饭,一边跟邱晨说起这些日子的情形来。

    从顺子等人的话语中,邱晨得知了安阳府的情况。

    之所以今天早上城里都冒着大雨来临地赶着出城,也是因为之前城里还很安稳,只是出行的大户人家两天前多了起来,让城里的普通百姓隐隐察觉到些什么,结果,到了昨日午后传出消息来,只有几十里的清和县城被封了,清和县城向西的各处路口也封闭了,只许进不许出。全程哗然,是以,从昨天傍晚开始,安阳城大批的人开始出行避祸。大户人家车马齐备,人力物力充裕,最先出城北上,今儿早上开始,众多店铺都关门歇业,普通百姓们也纷纷出城逃难,这才出现了邱晨进城时看到的一幕。

    林家众人还算镇定,没有抛下这边的宅子顾自逃命,但邱晨也看的出来,众人脸色不好,眼底惶惑,三眼两嘴地说完安阳府的情况后,就齐齐看着邱晨,等着当家夫人的安排。

    因为全民逃难,街上也没了买菜的,给邱晨三人端上来的饭是白米饭,菜却只是两碟咸菜一碟咸鸭蛋。

    邱晨也没什么胃口,却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情繁复沉重,由不得自己任性,就着咸菜吃了大半碗饭就实在咽不下了,干脆搁了碗筷。

    顺子家的连忙将沏好的茶端上来,邱晨接在手里,喝了一口,这才抬头看着目光殷切中带着惊慌的众人道:“眼下的情势大伙儿都知道,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这就下去收拾收拾,顺子,你出去……”

    本想说让顺子去车马行雇车的,话到嘴边又想到,在这全民出逃的时节,恐怕生意最火的就是车马行,那些马车估计给出逃的人家都不够用,这会儿去也不可能有车给他们用。

    微微一顿,邱晨接着道:“顺子去套车,顺子家的带着其他人去收拾行李。嗯,除了随身衣物细软,粗苯之物就不用带了。半个时辰后集合出城。”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答应着退下去,匆匆回自己房间收拾衣物。顺子则带着二魁、家良去套车。倒是陈氏沉稳依旧,默默上前收拾碗筷。

    邱晨看着一贯沉默少言的陈氏,道:“陈嫂子将碗筷收拾了,也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跟车一起回老宅去吧。”

    陈氏手里捧着碗筷,却不回答,而是反问道:“夫人可否同行?”

    邱晨笑道:“我就是为了此事赶过来的……暂时还不能回去!”

    陈氏面色不变,曲曲膝道:“那奴婢就留下来伺候夫人。夫人不用再劝,奴婢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留下来正好。”

    这位留下来伺候,却没说尽本分的话,也没趁机贬低其他人,只说自己了无牵挂,隐隐还有替顺子等人开拓解释之意……这一番话着实值得人称赞。邱晨暗暗点头,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

    陈氏神色镇定地又屈膝行了一礼,这才从容退了下去。

    一时间,屋里众人退去,只剩下邱晨和秦礼、曾大牛三人。

    秦礼二人都关注着邱晨,等着她的进一步安排。

    憋了两三天的大雨这一下起来,就仿佛天河撕开了口子,屋外一片雨帘,天和地仿佛被水连成了一体,目力所及,到处是水。耳力所及,雨点子急促地砸在屋顶树梢地面,哗啦啦混成了一片。

    邱晨缓缓走到门口,看着泼天泼地的大雨,心情无比沉重。

    这样的天气,人不论是逃难还是其他都会受到影响,但病菌却可以顺着四处横流的雨水泛滥漫延。

    不过,茫然犹豫都很短暂,邱晨就转回头来,对秦礼道:“等他们走了,就去南沼湖吧!”

    南沼湖距离安阳城只有二十多里,在清和县以东三十多里路,那边又比较偏僻隐秘……邱晨希望,那边还没有被波及,希望她赶过去还来得及。

    等顺子等人收拾好了出来,听说邱晨并不一起回转,顺子家的和二魁家的都表示要留下来。家良也表示要留下来。

    二魁家的还有三个孩子,顺子家的孩子们也在刘家岙,邱晨没有留下她们,撵着他们上了搭了雨布的车子,离开林宅往刘家岙回去了。邱晨还写了两封信,一封让顺子交给秦勇,另一封则是写给林旭的。不过也让顺子交给秦勇,让秦勇看着情形不对的时候,将信交给林旭,然后带着林家人去往正定府去避祸。

    看着老老小小分乘了三辆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雨幕中,邱晨交待留下来的家良和陈氏,看守好门户,她则带着秦礼和曾大牛披了蓑衣斗笠,骑了卤奔西城门。

    顶风冒雨地出了城,雨水太大,蓑衣和斗笠基本不管用,邱晨三人很快就被雨水打透,浑身上下透湿冰冷,还有雨水不断地打下来,打在身上冰冷刺骨,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几乎不能呼吸。到了南沼湖左近,漫天的大雨和地面上白亮亮的雨水,让人看不清路途,他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慢慢寻觅着路径前行。这边的路程都是当初一点点探查出来又铺了青石的,万一偏差,极易迷失在芦苇荒草甸子里还是小事,若是遇上沼泽泥潭,说不定还会有陷下去丢了性命的危险。

    如此情形下,原本骑马赶到南沼湖只需半个时辰,等邱晨三人到达南沼湖,看到隐约在雨幕中的房舍时,邱晨止不住瞬间涌出了泪水。

    还好,房舍还在,还好,这里还没有被封锁……还好,大哥大嫂安全!

    看到邱晨冒雨到来,杨树勇和周氏居然都被吓了一跳。

    周氏一边吩咐人去烧热水,一边迎了邱晨进了屋。

    邱晨浑身湿冷,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这会儿的形象好看不到哪里去。又浑身颤抖僵冷着使不上力,索性任由周氏施为,由着周氏给她脱了湿衣服,擦干了身上头上的雨水,塞进被子里。

    听着周氏恨铁不成钢的唠叨,感受着周氏的手扶在身上的温热,邱晨却只是看着周氏嘿嘿地笑。

    周氏有些害怕,伸手抚在邱晨的脑门上,嘴里絮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冻狠了……也不发烧啊……”

    邱晨满脸笑容地握住周氏的手,捂在自己的脸颊上,“大嫂,我没事儿,不用担心我……”

    “你说不用我担心,你也省心点儿啊,这么大雨又没啥急事儿,你说你咋就不能等雨停了再过来……”周氏却没法理解邱晨的异样,狠狠地点着邱晨的脑门儿数落起来。

    邱晨怔了怔,忽地做起来,吓得周氏连忙拉起被子将她围起来。

    “大嫂,你说没急事……你们不知道清和被围了?”邱晨抓住忙碌不堪的周氏急声询问道。

    “啊?啥事儿啊?”周氏一脸惊讶地询问。

    邱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手却紧紧地握着周氏的手不肯松开:“大嫂,清和发生了疫病,从清河往西都被围了。我得了信儿赶过来的……之前还以为你们也……”

    周氏脸色白起来,怔怔地一下子坐在炕上,眼圈儿一下子红了,一边失魂落魄地喃喃着:“清和发了疫病,俊文他姥娘姥爷……周家庄就在县城西墙根儿……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呜呜……”

    邱晨来到这里一年多,也只是熟悉了亲近的人,却没见过大嫂娘家人,也不知道大嫂娘家原来是清和县城附近的娘家,而且是西墙根儿……这会子那边估计正是瘟疫肆虐之地吧!

    之前,她有听说清和县被围的恐惧担心,这会儿很是理解周氏的心情和感受。但她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周氏搂在怀里,让她依靠着。

    周氏哭了一场,心情越略略缓和下来。接了邱晨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这才发现邱晨露着半个身子搂着自己,连忙又忙着把邱晨按进被窝,急慌慌的又去厨房叫热水……

    邱晨伸手拉住她:“大嫂,清和被围的事儿先不要跟别人说,你顺便看看大哥在哪里,叫他过来,咱们商议商议。”

    周氏已经镇定下来,点点头应着,又给邱晨掖了掖被角,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邱晨的身体仍旧冰冷,大脑却飞快地运转,斟酌着从得了消息之后就思索的事情。最初接到消息,以为大哥大嫂受到瘟疫威胁时,她是毅然决然地打算深入疫区的。疫区是许进不许出的,她既然进了疫区,自然就不能仅仅维护自己的亲人,也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着疫区的百姓自救,死中求活……这会儿,见到了大哥大嫂,知道自己的亲人无碍安全后,她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自私地带着亲人逃离危险?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进疫区

    第二百二十七章进疫区

    周氏叫来杨树勇,邱晨已经洗了个热水澡穿了周氏的衣服,收拾妥当,正端着一碗热姜汤喝着。

    杨树勇知道了清和县封锁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因为清和县封锁突然,杨树勇又在这南沼湖消息闭塞,竟也是一点儿风声没听到。

    感叹惊讶之后,三人随即商议起应对之法来。

    依着邱晨的意思,是把南沼湖的鸡鸭处理掉,杨树勇夫妇和南沼湖的所有人全体转移,最少也要先避到刘家岙去。之后,再看情况,是否需要继续北上。

    但这个意见,杨树勇和周氏都接受不了。

    他们夫妇从年后就来到这南沼湖,修路盖房,种藕种菱。那些鸡鸭也是周氏带着几个妇人没白没黑地一只只孵出来,又从小扒拉到大,精心照料伺候着,那份用心不下于照料孩子。这眼瞅着鸡鸭已经长足了个儿,就要下单了,一下子让他们丢开,那是怎么都舍不得的。

    邱晨说的口干舌燥,还是没能做通杨树勇和周氏的思想工作。

    最后看着邱晨脸色不好看了,杨树勇迟疑着说:“要不,让你嫂子和妇人们跟着你去刘家岙避避,我带着男人们在这里守着,再派几个人去路口把守着,不让人进来,咱们这里自成天地,疫病也估计传不进来。”

    邱晨气馁,看看杨树勇,再看看周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看出来了,主要舍不得的还是周氏,若是依着杨树勇的意见把周氏送走,就剩下杨树勇一个,再接再厉让他转移应该会容易许多。

    “好!”邱晨一口应下来,同时敏锐地注意到周氏不赞同地看了杨树勇一眼,显然是担忧丈夫留下,心中暗暗好笑,接着又道,“既然大嫂要离开,那些鸡鸭都留给大哥就太累了……”

    “就快下蛋了……”周氏连忙提醒。

    邱晨笑笑:“母鸡留着下蛋,咱们不处理,那些公鸡公鸭再长也是卖掉,也不差这么几天了,雨势小一些,大嫂带人去挑选出来,用筐盛了送到城东的作坊去。”

    这个建议周氏很满意,立刻接口道:“给自家也留上几笼,带过去给咱爹娘和孩子们吃。”

    这个不算事儿,邱晨自然满口答应。周氏也不等雨停,拿了只斗笠匆匆出去,招呼妇人们去辨别挑选鸡鸭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邱晨跟杨树勇商议了南沼湖的马匹车辆,很快商定,先把杨家庄子的妇人和青壮送回家去。不过,邱晨也说了,让他们回家商议一下,若是想避祸,都可以去刘家岙暂住。明天,雨势小了,立刻将周氏和老何家的妇孺送去刘家岙。男人们暂留不动,不过要密切关注外边的消息,只要一有异动,立刻撇开这边就走。

    杨树勇看得出来这个计划已是邱晨最大程度的让步,于是也不再迟疑地答应下来。

    这些事情商量妥当,杨树勇就去安排送杨家铺子的人回村事宜,又带着人把挑选好的鸡鸭区分开来。

    邱晨坐在炕上,隔着支起的窗户看着外边的大雨。这会儿已经没了风,雨水仿佛倾了天河般直戳戳地淌下来,雨点坠落形成千万条雨线,把灰蒙蒙的天空和白亮亮的地面连接在了一起。天地同色,一片水光。

    杨树勇和周氏的行动很快,不多时,就听到外边马嘶声和人们的说话声走动声响成一片,又过了约摸两刻钟,外边的声响渐渐低下去,恢复了安静。杨家铺子的帮工都送走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杨家铺子的人是杨树勇亲自带人去送的,周氏跟邱晨将就着吃了顿晚饭,杨树勇也在酉时末转了回来,同时带回了消息,杨家铺子那些帮工们和家人商议后,有五家舍不得离开,另外八家都愿意去刘家岙避灾。

    有了消息,接下来就是安排车辆马匹了。这边需要转移的只有周氏和老何家的妇孺,统共七口人,还有大小四个孩子,两辆马车足够了。南沼湖这边有三辆马车,杨树勇明天再带人跑一趟,把周氏等人送去刘家岙,顺便把家里的马车都带过来,一来接杨家铺子想走的那些人,二来,也要将安阳城中的粮食运一些回去。

    得知清和县被围消息后,邱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树勇夫妇,第二个想到的就是安阳城里的粮食了。她在家里那些日子,怎么就没想着先把那些粮食运回去呢?

    眼下之际,指着马车运送显然不太现实,只有明天再去洛河码头上看看,能不能找上两艘船,把粮食运走。运不到刘家岙,也要先运到正定府的宅子里去。

    雨声里,邱晨思考着琢磨着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外边的鸟鸣声,倏地坐起来,一把推开了窗户。

    天,晴了!

    天空如洗,碧蓝的让邱晨差点儿喜极而泣!

    大雨停了,接下来的安置转移工作轻松了许多。

    杨树勇带着两名流民雇工赶着车送周氏和何家妇孺启程去往刘家岙。在周氏的要求下,装了满满一车鸡鸭。老何家爷仨和青江一起,带着剩下的雇工照应着南沼湖的鸡鸭等物。

    曾大牛被派去安阳城东的洛河码头寻找船只,或者能找到马车也可以,并联络城东的作坊,查看那边的情形,若是仍旧正常运转,带些人过来,尽量多带几辆车过来,把挑选出来的公鸡公鸭运去作坊里。

    临走,邱晨又嘱咐曾大牛,找船只的事儿让许谦之去做。许谦之此前一直在码头上打混,人头地头都熟得很,门道自然也多。

    人一拨拨打发出去,老何去湖里查看水情,邱晨则围着高地转了一圈儿。前些日子雇用流民青壮加固了湖堤码头,这一场雨,效果就显现了出来。雨停了,高地上基本没积下水,这会儿,太阳出来了,被憋了半天一夜的鸡鸭鹅、羊群都被放出来,正沿着湖堤撒欢儿。

    那条通往外边的路也经过了加高加固,两边挖了排水沟,这会儿路面上的积水也不多了,两侧的沟里却是水流浑浊,水流颇急。可以想见,没有这两条排水沟,这会儿路面仍旧还被水淹着呢!

    中午时分,曾大牛就赶了回来,带来了许谦之和四辆马车。

    只是让人遗憾的,许谦之出面也没搞到船,前几日安阳城的大户陆续向北转移,大船早就被他们用上了。这两天城里的中等人家和稍有银钱的百姓转移,又把中型船和小船也都雇了去,如今安阳城最缺的两样东西,大概就是船只好马车了。就连作坊的四辆马车,之前也有人去问了几回,都被许谦之拒绝了。

    雇不到船只和马车,邱晨也没有法子,只好先打发许谦之装了鸡鸭送到作坊里去。城东那边距离清和县又远一些,百姓的紧张情绪也差得多,作坊还在正常运转,这几百只鸡鸭运过去,倒也不愁消耗不掉。

    不过,临行前,邱晨嘱咐许谦之,杀鸡后的血水鸡毛内脏一定要挖坑深埋,一定要处理干净!

    傍晚时分,许谦之带着人赶了搜罗来的七辆马车来到了官帽儿胡同,邱晨留了曾大牛在南沼湖照看着,也在此前赶回了城里。马车过来,一刻不停地装了粮食,趁着天黑关城门前出了城,运往刘家岙了。

    第二天傍晚,杨树勇、杨树猛带着家里的二十几辆马车和许谦之的七辆马车一起赶了回来。当晚,三十多辆马车又载满了粮食出了城。好在,这些日子每天出城的车马人流仍旧不少,这三十辆马车又遮得严实,在人看来,也只会以为是哪家大户撤的晚,倒不怎么引人注意。

    如是日夜不停的运了五天粮食,官帽儿胡同的粮食运走了大半,邱晨才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些粮食,家里人两年的口粮都够了。

    在这几天里,清和县那边传来的消息寥寥可数,只知道那边瘟疫传播很快,被封锁的区域内,几乎没有村落逃过瘟疫的传播。至于具体发病、死亡的人数就无人知晓了。

    除了这个,倒是传来另一个消息,说清和县县令吴云桥一直留守疫区,这些日子就带着衙役们和县城里的郎中先生给病人诊治,正在努力自救。安阳城百姓已经十去五六,剩下的人不多了,邱晨忙碌着从街上走了两趟,却仍旧听到不止一个人在赞叹这个县令是个好官。可见,这位吴云桥的好名声传播之广。

    运完了粮食,邱晨终于跟杨树勇摊牌,剩下的母鸡母鸭不过几百只,装了笼子,连那些山羊,十多辆车一趟就运过去了。杨树勇想想还有老何和青江等人,虽也不再坚持。

    杨树勇装好了车,收拾妥当了,回头看着邱晨径直走向马匹,不由疑惑道:“今儿不赶,你还是坐车吧!”

    邱晨牵着马过来,笑笑道:“大哥,你先带他们回去,我还要去处理一下城东的作坊,那边安排妥当了,我就回家……”

    这话也有理,杨树勇正要再嘱咐几句,就听邱晨又道:“大哥,我这边处理妥了,也有可能去京里一趟。你跟家里人说,不用惦记我,到时候,我会给家里写信的。”

    好像怕被杨树勇打断,邱晨微微一顿,没给杨树勇开口的机会,紧跟着道:“秦勇他们有办法传讯,你多听听他们的,一旦安平这边保不住了,你和二哥就赶紧带着家里人去正定。钱我交给了咱娘和林旭,林旭那些就让他给林老太太几个花用。咱娘那里的也够你们用了,到了正定不用太节省了,别亏着爹娘和孩子们。”

    杨树勇听着妹子这些话多少有些不对劲儿,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来,于是一一答应着,又细细嘱咐了邱晨,尽快处理完了事务早点回去。还要多多在注意自己,真要上京,路上也多加小心等等。邱晨自然含笑应下。

    送走了杨树勇,邱晨回到了官帽儿胡同的宅子里。安阳城的宅子里就剩下了她跟秦礼、曾大牛和陈氏、家良了。邱晨就把家良和陈氏都叫过来,打发他们两个一起回刘家岙去。哪知道,这俩人都很坚决地表示要留下,邱晨在哪里,他们就跟着去哪里。

    “这安阳城都快走成空城了,你们看不到么?眼瞅着瘟疫到了清和,隔着安阳城不过几十里路,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传过来,你们犟着不走,留下来有什么用?要是刀枪,你们能替我挡着,瘟疫来了,难道你们也能替我挡了去?”邱晨这些日子可谓心力憔悴,看着这两个人犟着不肯走,登时发火了。

    家良看了陈氏一眼,垂垂头算是答应下来。陈氏却默默地给邱晨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道:“夫人,让奴婢留在身边伺候吧。侯爷打发奴婢过来,就是伺候夫人的,若在这个时候舍了夫人,奴婢也没法子跟侯爷交待。”

    邱晨正要伸手把陈氏拉起来,猛地听了这话,却愣住了,手伸在半空又慢慢地缩了回来。

    抬眼看向秦礼,秦礼也尴尬地摇摇头:“这,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邱晨转了目光,淡淡地道:“除了你还有谁?”

    陈氏摇摇头:“侯爷就是不放心夫人身边没个底实人,打发了奴婢来。没有旁人了。”

    邱晨闭了闭眼睛,把心中那份不舒服压下去,淡淡地让陈氏起来,就不再理会她,只打发了家良回了刘家岙。

    看着家良赶着马车载着一车林宅之前储备的干货,渐行渐远,出了官帽儿胡同一拐不见了,邱晨才转回来,也不多做停留,直接从自己的卧室里拿出一只包袱背在肩上,又让秦礼和曾大牛搬了两只箱子上车,还装了十几袋大米,然后,她自己拉了胭脂,走出林家大门。

    她直接去了知府衙门。

    清和县隶属于安阳府,想要进入清和县隔离区,首先要经过安阳知府云逸舟。当然了,邱晨之所以来找他,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云知府的支持。清和县的具体情况她不了解,但封锁了这么多天,将来还不知道封锁多久,或许最缺的不是粮食,而是治疗瘟疫需要的药材。

    她来找云逸舟的目的,就是希望云知府能够为了自己的政绩,也能出面组织一批治疗瘟疫的药材,还有辅助治疗的糖和盐。若是能够再调集一些粮食,那就再好不过了。

    原本前段时间的大水,安阳府河堤牢固没有发生什么灾害,云逸舟还颇有几分沾沾自喜。又加之城中富贾大户们施粥,让流民得到了妥当安置,云逸舟因此得了明文嘉奖,不由得意自己教民有方,政绩卓著,照如此看来,说不定这一届知府坐下来,他又能往上动一动。他年纪刚过四十,若是能够在这个时候进京入六部,可谓有资历有阅历,不愁以后成不了一部堂官。哪怕进不了京城六部,能够挪挪位置,调入省衙,或许过不了几年,也能成为坐镇一放的地方大员。

    只是,他这白日梦没做多久,就爆出遭受水灾的易水县出现了疫情。最初他并没往心里放,连郭敬诠那个老家伙跳出来找他商议防控疫病,他也给推托了,气得郭敬诠孤身一人进了疫区,当时他还笑话郭老头活腻歪了,自己找不自在去了,哪想到,这不到半个月,瘟疫就从易水县传至辉县,继而传向周边的府县,连安阳府也中了招,先后有丕县和清和县发现疫情,不得已,只好跟呼延寻协调,调集军队封锁疫区。

    那清和县令吴云桥平日里就是个犟种,最爱较真儿的主儿,犟起来,谁的账也不买,在同僚中的口碑很不咋地,正因如此,这位吴县令正经二榜进士出身,在清和县令职上一待就是九年,年年考绩中平,愣是一步未动。加之这位中进士的年龄就已经三十九岁,做了九年县令之后,如今已经四十八了,大有老死在这县令职上的架势。

    可好歹的,这位犟种县令此次还算让云逸舟满意,没有像辉县县令那样带着家眷逃跑,也没有像丕县县令那样急慌慌地就往安阳跑,而是在发现清和县一个行商南下归家发病后,就立时带着衙役亲自去封锁疫区……但,此次疫情严峻,即使吴云桥行动迅速,奈何县衙人手有限,也没能封锁住疫病的扩展,最后还是在安阳府府兵过去之后,才将疫病封锁在了清和县城以西。

    不过,吴云桥的快速应对还是起了一定作用,否则,安阳府估计也不能幸免了。

    重兵陈列,好歹算是阻住了疫病的扩散,但将近两个县的疫区人口也有将近十万。十万人口……若是真的都死绝了,他云逸舟别说再升迁了,这安阳知府只怕也做到头了。

    这个时候,云逸舟突然后悔了。他后悔没有听那个郭敬诠郭老头的话,更后悔没有把那份防控疫病的折子留下……

    云逸舟正在衙门书房里转圈圈,却听人来报,安平县刘家岙的林杨氏求见。

    云逸舟早就知道有这么个林娘子的存在,也早就知道,自己的二儿子与其合作了制皂生意,短短大半年时间,就赚回来大笔的银钱。不过,因为彼此身份的差异,却没有见过本人。

    云逸舟很诧异,这种时候,这个林娘子来求见他作甚?难道是两家合开的作坊里出了什么事情?想起老二临走时的嘱托,虽然云逸舟心情欠佳,却还是吩咐将林杨氏请进来。

    盏茶功夫,一位身着青色直缀的人走了进来。

    云逸舟微微一愣的功夫,进来的人已经拱手长揖行礼道:“刘家岙杨海棠见过大人。因外出行走方便着了男装,若有失礼处,还望大人包涵!”

    说着,下边的人已经行礼毕抬起头来,云逸舟眨巴眨巴眼睛,这才看出,来人虽是男装束发,行止作派也大大方方毫不扭捏,但看眉眼处,却过于清丽秀气……嗯,若是男儿,想来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嗯,罢了!”云逸舟对这位早有耳闻的林娘子观感并不差,只是习惯了官腔,也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就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并不计较。

    邱晨微笑致了谢,这才随着云逸舟的手势在下手客位上坐了。

    “你今日来,可是……可有什么事?”云逸舟满心烦躁,也没心思跟一个妇人周旋,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邱晨来见他的目的。

    邱晨也不绕弯子,同样直接回道:“大人,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求大人准许我进疫区,为染病之人治疗。”

    云逸舟心头一跳,原本半垂着的眼睛蓦地瞪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邱晨道:“你要进疫区?你可是郎中?”

    邱晨起身,郑重拱手道:“大人,我不是郎中!”

    不是郎中进疫区作甚?云逸舟一股怒气冲上来,正要呵斥,却听邱晨接着说道:“大人,我虽不是郎中,却懂一些制药配药之法。而且,也曾经熟读医术古方,知道一些疫病防控的有效方法。此次疫病,我在来之前已经了解过,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却也又有一试之力。”

    “真的?”云逸舟几乎坐不住了,扶着椅子扶手,身子下意识地前倾过来,双眼紧紧地盯着下边侃侃而谈,神情镇定丝毫看不出被迫或者其他表情。他已经确定了,这个年轻妇人没有开玩笑,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一次。

    邱晨微微一笑,大方道:“当着大人的面儿,我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一句不实。”

    云逸舟这回是真坐不住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赶忙停了脚步,站在邱晨面前三四步远处,道:“你既然了解过此次疫情,可知此次疫病发作之厉?染病者十之六七出不了一日!”

    邱晨仍旧淡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接着开口道:“大人,我此次前往疫区,做了充足的自保准备。……不过,我前往疫区,还想请求大人给予一定的支持!”

    云逸舟听她的话竟是打定了注意要进疫区,心中犹疑着,却也忍不住有些侥幸,若是这位林娘子真的能够消除了……不,只要控制住清和的疫情,就算是救了他云逸舟一回,让他的宦途不至于就此止步!

    是以,他没有再疑问和不相信,而是开口问道:“有何要求,且说来听听!”

    邱晨拱拱手,道:“此次进入疫区,我一个人的力量能救一个人两个人……九个人十个人,可这样显然无法有效控制疫情的蔓延和肆虐。”

    云逸舟心头突突地跳,直接开口打断了邱晨的话道:“你要多少人跟你一起进去?”

    邱晨却笑着摇摇头:“我并非请求大人派人同行,我只是想请求大人给我一份手令,我有手令在手,进入疫区之后就可以联系清和县衙门,由他们派人协助。”

    云逸舟挑挑眉梢,微微颌首。

    “这是第一。第二,我针对此次疫情制定的防控治疗方案,需要大批的药材,还需要大量的盐和糖。这些东西,如今清和县恐怕找不到多少,是以,我请求大人能够给予支持……我进疫区就要带一批过去。之后若是仍旧需要,也需要大人负责补充。”

    治病需要药,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可治疗疫病用糖和盐作甚?又不是去做饭菜!

    云逸舟心里疑惑,也就问了。

    邱晨略略跟他讲了一下霍乱的防控原理:“……因为病人吐泻严重,是以要及时大量地补充水分。糖和盐也可以尽快地给人体补益津液,是以需要糖和盐。而且,据我初步估计,用量可能会很大。”

    若是搁在别的官员在这种情况下或许真的没办法,但云逸舟不怕啊。他家老二可有两个船队,南北往来运送货物。是以,糖盐这些东西,不用出门,云逸舟就能搞到一大批。更何况,从云家拿出这些糖盐来,他也不怕吃亏,用来控制疫情,解百姓与危厄,哪里需要他个人掏腰包。到时候,自然有府洲的库银拨付。

    “嗯,这个我答应你!”云逸舟心思只是一转就痛快地答应下来。“你可还有其他请求?”

    邱晨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就是请求大人下一道安抚民心的告示,告知百姓,疫情可控,不要慌乱……嗯,此次进入疫区,病死之人和病人所用衣物诸物都要火焚,这件事也要在告示中说明白,以免百姓抗拒阻挠。”

    这些都是小事,云逸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邱晨就干脆地说:“那就请求大人尽快把药材和糖、盐调过来,我想尽快进入疫区,越快越好!”

    云逸舟这几日就为这瘟疫的事儿头疼,有这么个人自动请缨进入疫区,说的还头头是道,听起来颇有些可信度,云逸舟也顾不得验证邱晨所言是否确实,他这会儿就如那溺水之人,给根稻草也会死命抓住的。是以,听邱晨如此说,自然也不耽误,立刻吩咐了人,按照邱晨所列的单子去筹备药材和糖盐。

    邱晨于是跟云逸舟约好,过两个时辰就在西城门会合。然后借着这个功夫从知府衙门里走出来,走了两条街才看到一个仍旧开门营业的布庄,进去买了四五十匹棉质稀布,一股脑都交给陈氏,跟她说明了一番,让她缝成一只只口罩。

    邱晨早就打算好了,从进入疫区,几个人就都带上口罩。尽一切可能地防止感染的发生。

    两个时辰不长,但也够陈氏缝出二十三十个口罩了。

    邱晨给秦礼、曾大牛和陈氏一人发了五个,剩下的都放在马车里。然后叮嘱临时充当车夫的曾大牛和秦礼:“记得,自此进了疫区之后,人马饮用水都需是烧开的水。喂马的草料要远离村庄,最好是远离河道水源之处的。”

    秦礼和曾大牛一一记下,复述了一遍,邱晨才放心下来。

    一行人来到西城门,这种气氛下,他们也不指望还有酒楼营业,更不敢随便食用酒楼的饭菜。好在,车上他们带的家伙事儿很全乎,秦礼和曾大牛都是行军惯了的人,很快支起了锅,用随车带的木炭炒了开水,各人都用肥皂放凉的开水洗了手,陈氏已经快手快脚地用肉干野菜煮了一锅粥,热好了几个馒头,几人就在路边将就着吃了午饭。

    喝了茶,刚刚收拾起锅碗瓢盆,知府衙门的全捕头带着一队衙役赶着七八辆大车过来。邱晨与之会合了,一行人一路向西行去。

    临近傍晚,一行人到了距离清和县城十几里处,这里路两侧扎着几个帐篷,路上设置了鹿砦、拒马等物以作拦截,兵丁们则分作几处,又在路上把守的,也有四下巡守的,一个个面容肃穆,颇有些严阵以待的味道。

    看到一溜大车过来,自有兵丁上前阻拦询问。也有一个兵丁立刻扭头就跑向旁边一座建在高处的帐篷。

    邱晨头戴了一只竹斗笠,一身青色直缀,端坐在马上。既然有云知府安排来的全捕头带队,这跟兵士们打交道的活儿自然用不到她出面。

    秦礼和曾大牛同样各戴了顶竹斗笠,一人赶着一辆马车在拒马鹿砦前停下,正跟后边送行的衙役们合作着,将运送药材、糖盐等物的马车跟自家马车拴在自家马车后边。

    经过训练的马匹,并不需要太过专注地看着,前后马车拴在一起,后边的马儿就会自动地跟着前车而行,车夫只需控制好第一辆车子,再有一两个人前后照应着,两三个人就能够轻轻松松地驱赶十几二十辆马车的车队。

    那负责值守的小军官显然识得全捕头,两人相见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两句,全捕头就拿出了云知府出具的手令,又朝着马上的邱晨指了指,邱晨这才翻身下马,来到两人跟前,对那小军官拱拱手示意。

    “啧啧,就你这小身子骨儿还去这里边儿,我劝你还是打消了念头,速速远离逃命去吧!”那小军官被派到这种地方来值守,天天都疑心自己会被传染上,长期处于恐惧和压抑之中,这情绪自然好不了。这会儿对着一个郎中,自然也不客气。

    不过,这位说话虽不好停听,但也不完全是坏心,邱晨拱拱手道:“若无人进去想办法控制住消除了疫病威胁,不说里边的数万名百姓下场堪忧,就连咱们外边的人也过不消停。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倒不如自己进去放手一搏。若能治得了那疫病,咱们大伙儿也好安安心心地生活!”

    见邱晨不恼不怒,不卑不亢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那小军官不由再次重新打量着邱晨,在心里也对这个看起来好看的过分的男子重新做回评估……既然能够得了云知府认可和看重,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郎中,应该也有几手绝活吧?说不定,还真能把这恐怖的疫病给治了!

    “唉,公子既如此说,某也不勉强,只是,公子进去之后,一定要小心留意……这里边的人已经十去其五了……”

    小军官正说着,不远处一派树林蓊郁处突然腾起一股黑烟,在西坠的夕阳映照下,直冲过树梢,直冲向云霄。

    “喏,看到了?前边五里不到就一个村子,就十来天工夫,估计死了六七成了……这不,又开始烧死人了!天天价烧……这会儿死了还有人烧,过上几天,说不定死了都没人烧没人埋了……”

    小军官说着说着,那种恐惧和忧虑又袭扰上来,让他的声音一路低了下去,最后干脆隐没在了昏黄的夕阳光中。

    邱晨和秦礼、曾大牛,就连车上的陈氏也都称得上神色淡定。倒是全捕头和跟随前来的十几个衙役神情瑟瑟的,全都用眼睛瞄着全捕头,盼着他赶紧带队返程,一边下意识地往后倒退着。

    这地方太瘆人!不知道,站在这里看那边儿烧死人,会不会被传上病?死尸不会动,那些烟灰子可能够随风飘扬出老远来,若是落在身上,是不是也能引起疫病?

    邱晨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一干衙役的表现,再回头看向刚刚说话的小军官,邱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倒是真的淡定,淡定中又透出一抹默然,这会儿看着那滚滚浓烟,同样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人命薄如纸,这会儿他在这里替他们站岗放哨……若是,他自己染了病,会不会有人来照应他?会不会在他死后,也这么一把火烧了,连撮骨灰也被风一吹散了?

    正盯着那黑黑的烟柱,一名身体魁梧的男人,从高处的帐篷里缓缓而来,从那容貌出众的表情和仪态万状的着装看得出,这位比之前的所见的兵士品级都高。

    那人越走越近,邱晨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来人居然是安阳指挥佥事--呼延寻。

    ------题外话------

    过完清明了,可以专心码字了,尽力码……

第二百二十八章 进入疫区

    第二百二十八章进入疫区

    呼延寻这些日子来很窝火,如他,是想着跃马扬刀,在战场上畅快厮杀,以敌人的鲜血和头颅来成就自己的功绩勋策的。来到安阳府出任府兵指挥佥事一职,也只是充当垫脚石,做个转折,以避开北边靖北侯派系被打压的风头,继而再寻合适的发展机会。即使如此,他也只想着来安阳靖绥地方,训练府兵,虽没有上马杀敌的畅快,却至少也是肃穆威严的。

    兵者,是为战争而生的。和平年代,虽然表面上挺受人抬举,但正事儿上却没有武将说话的份儿。

    来到安阳府不久,呼延寻就觉得索然无味了,易水县的水灾和随后流民的涌入,更是让他带兵阻止流民入境……面对着那些流民衣不果腹衣不蔽体,面对皮鞭棍棒也只知道哭喊嚎啕,让呼延寻很是悻悻。

    等听说有了疫情,呼延寻总算找到了一个兴奋点,不为别的,因为他知道一种最快最彻底的控制疫情的法子……

    只是,有了前头水匪事件,云逸舟却跟呼延寻严词交涉,直让他做了不乱行的保证这才放他出来。如今,呼延寻眼瞅着自己的兵丁如鹿砦、拒马一般,四处堵截阻拦疫区人员外流,时时刻刻冒着被疫病感染的危险,却没有任何好处可拿……

    兵丁们情绪高不起来,还个个惴惴,没精打采,呼延寻作为主将,四处路口巡守,走到哪儿看到的都是蔫不拉几的兵丁,都是一眼就能看到的疫病区的百姓的绝望……受到低落、消沉、悲哀、绝望等负面情绪感染,又被云逸舟约束着,束手束脚,呼延寻真真是窝了一肚子火气,却无处发作。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兵丁汇报说云知府遣了人来,而且还要进疫区,呼延寻惊讶之后,心有所动,抬脚就出了帐篷。

    那云逸舟约束他,不让他‘乱行’,却打发人进疫区送死,这不是‘乱行’是什么?他倒是要看看,云逸舟是使了什么手段,能把人送进疫区送死,诓骗?还是威逼?

    可走出帐篷,看到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影,他先是一怔,随即一股火气就直冲了上来。

    这个妇人,不在家里照应两个孩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转眼,看到知府衙门的全捕头跟那妇人站在一起,心头一个激灵,立时明白了这妇人来此的目的--她就是要进疫区的人!

    蹬蹬蹬大步流星走上去,那妇人毫不躲避,毫不退缩的目光,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种挑衅,让呼延寻心中火气更盛,上前二话不说,开口就叱责道:“你来这里作甚?还不快回去!”

    呼延寻这话说出来,邱晨和秦礼几人还不觉得怎样,知府衙门的捕头和那些之前打着蔫儿的兵士们,却突然如三伏天喝了碗冰梅汤,激灵灵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一个个两眼冒光地看看指挥佥事大人,再看看这边这个看上去格外清秀的男子,每个人心里都飞快地脑补出一个故事,只不过各人故事的情节不同,但大概都跟香艳脱不了干系。

    呼延寻这样的开场白,对于邱晨来多少有些意外--这话听起来挺不客气,但也隐隐包含着一抹关心。她以为两人再见最好不过是形同陌路的。

    微微一怔,邱晨也就恢复了镇定,对着呼延寻拱手行礼道:“在下邱晨,见过佥事大人!”

    行礼毕,眼见呼延寻眉毛紧蹙又要开口训斥,邱晨又紧接着道:“邱晨本无大志,但疫病无情,眼瞅着亲人乡亲就要被疫病侵袭,又恰好邱晨略懂些医药方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过来……”

    说到这里,邱晨看着呼延寻,见他脸色似有缓和,于是道:“此次,邱晨从这儿进去,疫毒未清之前,就无法离开,以后少不得还要仰仗佥事大人协助。”

    说着,拱手长揖及地,深施一礼。

    呼延寻脸色难看,盯着缓缓直起身来的妇人,看着她形容瘦削,看着她脸色苍白,看着她目光坦然,神情坚定……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完全不了解,除了容貌与记忆中有几分想象外,其他竟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似乎他从没了解过她,似乎他们五年的夫妻之情只是一场梦,回想起来,竟是玄幻的没有一丝真实感。

    除了陌生,呼延寻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在无数人想着逃离,想着躲避瘟疫之际,这个女人却自己请命进入疫区,抵抗瘟疫……这种勇敢和坚毅,竟让呼延寻在她身上看到了战士奔赴沙场的豪迈和悲壮。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呼延寻莫名地记起这么一句,却在记起最后半句时,生生从脑袋里抛开。

    冷冷地看着邱晨,呼延寻丢下一句道,“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一挥手,负责把守路口的小军官立刻躬身领命,指挥着军士们把拒马和鹿砦搬开。

    秦礼和曾大牛挥动鞭子,马车发出吱扭地轻响,缓缓启动,慢慢走进封闭区。邱晨也对全捕头拱手致谢,翻身上马,双腿一夹,胭脂抬起长腿,踏踏有声地跟在马车后边过了封锁关卡。

    哒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风一般卷了过来。

    不及马匹驰近,就听得一个男子呼喊的声音:“林娘子,且慢!等一等……”

    邱晨勒住胭脂,拨转了马头,往回看过来,就见一身茜草色锦绣长袍的云济琛跑的发丝飘飞,脸颊涨红,满脸急色地冲过来,却被几名兵士冲上去拉住了马缰,硬生生勒停!

    云济琛打马狂奔,猛地被勒住马后,身子往前一冲,差点儿倒栽葱翻出去,幸好旁边的呼延寻伸手拽了一把,才免去他摔出去被折断脖子的厄运。云济琛却顾不上跟呼延寻致谢,只胡乱地拱拱手,眼睛却盯着邱晨,几声喊道:“林娘子,你不能去,赶紧回来!”

    邱晨端坐在马背之上,扯动嘴角灿然一笑,抱拳道:“多谢二公子好意,只是,我已经进来了,再疫毒未清之前就不能离开了,还望二公子包涵!”

    “包含个屁!我跟廖三把家里的一摊子交给你,你不好好关照着,却自作主张地跑进疫区去,你说你一个娘们儿冲啥英雄……”云济琛又急又怒,竟是口不择言地大爆粗口起来。

    邱晨却听得鼻子酸涩红了眼。她仰起头来,眨着眼睛,努力地把涌出来的泪水又倒回去,这才笑着大声道:“云二,你别以为我这进去就是有去无回的,你今儿骂我的话我可都记着了,你等我回来,再跟你好好算账!”

    说完,拨转马头,再不理路障外云济琛的大喊大叫,驱使马匹,带着十几辆马车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云济琛狠狠地一甩马鞭,把仍旧抱着他的腿的一个衙役和一个士兵甩开,吼道:“还抱着爷作甚!”

    说完,拨转马头往回奔去,奔了几步,又紧迫着马匹转回来,跳下马跟呼延寻躬身行礼:“刚刚云二忧心朋友失了仪态,有失礼处,还望呼延大人多多海涵!”

    呼延寻打着哈哈,也拱手还礼:“二公子客气了。”

    云济琛顺势直起身来,朝呼延寻拱手笑道:“此次疫情危急,呼延大人比我更清楚,云二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呼延大人关照一下,里边有甚消息,或者需要什么,还望呼延大人及时给云二传个信。林娘子虽为巾帼,却值得我这须眉浊物敬仰,云二别无他能,不能如呼延大人这样为国为民尽力尽职,也就药材诸物的调度上能略些薄力,希望呼延大人不要嫌弃云二无用!”

    这一番话,被云济琛说来,可谓是面面俱到,既抬举了呼延寻,又说明了自己忧心林娘子不过是‘敬仰’之情,让人生不出什么其他的想头来。

    云济琛的话说的这么恳切又周全,呼延寻虽然腻味云家父子,却也只得卖个面子,拱拱手答应下来。云济琛又笑着约了呼延寻公干完了回城时相聚喝酒,这才拱拱手告辞上马。他得尽快赶回安阳城去,还得去一趟刘家岙,看看林家的情形。林家诸人是不知道邱晨进了疫区,若是万一走漏了风声,还不知那一家人老老小小的急成什么样儿呢!

    邱晨义无返顾地进了疫区,他不能跟进去,至少也要让她没了这后顾之忧。

    再说邱晨,骑着马进了疫区之后,满眼看到的都是抛荒的田地,空置的村落--设置隔离栏的时候,呼延寻还是外扩了十里,清空百姓,弄出了个一个隔离带来,如今邱晨经过的,恰是这一个地带。

    这样的措施,邱晨虽然没法认同,狼上却也知道,这样做是必须的,在如今没有任何消毒灭杀方法的时代,这样彻底的隔离,才能够最大程度防止瘟疫的传播。

    只是狼归狼,真看到这满目荒凉,感情上一时还是没办法接受。

    走了不远,邱晨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口罩戴上,同时也让秦礼和曾大牛、陈氏也戴上口罩。并嘱咐陈氏,从进了疫区开始,但凡穿过的衣物、口罩,洗过之后,一定要煮过才行。

    隔离区距离清和县城并不远,不到二十里的路程,邱晨一行没有驱赶马匹,也只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沿途过了隔离带,渐渐地就能看到人迹了,只不过,所见到的百姓无比脸色晦暗,神情呆滞麻木,两眼看过来空洞麻木,似乎连绝望的情绪都没有了。

    看到邱晨这一行人,人强马壮的,往清和县走,遇上的百姓无不露出一脸的惊讶。只是,那目光看过来,却不仅仅是惊讶,还有些深深地隐晦不明的东西,让一贯沉稳的陈氏都有些心悸。倒是邱晨神色不变,反而一直关注着所见到的人员情况。

    或许是封锁时日久了,沿途见到的人并不太多,也没有想象中疫区满眼都是死尸的情形出现,遇到的人虽然气色神情难看,至少还能够行动,应该都是没染病的百姓。

    这一路进入清和县城,城门大开着,门口倒是仍旧有两个老兵值守,却也萎顿在城墙根儿上,对来往的人员连看都不看一眼。

    也是,明知道这里瘟疫肆虐,恐怕没有什么不长眼的贼匪跑到这里来作乱,这城门守不守、管不管的,倒是真没有多少意思了。

    一行人进入清和县城,天光渐暗,在四合的暮色里找到了县衙,邱晨等在门外,秦礼进入衙门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留守的老苍头,问过才知道,清和县令吴云桥自从疫病传过来之后,就每日带着衙役们和召集的青壮们,四下里巡察,将病死者集中焚化,不至于曝尸荒野,引发更严重的瘟疫传播。

    老苍头佝偻着身子,摸着眼角,哽着嗓子道:“……我家大人日夜带着衙役们在外巡守,这都好几天没回县衙了,如今,衙门里就剩老儿一个人了。”

    见头发苍白的老者哽咽的语不成调,别说邱晨、陈氏,就是秦勇和曾大牛也觉得心酸的很。

    邱晨已经下了马,这会儿就上前一步,对老苍头道:“老人家,我们是知府大人派来送药材的,也是进来协助吴县令防控疫病的……你看看,是不是能给我们安排几间房舍,也好把这些药材卸下来。”

    其他的老苍头没听清楚,但‘知府派来送药材的’几个字却听清了,满脸哀色一缓,登时露出一抹希冀来:“真的是知府大人派来的?那真是太好了,真太好了……来,来,请几位随小老儿来,如今这县衙,不,整个清和县最不缺的可就是房舍了。”

    一边絮絮地唠叨着,老者一边麻利地引着邱晨一行来到角门处,打开角门,还没忘了把门槛卸下来,引着邱晨等人和一干马匹车辆进了清和县衙门。

    老者带着邱晨等人进了临近角门的一个独立小院,正房三间,东西各两间厢房,靠着西厢有一个小厨房。

    到了这里,也顾不得梳洗,一边让老苍头设法通知县令吴云桥,一边亲自带着秦礼、曾大牛和陈氏卸车。药材就卸在正房西间,十几袋大米肉干就卸在厨房隔壁的厢房里,陈氏就住在了里间。秦礼曾大牛则将行李往东厢一搁,就算安置妥当了。

    一行四人都没带多少行李,不过是几身换洗的衣物。

    卸了车,陈氏就开始打扫厨房,准备生火烧水。邱晨要求洗漱、饮用都要用开水,这开水可是一时都离不了的。更何况,天色晚了,也得生火烧饭。

    邱晨则洗了洗手,就开始收拾药材,先把带来的预防药丸子拿出来,然后把带来的药物收拾出来,就在门口挂了灯笼,点了随车带来了炉子支了锅,就开始如法炮制起来。

    如此情形下,炮制所需的用具根本不可能齐备。没有竹箪子,就把门上的残旧的竹帘子解下来铺在地上摊晾药材;没有簸箕,邱晨就用斗笠当簸箕,分档药材……

    秦礼帮着邱晨在这边忙碌,曾大牛则帮着陈氏挑水,烧火,烧出水来之后,又把热水舀出来送到院子里晾着,以备洗手之后……陈氏则开始淘米做饭。这里也没什么蔬菜,就把肉干跟米饭一起蒸。

    陈氏做好了饭,一行四人也不分什么尊卑主仆了,围在院子里吃了晚饭,然后,曾大牛继续烧水,陈氏则用开水将各个房间都打扫了,用肥皂水和酒精把各处家具物事都擦拭了一遍,又把自己带来的铺盖给各屋铺上……

    等老苍头找到清和县令吴云桥,又一起转回县衙,已是亥时末刻。吴云桥多日在疫区奔波,带着寻找到的郎中给病人看病医治,又让衙役和青壮们收殓尸首集中焚化……早已是疲累不堪,对老苍头说的什么知府派来的人就有些不以为意。

    知府派人来又如何,又不是天降神仙,还能把这肆虐的瘟疫消除掉不成?是以,吴云桥就没打算去理会这知府特使,可一进县衙,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儿,隐隐还有未散尽的醋味儿……吴云桥本就皱着的眉头不由加深了许多,同时也停住了脚步,往西侧看去。

    老苍头亭伯本是吴云桥自小的老仆,从老家一路跟随他来到清和县赴任,一直忠心耿耿,对吴云桥的倔脾气也是了解的最深。刚刚见吴云桥一脸不以为然,亭伯就知道吴云桥受多年打压,对知府云逸舟心中有怨,加之清和县被封大半个月,未见安阳城一粒米一根药材,这怨气自然更深了许多,对这会儿云知府送来的人自然不待见。可据这老苍头看,这回来的人倒像是做实事的,一溜儿大车拉的除了两车自带的粮米就是药材了,行李简单的几乎可以说没有,而且,一到了院子里,也仅是简单安置了,就开始整理药材……

    清和县的疫情严峻,自家大人天天带着人在外边奔波操劳,疫情却丝毫未见消减,老苍头见到邱晨几个难免会生出那么一点点绝处逢生的希望,不管有没有能耐治了这疫病,总得试试不是……是以,一直在找机会劝说吴云桥。

    这会儿一看到吴云桥停了脚步往西边儿看,亭伯连忙上前道:“那几个人行装简朴,除了药材就带了两车口粮,其他行李几乎没有。刚刚老仆出去寻大人,他们就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药材了……”

    还别说,亭伯还真是了解自家大人,吴云桥最恨的就是骄狂浮夸之人,对朴实厚道勤谨之人,哪怕有些小错也包涵了。

    果真,听亭伯如此说话,吴云桥倒是有了些意动,别的不说,他是真为肆虐的瘟疫焦急,这些天来,县里能动弹的郎中都被他拖着给疫病患者诊治,药方子出了一个又一个,县里所有药铺子的药材也都被他搜罗了出来,一锅锅药汤子熬出来给病人灌下去,竟是没有半分效果。疫病该传还是传,该死人还是死……而且,死的人数一天一天多,有些村子已经十室九空,再如此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该出现绝户村了。

    来到小院子门口,未进门,吴云桥就看到院子中四个人各自忙碌着,有烧火的,有炒药的,有晾药的,还有一个身形瘦小单薄的正在查看药材晾制的情况。似乎觉得药材晾好了,就走进屋去,片刻功夫手里拿着一小杆秤转了回来,然后,就在院子里借着门口灯笼的光线,开始称量药材配药。

    一个三十来岁的仆妇拿出一刀黄竹纸来,铺在地上,那身形瘦弱之人一边将要称量着放在纸上,一边轻声对那仆妇道:“陈嫂,这每一包是十人份,你打个记号。过会儿再分些五人包的,用的时候别拿错了。”

    称量着药材,邱晨又将该交待的事情跟秦礼三人说一说:“……往水里放糖和盐的时候,一桶水放一勺盐两勺糖……哦,对了,陈嫂明儿一早记得把几个水囊都灌上开水,要不然出了门要喝水不好找……”

    又道:“你们一定要记牢了,不论在外头还是回来,只要喝水吃东西,一定要把手洗干净。外头的水,不止不能喝,洗手也不行。也一定要记得,这些日子就辛苦些,除了洗脸就不能摘下口罩来……”

    如此说着,吴云桥才注意到,院子里的四个人身上穿的很普通,就是一人脸上捂着一只白白的帕子样物事,想来就是刚刚这人说的什么‘口罩’了。

    站在门外看了这一回,吴云桥也发现了,这四个人虽说忙忙碌碌,却都神态淡然镇定,并没有露出什么惊慌忧心之色。照情形看,这个身形瘦小的为主,另外三个都是随从。

    “亭伯……”吴云桥低低的唤了一声,原本想问问这些人的姓名身份,亭伯却好似误会了,欢欢喜喜地答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就对门里通报道:“诸位,我们大人回来了!”

    其实,院子里不知道门口有人的也就邱晨一个了,秦礼、曾大牛都身怀功夫,吴云桥没到门口就听到了脚步声了。陈氏是伺候人惯了的,最擅长的就是眼看四面耳听八方,那吴云桥和亭伯一到门口她也察觉到了,只不过自家夫人没作声,她也只当不知道罢了。

    亭伯一声喊,邱晨微微一愣,随即从从容容地把手里的秤放下,转身向大门口迎了几步,大大方方地微笑见礼:“安平县邱晨见过吴大人!”

    这一番行止作派大方端正,没有半丝轻薄浮躁之色,看的吴云桥不由又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对邱晨多了份好感,吴云桥也不是爱拿架子的人,淡淡地抬手免了邱晨的礼,他就径直越过邱晨走到院子里的药草跟前。

    秦礼三人俱在各自的位置起身行礼,吴云桥看也不看,摆摆手,转回头去问邱晨:“你这配的是什么方子?用来抗疫病的?”

    “正是。”邱晨也跟了过来,听他问起,就点头道,“来此之前,在下了解过疫情病状,查阅了古籍医书琢磨了一个方子……只是,之前在下未见病患,这药方子未得验证,在下也不敢断定是否真如书籍所载那般有效!”

    邱晨这方子自然是现代经过验证的,只不过,她也不敢把话说满了,毕竟细菌病毒也有变异,前后差别了六七百年,谁知道引发这一场霍乱的病菌是不是跟现代的同种,这药方子的疗效自然也不敢那般肯定。

    她这话一说,就见吴云桥脸上难抑制地露出一片失望之色,于是又微微一笑道:“大人莫担忧,在下为此次疫情下了不小功夫,即使这个方子效果不满意,见了病患也能够寻到合适的方子。”

    这样的话,邱晨却是敢说的。最不济最不济,现代那么些抗菌抗病毒的成药方子,一个个试下来,总能找到一个疗效确切的来。

    吴云桥脸色稍霁,邱晨也不让他,只是细细地将一些需要注意的防控措施讲给他听。

    看着吴云桥听得投入,邱晨也说得仔细,亭伯在一旁是有欢喜又担忧。欢喜的是,让自家大人忧心不已的疫病有了治理的希望;忧心的是,自家大人在外边忙碌劳累了一天,如今子时都过了,说不定一天都没吃饭,再这么饥饿劳累下去,说不定那会儿就顶不住了。

    于是,趁着邱晨和吴云桥说话的空隙,亭伯插话道:“邱先生,我家大人劳累一天,估计水米未沾牙……”

    灯光昏暗,邱晨刚才也没太在意,这会儿仔细一看,吴云桥的脸色还真是不好看,脸色黑黄,眼窝深陷,嘴唇干的浮着一层皮……还真是憔悴的可以。

    “是在下的不是,没有注意到大人疲累。正好,我这里还有些米饭肉干,不若让陈嫂子给大人热热,大人吃着饭,边吃边谈如何?”

    吴云桥天天在疫区转悠,见多了疫病患者的情况,刚刚听邱晨一条条防控措施细细地讲解分析下来,与他所见病症情况两相一结合,越听越觉得眼前这个邱晨所言可信靠谱,正听得投入,自然舍不得就此离去,听邱晨如此说自然连声答应下来。

    邱晨让陈氏去热菜,转头一看吴云桥虽然答应了,却并没有洗手清洁的打算,于是笑道:“吴大人既然要进食,这可就要洗手净脸了!”

    吴云桥也不以为杵,笑着答应下来。邱晨引他到了脸盆跟前,给他盛了晾至温热的开水,又拿了肥皂给他使用,盯着他细细地洗了手脸,又换了一遍水,又洗了一遍,这才略略放了心。想起亭伯出去找吴县令只怕也没吃饭,于是又招呼了亭伯洗手净脸。

    这会儿,陈氏已经热好了饭菜端了上来,不过是一碗清汤一碗米饭还有几块肉干,吴云桥和亭伯却吃得极是香甜,吴云桥吃完还让陈氏又给他添了一碗,又吃了才作罢。邱晨也将防控措施一一跟他细说了一遍,只把如何调派人手等事都交给吴云桥。

    吴云桥一县父母,又是地主,自然也不推却,连声答应着,辞过了邱晨转回去了。临走,邱晨又提醒他,回去彻底清洗,更衣。穿过的衣物清洗后还要蒸煮过才能再穿,吴云桥也一一答应了。

    转回来,见陈氏已经将刚刚吴云桥用过的碗筷洗净后放进锅里煮上了。他坐过的椅凳、接触过的东西也都重新仔细擦洗清理了,一处处做的极到位,邱晨也就放心了,又继续配了几包药,又在秦礼和曾大牛帮着把摊晾好的药材收了,这才收拾收拾,各自回屋歇息。

    今晚要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儿起,就要进入疫区……那才是一场大仗呐!

    第二日一大早,邱晨起身,秦礼、曾大牛和陈氏俱已经起身,陈氏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秦铮和曾大牛则已经将昨晚收拾好的药包和医药箱、糖盐包诸物装到了车上,马匹也喂过了。

    见邱晨出屋,陈氏立刻摆上早饭来,秦礼和曾大牛仍旧过来一桌吃饭,陈氏却放下早饭后就要退去厨房,被邱晨拦了:“这么个情形,陈嫂子就不要讲究那些俗礼了,咱们一起吃饭一起行动,也省了许多事儿。这里不比家中,吃过饭还不知什么情况,没有那么多功夫讲究那些。”

    听她这么说,陈氏也不再坚持,拿了一套碗筷来,四人一起围坐用饭。

    这边吃过饭,吴云桥也吃了饭,正在衙门大堂前点卯,堂下一般衙役面色一样面色晦暗,身上的衣裳也邋邋遢遢的,若不是还能看出是衙役服饰来,一个个跟流民几乎没啥差别。

    更让邱晨皱眉的是,这些衙役大概这些日子被吴云桥拖着四处巡视,又是查看疫情,又是收殓尸体的累狠了,一个个蔫不拉几不说,重点是脏兮兮的,不知道多久没正经洗过了。时值大疫之际,如此不讲究卫生,可是最要不得的!

    正思量着,怎么开口跟吴云桥说这件事,就听得堂上的吴云桥看着堂下,面色难看,隐隐还有些沉痛悲伤透出来。

    衙役们为首的班头正躬身禀报:“回大人,昨儿晚上,顾三郎回到家里就发了病,属下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今儿一早,属下带着兄弟们将顾三郎送到化人场才过来的……大人……呜呜……”

    班头是个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胡子拉碴的,说着说着就弓着身子哭出声来。他这一哭,堂下的衙役们也个个触动了内心的恐惧和悲伤,一时,县衙大堂哭声一片。

    邱晨鼻子一酸,也禁不住红了眼。

    眨了眨眼睛,努力把泪水压回去,眼光一转,看到堂口候着,同样在抹眼泪的亭伯,给他打了个眼色。

    亭伯知机,微微点点头,立刻走到吴云桥身边,耳语几句。吴云桥扯着袖子擦擦眼睛,走出了大堂。

    “吴大人,这样下去不行,百姓的疫情控制不住,衙役们也要传上了。欲善其工必先利其器……”邱晨低声跟吴云桥将衙役们应该注意的事情说了一番,又建议让衙役们先清洗一番,她去熬一副预防的汤药给衙役们喝了,再备些口罩给衙役们戴上。以后的事情还指着这些衙役们去做呢,没了他们,手底下一个人也没有,更没法子操作了。

    顾三郎已经是第二个染疫身亡的衙役了,吴云桥之前是没有想到,经邱晨一点,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邱晨又建议道:“大人,县衙里如今人手不够,您了解情况,看看哪些衙役家里比较利落,身体状况也好的,找几家人搬进来一起住着,这以后,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都要人手。再说,家人能被安置在县衙里,衙役们出去办差也放心。等衙役们洗涮干净了,服了预防的汤药,咱们首先就找个合适的地方,把病人集中起来管理。每个病人允许一个家人陪护……这样子集中管理,病人的病情容易掌握,服药便捷,关键是病人的吐泻之物能够统一处理……那些可是疫病传播之根本啊!”

    吴云桥这回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皱着眉道:“如今受疫毒传染之人足有四五万人口,若是把所有的病人集中到一起,恐怕很难……”

    邱晨立刻道:“不能集中到一处,能集中到两处三处都行,重点是集中起来,然后大人找几个医德较好的郎中来,我细细地把法子讲给他们,然后分散到各处集中点……疫情猖狂,不下狠手,下大力,是控制不住疫情的。”

    吴云桥这回没有迟疑,立刻答应了下来。

    邱晨立刻带了陈氏找上亭伯,去县衙库房里寻了一口大铁锅出来,就在县衙旁边的值房前支了起来,架上木柴大火烧起热水来。

    曾大牛回去拿了几块肥皂过来,就让那些衙役在值房里好好地洗刷了一通,天气热,太阳毒辣,这些人先将衣裤洗了,晾到外边太阳下再洗澡。等他们洗完澡,衣裤也干了,正好清清爽爽地穿上。

    衙役们清洗干净了,曾大牛拿了一沓口罩来,一人分发了一个,当场戴上。吴云桥亲自交待,洗手戴口罩等防控要点,然后点了几个衙役的名字,让他们回家把家人接进县衙来。

    剩下的衙役们则一人领了一张告示,分乘了马匹,一路疾奔出去,又去各村庄发告示通知的,也有去寻找郎中的,很快衙门里就只剩了吴云桥主仆和邱晨主仆几个人了。

    邱晨带着陈氏赶着缝制口罩,秦礼曾大牛则跟着亭伯去县衙后边的几个院子清理出来,给那些衙役的家人们住。

    一阵忙乱,午饭时分,各处传达告示的、请郎中的、搬家的衙役们都转了回来,郎中和几个衙役的家人也都到了。毫不例外的,又是一阵洗刷,干净了之后,一人喝了一碗预防的药汤子,然后分散各处。衙役的家人们抽出年轻媳妇闺女跟着陈氏学习缝制口罩和罩衣,年龄大些的妇女大锅大锅地烧着热水,给众人洗刷,饮用。汉子们则清理各处垃圾杂物,该清理的清理,该掩埋的掩埋……

    吃过午饭,陈氏和亭伯带着那些衙役的家人缝制口罩衣物,烧水一桶一桶地,再有汉子们用车装了,送到约定的地点去。邱晨则带着找来的七个身体素质较好的郎中,由秦礼、曾大牛护卫着,跟了吴云桥和衙役们出了县衙大门。

    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县城准备的集中点,就在东城门外的关公庙。这里相对空旷,屋舍比较多,便于安置数量众多的病人,更好的是这个庙里有一口甜水井,庙后有一片杂树林,取柴方便。

    出了县衙不多远,吴云桥、邱晨三人就跟衙役和郎中们分了路,邱晨几人直奔关公庙,而衙役们则带着郎中们,去各街各巷搜寻染病之人,将这些人转移到城外的关公庙去,并叮嘱家人将病人吐泻之物挖坑深埋,所用衣物物品统统用热水煮过再用。当然,最重要的不喝生水,不吃冷食,吃饭饮水之前一定要把手洗干净……这些防控措施一家家宣传过去。

    或许是疫病太过肆虐、太让人心惊胆寒,转移病人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而且,转移病人离家,有人随行陪同的人家却只有不到五成……显然,这会儿对亲人的照应已经没办法跟肆虐恐怖的疫情相提并论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祸从天降

    第二百二十九章祸从天降

    在病人送过来的同时,有衙役带领青壮在关公庙后挖掘一个大坑,挖坑的土就堆在一旁,还有紧急调拨来的一车生石灰,病人们的吐泻之物,都会及时清理出来,倒在这个深坑中,然后用土和石灰覆盖,避免二重污染。

    关公庙后院中间盘了个临时的灶台,支了两口大锅,一口专门用来烧水饮用、洗漱,一口则专门用来蒸煮消毒病人、陪护人员的衣物。

    病人们一到,院中备好的糖盐水就端了上来,给每个病人喝下去,旁边就放着一只马桶一只沤盆,吐泻都不用往外跑。吐泻完了,洗完手漱了口,就立刻又端上糖盐水灌下去。

    邱晨和一名姓田的郎中在各个房间里巡视,目的不是诊治,而是给病人和家属鼓励。

    “喝水,你们自己要坚持着不断地喝水,药马上就送来,但水不能停,只要能喝下去,就不断地喝,有了水,你们就能活下去……”邱晨挨个病人讲解着,鼓励着,看到病人泻的坐在马桶上起不了身,她就端了水,就让病人坐在马桶上喂。

    大量的补水措施下,原本已经没了力气的人,觉得多少又有些力气了,至少能够从马桶上起身,还能自己提上裤子了。病人心里多了丝信心,家属也多了些欢喜和希望。跟来的家属们在邱晨和田郎中的协调下,不但照顾着自己的家人,还帮着照顾没有家人跟来的病人。

    药很快送了过来,与水一样,每个人的药也是加了量的。因为病人吐泻厉害,汤药喝下去有的片刻就吐出来,只能重复喝,最多的一个重复喝了五次。

    邱晨和田郎中每个房间走过来,帮着给病人喂水喂药,帮着清理污物,不断地鼓励着病人和家属们,并叮嘱着一定要干净。病人的排泄呕吐物要及时清理,病人吐泻沾脏的衣物单子之类,清洗后送到院子里的锅头上煮过……

    这个关公庙里,主要是县城的病人,一下午功夫,送过来上百人,邱晨和田郎中根据病情程度分开安置,房间里安置不了,就在院子里搭了建议的木板床安置。

    黄昏时分,还是有一个重症病人死亡。这是个只有十九岁的青年,刚刚结了婚一年,妻子怀着五个月的身孕。

    病人死亡的时候,邱晨就在他身边,那病人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了,却仍旧努力睁着看向房间中的灯光,那样的不舍和眷恋……

    邱晨想扭过头,实在不忍再看下去。可她却蹲在病人的身边,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你家里父母皆好,妻子也很好……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父母妻儿……”

    病人眼中的光芒一闪,就如迎风的烛火,倏忽间黯淡下去,眼睛却一直半睁着没有合上。

    邱晨抬手扶在病人的颈侧,皮肤仍旧微温,脉搏却没有了……

    这一瞬间,邱晨几乎就此萎顿到地上去。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终结,她却无能为力……她与这个青年只是初见,并没有多少感情,但面对如此年轻的生命逝去,仍旧感到从心底蔓延上来的浓重悲伤,还有那种沉重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让她几乎无力承受!

    秦礼和曾大牛对视一眼,挥挥手,两个青壮上来,将尸体用他铺着的草席卷起来抬了下去。

    戌时前后,又先后有两名重症病人死亡。

    关公庙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希望,就被接二连三的死亡阴影所覆盖,每个病人、家属脸上都是浓重的绝望……甚至麻木。这些日子,他们已经见多了死亡,从最初的沉重悲哀,渐渐到浓重的恐惧,渐次到了如今,许多人已经麻木了。

    他们被围了,逃不出去,只能留在这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每个人都要死,不过早一会晚一会,悲哀、恐惧又有什么用?

    看到这些人的神情变化,邱晨忧心更重。若人没了求生的**,药方子即使对症,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琢磨着,邱晨跟田郎中商议着,家属们不能总守在病人身边,一来看着病人的惨况会更加受打击,二来这些病人吐泻严重,身边少不了人照应,所有人都守着,没有休息,好人也能熬坏了。身体过度疲惫会使的免疫力降低,从而加大患病的可能。

    田郎中对此没有异议,于是各自安排下去,很快,家属们被排成两班,轮流看护病人。

    子时末,又有一名病人死亡,但是过了子时之后,大部分病人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有两个来时症状就较轻的患者,已经半个时辰没有吐泻了。这样的发展,无疑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希望!

    汤药是有效的,所采取的的辅助治疗措施也是有效的!

    到临近天明的五更时分,又有一名重病人死亡!

    这半天一夜,一共死了五个人,死讯频传,但剩下的病人和家属却明显地情绪好转了许多。送进来一百多个人,死了五个,大多数病人的病人有所好转,还有一部分病人病情虽然好转不明显,但从病发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天一夜,他们还没有死,这相对与他们见到的听到的发病半天一天就死掉的人,已经是好转了,也让他们看到了好转甚至痊愈的希望!

    吴云桥带着衙役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县城搜罗病人,并挨家挨户地宣传防控措施,洗手洗脸洗澡,饮用开水,不吃冷食……

    入夜之后,又有二十多名病人被送进关公庙。

    天色刚刚放亮,吴云桥就赶到了关公庙询问情况。

    “死了五个……”熬了一夜,又劳心劳力地照顾病人,还要时时面对死亡,邱晨脸色灰暗神态疲惫,说起五个死者,她心里很是难过。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有五个人没能活下来,而且,还有二十多个重症患者,病情危重,很可能也逃不过这一劫。

    先汇报了死亡数字,邱晨正要继续介绍其他情况,却被吴云桥一把抓住胳膊,瞪着她,激动地打断道:“死了五个?”

    邱晨脑子有些浑,反应就慢了半拍,看着吴云桥双目圆睁的样子,咽了咽口水,这才点了点头:“是,五个!”

    脑子里慢两拍的想,吴云桥县令这是要怎样?死了人,要问她个过失罪吗?

    却不想,吴云桥猛地抬手拍在邱晨的肩膀上,爆出一脸无声的狂喜来:“好,好,好,真是做的不错……五个,只有五个……要不让你来,这百多个人,到这会儿不说剩下五个,也多不了几个了……”

    说着,一脸憔悴胡子拉碴的吴云桥竟红了眼,连忙松开手,摸了摸眼,又毫无形象地擤了擤鼻涕,随手往身上一抹,又对邱晨笑道:“好!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去安排其他各处,尽快把病人集中起来,各村各庄也要尽快实施下去……”

    边说边扭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邱晨:“这里还缺什么?我一并派人调派了送过来!”

    被吴云桥大力拍打的肩膀生疼,邱晨正用手揉着,听到吴云桥如此一问,微微一愣道:“其他还好,就是柴禾不多了,烧水什么的都用柴,能多送些来最好。”

    “柴禾?这个好说,我立马打发人去城外砍去,不到中午就能送过来。”吴云桥这回没再磨叽,挥挥手,匆匆出门而去。

    邱晨看着这个风风火火的有些神经质的县令,又揉了揉肩头,摇了摇头。这个县令虽然有些不修边幅,性子有些倔,但不能否认的,这是个真正体察百姓疾苦的好官。只可惜,这样的好官却因为不擅于巴结迎奉,不能够长袖善舞,而被压制多年……

    这一回清和县又遭瘟疫,死了这么些人,也不知道吴云桥会不会因此获罪!

    唉,算了,那些也不是她能帮上忙的。只希望上边的官吏不要这么小气……别的不说,有吴云桥这样的下官,其实做长官的能省不少心。

    就在邱晨几乎不眠不休地跟瘟疫之魔抢夺人命的时候,此时的京城里却几乎没人知道这场瘟疫的存在,街上人来车往,往来如梭,一派繁华盛景。

    安阳廖家,如今也在京城置了宅子。京城物华天宝,物阜民丰,集中了整个王朝的精粹人物,廖家在安阳尚能列为大户,到了京城这等地方,就排不上号了。又因京城中权贵云集,也不仅仅是有银子就能任意施为之所,故而,廖家的宅子位置有些偏,也不大,位于东城门内的羊肚儿胡同里一个三进宅院。

    前几日,廖家老爷子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和孙子孙女进了京,廖文清的大哥二哥却留在了安阳。廖家是以医药传家的,时值瘟疫侵袭,老人和妇孺能够进京避祸,廖家大公子二公子却不能逃避,否则不说有人究责问罪,至少名声就毁了。

    云家得到信儿早,云家太夫人和夫人带着妇孺上京也早一步,云二云济琛接了祖母等人,安置好了,廖家众人还未到京。两人都放心不下,云家大公子此次又不在安阳,是以,云济琛跟太夫人、夫人说了,云济琛母亲是不舍得儿子犯险,云老夫人却赞成二孙子回去照应云逸舟,何况,云济琛在安阳还有一大摊子生意需要安排,于是,云济琛得以顺利辞行离京。

    廖文清要等父母和两位嫂子、侄儿侄女进京,没办法,只一再嘱咐云济琛回去照应林家。

    最后惹得云济琛很是不耐烦了,呲打开了:“……好像林家与我二人皆相熟吧?照应林家本就是我分内之事,难道还用得着你嘱咐?”

    廖文清心里不虞,却也没话可说。虽然他认定了林娘子为妻,但如今的情况却是没名没分,他也真真没有立场说什么。

    送走了云济琛,又接了廖家诸人进了京,一派忙乱之后,好不容易把父母和嫂子、孩子们都安置好了,廖文清一刻等不得地,就向廖家丞和高氏辞行。

    却不想,被高氏一口拒绝:“你大哥二哥陷在安阳还不知道怎样,你还要去犯险,你这孽子是想要了我的命么?”

    “娘,安阳不是还没事儿么……”廖文清还想劝说,可高氏这回是狠了心,一声吩咐之后,廖文清就被护卫婆子们看了起来。

    高氏放了狠话:“给我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出城门半步。你们若是让三公子走脱了,你们,连带你们的家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不留,统统卖到漠北荒原上去做奴隶去!”

    若是别人说这话,可能也就是发发狠,可廖家商队往来南北,每年往漠北可不止走一回,真要想处理几个仆人,高夫人只不过一句话就成。

    那些护卫、婆子被吓得噤若寒蝉,连连应承着,之后就紧紧地跟着廖文清,不管廖文清去哪里,哪怕是上那五谷轮回之所,都有好几名护卫不错眼地跟着,只怕一不留神就被三公子逃脱了。

    廖文清苦恼不已,却也毫无办法。好在高夫人并不限制他在城内走动,廖文清就带着二十多人的庞大随从队伍,热热闹闹地出了廖家大门,走在街上,这等阵势自然引来无数人的侧目,路上的行人一见这等阵仗,只以为是哪家王公权贵家的公子出游,大老远就避得远远的,却远远地站定,对着廖文清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这种宛如游街示众的架势,让廖文清又是羞窘又是火大,走到一处行人较少处,就回头朝一干婆子护卫发作:“你们别跟着我!”

    一个婆子抹着眼,低声哀求:“三公子行行好,可怜可怜奴才们……夫人吩咐的奴才们不敢不从!”

    这个婆子从廖文清小时候就跟着伺候,还奶过廖文清两个月,说起来叫声奶妈都不为过,又是最忠心厚道的,平日待廖文清简直比待自家孩子还细心体贴……此时哭眼抹泪地说的可怜,廖文清也狠不下心来真的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垮了肩膀,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稍远些跟着,别呼啦啦一大片……让人看耍猴似的……”

    说着,自己都是一片心灰,索性懊恼丧气地拖着步子往回走。

    走了一个街口,廖文清还是不甘,心思飞快地转着,突然记起唐文庸和秦铮两位。那两位都是官大人,秦铮还是身份贵重的侯爷,若是能够得那两人中一人相助,他想要回安阳府的事儿,高夫人再严厉也没办法阻拦了。

    这么想着,廖文清满脸的郁卒之色平了些,停住往家走的脚步,却也没立刻行动,而是在心里默默地琢磨起来,这事儿找唐文庸还是找秦铮……

    不知怎么的,虽说他跟秦铮认识的更早,似乎‘交情’也更深一些,但总是不自觉地防备着这位年轻的侯爷。是以,略一琢磨,他就决定还是去找唐文庸想法子。

    说起唐文庸,廖文清也是满心疑惑。自从进京之后,唐文庸就跟失了踪似的,再没露过面儿,什么事儿都是他那个叫安辔的小厮出面打点安排,好在,唐文庸在京城的制皂作坊上就有份子,是以,有什么事儿还算尽心,那个安辔小厮看着眼高于顶的样子,办起事情来却很得力,至少,他们进京至今,还没有被什么事情难为过。

    片刻,廖文清就决定了,就去找安辔,让安辔出面给自家老娘打个商量,放他回去主持家里的生意。

    那些护卫、婆子眼见着三公子一脸丧气变成了满脸喜色,他们心里泛着嘀咕,谁也不知道三公子想到了什么法子,更不敢掉以轻心,一个个紧紧跟随在廖文清身后。

    好在,这会儿廖文清想到了脱身的法子,心情大好,也不再在乎身后众多的尾巴和行人的关注议论,只管着大步流星地直奔跟安辔约好的茶楼而去。

    说起来,不仅仅唐文庸神秘,就连安辔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除了最初廖文清初进京城忙着操作作坊事务的时候,每回安辔都在茶楼里等候,作坊的事情一妥,廖文清再想见安辔就只能给茶楼里留话儿,安辔得了消息才会来见他。好在,之前安辔也一直没让廖文清和云济琛久等,最多一两天,就会找过来,或者打发人送消息来。

    是以,这一回廖文清在茶楼中留了口信之后,也只能按捺着满心的焦躁回家等候。因为怕安辔得了消息找过来找不见,他连家门也不出了,只安稳在家呆着,倒让廖老夫人高氏暗暗地松了口气。

    果然,安辔第二日一早就打发了人找到廖家。廖文清依着前例让人捎了信,怕来人说不明白,又特意写了封信让来人给安辔带过去。然后,廖文清又开始了满心期待的等候。

    这一回,廖文清等候的时间就长了,一天没有回信,两天仍旧没有动静,到了第三天,廖文清坐不住了,又一次跑去茶楼给安辔送信。

    那茶楼掌柜的看不出异样,仍旧客客气气地答应了,廖文清回到家里又满心如火在烧的等了三天,还是音信皆无。

    这回廖文清恼了,一大早就冲到茶楼。

    时辰太早,茶楼还没开门营业,廖文清也不离开,就带着一大群人站在茶楼门口等着。茶楼伙计打着哈欠从里边卸了门板,却被门口的一大群人给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廖文清后,才缓过神来,笑着道:“廖爷怎地一大早等在这里?”

    廖文清也懒得跟他多说,只带着人就进了茶楼,也不上二楼雅间,只坐在大堂里,一挥手指着那些护卫婆子们:“你们都坐,一大早跟我出来也没吃饭,让伙计给上壶茶上几盘点心垫垫饥。”

    护卫和婆子们听了,满心怨愤成了欣喜,连声致谢后,就在廖文清四围的桌上坐了,登时把大堂的桌子占了大半去。

    那伙计看着廖文清脸色不佳,也知机地不再多言,脚步轻快地跑进后厨,用心地沏了茶,成了点心送上来。

    廖文清甩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子过去,也不用伙计道谢,只问道:“你们掌柜的多时来?我就在这里等他,他来了就让他来见我。”

    那伙计连声应着,满脸喜色地进去了。这一大群人的茶点也不过六两银子,剩下的四两就都是他的了。他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六百钱,得了这四两银子的赏钱,就能给卧病在床的奶奶请郎中抓上几服药吃了。

    廖文清坐在茶楼里等着掌柜的,掌柜的没等来,却被后来的茶客们的议论给吸引了。

    就在他旁边的隔桌上,一个四十多岁的酸儒正捧了一壶最劣等的高沫儿喝的吱吱有声,喝一口,搁下茶碗子就神秘兮兮地跟同桌的两个汉子说故事儿:“……人不可貌相啊,当年那靖北侯是何等英气勃发的少年儿郎,长的俊,武艺高,还一身正气,凛然不可犯,谁见了不挑一挑大拇哥赞上一声……看看,不过二十五岁就封了侯爷,真真是大明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侯爷了,就是开国那会儿,封王封侯众多,英雄者众,也没有一个二十多岁就能封侯的……”

    这话听着是夸奖靖北侯秦铮的,可廖文清是何等样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在商场中摸爬滚打了多年了,又是最会揣摩人的言语心思的,一听这话,就觉得必是后话,立时上了心。

    因为隔着婆子们的一张桌子,他听起来有些费劲,干脆走过去,撵开一个婆子,就坐在了那说故事的酸儒背后。

    就听另外两个汉子听得入迷,见那酸儒又停下来喝茶,都有些急不可耐,连声催促着:“我说老乔,你别磨叽了,你就快说,那靖北侯怎么了……前些日子不说旧伤复发了,难道是……”

    那被称为老乔的酸儒却一脸地淡定,敲着茶壶,有些懊恼道:“唉,这高沫儿真是越来越没喝头了,就喝了两回,这就没味儿了!”

    那两个汉子一听这话哪有不明白的,这个老乔是借着说故事要好茶喝呢。

    那两个人也不是富裕的,要的虽不是高末,却也是略好一点的大叶茶。听了老乔这话,就很有些不以为然。有一个实在是被老乔掉的心痒痒,就端起自己的茶壶准备给老乔倒茶。

    只是,他刚刚握住茶壶把手,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就在他旁边挨着老乔坐了下来:“这位仁兄,我这一壶上好的云雾黄芽儿刚沏上还没喝,若是不嫌弃,仁兄一起品品如何?”

    高沫儿两文钱一壶,添水免费。这上好的云雾黄芽儿最低也要三两银子,还不是一壶,是一杯。这么一壶,只怕少不得五两银子!

    这云雾黄芽儿,老乔倒是喝过,只不过是有一个茶客要了茶喝了一回就走了,他就捡了漏儿,让伙计又给冲了水……那一回的云雾黄芽儿据伙计说还不是最好的,只是三等品。就那,那股子浓郁的茶香味儿,也让老乔一直怀念至今,每每向人说起来,都是说‘咱也是喝云雾黄芽儿的……云雾黄芽儿,你喝过么?……’

    如今,一听说是‘上等的云雾黄芽儿’,老乔一双鱼泡眼儿倏地亮了,却仍旧摆着谱儿道:“那为兄就不客气了!”

    过来的人正是廖文清,听这人如此托大也顾不得计较,只抬手给老乔斟了茶,又招呼伙计要了几样精致的茶点,眼光扫过老乔两眼放光,心下鄙夷,嘴上却客气道:“刚刚听乔兄说那靖北侯……靖北侯前两日不还在家里养伤,这在家里还能出什么事儿?”

    廖文清的殷勤和询问让老乔很是熨帖,拿捏着喝了一口茶,浓郁的茶香让他发出更大的吱溜声,又砸吧了好一会儿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靖北侯躺在家里养伤就不会出事?小兄弟还是年轻啊,难道你就没听过一句话‘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廖文清惊讶道:“那靖北侯可是军功出身,就是他伤着,身边也少不了护卫之人,哪里还能有什么祸事能够近身的?”

    “嗳,说你年轻吧,还不服……”老乔很是感概地叹息着,又喝了口茶,道,“他是侯爷,那上头也有父母高堂不是?虽说如今梁国公夫人是续弦,靖北侯也得尊一声母亲,这母亲为儿子操心婚事也很正常,更何况,给靖北侯与定南侯嫡女定亲也是梁国公的意思……”

    廖文清一脸疑惑:“这定南侯乃当今皇后嫡兄,又掌握南疆兵权,靖北侯能娶到定南侯的嫡女恰是门当户对……这应该是喜事儿啊,怎么说是祸事?”

    老乔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笑道:“说的就是这靖北侯年少英雄,又人才非凡,这二十五岁还未娶亲,盯着他的可不仅仅定南侯徐家……嘿嘿……这女子太过貌美是红颜祸水,这男人呐也差不多少,这位靖北侯如此人才,就入了当今御妹福安长公主的眼。这位长公主乃当今御妹,却从小被当今亲手教养成人,比之几位皇子更受宠爱……这不,一听说秦家要跟徐家定亲,这位长公主就带人杀进了梁国公府,把个梁国公府打了个稀巴烂,梁国公夫人又惊又吓晕厥过去。靖北侯得了消息赶回去,却被长公主拿鞭子抽了,惹火了靖北侯,竟是当场还了手,把个长公主摔倒了,长公主的随身护卫二话不说将靖北侯打了……”

    “啊?打了?伤的如何?”廖文清紧着追问,心里却觉得意外非常。

    他很怀疑,靖北侯的爵位是真正从沙场上拼杀出来的,不说那等人物身手了得,就是他身边的护卫也绝不是弱的,怎么可能让公主护卫把靖北侯打了?

    老乔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了,又喝了口茶冲了冲,这才呲着牙笑道:“那长公主能是普通人打得的?长公主摔倒已是大罪,护卫们上前维护,靖北侯也只能受着……伤么自然是伤了,但命还在!”

    老乔正说着,茶楼掌柜的匆匆走了进来,那得了廖文清赏银的小伙计一见,连忙迎上去,跟掌柜的说了廖文清在等候。

    掌柜的似乎一点儿不意外廖文清的到来,略点了点头,就一边跟老茶客打着招呼,直奔廖文清而来。

    来到廖文清身边,掌柜的没有说什么,抱手对老乔和另外两名茶客告个罪,引着廖文清进了后厅。

    “廖爷,小可就是替我们爷传话儿的。前儿靖北侯出了事儿,我们爷这几天顾不上你这边儿,我们爷说了,让您稍安勿躁,他那边把靖北侯的事儿安置妥当了,就打发人去过去寻您。……我们爷说,至多十天八天的,这事儿就妥了,让您在家安心等着!”

    知道了靖北侯秦铮确实出了事儿,廖文清也知道轻重,事情牵涉长公主,靖北侯一个不好说不定获罪,除了爵位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被追究刑责……

    拱拱手,廖文清道:“靖北侯事情重大,请掌柜的替我给唐公子带个话儿,让唐公子不必挂牵我这里……对了,掌柜的,问你个底实信儿,靖北侯伤势如何?可有碍?”

    掌柜的很是烦恼地叹口气,摇摇头道:“那公主护卫下手也有数,没有真的下狠手……可,侯爷身上本就有旧伤复发未愈,这一来,旧伤撕裂开来,还受了些内伤……唉,侯爷伤着,若是再追究什么罪责……”

    说到这里,掌柜的似乎醒悟到自己话多了,就此止住了话头,朝着廖文清拱手告罪,又匆匆提着袍角走了。

    发生了这种事,廖文清之前的打算只好暂时搁置。他也不耐烦回家干等着,于是索性耐下心来,跟那些护卫婆子们好言好语地商量了、保证了,这才只留了四个护卫跟随,然后备了一份厚礼上靖北侯府拜望。

    可到了靖北侯府上,廖文清才得知,一直居于自己侯爷府的靖北侯秦铮,前儿伤口撕裂后晕迷了一天一夜,昨儿晚上醒过来,就让护卫搀着进宫请罪,到这会儿,过了一夜了,还没从宫里出来……

    廖文清无法,只好把备下的礼物交给侯府的管事,告辞离开。

    秦铮进宫请罪至今未归,事情的发展太过隐晦不明,廖文清心中忧虑,也不回家,带着四个护卫和小厮**径直到了西华门外的落霞居。落霞居是离西华门最近的大酒楼,每日都有宫里的侍卫、宦官过来消遣会饮,也是一些官员会饮的首选之所,是以,想要打听点儿宫里宫外的消息,到这里来是最佳选择。

    前些日子呆在家里,靖北侯这等大事都不知道,消息滞后的可以,这样子闭目塞听可是行商的大忌。更何况,他也很关切靖北侯、长公主事件的后继发展……他从军需药材开始,就跟靖北侯秦铮绑在了一起,之后,又跟唐文庸凑份子开了京城的肥皂作坊……秦铮和唐文庸就是廖家和云家在京城的依靠,这两人出事,也就意味着他廖家跟云家出事……

    由不得他廖文清不关切!

第二百三十章 离京

    第二百三十章离京

    廖文清原本是个爱玩乐的性子,当年在安阳府也是那些饮宴寻欢之所的常客,说起来,大大小小也算个纨绔。只不过,自从偶然结识了林家娘子,逐步介入廖家的商业,并渐渐接替了父亲廖家丞,成了廖家商业的掌管者,每日里事务繁忙,倒没了寻欢饮宴的功夫。当然,事务需要,宴请客户交接关系也会去茶楼酒肆,甚至烟花之巷,但却没了年少时的浮浪无度。

    今日得知了靖北侯秦铮的事,廖文清就到了西华门外的落霞居。

    他过来的时辰不巧,时值午时末,恰是刚刚用过了午饭,还没到吃晚饭的时辰,是以,落霞居的人并不多。

    前宋时期,国人还习惯一日两餐,早饭一般在辰时,故而辰时也称‘食时’;晚饭一般在申时,故而申时又习称‘哺时’。大明朝立国一来,太祖皇帝习惯三餐,许多人家跟着改了,也有许多人家却因为各种原因保留着一日两餐的习惯。是以廖文清也不急,进了落霞居后,就在大堂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点了几个菜一壶酒,让那四个侍卫也在旁边桌子上坐了,只让**陪着他,主仆且斟且饮,坐等哺时。另外,这落霞居正对着西华门,一般官员非大朝要从正华门入宫外,其他时节出入宫闱都是走这西华门。若是秦铮从宫里出来,他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慢悠悠地一壶酒喝完,已是申末时分,廖文清仍旧没有等到秦铮出来,他心中虽有失望,却更多的是忧心。

    秦铮伤的晕迷了一天一夜,醒过来就挣扎着进宫请罪,到这会儿又是一夜一天了,就是不受什么惩责,只怕身体也撑不住了……

    廖文清正忧心地往西华门外张望着,从西华门里走出来一个人,廖文清隔得远,也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只看到此人身形不高,微微弓着身子,穿着一身青灰的衫子,很是单薄。

    廖文清心中微喜,心道此人从宫里出来,靖北侯事大,必定消息传播的广,说不定就能从此人嘴里打问到些什么。

    抖抖衣角站起身来,廖文清正想着怎么出去跟这个宫里出来的人勾兑勾兑,打问点儿消息,一个错眼间,却看到落霞居外不知从哪里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神态更是寒瑟,一个四五十岁的弓背婆子拄着根棍子,由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扶着,面色无华,衣衫褴褛,脚步拖拉地走出来,迎着那宫里出来的人走过去。

    廖文清目光一闪,看了**一眼,**会意,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转了回来,俯身在廖文清耳边道:“爷,那个是宫里的小公公,那两个是他奶奶和妹子,家里过不下去了,就指着这个小公公不时地送些银钱出来接济度日。不过,小的也看了,刚刚那个小公公也就送了一两银子出来……看那小公公腿脚有些拖拉,怕是有伤在身。”

    廖文清眉头微蹙,片刻用扇子一拍手心,低声吩咐道:“你去,如此,如此……”

    **凝神听着,连连点头应了,招呼上两个护卫出了门。

    之后,两名护卫装作喝醉了样子,冲撞到了那祖孙三人身上,却跋扈蛮横地要打人。廖文清带着**劝解开来,又让**扶着老太太进了落霞居,上了茶点压惊。一番做派下来,那祖孙三人自然对他感恩戴德。廖文清也如愿地结识了小公公喜顺。只是,让他失望的是,喜顺只是西华门内值管花木洒扫的小太监,隔着前朝远着呐,倒是见了昨天傍晚靖北侯进宫,却不知道其他的情况。

    廖文清心中失望,却也没表现出来,几句话就从这祖孙三人口中套出,他们老家也是南直隶的,不过是正定府的。廖文清就论起了老乡之谊,安排着**送那喜顺的奶奶钱氏和妹妹回去,并延医抓药,喜顺感激涕零地谢了,就又匆匆回了宫。

    喜顺是趁着值守的空当买通了西华门侍卫出得宫,不敢耽搁太久。临行前,廖文清嘱咐,如有事情即可在落霞居留信儿,并让他安心在宫里当差,送他出门之际,还悄悄地塞了一锭十两的银子给他。

    送走喜顺祖孙三人,廖文清又在落霞居坐到天黑,也未见到靖北侯秦铮出宫,疑惑忧心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带着**和四个护卫回了家。

    第二日一大早,廖文清又去了靖北侯府,这回终于有了靖北侯秦铮的消息,原来,秦铮进了宫之后,就在乾清宫外长跪请罪,不等皇上召见,就晕倒在乾清宫外,被皇上留在乾清宫外的值房中,请了太医诊治,直到昨天晚上清醒过来,才被皇上派人送回了靖北侯府。

    虽然靖北侯因病闭门谢客,廖文清知道秦铮未曾获罪,看皇上的意思似乎也没有加罪的意思,也稍稍放下心来。

    “烦请大管家给侯爷带声问候!”廖文清对客客气气却隐含疏离的侯府管家致谢告辞。却也不回家,只在各茶馆酒楼里混过去,收集着种种消息。

    这茶馆酒楼果然是搜集消息的绝佳之所,三天后,廖文清就得了消息,靖北侯病情稍缓,就自请削爵未准。隔了一天,廖文清又听到一个消息,说靖北侯再次上折子请罪,并请出京。

    这个消息,廖文清是在落霞居听说的,仅仅是请出京的折子显然不太引人注意,那提及此事之人也是一语带过,就说起这几天的另一个消息来。皇后正在给福安公主寻觅合适的驸马人选。

    福安长公主是今上的御妹,年纪可不小了,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婚姻,那一位首任驸马当年十八岁高中一甲探花郎,真真是风度翩翩,品貌俱佳的少年郎,金榜一出,京里好多家看好了,准备招为东床,奈何,福安长公主一出手,众人只能遗憾回避。只是,那探花郎温文尔雅,家世又不显,被招为福安长公主的驸庐后,受不住长公主的跋扈蛮横,不多久,就抑郁在胸病体缠绵起来,二十三岁就郁郁而终。这位福安长公主就成了寡妇,却也重新获得了自由。

    这一回,她吸取了上一次婚姻的教训,发誓不再找‘小家子气’的男人,一定要找个大气的英雄人物。于是,年少英雄的靖北侯秦铮就得了她的青眼。

    可闹出这么一出来,秦铮连爵位都自请削除了,显然是不愿做驸马的。这秦铮本就是梁国公出身,自己又功勋卓著,自然不是当年那位探花郎那样任人摆布,他以自请消解爵位以退为进……哪怕皇上、皇后也不好强压着人迎娶,福安长公主那点儿意思也只能作罢!

    继而,那两个人就叽叽咕咕地猜测起这一回是谁能够被皇家招为东床。

    其中一个笑得很是猥琐:“……这位可是扬言找一位英雄,嘿嘿,就是不知道,这位即将入选的英雄跟公主府里的那些,能不能和谐共处……”

    另一个嗞着酒,似笑非笑的摇摇头:“这个谁知道,不过,既然是大气的英雄人物,自然也要心胸宽广才行!”

    语罢,两人低声狎笑起来。

    廖文清挑挑眉,不由也有些失笑。之前还只道那公主只是骄横跋扈,没想到还热衷豢养面首……这样的公主,也难怪靖北侯反应那般激烈!

    不过,廖文清的笑容只是一闪而过,他想到了靖北侯秦铮年前的‘出京疗伤’……如今安阳府疫情未明,靖北侯应该不会以身犯险吧!

    廖文清在落霞居里坐了两个时辰,旁边两个人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注意到。不过,他这半天也没白坐,他想到了说服父母亲放他离京的法子。

    廖文清这些日子虽说日日外出,却只是泡茶楼酒肆,高夫人渐渐也放了心,只以为小儿子放弃了离京的念头,是以关注的也没开始那么严苛了。

    这一日,廖文清破例没到天黑就回了家,一进家门,问清父亲在书房就直奔过去。

    “……咱们托庇在秦家和唐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靖北侯那等人物也要出京避祸,很难说我不被人盯上,毕竟咱们的香皂在京城风头正劲,眼红的人不在少数。若是有人发现我跟秦家的关系,还有被人挡了炮灰的可能……”

    廖家丞沉浮商海多年,所经历的比廖文清要丰富的多。小儿子的这一番分析他也想到了,但还是很欣慰小儿子的眼力分析力都有了长足进步。

    廖家丞半天没有说话,捧着一杯茶默默地沉思着。

    廖文清将事情说完,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见父亲沉思不语,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在一旁忐忑地等待着。

    过了好半晌,廖家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廖文清连忙上前给廖家丞冷掉的茶水换成热的。廖家丞看着在身边殷勤的小儿子,再一次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说的什么秦家唐家,虽说有些道理,但他很清楚,小儿子如此急着离京并非为此。

    唉,罢了,那个女子也算是有勇有谋,有又那般的医药商业奇才,遂了小儿子的愿娶进门,也会让廖家的家势更上一层楼。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廖家丞缓缓开口。

    廖文清脸上一喜,却又连忙收敛了自己的喜色,笑问道:“爹爹真是如此以为?”

    廖家丞抬眼看看儿子掩不住的喜色,垂了眼又叹了口气,道:“嗯,你就收拾收拾离京暂避吧,你娘那里,我去说!”

    “嗳,谢谢爹!”廖文清喜不自胜地一揖及地,脸上的喜色再也掩饰不住。

    “你小子先不用谢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廖家丞看看神色紧张起来的儿子,淡淡道,“你此次出京,非比寻常,我给你挑几个护卫带上,记得不管去哪里,都不能让他们离身……还有一事,进安阳前一定要打听清楚疫情如何,若是疫情未传到安阳你才能回家。而且,回到安阳后,绝对不能以身涉险……”

    说到这里,廖家丞顿住,看着廖文清道:“你若不能答应我说的这些……”

    “爹,儿子什么时候说不答应了,您说的都是为儿子好,儿子怎么能不答应!”廖文清赶忙阻住廖家丞的话头,急切地表着态。

    廖家丞听到儿子应允了,这才点了点头道:“那好,你这就去收拾行李准备吧。明儿一早你就启程。”

    廖文清欢喜地应着,转而又有些担心道:“我娘那里……要不爹爹跟娘说儿子只是去作坊了……”

    听儿子还顾及母亲的感受,廖家丞略感欣慰,微一思忖,点头道:“作坊就在城外……不妥。就说你跟着商队去了关外吧!这个时候,也到了我们廖家去关外收参的时节,你母亲是知道的,这么说她才不会疑心。”

    说完,廖家丞看着廖文清,眼神中隐隐的担忧让廖文清心头震动,连忙躬身施礼,肃穆道:“爹爹尽管放心,孩儿此次出京,旨在避祸,必会爱惜自己,不会做出什么让爹娘担心之事。”

    廖家丞这才缓了颜色,微微颌首后,就把廖文清打发了出来。

    有了老爷子的支持,廖文清离京就变得简单起来。当晚收拾了行李,跟娘亲高夫人辞别时,难免又听了一番唠叨,却多是慈母的挂牵和担忧,廖文清自然不在执拗,连撒娇的本事都用了出来,将高夫人哄得笑起来才算作罢。

    第二日天色未明,廖文清就带了小厮**和廖家丞安排的八个护卫乘车出了京城,一路向南到达通州,然后弃车登船,顺流而下,直奔安阳而来。

    转眼,邱晨进入疫区已经三天了。

    第一天送进关公庙的病人是一百二十六人,夜里又送了二十七人,当天死亡六人。

    第二天,一昼夜送进关公庙的病人共是九十七人,当天死亡人数较多,死亡十六人。其中九人是第一天送进来的危重患者。

    第三天,送进关公庙的病人是八十九人,当天死亡人数仍旧居高不下,死亡二十一人。其中两人是第一天送进来的危重患者,八名是第二天送进来的危重患者。

    如今,关公庙里一共收到339人,死亡43人,目前存治296人。让邱晨和所有人都感到高兴地是,这近三百人中,有三十二个人已经没了吐泻症状,其中七八个身体素质好的,已经不再卧床,而是帮着家属们一起为其他病人们做些护理活计。还有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欢喜的是,自从进入关公庙,这些密切接触病人,给病人护理的家属们,只有七个发病。这说明,邱晨开出来的药方子疗效确切,也说明,邱晨提出来的防控措施也是非常有效的。那七个发病的家属据估计,很可能是进入关公卯前就被传染。

    吴云桥每天都带着衙役们在下边村镇里巡查,将发病的病人送到就近的集中隔离点,同时督促村镇的百姓们执行防控措施,从而减少持续的传染。

    然后,每天早晚,吴云桥都会到关公庙来问一声,每每得到的消息,都让他更欢喜一些。

    如是又过了五天,送进来的病人一天比一天少了,最近的一天只送进来三十七个人。而死亡的病人也在逐天减少,最近一天死亡十三个人。这个时候,关公庙已经有近五百人,五百人死亡十三个,这个比例比最初的死亡率小的多了。

    邱晨戴着口罩,穿着陈氏为她缝制的隔离衣,扎着手坐在院子里。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屋后的大坑又在焚烧尸体了。那股子让人恶心的味道浓郁异常,压过了病人们吐泻的异味。

    每每这个时候,邱晨都觉得特别压抑。她微微仰着脸,看着渐渐沉落的暮色,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件事,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有这股味道出现……

    秦礼、曾大牛和陈氏跟着邱晨进入疫区,就一直不离左右的跟随护卫,这些日子来,秦礼和曾大牛就带着几个青壮一直在做挑水、掩埋污物,甚至焚烧尸体这些又脏又重的工作。陈氏最开始要负责邱晨几人的饭食、饮水,给几个人做口罩、隔离衣,还要清洗消毒各人的脏衣物,抽空还要帮着邱晨护理那些没人照顾的病人,渐渐地,进来的家属多了,好转的病人也多起来,陈氏才从护理工作中解脱出来,专门负责他们四个人的衣食和邱晨的洗漱起居。

    这会儿看着邱晨又坐在院子里,神色沉重,陈氏就走过来,提醒邱晨道:“夫人,天色不早了,您洗洗吃饭吧。今儿四儿和狗子都好多了,刚刚送进饭去,都吃了不少!”

    四儿和狗子是送进来的最小的病号,四儿小丫头只有三岁,狗子更小,刚满两周,这两个孩子送进来的时候几乎不行了,还是邱晨药箱里带着一套灌肠器,给两个孩子灌药、灌糖盐水,竟是生生从阎王手里把两个孩子的命给抢了回来。这会儿病情好转了,两个孩子虽然还很虚弱,因为强烈的吐泻导致的气色也不好,但两双眼睛却明亮乌黑,人一逗就笑,实在是惹人喜爱。

    提起四儿和狗子,邱晨不由想起阿福和阿满来,她进来已经九天了,只知道安平县还没有疫病传入,至于家里是什么情况却并不太清楚。父母和孩子们都好吧!

    甩甩头,将不合时宜的情绪抛开,邱晨仔细地清洗了手脸,开始吃晚饭。为了避免手清洁不够带来的传染,邱晨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整,尽量不要用手接触食物和饮水。吃饭和喝水用消毒的汤匙和筷子。一开始众人都有些不习惯,经过七八天的适应,众人已经基本习惯了不用手去碰触食物。

    吃过晚饭,陈氏收了碗筷下去洗涮消毒,邱晨略作休息,正要再去查看病人,秦礼出声道:“夫人,侯爷出京了!”

    邱晨戴着口罩,却仍旧能够看得出她眉毛挑了起来:“他不是旧伤复发了?已经痊愈了?”

    秦礼讪讪地看了眼曾大牛,曾大牛很没义气地低着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秦礼愤愤地瞪了曾大牛一眼,奈何人家后脑勺上没有眼睛,根本看不到他的怨气和威胁。

    没办法,秦礼只好独自面对邱晨的询问:“那个,侯爷的伤没有痊愈……”

    邱晨瞪着秦礼看了一会儿,用力地闭闭眼睛,一言不发地起身,直接去察看病人了。

    曾大牛懵懵地抬起头,瞅着邱晨的背影戳戳秦礼,小声嘀咕道:“你说,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是不是关切侯爷啊?”

    秦礼抬手一巴掌拍在了曾大牛的后脑勺上,磨着牙道:“你这会儿不装傻作聋了?”

    曾大牛讪笑着,一边利落地跳起来往后退着,一边道:“那啥,我去看看夫人有什么吩咐不……”

    说着就要开溜,被秦礼眼疾手快地一下子揪回来,曾大牛正要开口求饶,却见秦礼拎着一个干净的口罩甩过来:“戴上口罩,你不想要命了!”

    曾大牛讨好地笑着,连连点着头戴了口罩,就听也戴了口罩的秦礼叹息道:“爷这事儿,我也看不明白……唉,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能操心的。反正爷要来了,等爷来了自己操心吧!”

    曾大牛神色也郁郁道:“爷不会真到这里来吧?爷身上还有伤呢!”

    秦礼摇摇头:“不知道,咱们在这里也使不上力……唉,就是不在这里,也没有爷听咱们的道理。行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瞎担心了,夫人这些办法好使,爷就是来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说不定……”

    两人目光一对,曾大牛嘿嘿一笑:“要我说不是说不定,夫人一定会很感动,爷的好事就该近了!”

    “你小子!”秦礼笑骂着拍了曾大牛一巴掌,两个人笑嘻嘻地一起去忙乎去了。

    邱晨进入疫区第十二天,送进来的病人减少到了十九人,而关公眯第一天实现了零死亡。众人一片鼓舞。

    最初好转的三十几个人已经没了症状,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却都不肯躺在床上等别人伺候了,也开始戴上了口罩,各尽其责地帮着干起各种活计来。

    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最初进来的家属们已经能够熟练地做着各自的活计,又有田郎中坐镇,邱晨自从进了关公庙后,第一天能够缓口气,洗了个热水澡换了消毒的干净衣裳后,离开了关公庙。

    进来快半个月了,有些消耗大的药材所剩不多,需要再送一些进来。还有一些营养食材也要送一批进来,一些从阎王手里抢回命来的病人,疫病好了,身体却虚弱的很,急切需要用比较精细的食物增加营养。

    当然,随着救治工作的效果的逐步显现,有了些许空闲的她,开始强烈地思念起家里的孩子和亲人来。

    这些日子来,她看过了太多的生死离别,见过了太多的生者的悲伤绝望,死者的不甘和挂牵……太多的负面情绪集结成沉重的精神心理负担,让她不堪重负,让她心神俱疲……那浓缩在生死间的感情让她触动很深,也让她格外地思念家人和孩子,特别想要回到家里,回到那个她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地方。

    从关公庙里出来,一路上看到的情形比她们初到清和县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街面上到处散乱的垃圾,肆意横流的污水都看不到了,街上来往的百姓整洁了许多,精神面貌也好了许多,不再像她初见时那样绝望和麻木,而是又有了希望,甚至有些人脸上能看到笑容了。

    邱晨四人从到了清和县几乎立刻就进了关公庙,街上的百姓几乎没人认识他们,也正因为他们的陌生面孔,受到了街上百姓的频频关注。

    终于,有人上来搭讪询问:“你们是从外边来的?咱们清和不封了?”

    邱晨看看其他三人,笑道:“我们确实是从外边来的,不过是半个月前来的。”

    那人很疑惑,还要询问的时候,正巧一名衙役经过,看到邱晨几人立刻赶过来施礼:“见过邱先生!”

    说着,衙役扭身对街上的百姓大声道:“这就是救了咱们所有人的邱先生,就是他涉险送来了治疗疫病的药方子和防控法子,也是他一直在关公庙救治那些病人……没有他,我们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病死了!”

    这衙役的一番话很出乎邱晨的意料,微微愕然之后,邱晨就连连摆手止住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衙役,朝着渐渐聚拢的人群连连拱着手,由秦礼和曾大牛护卫着,带着陈氏挤出人群,匆匆而去。

    一脚踏进县衙大门,邱晨才抹了把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曾大牛却是满脸兴奋道:“那些人把咱们夫人当恩人哪……嘿嘿,也算他们有点儿良心,咱们夫人可是冒了性命危险过来给他们治病的……”

    邱晨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头制止道:“这话可不能再说了。我就是为了不让疫病传到自己家里去,可没你说的那么高尚……”

    见曾大牛不以为意地还要说,邱晨收敛了脸色道:“是,咱们确实救了他们,可这话不能说……嗯,有收买民心之嫌。”

    最后一句话邱晨声音压低了些,秦礼和曾大牛、陈氏却都听清楚了。他们毕竟是那种家庭里出来的,秦礼和曾大牛又是秦铮的亲卫,自然明白邱晨话里的意思,立刻齐齐脸色一肃,再不提此事了。

    亭伯听到声音从门房里跑出来,一看到是他们立刻过来问候。

    邱晨四人拱手道:“老伯,我们有些事要跟吴大人商量,吴大人可在衙门里?”

    亭伯连声笑道:“在,在,吴大人也是刚刚回来没多会儿,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吴云桥在外边跑了大半天,这会儿回到县衙刚刚洗漱了一番,正端着一碗简单的面条吃饭。看到邱晨几人进来,连忙笑着迎上来,“你们吃过没有?让人给你们也下碗面吧?”

    邱晨笑着摆摆手:“我们已经吃过了。别耽误吴大人吃饭,您吃着咱们说话。”

    吴云桥也不矫情,继续坐下来吃饭,邱晨在旁边坐下来,也不用上茶,然后直言不讳地对吴云桥道:“关公庙这边基本已经稳定了,我过来问问吴大人,下边村子里的情况怎样了?”

    吴云桥咽下一口面条去,答道:“我也正想跟邱先生商量商量这个事儿……我上午刚刚去巡查了一边,下边村子里的情况也有了好转,死亡人数降低了不少,可效果没有县城这么明显……昨天各处共计死亡人数仍旧有一百零三人……”

    邱晨默然片刻,对吴云桥道:“关公庙里有田郎中看着已经足够了,明天我就跟大人一起下去巡察一遍,咱们一起找找哪里还做得不到位……”

    商量完了这些事情,邱晨等人辞过吴云桥。陈氏回她们居住的小院,烧水清理,等着邱晨等人回来洗漱歇息。邱晨则带着秦礼和曾大牛骑了马出城,直奔封锁路口。

    她们一下马,就看到一个小厮从路旁站起来迎到拒马后边,“林家夫……”

    邱晨已经认出来了,小厮居然是云济琛的小厮知书,听他就要喊破她的身份,连忙笑着打断道:“知书,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公子打发小的在这里候着,万一您有什么事儿也好及时传过去!”知书满脸喜色地回答,又道,“我们公子本来亲自在这里候着的,恰今日有些事情没能过来,要是知道您今儿出来,我们公子一定会在这里等着您的。”

    听着知书快言快语,邱晨满心温暖和感动,拱拱手道:“有劳二公子了。呵呵,也让知书跟着受累了。”

    听邱晨连他也道了谢,知书连连摆手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小的可承受不起。要是让我们公子知道了,定会饶不了小的……”

    邱晨笑着听知书耍宝,过了好一会儿,邱晨才将此次过来的事情说出来。

    因为隔离区内的疫情未清,里外仍旧不能传递物品,邱晨口述,就由知书执笔记了下来,又给邱晨念了一遍确认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

    这些事儿说完,自然就要问到清和县的疫情,邱晨也做了简单的介绍:“县城的疫情已经基本控制住,昨天子时到现在没有再出现死亡。下边村庄里的情况稍差一些,不过也有了明显的好转,相信不久之后,也能完全控制住。”

    知书听得很认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等邱晨说完,他立刻笑着道:“真是太好了!这疫病可制住了,再也不用害怕担心了!”

    该说的都说了,邱晨又问了家里的情况,知书道:“家里好着呢,您尽管放心,我们公子几天前亲自去了一趟,老爷子老太太还有公子小姐都好着呢……为了不让家里惦记,我们公子没跟家里说您进了疫区,只说京城有事需要您去一趟……”

    邱晨认真地听着知书的话,仿佛看到了活泼懂事的一双儿女,还有慈祥淳朴的两位老人,还有哥嫂和俊文兄弟们……

    说了一炷香工夫,邱晨这才辞了知书,跟秦礼、曾大牛,带了知书送来的许多食材用品,上马返回了清和县。

    当天晚上,邱晨泡了半个月来的第一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换了两遍水,这才觉得整个人泡透了,整个人又重新舒展开来,身上那种沉重的压力似乎随着热水和汗水消散了。

    泡完了澡,换了干净清爽的衣物,走出来,看到陈氏正在做晚饭,邱晨走过去接了做饭的活儿,撵着陈氏去洗澡了。

    知书这一次送进来的食材有熏鸡、腊肉、鸡蛋,还有一些比较容易存放蔬菜,茄子、冬瓜、南瓜等物。有了这些东西,晚饭自然丰盛了许多,等秦礼洗完出来,邱晨索性让他去叫吴云桥和亭伯过来一起吃饭。

    吃了顿丰盛的晚饭,难得实实在在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众人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这一次出去,邱晨让陈氏留在了县衙,她只带着秦礼和曾大牛跟着吴县令出了县城。

    自从进来,她就惦记着大嫂周氏的娘家,刚进来的时候就让吴县令打听过,据说那个村子情况还好,疫情并不严重。之后进了关公庙,邱晨日日忙碌不堪,也没顾上再询问,今儿既然要出城,邱晨自然要首先过去看看情况,届时想办法给大嫂送个信儿,也省的大嫂惦记忧心。

    一出县城,邱晨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相对于县城里的干净清洁,城外村庄的卫生条件显然要差了许多。

    各个村子里人心惶惶的,许多人家豢养的家禽家畜没人管理,就在村子里外四处乱跑着,禽类和畜类的粪便到处都是,各家各户门口或者院墙下都有一道露天的阴沟,肮脏的污水泛着异味儿,苍蝇蚊子一群一群的……

    邱晨对吴云桥道:“吴大人,这污水必须要治理,每家挖深坑掩埋。若是还让污水四处横流,疫毒就还会沿着污水四下传播,就还会有人被传生病……就还会有人死亡!”

    吴云桥眉头同样紧紧皱缩着,目光扫过那些排污水的肮脏阴沟,郑重地点点头应下来:“邱先生放心,从今儿开始,我就派人一个村一个村地督促着修整……嗯,咱们再进庄户家里看看吧!”

    邱晨点头应了,跳下马来,将马缰交给秦礼,自己步行着往村子里走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患不均

    第二百三十一章患不均

    清和县处于平原地带,土地肥沃,水浇便利,乃是安阳府比较富裕的区域,百姓也富裕一些,这从村民的房舍院落也能看出来。

    邱晨走进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土坯院墙都是用青砖打的建脚,门楼也是青砖砌就,房舍虽然是土坯房,前墙上贴了青砖,看起来整个房舍院落都很齐整。

    只是,此时这个原本整齐,充满生机活力的农家院落却寥落衰败,门口院落里布满了浮土落叶等物,墙头屋顶上的草长的老高,在夏末的阳光下蓬勃着,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有一种邱晨并不陌生的病人呕吐排泄物的浓重异味在小院里弥漫着。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邱晨扬声喊。

    喊两声等了片刻又喊了两声,终于,听到屋里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谁呀?”

    邱晨转头看向吴云桥,见他也是一脸惊讶,显然也不知道这里还有病人。

    “走,进去看看!”想到可能有病人没发现,吴云桥越过邱晨领头往屋里走去。

    邱晨无言地跟上了吴云桥的脚步,进了屋。

    屋子里光线很暗,那股异味更加浓重,即使邱晨戴着口罩都觉得差点儿窒息。摒了呼吸,过了一会儿邱晨才觉得稍稍适应了些,抬脚继续往里走,眉头却紧紧地蹙了起来。

    关公庙里那么多病人聚集在一起,异味也没有这么大,难道是……

    房子是三间正房一明两暗的格局,刚刚那一声虚弱的回应就出自东里间。

    邱晨跟着吴云桥走进里屋,更加浓重的异味在昏暗的几乎看不见的光线中扑鼻而来。邱晨这会儿却顾不得这些,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吴云桥在炕下俯身下去。

    紧跟了两步,邱晨走过去,眼睛也稍稍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光线,也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就在炕下,歪着一个人。那股浓重的异味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邱晨低声道:“先扶到外屋去!”

    说完,率先俯身抱住了病人的双腿,吴云桥也熟练地抱住了病人的上半身,两人合力将病人从屋里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

    秦礼和曾大牛也从西里间和厢房里走了出来,看着邱晨摇摇头,示意再没别人了。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估计这户人家就剩下这一个了。也正因为就剩了这一个,才没有人将病人送去集中治疗点。

    转回目光,邱晨开始查看病人的情况。因为无人照料,这个人的病情已经很严重,整个人躺在那里软塌塌的,面色蜡黄晦暗,几乎没了生气。也因为没人照料,病人病重之后,排泄呕吐没办法自理清洁,沾的满身都是,浓重的异味就是由此而来。

    这是个男子,看起来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可此时的肮脏蓬乱、病弱无力,已经没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火力和生机。

    就这么一会儿,病人捂着肚子,又泻了一次,吐了两次,只是吐泻的量却不多,显然是身体已经极度缺水了。

    邱晨看了看吴云桥,“试试吧!”

    病情到了这种程度已经属于危重病人,能不能救过来,邱晨心里也没底。

    招呼了秦礼和曾大牛,就在院子里替病人脱了身上的脏衣物,又端了水来……这会儿也没处找凉开水了,就用普通的水给病人洗了脸上的脏污,邱晨从屋里找出一套衣服来,让秦礼和曾大牛帮着给病人穿上。紧接着就是喂水,喂进去吐出来再喂。邱晨也将自己身上带着的药丸子溶化在碗里,给病人灌了下去。

    连着灌了两水囊水和两碗药下去后,病人看起来稍稍好了些,至少呼吸比较有力了。

    两个衙役进来卸了门板,将病人抬上送去了最近的集中治疗点。

    接下来,邱晨和吴云桥又在村子里看了看,还好,没有再发现无人理会的病人。邱晨也去了大嫂周氏的娘家村子,周家情况还好,只有三个人传了病,周氏的大伯和三婶没了,还有个侄儿送治及时,如今病情已经稳定下来。邱晨特意过去关照了一回,也没好说破自己的身份,只让秦礼送了两袋白米、一些腊肉熏鸡和木柴过去,并细细嘱咐了所要防控的事项,让人帮着把院子里的阴沟处理了。

    跟着吴云桥花了三天,把封锁范围内的村庄转了一圈,每到一处,都将防控措施做的不够的地方加以改进完善,又将村民召集起来细细地说了防控的重要性。说清楚讲明白了,百姓知道关涉性命的事情,也都重视起来,各家各户都行动起来,疫情的防控形势很快好转起来。

    等三天过去,县城外的乡村发病率明显地减少,死亡人数也逐日减少。而关公庙里收治的病人已经连续五天没有死亡病例,送治的人数也降到了个位数。

    吴云桥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但情绪却一天天轻松高涨起来,对邱晨一行也格外地敬重,几乎是言听计从起来。

    巡察完乡村,邱晨又去了一趟封锁线,将周氏娘家的信息传出去。

    这一次让她意外的是,居然云济琛和廖文清都在封锁线外。

    “你们怎么都来了?”邱晨仍旧戴着口罩走过去,隔着拒马跟云、廖两个人打招呼,“少东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济琛笑着戳戳廖文清,见他只是盯着邱晨看着,却一言不发,只得笑着道:“那天知书回去说看到你了,还说你神情疲惫,瘦得厉害……今儿见了才知道,那小子不老实,这哪里是瘦得厉害,这都瘦成影子了……”

    邱晨看着云济琛絮絮地说着关切的话,忍不住笑的两眼都弯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沉默了半天的廖文清这会儿突然开了口,却是气冲冲地训斥:“谁让你到这里来的?你没见人家都北上避难吗?你不会带着孩子们去京里?不想去京里,去正定也行啊……”

    邱晨被吼得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满脸怒火的廖文清,突然笑了:“我很好,你放心!”

    怒气冲冲的廖文清,就以为邱晨这么温柔地一声轻语,一下子哑了火。他定定地看着邱晨,然后用力地一掌拍在拒马上,嗐了一声,蓦地转过身去。

    云济琛瞥了廖文清一眼,暗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跟邱晨道:“你在这里缺什么?想吃什么?……哦,昨儿廖三不知从哪里淘换了几筐葡萄来,早上已经派人给孩子们送了两筐去,又给你带了两筐过来。我还说不一定遇上你,他也不听,没想到还真见到你了。”

    邱晨顺着云济琛的手势看到不远处的一堆东西,果然看到了两只柳条筐子,笑笑道:“实在是谢谢你们了。只是这……”

    邱晨正要说疫区不能吃生食,转念却想起了水果罐头,葡萄加了糖水煮成糖水应该也可以。于是略略一顿,笑道:“好,我就不客气了!”

    云济琛笑笑,听邱晨说了清和县的疫情,很是欣慰道:“太好了,太好了,你也不要太累了,注意自己的身体。”

    邱晨答应着,问起丕县、辉县等处的疫情,云济琛的神色肃穆下来,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丕县的情况很不好,父亲也遣了人带郎中进了丕县防控治疫,效果却不明显……去了八个人,已经有两个染病死亡……其他几个县情形也不太好……”

    邱晨的心往下沉了沉,问道:“可有郭敬诠郭老先生的消息?”

    “郭老先生进了易水,因为封锁,也没有消息传出来……那边水情本就严重,情形更不乐观。”

    两人相对默然,别扭了半天的廖文清突然插话道:“你安心在这里吧,丕县那边,云大人已经又安排了人手准备过去。易水、辉县等处,自然也有当地衙门安排人进去……云大人已经将你的法子给那边送了过了,想来那边的疫情很快也就能有所转机了。”

    “嗯,我知道了。”廖文清气哼哼的,却忍不住关切,邱晨忍着笑邱点头应着,又道:“这几天我去村子里,又有了几个新的应对措施,你们俩谁记一下,带回去给云大人,看看其他几处是否能用上。”

    云济琛笑笑,吩咐知书和**搬了桌椅,磨墨铺纸,执笔将邱晨所述的一些防控办法记录下来。

    邱晨也托了二人给大嫂周氏送个信儿,又说了几句话,跟云廖二人约定了以后三日派人过来传递一次消息,不用他们天天在这里等候。然后邱晨就招呼秦礼、曾大牛,将云廖二人带来的物品转回了清和县。

    疫情控制下来之后,邱晨也就轻松起来。一般会跟着吴云桥到各处巡察一番后,就在县衙待着。然后就把这些日子防治瘟疫的种种做了总结,然后记录下来。

    这个时代,医药方剂仍旧秉承着长久以来的秘方家传,好些疗效确切的方药,还有很多人钻研毕生的学术成就,就因为这种狭隘的传承方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令人扼腕、惋惜不已。

    治疗其他病症的方药也还罢了,瘟疫一旦发作,却不是一人一力能够力挽狂澜的,可以说,此次她在清和县能够这么顺利地控制住疫情,也得益于云逸舟的支持,更得益于有吴云桥这么一个全心为民的父母官,全力地,丝毫不打折扣地将防治措施执行下去,若只是她一个人,救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还可能,要想控制一个县的疫情根本不现实。

    是以,她要将瘟疫,特别是此次亲身经历的‘霍乱’瘟疫的防治措施做个记录和总结,以后万一再有疫情发生,后人也有个参考和借鉴。

    邱晨坐在院子里写着防疫总结,陈氏则在不远处的灶头上煮着葡萄。

    廖文清送来的两筐葡萄带回来后,邱晨就交给了陈氏,并教给她做法就甩手不管了。糖水葡萄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是加水加糖煮开了,再放入清洗过的葡萄煮两个滚儿就好了。

    虽然是亲历,种种措施、药方也是自己拿出来的,但想要总结记录下来,邱晨发现还是很难。对于一年半没接触过学术论文的她来说,这半天不过是列了个大纲,那边陈氏就已经做好了糖水葡萄,给她盛了一碗送过来:“夫人且歇息一下,尝尝奴婢做的糖水怎样。”

    邱晨挑挑眉,看了看陈氏笑道:“好,我这就尝!”

    然后接了汤匙慢慢地搅着碗里或翠绿或浓紫的葡萄,微微笑着,挑了一颗莹紫的葡萄放进嘴里,微微有点儿热,那股清甜的味道不是太明显,想来放冷之后,味道会更好。

    “嗯,不错,你拿个干净的桶盛了,让大牛送到关公庙里去,也让那些孩子们尝尝!”

    陈氏微微一愣,随即笑着应下来。这么些葡萄就自己人吃是吃不完,关公庙里一些患病的孩子,瘦的皮包骨的,也没什么吃的,可怜得很,能送些给糖水那些孩子们吃,也是积福的事儿。

    如此,邱晨写了五天,才把疫病的防治总结写完。看着厚厚的一沓纸,邱晨揉着发酸的手腕,也颇有些成就感。

    这几日,邱晨又去了一趟封锁线,跟廖文清云济琛见了一回。其他几个县的疫情都多多少少有些缓和,情形最好的竟然是易水县,据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是,那边有一个老郎中,医术了得,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邱晨很欢喜,那个消息里提及的老郎中估计就是郭敬诠老先生,有这个消息传出来,至少说明郭敬诠还很好,没有染病。

    算起来,她进入清和疫区已经二十天了,县城里已经没了死亡病例,下边村镇里的死亡病例也逐步减少,昨天只有六例死亡,到了这种情况,死亡原因基本上不是霍乱致死,而是病人本身体质较弱或者还有其他病症,霍乱引发或者引加重了其他病症,从而导致了死亡。

    到了这种情况,也就意味着,没有特殊情况,清和县的疫病很快就要消灭了。当然,各种水源中的病菌还会存活好长一段时间,这就要求人们要保持各种饮食卫生习惯,避免生冷入口。

    另外,如今已是七月底,天气一天天凉下来。这对接下来的疫情防控也是个利好因素,天冷了,病菌被灭活,不被灭活的也会降低致病性,从而大大减少了疫病的感染和传播。

    正一边琢磨着,一边活动着酸疼的手臂,吴云桥带着亭伯施施然地走进来,一看到邱晨甩胳膊扭腰的怪样,不由笑道:“邱先生,你这是打的何种拳法?原只知邱先生一手医术了得,没想到邱先生还是个练家子啊!”

    吴云桥这些日子也学得精乖了,自从邱晨不再常驻关公卯后,每到饭时他就过来蹭饭,邱晨也不好撵人,索性又把亭伯也叫了过来,大伙儿一起吃,有些事情也省的费两边事。

    看着吴云桥一脸笑的奉承,邱晨很不厚道的腹诽着,这位为了混口饭吃,就说这种昧良心的奉承话,这哪里还有半点儿传言中的清高和桀骜啊?吴云桥若是将这份厚脸皮的劲儿用在官场上,说不定早就步步高升,平步青云了。

    邱晨摆摆手,笑道:“吴大人别取笑我了。我就是坐的久了身子僵硬活动活动罢了,哪里会什么拳法!”

    说着,径直走过去舀了凉开水细细地洗了手,取了水壶和消好毒盖在桶里的茶杯,斟了茶,先递给吴云桥一杯,又递了一杯给亭伯。

    自从进了疫区之后,喝茶就不敢冲着喝了,都是把茶叶放进水壶中煮茶。这样煮出来的茶苦味重,还涩口,最初邱晨是真喝不惯,但喝了一些日子后,居然发现煮茶更去火,也更提神,喝习惯了,居然也喜欢上了。

    “情况怎样?”邱晨喝了口茶,就询问起吴云桥巡查的情况来。

    吴云桥未语先笑,直接道:“县城里不用我说你也一定知道了,没有新发现染病人,也没有死亡;下边村镇里昨天新发病七人,都是不小心饮食了生冷发病的;死亡六个……呵呵,照这个势头,最多三五天,清和的封锁就能够解除了!”

    邱晨怔了怔,看着吴云桥满脸欢喜放松的样子,却难掩眼底深深地青黑阴影,也没办法改变几乎脱了形的干瘦,真是有些不忍心给他泼冷水。只不过,这冷水却必须泼,而且要及时地泼。

    收回目光,邱晨摇摇头:“别说现在还有病人未曾痊愈,就是所有病人都没了吐泻的症状,病菌……呃,疫毒仍旧能够存活两三个月。也就是说,两三个月之后,清和县不再有新发病者,方才能确定疫情完全解除。”

    吴云桥脸上的笑容僵住,愣怔了半晌,方才苦笑着摇摇头:“邱先生说的是,是我太过急切了。”

    说着,又感叹道:“只要不再有人发病,不再死人,别说再封锁两三个月,就是再封锁上一年也行啊!”

    听他这么说,邱晨也有些感叹,想了想道:“虽说两三个月才能确定疫情是否解除,但只要不再有人发病,人心稳下来,也就从容了。”

    吴云桥被邱晨泼了一瓢冷水后,也冷静下来。摇摇头道:“唉,哪里能从容得起来啊……今年的秋粮本就下种晚,这一场疫病下来,地里都抛荒了,恐怕一入冬就有好些人家要断粮了。唉,没了疫病,这饥荒就紧跟上了……”

    对于吴云桥说的这些,邱晨也是了解的,但却没有什么好说的。疫病她有办法防控治疗,可饥饿她却没有什么好办法,也没有那个能力养活一个县的人口。

    “先生,现在摆饭吧?”陈氏的询问,很好地打破了邱晨二人的低沉。

    “嗯,摆饭摆饭!”邱晨笑着起身,对吴云桥道,“今儿陈嫂做了吴大人最爱吃的腊鸭煲,吴大人可要多吃点儿,你这些日子可是瘦狠了,可得要好好补补!”

    “嗯,那是一定的,一定的。”一说起腊味煲,吴云桥也欢喜起来,连连点头笑道,“我说邱先生真是福气,陈嫂这么好的厨艺,我也就跟着邱先生解解馋,不然去哪里吃得到哦!”

    邱晨歪着头道:“听吴大人这么说,还是托这疫病的福了?”

    吴云桥苦笑着摇摇头:“算了,这种福气我可受不起。”

    说着话,陈氏把饭菜端了上来,吴云桥的目光直接关注在一砂锅腊味煲上,吸着鼻子努力嗅着,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吃完饭,邱晨把自己写的疫病防治总结拿给吴云桥看:“吴大人帮我掌掌眼,看有没有遗漏失误之处。”

    “邱先生是国手,又哪里需要小可置喙!”吴云桥客气着,却还是翻开了手上的一沓纸张,仔细地读了起来。

    只是目光一扫,吴云桥就看到了新奇之处,满眼兴奋地指着文字间的标点符号问道:“邱先生这句读用的倒是奇妙……只是,邱先生所用的句读似乎多了些。这是……邱先生自创的?”

    听吴云桥‘菊豆’‘菊豆’的,邱晨也被弄得有些糊涂,伸头一看,才发现吴云桥指的是标点符号,一时恍然。她是学理科的,对这些东西了解的少,不过,读过的古籍好像都没有标点符号的运用。有的只用了简单的‘。’以示断句,却没有其他标点符号的运用。

    暗暗汗了一下,一不留神又露了个破绽。

    真让她就这么坦然承认是自己创造的标点符号,她的脸皮还真没这么厚,于是不置可否道:“这是我偶尔在古籍中所见,看用了这些之后,断句更加明确,表辞达意也更清晰,就被我拿来用上了。”

    “嗯,嗯,确是如先生所言,如此清晰明确得多。”吴云桥倒也没继续纠结,赞了一声之后,就专注地看起内容来。

    别看厚厚一沓子纸,字数并不太多,吴云桥只花了两盏茶的功夫也就看完了。看到邱晨连治疗疫病的药方子都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甚至连某些药物的炮制要求也写的清楚明白……吴云桥掩井后,看着邱晨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先生这篇文章就这么拿出去?”

    听他如此一问,邱晨就知道他所指为何,含笑点头道:“此次,防治疫病驱除疫毒,虽说方子是我拿出来的,可更多的却是仰仗大人和衙门里的兄弟们的全力施为,各种防控措施、药方子才能充分发挥出小用来。若没有大人和兄弟们,就我一个人的话,哪怕我生有三头六臂也没法子如此顺利有效地控制住疫情的蔓延,更别提驱除疫情了。是以,疫病一旦暴发,就不是一人一力能为之事,需要涉及的所有人齐心协力方能抵抗疫毒侵袭,尽快将疫毒驱除。我之所以将这些写出来,为的就是后人遇到疫病能有所借鉴参考,能够尽量减少人员的伤亡,所以,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吴云桥静静地听着,知道邱晨说完,他一脸肃容地缓缓起身,整整衣角,在邱晨的愕然中,无比恭敬地一揖及地。

    “吴大人,使不得,使不得……”邱晨哪里肯受他的礼,连忙跳到一旁避开,同时伸手去扶。

    吴云桥施施然地起身,满脸敬佩道:“先生心胸之宽广、坦荡,实在值得吾辈自省和习学。”

    邱晨苦笑着摆摆手,道:“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您学的是做官为民,经纬之道,那是大才,哪用学我这微末之道。”

    请着吴云桥重新落了座,邱晨又道:“大人您受累斟酌一下,还有无缺失之处……既要留为后人所用,自当尽力完善了才好。呵呵,等我从清和出去,就去交付书局刊印了。”

    吴云桥摇头道:“刚刚已经看过了,先生用心撰写,详实详尽,何须小可再做增减。只是……”

    邱晨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吴云桥的手下意识地摩挲着纸张,微微皱着眉道:“只是,先生在此卓有成效,怕是容不得先生离开……丕县,乃至辉县、易水县的疫情仍旧严峻呐!”

    安阳府云家。外书房。

    “爹,那林娘子一介女流能够犯险进入清和疫区救治一县百姓,已是九死一生,哪能再让她去丕县……”云济琛有些急切地劝说着。

    云逸舟叹息着打断道,“唉,你别忘了,你爹是安阳知府,若是眼看着丕县百姓病死殆尽不有所行动,你爹是要被追责问罪的!”

    “爹,您已经尽力了,之前已经派过去七名郎中了,而且,您昨天不也说,丕县的疫情有所控制了么?”云济琛仍旧不想放弃,又劝说道。

    云逸舟瞥了儿子一眼,心下暗忖,往日次子行事颇为果决,怎么遇上这个林娘子的事情,就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你别忘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云逸舟声音冷淡的一语中的。

    云济琛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却不再劝说父亲。

    父亲说的,其实他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想尽自己的一点力,让林娘子不再涉险罢了。

    但,从林娘子进入清和,并有效而迅速地控制住清和疫情……不,是从林娘子进入清和疫区开始,就注定了,不将所有的疫情消除,她是不可能走出疫区的了。

    看着沉默下来的儿子,云逸舟脸色也不好看。

    默然了片刻,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林娘子既然能在清和丝毫未损,那自然是有自保之法,去了丕县也不会有事。”

    云济琛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想要从父亲的脸色眼神中辨别出些什么,片刻才道:“爹,咱们的皂坊可是指着林娘子!”

    云逸舟脸色一缓,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你放心,这回我会派一队衙役过去协助……丕县县令魏炳成又干练周全,有他协助,还比不过吴云桥那犟种么!”

    云济琛再也无话可说,神情郁郁地走出了外书房。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廖文清就匆匆迎了上来:“怎样?”

    云济琛摇摇头,叹息道:“清和县效果显著,其他几个县却仍旧情势危急,林娘子是避无可避。”

    廖文清一下子抓住了云济琛的手:“真的没有办法了?”

    云济琛垂了垂头,道:“若是不去,之前的功劳不但完全抹去,只怕招来灾祸!”

    话音未落,云济琛就觉得手上一轻,廖文清的手颓然地松开来,神情忧虑又颓丧地垂着手默默退开两步,一下子跌坐在游廊的木栏上,失魂落魄。

    云济琛皱了眉,盯着廖文清看了一会,正要开口劝劝,却见廖文清忽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匆匆往外就走。

    “你去哪?”云济琛一把扯住廖文清,“林娘子有自保的法子,不会有事,你可不能乱来!”

    “我,我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去丕县送死吗?”廖文清一脸急色地反问。

    云济琛呸了一声,恨声道:“你胡说什么,什么送死,之前清和的情形比丕县更加严峻,林娘子去了,不也控制住并把疫病治好了?我跟你说了,别急,你急也帮不上她啥忙,还不如咱们琢磨琢磨,丕县的情况,咱们能给她帮上什么……比如药材、比如她用的糖盐,还有,咱们这就去打听打听丕县县令魏炳成的脾气性情,早点儿给林娘子送过去,让她心里有个数,真过去了也好应对。”

    说着又补充道:“她虽然过去治疗疫情,也不过是开开方子抓抓药,其他许多脏活累活可都得有人干才行,这都要仰仗丕县县令魏炳成的襄助!”

    廖文清脸色仍旧不佳,却已经不再挣扎着要走了。

    云济琛拽着他按在木栏上,自己也隔着一根柱子坐了,开口道:“父亲说了,会派一队衙役过去襄助。我觉得,咱们也该送些人进去,有什么事也好护着她些。”

    廖文清的目光终于有了些焦距,转过眼来盯着云济琛道:“那种凶险之地……就怕她会嫌我们草菅性命。”

    云济琛挥挥手,毫不在乎道:“林娘子不是那等人!即使知道了,她也只会记得我们两人的关切担忧之情!”

第二百三十二章 离清和

    第二百三十二章离清和

    因为不是大朝,只是乾清门听事,刚过巳正就散了。众文武三两离开,从低低的议论甚至争执中,仍旧不难看出今早听政时必是有什么问题引起了激烈的辩论。

    这些人中,独有两位神色肃穆,一脸凝重,也不跟人会和,脚步匆匆地出宫门直入六部。踏进六部行政院,两人才缓了脚步,互望一眼,同时苦笑着摇头。

    一身暗紫色锦袍的梁国公吏部尚书秦修仪,修长俊逸,丰仪俊美,乃当朝有名的美男子,此时虽然仪容不乱,却也微蹙了眉头,拱手道:“郑大人,此次疫情严峻,天听震怒……我这就回去再安排人员出京前往疫区。郑大人也赶紧的吧!”

    被称为郑大人的郑即玉,乃时任户部尚书,听了这话也叹息着拱手道:“多谢梁国公维护,我这就去调拨粮米、银钱,尽快拨下去!”

    说着,两人又拱拱手,分道而行,梁国公秦修仪径直去往礼部背面的太医院。郑即玉则匆匆转回户部,想着法子调拨银子粮米去了。虽说如今称得上国泰民安,但各处大小河流要疏通河工,大小灾情也要划拨粮款下去……户部的银子就没有够用过。南直隶这一场水灾,前些日子已经拨了粮米下去赈济,可转眼又来了场瘟疫……郑即玉虽然压力大,却也习惯了这里挤挤,那里挪挪的做法,这会儿一边往户部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从哪里先挪出一部分粮款来拨往疫区了。

    上朝的官员散去,偌大的乾清宫前广场只有笔挺森然的羽林卫和应值打扫的小太监依着规矩侍立,不过这些人都是练出来的,纹丝不动地站上一个时辰不带走样儿的,更不会发出半丝声响,几与丹陛前的香炉铜鹤相同。

    就在这一片肃穆安静中,偶尔有官员奉召觐见,或者进宫请见。偶尔让安静的乾清宫多出一些响动。

    巳中时分,一名身形高大的青袍年轻男子,在两名侍卫搀扶下走进乾清门,来到殿前丹陛下请见。

    盏茶后,一名中年太监急匆匆走出殿门,甩着手里的拂尘,躬身道:“传靖北侯觐见!”

    秦铮松开两个搀扶的侍卫,由迎上来的两个小太监扶着,朝那中年太监略略颌首:“有劳黄公公。”

    “侯爷可别这么说,老奴哪儿当得起。能给侯爷动弹是老奴的福分……”黄福海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从潜邸时就在皇帝身边伺候,谁也不敢小觑,平日里最是乖滑,对谁都恭恭敬敬,不冷不热,在秦铮面前却似乎多了一份疏离外的东西。此时就略略压低了声音道,“侯爷有伤在身,又何必如此执着……那是小事……”

    后边一句很低,也很含糊,若非秦铮离得近耳力又好,几乎听不见。

    秦铮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由着黄福海进了乾清宫。

    一行径直进入皇帝起居的东暖阁,秦铮挥开两名小太监,略显迟缓地往前走了几步,垂着手就要跪下去。

    上首一声嗤笑传来,随即道:“哼……行了,行了,你身上有伤,讲规矩也不在这会儿。”

    秦铮也不坚持,躬着身子拱手谢了恩,这才缓缓地直起身来。

    “你说说,你这一身的伤不在家里老老实实养着,又进宫来作甚?”靠窗的炕上坐着一位五十岁出头的短须老者,面容清癯,神情温和地看着秦铮询问着,一摆手,黄福海立刻让两名小太监搬了一只椅子过来,上位的老者淡淡道,“坐着回话吧!”

    “谢皇上恩典!”秦铮缓慢地深躬身行了礼,这才在椅子上坐了,“回皇上,微臣听闻南直隶疫情严峻,让皇上忧心不已。臣愿押送粮米去疫区,协助当地官员赈济灾民,防控疫病,尽臣微末之力为皇上分忧,还望皇上恩准。”

    炕上的老者,也就是景顺帝面色无波地喝了口茶,缓缓抬眼看向下边坐着的秦铮,嘴角似有若无地含着一丝笑,“你这是说朕的朝堂无人么?这么点小事还要你这个伤员出面?”

    秦铮连忙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默默地跪下去,弯腰匍匐恭敬地磕头道:“皇上乃圣主明君,朝堂之上也是人才济济……只是,此次疫魔为祸,猖狂肆虐,祸害百姓黎民无数,臣父兼理太医院,防疫除瘟乃职责所在,日日为此忧心困扰寝食难安,臣不忍看老父亲如此烦难,故请命,望皇上能够准许臣代父出京,前往疫区驱役除瘟,为皇上分忧,为臣父亲尽责!”

    皇上的面色微有所动,看着地上匍匐的男子,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收回的目光里,就有了些许的索然。

    “此事虽说烦难些,却也不用你父亲亲自去,不过是安排些医术高超的太医过去,你这一片孝心可嘉,只是你伤势未愈,就不要……”皇上难得地温和劝慰道。

    只是,皇上的劝慰未说完,就被匍匐在地上的秦铮打断:“皇上,瘟疫一日不除,就多祸害百姓不知凡几,就让陛下忧心,臣虽然有伤,却并不妨碍臣的一片为主分忧之心……再说,臣此次前去并不需要冲锋陷阵、上马杀敌,这种伤势不会有何妨碍。另外,臣听闻南直隶已有两县疫情得到控制,想必已经有了防疫除瘟的法子,之所有其他各县疫情尚急,想来也是各县为防疫情封锁设卡缺少互相协调之故。当地疫区分属几个州府,还有两个县隶属河南省下辖,彼此统协难免不便。若是臣过去,就能够调剂管理,协同作战,又有太医院太医在医术方药的指导统协,定会尽最快将瘟疫遏制,并尽快清灭驱除。”

    嗤……皇上轻笑着摇摇头,指着秦铮道:“对付瘟疫,你倒是当成打仗了……嗯,也罢,既然你如此一再恳请,那朕就准了你的恳请!”

    “谢皇上隆恩!”秦铮连忙叩头谢恩。

    景顺帝抬抬手,黄福海连忙走过来,将秦铮从地上扶起来,重新在椅子上落了座。

    景顺帝道:“此次,朕命你父调集太医,命户部调拨钱粮,发往南直隶疫区。你既过去,就替朕统辖好这治疫、赈济之事。嗯,统协钱粮之事……准你便宜行事,自己去挑上两个人协助。疫情猛如虎,耽搁不得,你既自请前去,那就回去收拾收拾,明儿就启程吧!”

    秦铮恭敬听着,待景顺帝说完,忙起身,叩谢领旨,被景顺帝挥着手免了,“福海,好生送他出去……”

    秦铮由黄福海扶着退出东暖阁,方才转身往殿外走去。

    黄福海扶着秦铮低声道:“侯爷……打理民事不比治军,侯爷先回去,老奴随后领了圣旨金箭,就给侯爷送去!”

    秦铮回到靖北侯府,立刻就有太医赶过来,替他将渗出血的伤口重新清理了,又敷药包扎起来。歇息了片刻,摆上午饭来,秦铮端了碗正要吃饭,秦俊仪从外边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秦铮连忙搁下碗筷,起身迎候:“父亲,您可用过午饭了?若是未用,就一起吃吧!”

    “吃饭,吃什么饭,我让你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去!”秦俊仪怒气冲冲地一掌拍在炕桌上,震得碗盏齐齐一跳,几个丫头也跟着抖了抖,垂着头逼着手更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秦铮挥了挥手,丫头婆子们如逢大赦,脚步轻不可闻地飞快退了出去,把门关好。转眼,屋里就只剩了秦铮父子二人。

    “父亲,您也看的出来,儿子只要在京里,就一刻都别想安宁,受了伤,那些人都不放过……这等情形之下,日日小心应对提防,劳心劳神疲惫不堪不说,万一有一个差池,很可能就是滔天的大祸。儿子思谋多日,才得了这么一个借口出京,为君尽忠,更能避开种种祸端……而且,儿子军功过重,也要想个退僧步。正好借着此次的瘟疫,渐渐请理杂务……瘟疫事了,儿子再尝试着请命治理洛河易水的河工……若是能够得到皇上允可……”

    说到这里,秦铮微微顿住,行动利落地走到门口,吩咐门外的丫头:“青鸢,打发人再去厨房要份饭菜……命人退到院外去,你亲自在门外守着。”

    一名身形高挑,容貌妍丽的女子低声应了,转眼就把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散去了院外。又命青萍、青禾去院子四周看过,青鸢这才在院门口的穿堂里坐了,一边喝着小丫头捧上来的茶,一边小心候着。

    秦铮吩咐完,看着丫头婆子退了个干净,这才关了门转回来,就在秦俊仪对面坐了,低声道:“此次,皇上命孩儿便宜行事,挑两名擅于调度粮草的带着……是以,孩儿推断,等瘟疫退去,孩儿继续请旨督察河工,……也有七八分的把握会允准。河工修整下来,时日就可长可短了。没了孩儿在京,父亲也不必多出如此烦忧来,只做好礼部诸事也就是了。”

    秦俊仪听长子一大篇话说下来,刚才进门时的那股怒气早已经消散了许多。再看儿子苍白着脸色却仍旧神态镇定淡然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家里的两个庶子和年幼的嫡次子,不说年幼的嫡次子,就是仅比长子小四岁的庶长子,也每日只知会文访友,悠游自在,吹个冷风都要大惊小怪一番……反观长子,年纪轻轻军功卓著不说,在朝廷应对之上也已经日臻成熟,眼光之高远,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嫌不如了。

    由此,秦俊仪不由又记起先妻的温婉端丽,大气灵慧来……心下泛酸,暗暗叹息着,他终归是愧对了这母子二人!

    秦俊仪神色褪去暴怒,却也颓然下来,意兴阑珊地吩咐着:“既然你已斟酌仔细,那为父也不阻拦你。但你也要记住,家里还有……为父,你自己也要保重自己,防疫驱瘟自然有那些太医们去做,你进了疫区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就在外边协调统理。”

    秦铮恭敬地应着,就听秦俊仪又道:“此次为父安排了六名太医前往疫区,其中一名就是给你治伤的程文贤,让他跟着,为父也放心些。”

    叮嘱完这几句,秦俊仪越发颓然,涩涩地转了转眼睛,从长子身上转开目光--儿子的身形、鼻子像他,脸型和和眉眼却像极了逝去的亡妻--也或许因为这一点,每每看到这个孩子总会让他想起自己的薄情负义,是以,他总是下意识地不想看到这个曾经也被他视若珍宝的儿子吧!

    只是,当得知儿子带伤去御前自请,为他这个父亲分忧身赴疫区的时候,他没办法再无视了。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亏钱了许多,多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和可能补偿。

    垂着眼,喝了口茶,觉得嗓子里那股涩然稍稍好了些,秦俊仪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嗯,这一趟回来,也该议亲了……我让你母亲替你甄选着些,到时候你自己再看看……”

    这回,秦铮没有应承,只是淡淡道:“此时暂时不用议了……福安公主那边……”

    “也是,那就先不提了。”秦俊仪也恍然过来,悻悻地起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明天你出京,为父就不单独到你这边了……”

    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这个父亲能够为长子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他的长子早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长成了一个能独自顶天立地的男人!

    秦俊仪失落颓丧地走了,没有让秦铮送。

    秦铮坚持将父亲送到正院门口,看着秦义引着父亲渐行渐远,绕过一段花墙看不到了,他却仍旧站在那里。

    父亲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关切叮嘱他了?而且,他很突然地发现,当年被推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俊仪公子,身体发福了,腰身也不再那样挺拔俊逸,头发甚至都有了点点白发……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露出了明显的老态。

    写好了防疫措施总结,第二天又到了邱晨跟云、廖二人的三日之期。

    邱晨一大早去了关公庙看过,关公庙里的病人一大半已经没了明显的吐泻症状,只是,一场大病下来,身体都非常虚弱,剩下的症状也在减轻中,也没了危重病人。邱晨看了一遍出来,跟田郎中商议着,将所有没了明显症状的病人分离出来,彻底清洁沐浴,然后安排到清洁过的房间里进一步治疗和休养。

    因为病人大批地好转,之前忙乱疲惫不堪的家属和青壮们也轻松了许多,邱晨也跟田郎中商议着,把这些人分成两班,轮班工作,这样也便于家属们休息和清洁。

    从关公庙出来,邱晨转回县衙,重新洗浴,换了情节的衣物,骑马赶往封锁关卡。

    等在封锁关卡处的,不仅有廖文清、云济琛,还有安阳知府云逸舟和指挥佥事呼延寻。

    邱晨看着关卡外乌压压的一片人,微微挑了挑眉梢,神态镇定地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身后的秦礼,慢慢地走上前去。

    “呵呵,林夫人这一回真是救人无数,功德无量啊!林夫人辛苦了!”云逸舟当先笑着起身寒暄。

    邱晨微笑着拱拱手:“我不过是做了些微末之事,当不得云大人这么说!”

    说着,又对旁边的呼延寻也略略一拱手:“呼延大人!”

    云济琛和廖文清也走了过来,却只能站在云逸舟身后,没有说话的份儿。邱晨看了二人一眼,笑笑示意。

    “林娘子过谦了。你在清和所作所为老夫都已经知晓了,可以说能在短短一月内制止了瘟病肆虐,实在是大功一件,老夫已经写了折子呈上,想必,皇上知道了也会欣慰……”云逸舟开口就是长篇大论的褒奖,邱晨暗暗警惕,恐怕真被吴云桥说准了。

    她微微笑着,安静地听着,果然,云逸舟长篇大论地褒奖之后,微微一顿,话风一转,接着道:“林娘子出手解清和百姓与倒悬,功德无限……只是,如今丕县百姓却仍旧被疫病肆虐,每天都有许多百姓因疫病致死,老夫知道林娘子这些日子来辛苦的很,但忝为安阳知府,老夫却不得不厚着脸皮过来向林娘子请求,请林娘子再进丕县,拯救丕县百姓于水火……老夫在此给林娘子行礼了!”

    说着,竟隔着拒马向邱晨一揖及地,这已经是除叩首外最郑重的礼仪了。

    不说云逸舟的身份,就是年龄,邱晨也不会受这个礼,是以,在云逸舟躬僧际,就闪身避开,等云逸舟起身,邱晨道:“云大人如此,岂不是折煞海棠么!”

    云逸舟神色沉重摇头道:“林夫人不顾个人安危,涉身险地,救百姓于水火,老夫这个礼,并非仅代表自己,也代表被林夫人救了性命的清和百姓,和殷切期盼林夫人救命的丕县百姓,这个礼,林夫人不但能受,而且还应该受的坦然!这是老夫代表百姓的一片心!”

    邱晨很想翻个白眼有木有?这个云知府老奸巨猾,好话让他说尽了,这么着,邱晨已经完全被他的话说的没了丝毫的退路,不去丕县,就是置丕县无数百姓性命于不顾了……真是一只老狐狸啊!

    既然这只老狐狸挤兑她,又把她捧得快赶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了,那她也不妨再为清和百姓争取点儿福利吧!

    “与云大人这一片爱民之心来,我做的这些实在是微不足道……”拍马屁谁不会?你好我好大家好嘛!邱晨还不信了,有那么丰富的网络、影视、文学资料作参考,别的不敢说,厚着脸皮拍马屁的话,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她没有多说,几句很是到位的奉承话一说完,邱晨就转了话题,“疫区的疫情虽然基本得了控制,但救治过来的百姓身体却大都很虚弱,短时间……至少半年没办法下田劳作,眼瞅着秋天入冬了,大部分人家的田地却都抛了荒,不仅秋粮几乎没有,秋种也没法做……还有许多失了奉养的老人孩子,唉,真真是可怜,这些,还都要云大人操心安置了。相比起云大人来,我不过是拿前人的方子救人,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云逸舟被邱晨说的,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最后汇成一片苦涩,待邱晨说完,云逸舟勉强苦笑着摇头道:“这些……总会有法子的。京里已经传了信过来,朝廷的救济马上就要拨下来了,这些……若有不足的,少不得老夫牵头,再想办法周全!”

    邱晨立刻曲膝深福一礼道:“如此,海棠就替百姓们给云大人行礼感恩了。想必,百姓们能顺利过了这一劫,也会永远感念大人的厚德无量!”

    云济琛和廖文清站在云逸舟、呼延寻身后,原本一脸尴尬焦急的,听了邱晨这一番话后,不由消散了许多。看着云逸舟被邱晨挤兑的一脸悻悻,却不得不强笑着应对,云济琛更是很不厚道地低头偷笑起来。

    他家老爹总是算计别人,这回也被邱晨当面算计了一回……咳咳,真是,真是难得一见!

    勉强算是扳回一城,邱晨却也不得不答应云逸舟的请求,回到清和县衙就开始收拾,准备前往丕县。

    临行前晚,吴云桥再次过来吃晚饭。邱晨破例地让陈氏烫了两壶酒。

    抿了一口酒,邱晨感叹道:“还真让吴大人说着了!”

    吴云桥没什么其他的嗜好,却独爱酒,往日清闲时候,每晚总会烫上一壶酒自斟自饮。自从清和发了疫病,他几乎日日巡察忙碌,这还是第一次喝酒。只不过,吴云桥也不比那些莽汉,并不豪饮,只是吱溜吱溜地嘬着酒,细细地品着。

    听到邱晨这话,吴云桥从酒杯上抬起头来,带着笑意道:“说起来,只怕也是小可多虑,以邱先生如此情操,能够义无反顾地进入清和疫区,自然不会看着丕县百姓受难不顾,想必,即使没有云大人,邱先生也会赶往丕县……哈哈,说起来,不光是小可瞎操心,那云大人也是枉做了小人!”

    吴云桥没有看到云逸舟当时的表情,但也听说了邱晨挤兑得云逸舟答应为灾民生计想办法,想想那只老狐狸吃瘪,吴云桥就觉得畅快,又多少有那么些遗憾。遗憾他怎么没跟着去,好亲眼看看云逸舟当时精彩的表情呢!

    邱晨睨了畅快大笑的吴云桥一眼,又喝了一小口酒,淡淡道:“虽说云大人答应了为灾民们的生计想法子,可想来也不可能充足了,差额的部分,还得吴大人烦恼。另外……”

    顿了顿,邱晨看了眼表情基本没什么变化的吴云桥,情知这位吴县令定是提前已经想过此时,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有了应对之法。心中不由感慨,这位吴大人虽说脾性有些倔强,却是一个实实在在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只是,经过此次疫情,就不知道这位好官还能不能做得下去!

    “……吴大人也要早作谋划,只怕疫情过了,朝廷的功赏问责就会下来了。”

    邱晨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经过跟吴云桥的接触,这位吴大人做事不少,却根本不会,或者说不屑于跟长官同僚们往来应酬,更别说巴结迎奉了。这样的人,有句乡村俗语很恰当--推了磨还挨磨辊,费力不讨好!--说的就是吴云桥这样的人,有了好事没他的,但要是追究起责任来,只怕第一个就能数到他。这无关云逸舟官品人品,不过是人之常情,谁都不愿意提拔抬举一个孤清桀骜之人!

    吴云桥笑声一顿,随即笑着摇头道:“说句实话,我当年读书也曾雄心满满,壮志满酬,想着有一日金榜题名,为官一方也要造福一方。可真的做了官,兢兢业业做下来,自觉对百姓黎民扪心无愧,可却处处受排挤,事事受非难……本来没有这场疫情,我也打算到任期结束就辞官还乡。我的妻子在家里种田抚养儿女,这么些年没跟着我享一点儿福,实在是辛苦不容易。我回了乡,也能帮着她些,让她略微轻省轻省!……如今有了这场疫情,去官留任我也都不在乎了。去了官,我也正好早两年返乡,每日耕读,或者再起个塾学,教上三两稚童,了却余生,反倒比在这官场倾轧中顺心惬意。”

    听他如此说,邱晨也没了话。泰山移易,本性难改,想要改变吴云桥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也是,本来就是她瞎操心。

    这番话让两人都没了谈话的兴趣,吴云桥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起身向邱晨深施一礼道:“不论小可以后如何,如今仍旧是清和县令,对于邱先生对清和百姓的大恩厚德,小可就替清和百姓谢过了!”

    邱晨没有躲避,而是恭恭敬敬地回了礼,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敬她的治病救人,她敬他的一心为民,彼此心里都有数。

    第二天一早,留了曾大牛和陈氏收拾行装装车,邱晨由秦礼护卫着,赶了一辆马车,出城直奔周家庄。

    大嫂周氏的娘家,这些日子邱晨一直关注着,情形还好,周氏的父母兄嫂都无恙,一个侄子染了病也已经康复。之前邱晨也曾送了些米粮过来,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此次,她要离开清和前往丕县,清和这边至少还要封锁两个月,她带来的十几袋米,还有廖文清、云济琛后送进来的许多食材,她装了一车送到了周家。悄悄地跟周氏母亲说了自己的身份,并细细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方才安心离开。

    自己听说清和被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杨树勇和周氏,心急如焚。以己度人,想必周氏也在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她力所能及地帮周氏照顾一下周家,也是应该的。

    在周家没有停留太久,邱晨就和秦礼转回了县衙。

    曾大牛和陈氏已经收拾好了行装,装好了车。一溜大车来的时候满满当当的,到了离开的时候,除了邱晨几个人的铺盖卷儿装了半车,其他的车子都是空荡荡的了。

    邱晨离开的消息没有散布,一溜儿大车静悄悄地出了清和县衙。

    但邱晨明显估计失误了,这么一大溜马车,在萧条冷落的清和县大街上招摇过市,也足够打眼了。这些日子,县城也很是有些人认识了邱晨,知道了是她入住清和,控制了瘟疫的扩散,救了那些人的命……这一看到邱晨乘着一溜马车出城,很快就有人上前询问了。

    邱晨不好说谎,也就照实说了。没想到,消息传播的极快,等邱晨一行出了城门,马车两侧和车后已经跟上了几百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着。

    有些人哭着请求邱晨不要离开,毕竟清和县的疫情还没有彻底清除,村庄里不说,就关公庙里还有几百人住着没出来呢!

    邱晨看着聚得越来越多的百姓,听着越来越高的哭求声,知道就这么不理会也不是事,于是,车队一出城门,邱晨就命秦礼暂停了下来,她走出车厢,就站在车辕上,对着围拢上来的百姓们拱手做了个罗圈揖,直起身来,扬声道:“各位,各位父老,请不要哭了。我既然来到这里跟父老们一起抵抗疫病,就不会再将父老们置于险境不顾!”

    顿了顿,等着百姓们的声音略略安静下来,邱晨又道:“咱们清和县县城已经有十二天没有人发病了。关公庙里住着的病人们,也已经十天没人死亡了。下边村镇里的情形相差不多,也已经几日无人发病无人死亡,这就说明,咱们清和县的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只要各位乡亲按照咱们制定的法子应对,讲究清洁,不吃生食,不音生水,疫病就不会再发作。”

    下边有人大喊:“邱先生,若你走了,那些还没大好的病人怎么办?你走了,他们的病再重了咋办?”

    声音未落周围许多附和声就七嘴八舌地响起来。

    邱晨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道:“乡亲们不必过于忧心。我多数时候也只是四处看看,其实救治乡亲们,问诊开药的还是咱们县里的那些郎中先生。如今疫情已经得到控制,我离开,自然有那些郎中先生们继续替那些病人医治。乡亲们放心,咱们县的郎中先生们医术都好,又有充足的药材应用,如今尚未痊愈的病人也很快就会大好。另外,有些病人已经基本大好了,只是因防止再次传染,还有那些病人们经过大病后身体虚弱需要疗养,这才仍旧住在各个治疗点没有回家。所以,乡亲们不用担忧,也不用害怕,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就好。”

    “乡亲们对我的这份深情,我很是感动,也很惭愧。但丕县的疫情仍旧严峻,那边的百姓父老们每天还有好些人发病,每天还有好多人因疫病死亡……想想他们也是跟咱们一样的淳朴乡亲,想必乡亲们中,也有不少人在丕县有亲戚朋友,我在咱们清和见到那些疫病死亡的人,临死还惦记着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不愿意死,不甘心不放心……再看看咱们身边,就有在这次疫病中失了儿女的老人以后要无人养老。也有失了父母的孩子,以后无人抚养……以己度人,乡亲们说说,我是不是应该过去,尽力把疫情控制住,不要再有人病死?”

    这一番话说出来,底下要求邱晨留下来的吵嚷声渐渐低了下去,有些人脸上流着泪,却已经不是害怕邱晨离开疫病重来的恐惧忧心的泪水,而是想起自己在疫病中死去亲友,又联想到那些孤老孤儿们的可怜处境而心有所感的泪水……

    邱晨见百姓情绪稍稍平复了,于是再次躬身朝大伙儿施礼,起身挥手道:“各位乡亲父老们不用担心,我去丕县,与清和相距不过几十里,骑马不过两三个时辰,想要回来也便利的很。谢谢大家送行,乡亲们请回吧!”

    说着,秦礼重新驱赶着马匹继续前行。之前情绪激动围拢着的百姓们很自觉地向两边退开,给他们的车队让出一条路来。

    得以顺利离开,邱晨松了口气。她已经坐进了车厢,却没法放下车帘。

    车外百姓纷纷呼喊:“邱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也有人喊:“邱先生,您在丕县制住疫病还回来啊!”

    邱晨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扶着车帘,朝着两侧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不知谁讲一篮子野菜放在了车辕上:“邱先生,这是才挖的茨菰,不是啥好物,给您吃的鲜儿吧!”

    又有人将两枚鸡蛋放在菜筐子里:“邱先生,这是我娘给煮的两个鸡蛋,给您带着路上吃吧!”

    又有人急急赶来,将很可能是家里仅剩的一只鸡放到马车上,“邱先生这些日子辛苦了,这只鸡炖了补补身子吧!”

    ……

    陆陆续续涌过来的更多了,后来的人大多有备而来,手里或拎着一把菜,或拿着几个鸡蛋,或拿着家里珍藏的一包糖……

    空空的马车上被七手八脚地放了许多东西,渐渐地多起来。

    虽然凌乱,虽然不值什么,虽然有些东西已经搁了太久失了新鲜……但邱晨却已经被这一份份淳朴的礼物,这一句句朴实真挚的话语深深地感动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掉馅饼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掉馅饼了

    是日,秦铮在城外会合了两名善钱粮账目的官员,还有太医院被派往疫区的六名太医,分乘了马车,辞别送行的官员,启程南下。

    因为秦铮身上带伤骑不得马,也不宜长途车辆颠簸,是以行程安排上就先到通州,转乘船只,顺河而下,就能够一路到达安阳府。

    正是夏末初秋时分,午时的日头仍旧毒辣,早晚的天气却凉爽的多了。

    秦铮和太医官员们分乘了两艘大船,因为划船的人得力,昼夜不歇,倒也行的飞快,两日功夫就已经进了南直隶。

    晨光初起,秦铮坐在船头,看着流水潺潺,船帆点点,两岸草木也已经开始沾染了星点的秋色,在京城多日的郁气就渐渐地消散了。

    不知身在疫区的她,此时可还安好?

    一想起秦礼传来的讯息,秦铮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来--虽然知道,那妇人主意大,不会听秦礼等人的劝说,可秦铮还是有些气怒,秦礼四个人,加上陈氏五个,居然就不能劝的那妇人回转,真是没用!

    “你一大早就坐在这里拧着眉头烦恼什么?”一个闲闲的声音在秦铮身后响起。

    秦铮脸色不变,连动都没动,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过来的没有别人,必是顶了钱粮账务差事过来的唐文庸。这个人进了京之后,比他更憋屈,自从出了京,就几乎没有片刻安闲,从船头窜到船尾的,吩咐着护卫小厮们不是在河里下拖网,就是走到某处打发了侍卫小厮们下船去买当地的特产。从出了京城,两天时间里,这位已经买了津门的栗子、石榴、蝈蝈葫芦,进了南直隶后买了小枣、柿子、驴肉……这会儿刚刚早起,也不知道这位又想起什么来了。

    对于秦铮的冷淡唐文庸毫不为杵,自自在在地命人搬了一张躺椅来摆在船头,挨着秦铮自顾坐了。

    身边没了旁人,唐文庸脸色肃穆下来,“你这一次任性了,疫情险急,传起人来可不分人的身份……”

    秦铮垂了眼,低声打断了唐文庸的话,道:“要出京,这是个很好的理由!”

    唐文庸脸色一冷,颓然地闭了嘴仰躺在椅子上。秦铮也不多言,两人于是沉默起来。

    好一会儿,唐文庸好像自言自语道:“……你也想得太过了,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一个没有任何势力,几乎不露面的人,他们还能怎样……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咱们就出燕云关,去大漠放羊牧马去,纵马放歌,畅饮美酒,也快活的很!”

    秦铮转脸看了唐文庸一眼,抿抿嘴道:“就怕你到时候连京城都出不了!”

    “你!……”唐文庸跳脚,指着秦铮恨恨地喘了一会儿,又泄气地坐回去,“你就不能不以打击我为乐?”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秦铮仍旧毫不客气,语气平淡道,“有些事,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避得开的!”

    唐文庸眉头紧蹙,默然了片刻,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我本来就没什么心思,如今……如今且松快一天是一天吧!真到了那一日,大不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

    秦铮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道:“我不想死。在战场上活下来那么不容易,如今边关靖绥,我还想着好好过几天舒心日子呐……”还有那个人,他许了她平安喜乐的!

    丕县的情况比邱晨想的要麻烦得多。

    虽然安阳知府云逸舟之前也派了人进入疫区,实施推广邱晨所说的防控措施,比如不饮食生冷,集中病人医治等,只是,当时邱晨对疫区的具体情况了解的有限,列出来的防疫措施也很不全面。在清和疫区这些日子,防疫措施又添加了许多必须的具体措施,比如污水的治理,比如各处垃圾死角的清理,还比如死者遗物的处理等等……关键的是,这边远没有清和县那么顺手。

    邱晨乘车直接从清和赶往丕县。丕县县令魏炳成已经等在了隔离点内,邱晨到达的时候,魏炳成正隔着拒马鹿砦跟云逸舟表白着什么。隔得远,邱晨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内容,却能够看到云逸舟一脸的鼓励和魏炳成又是烦难又是决心满满的样子。

    邱晨到达之后没有多说什么,由云逸舟介绍她跟丕县县令认识了,又会和了安阳知府云逸舟派来的几名郎中和五十名兵丁,另外还有云济琛和廖文清送过来的各种食材用品,将邱晨的十几辆空车重又装满了,一行人就辞过云逸舟和云、廖二人,向丕县县城走去。

    清和隔离及时,有一部分没有受到疫病的侵袭。丕县却是全境都发生了瘟疫,瘟疫肆虐的时间也远比清和县的时间长,是以,瘟疫造成的危害也严重的多。

    邱晨这一路走过来,所看到的村庄几乎都成了空村子,四野一片荒芜,野狗在一人多高的草棵子里出没,几乎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乡村熟悉的鸡犬之声。荒村、衰草、寂静中偶尔的奇怪声音……种种会和在一起,简直让人如入鬼蜮,禁不住地就悚然了毛骨。

    与之前在云逸舟面前时的热情殷勤相对的,那位魏县令自从上了路就窝在马车上不见了人影。邱晨想要了解点儿情况都找不到人,那五十名士兵又没有支配的权利,邱晨也表示有力无处使了。

    一路到了丕县县城魏炳成也没有再出现,打发了一名姓石的师爷过来,引着邱晨几人进了一个宅院里。

    “邱先生,您能来丕县治疗疫情,实在是丕县百姓之福。”石师爷一脸笑容引着邱晨往里走,一边道,“这栋宅院之前是城中一个大户的宅子,疫病传过来之前,那大户就带了家人逃往京城了,这宅子也就空了出来。这是丕县最好的宅子了,也有丫头婆子伺候,邱先生是来救民与水火的,可别见外,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

    邱晨一路来就很疑惑,丕县县令魏炳成如此做派,搁在平时也就罢了,充其量就是个官僚主义,可如今是疫情肆虐时期,还有什么比防控疫情更重要的,那位魏炳成县令不会以为,丕县百姓死光了也不关他的事儿吧?!

    眼下这情形也由不得她着急,既然魏炳成让石师爷带着他们来安置,那邱晨也不多言多行,顺着意和随同而来的郎中、兵士们,就在这所宅院里安置了下来。只不过,邱晨挑选的小院离着角门最近,院中有一口水井和一个独立的厨房。

    对于环境物事的清洁消毒工作,陈氏是做熟了的,也不用什么丫头婆子,自己一个人动手,很快把简单的小院子打扫清理出来。

    邱晨就召集郎中们一起开了个碰头会,将需要防控的措施交待清楚。那五十名兵士自然就交给了秦礼和曾大牛调配。这两个人在军队中成千上万人的阵仗里摸爬滚打惯了的,对于五十个府兵自然不在话下,很快就指挥着这些人将连通的两个院落清理出来,厨房、住房等处都严格按照防疫措施清理干净,从宅子的大门、角门,到与里边连通的二门统统接管了过来,这外院就完全处于了他们的掌控之下。

    清理的同时,秦礼和曾大牛对兵士们的日常行为作了加强突击训练。诸如饮水、诸如吃东西,诸如洗手,都严格要求,必须到位。吃饭喝水不许用手碰触,都用消过毒的汤匙、筷子、杯碗,不分昼夜,除了洗脸外的其他时候,必须戴着口罩……事关生死,士兵们也没有排斥心理,一招一式都学的特别认真。

    收管了外院,秦礼就先后带了兵士换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出去巡察情况,到了丕县两天,邱晨已经基本将丕县的情况摸清楚了。

    那位魏炳成还真是让她瞠目结舌,面对着肆虐不休的瘟疫,那魏县令居然在城外的一处别院里躲着,别院中储存了大批的粮米木柴,又有深井以供饮水,还有独立的菜园子供应蔬菜,那魏炳成居然躲在别院里过起了世外桃源的日子。外边的疫情防控诸事,统统交给了石师爷和县衙的许班头处置。

    秦礼看着眉头紧蹙,怒气上脸的邱晨,试探着道:“夫人,不若让我去将那魏县令捉了来,押着他去各处巡察疫情。”

    邱晨默然片刻,还是摇摇头:“那魏炳成这样做显然是有所依持的,虽然人神共愤,咱们却也不好冒然行动……这样,你明儿叫上石师爷和许班头,先将县城中搜查一遍,我去集中治疗点看看……照这个样子看来,只怕治疗点中的情形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届时,我就以不利于疫病治疗防控为由,要求重新安置……”

    秦礼眼睛一亮,随即会意地应下来。

    集中治疗点果如邱晨所料,上百名病人被集中在城外的一所破庙里,除了被征过来的几名丕县郎中外,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那些郎中除了熬药几乎没有精力做别的,有一名郎中已经染病身亡,如今也有两名郎中染了病,性命垂危,自然没有精力和能力很好地照料那些病人。病人们就集在污秽满地、空气极度浑浊的房间里,任生任死!

    看着几乎没处下脚的房间,还有就躺在尸体旁边的病人……邱晨出离的愤怒了。这种县令,已经不是渎职、官僚那么简单了,这样的人,天良泯灭,死有余辜!

    邱晨从那房间里退出来,即刻安排跟过来的曾大牛带着兵士们将房间里的尸体抬出来,还有病人的一些遗留物品之类,让许班头带路,送到焚化场焚化。另一边,兵士们已经在院子里架好几口大锅,很快烧好了开水,清理环境,给病号喂水灌水喂药,流水般顺畅地操作下来。

    另一边,秦礼和石师爷带着兵士在城里挨家挨户的搜寻、告示,病人抬去城外安置治疗,而不管有没有病人,统统告知要清理,怎样清理,清理到什么程度才算合格……

    走了十几家,石师爷和仅有的几名衙役就学会了怎么告示百姓,一些该注意的地方也都能说的清清楚楚了,秦礼就把告示百姓的活计交给石师爷安排,衙役们分散开来,每人带上几名兵士,两辆大车,去巡查告示搜寻病人去了。

    这些新搜寻来的病人,同样依照清和县的办法,由家属自愿跟随的,允许跟一个人照料。在清河县的时候,差不多有五成的人家都有家属跟随陪护,只是丕县这边的疫情时间长,形势严峻,百姓差不多十去五六,许多人家都死没人了,跟随陪护的竟连两成都不到。

    秦礼带着二十名兵士跟着石师爷来到城外,秦礼很客气地笑道:“石先生,刚刚你也看到了,这一回搜罗出来的病人可不少,一起送到原来的救治处根本无法安置,你看看哪里合适,咱们弄个宽敞些的地方安置了才好。”

    这两日,石师爷也在偷偷观察着这一行人。不说那位瘦瘦弱弱的邱先生,就这两位随从也都客客气气的,但就是这份客气里,总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傲然和威势……关键是那五十名兵士,若是一个不好,这瘟疫肆虐的,说你得了瘟疫暴亡烧了,到时候可连捧骨灰都没处找,更别提什么死的冤不冤了。

    石师爷心里琢磨着,脸上却堆着笑连声道:“秦爷,丕县这会儿别的没有,空房子空院子有的是。就是不知得什么条件的才合用……”

    秦礼也不客气,开口答道:“怎么也得够宽敞,要有井,要屋舍整齐,院墙高深……还最好四周幽静,到时也好跟周边百姓隔离。嗯,也就这么几条,却也一条少不得!”

    石师爷越听越心惊,秦礼说的哪里是民宅,根本就是县太爷魏炳成的别院嘛!

    不等石师爷说话,旁边一名兵士很有眼色地回道:“爷,小的昨日到城外巡视倒是看到这么一所宅院,屋宇整齐、院墙高深,周边二里内也没人家,极是幽静……”

    秦礼伸手拍着兵士的肩膀,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是个有心的。好,从今日起,就升你为小旗。你自己去挑十个兄弟吧!只是,这军籍之事,得要离开丕县后了。”

    “嗳,谢谢爷!”兵士行军礼领命,欢欢喜喜挑了平日和自己亲近的十个人出来,片刻就算落实了编制,一步从大头兵成了军官,虽然只统辖着十个人,这军官兵丁的身份,却是隔着天差地别,根本无法逾越的。

    有了这么一个人做引子,一些兵丁们也都有了念想,一个个表现的就特别活跃特别积极起来。

    秦礼看着刚提升的小旗:“谢什么谢,还不报上名字来!”

    “嗳,嘿嘿,回爷,属下叫洪大水,因为属下老娘怀着小的时家里发了大水,老娘在逃水荒的时候生了我,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秦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吩咐:“洪大水听令!”

    “呃……属下在!”洪大水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单膝及地躬身领命,一张脸也不知因为激动还是紧张,涨得通红一片。

    “命你带所部,护送这些病人前往你看好的宅院安置!”秦礼肃容吩咐。洪大志连连答应着。正要起身去执行,就听秦礼又补充道,“不得扰民……宅院中若是还有百姓,就给他们留下两处院子居住,你要约束好兵士,不要让他们随意走动,以免影响了疫情防控!”

    “是,属下领命!”洪大水进入角色很快,这会儿已经回答的很流利了。

    领了命,立刻让其他兵士拉起病人,带上陪护的家属,呼呼啦啦直奔看好的‘大宅子’而去。

    那魏炳成的别院里存了上千石的粮米,木柴、菜油、肉干腌肉诸物也储存多多,病人们入住了魏家别院之后,竟是一切顺遂,飞快地就安置好了。

    石师爷战战兢兢地跟在秦礼身边,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回来的人,绝非普通郎中那么简单,身边这个简直就是个杀神,别看一脸笑的和气,保不准一个不顺心就给杀了也没处伸冤去。

    好在,秦礼也打定了注意,早就让洪大水带人将魏炳成和丫头婆子们赶到一个二进院子里,又以妨碍疫情防控为由看住了门户,无论魏炳成怎么大喊大叫,都只当听不见。不说秦礼,就是石师爷听到魏炳成的怒骂也只当耳聋没听见,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礼身后,努力地表示着自己的用处……有用处就不会有性命危险不是。许班头也是个明白人,很快看清了形势,也从最初的懒怠变得积极起来。

    有了这两位‘地头蛇’的主动,防疫工作很快正常迅速地开展起来。

    三天,丕县县城就巡察了一遍,各家各户的清理防控措施也基本落实。与清和县时这些事务都交给吴云桥安排不同,这边的魏炳成被软禁,石师爷和许班头又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一些具体的措施、安排就要秦礼,甚至邱晨来给出。

    于是,邱晨借鉴了亲历的一些事,让许班头在每个胡同挑选一名青壮充入临时衙役的行列,这个临时衙役的工作只有一项,就是监督控制一条胡同的疫情防控、疫情汇报。他们这一次带来的粮米不少,丕县的县仓里也有钱粮储存,每个临时衙役发二十斤米,以后根据工作成绩考核,做得好的每隔五天还会发二十斤米。一般五六口的家庭,有了这二十斤米,就不至于挨饿了。是以,这些临时衙役们的工作大都极认真,加之他们所做的工作也是帮助邻里防控疫病,很是受人拥护,这工作就开展的就特别顺利。

    有了这许多的临时衙役加入防控工作,县城的疫情防控很快就落实了。甚至因为城中各家防控疫情需要大量的柴禾,许多身体还算好的青壮纷纷去砍柴进城售卖,丕县沉寂荒凉多日的几个城门口的柴市竟然异样的繁荣起来。

    城里安置妥当了后,紧跟着就是乡下各个村庄。有了街道的防控实施经验,村庄也将防控疫病的任务落实到了村正、里正身上。村正里正病亡的,就临时甄选出合适的人来,同样用米粮作为报酬,如此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安排推进下去,在邱晨一行进入丕县十天后,整个丕县境域内,疫病的防控措施基本到位,病人在县城设了两个治疗点,村镇中也设了几个治疗点,安排了丕县当地郎中和带进来的郎中坐镇治疗。

    又过了五天,丕县的疫情防控已经有了初步的效果,日发病人数和死亡人数都开始下降。

    邱晨也从每日繁重辛苦的治疗工作中脱身出来,回到临时安置的宅子里。

    陈氏迎了她进去,第一时间备了热水给邱晨清洗。用沐浴露细细地洗了两遍后,邱晨换了一身干净的薄棉衣裤从房间里走出来。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早晚的天气已经很是清冷了,这样的天气无疑对疫病的控制很有利,照眼前的形势估计,最多再过一个月,到九月底十月初,天气转冷,河水结冰,这场肆虐三个月的疫病也该结束了。

    秦礼和曾大牛带着石师爷和许班头去了各个集中治疗点巡察,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洗漱过后,曾大牛去兵士居住的院子查看,秦礼则匆匆来见邱晨,并将一支封闭的小竹筒交到了邱晨手上。

    “嗯,侯爷要过来?”邱晨打开纸条一扫,立刻惊讶起来。

    见秦礼点头应承,邱晨连忙吩咐秦礼,“去,给侯爷传信,这儿他来没有半分用处,只需将赈灾的粮米送过来就成!”

    顿了顿,又道,“跟他说,咱们这里那些郎中……那些兵士也都能用上了,若是需要,就直接从这边调过去!”

    秦礼一喜,连声答应着退下去传信了。

    第二天,洪大水和另一个叫赵传信的小旗,就各带着十个兵士跟着曾大牛离开了丕县,直接去了辉县和更远处的易水县。

    丕县的疫情迅速地好转起来,发病人数和死亡人数也锐减,渐渐地,县城的一些铺子重新开门营业,集市上,除了卖木柴的,也渐渐有了少数的摊子,街面上也渐渐有了行人来往……这一切都昭示着,丕县在经过一场疫病灾难之后,正在逐渐地恢复着,虽然短时间内没办法恢复到疫前的繁荣,但有了恢复就有了希望,终有一日,这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又会恢复人来车往,吆喝声不断的热闹繁荣。

    邱晨休息了两天,带着秦礼和返回来的曾大牛,骑了卤奔丕县的封锁关卡。带进来的药材不多了,另外,眼看天气转冷,也需要外边调进一些御寒衣物。

    来到封锁关卡,关卡外的棚子里已经或坐或站了许多人,既有之前约好了的云济琛和廖文清,也有从京城赶过来的督办防疫的靖北侯秦铮和负责钱粮的唐文庸。

    看到邱晨从马背上跳下来,唐文庸第一时间起身迎上来。

    “哎呀,林娘子,好久不见了!”唐文庸一脸惊喜地招呼着。

    当初离开时连个招呼都没打,这会儿跑来表达亲近了。邱晨撇撇嘴,却终是被唐文庸的喜悦感染,禁不住嘴角往上扬起来。

    “文庸,好久不见!”邱晨笑着回应,“你这是……”

    “还不是被某人拖了来的……不说这个,我说你怎么这么冒险,怎么亲自跑进去了?”唐文庸挥挥手,像是要抛开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随即压低了声音问询起来。

    邱晨笑着摊摊手:“我也是一时冲动……呵呵,你也知道,人总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哈哈……哈哈……”唐文庸爆笑起来,丝毫不顾及周边人的目光和注意。笑了好大会儿,这才退后一步,有些悻悻地瞥了旁边人一眼,对邱晨撇撇嘴,“靖北侯有话要问。”

    秦铮斜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直走到拒马鹿砦跟前,距离到邱晨最近处,目光平静深沉地盯着邱晨,却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邱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靛蓝色棉布直缀,虽然身在疫区,除了在治疗点外,邱晨对个人卫生还是很有自信的。也果如她自己想得,身上的靛蓝色棉布直缀干净整洁,因为煮过消毒,让布料的颜色有些褪色,微微地发着白。但邱晨并不以为这有什么失礼之处。

    抬起眼睛,坦然地回望过去,邱晨微微含笑道:“好久没见侯爷了,侯爷可好?”

    秦铮眼里的暗沉退去,目光温和了一些,略略点了点头,开口却是询问丕县的防疫情况来:“丕县的情形如何了?”

    邱晨微微一笑,道:“到昨日,丕县县城发病人数减少到了八人,没有死亡。乡村里发病也减少到了十九人,同样无人死亡。”

    这一串数字报出来,不等秦铮回应,旁边的唐文庸就叫起来:“哎呀,林娘子,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进入丕县不过短短半个月……”

    邱晨转脸看向唐文庸:“有了清和县的实践经验,这一次在丕县就省了许多时间,效果快一些也是正常。另外,我想文庸也是了解的,天气转冷也让疫情的控制容易了些。”

    唐文庸把着下巴一脸沉思地连连点头:“嗯,确是如此。”

    这人问完了问题再次安静下来,邱晨转回头继续跟秦铮汇报情况:“自从我进入丕县,丕县县令魏炳成就未出现……”

    邱晨的目光有些闪烁,秦铮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一抹笑意,点点头道:“嗯,我会将此事上报,你回去试试看,能否找到魏县令的消息……”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魏县令的石师爷和县衙的许班头这些日子工作极是勤恳,每日都任劳任怨,天天亲往疫区巡察……这半个月来,幸亏了他们的全力协助,疫情才能如此顺利地得以控制。”

    这一次,石师爷也跟了过来的,刚才见到侯爷跟邱晨颇为熟稔的样子,已经暗暗心惊又隐隐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是以,这会儿一直瑟瑟地站在秦礼和曾大牛的身后,担忧着忐忑着,听到邱晨向侯爷提及魏炳成,他的心更是高高的提了起来。只是转瞬,听到邱晨向侯爷专门踢了他和许班头,还大力赞扬,石师爷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巴抬头看过去,那一脸惊喜、诧异的表情惹得回头看过来的曾大牛几乎忍不住失笑,一巴掌拍在石师爷肩头:“侯爷要见你呢,还不快上去拜见,发什么呆呐!”

    秦铮问了石师爷些防疫情况,旁边的唐文庸突然问道:“你是什么身份?”

    石师爷呆了下,连忙恭敬答道:“小可是十一年的孝廉。”

    唐文庸略一沉吟道:“既然魏炳成下落不明,你这段时间替代县令所做甚好,就暂代了丕县县令吧。”

    石师爷这回是真的呆住了,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县令虽然品级低,只是正八品、从七品的品级,但却一贯是由吏部委任,这位年轻人虽然是官身,但他却并不相信此人有委任朝廷命官的权利。

    唐文庸却不管石师爷的失态,继续道:“虽是暂代,你也不用畏手畏脚,吏部的行文很快就能下来。只不过,此次疫病紧急破例攫拔,你也要用心办差才是,可不能丢了爷的脸!”

    秦铮也紧跟着道:“嗯,吏部的行文很快就到,你且安心办差即可!”

    经过秦铮的肯定,石师爷才反应过来,也才敢确定添上真的掉了个大馅饼,还正好砸到了他的头上。

    因为消息太过突兀,石师爷简直惊喜的无以复加,浑身颤抖着,却没忘了谢恩,急急忙忙地提起直缀跪倒在地,哽噎道:“石世伦感佩侯爷和……”

    秦铮淡淡道:“二爷!”

    石世伦微微一愣,脸色更为恭敬道:“石世伦感佩二爷和侯爷大恩。石世伦必定尽心竭力办好差事,定不会丢了二爷和侯爷的脸!”

    唐文庸似乎有些兴味索然,挥挥手不耐烦道:“行了,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就成!”

    “是,”石世伦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垂着手站起身来,缓缓地退到一边去。

    有了这个小插曲,邱晨也没有多做停留,跟廖文清和云济琛说了几句话,接了送过来的药材粮米等物资,就辞过众人,转回丕县县城去了。

    除了石世伦被提为县令外,许班头也被提了一等,成了九品役差。一般衙役属于皂隶,按传统是贱业,终生能升到班头就已经到头了,再升无可升。但有了品级就不同了,役差之后,还能升捕快,还能升捕头,最高等级的刑部捕头可是正四品高官。这就相当于给许班头改写了人生的前景,是以,这位平时里有些油滑的班头之惊喜激动,丝毫不亚于突然成了县令的石世伦。

    这两个人有了身份,做起事来更是名正言顺,积极性也更高。

    之后,邱晨就更加轻松起来,每日只是去县城的两个治疗点查看一下,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就能够自主分配了。

    如是,又过了三日,丕县县城没有了新发病的病人;又过了两日,也就是邱晨入住丕县十七日后,整个丕县都没了新发病例出现,丕县的疫情防控得到了阶段性的胜利。

    这些日子,邱晨又将在丕县遇到的一些具体情况应对措施添加到了疫病防控总结里。到第二十天上,丕县全境已经连续三日无继发病例出现。邱晨于是跟石世伦和许班头打了个招呼,带着秦礼、曾大牛、陈氏,还有五十个兵士一大早离开了丕县县城。

    石世伦和许班头两人轻车简从出城相送,对于这位给他们带来巨大喜悦的邱先生,他们可是由衷的恭敬,也因为这位邱先生亲历疫区救助百姓的行为,让他们从内心里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来。是以,这两个人对邱晨的话是毫无折扣地服从执行,这一次邱晨想要安静离开,他们俩就没带人,独自两人过来送行。

    简单地说了几句话,邱晨一行就辞过石、许二人,往丕县封锁关卡走去。

    他们一行人还不能直接离开。就在关卡内临时搭了几个棚子,他们要在这里隔离一周,确定没有携带疫病病菌才能走出疫区的封锁线。

    当重新看到关卡的时候,邱晨带进来的郎中和五十个兵丁都撑不住红了眼,甚至有人哽咽着泪流满面。当初他们走进这里的时候,没有谁不害怕,只是因为各种情况没有办法,才迫不得已地走进来,当时,他们谁都没想到还能再次平安的走出去,而且是没有减员的走出去。

    在关卡内的隔离,邱晨跟所有人一样,每天都会沐浴两次,衣物都清洗煮沸两次消毒。一些没办法消毒的物品,还有排泄物等,就挖深坑掩埋掉。除了这些,他们都可以关卡内自由活动,也可以去拒马鹿砦跟前跟外头的人说话聊天。

    而邱晨则借着这里的安静,将防疫的总结重新修正了一遍,又眷抄了下来。

    到了第三天,她眷抄完一段文字,觉得疲惫了,就搁笔起身,走出了临时居住的棚屋。

    “大嫂……”一声哽噎的呼喊从关卡另一边传了过来,邱晨猛回头看过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回家

    第二百三十四章回家

    她到关卡内观察的这几日,只在第一天见到了云济琛的小厮知书。从知书处得知,云济琛和廖文清这些日子都被唐文庸拘着,协助他调度钱粮赈济物资去了,估计邱晨出了疫区,他们也差不多能回来。

    是以,这些天邱晨的日子过得很清静,几日都专心修改核对防疫总结。

    听到喊声,邱晨微微一怔之下,就已经听出了喊她的是林娴娘。

    她怎么来了?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进了疫区的?除了她,其他人还有谁知道?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系列问题,邱晨猛地转回头去,看到林娴娘站在拒马鹿砦外,一手握着嘴一手朝她挥动着。

    邱晨目光一扫,在林娴娘身后看到了同样一脸激动的林旭,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暗暗松了口气,抬脚快步走了过去。

    不等林娴娘和林旭说话,邱晨就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走的近了,邱晨才发现林娴娘这会儿哭的梨花带雨,一脸的泪,说不出话来,于是她问话的对象就面向了林旭。

    “大嫂!”林旭也是红着眼,哽噎着叫了一声,泪水就淌了下来,“大嫂,你……”

    隔了两个月看到亲近之人,邱晨也难免心中激动。被林娴娘和林旭这么一哭,鼻子一酸也红了眼。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强烈的泪意压下去,笑笑,扶着拒马的木栏宽慰着两个人:“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地么……再过四天就能出去了……别哭了!”

    林娴娘用帕子抹着泪,却抑制不住泪水再次涌出来,泪眼模糊中,她用力地点着头:“大嫂,你,你怎么……进这里边去,若是你有个万一,福儿满儿可怎么办……”

    邱晨仍旧戴着口罩,这会儿被林娴娘说的脸上讪讪然也被遮住,伸出手又在半途顿住,稳了稳表情,笑道:“娴娘,别哭了,等回家咱们再好好说话。”

    说完,转眼看向林旭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进府学考核了?”

    林旭已经擦了泪,仍旧红着眼点头道:“是。弟弟到了府学考核日子,就来了府城。五姐姐也惦记着点心铺子的事儿,跟弟弟一起过来了……来前我们还没人想到大嫂是进了疫区……是我昨日见了大哥,才知道大嫂进了疫区已经两个月了……大嫂……”

    听着林旭说明白了,邱晨也不让他继续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就又是质问埋怨了。

    笑了笑,邱晨道:“你的考核考完了?你进府城后,去没去郭府拜会?郭先生有没有消息?”

    一连串的问题丢过去,林旭也顾不得埋怨了,老老实实回答道:“考完了,大嫂不用担心,已经考过了。弟弟进府城后第二天就去了郭府,郭家人都北上避祸了,下人们也没有人知道郭先生的消息……”

    邱晨心往下沉了沉。郭敬诠进疫区还在她之前,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实在不由得人不担心。

    缓了缓神,邱晨笑着安慰林旭道:“嗯,进来之后不方便跟外边联系,没有消息也是正常的。如今,几个县的疫情都逐步控制住,相信你们先生也很快就能回来了。”

    林旭点点头,目光却不离邱晨的面目身体,喃喃道:“大嫂,你一定受苦了,瘦了好多……”

    “也谈不上受苦,就是瘦些也没事儿,回家吃几顿好的就又养回来了。”邱晨笑笑,问道,“家里都好吧?我来这边的事儿家里不知道吧?”

    林旭用力地点点头,“家里都好着。杨家大叔大婶都很好,大嫂带了那许多鸡鸭来,就在学堂东边盖了个棚舍喂养着……呵呵,那些鸡还好,那些鸭子每天都会跑去池塘里,害的老何天天埋怨,说明年的鱼怕是要减产了……”

    邱晨微微一愣的功夫,林旭又笑道:“鸭子把池塘里的鱼苗都吃了!”

    又道:“我没跟家里说,也是怕杨家大叔大婶他们知道了担心着急。”

    “哦,哈哈,估计把老何心疼坏了。”邱晨笑着,“既然没说,再回家的时候也不要提了。免得他们跟着担心。”

    叔嫂俩过了最初相见的激动和忧心,渐渐地放松下来,愉快地说笑了一会,邱晨转眼看向旁边的林娴娘,见她也已经收了眼泪,正红着眼听她跟林旭说话,笑着道:“娴娘的点心铺子怎样了?”

    林娴娘有些赧然地笑笑:“铺子已经收拾过了,准备着这几日就重新开门。”

    邱晨点点头:“嗯,如今情势也稳定了,清和和丕县应该很快就解除疫情封锁了,开门就开门吧。不过,还是要多注意些,不要独自出入。”

    林娴娘笑着谢过,一一应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林旭和林娴娘就被邱晨劝着上车回去了。

    如是安安静静地又过了四日,到观察第八天上,邱晨一行几十个人没有一个发病,连日沐浴,早已经洗的不能在干净,身上的衣服,带的用具,不能消毒的都弃了深埋掉,能消毒的也逐一消过毒。这一日大早上,邱晨醒过来,想着就要回家了,心情不由大好起来。

    陈氏已经烧好了水,也备好了早饭。邱晨起来洗漱了,仍旧穿了一身靛蓝的棉布袍子,吃了简单的早餐,就笑着招呼:“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回家!”

    吩咐传下去,几十个人很快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邱晨带着陈氏,还有几名郎中上了车,兵士们则步行相随,缓缓地从搬开拒马鹿砦的封锁关卡处走了出来。

    邱晨心情好,又穿着男装,也就没让人放车帘子,这会儿就跟陈氏笑道:“咱们估计是第一批从疫区出来的人了!”

    陈氏也是面露欢快,笑着道:“想来清和那边的百姓也很快就能自由出入了。”

    邱晨笑着应了。不由又想起了丕县的原县令魏炳成……不知那个人会落个什么下场!

    不过,也只是一闪念,邱晨就把这些不相干的人甩开了,开始跟陈氏合计起来,这两个多月,跟坐了两个月牢也差不多,也算是经历了一番生死的,回到家中午一定要好好庆贺庆贺。说着,两人又商量起买什么食材,做什么菜式来……这两个多月在疫区基本上就是吃饱为目的,根本谈不上美食讲究。之前忙碌着心情也沉重,还没有觉得怎样,如今走出封锁线,又说起庆贺之事,邱晨才发现自己真的有些想念各种美食的美妙滋味儿了。

    行了没多远,林旭和林娴娘乘着马车迎了上来。

    双方相遇,对面的车辕上当先跳下一个人来,欢欢喜喜地扬声叫:“夫人!”原来是大兴赶了车,送林旭和林娴娘过来接着了。

    邱晨一出来就看到家里人,自然也是欢喜不已,笑着说了话,问了问家里的一些情况。林旭不管内院,一些事还真没有大兴知道的清楚。

    看邱晨跟大兴说的兴致勃勃的,秦礼干脆跳下车,跟大兴换了位置。大兴就过来替邱晨赶着车,一路跟邱晨说着家里的老小的事情,把邱晨说的满脸笑的,心里软软的也暖暖的。

    一路说笑着走到安阳府外,迎面秦铮、唐文庸,还有云逸舟、呼延寻和安阳府的一众官员都出城来相迎。

    单独跟云逸舟也罢,呼延寻也罢,更别说相熟的秦铮唐文庸了,邱晨都能平静一对。但这种众官员齐聚的场面,她却不好托大,隔着老远听到秦礼回禀了,就略作收拾,整理了一下衣服,待走到距离官员们四五步处,就下了马车,步行走过去。

    这种情况下,秦铮品级最高,自然是以他为首迎了上来。

    等邱晨和几名郎中走到近处,秦铮带头拱手行礼:“众位为挽救百姓不惜以身涉险,此举高义!”

    邱晨还罢了,其他几名郎中惊喜无限的,却也很是受宠若惊,哪里敢这么大喇喇受了这礼,七嘴八舌地说着不敢,惶恐,呼啦啦跪倒在地,给大人们回礼。

    邱晨慢了半拍,心里郁卒着,却也不好太另类,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跪下去。

    她膝盖还未着地,一双大手已经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邱先生此次先后进清和,转丕县,拯救百姓无数……受我等一拜也是应该的!”

    邱晨轻轻松松地就被托了起来,抬眼看向扶她的人,就看到一双黑湛湛的眸子正关切地注视着她,心中不由一暖,微笑道:“侯爷过奖了!”

    秦铮也不言语,扶着她的手臂片刻,方才松开手来,转身对几位郎中道:“此次诸位义举立下大功,秦某已经跟云大人一起写了折子上报朝廷,想来皇上得知有如此多为高义之士,也必定会龙颜大悦了!”

    邱晨默默地看着那些郎中,因为秦铮这一番话一个个兴奋地脸庞通红简直都快成了西红柿了,不由一阵无语。

    不过,转念,她就想起在十八里铺带回来的‘狼桃’种子,记得春天交给青江种植来着,后来青江去了南沼湖,她也将这事儿给忘了,不知那种子青江种了没有……若是种了,这个季节,那被称作‘狼桃’的西红柿是不是已经过了果期?唉,过了果期也就罢了,只希望果子没有被糟蹋了,给她留些种子。

    她在这边走神,那边的寒暄客套种种也已经告一尾声。

    邱晨跟着众人一阵拱手一阵作揖,然后就算这个高规格的迎接仪式结束,邱晨跟着几名郎中看着众位大人上马的上马,上轿的上轿,陆续启程,他们这才各自上了马车。秦礼站在车下,邱晨进了车厢又回过头来,笑道:“你也趁着这功夫去见见侯爷吧,那几个小旗也算尽责尽力,你也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秦礼笑笑:“也不急在此时!”

    邱晨挥挥手,赶着他去了:“别耽误,免得生出什么事来!”

    没走多远,安阳城门外,又遇上了郎中们的家人,又是一番劫后余生的哭泣欢喜,邱晨也不多做停留,继续前行。

    进了城门,邱晨仍旧没有落下车帘,就靠在车厢门处,关注着安阳城里的街景。

    她们经过的街道上,大部分商铺已经重新营业。街上也有行人车辆,虽然没了邱晨进疫区前的慌乱,但明显的清冷寥落,远没有疫病前的熙来攘往的繁荣热闹。好在,来往的人脸上神色还算平静,已经没有疫情初来的惊恐慌乱,想来,随着疫情消除,逃难人群的回归,安阳城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

    走了一条街,邱晨就坐到了车厢里,把车帘子放了下来。外边的街景还是过于凄凉了。

    小半个时辰后,邱晨终于回到了官帽儿胡同的家里。

    刚一下车,顺子家的、二魁家的,还有王氏就急急地迎了出来。

    “海棠,你说你怎么去了那里呢……”二魁家的一开口,泪水也跟着涌了出来,把着邱晨的手泣不成声。

    邱晨笑着宽慰着,道:“你们先别哭,先让我们进门,洗洗换换衣裳,咱们再说话!”

    二魁家的挂着泪,赧然地笑着应下,跟着顺子家的几个簇拥着邱晨进了门,又飞快地送了热水进来,邱晨沐浴了,换了一身烟紫色绣了紫藤花的薄棉袄裤出来,由着顺子家的绞干了头发,在脑后松松的绾了头发,只攒了一支紫玉簪子,这才上了炕,舒舒服服地靠在大迎枕上,招呼二魁家的道:“行了,过来说说话儿。”

    又问:“小十月呢?怎么没带过来?”邱晨说着,给二魁家的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二魁家的看着邱晨消瘦的面颊,忍不住又红了眼:“我跟二魁不放心这边,听说疫病没有传进安阳城,就跟着旭哥儿回来了。可一听说你进了那种地方……你,你不知道,我简直让你吓死了……那里怎么能去……”

    邱晨放下手里的茶杯,抬手拍拍二魁家笑道:“我也是有办法不受传染才去的……若是大家都不去,我实在怕疫病传过来,那咱们的家,咱们的作坊,还有南沼湖就都毁了……我是有办法让自己不受传染,可却不敢保证能把你们都护过来,万一你们有一个……我都没办法接受!”

    微微一哽,邱晨展颜笑道:“好了,这回清和县和丕县的疫病都控制住了,剩下的病人也就养着,过些日子,他们就能康复,咱们也能再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要不然啊,这觉都睡不着的!”

    二魁家的红着眼哽咽着,连连点着头,好一会儿才道:“就是苦了你自个儿……看看瘦的,都脱了形了!”

    邱晨缩回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又捻了块蛋糕放进嘴里,笑着道:“这回来就好了,多吃点儿好的,没几日也就补回来了。我身子好着,不碍的,不碍的!”

    二魁家的抹抹眼,笑着下炕:“说起来,我养的鸡也下蛋了,我去拿些过来!”

    邱晨也不推辞,只笑道:“把十月抱过来我稀罕稀罕,两个多月不见,那丫头能挪步了吧?”

    “可不是,一个丫头皮的……比俩小子都淘。”提起孩子来,二魁家的脸上洋溢出浓浓的满足和欢喜,满脸笑意地抱怨着,笑道,“这丫头得亏了你,从肚子里你就拿好东西供着,长的特别壮实,十个月上就开始挪步,这会儿都能扶着走几步了……”

    邱晨弯着眼睛一脸兴奋地挥着手:“快去,快去,让你这一说,我心里都痒痒了,快抱来我稀罕稀罕!”

    出城迎接的官员们在进城后,靖北侯带着所辖的官吏就辞过了安阳府的官员,回了临时的行署。

    当初秦铮奉旨而来,云逸舟立刻将云家宅院和南湖边的一所别院整理出来,一个给靖北侯做行署,一个做行府。只不过,秦铮带的人手不多,只选了南湖边的别院,行署和行府都在这一处。

    那些官吏们自然去忙着调集粮米、药材等物资,汇集各处传回来的讯息等等工作去了。秦铮和唐文庸则进了后园的暖阁。

    八月底,湖水仿佛也沉静下来,镜子般的水面清冷而深沉。暖阁外临着湖水,有一个探在水面上的平台,没有围栏,平坦宽阔的平台就如一艘停在湖面的轻舟,坐在平台上,身下湖水如碧,波光潋滟,格外怡人。

    这会儿,湖里的荷花已经凋零,各色的菊花却开得正盛,从暖阁里一直铺展到平台上,金黄嫣红,浓墨重彩,清香袅袅。人在平台之上,绍是众菊环绕,眼前是一湖残荷,一转眼间,繁华和凋零自然地转换。

    唐文庸仰在一只摇椅上,慢慢地晃着,面对着身边的美景却恍如无睹,一脸的寥落,恰对上湖中的残荷。

    秦铮坐着一只扶手椅,目光从湖中的残荷处收回来,淡淡道:“参几名渎职官员的折子报上去,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唐文庸猛地跳起来,伸手扯了两把菊花,狠狠地撕了扔进湖里,恼怒道:“疫情如虎,那几个人都做了什么?一个逃跑了,一个躲在别院里不管百姓死活,一个竟然趁机高价售卖药物……如此行径简直猪狗不如,怎么还能继续为官,难道让他再继续祸害一方吗?那两边儿怎么就不看看百姓的死活,居然把这种人也想拉过去,这种人若继了大统,这大明的江山也就到头了……”

    秦铮摇摇头叹息:“吃相是难看了些!”

    “哼,何止是难看,这简直是饥不择食,什么死猫烂狗的都当好东西了!”唐文庸愤愤地说着,有些颓然地坐了回去,心烦意乱地晃着摇椅,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几个人,一个都不能留……就疫病吧!”

    秦铮看了看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应下。

    “嗯,我记得杨氏说过她写了份治疫的东西,把那个拿来,送上去……”唐文庸微微皱着眉琢磨着,说着又不由感叹,“一个妇人,都知道疫病最重,甘愿以身犯险亲入疫区……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枉披了一张男人皮,还不如一个妇人!”

    秦铮捧着茶杯,垂着眼睛淡淡道:“天下不如这妇人的多了,那些人你也说了猪狗不如,又怎能跟人比!”

    唐文庸横了秦铮一眼,恨恨道:“知道,知道,我不说了!”

    又感叹着:“只是,如此一来,只怕要将杨氏推出去了!”

    秦铮抬起眼来,遥遥望着湖面,思忖着道:“别的也就罢了,决不能让她涉险!”

    唐文庸点点头:“有秦礼秦勇跟着,想来一般人也不能近身……其他的,应该也没甚大事,毕竟只是疫病,那些人根本没看在眼里。”

    “你看在眼里就行!”秦铮慢悠悠道,“况且,她也不过就是一个乡村妇人罢,进疫区也只是心地良善使然,其他的她又知道什么!这些事儿她也不懂什么!”

    “好一个什么都不懂!”唐文庸磨磨牙,随即露出一抹苦笑来,“你还真有信心!”

    “师傅已经有信儿了,几个月前就到了南直隶,只是恰好陷在了疫区,照眼下的情形看,也就一两个月就能过来了。”秦铮淡淡地抛出一个消息。

    唐文庸挑着眉梢愣了片刻,才噗地笑出来,“那老头儿不是对自己的医术最是自负?怎么还被陷在了疫区?”

    顿了顿又道:“真有那老头儿入住林家,这安危上就有了保证!”

    默然片刻,唐文庸神色平缓了下来,起身笑笑道:“昨日从太湖运来的稻黄蟹还有两篓子,那妇人可不止会治疫病,还做得一手好吃食。这蟹子拿给她,指不定能做出好物儿来。”

    “你也真好意思……就几篓蟹子……”

    唐文庸扭头看着秦铮,瞪了他一会儿,摊摊手,有些惫赖地笑道:“那妇人虽然什么都不懂,却是挣钱的好手,金银俗物她不缺,补养药材她更是多的是,我哪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去的!况且,那妇人也是个心胸宽广的,也是个重情义的,见了我指定欢喜……哼,不跟某些人一样小心眼儿!”

    “那妇人……毕竟身份低了,底子也太薄……”唐文庸笑过说过,端正了脸色道,“可惜林旭年纪太小,底子毕竟薄一些,即使明年进京参考也勉强……不过,这回折子递上去,应该会给她个说法……嗯,给个身份吧!”

    秦铮缓缓起身,也不理会唐文庸的揶揄白眼儿,施施然地跟在他身后,缓缓走到二门里,破例坐了轿子,出门直奔帽儿胡同而去。

    二魁家的回家抱了十月过来,小石头和山子也跟了过来,邱晨坐在炕上,一边抱着十月稀罕着,一边给关切着石头山子哥俩吃着点心,林旭也过来了,坐在炕下的椅子上,跟大嫂说着话儿。

    林娴娘和二魁家的、顺子家的都说陈氏辛苦了,撵着她去歇息,她们在厨房里精心准备着邱晨回到家的第一顿接风宴。

    邱晨跟林旭正说着话儿,听外头通传,说是秦公子和唐公子过来了。邱晨也不意外,下炕穿了鞋,在屋里伺候的陈氏上前给她披上一件漳绒斗篷,邱晨就用斗篷裹了十月,带着林旭去了前院迎接。

    赶到一进院,唐文庸和秦铮已经下了轿子,一看到邱晨走出来,唐文庸就热情地走上来:“欢迎邱先生胜利凯旋!”说着,张开手就要抱上来。

    秦铮不声不响地上前一步,将唐文庸挤开,关注地看着邱晨清瘦的脸庞,低声道:“太瘦了!”

    邱晨抬头看他一眼,也不接他的话,只笑着招呼道:“别在这里站着了,进屋说话吧!”

    秦铮目光一闪,落在邱晨怀里的小脑袋上,微微一怔,才转开目光。

    被挤开的唐文庸已经招呼着随从把蟹子拎了上来,笑着道:“我给你带了几篓太湖蟹来。”

    邱晨眼睛一亮,却又谨慎地确认道:“你确定是太湖过来的?”

    唐文庸怔了怔,哈哈笑着连连点头道:“放心,太湖隔着疫区远着呢!”

    邱晨点点头,到底有些不放心,让林旭招呼着秦铮二人进屋,她抱着十月往大厨房走去。

    虽说太湖隔得远,但水系相连,谁知道会不会有污染。蟹子好吃,也可以吃,但总是注意些的好。

    唐文庸却没跟着林旭去客厅,反而折回来,跟着邱晨往大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就知道你有好注意。我就说了,这么好的蟹子,也就交给你才能真正吃出好味道来!”

    邱晨白他一眼,心里愤愤的,也不理会。听这人说的,她在他眼里就是个吃货来着!

    来到大厨房外,正在做点心的林娴娘匆匆迎了出来:“大嫂怎么过来了?您等会儿,饭菜马上就好了……”

    说着话,林娴娘才看到跟在邱晨身后的唐文庸,连忙止了话,微微曲膝行了礼,低头的功夫一下子瞄见自己挽着的衣袖,露出两管雪白细腻的手臂来,连忙慌慌地把袖子放下来。袖子是放下来了,却抹了满满两袖子面,那一张本来就艳如桃李的脸庞,也不知是羞窘还是慌乱的,红红地晕染开一片羞色来,微微垂首间,那绝色的容颜若隐若现的,看的唐文庸微微地直了眼。

    不过,也只是一瞬,唐文庸就恍过神来,笑着拱拱手回了礼,让着后边的随从把几篓子蟹子送上来。

    这里的年轻男女轻易不得见,一个眼神都能羞涩半天,邱晨对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也没注意那两个人,径直抱了十月进了厨房,跟顺子家的和王氏几个细细地嘱咐了,蟹子一定要洗刷干净,虽然她极喜欢醉蟹和呛蟹,但这会儿却不敢吃生食了,只让用笼屉蒸了,一些直接送上去食用,另一些取了蟹黄蟹肉,做些蟹黄小笼包,做个蟹粉狮子头,再做个蟹粉面。还特别叮嘱了,蟹黄包的馅料和狮子头的肉馅儿里要放些荸荠丁儿,会让馅料口感更加鲜甜,荸荠粒儿咬起来会脆脆的,也能很好的改善肉馅的口感,解油腻。

    邱晨吩咐着,林娴娘也进了厨房,细心关注地听了,一一记在心里,就笑着把邱晨推出了厨房。

    蟹子确实好,最简单的做法也极是鲜美。邱晨所说的几个菜也简单,厨房里做出来的味道也很好,邱晨和林旭跟秦铮、唐文庸就在一进的偏厅里吃了一顿蟹味大餐,又因蟹子性寒,邱晨让人烫了加了姜片的黄酒上来,配着蟹子热热的喝了,连邱晨也喝了几盅,也觉得脸颊热热的有些发烧,头也微微有些眩晕。

    吃过饭,几人就进了东屋,上炕围着炕桌坐了,喝茶聊天。

    坐了没多会儿,唐文庸就说自己酒气上头了。邱晨正要起身吩咐人带着唐文庸去客房,唐文庸却跳下炕,扯了林旭笑道:“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这么点儿小事儿就不用你亲自忙乎了,让旭哥儿带我去客房就好!”

    说着,不等邱晨回应,揽着林旭的肩膀出去了。

    邱晨怔了怔,转回头,看着仍旧端然坐在对面的秦铮,一下子觉得头晕的更厉害了。

    稳住神重新坐下来,秦铮提壶给邱晨换了热茶,往她眼前推了推道:“你喝了酒,不宜喝浓茶……”

    邱晨抚抚额头,连连点着头道:“嗯,嗯,你说的是,弄些果汁才好……我这就吩咐人去……”

    说着,邱晨就要下炕,撑在身后的手臂缺被人一把握住。大手温热地圈在微凉的手腕上,让邱晨宛如灼伤一般,猛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来,却没能如愿,那大手充满了力量,别说她只是轻轻一挣,恐怕用尽全力都没法子逃脱!

    瞬间的慌乱之后,邱晨暗暗给自己打气,深呼吸,让自己尽快镇定冷静下来。不怕,不怕,这种时候,怕是无济于事的,你越是慌乱,只怕越是让对方觉得有趣……就像,猫捉了老鼠,明明力量悬殊,却总要戏弄一番。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她不是老鼠,也绝不做任人戏弄的老鼠!

    几次深呼吸之后,邱晨迅速冷静下来,慢慢地转过身来,神色镇定地看着秦铮……

第二百三十五章 歪楼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歪楼了

    “侯爷,还有什么吩咐?”邱晨淡淡道,神色平静淡然,没有一般女子遇到这种情形惯有的羞涩或者恼怒。若非她略略有些过分挺直的腰身,几乎看不出她内心的紧张。

    秦铮眼中一抹兴味极闪而逝,黝黑的眸子对上邱晨的目光,似要一直探查到她的心底。

    话说出口,看着这个让她感觉非常复杂的男人,邱晨反而渐渐真正冷静了下来。此人虽说看似霸道、冷厉,但从彼此的接触中,邱晨还是很能确认,此人行事并不诬赖,颇有些‘君子之风’,是以,他今日的所为有些越距,也就仅此而已,若说真的做出再过分的事情,邱晨还是很相信他不会。或者说,此人的傲气让他不屑于那么做!

    更加笃定冷静之后,邱晨也完全不急着往回缩手了。她的眼神完全放松下来,她的嘴角甚至微微地弯起了一点点弧度,她的目光平静淡然的就宛如秋日下的湖水,坦然、平静,毫无波澜。

    秦铮一直关注着她的眼神,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变化,这些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无数话语在喉头滚动着,秦铮最后张口说出来的却是:“你且坐着,我喝的不多,不需要什么醒酒!”

    邱晨很柔顺地微笑着点头,放松了在秦铮对面落座,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抬眼朝秦铮微微一笑。秦铮微窘,似有些不舍地松开手,目光躲闪着,却仍旧清晰地看到了那纤细不盈一握的手腕上明显的红色印痕,不由一阵心疼,一阵懊恼。

    微微垂了头,轻咳了一声,以掩去脸上的些微不自在,秦铮开口道:“此次瘟疫一事,你实在是冒险了。”

    这样话,邱晨一上午听了太多,此时再听到,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当时瘟疫临近,眼瞅着安阳城逃难的百姓堵塞道路,那么些腿脚不便的老人,还有一些嗷嗷待哺的婴孩都夹在人流中逃难避祸……我也有家人,也有好些个亲戚就在封锁区里生死不知……呵呵,那会儿脑子一热,就自请进了疫区,根本没有想太多。”

    顿了顿,邱晨不等秦铮有什么反应,继续坦然道:“不过,我不后悔自己所行所作。虽说,没有我,或许也有别人,但我很欣慰,经过我的努力和辛劳,挽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你不知道,我进入疫区看到的第一个死亡病例,只有二十来岁,去年刚刚娶了亲,妻子还怀着孩子……你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是多么不甘心不放心……那时候我就想,若是我没有之前那么自私,那么只顾着自保,或许这个年轻人就不会死,他的妻子和没见面的孩子也不会失去丈夫、父亲……”

    神情黯然懊悔地叙述着,邱晨摇摇头,脸上的黯然懊悔一转变成了平静,微笑着看向秦铮道:“不过,后来我就想通了,我来了,我救了那些能救的人,我已经尽力了。我问心无愧,也无悔!”

    秦铮静静地看着她,黝黑的眸子里却波动频涌,他的眼眶微微收缩着,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这个女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惊讶,让他欣喜。

    眼前的女子虽然身形纤细清瘦,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从她的身上看到那样蓬勃的活力和生机。这一次,他看到的不仅仅是活力,而且是那样强韧果敢的心。她看上去很柔弱,但内心却无比强大。

    她进入疫区活人无数,据说清和县许多百姓已经给她立了长命牌位,每日上香为她祈祷。但她却没有丝毫的傲然,甚至没有丝毫的自满情绪。她很坦然地说,自己曾经也怕疫病,也自私地不想去理会。她没有说什么慈悲什么责任……她只说自己进入疫区只是头脑一热,却说她无愧无悔!

    好一个无愧无悔!

    他当初远赴北疆投入军中,不过是为了寻找一条进僧途,但真正融入到边军之中,真正把自己当成了一名边军将士,他才努力地寻找着自己存在的意义,无数战场的拼杀,铸就了他的赫赫威名煌煌功绩,但他却没有忘记那些普通的将士,他为了那些人苦苦寻求疗伤药物,精心斟酌着每一次战略战术,只为了能在保证战争胜利的同时,尽量保全那些将士,那些同袍……他如今扪心自问,他也完全可以说一声,他无愧,也无悔!

    心情激荡中,一股浓重的心疼、怜惜之感也从心底升起来。

    虽然她一个字都没说在疫区的危险、辛苦,但他却知道,这一个‘无愧、无悔’中包含了太多,太多她并不想宣之于众的辛劳、危险……从她的描述中,对那死亡那般清晰,想来也知道,那病人,许多病人死亡的时候,她就守在那些人身边……那样的环境有多危险,他没有亲历,却也感同身受。那意味着她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传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成为死亡的一个……

    只是想想,她无数次可能在疫区痛苦地死去,再也回不来,甚至因为瘟疫连尸体都找不到……他的心就仿佛被紧紧地揪扯着,疼的无法忍受。

    他看着她的眼睛,定定的,丝毫不给人反驳余地道:“以后不许这么任性!”

    邱晨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嗯,我知道,放心吧。我也是恰好知道这次疫病的治疗方子,若是换成别的病,我也没有办法,自然不会去冒险……况且,瘟疫也并非年年有,说不定,终我一生,也就遇上这么一回呢!”

    这话,听着是柔顺的,但细究起来,却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保证……疫病正好有治疗方子,疫病可能再不会发生……若是在发生了呢,若是她手里仍旧有相对应的治疗方子呢?她都没有说,但从她的话语中看过去,却也不难看出,她或许会仍旧头脑发热地进疫区!

    这样很有些应付意味的回答,秦铮当然不满意,只不过,他却生气不起来。

    不等秦铮回答,邱晨又接着道:“还有,即使再有同样的疫情发生,也应该不需要我了。我这一次进疫区,收获也很大,不但验证了方子确实有效,还针对所见的具体情况,做了个详细的防控措施细则……你等等,我去拿来你看看!”

    说着,跳下炕,脚步匆匆地走出去,不过盏茶功夫又返了回来,手上拿了一沓纸,进门就像递给秦铮,却在秦铮伸出手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哎,我给忘了,这纸还是疫区带出来的。你不能碰……这样,我拿着你看!”

    说着,邱晨顾自在秦铮对面坐了,将纸张翻到疫情防控的一页,往前倾了身体双手举着,“怎样?”

    秦铮的目光已经落在了纸上的字迹上,略略点了点头作为回应,目光却一刻不停地在纸张上移动着,片刻就抬起了眼:“这么多都是防控措施?”

    邱晨正在翻页,听到秦铮询问抬起眼点了点头:“嗯,之前我没有进疫区,也没有这么多细节,真正进入疫区才知道,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忽略……比如农户排污水的阳沟,很混乱,有些直接会通往河渠里去,这些最初我也给忽略了,结果县城的病情控制住了,村子里的疫情却仍旧肆虐……”

    秦铮收回目光,垂着眼沉吟着道:“这东西我就不用看了……嗯,你重新眷抄一份,我递上去!”

    邱晨没有丝毫意外,对于瘟疫、水灾之类的大规模灾难,仅凭一个人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若想得到最好的效果自然还是国家出面,这个时代也就是朝廷出面最好。当然了,邱晨这份东西写出来,更多的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疫情防控的概念,万一在其他地区发生了同样的疫情,就能够有人借鉴这些防控治疗措施,从而尽快地控制住疫情的蔓延,最终减轻疫病导致的危害,减少死亡人数!

    所以,听秦铮这么说,她没有丝毫迟疑地就答应下来:“好。过会儿……我就去抄,明天就派人给你送过去!”

    邱晨拿出来的这份东西可以称之为意外之喜,有了这个,他这一次下来督导疫病防控的差事就更加完美了。虽然这个妇人坦然豁达,但他却很清楚,这样一份东西的分量之重。

    唐文庸拉着林旭离开后,就在一进的东厢房中暂歇。林旭毕竟年纪小,又没喝过几回酒,被唐文庸拉着歇息后,很快就真睡熟了。唐文庸却并没有多少酒意,看着林旭睡熟了,他就起身透过窗户关注着正屋的动静。眼看着邱晨出来,又转回去,这情形,该谈的该说的都该谈完说完了,他也就不用再憋在厢房了,于是跟在邱晨之后进了正屋。

    一进门,唐文庸就被秦铮扫过来的冷眼闹的愣住了,看着眼神儿,怎么好像他来的不是时候啊?

    邱晨也看到了走进来的唐文庸,笑着起身招呼:“怎么样?酒醒了吧?”

    说着,想伸手去倒茶,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笑着道:“我刚刚拿了从疫区带出来的东西,不能给你倒茶,你自己倒……我去放下东西洗把手去!”

    说完,略略一曲膝,脚步轻快地走出去。

    唐文庸懵懵地,在秦铮对面落了座,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怎地?这妇人没应?”

    秦铮从眼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重新垂着眼睛喝起茶来。

    他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原本要说的话为什么没能说出来,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对疫病的讨论了?

    邱晨回后院洗了手,又转回来,秦铮和唐文庸很快就起身告辞了。她将两人送到大门口,看着两人上了车,就转了回来。

    那些资料用的纸笔其实是由外边送进去的,当时她也彻底清洗过,基本上不会有污染的可能。但她还是抱着宁错杀莫错过的原则,尽量把防护工作做得周全,以防万一可能带来的感染。

    再眷抄一份,邱晨琢磨着让顺子家的生了只火盆子来,就放在炕下,她左右手分工,左手负责翻动旧稿,右手负责拿干净的纸张、用镇纸、写字……每眷抄完一份,就把旧稿子扔进火盆里烧掉。如是,是最大程度地避免了污染,却让眷抄慢了许多。

    送走秦铮、唐文庸二人,邱晨就开始眷抄,到吃晚饭的时候还只抄了一半。

    洗过手,邱晨跟林娴娘一起吃了晚饭,就又继续眷抄,到戌时末,这才堪堪把一份防疫资料抄完。

    搁下笔,细细地洗了手,让陈氏将火盆撤了下去,邱晨拿起眷抄好的纸张细看审核……本来字就不咋地,这回又是一只手眷抄的,这字写的就更是几乎看不得了!

    “唉,这么丑的字丢脸是小事,若是因为字丑不清楚被人看错了,那可就关系重大了!”邱晨苦恼地揉着脑门儿,愁眉苦脸道。

    顺子家的恰好走进来,笑道:“二爷刚刚醒了,奴婢已经让人送了晚饭过去。”

    邱晨绽开一脸的笑来,抬眼看过去,林娴娘也正看着她笑着。

    她的字儿见不得人,她家里有个字儿好的啊。林旭本来的字就比她强,得了郭大老爷指导后,一笔字如今写的已经很有些风骨了。

    邱晨点点头,跳下炕就往外走:“五妹妹也累了一天了,先去歇着吧!我去跟二弟说去!”

    能够为大嫂做些事情,林旭自然没有二话,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匆匆吃了晚饭,就点起灯来仔仔细细地眷抄起来。

    邱晨又吩咐人添了两支蜡烛过来,叮嘱林旭不用熬夜,第二天再抄也行,就转回了后院。这些日子在疫区积累了浓重的疲惫,这一天从早上忙碌到这会儿,她也实在是很累了,回到自己房里洗了洗就睡了。

    回到自己家里,不用担心随时可能传染的疫病,也不用戴着厚厚的口罩呼吸困难……邱晨几乎是头挨着枕头就睡熟了。一夜好眠。

    第二日邱晨醒来已是天光大亮,眨眨眼,邱晨转头看向炕柜上的座钟,居然已经九点多了。

    她来到这里后,这还是第一次醒的这么晚!

    既然晚了,邱晨也不急着起来,干脆躺在炕上,伸伸胳膊,放松了身体又在被窝来懒了一会儿,这才起身。

    陈氏闻声从外边走进来,曲膝问候了,把热水送进耳房,伺候着邱晨洗漱了。

    林娴娘也紧跟着端了早饭送进来:“大嫂昨晚睡得好,这一觉睡下来,看着大嫂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邱晨从镜子里看着林娴娘笑道:“还是在自己家里睡得踏实……”

    说着话,陈氏已经将邱晨的头发绾好。拿了一支碧玉凤头簪,俯身询问道:“夫人,用这一支簪子可好?”

    邱晨点点头,让陈氏帮她把簪子攒入发间,略略端详了一下,就起身坐到炕上开始吃早饭。

    林娴娘起身:“大嫂,妹妹去铺子里看看,收拾收拾,明儿就开张了!”

    邱晨点点头:“去吧,带上顺子或者二魁,让王氏跟着……”

    林娴娘不用她送,连声答应着去了。

    林旭也前后脚地过来,把两沓纸送了过来。邱晨第一眼就看到了林旭熬得发红的眼睛,心疼的连忙打发他去歇着,自己匆匆吃了早饭,将林旭眷抄好的防疫资料交给曾大牛,打发他给秦铮送过去。

    这件事做完了,去疫区的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

    邱晨招呼二魁套了车,由秦礼护卫着出城去作坊里查看了一番,刘占祥和许谦之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将作坊打理的很好,并没有因为瘟疫受到太大的影响。

    从作坊里出来,邱晨也没回城,直接让二魁赶着车绕过安阳城去了南沼湖。

    通往南沼湖的青石路上,石缝里已经生出了许多青草,南沼湖边的庄子也安静地荒凉着,没了之前鸡鸭喧腾、羊儿咩咩的欢腾景象。倒是满湖的菱角、莲藕长的很好,密密匝匝的,虽然荷叶和菱叶已经枯黄,却可以看得出,曾经的繁茂。

    菱角是农历七月份进入成熟季,就可以每天采收了。菱角有个习性,一旦采摘不及时,菱角熟的过了,就会自动脱落沉到水底去。

    到了八月底,菱角早已经落入水底,浅水处还能打捞一些上来,深水处却是没有办法了。倒是莲藕和莲子,应该尽快采摘采收,不然天气冷了,下水就太难了。

    这一路走过来,田野村庄空旷而安静,瘟疫前的流民都不知所踪,估计是瘟疫来时跟着安阳城的百姓又向北逃难去了,倒是让安阳城有了难得的平静。也或许正因为如此,南沼湖这边没有人过来,房屋棚舍乃至码头上拴着的几只木船都完好无损地保持着原状,没有遭到什么破坏。

    察看了一圈儿,所看所见都让邱晨心情放松起来。看着满湖残荷中一支支半垂的干枯莲蓬,邱晨来了兴致,招呼着秦礼撑了船,带着二魁一起,划入残荷丛中,采摘了半船莲蓬。这才尽兴而归。

    回到城里,邱晨就张罗着剥莲子。虽然已经是八月底,但今年莲藕第一年种植,种植稍晚,这会儿的莲蓬和莲子外壳都成了棕褐色,却并不算太坚硬。全家人总动员,花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把邱晨采回来的莲子剥好去了皮和莲子心。

    晚饭自然就以莲子入菜入粥,林娴娘还跟王氏琢磨出了莲子糕,味道清甜,口感软糯,非常不错。

    晚上收拾了一番,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打发了二魁回了刘家岙。

    疫情基本消除,也是时候把杨树勇和老何等人接回来了。这个时候赶回来,菱角还能收成一些,莲子也要尽快采摘,还有莲藕,也要尽快采挖售卖……有了这些东西的产出,大哥大嫂一年的辛苦也不算白费。

    打发走了二魁,邱晨就带了陈氏、顺子家的几个人,再次去了南沼湖。她们要赶在杨树勇等人搬回来之前,帮着把房屋打扫一下,晾晒一下被褥,再生了火烘烘屋子的潮气。

    清扫房间的活计不需要邱晨插手,她就带着林旭,由秦礼和曾大牛分撑了两艘船,进湖里采摘莲蓬,搜寻没有掉落的菱角,还有不算太多的芡实……

    中午吃过饭,邱晨又想起湖岸边儿种植的荸荠,带了人扛了铁锹兴致勃勃地去挖,这个倒是生长的很好,也极好挖,顺着纤细的植株挖下去,就是一颗扁圆的紫黑色荸荠块茎。

    踏着夕阳回到家里,邱晨将莲子、芡实和荸荠分了几只小篓子,打发人给南湖那边送过去。结果,不等他们的晚饭做好,唐文庸就笑嘻嘻地上了门,后边自然跟着表情几无变化的秦铮。

    这一顿湖鲜饭菜虽然清淡,唐文庸却是赞叹不已,吃过饭还跟邱晨约好了,第二日跟着一起去南沼湖,还说要带上渔网,在湖上现捕了鱼来烹制,滋味最是鲜美。

    邱晨很是诧异,自从这两个人到了,云济琛和廖文清就被打发了去统筹粮米药材,忙得好多天不见人,这两个人看上去却清闲的很。

    不自觉地,邱晨就问了出来:“你们的公务不忙么?”

    秦铮垂着眼喝着茶,唐文庸避无可避,笑嘻嘻答道:“我们只要统筹大局,具体的活儿自然有人去做!”

    邱晨了然地点点头。是了,自古到今都是如此,当官儿的是不用事事亲为的。她还听说过一句话,说当官最要紧的是会用人,知人善用,才能把工作做好。而不是事事亲为,那样子累死了,工作也做不完,自然也做不好。

    历经两世,邱晨也没有做领导的经验,自然也没什么发言权。既然这两个人自觉不会有妨碍,她也不再多言,笑着应下来,并跟唐文庸约定了陈氏在西城门外会合。

    第二日一大早,留了顺子家两口子看家,邱晨和林旭带着家里其他人,浩浩荡荡地再次往南沼湖进发。这一次几乎是全家总动员了,连林娴娘和二魁家娘儿四个也一起出动了。

    秋日的南沼湖景色极美,又有采莲子挖荸荠这样的趣事儿,带上山子和石头就当秋游了。而二魁家的和小十月自从进了城就几乎天天闷在家里,带着她们到南沼湖来,也算是放放风,松乏松乏。

    ------题外话------

    原本想着十二点上传的,还是没能写完。先发这些,明天上午二更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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