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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五章 端午会宴1

    端午节虽然在北方不如江南隆重,却也算入夏的大节,加之出嫁的女儿会回门子过节,相对的就热闹起来。

    秦铮和邱晨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梁国公府刚过了申时中,天色尚早,夫妻二人在二门外下了车,已经有婆子抬着亮轿候着了。邱晨带了两个孩子返回梧桐苑,秦铮问过梁国公所在,径直去了外书房。

    留守的丫头婆子在梧桐苑门口迎了邱晨母子,就在门口行礼问安。

    邱晨一手领着阿满,含笑抬手道:“罢了,这些日子你们在家里也辛苦了,赏吧!”

    玉凤和承影立刻将备好的散碎银子发了下去,丫头婆子们无不欢喜鼓舞,再次磕了头谢了赏这才起身。邱晨带着两个孩子已经进了大门,沿着抄手游廊径直进正房去了。

    近半个月没有回梧桐苑,房子里仍旧打扫的干净整洁,却少了一份人气,显得有些冷清。

    邱晨四下扫了一眼,也没进里屋,就在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了,两个孩子跟着秦义秦礼骑了一路马,身上额头都出了些汗,邱晨就拿了帕子给两个孩子擦拭,又拿了晾好的水给两个孩子喝了。

    阿满捧着小杯子喝了几口水,挥着系了长寿五彩缕的胖手腕儿,唧唧咯咯地说着一路的见闻:“……娘,我看到一个小孩子头上戴了好大一只艾虎,黑乎乎毛茸茸的,像是趴了一只大蜘蛛!”

    邱晨失笑,阿福就在旁边道:“那人不小了,差不多有十来岁了,比我还大呢!”

    阿满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十岁总角,十五岁束发,二十岁方才弱冠。那几个孩子发分两侧成角,不过是总角之年,还小着呢!”

    阿福别驳的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妹妹无奈地摇头而笑。

    在旁边喝茶的邱晨愈发好笑,阿满说的振振有词,听起来貌似很有道理,可关键不是人家的年龄大小,是她自己还太小了,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岁半,按十岁总角算,她也那几个‘孩子’小一半儿了,居然口口声声称呼人家孩子……这样在自己家里倒无所谓,但到了人前,可就是不知礼了!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邱晨抬手摸摸阿满的头顶,笑着问道:“满儿口中所说是男子的年纪称谓,你可知道女子在不同年龄的称呼么?”

    阿满笑盈盈地微微抬着小下巴,很有些得意道:“当然!女子与男子在小时称呼相同,二三岁为孩提。之后,女子与男子渐有不同。男女七岁不同席,说的就是女孩儿到七岁之前为垂髫,尚无分男女,七岁之后,就应该注意男女不能再同席饮宴吃饭;七岁之后到十三四岁,称为总角;十五岁束发于顶,用笄贯之,故谓及笄,意为已经长成大人了!娘亲,满儿说的可对?”

    “对,满儿说的很对。”邱晨笑着点头,看着满儿愈发得意的小模样,笑微微地话锋一转,邱晨道,“依满儿所说,满儿该是垂髫,还不到总角年纪,那就是比刚刚所说的几个人小咯!……”

    满儿满脸的骄傲一跨,随即反应过来邱晨询问年纪称谓的真正意图,登时要扑进邱晨的怀里撒娇,却被承影眼疾手快地拦住,“满小姐,夫人身子不好,这会儿撑不住您揉搓撒娇!”

    满儿很委屈地撅撅嘴,转而抱住邱晨的手臂,问道:“娘,满儿错了,再不乱叫人孩子了……娘,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得了病为什么不在家里静养,还要出来走动……娘,满儿已经跟师傅学了诊脉,要不让满儿给你诊诊脉吧!”

    邱晨看着孩子委屈的模样有些不忍,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阿福阿满爬上来挨着她坐了,这才摸摸两个孩子道:“娘亲最近脾胃不好,穆伯已经给我开了调养方子,吃着药丸子呢。这个病急不得,需要慢慢调养着……”

    阿福也追问道:“穆师傅可说过,娘亲的病几时能好?”

    邱晨的笑容一滞,讪讪道:“慢慢养着么,怎么也得八个月九个月的,也就好了!”

    阿福阿满面面相觑着,都露出了一丝忧虑之色。旁边值守的承影和玉凤几个,邱晨已经跟她们说了自己怀孕之事,这会儿听着邱晨被孩子们追问的瞎掰,一个个忍笑忍得特别辛苦,纷纷低了头转了身,死咬着嘴唇不敢发生声音,却个个憋得胸腹抽筋儿,气滞胸闷的喘不上气来。

    好不容易混过这一关,邱晨连忙找话题转移了孩子们的注意力:“今儿晚上,茗薇和她两个弟弟可能都来。”

    “哦,玉儿也去吗?”满儿不甚在意地答应着,似乎对茗薇的到来并不怎么高兴。

    邱晨微微诧异着,“玉儿应该会去。怎么,有姐姐妹妹跟你玩,满儿不高兴么?”

    “也不是啦,”满儿嘟着嘴摇摇头,“薇儿姐姐总是说她家里有什么吃的用的,没有意思。玉儿太小了,还怕磕了怕碰了,一不小心还会掉下水去……都没有意思。”

    邱晨瞠目结舌,转眼再去看阿福,就见小家伙仍旧一脸淡定的,似乎也没看出怎么高兴来。

    满心惊讶,邱晨沉吟着,阿福阿满自小玩耍就是俊言俊章俊文俊书这些大孩子,启蒙早,见过的经过的也比同龄人多一些,难道是这些,让他们过早地失去了童心?看着那些真正的小孩子没趣儿?……进一步说,阿满之所以跟那些总角的孩子也以‘小孩儿’称呼,是不是也是缘于此?

    心里有了这个猜测,邱晨这会儿不能确定,也不能急着做什么改变,她只是笑着尝试跟孩子们沟通,想出几个适合小孩子玩的游戏交给两个孩子。有了这些有趣的游戏,孩子们应该能够更容易和其他孩子熟悉起来,也利于孩子们更好更快地找到自己的伙伴。

    为了让孩子们玩的愉快,邱晨命人拿来一张做花样子的硬板纸,让两个孩子往上画画,随意的画各种色彩和图案,晾干之后,用剪刀剪成不规则的片块,就成了最简单的拼图游戏。

    两个孩子自己画的图,再照着原来的样子拼起来,也费了好大劲儿。等秦铮从前院回来,要带着娘儿仨去后园,两个孩子刚刚拼好拼图,满儿立刻拿了自己的成绩给秦铮看,“爹爹,你看,你看,这是我和哥哥画的,然后又拼好的。你来拼一回好不好?”

    邱晨笑着拍了拍阿满的头顶,道,“你爹爹是来叫咱们去后园用饭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饭,你是小孩子,可不能让长辈们等着,那是不是太失礼了?”

    阿满骨碌骨碌转转眼珠儿,很肃穆地点点头,然后将手中的拼图交给梅子,“带好了,别弄丢了,丢了就拼不起来了!”

    打发丫头带着两个孩子下去洗手洗脸,略路整理了一下衣饰,一家人就从梧桐苑出来,各乘了亮轿,径直往后园去了。

    端午家宴仍旧设在后院的敞轩里。

    邱晨一家人到的时候,三姨娘徐氏和二奶奶正在分派人摆布陈设,二姑奶奶和四姑奶奶照旧早到了,却没在敞轩里,而是坐在假山石旁的栏杆上,看着不远处的四五个孩子玩耍。

    邱晨一直到拱桥处方才下了轿,秦铮扶着一路走上拱桥,就看到桥下大大小小娘几个还有丫头婆子一群人,孩子们的笑闹,丫头婆子们的呼唤劝说声响成一片,反观二姑奶奶和四姑奶奶两位坐在假山石栏杆上低声私语着,倒是最安静最闲暇的两个。

    乍看这一幕有些不太和谐,再注意到四姑奶奶已经很凸显的肚子,也就有了理由。想必是二姑奶奶怕活泼的孩子们碰到怀孕的妹妹,这才专程陪着她离开人群坐在不远处。

    想及这个,邱晨难免有些同感,下意识地抚了下腹部,回头对秦铮笑笑:“看样子,咱们很快就要给四妹妹庆贺添丁之喜了。”

    秦铮略略勾了勾唇角,并不多言。他也就是对二妹妹宜萱多少有些印象,其他的弟弟妹妹与他,不过是血脉相通的陌生人罢了,实在谈不上亲近。不过,妻子能与性格爽朗的二妹交往,多一个说说话的人也不错。

    揽着邱晨的腰身慢慢走下石拱桥,秦铮就松开了手,略略保持了一点距离。

    邱晨回头笑笑,慢慢走上前,扬声笑道:“二位妹妹来的早!”

    宜萱和宜衡正凑在一起低声地说着什么,听到声音一起抬头,看到邱晨和紧随其后的秦铮,宜萱连忙起身,又俯身扶着宜衡站起来。姐妹俩一起给秦铮邱晨曲膝见礼。

    邱晨上前一步扶住宜衡,笑道:“四妹妹身子重,这会儿可不是讲究礼节的时候,还是要自己注意才行。”

    当着秦铮的面,宜衡还有些拘谨,扶住邱晨的手笑笑以示感谢。

    阿福阿满跟在后头,这会儿乖巧地上前来跟两个姑姑见礼,宜萱从丫头手里接过两根长寿五彩缕,分别给阿福阿满系上,笑着道:“避毒驱秽,长命百岁!”

    宜衡也示意跟着的婆子拿五彩缕过来给阿福阿满系上,说了句同样的祝福话,宜萱就拍拍两个孩子的头道:“薇儿玉儿和几个皮小子都在那边海棠树下玩儿呢,你们也过去玩吧!”

    阿福阿满笑着谢了,回头跟邱晨和秦铮打了招呼,这才手拉着手往那边跑去,一边跑阿满一边还嘱咐梅子,好好拿着拼图别弄丢弄坏了。

    秦铮来的早了些,其他爷们还没有来的,他在这里见宜萱宜衡两姐妹都有些不自在,于是跟邱晨说了一声,又朝宜萱宜衡点点头,径直跟在阿福阿满身后,往那边溪水边儿走去。

    孩子们和秦铮走了,宜萱宜衡都恢复了爽利活泼的性子。

    宜萱像小孩子般吐吐舌头笑道:“大哥这几年越发肃正了,他站在这里,我都不敢说笑了。”

    宜衡转眼看了看邱晨的脸色,见她自然地笑着,并没有不欢喜之色,方才跟着笑道:“大哥久在军中,难免威势。我看,大哥对大嫂倒是极体贴关心的。”

    邱晨没想到话题转眼就说到了自己身上,微微一怔,随即笑嗔地瞥了宜衡一眼,道:“还不是看我笨不放心啊!”

    此话一出,宜萱宜衡都略感意外,随即飞快地对视一眼,同时笑起来。

    三个人招呼着都在叠石栏杆上坐了,让那些跟随的丫头婆子们退开些,然后就坐在一起说起话来。

    话题自然而然地就从宜衡的肚子开始说起,从宜衡的预产期说到怀孕的辛苦和奇妙,宜萱也加入进来,说起自己怀三个孩子时的种种,其间宜衡也不时地补充一下,或者说一句自己的情形和感受……邱晨随意地应承着,却对种种孕期的注意事项和后期可能发生的变化听得认真关注。这个时代没有孕产书籍可以看,也没有孕产班可以学习,她所知的孕产知识,只是她在现代时了解的一鳞半爪的,总觉得不够系统不够详实,如今有宜萱宜衡两个妈妈说说这些,加上宜萱宜衡两人的孩子都养的极好,没有伤损孩子,说明这两个人都是极会保养和安排的,邱晨听起她们的经验之谈来,自然听得用心。当然了,两个人谈论的事情也有不少并不科学,邱晨听出来的一些,没有大碍的也不反驳。有些不过是习俗和思维方式不同,不会影响到孕妇胎儿的健康,邱晨已经不是小姑娘,早已经没了那种给人纠错的热情。

    “……再有两个月就到日子了,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老坐着,早晚天凉的时候要多走动走动,你底子好,又有了和箴,照说也不用我多说,可是,你这一胎看起来实在是太大了,这才七个半月,看着比生和箴的时候还重……又正好赶上七月天,酷暑难耐的,顺顺妥妥地生下来,月子里也难熬……”宜萱说着难免就露出一脸的担忧来。

    徐姨娘虽说在梁国公府站的稳,但毕竟是姨娘身份,很多事还是没法指望。就如她们姐妹回娘家,拜见的也是李夫人,只能抽空跟徐姨娘说上几句话而已。更别说,礼尚往来,也是李夫人代表梁国公府出面,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人家嫡女会有娘亲想着给请出色的太医看诊,甚至会请宫里的收生嬷嬷前去伺候着,她们这些庶女却没人理会这些。

    而且,宜萱、宜衡两人的夫家地位不显,平日里生活无忧,却没资格用太医的。那些医馆里的郎中固然也有医术不错的,但终究不如在宫里专职伺候妃嫔的太医高超和专研,更何况,供职于皇家,太医自然有他们的秘方,关键时刻,就能保命,对于女人生产这一关来说,那可就是大小两条命!

    邱晨听着,见宜萱忧心忡忡的,宜衡被她说的也露出一丝惧怕来,连忙笑着宽慰道:“二妹妹也别太担心了,这妇人有孕也有不同,有坐胎在前的,也有坐胎在后的。只是怀着的时候受累些,生产却是无碍的。”

    说到这里,邱晨一直以来总觉得有些东西隐隐没有抓住的,一下子明朗起来。

    女子孕产,怀孕固然要好好养息,保证胎儿稳妥安然,发育正常,但生产却是最危险的一关。特别是这个时代,既没有先进的检查仪器确定胎儿的胎位、发育情况,更没有剖宫产手术的条件,可以在关键时刻保证母子平安,还有各种感染的可能……B超什么的先进仪器她是没有办法了,可听诊器却并不复杂,有了听诊器,至少能够监听胎儿的胎音、胎心搏动等等情况。还有预防感染的消毒措施,还有……她如今不过刚刚有孕,还不足两个月,到生产怎么也得七八个月,这七八个月的时间,若是选定一个合适的人手训练,真到了危急关头,也能冒险剖宫一试……或许就能给母子两条命一线生机。

    微微眯了眯眼睛,不过,这培养的人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到时候,自己和孩子的两条命可都是交到人手上的,万一有旁的心思,搭上她和孩子两条命,还不会留一丝痕迹……毕竟,剖开肚子产子,在这个时代无异于天方夜谭!死了,怕也就是怨自己命不好,或者死了还会给扣上个失心疯的帽子!

    垂下眼帘,将眼中的情绪掩饰下去,邱晨抬眼看着旁边脸色同样沉肃,各自想着什么的宜萱宜衡两姐妹,都没有注意到她刹那的表情变化,于是笑着问道:“不知道四妹妹平日里请脉用的哪家的大夫?”

    宜衡笑笑道:“用得是德胜门内大街普惠堂的王老郎中……他擅妇人孕产。”

    似乎是想到邱晨对京城不甚熟悉,宜衡在话尾又补充了一句。殊不知,前几日邱晨为了确诊自己是否有孕,着陈氏将京城擅妇科的郎中都调查了一遍,这位普惠堂的王老大夫正是她第一个去看诊的老郎中。看来那名老郎中果真医术不凡,在妇人孕产上的医术造诣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邱晨暗自思忖着,脸上却没有显露,笑着道:“想来,四妹妹有孕,亲家太太和妹夫也会小心谨慎,自然会请最好的大夫给妹妹看诊……嗯,虽说这位王老郎中医术不凡,又擅孕产,可一个人终究有些难以让人放心。若是四妹妹觉得不够安心,我就跟你大哥说一声,让他出面请太医院擅妇人科的温太医过去给妹妹看看……其他的还罢了,这位温太医在宫里伺候嫔妃娘娘们,孕产之事上自有些秘方秘技,到时候让他诊看诊看,四妹妹也能安心待产。不知四妹妹觉得如何?”

    听她这么说,宜衡自然露出一脸的欢喜来,宜萱更是不等妹妹开口,立刻接口道:“如此就太好了。那就劳烦大嫂跟大哥了!”

    宜衡也跟着道:“那就有劳大哥大嫂了!”

    邱晨笑笑,道:“咱们姊妹互相照应着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你们这么说可就是见外了!”

    邱晨没有提出穆老头儿,一来穆老头儿性格乖僻,为了她一再地给李夫人和玉儿看病,已是多次劳烦,她有些不好意思。二来,夫人孕产可是危险系数极大的,穆老头儿虽然医术精湛,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万一有个差池,到时候反而会带累穆老头儿的名声。当然了,邱晨之所以如此,也是仰仗太医院的太医医术不差才会如此,否则,事关宜衡母子性命,她也不会藏私。

    有了这一番交流,宜萱宜衡对待邱晨又多了份亲热和尊敬。

    没多久,几个出嫁的姑奶奶和姨娘们陆陆续续的过来了。邱晨和宜萱宜衡两姐妹起身,跟其他几个姑奶奶和姨娘互相问候了。紧跟着未嫁的几个庶女,还有二爷秦程、三爷秦遥、四爷秦韵、五爷秦律等也陆续到来,敞轩外渐渐热闹起来。

    徐姨娘和二奶奶田氏带着丫头婆子们已经将敞轩中布置妥当,这会儿也走出来跟大家互相问候寒暄。人声喧闹拥挤不堪,邱晨拉了拉宜萱宜衡,分别在各人的丫头婆子护持下,提前一步退出人群中间,绕开喧闹,往海棠树下玩耍的孩子们走去。

    相对于那边大人的说笑喧闹,这边应该活泼好动的孩子们却不知何时安静下来。

    因为近黄昏,天光渐暗,树影婆娑中,只看到海棠树下聚了一群人,都屏息敛气的,没人高声说话,也不知做什么。

    宜萱挽着宜衡的手,疑惑地笑道:“刚刚几个皮猴子还吱吱哇哇的,咋这会儿肃静下来了?难道是大哥那气势,把皮猴子也给镇住老实了?”

    宜衡捂嘴轻笑,道:“若是那样,我还要厚着脸皮请大嫂跟大哥美言几句,抽空儿给那几个皮猴子上上夹板儿。唉,皮的钻了天了,没人制得住,真真闹的日日心慌慌的。”

    宜萱也跟着笑:“是啊,我们两个人生的一个比一个皮,每一刻安稳的。还是大嫂会教导孩子,孝孺孝婕两个都那般聪慧,又懂事知礼的,真是难得!”

    看那边一片安静,邱晨已经大致猜到了原因,很可能就是满儿福儿带来的拼图将孩子们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孩子们不闹腾,丫头婆子们自然也就安静下来。

    此时听宜萱宜衡两姐妹如此说,也不过笑笑:“我那两个是生错了,小子安静乖巧,闺女却闹腾的很……唉,淘小子出好汉,我还想着孝孺活泼些呢!”

    走进海棠树下,由青石板路换成了鹅卵石甬道。地面难免有些不平之处,又有两侧的树枝、藤蔓伸展到路面上来,陈氏和承影几个,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拱围在邱晨身后两侧,只怕一不小心让邱晨磕了碰了。

    宜萱宜衡两姐妹互相挽着手,身后虽也跟着丫头婆子,却显然没有陈氏几个这般紧张用心。

    宜萱性子爽朗一时没有注意到,宜衡却心细地看出了不同,暗暗思忖琢磨着,这位大嫂以带孩子的寡妇身份让大哥明媒正娶为正室,想必是有些手段的。可如今看这些丫头婆子们的表现,只怕她的手段还要再重新评估一遍才成。承影几个年纪小,她出嫁前并没有见过,陈氏却是大哥的奶嬷嬷,最得大哥尊重的,如今竟也给了大嫂,而且,看情形,竟是真心实意地维护……这可不是一般的手段能够做到的。

    三个人说着话儿,很快就来到了两株海棠树中间的一小片开阔地带,这边用鹅卵石铺了条环形甬道,中间青石铺地,安置着一套青石鼓凳和石桌,刚刚远看乌压压的人群,正是围拢在石桌周围。

    邱晨目光一扫,没有看到阿福阿满两个小的,居然也没看到秦铮,不由有些惊讶。

    秦铮虽说喜欢孩子,但在邱晨的印象中应该不爱扎堆儿,更不喜欢被人围拢在中间……那么,以秦铮的身形高度,站在场中、四周,都应该一眼看到才对。这会儿居然没看到他的身影,难道是去了别处?

    正思量间,就听旁边的宜衡道:“刚刚看道大姐姐和三姐姐她们都还好……想来是家里的那些个没再给她们淘气……”

    邱晨早就听闻梁国公庶长女作了续弦,几乎跟原配所处的子女年纪相仿,虽是正室,却不受子女尊敬,又只生了个女儿,日子不好过;庶三女虽是嫁了勋贵子弟作原配,夫君却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出子弟,又文不成武不就的,反而花天酒地纨绔不堪,日子同样难过……

    听到宜衡这话,她也没打算接口,毕竟她是新来,不了解情况不说什么也很正常。

    宜萱点点头,同样没有说几个姐妹的兴趣,转而道:“往年,姑母们还会来,特别是二姑母,节日总会带着淑仪妹妹归宁,不知道今儿为何没来……”

    一提这位二姑母,邱晨心头一动,关切地听了起来。

    宜衡显然也不比姐姐消息灵通,却下意识地看了邱晨一眼,摇头低声道:“想来是二姑母家里有事不得闲吧,她老人家掌着一家事务,听闻大表弟媳妇儿也有了身孕,二姑母两个帮手都没了,也难免繁忙操劳些!”

    邱晨看了宜衡一眼,宜衡的话让她觉得有些刻意模糊什么似的。

    就这么一会儿,三个人已经来到了石桌近旁,承影上前招呼一声,围拢在石桌周围的丫头婆子一下子散开,退到两旁去,石桌旁的情形也就随即展现在了邱晨三人的视野中。

第三百八十六章 虚惊

    丫头婆子们闪开,露出了石桌旁专心致志的几个小家伙。不禁阿福阿满,就连宜萱宜衡口中的皮猴子也专心致志地趴在石桌上,几颗小脑袋凑在一起,都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什么,完全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状态,根本没有注意到婆子丫头们的动作,也没注意到三个母亲的到来。

    邱晨的目光一扫,看到了阿福阿满两个孩子挤在一群孩子中间,亲昵无间,不由露出一个微笑。但转眼,她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秦铮的身影。

    秦铮刚才说到这边来的,不过她跟宜萱宜衡两姐妹说话的一会儿功夫,他去了哪里?

    眨眨眼睛,邱晨也没有在意。或许有什么事情临时走开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宜萱有些不敢相信地跟宜衡对视一眼,同时捂着嘴笑起来,又低声对邱晨道:“大嫂,孝孺孝婕这是使了什么法儿啊,那几个皮猴子居然能安稳地呆在这里!”

    邱晨瞥了她一眼,笑道:“孩子们活动些身体好……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宜萱回头看看宜衡,见她也笑着点头,于是三人一起放轻了手脚朝着孩子们走过去。

    离得远,只看见几个孩子头碰头地挤在一起,听不到什么动静,走得近了,就听其中一个五六岁的小子嚷嚷着:“不对,不是那一块,是这一块,你看你看,这片蓝正好对上!”

    “不对,是这一片,你那一片大小对不上……”茗薇的声音紧跟着传了出来,随即又道,“问问孝孺,他的东西,他一定知道!”

    邱晨挑着眉回头看向宜萱宜衡,笑着打了个眼色,三人就站在孩子们身后,静观其变,没有出声。

    “孝孺,你说说,这个地方是不是放这一块?你看,蓝色正好对上!”男孩子的有些焦急地问着阿福,话语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暗示和诱导。

    这个孩子有意思……邱晨听得勾起了唇角。

    “姐姐,致贤心眼儿可不少!”宜衡低声轻笑着打趣了宜萱一句,让邱晨知道了这个心急火燎却不忘为自己争取的小子就是宜萱的长子,翟致贤。

    于是,邱晨也跟着笑着点点头:“这小子看着心急火燎的,做事儿说话却是不乱章法,不错!”

    被两个人打趣着,宜萱却也不急,虽说自家儿子用的法子有些赖皮之嫌,却不也是机灵聪慧的表现,当娘的自然不会真着恼。不过,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示意两人噤声,一起关注着另一个孩子——阿福的表现。

    刚刚的争执,阿福已经注意到了,是以致贤一拉他说事儿,他就很沉稳镇定地伸出手,要了致贤和茗薇两人的拼图片,也不说什么,只将两片放在致贤和茗薇争执的地方。拼图,在整张图拼完之前,看的无外乎色彩和图案的衔接,两片拼图碎片放在空缺处,很明显地有不吻合的地方。而且,正如名为所说,致贤手中的那一块,在空缺处根本放不下,形状大小都不符合。

    “看看,你这个根本放不上,怎么会是它呢!”茗薇一看立刻有些得意道。

    致贤小脸儿涨的有些发红,同样不服气道:“你也别说我,你的同样对不上!”

    阿福这会儿却一直没说话,他端详了一会手中的碎片和图案的空缺,默不作声地把空缺处旁边的一块碎片拿了起来,然后将致贤的碎片拼了上去,然后又是茗薇的,取走之前那碎片之后,致贤和茗薇的碎片竟然就拼合了上去,然后,是他刚刚拿开的碎片紧接着拼接上去……图案色泽形状无不契合!

    站起身来,阿福拍拍小手道:“刚刚你们挑的都有些接近,只不过,之前拼接的有了失误,你们的反而对不上了。”

    两个本来挣得有些面红耳赤的孩子,这会儿也顾不得争执了,两人一起趴在阿福拼合的图片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再端详,然后两人再看向阿福的目光都带上了一抹佩服之色。

    致贤快人快语,咧嘴笑道:“哎呀,你真厉害……嘿嘿,我咋没想到!”

    阿福笑着摆摆手:“哪里,这图片是我跟妹妹画的,自然有些印象,换一张,我也不一定能找到。”

    茗薇也跟着笑道:“能找到就是能找到,就是你画的,也被剪碎弄乱了……要是我自己画的,可不敢说就能拼起来!”

    看着几个孩子片刻功夫就从针锋相对,变成了互相佩服,夸奖不迭,在一旁不做声看戏的三个母亲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嗳,娘,四姨……大舅母!”茗薇第一时间回头看过来,立刻惊喜地呼唤起来。

    阿福也跟着看到了不远处的娘亲和两位姑奶奶,脸色微微一红,然后拱手行礼道:“娘,二姑母,四姑母!”

    致贤本来想叫的,眼睛瞥见阿福行礼如仪,也连忙跟着拱手行礼:“娘,四姨,……”

    看到邱晨略一迟疑,茗薇忙在旁边低声提醒:“她就是大舅母!”

    “大舅母!”致贤微窘着拱手,“给娘亲、四姨和大舅母请安!”

    邱晨笑着上前一步,伸手扶住致贤,笑道:“你就是致贤呐,果然是个机灵聪敏的!”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给了致贤。

    这时,宜萱和宜衡也将两外两个皮猴子拎了出来,跟邱晨见礼,分别是宜萱的小儿子致德和宜衡的长子和箴。邱晨同样给了块玉佩做见面礼。

    一番见礼之后,邱晨揽着跑过来的阿满,又招呼阿福道:“天光暗了,再拼图也看不清楚了。先收起来,你们姑母今晚不走,你们明儿再玩吧!”

    孩子们都有些意犹未尽,磨磨蹭蹭地不肯动弹。

    邱晨又笑着道:“今儿来不及了,明儿都去梧桐苑,我给你们准备纸板,你们自己画自己做拼图,到时候再一起玩,好不好?”

    一听说可以自己做拼图,几个孩子都欢喜起来,阿满和差不多同龄的致德、和箴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玉儿被乳母抱在怀里,不敢再任她自己玩耍,看着哥哥姐姐们兴奋的样儿,虽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却也跟着拍着小巴掌叫起来。

    安抚了一群孩子,嘱咐丫头婆子将拼图收起来,邱晨和宜萱宜衡三人就领着一群孩子离开海棠树丛,往敞轩而去。

    走了几步,和箴突然捂着肚子道:“娘,娘,我要上净房!”

    “快带他去净房……”宜衡连忙吩咐和箴的奶娘。

    “你让他去什么净房啊……从这里去可远着呢,看和箴的模样哪里忍得住,”宜萱在旁边笑着,回头吩咐和箴的奶娘道,“赶紧抱着你们家小少爷去!”

    说着,给和箴的奶娘打过了眼色,向假山后边示意了一下。

    那奶娘不敢自专,又看向宜衡寻求吩咐。邱晨看和箴捂着小腹直跳,连忙笑着道:“还不快去,再等下去,就尿裤子了!”

    宜衡也连忙挥挥手,那乳母这才抱起和箴,脚步匆忙地往假山后头去了。回头,邱晨和宜萱宜衡三人互相看看,想着小小子尿急的模样都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天色渐暗,孩子离开,宜衡自然不放心,宜萱和邱晨也就陪同她一起在原地站立等候。

    眼看着乳娘抱着和箴刚刚绕过假山,几个人也开始寻找话题聊天等候,却突然听到假山后一声尖叫,乳娘跌跌撞撞地从假山后跑了出来,却不见了和箴。

    宜衡惊恐欲绝,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奔过去,却被邱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同时吩咐身后的丫头婆子:“快去看看怎么回事,把和箴少爷带回来!”

    承影和含光闻声而去,陈氏则连忙上前,扶住还在大力挣扎的宜衡,用力控制住她的同时,蒸雪和玉凤也上前来将邱晨扶住,往后退了几步,在一块平整的假山石上坐了下来。

    “夫人,您怎样,还好吧?”玉凤满脸担忧地询问着。

    邱晨被吓了一跳,又被宜衡挣扎中撞了两下,这会儿觉得心脏突突地跳着,胸口的烦恶似乎又重了些,肚子倒是临时没有感觉,于是一边努力舒缓着自己的情绪,一边摇头:“无妨!”

    转头看那个丢了和箴自己奔回来的乳娘,邱晨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这种愚笨没眼色,又没有半点儿责任忠心的东西,想来宜衡也不会再用,索性也懒得再加理会。

    只唤了宜萱一声,让她跟陈氏将宜衡扶过来。

    这边宜衡刚刚被扶到邱晨身边坐下,那边承影和含光也抱着和箴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和箴似乎受了惊吓,呆怔怔的,等转动目光看到了迎上来的娘亲,这才醒过神来,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呼……邱晨和宜萱同时呼出一口气来。能哭出来就好了!

    “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宜衡不敢抱和箴,却终究担心坐不住,上前借着承影抱着和箴,给孩子擦着眼泪一边追问起来。

    邱晨示意宜萱上前,将和箴接过来,也把宜衡扶着重新坐下,这才回头问承影和含光道:“怎么回事?”

    承影和含光面色淡定,回道:“回夫人,石头后有一条蛇!”

    “哦,可伤到了?”邱晨心中一凛,连忙问道。

    承影摇头道:“没有。”

    含光也道:“夫人不用担忧,表少爷隔得其实很远,而且,那蛇也只是一般的菜蛇,无毒!已经被奴婢驱赶走了,不必害怕了!”

    “哦,好,”邱晨放下心来,又吩咐承影和含光,“你们去四周走走,看看可还有蛇虫之类,看仔细了!”

    承影和含光应声而去。

    邱晨这才转回头来,劝慰着宜衡:“别害怕了,没事了,没伤到孩子……你平复平复心思,也好宽慰和箴,再说,你也要顾忌肚子里这个!”

    经过这一会儿,宜衡也稍稍平静了些,听邱晨这般说,连忙道:“多亏大嫂了!”

    邱晨笑笑,拍拍她的手,转回头看着仍旧眼泪汪汪一脸惊恐未定的和箴,柔声道:“和箴,不哭了,和箴最厉害了,胆子最大了……来,跟舅母说说,明儿画拼画,和箴打算画个什么啊?”

    和箴抽抽噎噎的,眼睛却随着邱晨的话转过来,看着邱晨眨巴眨巴的……能听进话去,能听进话去,就说明恐惧渐渐散了,不会有大碍了。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又笑着提示:“画一匹马好不好?要不,画一朵花?”

    “蛇!”和箴沙着嗓子叫。

    邱晨和宜萱宜衡同时一愣,就听和箴又道:“我画蛇!红花蛇!”

    邱晨眉毛高高挑起来,眼睛都睁大了,惊叹着问道:“和箴要画一条蛇,一条红色花花的蛇是不是?”

    “是!”和箴爽脆地回答道。小小的脸微微扬起来,颇有些骄傲的小模样。

    “哎哟,咱们和箴真的是胆子大啊,最厉害了,看到蛇也不害怕,还要将蛇画下来……和箴,是最最厉害,最最勇敢的男子汉。让哥哥姐姐们都像你学习,好不好!”邱晨毫不吝啬地夸赞着。

    和箴小子眨巴着眼睛,根本忘了哭泣,突然红了脸,一翻身趴在了宜萱的肩膀上,将小脸整个地藏了起来。

    邱晨看看宜衡,再看看宜萱,三个人都无声地笑起来。小小子被夸奖的害羞了!

    这会儿其他几个孩子听了和箴被夸,也跑上来表决心。致德第一个冲上来,等着占了自家娘亲怀抱的和箴道:“我也勇敢,我也要画蛇!”

    阿满也笑嘻嘻地凑过来:“我也画蛇,我画五步蛇和竹叶青,你们都没见过!”

    邱晨好笑,伸手揽过阿满,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和声道:“既然你见过的蛇多,明儿就跟弟弟一起画好不好?”

    阿满连连点着头,邱晨看看已经不哭了的和箴,又问了声宜衡,确定都没有妨碍,就招呼婆子丫头过来帮着整理了一下,起身往敞轩去了。

    走了几步,邱晨稍稍落后了两步,低声对身边的陈氏道:“过会儿看情况,咱们早些走!”

    陈氏抬眼看了看邱晨的脸色,见她神色安然,并无不妥,也就按捺着应了下来。

    邱晨几人转回到敞轩这边,刚刚一番混乱,具体的事由或许没人听清,但和箴乳娘的尖叫和和箴的哭声,这边的人却是应该能听到的。徐姨娘和三爷秦遥匆匆迎上来询问外,其他的人竟只是默默看着,连一贯八面玲珑的田氏都没有做声。

    反而,笑着没事儿人一样迎上来:“大嫂,二妹妹、四妹妹,你们倒是会躲清静,时辰差不多了,老爷和夫人眼看也该到了,我正说打发人去找找你们呢!”

    邱晨含笑不语,宜衡面色难看,宜萱倒是挂着一副笑脸,不咸不淡道:“让二嫂惦记了,我们几个坠脚儿多,这也实在没办法,哪里能跟二嫂相比啊!”

    宜萱如今已经一女两男三个孩子,宜衡已经生了长子,肚子里一个眼看也要生了……就是邱晨,人家的两个孩子虽说不是秦家的血脉,可以儿女成双了,更重要的是,秦铮对这两个孩子极看重,根本不因为孩子的血脉而看轻……与这些比起来,田氏只有一女,至今再无消息不说,丈夫还不成器,心也不在她身上,田氏再想要个孩子,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实现……

    是以,宜萱看似奉承的话,却让田氏瞬间变了脸色,好不容易维持着,勉强扯了个难看的笑容,摆摆手,转而不再理会宜萱宜衡几个,而是招呼着众人往敞轩里去:“既然二妹妹四妹妹都到了,咱们就别站在这里了,都进去坐吧!”

    这回,宜萱不再多言,却也没人应和,众人默默地往敞轩里走,也没人搭理田氏,让尴尬落在后头的她,脸色青白一片,咬着嘴唇站了片刻,方才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跟着进了敞轩。

    相对于外边渐次昏暗的天光,敞轩的廊檐下就挂了灯笼,一团团晕黄晕红的光线糅合在一起,将台阶门厅照的透亮。

    敞轩内更是悬了数盏大号的琉璃宫灯,四下角落里也放着许多落地罩灯,将偌大一个敞轩照耀的一片透亮,宛如白昼。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和宜萱宜衡姐妹俩一起,秦遥听了和箴受惊的经过,这会儿已经将和箴接过去抱在怀里,也跟着走在一起。

    敞轩一楼照旧摆设,众人自然而然地拾级而上,到了二楼,就见偌大的厅堂中,只在中间隔了两道隐隐绰绰的碧纱精绣屏风,将厅堂一分为二,想来是为男女分席设置。

    邱晨这会儿觉得隐隐有些倦意,也不多言,径直拉着宜萱宜衡一起,在靠近窗户的座椅上坐了,陈氏和丫头上来伺候着邱晨和阿福阿满洗了手,宜萱宜衡两人自然也有丫头婆子伺候着净了手,又有国公府的丫头送上茶来。三人就坐在一起,小声地说起话来。

    秦遥上了二楼之后,也不好再在女眷堆里打混,将和箴交还给四姐,去了爷们那边。

    不多时,李夫人带着六爷秦灏率先到了,众人一番请安问候之后,又各自落座说笑。看到邱晨娘儿仨,李氏很是和气地笑道:“你这孩子,怎么一去这么些日子,我想找个说话的都找不到。”

    邱晨垂了垂眼,将情绪掩住,笑着道:“多谢夫人挂记。几日不见,看着夫人的气色好了许多,精神奕奕的,想来已是大好了,恭喜夫人了!”

    李夫人下意识地抚了抚脸颊,笑微微道:“你不说,我自己倒是没注意……不过,这几日倒是觉得精神头儿足了些,不再那么恹恹的了。”

    宜萱在旁边接话道:“那可要恭喜夫人了。您每日为这一家子操持受累的,也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好!”

    李夫人笑着点点头,转而目光移到宜衡身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宜衡的产期等事上,邱晨自始至终含着笑意,默默地听着,再不置一言。阿福阿满和几个小的倒是忘了刚才的惊吓混乱,很欢快地让丫头婆子在一张矮几上铺好拼图,又头碰头地聚在一起玩去了。

    邱晨注意到,李夫人身边只有孙嬷嬷跟着,钱嬷嬷却没有露面。

    挂着合适的微笑,邱晨听着一群人气氛欢快地说笑着,她自己则只是保持沉默,几乎不参言。

    说笑了一回,外头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李氏有些坐不住了,频频往窗外看去。终于,钱嬷嬷匆匆从楼梯上来,走到李夫人身边俯身低声禀告了什么,李夫人就抬起头来笑道:“老爷临时有事,要晚一些才得空过来,让我们先开宴!”

    于是,李夫人带头,径直走到第一桌上首坐了,其他人也跟着揣度着座次依次落了座,等候了半天的丫头婆子得了吩咐,片刻功夫就端着杯碗盏碟鱼贯进来,将一碟碟精美的菜肴摆布在桌子上。

    邱晨等人依着李夫人在下手坐了,孩子们连梁国公府中的几个年幼庶女,聚了单独一个桌子,就在首席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至于几位姨娘,则又次了一等,坐到了最末的一张桌上。

    而且,这会儿也不能入座,都站在李夫人身后服侍着,端水递帕子……李夫人端着姿态,很是享受着妾室们的服侍。

    邱晨瞥了一眼,就再也不想看了。这种服侍……她宁愿自己事事亲为,也不要!

    宜萱和宜衡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任谁的亲生母亲被当成丫头子呼来喝去地使唤,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邱晨垂着眼,不理不睬了一回,干脆起身去到孩子们桌上查看阿福阿满是否洗漱,是否安稳……

    正各自热闹着,就听楼梯咚咚咚响起一阵脚步声,厅中的人都有志一同地停下了自己的事情,将目光投向楼梯口。

    李氏甚至已经含着笑站起身来,准备迎接丈夫的到来:“老爷刚刚说晚些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挺拔英武的男子已经上了楼梯,又绕过大屏风转了过来。却不是梁国公秦修仪,而是半天没见人的秦铮。

    李夫人半句话顿在口中,脸上闪过一片尴尬,讪笑着正要说句什么圆圆场面,却见秦铮上来之后,谁也没理会,就径直奔向孩子们身边的邱晨。

    “刚刚我听说你受惊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走上前,秦铮拉起邱晨的双手,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边一迭声地询问起来。

    邱晨看到秦铮,正要笑着问候,却没想到这人当着这么一大家子的面儿,就毫不顾忌地一连声地追问起来,不由又是感动,又是烦恼。真是欢喜烦恼,让她咬着嘴唇,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应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多情必无情

    “怎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得不到回应,秦铮担忧更甚,紧了紧双手,低头追问道。

    被人如此关心着,时刻挂记在心上,邱晨自然感到温暖和幸福,不过,她还是不习惯将这份恩爱宣之于人前,抬起脸,微微红着脸,邱晨反手握住男人的大手,微笑道:“侯爷放心,我没事!”

    她从来都是自称‘我’,秦铮也听习惯了。可听在其他人耳中,却都难免面露诧异,随之表情各异,惊讶后释然的有之,惊讶后面露不屑的有之,惊讶后面露隐隐恶意兴奋的也有之。

    秦铮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上上下下打量了邱晨一番,再次确认道:“果真无事?”

    邱晨笑着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无事,放心吧!”

    秦铮眼中的紧张之色略略缓和了些,却仍旧道:“我已经让人给穆师傅传了话,让他过来了,我们回去,让他给你看看吧!”不然,我不放心!

    后边一句没有说出口,但邱晨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她的关切和紧张。

    心中暖暖的,邱晨拉了拉就要带她离开的秦铮,低声道:“今日家宴,我们如此离开不好……相信我,我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过一会儿,开宴之后我们就坐一会儿,然后就回去!”

    虽说这是秦铮的家庭和家人,但邱晨既然带着孩子嫁入了秦家,不管他们之后是否在梁国公府长住,这些人,就不可避免要相互往来。在这个很重视家族宗亲的时代,这些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秦铮可以不顾忌这些人怎么看,邱晨却不行。

    看着拉着自己的手,眼含恳切的妻子,秦铮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心疼。默了片刻,终于轻轻地点头应下来。

    邱晨和秦铮说话没有注意到厅中诸人的表情变化,宜萱宜衡两姐妹却将那些人连撒谎你过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两人对视一眼,宜萱就朝着手拉手说话的二人走过去。

    她走过来,恰好看到秦铮点头应下,虽然不知道之前两人说了什么,但见秦铮应下来,邱晨脸色一缓似乎松了口气,她揣度着上前行礼拜见,道:“宜萱见过大哥!”

    秦铮有些不情不愿地转回头,看到是宜萱,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和了。

    这样的反应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就是轻慢和无礼,但秦铮的性子冷清是众所周知的,宜萱自然也知道,也不会因他的冷淡过意不去。邱晨在听到宜萱声音之后,就将手从秦铮的掌心里撤了回来,此时,宜萱笑着上前挽住了邱晨的胳膊,对秦铮道:“大哥,有什么话跟大嫂说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大哥快去入席,就将大嫂交给妹妹吧,妹妹会照顾好大嫂的。”

    之前得到的消息是跟宜衡的婆子弄出事来,让邱晨受了惊吓,宜衡又差点儿伤到邱晨……这些都让秦铮对宜萱的保证不怎么相信。

    他沉默着没有做声,只是目光冷峻地扫过扶着腰站在座位旁的宜衡,又盯着宜萱,似乎是确定什么。他的沉默,让宜萱有些下不来台,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有些维持不住了。

    邱晨看着不是事儿,连忙笑着道:“我初来乍到,什么事都不熟悉,能有二妹妹维护着,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听她如此说,秦铮这才收回盯着宜萱的目光,却仍旧淡淡道:“那些只会惹是生非的下人,该打发的就打发了!”

    宜萱刚刚因为邱晨的话缓了口气,又一下子听到秦铮这句话,微微一怔之下,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看来,大哥是听说了之前和箴奶娘的表现才会如此……只是,那奶娘虽说不堪,也没伤到大嫂吧?

    心里疑惑着,宜萱却立刻笑着曲膝道:“大哥说的是,妹妹回去就处置了!”

    秦铮这才放缓了脸色,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看了看邱晨,摸了摸阿福阿满的头顶,转身径直往爷儿们坐的席面走过去。

    看着秦铮走开,宜萱这才松了口气,回头朝邱晨做了个抹汗的动作,低声笑道:“大哥这威势日重……真不知大嫂平日里怎么过的,就这么一会儿,我都快要受不了了。”

    秦铮平日对邱晨和孩子们都是很柔和的,几乎没有这般冷肃的时候。只不过,这话邱晨没必要在这里表白。

    她笑了笑,挽着宜萱一边往回走,一边笑道:“你可是跟你大哥保证了,不照料好我,当心你大哥再找你算账!”

    宜萱挑挑眉,失笑道:“大嫂放心!”

    两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李氏的脸色颇有些尴尬难看,只不过,没等她说话,站在李氏身后伺候的七姨娘邹氏就道:“大爷跟大奶奶新婚燕尔,还真是蜜里调油呢,这么一会儿不见,就要拉着手说上半天话……”

    此话一出,邱晨就清楚地听到了几声不屑地轻笑。

    她不爱在人前招人眼,却并不觉得夫妻恩爱有什么错。更何况,现代当街激吻的有的是,他们只是拉拉手而已,而且还是跟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也不是多了不起的动作……秦铮那般说话动作时,她或许会有些羞涩,但面对上其他人,她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了。

    坦然一笑,邱晨看向容貌娇丽的七姨娘邹氏,“夫妻一体,和人伦顺天礼,七姨娘有什么好说道的?难道说,夫妻不该恩爱和谐,反而该迷惑于那些狐媚子的下作勾引才对?”

    邹氏脸色瞬间青了一片,瞪着邱晨目光恶毒,却又惧怕另一边的秦铮,压抑着声音叫道:“大奶奶!……”

    李氏刚刚由秦铮引起的尴尬,却因为邱晨的一番话消散了大半,听邹氏还要开口再辩,立刻冷哼呵斥道:“够了,主子们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婢妾置喙了?还不退下!”

    邹氏刚刚被邱晨堵了一通,如今又被李氏呵斥了一句,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但不论她心中怎么不甘,李氏说的就是事实。她一个婢妾,以后毕竟要在李氏手底下讨生活,自然也不敢放肆,只能努力地压着怒火,垂着头略略一曲膝,脸色青白地奔下楼,奔出敞轩去了。

    听着邹氏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李氏回头看向邱晨,竟然意外地和蔼道:“刚刚看大爷一脸急切,若是有什么事,你就尽管去,伺候好爷们才是最要紧的。”

    邱晨微感意外,却也随即笑着道:“多谢夫人,无妨!”

    既然她这么说,李氏也不再多言,端正了身子,对席上默默看戏的诸人扬声道:“今儿重午佳节,难得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老爷临时有事要晚来片刻,我们就不等他了,开宴吧!”

    众人高高低低的应诺,丫头们上前斟酒、布菜,一时只闻杯盘碗筷偶尔轻微的碰撞声,没了说话交谈的声音。寝不言食不语,可见大家规矩之一斑。

    宴席上的菜肴精致非常,用料考究,但却大都没有多少温度了,让菜肴的口感降低了不少。再加上,邱晨对这些不知经了多少手的菜肴多少有些忌惮,是以,她只是挑着做工最简单的,能够看清楚原料,她自己根据气味能够判定无碍的菜肴,意思性质地夹上一点,也是浅尝即止,并不多吃。

    宜萱宜衡两姐妹也并没有吃太多,一回头看到邱晨盘子里少少的几样菜品,几乎没怎么动筷的样子,宜萱就低声问道:“大嫂,可是菜品不合口味?”

    邱晨笑着摇摇头,低声道:“来前跟孩子们吃了几块点心,这会儿倒不觉得饿了。”

    这个借口很正常,宜萱笑笑,夹了一筷子清蒸鲥鱼道:“大嫂尝尝这个,清淡鲜甜,倒是不腻人。”

    邱晨笑着点点头,拿了筷子夹了一点点放进嘴里,一股子腥味儿充满了口腔,登时勾起了恶心感,邱晨连忙放下筷子,拿了茶杯喝了口茶,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回头,对上宜萱讶然的目光,邱晨笑笑:“还好,……二妹妹别只顾着我,你自己也吃些!”

    宜萱目光一转,隐隐有些了然,也不再多问,笑了笑转回头去。

    宴席悄无声息地进行了两盏茶功夫,约摸也吃了个三四成饱了,李氏目光扫过席间众人,笑着回头对几个姨娘道:“今儿是重午,姑奶奶们难得回来一聚,你们也别在这里伺候了,下边给你们也备了席面,你们也去吃喝一回,也过过节欢喜欢喜!”

    几个姨娘恭声应着,曲膝行了礼,这才鱼贯告退下去。

    这边刚刚打发了姨娘们,李氏似乎也畅快了一些,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楼梯口七姨娘欢喜的声音:“老爷!”

    这一声呼唤,初听欢喜满满,继而音调拉长延绵婉转,又添了无限的委屈和倾诉之意,真真有‘余音不绝,绕梁三日’的味道。

    邱晨下意识地抚了抚衣袖,垂眼将眼中的好笑和恶寒掩下去。心中暗道,这位七姨娘正得宠,刚刚被自己和李氏联手给了没脸,这会儿见了秦修仪怕是要好好地诉诉委屈,告告状了。

    接着,就听到秦修仪声音温和地说了句什么,邹氏又嗡嗡嘤嘤地一通诉说……

    邱晨抬眼扫过席间众人,就见各人虽然表情不变,动作端正,但却都停了筷子,屏息倾听……她的目光扫过去,还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好几道视线,想必,这些人都揣着兴奋,等着看梁国公收拾她这个儿媳妇的好戏吧!

    不过,邱晨倒没怎么担心。

    梁国公秦修仪虽然自命风流,但毕竟是这个时代封建礼教下长大的人物,又执掌礼部多年,言行举止上自然更加注意‘礼制规矩’。这个时代稍稍讲究些的人家,公公都会跟儿媳妇避嫌,儿媳妇犯了错,一般都是婆婆教训,公公很少出面。就是公公出面,一般也是训斥教导自己的儿子,再有儿子教导媳妇,很少有公爹直接训导儿媳的事情发生。

    当然了,这只是其一;邱晨自衬没有行差踏错,才是她如此镇定淡然的前提。

    果然,邹氏嗡嗡嘤嘤地诉说似乎没有说完,秦修仪已经一声怒叱,喝止了她:“够了!”

    席中人出了秦铮和邱晨外,都被这一声怒喝惊得神色一凛,刚刚肃正了神色,秦修仪已经冷着脸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李夫人为首,众人都齐齐起身迎接,乱纷纷一阵行礼问安之后,秦修仪居首坐了,目光扫过还未落座的众人,最后落在站在最下手的七姨娘身上。

    邹氏未满双十,容貌秾丽,体态妖娆,媚态天成,让他在外边奔波烦恼之后,能在她的小心侍奉下寻到一点自信,感染些活力。既宠爱着,邹氏偶尔地使使小性子,他也觉得无伤大雅,反而让他觉得有趣,怡情怡兴。但没想到,邹氏恃宠而骄,招惹别人也就罢了,居然不知死活地去撩拨大儿媳杨氏……那杨氏在进门第二天就敢当面针对李氏,又岂会受一个小妾的作弄?更何况,如今大儿媳已经怀了他的嫡孙儿,万一动气伤胎,十个邹氏都不够赔的!

    “邹氏目无尊长,性情乖张,言行无礼,念她初犯,小惩禁戒……来人,带她下去,禁足一年!”

    邹氏骇然地瞪着一双大眼睛,已经没了娇俏之态,满脸的惊恐和不可置信,瞪着秦修仪叫道:“老爷……”

    秦修仪脸色沉肃,再没了她熟悉的宠溺纵容,冷声道:“若有再犯,严惩不贷!带下去!”

    “老爷……妾身错了,妾瑟道错了,老爷饶了妾身吧……”邹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秦修仪是真动了怒,连声讨饶,只是,秦修仪却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婆子将邹氏拖走了。

    邹氏讨饶的尖利声音仍旧隐隐耳闻,秦修仪已经换了笑脸,对在座的众人扬声道:“今儿重午,咱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不要为了一两个不识礼的人扫了兴。来,我们一家人喝杯酒,希望我们秦家邪气不干,昌盛繁荣!”

    邱晨垂了眼,心里一阵阵发冷。

    秦修仪自称多情种子,最是会对女子怜香惜玉。可今晚这一幕,却让她感到一阵阵心寒!

    邹氏固然不讨喜,但那样的刁蛮任性,又何尝不是秦修仪惯出来的?一旦触及到他的底线,不管之前多得宠,处置起来也毫不留情,没有半分迟疑。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邹氏可谓最典型的以色事人……很可怜的是,她太过高看了自己在秦修仪心中的地位,色未衰,就被禁足……这几乎就是变相的打入冷宫了。一年后再重拾宠爱,又谈何容易!像秦修仪这样的人,每时每刻都在猎艳,一年时间,有太多新鲜的美丽等着他怜惜宠爱……

    不得不说,秦修仪很会调节气氛,不过几杯酒几句话,就把刚刚凝滞沉重的气氛调节的活跃热烈起来。

    邱晨脸上挂着笑,但却始终冷静地看着在座诸人的种种。

    秦修仪不说,李夫人更是喜气盈面,其他人也都满脸欢喜地附和着奉承着,不过片刻功夫,刚刚邹氏被拽着头发拖走的狼狈就被众人遗忘了,美酒美食,又逢佳节,不同的人放纵着同样的欢娱。醉生梦死!

    等秦修仪带完三杯酒,就有人站起来向上首的秦修仪和李夫人敬酒,然后又互相敬酒……宴席的气氛一时高涨到了顶点。

    邱晨兴致全无,身体也渐感疲惫,正要吩咐丫头给秦铮递话早点儿离开,秦铮却跟秦修仪低语了几句,然后径直起身朝着邱晨走过来。

    场中原本人来人往互相乱哄哄的敬酒,秦铮肃然而起,很快就冷凝了场中气氛,几个离座敬酒的人,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原本借了酒意说笑喧阗的声音,也似乎被一个无形的开关给关闭了,场中霎时安静下来,就连孩子们也略慢了半拍安静下来,一个个眨巴着眼睛看着不疾不徐朝着女席走过来的秦铮。

    秦铮并未像某些人猜测的,给谁敬酒,而是直接走到邱晨跟前,伸手扶了她起身,淡淡道:“咱们回去吧!”

    邱晨含笑点了点头,转身朝李夫人曲膝道:“夫人赎罪,我们就先回去了!”

    李夫人微微僵硬地扯开一抹笑容,点头道:“也好……几位姑奶奶都留宿,你今儿晚上偷懒回去,明儿可得替我招呼招呼!”

    邱晨笑着道:“愿听夫人差遣!”

    李夫人笑着点点头,邱晨回头对秦铮笑笑,道:“走吧!”

    秦铮点点头,招呼了阿福阿满过来,转身离开前,竟对着李夫人略略点了点头。把李夫人和在场诸人都惊得愣怔了。好在李夫人反应还算快,也飞快地收拾了脸上的惊讶之色,笑着颌首回应,秦铮却已经垂了眼,将阿满抱起来,伸手揽了牵住阿福的邱晨,一家四口相携相依地离席而去。

    下了敞轩,秦铮就把阿满放了下来,停住脚步询问邱晨:“你觉得可还好?”

    邱晨只是觉得有些疲惫,不以为然地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秦铮盯着她看了片刻,回身就唤来亮轿,让邱晨和两个孩子上了轿,他却没有乘轿,而是扶着邱晨的轿子,一路随行,脚步匆匆地径直往梧桐苑而去。

    穆老头儿已经等在梧桐苑了。邱晨一进门,只来得及洗了洗手,就被秦铮按在座位上,让穆老头儿开始请脉。

    垂着眼诊了两只手的脉象,穆老头儿脸色沉肃着道:“你这一胎本就来的比较侥幸,之前胎气也稍有不稳,你今晚又受了惊……还受了冲撞,胎气难免有所影响……”

    看着站在旁边的秦铮随着穆老头儿的话脸色青黑起来,一脸的紧张,邱晨就出声打断穆老头儿道:“我觉得还好……”

    “还好?怎么叫还好?非得滑了胎才算不好?”穆老头儿烦躁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邱晨的话质问起来。

    他也没打算让邱晨回答,连声质问了几句,随即略略缓了口气道:“不是说你就会滑胎,是胎气不稳,会加大滑胎的几率……好了,你此次虽说受了影响,倒也不甚严重。但绝对不能再抱着侥幸之心,再出现下一次!这一次没有大碍纯属万幸,谁也不知道再来一次还有没有这么个结果!”

    “好,从此刻起,就让她静养,不见外人,也不随意走动!”秦铮立刻开口决定。

    邱晨一听就不干了,“不见外人?不随意走动?我是怀孕,不是犯罪,那样无异于坐牢……”

    说到这里,见秦铮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浑身的冰冷几乎让她都有些心虚起来,邱晨不自觉地缓了语气,期期艾艾地解释道:“哪儿也不让我去,还不让我见人,就这么呆着,我会无聊,会烦闷……心情不好,也会影响胎儿发育……我说的对不对啊穆伯?”

    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又拉了穆老头儿给她作证。

    秦铮盯了她一眼,转头看向穆老头儿求证。

    穆老头儿白了邱晨一眼,很不情愿道:“丫头说的也有些道理,孕期不但要保证不磕不碰,也要尽量保持情绪稳定,心情愉快,不然也可能会导致胎气不稳!”

    秦铮听了这话,半天没有反应,邱晨偷偷地看了他好几眼,也没看出一张冷脸下是什么情绪。就在她给穆老头儿打眼色,让他再帮忙说和说和时,秦铮终于开口道:“可以见人,但你必须答应,绝对不会再有今日之事发生,绝对不能再将自己置于险地!”

    邱晨一听大喜,连声道:“放心,放心,再不会了!我保证!”

    说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太狗腿了,又忍不住别扭地嘟哝了一句:“当时我也没想到会那样……也是担心宜衡伤到了!”

    这声嘟哝完全是下意识地,邱晨都没有意识到怎样,肩膀却被一双手握住,她被迫地抬起头来,就对上了一双一场严肃的眼睛:“我不管别人怎样,我只要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安然无恙!”

    邱晨被这一句类似表白的话弄得愣怔了一下,方才露出一抹感动来。

    是谁的爱人标准了——不管对方品质如何,甚至是不是罪犯强盗,只要对她全心全意地好……

    秦铮明明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一句话,却该死地让人感动,让人想流泪!

    穆老头儿很无趣地看看这两个旁若无人的,撇撇嘴,招呼唯一在旁边伺候着的陈氏,匆匆地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陈氏送他出门,回头看看那两个……笑着摇摇头,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当晚,邱晨到底是喝了一副安胎定惊药。

    一夜好眠。也不知是不是前一晚的药起了作用,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再睁开眼睛后,就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起来。半个多月缠绵不去的烦恶感完全消失了,整个人四肢百骸无不舒泰,连一直有些晕晕沉沉的脑袋也清爽了起来。

    天气好,身体好,邱晨心情也是大好。

    麻利地起了身,自己挑起床幔,就见天光大亮,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纱影影绰绰地落在屋里,投下窗棱和光线的剪影。

    当值的蒸雪青杏闻声走进来,问候着她,青杏俯身替邱晨穿好鞋子,招呼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清理打扫,她们两个伺候着邱晨进了净房洗漱。

    “爷早就走了?”邱晨昨晚睡得太好,早上秦铮离开她都不知道。

    青杏笑着道:“爷今儿没有朝会,起的晚,卯时两刻方才叫起,卯时末出的门!”

    蒸雪站在邱晨身后梳着头发,一边补充道:“爷临出门交待了,午饭没有事情会回来用!”

    邱晨点了点头,心道,这是不放心她,回来监督了!

    “哦,那吩咐小喜,做几个爷爱吃的菜!”

    青杏连忙答应着,转身去了厨房,片刻转回来道:“夫人,厨房里今儿得了一袋子虾籽,小喜没见过这东西,让我问问夫人,怎么做!”

    “虾籽?”邱晨微微扬起眉毛,示意青杏道,“你去让小喜拿些来我看看!”

    青杏脆脆地答应着,扭身又奔了出去,不过片刻,就带着小喜转了回来,小喜手里捧着一个桑皮纸的纸包,匆匆走进来之后,还别别扭扭地要曲膝行礼,就被邱晨挥手止住。

    “罢了罢了,拿来我看看!”邱晨说着,直接伸出手,小喜连忙将手中的纸包递到邱晨手上。

    桑皮纸微黄,纸质柔韧结实,邱晨打开纸包,伸手想去抓,又在半路顿住,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拿张白纸过来!”

    一个小丫头脚步轻快地跑进来,递上两张白纸,邱晨接了,也没看是谁,只将白纸铺在桌上,从纸包中倾出一撮虾籽来。青灰色的虾籽比小米粒儿还小,细细密密地摊在纸上,邱晨满眼欣喜地用手指拨动了一回,就见颗颗晶莹饱满,非常干净,并没有灰尘沙砾,不由就露出一脸的欣喜来。

    “小喜!”邱晨招手,小喜连忙应着走上前来。

    邱晨侧脸看了小喜一眼,指着纸上的虾籽含笑道,“这青灰色的,是河虾的虾籽。用它提味最鲜!不过,这个东西有腥味儿,你拿回去,放热锅中,极小的火慢慢炒一遍,就能去除腥味儿,这样处理的适用于炒菜。若是做汤,就跟发瑶柱一样,用滚水,放葱段姜片,陈年花雕酒少许,隔水蒸上一刻钟即可。你可记得了?”

    小喜听得极认真,听邱晨这么一问,连忙点头应着,细细地重复了一遍,竟是跟邱晨所说几无差别。

    邱晨满意地笑着点点头,“家里有豆腐吧?今儿中午就用这个做个虾籽豆腐。再做个虾籽管廷,就是用管廷切花刀再切段,过油炸至八成熟,放冬菇、木兰片和虾籽炒熟出锅。”

    这回没用邱晨要求,小喜就自觉地重复了一遍,邱晨满意地打发了她下去。

    不过转念,邱晨又连忙吩咐道:“赶紧的,去跟小喜说,今儿中午侯爷若是回来用饭,刚才那两个菜就不用做了。做点儿清淡的吧!”

    青杏、蒸雪和月桂都面露讶然,却没有人追问缘由,月桂也立刻答应着去大厨房传话了。

    邱晨自己却觉得有些不自在,示意蒸雪和青杏都不用跟着,她自己努力稳着脚步,走进了西次间书房去了。

    虾籽是个好东西,这会儿却不能给秦铮吃……至于原因,就她一个人知道好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竹筒听诊器

    吃过早饭,邱晨稍稍收拾,就带了阿福阿满去了菡萏苑,恰巧宜萱宜衡也正好带了孩子过来请安,一群女人孩子说笑了一回,邱晨带着宜萱宜衡回了梧桐苑。

    略坐了一会,孩子们就坐不住了,邱晨看看宜萱宜衡,索性让丫头婆子带着几个孩子去后梧桐苑园子里玩去。刚刚送走了孩子们,小丫头进来通报,太医院的温太医到了。

    这个是时代虽说有些男女有别的讲究,但并没有那么苛刻,邱晨和宜萱也都是大方人,也就没有回避,只略略收拾了一下,就吩咐小丫头请温太医进来。

    温太医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医生,须发有些花白,面团的一张脸,挂着温和谨慎的笑,倒不像是郎中,而像某个绸缎铺子的掌柜。

    进门,邱晨就起身相迎,笑着道:“劳烦温太医了!”

    “夫人太客气了,老朽愧不敢当!愧不敢当!”温太医连连摆着手,双手作揖行礼。

    “既如此,我也就不跟温太医客气了,”邱晨笑着,示意温太医入座,道,“此次请温太医过府,是想给我们四姑奶奶诊一诊孕相……嗯,我们四姑奶奶已近八个月身孕,生产日近,还望温太医能细细地探查探查。”

    “此乃老朽本分,自当如此,夫人尽请放心!”温太医含笑拱手道。

    邱晨说着,起身引了温太医进了次间,之前宜衡就被安置在了次间的罗汉床上,在这里诊脉方便。邱晨想着,若是需要看胎位什么的,也便宜。

    手指一搭在脉搏上,温太医脸上的笑意就敛了起来,一张脸肃穆起来,倒是有了些审慎的样子。

    宜萱不转眼地看着温太医的表情,似乎想要看出点儿什么端倪来,脸色紧张的有些发白。邱晨在旁边看着,拍了拍她的手,宜萱愣了一下,回头朝她释然一笑,再转回头去,温太医已经诊完了脉。

    又问了几句宜衡起居事宜,自我感觉状况,温太医垂了眼拎了药箱从次间里退了出来。

    邱晨自然跟了出来,宜萱宽慰了宜衡几句,终究是不放心,也紧接着跟了出来。

    “……姑奶奶的孕相还好,略有些肾阳不济,肾水潴留也是正常……只是,姑奶奶有些心气虚弱……这个,心虚则气短,睡眠不安,从而虚耗阴津……小可斟酌一副补益心气的方子,让姑奶奶用上,另外,还要让姑奶奶自己多排解着些,舒畅心怀,安心养胎才好!”

    心气虚弱?舒畅心怀?

    邱晨抬眼看了看宜萱,见她也是一脸疑惑和意外,也知道这会儿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连忙对温太医道:“那就有劳温太医行方了!”

    等温太医写好了处方,邱晨招呼青杏,拿过一只细长的匣子来。

    这只细长的匣子之前是装笛子的,如今里头放了一支打通了关节的拇指粗竹管,整根竹管除了两端和外壁打磨的光滑之外,就像是一支未打孔的竹笛,没有半点儿出彩之处。

    温太医看着邱晨拿出来的竹管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位侯夫人拿出一支竹子来做什么。

    邱晨将竹管捏在手里,斟酌着道:“温太医,我有一次意外地发现,这种中空的管子能够传音……嗯,就是隔着某样东西,能够比较清楚地听到另一侧的声音……”

    “夫人,您这是……”温太医更加疑惑,隔着东西听声音,这不是隔墙有耳么,这种下三滥的事儿,别说他在宫里供职自然不会少见,民间也不少见。只是,这些,跟他一个郎中有关系么?

    难道是,让他去宫中窃听什么东西?

    想到这个可能,温太医一贯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又惊又恐,而且隐隐地现出一抹愤怒来。这位侯爷夫人是不是太跋扈了,再怎样,他也不会替她去做这种可能掉脑袋的事啊!

    看着温太医又惊又怒的样子,邱晨失笑道:“温太医误会了,我说的这个,是能隔着皮肉听到人胸腹内脏器的声音……或者,也可以听到母体内胎儿的声音,我不懂妇科孕产,我就想请教一下温太医,不知这个是否可行?”

    温太医脸上闪过一抹尴尬,随即就被惊讶和不敢相信代替。

    邱晨笑笑,回头低声吩咐月桂一声,片刻,月桂就领进两个小子来,一个七八岁,一个十二三岁,正是阿福的两个小厮,柱子和喜良。

    “温太医,你可在这两个小子身上一试。若是可行,就能更清楚地了解母体内胎儿的发育状况,是不是?”

    温太医已经将小竹管拿在了手中,上下里外皆看了一遍,又看了看两个拘束紧张的小子,片刻,就起身道:“那老朽就试一试!”

    邱晨也笑着起身,抬手示意着西次间道:“温太医请!”

    温太医这回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用手上的东西了,也没了那些虚套礼数,指点了点头,就率先走进西次间。

    西次间原本是书房,中间颇为宽敞,如今已经放了一张木榻在这里,上边铺了褥子凉席。

    青杏先带了柱子进来,让他把身上的单衣脱去,露出上身来在榻上躺好。

    邱晨看着紧张的有些变色的柱子,微笑着安抚道:“不用怕,这位是宫里的太医,帮你看看有没有生病的。不疼的!”

    听邱晨这么说,柱子的脸色略略好了一点儿。

    邱晨站在木榻另一侧,对温太医笑道:“温太医只需将竹管一端放在病人身上,想要探查的部位,然后附耳上去,就可以听到胸腹内脏器的声音。”

    温太医点了点头,脸上是一点儿笑容也无,拿了竹管上前,率先伸手摸了摸柱子的胸口,确定了部位,然后将竹管的一端放在了胸腔偏左的部位,然后俯身将耳朵凑到了竹管的另一端。

    邱晨含笑不语,目光关注着温太医的表情,就见温太医肃穆的表情很快就被惊讶、惊喜所替代,进而就再次回复了肃静,露出一脸思索琢磨的表情来。

    柱子最初害怕,此时见果真只是将竹管放在自己身上听,并没有其他动作,也渐渐放松下来。一不害怕了,孩子的好奇心就冒了出来,虽然仍旧听话地躺着不动不语,却努力眨巴着眼睛看着温太医的表情和动作。

    邱晨见他动作太大,可能影响到温太医的听诊,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儿,对他笑笑。柱子脸一红,又连忙乖乖躺好。

    温太医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将竹管从心脏部位转到了肺部,又转到腹部,差不多将五脏六腑逐一听了一遍后,这才直起身来,看着邱晨露出一脸的惊喜和感佩来。

    “夫人此计甚好,心肺肠胃之音皆可辨,想必母体内的胎儿也能听到……”温太医说到这里,一下子顿住,卡了壳儿。

    柱子是个小子,固然可以脱衣辨音,可孕妇都是女子,怎么能脱衣辨音呐?

    邱晨一见他的样子,就猜到了他想到了什么,于是笑着拿出自己的手帕抖开,盖在柱子的胸膛上,示意温太医道:“温太医再试一下!”

    温太医看了她一眼,这一次没有片刻迟疑,随即拿着竹管很熟练地开始听诊……片刻,温太医再抬起脸来,已是满脸的笑容!

    隔着衣服也能辨音,这样就不怕孕妇听诊不便了!

    邱晨笑着道:“隔了衣服自然不如贴肤听来清晰,不过,隔着一两层薄绸也妨碍不大。不然,我也不敢提议给孕妇看诊胎儿如何。”

    “是,是,是,夫人兰心蕙质,聪慧过人啊!”温太医欢喜之情无以言表,竟连连赞扬起邱晨来。

    “温太医说笑了。”邱晨失笑摇头,“我是制药出身,略通些药理,也看了几本医书,偶然见发现了这种用处,只是我对医术了解甚少,一时也没用上……温太医医术精湛,自然比我知道的更多,若是还能再进一步改善,或许能更便宜更清晰呢!”

    温太医满脸的笑,倒是比来时真诚了许多:“夫人过奖了!”

    邱晨笑道:“我说的实话,我还希望温太医能够尽快将其物尽其用,保更多母子平安!”

    温太医敛了敛神色,揖手高举过头,深揖及地,道:“夫人所言,老朽谨记在心,必将尽心尽力,不辜负夫人厚望!”

    邱晨笑笑,然后道:“温太医可否再给我们姑奶奶听听音……”

    温太医似乎面有为难。毕竟,这个竹管子他刚刚知道用处,之前并没有经验积累,也没前人之法可以借鉴,这么冒冒然地去听,也听不出所以然来。

    邱晨不等他说话,就开口笑道:“温太医想必要说刚刚拿到还未熟悉……可温太医一直不用,就一直不会熟悉……其他的也就罢了,孩子的心跳想必能够听得出来……孩子的心跳与脉搏息息相关,却又有不同,温太医多听才能尽快熟悉起来不是么?”

    听邱晨这么一说,温太医也随即释然,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来,拱拱手道:“那就劳夫人带路吧!”

    邱晨笑笑,带着温太医又返回来,让温太医在厅里稍等片刻,她自己先进去跟宜萱宜衡说了一回,让宜衡在罗汉榻上躺好,盖了下半身,上衣也仅剩亵衣中衣,这才返回来请温太医进来。

    温太医经过给柱子听诊,已经能够比较熟练地使用手中的小竹管了,第一次给夫人听胎音自然有些紧张,不过等他听到胎音,集中精力辨析起来后,神情就完全肃穆了起来。

    这回,温太医听得极仔细,挪动着小竹管足足听了两盏茶功夫,方才起身,目不斜视地转身退了出来,这才对紧跟着出来的邱晨和宜萱道:“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心脉旺盛有力,是极好的,二位夫人多多规劝着姑奶奶少思少虑,养好身体才好!”

    邱晨跟宜萱同时曲膝致谢,温太医连忙还礼,然后也不多停,起身告辞而去。

    邱晨送出屋门,笑着道:“温太医要多练手,不妨多来给我们姑奶奶看诊看诊……您看看一般什么时候有空,我打发人去接您。”

    温太医倒是一点儿没推却,笑着道:“老朽逢五休沐,夫人尽管打发人去!”

    邱晨笑着致了谢,回头示意青杏送上一个锦绣荷包来,温太医推拒,邱晨笑道:“温太医不必客气。温太医活命无数,自然福泽深厚,我们姑奶奶沾沾你的福气,也好保佑她们母子平安康健!”

    被她这么一说,温太医不好再推,接了荷包,笑着拱拱手,带着门口候着的小童径直辞去。

    送走了温太医,看看天色,也有巳时中了,邱晨吩咐厨房做姜汁撞奶和双皮奶上来做点心,然后返回屋里。

    宜衡已经整理好了,和宜萱坐在罗汉床上说话,见邱晨进来,连忙就要起身,却被邱晨按住。

    她也脱了鞋子,拿了大迎枕,招呼宜萱宜衡也上来,靠着大迎枕歪着,“忙乎了一回,咱们歪着歇会儿!”

    宜萱最是爽朗,立刻就效仿邱晨脱了鞋上了罗汉床,宜衡本有些不好意思,见她二人如此,也就不再拘着,也让丫头脱了鞋子上了罗汉床。

    片刻功夫,丫头们托上三碗姜汁撞奶和三碗双皮奶上来。

    邱晨笑着道:“这一份里头放了姜汁,你们俩自己挑,不喜姜汁的就吃另一样!”

    宜衡选了份姜汁撞奶,尝了一口,点头笑道:“大嫂这里的点心师傅真是巧心思,这样做的奶倒是没有了腥膻之气,姜汁的味道刚刚好,味道不错!”

    邱晨笑道:“你喜欢就好……这东西最是温中散寒,脾胃虚寒服用最好。当然了,若是食欲不振、胃脘不和的也好,有降逆止呕的作用!”

    宜衡摸摸自己丰腴的脸颊道:“我倒是吃的香,不过也挺喜欢这个味道。”

    宜萱撇了姜汁撞奶,选了双皮奶,同样夸赞不已。

    邱晨道:“这两样东西做法简单的很,奶汁也不是多稀罕的物儿,等会儿让丫头们写两份方子你们带回去,教给丫头,什么时候想吃做就好了。”

    宜萱宜衡互相看了一眼,宜萱道:“大嫂有所不知,这奶汁可是稀罕物,京里能够吃得上的也就有限那些人家。我跟四妹妹家里,是没有这个的。”

    邱晨愕然了片刻,开口道:“买不到,你们可以自己养上两头奶羊,羊奶比牛奶更补!我原来在安阳时,没买到产奶的牛,就是买了几头奶羊……那东西不脏,吃的也有限,在后院圈个园子也就够了。”

    宜萱脸上一喜,立刻道:“若是如此,我回去就买上几只奶羊去!……”

    说到这里,回头再看面色不好的四妹妹,立时失了兴奋喜悦,拍拍宜衡的手道,“唉,邵家的院子有限,四妹妹就住着一个一进的院子,丫头婆子们十几个人挤在两间后罩里……她怕是没办法养这个了。”

    这话,就不是邱晨能够乱参言的了。

    她笑笑,拍拍宜衡的手道:“二妹妹住在城外,来一趟不易,你离得可近。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回来!”

    宜衡抬眼感激地笑笑,三个人有志一同地转移了话题。

    又玩了一会子,孩子们玩得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邱晨和宜萱招呼着丫头婆子们给一群小子丫头洗干净了,换了干爽的衣裳,又给一人要了碗双皮奶过来让他们吃了,宜萱宜衡起身告辞。

    邱晨也不虚留,将两人送到梧桐苑门外,瞅着宜衡上了亮轿,忙低声嘱咐宜萱道:“刚刚温太医说的你也听到了,四妹妹怕是有什么心事,你好好劝慰劝慰,这会儿,不管啥事也让她抛开些,先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什么事儿,等孩子生下来再处置也不晚!”

    宜衡嫁入邵家,邵家有一条‘非无嗣不纳妾’的家规。宜衡已经有了和箴,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宜衡夫君据说也是个好的,那么,宜衡的心事就应该不是纳妾的事情。其他事情,在邱晨眼里都不算事儿,都比不上宜衡母子平安更重要了。

    宜萱自然满口答应着,带了温太医开的方子,还有邱晨拿上的两斤阿胶上党,上了亮轿,一行去了。

    忙乎了一上午,邱晨也倦了,歪在罗汉床上,看着两个孩子玩拼图,也睡不着,闭着眼睛开始琢磨,怎么改进听诊器,怎么下手培养能够实施剖腹产手术的人……

    她倒是教过杨璟庸外伤缝合……若他仍旧是唐文庸,或许还可以想想,如今,……她可不敢指望让雍王爷给她做剖腹产手术。

    或者,就培养一下穆老头儿?

    别的不说,医术他已经足够高超,而且爱医成痴。若是告诉他能够剖腹产子……邱晨生生打了个寒战。穆老头儿说不定真能做出拿孕妇试验的事儿来!

    若不在人体做过试验,邱晨又实在不放心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交出去……

    唉,再这么思虑下去,她也该跟宜衡一样,耗津伤阴,心气不足了!

    想着想着,邱晨也不知自己怎么迷糊了过去,直到一声欢快地呼唤传来:“爹爹!”

    然后是啪嗒啪嗒奔跑的声音……

    她抬手揉了揉脖颈,刚刚依着大迎枕睡着了,脖子窝的有点儿酸。

    “父亲!”阿福规规矩矩地给秦铮行李问候。

    秦铮一手抱着阿满,另一只手摸摸阿福的头顶,“……嗯,下午我带你们去拜先生!”

    邱晨睁开眼,坐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掠掠鬓发……这个时代的女性都特别注重在丈夫面前的仪表,见丈夫时务必让自己光鲜亮丽……像她这样,丈夫进门了,还毫无形象地躺着的着实不多。

    “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秦铮看到妻子睡眼朦胧神情倦怠的样子,不由心疼,放下阿满,上前关切道。

    邱晨不好意思地笑笑,摇摇头道:“只是有些贪睡……身体无妨,你也别太心忧了!”

    她本来想跟他说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不好的感觉了,但转念,从脑海某个角落蹦出一句话,会撒娇的女人惹人疼,于是,有些生硬地换了个说辞!

    果然,秦铮眼神又温柔了一份,握了邱晨的手,挨着她坐下,道:“我上午已经打发人过去送了帖子,下午带两个孩子去拜见汤老先生!”

    孩子们能够拜得名师,邱晨也欢喜不已。

    阿满是个女孩子姑且不说成就,阿福头脑聪慧,个性沉稳,又肯刻苦用功,再加上名师教导……不入仕还罢了,只要有心仕途,这前途成就自然多了几份保障。

    伸手揽过阿福阿满,邱晨亲了亲两个孩子的脸颊,笑着道:“你们下午要去拜见先生,高兴吧?”

    两个孩子小脸蛋儿都兴奋地红扑扑的,连连点着头。他们兄妹俩在刘家岙每日练功上学堂,生活规律充实。自从进京,兄妹俩就算暂时停学了,没了先生,没了课堂,没了同窗伙伴,两个小家伙难免无聊寂寞,如今一听说要去拜见先生,两个人自然欢喜不已。

    两个孩子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新课程跟学堂中完全不一样,也没有同窗相伴!

    “下午有事,吩咐厨房早点儿摆饭!”邱晨跟孩子们腻歪了一回,就扬声吩咐道。

    月桂应声而去,到小厨房传话去了。

    回过头来,秦铮又道:“昨天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下午咱们就回十刹海去。你的嫁妆也搬过去,不过要到六月了……五月是恶月,不宜搬动!”

    这还真是好事连连,能这样顺利公开地搬出去最好,她虽然对梁国公府对秦家没有什么归属感,但毕竟是秦铮的血脉亲族,能不交恶还是不交恶的好!

    吃过午饭,小憩了半个时辰,秦铮就带着两个孩子启程去拜会汤铭汤先生。邱晨收拾了一下去了菡萏苑。

    有了秦修仪的同意,李夫人倒是没有为难,只是拉着邱晨的手说了一些埋怨的话,还说平日里没个说话的,让她多带着孩子回来住住。

    这些话要是就她们两个人说说也就罢了,当着二奶奶田氏和一群姑奶奶这么说,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真实用心了。

    不过,邱晨只当自己听不懂,笑的很是不好意思道:“夫人单单这么跟我说,可是跟我生分呐,看来我以后得常来搅扰搅扰夫人,跟夫人亲近亲近才好!”

    李夫人笑的畅快无比,拍着邱晨的手道:“我对你们怎样,谁不知道,偏偏你个小性儿的,一句话都不肯吃亏!”

    “大嫂能在夫人面前使小性儿,还不是夫人惯得?可见夫人待大嫂是格外好的!”宜萱在旁边接话笑道。

    李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变,嗔怪地瞪了宜萱一眼,“就她一个就够了,你也跟着拨火儿!”

    说笑了一阵,邱晨辞了李夫人,又跟宜萱宜衡和几位姑奶奶辞过。姑奶奶们难得回一趟娘家,都要住上几日才回去。

    宜衡宜萱送她出来,邱晨嘱咐她们,得空就去十刹海那边住上几日。宜萱宜衡自然答应下来。

    因为这一次是正大光明地搬出去,邱晨的嫁妆虽然不搬,也要装箱收好,幸得有陈氏带着玉凤青杏两个丫头操持,倒是不用邱晨受累,她只需要点出要带的一部分物事即可。

    如此,申时末刻,邱晨已经回到了十刹海畔的靖北侯府。

    这一次跟前一回悄无声息地住过来不一样,从这一天开始,她就是正式入主靖北侯府,是这靖北侯府的女主人了。

    之前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做的一些事,也该理顺起来了。若是没有身孕,她或许还不急于一时,但如今她身怀有孕,再留些不安全的因素在家里,无异于在自己和孩子们身边埋下不定时的炸弹,谁知道会什么时候被引爆?更何况,还有一个她毫无反击之力的生产……那可是治他们母子于死地还不留痕迹的最佳时机,没有之一。

    不出所料的,汤铭汤先生对阿福阿满很是满意,相对于阿满的活跃,汤先生似乎对阿福更喜欢,当面出题考核时,给阿福出的题也多了不少,阿福并没能一个不差地回答出来,却仍旧得到了汤铭很高的评价。最后说定,从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七开始,阿福阿满每日早辰时到汤府上课,每日申末时分放学,午饭就在汤家用了。如此每隔十日,也就是每旬初一、十一、廿一为孩子们的休沐日。节假日另算。

    孩子们的教室就在汤府二进的西厢书房中,为了让两个孩子午饭后有个休息处,还将书房相邻的两间挂耳收拾出来给两个孩子用。能对两个刚刚拜师的孩子如此关照,邱晨和秦铮自然感念不已。

    不过,给孩子拜师带的束脩并没有过分张扬,也没有金银财物,只是拿了几盒子邱晨制作的苏荷救心滴丸、钩羚熄风丸,都是针对汤铭心脉痰涎之疾的急救药,秦铮拿了两副前朝徽帝的花鸟图出来。虽说前朝的徽帝做皇帝做得很失败,但其在书法绘画上的造诣却是极高的。也或许正是他这份过于天真的逸士性情,才使得其丢了祖宗江山,自己也被囚死于北国大漠。

    这份礼看似不重,在懂行中的人眼中却是分量十足!汤铭科举二甲进士出身,写的一手小楷在当代颇为有名,自然懂得这份礼的轻重。

    据传很少收受礼物的汤铭,对秦家带来的这份束脩礼却没有推拒,很自然地接了。他喜欢两个孩子,也看好秦铮这位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以后会尽心尽力地教导两个孩子,也想交好靖北侯府,这份礼接了也就接了。

    第二日,五月初七,孩子们恢复了上学的日子。邱晨身体已经大好,让穆伯诊看过之后,也确定胎气充盈,坐胎平稳,已经过了最初的危险时段。

    邱晨于是开始着手熟悉靖北侯府,同时抽出时间来派人打探了解京城制皂作坊的诸般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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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无福……消受。”

第三百八十九章 当家

    承影含光等人是秦铮选给她的,经过大半年的观察,邱晨很满意这些丫头们的高素质,知本分,知进退,没有哪个会有什么不安分的想头。而且,邱晨熟悉了各人所长和性格之后,用得很顺手了。月桂和小喜都是好的,只不过,小喜更喜欢在厨房里做菜做点心,不能在身边伺候。

    玉凤和青杏自己也说过,想伺候着邱晨做完月子再出嫁,邱晨却不想耽误两个人的婚姻,考虑考虑,自己身边有月桂、小喜,和承影、含光、蒸雪、旋冰也就够了。承影四个人今年十六岁,比玉凤青杏略小一些,月桂小喜才十五,更小一些。

    玉凤青杏出嫁后,把月桂小喜的二等升为一等,再挑几个小丫头上来补了二等丫头,由承影和月桂她们带上一两年也就能用了,届时承影她们找婆家出嫁,她身边也不必担心没有合心的人用了。

    打发了孩子们去上学,邱晨也没急着先着手,这会儿,她连侯府中的人还没认全呢,根本无从选择。

    侯府中院落颇多,下人也有一百多将近二百口人。这些人,既有皇帝赐下宅院本来就有的一部分人,有远越国公府留下的人手,也有秦铮母亲纪夫人留下的陪嫁,还有梁国公府里送过来的人手,另外,还有秦铮封侯赐府之后,同僚朋友各宗室王爷们送的人……人员驳杂,连秦铮自己都认不全,不过是交待了她几句,但凡在正院和前院书房等紧要处的人,都是越国公或纪夫人留下的,相对比较可信的。

    如今,府里就秦铮和邱晨、阿福阿满四个主子,邱晨也不着急,她计划着在孕期六个月之前将这些杂务理顺,人员大致调整一遍,再观察考验上两三个月,到底可不可信也就差不多摸清了,再做一些细节的调整,别的不说,至少她生产时的安全就能保证无虞了。

    心里盘算妥当,从五月初七开始,邱晨带着陈氏、林氏汪氏、玉凤青杏,再从承影月桂几个中带上两个,开始理事。

    阿福阿满是辰时到达帽儿胡同开始上课,卯时三刻离家。邱晨询问过陈氏之后,就将理事定在了辰时,地址选在靠近二门处的松风院,是所一进的清幽院落,格局不大,却很齐全。正房三间带东西各一间耳房,东厢房三间,原本该为西厢的地方,生着一株高达七八丈的白皮松,西厢房就简化成了一道轩廊,隐在松阴之下,晴天可遮阴隔热,雨天又可以垂帘听雨,实在是个雅致有趣的所在。

    原主人是把松风院做内书房用的,秦铮得了这所宅子后,并没有入住正院,因松风院出入方便又阔亮,就住了这里。娶亲之后,秦铮带着邱晨入住了正院,这所院子就闲了下来。秦铮原来的丫头青鸢青鹞等人却仍旧留在这里一直未动。

    五月初七是第一回理事,邱晨带着人出门的同时,打发人去各处通知。

    她也不急,没了烦恶之感,松风院离着正院也不过二三百米距离,不远,她索性也不做亮轿了,带着陈氏和玉凤含光,径直往松风院而去。

    松风院在二门西侧,与前院仅一墙之隔,院门口堆着几块嶙峋瘦石,种着一蓬竹子,石阶一旁种着一些书带草,粉白的墙,栗色的门,倒是与旁处院落的朱红门窗不同,显出一份雅致清贵来。

    邱晨带着陈氏和玉凤青杏站在门口赏了一会儿景,青鸢青鹞青萍青禾四个大丫头才带着松风院的丫头婆子匆匆迎了出来。

    一群丫头婆子面色忐忑地行礼请安,青鸢道:“不知夫人前来,奴婢们未曾出迎……请夫人责罚!”

    邱晨淡淡一笑:“我来前没有传话,错不在你们,起来吧!”

    青鸢抬头飞快地睃了一眼,这才叩头谢恩,带着一群丫头婆子站起身来。

    邱晨也不多言,率先迈步踏进了松风院。陈氏跟在侧后半步,介绍着松风院简单的格局和房舍用处,说起来,除了正房和西边的轩廊外,其他的房间要不住了人,要不做了库房,竟是没有一处空闲处。

    邱晨环顾一圈,指着大松树下的轩廊,道:“就在这里吧!”

    轩廊上挂着一块黑底绿字的牌匾,上书三个字:听涛轩!取得是坐听松涛声声的意思。

    邱晨暗暗腹诽,这棵古松固然高大繁茂,也不过是一棵松树罢了,能有什么松涛之声……

    此处轩敞明亮,又是三间通透,面积够大。晴天垂一挂竹青帘子,雨天卷帘听雨,都能让枯燥繁杂的工作多一些舒适惬意。

    陈氏就回头吩咐青鸢青鹞几个:“夫人选了松风院听禀理事,暂定了这听涛轩,你们赶紧安排人将这里整理出来。”

    青鸢和青鹞几个互相看看,垂手答应着,转身吩咐小丫头婆子,各司其职,打水的,洒扫的,整理的……片刻功夫,松风院的人就一个不落地齐齐忙活起来。就连青鸢也亲自动手,指点着听涛轩里的摆件儿书籍诸物,让小丫头们装箱搬运,送去正屋里。

    青鹞和青萍青禾三个分派完了活计,转头看到青鸢的样子,一时都有些惊讶,转而再看施施然站在松树下的夫人一行,青萍看看青禾,又伸手扯了扯青鹞的衣袖,打了个眼色。

    青鹞也看了眼松树下神情淡然平静的夫人,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们且给夫人安置一下,或请进屋里,或搬桌椅上茶伺候着……”

    青萍青禾对视一眼,点头应承下,朝着松树下走过去。

    青鹞则快步进了听涛轩,青鸢正指点着书案上的文房诸物吩咐小丫头:“这只笔洗,可是旧窑瓷器,你们手脚轻着些,磕了碰了,把你们一家子卖了也不够赔的!……”

    青鹞上前扯了她一把,命那几个小丫头道:“你们且停停这边,先去将那边的架子擦擦!”

    几个小丫头连忙放下手里的瓷器,转身寻了抹布去清理架子了。

    青鸢脸色不虞,挣开青鹞的手道:“你这是作甚?没看夫人在外头等着用地方么,耽误了夫人的事情怎么办……”

    青鹞听得脸色发青,只冷冷地盯着一脸气咻咻的青鸢,一言不发,青鸢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只好住了口,却把脸扭到一旁,转脸的瞬间,不知怎么的先红了眼。

    青鹞见她如此,终究是有些不忍,叹口气道:“你向来是咱们四个人中最聪慧的,识字算数都比我们几个学得快,女红针黹也好,我们三个也向来将你做马首,就连这松风院里,也都是以你为尊的……可那是以前,侯爷少进后院,府里也没有其他的主子……如今,侯爷娶了妻,这侯府有了夫人,还有了少爷、小姐,咱们就要看清自己的身份了……就说今儿,当着夫人,哪里有咱们做奴婢的做主安排的理儿。你那么明白个人儿,咋就……唉!”

    青鸢梗着头,用力地眨着眼睛,似乎想要将眼中的水汽眨下去,却无奈越是想压抑,越是不可控制地有了泛滥的趋势,终是没控制住,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了下来。

    青鹞见她如此,更是又气又急,唬的脸色青白着,连忙抽了帕子上前,急急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连声劝慰道:“你这是作甚?如今府里诸事都是夫人做主,别说用松风院做听禀理事之处,就是将松风院拆了扒了,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里用得你如此的!就说你我,之前虽说比一般奴婢们吃穿用度高出一些,但也仍旧是奴婢丫头,或打或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啊!你可不能再糊涂了……”

    青鹞情急,又是一直将青鸢当成姐妹看待的,这会儿说话也就不再婉转含蓄,直白白地说出来,让青鸢听了更是伤心难耐,泪水简直如同决了堤一般,流个不停,青鹞用手帕擦也擦不干,干脆一甩帕子,自己一转身也落下泪来。

    当初她们姐妹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虽说仍旧是奴才身份,但终究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在侯爷面前有体面,通府上下,没有哪个见了敢不恭恭敬敬的……可自从侯爷娶亲,她们几个的身份立时尴尬起来。别说那些惯于顺风拍马的,就是那些看起来耿直忠厚的,见了她们也多有绕路回避的。曾经在府中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如今却成了众人回避,努力远着的人。青鹞和青萍青禾不是不失落,不是不难受,可失落难受又怎样?她们充其量不过是个丫头,漫说侯爷不好女色,并没有收她们进屋伺候,就是当初收用过了,一个通房丫头而已,侯爷夫人进门,要打要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又有谁能替她们说一句话?

    丫头,说白了不过是会说话会做事会哭会笑的物件儿罢了,伺候的好,会得些脸面,却终究没人拿着丫头当人看的!

    轩廊,就是敞轩和游廊的结合物。没有实体的墙壁遮挡,廊檐下加了冰裂纹透空装饰,却并没有糊纱,帘幔也高高挂起,是以,站在松树下,仍旧能够将屋里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青萍青禾相谐上前,青萍道:“打理清扫尚需一会儿功夫,眼看着日头热起来,夫人还是请屋里奉茶稍候片刻吧!”

    邱晨似乎正在看着东厢外的几株玉兰海棠,听到声音转回头来,脸色温和含着笑意,道:“不过片刻,站在这松阴下,也热不到哪里去,就不必再进屋里去了!”

    青萍青禾不敢再说什么,对视一眼,两人曲膝退下,片刻就有婆子搬了一张四出头官帽椅和一只高几出来,安置在松树荫凉下,青萍青禾又捧了茶送上来。

    邱晨大大方方地落了座,捧着茶嗅了嗅,笑道:“竟是雀舌!”

    青萍青禾面色一凛,青禾连忙道:“回夫人话,此前侯爷有时会在此起居,茶叶用具都是备了些。”

    邱晨点点头,不再说茶,淡淡问道:“松风院如今有多少人?都司什么职位,你们两个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青萍飞快地瞟了青禾一眼,曲膝回道:“回夫人话,松风院有一等丫头四人,二等丫头八人,三等粗使丫头八人。打扫看门婆子各四人,另有小厨房婆子丫头各两人。统共二十六人!”

    邱晨暗暗吸了口冷气,刚刚看到门口迎接的一大片人乌央乌央的,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松风院竟然就有二十六个人伺候!她和秦铮加上两个孩子居住在三进的正院,统共加起来也不过这个数……转念,想到此处原来是秦铮在内院的起居所在,配备的人员多一些,也属正常。

    “今儿,这二十六个人可都在?”邱晨捧着茶盏淡淡地问道。

    青萍道:“回夫人,今儿有两个二等丫头家里有事请了假,门上的婆子也有两个不当值,故而只有二十二个人!”

    邱晨点点头,状似闲聊地含笑问道:“看你们两个都是伶俐的,可是都识字?能写会算么?”

    青萍神色却更加恭谨,道:“回夫人,奴婢愚钝,只略识得几个字。字写的不行,账目上也只简单看的懂数目字,不会算账!”

    邱晨的目光又扫向青禾,青禾也立即回道:“回夫人,奴婢还不如青萍姐姐,跟着姐姐们识了几个字,却看不得账目……嗯,奴婢会烹茶,还略懂些花木,之前,奴婢管着茶水和屋里的花草、四时花卉插瓶。”

    邱晨看着这个圆眼睛圆脸的丫头点了点头,笑着道:“这听涛轩里宽敞阔亮,却有些生硬,我想着还是要摆几盆花草点缀才好。你觉得摆几盆什么花草才好呢?”

    青禾似是有些微的意外,微微一怔,随即就道:“回夫人,之前侯爷养病时曾供了一盆素心兰在此……若是夫人在此理事,兰花就有些太过素净了,奴婢想着,夫人是有福之人,冬日摆两盆金桔或者两盆佛手都是好的,气象富贵,味道也怡人……夏天屋里湿气重,花园里也不乏应景鲜花,不如采几支荷花,或者就几支莲蓬插瓶就是极好的。”

    “唔,荷花,莲蓬,果然是极好的!”邱晨笑着点点头,转而吩咐青禾道,“你刚刚说了冬天夏天,这会儿刚刚入夏,荷花未开,更没有莲蓬,倒是急不得了。你这会子就去一趟后园子的花棚,看看有甚合适的花草没有,挑上三两盆过来……噢,太过香浓的就算了,我受不得那股子味道!”

    青禾不敢多言,连忙恭声答应着,曲曲膝退下,叫了两个婆子跟着,径直出松风院,往后园子花棚去了。

    青萍恭敬立在一旁,邱晨却仿佛失了说话的兴致,垂着眼,只轻轻地用杯盖拨弄起茶杯中的两片浮茶来。

    又过了约摸两盏茶功夫,青鹞和青鸢方从听涛轩里走了出来,曲膝见礼,青鹞道:“回禀夫人,听涛轩里原来只备了案椅和多宝格两架,另有大青花瓷瓶一对,紫铜嵌宝石宝象熏炉一具,前朝慕云先生山水画卷四扇屏风一架……如今已经打扫干净,夫人看着留哪一件,还要堂什么,吩咐了奴婢,再去布置!”

    “哦,这么快就打扫干净了?”邱晨状似无意地应了一声,随手将一口未碰的茶杯放下,回头朝陈氏笑笑,“那咱们进去看看吧,该堂什么,嬷嬷也帮我铺排铺排!”

    “夫人说笑了,夫人铺排的向来素雅大方,哪里用我多嘴呐!”陈嬷嬷笑着上前扶了邱晨一把,玉凤和青杏连忙上前替邱晨抻了下衣服上的皱褶,紧跟着邱晨身后,抬步往听涛轩里进去了。

    青鹞回头看看青萍,两人对了一个眼色,又都转眼看了看自制始终垂着眼一声未吭的青鸢,都是神色一黯,又同时扯了扯青鸢的衣袖,紧跟着邱晨一行人进了听涛轩。

    正如秦铮所说,他几乎不怎么进内院,这处松风院统共没来过几次,虽说布置了些东西,但毕竟有限,偌大一个三间通连的敞轩内,就放着两架多宝格,一架四扇山水屏风,一张厚重的紫檀大书案,后边摆着一张高背四出头官帽椅,书案后头摆着两支人高的青花瓷大瓶,书案一端摆着一只两尺高的紫铜嵌宝水草纹镂空熏炉,贴着南墙的一端,几乎全都空置着,只在南墙处,一溜儿放着四只青瓷鼓凳和一只书阁子,书阁子上也是空的,并没有拜访书籍。

    一扫之下,整间敞轩中已经一目了然。

    回头看看粉白的墙面,又看了看靛青色暗花水草纹葛布帘幔,邱晨笑着道:“这屋里倒是真正阔亮,如今刚入夏还好,到了酷暑,就这么没遮没拦的,早上怕是要热一些……”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邱晨回头跟陈嬷嬷笑道:“在隔窗上挂一道竹青帘子,早上太阳晒的时候放下来遮阳,等日头没过去,再卷起来也方便……我倒是知道有一处的竹青莲子特别好,咱们去要上几张来挂着,既好看又凉快,嬷嬷觉得怎样?”

    “夫人说的毕竟是好的,想想有了那东西遮阳,通透不隔风,必定是凉爽的,……”陈嬷嬷笑的欢喜,若是她没猜错,她大概已经知道夫人所说的竹帘出处是何地了。

    邱晨点点头,又指着墙上的帘幔道:“原来爷在这里,用这种肃穆的帘子还好,如今咱们过来理事,还挂着这种肃穆厚重的帘子就有些过于沉重了。唔,我记得前些日子让针线房绣了几块湖水蓝的竹叶帘幔,先拿过来,别处再晚几天吧……”

    “这桌案不错,留着吧,以后记账算账用起来方便……”

    “在这边加一张罗汉床,也不用铺多厚的褥子,记得加一张蘭草席子……”

    “这边加一个床头柜子,放点儿杂物方便……”

    “这后边加一架座屏,我记得咱们库房里有一架精绣二乔玉兰的,搬过来摆上看看如何……”

    邱晨一样样吩咐着,陈氏和青杏玉凤认真听着,一一记下来,立刻就吩咐人去……这边邱晨一遍儿看完吩咐完,那边青杏已经带着两个婆子抱着绣好的帘幔返了回来,邱晨再次走出来候着,片刻功夫,帘幔已经换好,透碧的湖水蓝罗绣了深深浅浅的竹叶,垂落下来,就仿佛置身于翠竹千杆的竹林,一片清凉舒爽。

    然后,罗汉榻、榻几、脚踏、床头柜子一起送了过来,再紧跟着就是一扇丈余的大座屏,上边嵌着一副精绣二乔玉兰,紫白的花瓣或怒放,或含苞,在一片青灰色的背景之下,娇艳冷傲,煞是好看。

    罗汉榻上铺了玫瑰紫绣粉紫色紫丁香的褥垫,又有小丫头抱来两大四小,或玫瑰紫或淡紫的靠枕。随后,榻几和床头柜子也摆布好了,盖了淡紫色绣玫瑰紫色丁香花的桌布,床柜子上也铺了同样的桌布,正好青禾带着几个小丫头搬了一盆丝冬、一盆文竹回来,碧绿鲜翠,看着令人心喜。邱晨就让将两盆花分别搁在床头柜和书案之上,小小的两盆绿色植物点缀,瞬间屋子里就多了一点不同的生机和蓬勃之气。

    看着屋子里摆布的也差不多了,陈氏扶了邱晨在罗汉榻左侧坐了,道:“夫人坐坐试试可合心意,不行再重新布置去!”

    邱晨其实对这些要求不高,这房子之前实在是太空了,她估计到自己的身体,这才吩咐人加了罗汉榻,以便让自己坐的舒服些,处理事务的间隙,也可以歪着歇会儿。

    刚刚坐下,玉凤捧了热茶送了上来,随即又摆了一只盛满了樱桃的玻璃樽,剔透的玻璃樽趁着鲜红欲滴的樱桃,着实好看,也着实诱人。

    邱晨满意地点点头,脱了鞋子,倚着大靠枕盘膝坐好,陈氏低声道:“人来的差不多了,都在院子外头候着呢!”

    “嗯,”邱晨应了一声,拿起榻几上的花名册翻了翻,指着花名册道,“既然这里是按照院落登记的,就让他们按这个进来吧!”

    陈氏答应着,肃正了颜色走出门去,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吩咐:“夫人吩咐,按院子进来拜见,其他人在外边等候!”

    刚刚仿佛聚集了几百只蜜蜂苍蝇的院子,随着陈氏这一出声迅速安静了下来,只有隐约几声低语,也不再那么明显。

    陈氏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人群,又道:“等着的按院子站好,各院的管事嬷嬷看好了各处的人,排好队等在外头,不许喧哗!有喧哗者以忤逆犯上论处,打二十板子,革了差事撵出去。管事嬷嬷连坐同罚!”

    场面中登时寂静下来,上百人聚集在大门外不大的空地上,却个个屏息敛气,只怕发出声响大了被当成出头的椽子。新夫人第一次当家理事,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点眼药,给别人当了儆猴被杀的鸡!

    陈氏再次扫了众人一眼,这才淡淡地开口道:“松风院的人怎么没有过来?”

    青鹞青萍此时还站在听涛轩外,连搬花回来的青禾站在一起,都暗暗焦急着明显脸色不好眼睛红肿的青鸢,但愿夫人是个宽厚人,别太狠辣了……青鸢虽然有些小心思,也还没付诸行动不是。

    虽然暗暗祈祷着,几个丫头心里却格外忐忑紧张。这种情况下,青鸢这样的无疑是送了把柄到人家手里,别说打板子撵出去,就是随意指个老弱病残地将青鸢嫁出去,青鸢这辈子也算毁了。另外,她们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青鸢如此,谁知道会不会引起夫人的迁怒。若是迁怒到她们身上,别说一等丫头,就是安安稳稳在侯爷府里过日子只怕也难!

    松风院里一直是四个一等大丫头管事,如今这四个大丫头都各有心思,神思不属的,其他一些人也就安稳地待在各处,并没有到大门外听候传唤。此时,猛地听到陈氏如此询问,几个大丫头隔得稍远些,门上的两个婆子却听得清楚,登时唬了一跳,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对陈氏道:“陈姐姐赎罪,青鸢青鹞几个姐姐估计是在听涛轩外听候夫人吩咐,才没有过来……我,我这就去叫她们!”

    这婆子还算机灵,辩解的话说了,却见陈氏脸色丝毫不动,立刻改了口。见陈氏并未反对,连忙提着裙子跑进院子里,朝着站在各处的丫头婆子们招呼:“赶紧的,陈嬷嬷叫松风院的人也出去候着!”

    松风院作为秦铮之前居住的内院,虽说秦铮统共没住过几次,可总归是当做主院的,靠着侯爷最近的人,自然而然的地位就超然起来。这些丫头婆子们也以主子心腹自居,倨傲惯了的,哪里想到会有跟那些清马桶、挖花肥的下等婆子丫头站在一起,听到这话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急得奔进来的婆子又接连重复了两遍,松风院的丫头婆子们这才醒过神来,匆匆走出大门去。

    青禾和青萍反应最快,在那婆子喊第一遍时已经听到了,连忙提醒青鹞青鸢,青鹞是满心紧张,恨不能让自己更小心更谨慎些,青鸢却是满脸青灰,反应迟钝着,有些绝望放弃的意味。

    “快走吧,别在这个时候打眼!”说着见青鸢毫无反应,青鹞扯了她一把,却发现青鸢仍旧木木地毫无反应,不由也有些恼了,仍旧不忘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你这是作甚?你这副样子别说夫人看不上眼,就是侯爷见了,也会不喜的!”

    一提侯爷,青鸢心头一揪,瞬间落下泪来:“我不管怎样他都不喜,我又何必再去劳心费力……”

    青鸢和青萍青禾都给吓坏了,几个人哪里还敢在此多留,三人也不顾形象了,上前合力架了青鸢,连拖带拽地总算将她拖出了大门。

    陈氏一个严厉的目光扫过来,青萍两忙曲膝道:“陈嬷嬷宽宥,青鸢姐姐身子不舒坦,耽搁了!”

    青鸢、青鹞几个丫头,都是陈氏一手调理教导起来的,这几个什么性情秉性,她都非常了解,同样也非常清楚青鸢为何如此……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看来这孩子算是毁在这道坎儿上了。看来,只能暗暗求一求夫人,给她寻个婆家嫁出去了。再留她在府里,说不定那天糊涂了,就把她自己这条小命交待了!

    面色仍旧肃穆,陈氏却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青鹞青萍几个去松风院队伍里站好,她开始点名叫人:“沐恩院!”

    沐恩院是正院的名字,因靖北侯府乃皇命所赐,故而当初秦修仪写了‘沐恩’二字牌匾,送过来给儿子挂在正院正堂之上,以示对天子恩典的感谢铭记,后来,侯府中人就把此处称呼为沐恩院!

    “在!”林嬷嬷带着一干丫头婆子站在人群中央,听到陈氏点名,答应一声,随即朗声道。“沐恩院婆子丫头共三十六人,留值守十二人,到了二十四人!”

    陈氏脸色缓和了些,目光扫了一下沐恩院的众人,道:“跟我来!”

    “是!”林嬷嬷垂手应是,带着众丫头婆子轻手轻脚地鱼贯进入松风院。

    这些人,邱晨已经都认识了。

    “夫人,沐恩院共三十六人,留值守十二人,到了二十四人!”陈氏向邱晨回禀完,就退后一步站在侧旁。

    林嬷嬷带着丫头婆子上前,叩首行礼:“奴婢见过夫人!夫人万安!”

    邱晨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道:“起来吧!”

    丫头婆子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战好。青杏捧着花名册子上前,开始一个个点名。

    看起来轰轰烈烈颇有阵势,邱晨后继却不过只是点了一遍名字,熟悉了熟悉人事,并没有做人员调整,也没有真的惩治哪个,只是最后宣布了一件事,以后每日早上辰时,她准时在松风院听涛轩听事理事,各院当值的管事嬷嬷、管事大丫头都要按时过来点卯。若有人过时不到,在一刻钟内,打十板子扣半年月钱;若是超了一刻钟,打二十板子革了差事撵出去!

    如此,也到巳时中,邱晨方才将府中的见了一遍。暗暗叹息着,这还只是见见人,日后天天都要处理这些家务琐事,想想就郁闷烦躁。可她却不得不做,不得不将这些人员关系清理干净,不仅为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年纪幼小的阿福阿满……吸一口气,她暗暗给自己打气,觉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们娘儿四个!

第三百九十章 理家

    一眨眼,邱晨搬到靖北侯府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说是邱晨来到这个时代最劳心的一个月也不为过。

    从五月初七点名认人开始,第二天辰时就开始正式处理整个侯府的事务,包括府内各处的种种琐碎事情,对外的人情往来,还有秦铮自己挣得继承的许多铺子、庄子等产业,最初十天,她几乎要在松风院待一天,连午饭都要在松风院用。

    秦铮几次担心她身体吃不消,连着让穆老头儿给邱晨请了几天脉之后,确定她的身体很好,胎儿也很稳,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将每天的请脉改成了三天一诊。

    十天后,邱晨差不多将府内外的事务熟悉了过来。这还多亏了有陈氏、林氏和汪氏三个嬷嬷经验老道,又忠心耿耿,许多事情都有成例可循,又对各处事务人事了如指掌,让她省了不少心。还有几个丫头素质也高,能写会算,将大部分记录计算的工作分担了去,让她省了许多力。

    另外,靖北侯府只有她跟秦铮两个人做主,秦铮又完全无条件地支持,让她少了许多掣肘和阻碍,想做什么不用束手束脚,也使得她接受掌控侯府的计划比预想中顺利了许多。

    五月底,邱晨自觉对府内事务人员都熟悉的差不多了,于是开始着手调整。

    凡年满五十岁以上的老人,统统荣养,根据过往服务靖北侯府或者越国公府的功劳苦劳加以评定,划分为三等。一等每人发五百两银子,二等的发二百两银子,三等的发一百两银子。个别有手艺绝技的,仍旧留在侯府,荣养银照发,每个月再发一份月例银。

    年满十八岁的丫头,有老子娘的,有老子娘做主嫁人,没有老子娘的,可以自己提出心仪对象,两者皆无的,由陈氏和林氏汪氏商议着在府里挑人,然后交由邱晨看过之后,再征询过双方意见后,配成夫妻。丫头的陪嫁同样由府里分三等,陪嫁标准分别是一百两、五十两、三十两!

    这个时代,京城的小康之家嫁女,十两银子的陪嫁也能够置办上十几抬了,丫头们的陪嫁最低标准都是三十两,已经很是宽厚了。是以,府里的大小丫头,不管是到年龄的还是不到年龄的,都欢喜非常。对于她们这些没有人身权利的人来说,能找个好丈夫,能有一份厚实的嫁妆,以后过日子不愁才是最实际的。而且,年纪小的丫头还有升迁的机会,若是能够在十八岁之前提升为一等丫头,就也能得到一百两的嫁妆了!

    一百两,除了置办必须的家具用品外,甚至可以开一个小本生意,以后离开侯府或许也能过得不错了。当然,有了嫁妆和荣养的福利规矩,靖北侯府的下人们的归属感一下子增加了许多,人活着大都不怕身强力壮的时候,身体好没病没灾的,怎么都能混口饭吃,怕就怕年老力衰,又疾病缠身的时候,没有银子看病养老,落得个晚景凄凉。

    靖北侯府的养老政策,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新事物,有了养老政策,也就没了后顾之忧,那些人再不用费尽心机只为攒养老的银子,他们就可以拿出最多的精力来为侯府尽心尽力,只要做得好,到五十岁能评上一等,就能拿到五百两银子……这个时代,京城小康人家一年十两银子也就足够了,五百两,完全能够安享晚年了。

    经过养老和嫁丫头之后,原本府里一共二百九十六人,被消减了三十八人。

    也因为这两项措施,两个月的时间里,又有十二名因为违了规矩,经查实没有可宽宥缘由的,被或打或罚处置了,各处空出了不少职位。有了这些空出来的职位,邱晨就有了调整人员岗位的正常理由。有一些职位邱晨认为没有存在的必要消减了去,另有一些比较重要的职位,则经过评定和考核两重综合来确定人选。两个月,她对于府中人员事务的初步计划已经完成。

    就拿松风院来说,既然不再是秦铮内院的居处,也就没必要保留这么多人,其中青鹞到了十八岁,经她同意,嫁给了秦义。陈嬷嬷说情,免了青鸢的责罚,也打发出去嫁人。陈嬷嬷本来想给她说合说合秦孝,相对于秦义的冷峻、秦礼的活泛、秦勇的憨直,秦孝在八名侍卫中算是识字最多的,能文能武,容貌也是最出色的。可青鸢死活不吐口,陈嬷嬷最后没办法,只好又拖了官媒给她选了两名家境清贫的读书人,几番周折,青鸢最后嫁给了其中一名青年书生,这人虽说家境差了些,却也算有些学问,已经有了秀才身份,而且只有二十岁,若是能够考中举人,以后还大有前途。

    青萍十七岁,青禾十六岁,邱晨留了二人在松风院,又留了两个小丫头两个婆子看护洒扫,青萍青禾就负责她在松风院的起居,算是划到了她的名下,仍旧是一等份例。

    因为有孕,因为家务缠身,雍王府庄子采鹿茸她终究是错过了。不过,京郊作坊的事情她却处理了。

    给廖文清写了信之后,她又让秦礼调查了一番,确定那位廖家的账房并非受了廖家某人的指使,而是被京中的某个势力收买,想要窃取制皂的方子,特别是新型的还没拍卖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方子。

    虽然云济琛和廖文清两人带着制皂方子去了江南售卖,那些人拿到方子也确实制作出了皂基,但却是最基本的肥皂,至于连云山的香皂,各种香型配方,还有加入各种营养物质,能够美白、滋润的香皂,他们却造不出来,虽然他们又花高价聘请了调香高手调制香料加入皂基,但最后做出来的成品总是差强人意。

    没有连云山的香皂比着,他们的或许也算很好,但相对于香气怡人又好用的连云山香皂,他们那些东西就显得粗糙了。价格自然就卖不上去……

    种种原因之下,有人将注意打到作坊中的制皂师傅身上,也就不为奇怪了。

    不知廖文清怎么跟廖家沟通的,在邱晨接到廖文清的回信同时,她也得知了,那位被收买了的账房先生被廖家调回了安阳,又派了个新的账房先生过来,京郊的制皂作坊外松内紧同样经过了一番调整,剔除了不少人,最后再次平静下来,恢复了正常的生产。而至于那账房先生回安阳后会怎么被处置,邱晨就不操心了。

    另一方,秦铮这两个月来也格外忙碌,西北战事吃紧,经过协调调度,最后调了定南侯徐琼前往西北指挥作战。提了徐琼手下的司延平为云贵总兵,统管西南军务防卫。

    在此期间还有一条消息,调往两淮江浙抗击海匪的呼延寻作战有功,擢升为盐城卫指挥使,从此成为驻镇一方的正三品武官!

    邱晨是在邸报上看到的,只是微微有些惊讶,随即就将这件事丢到脑后去了。

    只要秦铮不必去西北参战,其他人怎样她并不在意。

    一连串的任命擢升之后,曾经上书请战的秦铮显得格外颓丧。请战被拒,在很多人眼中被看成失了圣眷的表现,也有些人隐隐猜测着,秦铮功高盖主,已经被上位者所忌。

    于是,只领了个兵部的闲差的秦铮,也消极起来,非大朝会不上朝,皇上也没问过……更没有进一步的打击惩处……

    秦铮在家里偷懒的时候,邱晨也正好将靖北侯府初步理顺了,一些家务事分工明确精细,各负其责,没了之前的互相推搪等靠,变得积极起来,邱晨每日处理家务的时间大大缩短,进了六月后,天气酷热,她处理家务的时间提前到了卯时中,等辰时中,太阳升到空中热起来,她已经将大小事务处置完了。

    于是,在闲散了几天之后,再又一次处理完简单了许多的家务之后,坐在亮轿上回正院的路上,邱晨想起了要搬往后园居住的事情。

    第一次来靖北侯府时,她跟两个孩子已经选定了各自的居住院落,都是临水有清凉的所在。

    六月底七月初,湖里的荷花也应该盛放了,或许已经有了早熟的莲蓬。午睡过后,去湖里采几支莲蓬来煮莲子茶,或者一大清早,荷花盛开之前采几支含苞欲放的莲花插瓶供在通透的临水敞轩里,卧一张竹榻,执一卷书,喝着清甜的莲子茶,该是何等惬意之事。

    正好,这些日子秦铮在家里不大出门,可以一起搬家……虽说搬家是个繁琐的活儿,但邱晨很期待跟丈夫一起布置的过程。

    回到沐恩院,邱晨下了亮轿就急急地往屋里走,只是到了二进,却没看到这几天都会等在屋门口的身影。咦,怎么没出来,在屋里做什么呢?

    如此想着,邱晨放轻了脚步,步速却加快了一些。她很想知道,秦铮一个人在家里时是什么样子。

    房门口的两个小丫头大老远就曲膝请安,邱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进了屋。

    屋里很安静,留在屋里的含光和蒸雪正在织袜子。有了棉线编织的袜子之后,不单单是秦铮和邱晨娘儿仨,连她屋里的大丫头婆子们也不再用那种布料纳制的袜子,用布料纳制的袜子底儿总会有空隙,不够服帖,而且硬硬的不够舒适,相对来讲,棉线编织的袜子有弹性又服帖,还吸汗透气,为了防止滑脱,在袜子筒边缘加了根带子系住,就非常舒服又不怕滑脱了。

    邱晨目光扫进屋里,没来得及向两个丫头示意,两个丫头已经起身问候了。

    见隐匿行藏的打算失败,邱晨也不在意,挥挥手道:“你们继续……侯爷呢?”

    含光上前,接过邱晨脱下来的褙子,一边回道:“回夫人,侯爷出去了,让我们跟您说,午饭他不回来用了。”

    “哦……”邱晨有些扫兴。

    搬家这件事还是商量一下的好,她自己也不好做主。

    不过,刚刚想起湖边乘凉采荷的妙处,仍旧有些心痒难耐,略略有些扫兴之后,随即又兴致勃勃起来:“你们收拾一下,今儿咱们去后园子避暑去。”

    能去湖边避暑热,还能赏荷看莲,照夫人的性子,少不得还要采莲蓬采荷叶,弄些好吃的……几个丫头自然欢喜,就连相对沉稳的蒸雪也欢喜起来,笑着道:“夫人,去后园子人少了也不热闹,不如我去叫上几个姐姐一起去吧!”

    邱晨屋里事儿不多,玉凤和青杏已经放了大假筹备嫁妆。剩下的承影、含光、蒸雪、旋冰和月桂轮值,今儿是月桂和含光蒸雪当值,承影旋冰休息,蒸雪这是想着叫上她们一起呢。

    这也不是大事儿,再说跟前的丫头们相互友爱,对邱晨也是好事,她自然欣然同意。

    很快,承影和旋冰也过来,一群丫头难得地热热闹闹地说笑起来,倒是显露出一些十五六岁年纪本该有的一些活泼和跳脱来。

    听着丫头们讨论着要带什么吃的用的,邱晨也跟着参言:“让人备上几根鱼竿儿,咱们坐在回廊里钓鱼去。钓上鱼来,就在湖畔做了,中午就吃它了!”

    “好啊,我去问问有没有!”旋冰兴奋地欢呼一声,扭身就往外走。

    靖北侯府后园子有那么大的湖面,自然备了船只画舫,钓竿应该也有,只是她们毕竟是后来的,不知道存在何处,旋冰去问了几个婆子,最后还是跑到松风院,问了青萍和青禾方才找出几根青竹鱼竿来,另外还有鱼线、浮子……这一些东西复杂的很,旋冰弄了一会子也没弄明白,青萍青禾干脆跟了来。

    邱晨换了一条玉色袷裤,穿了一件宽袖窄腰玉色绣玉簪花的短衣,只在腰间围了条藕荷色百褶如意合欢裙,两条丝绦垂下来,挂着一块白玉双鱼佩,头发利落地绾在脑后,只攒了两根大云头白玉簪,通体上下,没有半点儿赘物,四个月的身孕腰身稍稍粗了一点,但邱晨这具身体的基础太过清瘦,如今稍稍有了丝丰腴之色,非但不难看,倒是添了几分丰姿宛然之意。

    几个小丫头见邱晨如此妆扮,一个个自然也收拾的伶俐娇俏,一群人簇拥着邱晨出了门,正要上亮轿,前头二门上的婆子脚步匆匆汗水淋漓地跑了来。

    “回禀夫人,刚刚翟家打发人来,二姑奶奶带着表小姐和表少爷过来了,约摸说话功夫就到了!”

    “宜萱?”邱晨微微诧异着,随即笑着看看左右的丫头们,“你们去几个先布置去,今儿咱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正好二姑奶奶和孩子们过来,大伙儿一块热闹热闹去!”

    承影和旋冰笑着道:“既如此,我们二人先过去吧。你们伺候着夫人去二门迎姑奶奶和表小姐表少爷吧!”

    承影旋冰带着青萍青禾去了后园子布置,邱晨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略微露出抹苦笑来,少不得回屋换了件长裙,又将头发略略改了一下,加了两件首饰,这才带着丫头们乘了亮轿往二门去接人。

    还真是说话功夫,邱晨带着丫头们赶到二门,宜萱带着三个孩子已经在二门外下了车,看到邱晨连忙笑着走上来。

    “我原本不想跟你说,省的你再跑出来,没想到还是有人透了信儿……呵呵,你如今身子不方便,就该小心些,咱们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讲究这些!”

    满了三个月,本来就可以跟各处说一声了,邱晨和秦铮商议着,又延长了一个月,两天前才跟各处报了信儿,听宜萱这话,应该是为了此事而来。邱晨略略解了些疑惑,笑着跟宜萱见了礼,茗薇、致贤致德三个又上来给邱晨见了礼。

    邱晨道:“得了信儿,我就打发丫头们去后头园子里铺排了,二妹妹到了,就去后园子乘凉说话去可好?”

    大热天儿的,能在凉爽地方待着,谁也不会不乐意,宜萱自然毫无意外地赞成。

    茗薇和致贤致德姐弟三人更是一脸欢喜,最小的致德拉着邱晨的衣袖问道:“大舅母,后园子里有没有湖?可不可以划船?”

    “致德真乖,舅妈已经让人备下了,不但能划船,还能钓鱼,采莲蓬!”邱晨俯身亲了亲致德,把个小小子臊的瞬间红了脸。

    宜萱在旁边看着好笑,招呼奶娘照看好致德,笑着对邱晨道:“路上,这小子一个劲儿地问大舅家里什么样,住哪儿,我就跟他说住十刹海……好了,没想到他惦记上坐船了!”

    两个人说笑着,带着孩子们分乘了亮轿,一路不停,径直往后园子去了。

    一行人来到后园子,承影、旋冰几个已经将物事都布置好了。邱晨和宜萱带着三个孩子走进临波的敞轩,只觉得一股凉风夹着水气扑面而来,暑气顿消。从湖面上过来的微风,还带着淡淡的荷花香,让人心怡神清。

    “哎哟,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宜萱笑着上来扶住邱晨的胳膊,连连赞叹着进了敞轩。

    那边,茗薇、致贤致德姐弟三人,在奶娘丫头们的护卫下,已经欢快地跑过敞轩,径直往悬于湖面的露台上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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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疼的很,又赶上娃儿开学……今儿就这些了,明天尽量多更!

第三百九十一章 姑嫂闲话

    盛夏酷暑,没有什么地方比临湖而坐,饮茶赏荷更舒适的事儿了。

    邱晨跟宜萱倚着大迎枕相对坐在临湖水榭的大竹榻上,一边儿喝着茶吃着水果,一边儿看着临水露台上,三个孩子在丫头婆子的帮助下钓鱼喂鱼。

    “……你觉得怎样?那回重午家宴大哥那般着急你,我当时只以为你们新婚燕尔,两厢情浓,如今才知道,那时你就有了身孕……你不知道,我听到消息后真真儿给唬了一跳,那天晚上还遇上蛇,你还去拉四妹妹……唉,想想我就后怕,若是你有个好歹,我跟四妹妹以后都没脸再见大哥了!”

    邱晨笑着看了宜萱一眼,道:“不是没事儿么!对了,你最近见四妹妹没有?她怎么样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宜萱也跟着笑笑,随即道:“她好着呢!说起来,多亏了大哥大嫂,那温太医每隔十天就去给她诊一回脉,还用你给他的那个竹管子给四妹妹听了几回,说是脉象极好,听着也很好……又让之前用过的两个稳婆给她看了两回,说是孩子有点儿靠前,但真正当……前天我刚打发了婆子过去探望了,说是已经入盆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儿了。”

    温婉地笑着摇摇头,邱晨谦逊道:“二妹妹说我客套,你自己这才是见外呢!”

    宜萱笑着讨饶了,又叹息道:“四妹妹嫁给邵家,没有妾室淘气,看起来是好的,却着实清寒了些,统共三进的宅子,四妹妹嫁过去竟只有两间正房两间西厢房,跟他们家老大住在一起,她那大嫂是个茬利的,面子上又亲热又会说话,其实是又抠搜又算计……每次我过去,她总带着自己的孩子过去,一坐半天,我不拿出些东西来分给她,她就一直不走……”

    邱晨听得直发愣,宜萱说的这种人在村子里比较常见,究其根本不过是因为日子过得困苦,这才泼了脸皮。让她没想到的是,那邵家家主邵京山怎么说也是工部右侍郎,正三品的官衔,邵家大公子也是走的科举,成绩稍差一些,是三榜同进士出身,如今在太常寺任也是八品博士。据说邵家长媳是京城大兴府尹的长女,也是出身官宦之家,照理说不应该如此……

    宜萱仍旧在说:“最初我也觉得惊讶不解,后来宜衡跟我说了,我才知道,邵家就是个三品的皮儿,底子薄家境很是清寒。我和四妹妹未嫁之前都是十两银子的月例,四妹妹嫁过去之后,每个月只有五两银子不说,四妹夫居然也只有十两……邵家的吃穿用度供应极简,吃不惯要想添个菜都得自己拿钱给大厨房。邵家二位公子虽说都已经入仕,一个太常寺博士,一个翰林院编修,都是清贵的差事,贵不见得贵,却是实实在在的清水衙门,每年也就几十两银子的俸禄,连一家老小的柴米钱都不够……更不说,人情往来,打点前程,哪一处不用钱啊……”

    对于这些大户里的事情,邱晨虽然经的不多,但陈氏林氏汪氏几个没少跟她说道,一般人家,只要不分家,账目就是统总了算的,挣的钱要上交,正途上花用钱自然也从大帐房里走……这会儿听着宜萱说起来,邵家不但月例银子少的可怜,连人情往来、打点前程居然都是各房自己负担啊!

    到了这会儿,邱晨已经渐渐有些明白了,那位邵大奶奶为何那般抠搜算计了。邵家大公子是同进士出身,想要进身比进士出身的二公子更难,花费也就更多。加之江家相比梁国公府毕竟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嫁妆上应该也有所不足,江氏嫁入邵家也有七八年时间,嫁妆贴贴补补地过日子,恐怕真是捉襟见肘,局促的狠了,没办法,只能厚了脸皮!

    由江氏也可以推测出,宜衡的日子也过得宽裕不了。宜衡虽说是梁国公府小姐,但毕竟只是庶女,嫁妆里或许金银首饰、家具用品不会少,但能生息的财产比如庄子铺子之类的却不多,徐姨娘有没有背地里添补不知道,明面儿宜萱宜衡的嫁妆里只有一个三四百亩的小庄子。

    邱晨如今也是有几个庄子的人了,三四百亩的小庄子,种植传统作物的话,一年充其量也就能得个两三百两银子。对于宜衡的情况来说,根本不够填补的,更别说积蓄了。宜衡这几年怕也是靠嫁妆填补过日子呢!

    嫁妆毕竟有限,日子长了,坐吃山空,难免有花用光的时候。如今宜衡就要生第二胎,和箴也已经四岁,很快就要启蒙上学……以后花钱的日子还多着了,也难怪宜衡犯愁。

    宜萱说了好一会儿话,见邱晨只是听着,并不参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喝了两口茶,想想自己家里那一摊子事儿,再想想就要生产的宜衡,她还是厚了脸皮,开口道:“大嫂,妹妹听说你几年功夫就挣下一份不小的家业,想必对于做生意有些心道。我日子虽说没有四妹妹那般清苦,却也宽裕不了多少,眼瞅着薇儿渐渐长大,再过个三五年也就该给她踅抹亲事,照理说,这会儿就该给她攒嫁妆了,却有心无力……宜衡如今临产不宜多思虑,我也还没跟她说道,我想着过来先问问大嫂,想找个开源的法子,却从没经过这些,一时也想不到做何营生才好……”

    说到这里,宜萱见邱晨虽然仍旧没有搭言,却很认真地听她说话,表情也平静和煦,并没有鄙视厌烦之意,于是又道:“也不瞒大嫂,我和四妹妹这种情况,大生意没有本钱,就是小生意也赔不起……呵呵,我也知道这事很难为,我是想了好久也没法子,只好厚着脸皮过来请教大嫂,也不求别的,只求大嫂能给我们出个主意,指点一二就成,省的我跟宜衡两眼一抹黑,连门路也摸不到!”

    刚才听宜萱说起宜衡的事情,邱晨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用意,如今宜萱直白地说出来,她也不意外。

    正如宜萱说的,她们姐妹本钱少,没有经商的经验,大生意是做不起的,也只能从小生意里入手。

    但邱晨也知道,别小看小生意,现代那些烧烤摊子,连个小铺面也没有呢,一年也只能做五六个月的生意,据说生意稍好一些的,年利润都在几十万上下,一点儿不比那些看起来气派非凡的大商店大饭店利润少。

    显然,烧烤摊在这个时代行不通,有宵禁政策,亥时就禁止人员上街走动了,靠夜里生意挣钱的烧烤摊子自然不成。而且,那种生意显然也不是宜萱宜衡两姐妹能做的。

    像宜萱宜衡这样的大家少奶奶,能开铺子,自己却不能抛头露面,都是聘请掌柜的伙计看店,她们不过是幕后老板。

    如此,也就限制了所能经营的生意,必须是账目不容易作弊的,而且某些不入流的‘贱业’也不能涉及。一般的行当诸如酒楼、绸缎庄、脂粉铺子、杂货铺、干鲜果铺,比较生僻些的有药铺子、粮食铺子等等。

    杨璟庸之前所说的酒楼,因为邱晨有孕暂时搁下了。邱晨这会儿低头沉吟着,让宜萱宜衡开酒楼,虽说不缺大厨和菜谱,但开酒楼面对的顾客群极为复杂,也极难打儡旋,一般的掌柜是做不了的。相对的,开个简单的铺子要容易的多。

    绸缎庄、粮食铺子本钱太多,钱少了根本开不起来。杂货铺子、干鲜果铺本钱不大,却极繁琐,账目上难以撇清楚。脂粉铺子倒是简单,有她供货也不怕没生意;再就是药铺……郭家、廖家都涉及生药成药,加上云家都有自己的商队,他们更多地是在安阳周边的地区,药材生意涉及京城的不多。若是由他们供货,再弄几个疗效好的成药来卖……若是能够请穆老头儿三不五时地去坐诊上一天半天的,药铺子的生意想不火都难。

    关键是,有了药铺子医馆,邱晨就可以遴选合适的人手传授外科手术之法……或者干脆就开个妇儿专科!

    在现代的经验,做医院的不怕科别不齐全,怕的是没有自己的专精技术,有些专治一种病的医院,只要疗效确切,照样生意红火!咳咳,这么说不太恰当,事实却是如此!

    沉吟了半晌,邱晨方才抬起头来,对上明显透着忐忑紧张的宜萱,展颜一笑道:“二妹妹着实是抬举你大嫂我了……”

    这话一出,宜萱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此事不成了,却听邱晨话风一转,接着道:“我也是忙乎惯了的,撇下家里那些事情到了京里,天天摆弄家里这些事儿也烦闷的不行,也正要找件事儿做做,既然二妹妹看得起我,我就跟你说说我的打算,你听着好,加个份子进来,听着不好,那就只当咱们说说闲话。”

    “大嫂哪有不好的,你说,你说!”宜萱心中大喜,绽开满脸的喜气,连声说道。

    邱晨笑笑,也不客气,径直道:“我是做药材出身的,之前一直跟别人家一起做药,并没有开过铺子,这会儿在京里,那些一时也不用我费心操持了,有原来那些做生意的关系,药材进货是不用愁的,我手里也有几个方子,再不行,让你哥哥想个法子,去太医院淘弄两个方子出来,咱们开个药铺子就不怕不挣钱……”

    宜萱听得两眼放光,喜色上面,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连连应着点着头,表示赞同。

    “嗯,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我这就着手打发人去寻铺子,寻掌柜的,寻坐堂郎中……然后联系进货事宜,等铺子拿下来,其他事情也差不多了,所需的本钱流水也就出来了,到时候我打发人给你送信儿,你再过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我估摸着刚开始用不了太多本钱,也就两万两银子足矣。确实的数字出来,你们再说入多少份子……”

    一听两万两银子,宜萱脸上的喜色有些凝滞。两万两的本钱,她跟宜衡合着占一半的话,一个人至少也要五千两。她一下子拿出五千两虽说也不容易,但凑凑总能拿得出来,宜衡这些年嫁妆抛费的不少,如今只怕连两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大嫂,宜衡的银子怕是没这么多……那个,我也没想过这么大的本钱,原来想着千八百两就够了……”宜萱说这些话很是羞窘。是她提出来让邱晨参谋生意的。就她们姐妹俩没做过生意的生手,贸贸然地开铺子根本挣不了钱,大嫂将诸般事宜一力承担下来,带上她们姐妹,不过是变相的接济救助,她再说连本钱都拿不出来……实在是惭愧又难堪!

    邱晨听她这么说,却没有半点儿轻蔑之色,笑着拍拍她的胳膊道:“本钱不够无妨,你只跟宜衡商量商量参不参份子就成了。银子我这里还有些,到时候就说你借给宜衡的,大不了到年底分红,也就回来了!”

    这话说的颇为大度不说,而且其中的自信非常充足,哪怕是宜萱看好邱晨上门讨教,听了这话也不由暗暗咋舌。听这语气,大嫂对生意不仅仅是如传言般精通啊,人家这般自信,就不会赔钱!

    再说了,连本钱都是人家借出来的,赔了钱也是人家最吃亏……她们姐妹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还害怕迟疑什么?跟着干吧!

    心里暗暗打定了注意,宜萱这会儿却不能表态,毕竟她不能替宜衡做决定,于是笑着道:“大嫂这般待我姐妹……呵呵,我不说了,明儿我就去趟邵家,跟宜衡说说,也让她放下这个心事,安心待产!”

    邱晨笑笑,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我初到京城,也不了解京城的风俗避讳,宜衡是四姑奶奶,这要临产了,我这娘家嫂子该做什么,你跟我说说。”

    这一番话,看似话家常,却比刚刚出钱出力带着她们姐妹挣钱更令宜萱感动。

    这个时代,女子不易,出嫁后在婆家的日子,很多时候靠的是嫁妆、娘家的地位,当然了,娘家地位再显赫,对出嫁女不关切的也有,婆家自然也会轻视。宜萱宜衡嫁的算是不错,但毕竟是庶女,徐姨娘再有手段,也没办法代表梁国公府给两个女儿撑腰,李夫人虽说不会太难为这些庶子庶女,却可想而知不会有多少真心关切,宜萱宜衡说是梁国公府出去的女儿,但娘家的支撑从来谈不上给力……如今听了邱晨这一番话,这是要以长兄长嫂之名跟他们两家礼尚往来了,这就是特意给她们撑腰长脸去了!可想而知,以后她们在婆家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这,怎么能让宜萱不感动?!

    “大嫂!……”宜萱叫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却觉得鼻腔酸涩充盈,喉头也哽的厉害,竟是红了眼,说不出话来了。

    邱晨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三四年了,对一些世情也不像最初那般懵懂无知了,越是接触的多,了解的多,越知道这个时代女子不易。她的性情本就宽厚温和,虽说不喜招惹事情,但既然嫁到秦家,自然要尽量地跟这个家庭融合……宜萱宜衡姐妹俩大方爽朗,又都算是知礼知进退的,对她也颇为亲近,她有能力帮把手,自然不会吝啬。当然了,那些冷漠之人,她也懒得理会!

    拍拍宜萱的手,抽了帕子递上去,宜萱接了,拭了拭眼角,仰着头眨眨眼睛,转回眼对邱晨一笑,眼睛依然红红的,却看得出从里到外透着轻松和欢喜:“大嫂,让你见笑了!”

    邱晨笑笑,拿了一碟樱桃乳酪递给她,斜了她一眼道:“又说傻话了!”

    “嘿嘿,”被说道了,宜萱却分外开心,笑着道,“我知道大嫂的意思……嗯,京里也没多少讲究,入了月,会给娘家亲戚送日子,大概是约摸着生产的前五六天上。这一天,娘家人一起送分痛盆和多子多福盒子,当然了,还有给孩子备下的收生包。”

    邱晨点点头,道:“你明儿去宜衡那边,跟她说一声,送日子也给我这边送一份过来。”

    宜萱笑着灿烂,连连点头道:“好,好,有大舅母送的分痛盆,宜衡这个孩子一定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说完这些,两个人就捡着闲话说起来。宜萱说她出嫁前在梁国公府的各种趣事,又说各自的孩子们的糗事趣事儿,竟也说的很是有意思。

    吃过午饭,宜萱带着三个孩子,带了采摘的一篓子莲蓬和一大把荷花,还有邱晨让人装上的菱角荸荠鲜藕等物,还有安阳送过来的鱼干、虾干、淡菜瑶柱等物,满载而归。

    邱晨累了,也没起身去送,就在临水的轩阁里,歪在竹榻上好眠一觉。

    再醒来,已是申初时分。

    汪氏和含光、蒸雪伺候着邱晨起身,洗漱完毕,邱晨坐在竹塌上让蒸雪梳着头,一边询问汪氏:“京里给待产的姑奶奶要送什么东西?一般要送多少?”

    汪氏在妆奁匣子里挑了两支嵌蜜蜡佛手金簪出来,让邱晨看了,一边回道:“这些事情也分几等,还要看家境家势,嫡出姑奶奶和庶出姑奶奶又有不同……”

    说到这里,汪氏微微一顿,讪讪地一笑,接着道:“像国公府那般的勋贵之家,姑奶奶入了月,当亲娘的自然要过去看望,同时带分痛银盆、分痛饽饽,还有多子多孙巾子,添喜添福包袱。分痛饽饽放在分痛银盆里,再用多子多孙巾子遮盖;添喜添福包袱里则是给孩子准备的包被、衣裳等物。这个也没甚定例,有两个抬盒的,也有六个、九个抬盒的,更多的也有,那个就比较少了!”

    邱晨听了点点头,又问:“包被衣裳这个容易,其他的诸如项圈、镯子之类的,是不是也要送?”

    汪氏道:“包被衣裳是必须的,其他的,有放金玉之物的,也有放文房之物的,还有送绸缎料子、药材补品的,这个就没有什么定规了,都是看自家的习惯和喜好了。”

    分痛盆既然是银子铸造,自然也是变相的给出的贺仪。子孙饽饽不值什么,倒是那些不做限制的搭头儿讲究多了。

    看似都是送东西,送几匹缎子是一抬,送几匣子金玉之物也是一抬,其中差别可就大了。

    依着宜萱的说法,邵家礼尚往来都是儿子们各自处理,那么说,这些娘家人送过去的礼物自然也是给宜衡的,不过,这些送在表面上的东西,不单单只是价值,更是表达了娘家人对出嫁女的态度。送几匹缎子去,自然跟送几抬金银去不同。

    沉吟了片刻,邱晨对汪氏道:“这事儿不好越过夫人去,你打发人盯着那边儿,看那边儿备了几抬,我们比着减一等。嗯,缂丝织锦就免了,小孩子皮儿嫩,那些料子太硬……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不少焦布和细葛,挑着颜色素淡的一样拿上六匹。其他的也照着六来,布匹、文房放在底下,上边放布料……你们拟了单子拿来我看!”

    汪氏听得眼皮子一跳,随即恭敬地垂首答应着。

    这焦布细葛,听起来不如缂丝织锦稀罕,颜色花样也不显眼,却都不便宜,上好的焦布、细葛可是专门御用的贡品,就是勋贵之家也得不着多少。都是拿来给新生儿、尊贵的主子们做贴身里衣的,要的就是柔软伏贴,吸汗透气。

    邱晨这一番吩咐,虽说数量上尊着国公府那边,但不论是焦布细葛,还是放在下头的金玉、文房,处处低调,却处处都透出一种真心实意。这是真心实意给出嫁女撑腰呢!

    汪氏还在暗暗感叹着呢,就听邱晨又问:“重身子的人出入有没有避讳?若是我过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讲究?”

    汪氏眉头又是一跳,连忙收敛心神道:“这个倒是没讲究避讳。只是,夫人毕竟不同往日,还是要小心注意着身子些才好!”

    邱晨点点头:“没有避讳就好。到时候我会注意些,提前让穆伯替我诊诊脉,若是不行,我也不会勉强!”

第三百九十二章 图穷

    午饭不回来吃,秦铮是留过话的,邱晨没有在意,到了申末时分,热气渐消,邱晨也回了沐恩院,准备着等孩子们和秦铮回来,一起用晚餐。

    酉时中,孩子们准时回了家,娘儿仨亲热了一阵,阿福阿满叽叽咕咕跟邱晨说了在先生家学了什么,小四小五又闹出了什么笑话。小四小五是汤铭汤先生的两个孙子,大名是汤家卓、汤家斐,因排行老四老五,汤老先生就称呼其为小四小五,阿福阿满也跟着叫起来。

    小四八岁,小五七岁,年龄与阿福相仿,却比阿福调皮捣蛋的多,当着汤老先生的面儿安分守理,只要汤老先生一转身,两个捣蛋鬼就在底下搞小动作,每每阿福阿满回来跟邱晨说,都惹得邱晨忍俊不禁。

    最初,她也担心跟着这么两个捣蛋鬼在一起,会不会影响了阿福阿满的学习,但关注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发现,阿福阿满的学业并没有落下,而且,相较于之前大都是死记硬背,如今两个孩子对书籍仍旧朗读背诵,而且,理解能力和知识面扩展明显增强扩宽了许多。有这种结果,一想也就了然了。阿福阿满的几个先生,从潘佳卿到后来的丁先生,都没有出过仕,丁先生是先生中唯一的举人,其他的先生大都是秀才,潘佳卿虽然学识很好,也是局限于他的年龄和那个环境,相较起来,那些人比汤老先生的学识,不论是知识面的的宽窄还是学识的深度,都大有不及,跟着汤老先生学习,两个孩子没有提高才是不正常的。

    再进一步了解之后,邱晨才知道,小四小五两个孩子其实很是聪慧伶俐,而且颇为知礼。别看爱调皮捣蛋,却厚道纯良,并不欺负弱小,对阿福阿满都很友爱,阿福阿满跟两个孩子处的很好,时间长了,连性子稍显沉闷的阿福话也多了一些,变得活泼了一些。

    了解了这些,邱晨就不再担心孩子们受影响,反而再给阿福阿满带点心的时候,总会给小四小五带上,当然了汤先生的那一份开始就有。这也就使得每天上午下午的课间时间,成了汤家书房里老少一起的吃点心时间。

    渐渐,邱晨也摸索出了汤老先生和小四小五的喜好。两个小的不爱吃太甜腻的东西,对于软软糯糯的蛋糕蛋挞乳酪总是爱不释口。而汤先生偏偏爱吃甜食,爱吃脆口的东西,邱晨为了他的健康考虑,每次带的甜食总会限制用糖,却做得特别酥脆,汤老先生吃了几回也就明白了邱晨的用意,虽然有些遗憾吃不到香甜的点心了,却反而暗暗感动。这两个学生收的不亏,就从点心口味这一个小事上,就能看出这家人的品行、性情不差。

    说了一会子话,两个孩子又回去洗漱了换了衣裳回来,饶是夏季昼长夜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约摸时间也该有酉时末了,秦铮却一直没回来。

    邱晨觉得奇怪,自从成亲之后,但凡秦铮不回来用餐,总会打发人回来说一声的,今儿是第一次没知会,最初的奇怪之后,邱晨心里渐渐地开始担忧起来。

    不管是之前秦铮以伤自救,还是她并没有追究的娶寡妇自污,还有最近的请战不准,不管是看上去圣眷正隆,还是圣眷不再,她知道秦铮身边自始至终都有危机隐伏。不说别的,就大皇子诚王、三皇子齐王,因为秦铮跟二皇子雍王交好,就恨不得除掉秦铮而后快。这明着抓不到秦铮的小辫子,会不会暗地里下手?之前皇帝赏识厚待,或许那些人还不敢贸然动手,如今秦铮看似失了圣眷,那些人会不会没了顾忌……

    往往是如此,人一旦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往往越想越觉得害怕。

    邱晨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吩咐道:“去看看秦礼几个谁在,让他们去看看,爷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陈氏几个早就看出了邱晨的担忧,只是邱晨没发话,她们都不敢造次。毕竟这个年代,男人出去有许多事情不方便跟夫人交待,夫人天天打发人追着男人打探行踪,也会让人说成跋扈。此时,听邱晨吩咐,陈氏自然不会反驳,也不迟疑,立刻打发了含光跑一趟前院。

    含光走的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了前院,倒是找到了秦勇秦孝,却没问出侯爷去了哪里。含光又传达了邱晨的吩咐,让他们打发人去看看侯爷的行踪,秦孝秦勇答应着,立刻分出秦勇去了。

    邱晨等了含光回来,却是这么个结果,心中担忧丝毫没有消减,看看天色,却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两个孩子眨巴着眼睛,虽然没有做声,也应该是饿了。邱晨吩咐先给两个孩子摆饭,看着两个孩子吃完,交给穆老头儿带着去晚练。

    遥遥地,鼓楼上暮鼓声声传来。已是一更三点了。

    暮鼓之后就是宵禁,再在路上行走,就算是犯禁了。当然,秦铮这个如今的身份,她倒不怕会被巡夜的兵士捉了去鞭笞,她担心的是,宵禁之后,路上鲜有行人,夜黑风高,危险自然也就加大了。

    正自坐卧不安间,就听得外头小丫头来报:“勇护卫求见!”

    邱晨顾不上理会衣服仪表,起身匆匆就走了出去:“在哪里?”

    “就在院子门口!”小丫头站在门口回报,正低着头等着屋里吩咐呢,没想到一下子跑出个人来,抬头一看居然是夫人,登时吓了一跳。还好,没有吓傻了,能够清晰地回答了。

    邱晨问明白了,就不再理会吓得微微哆嗦着的小丫头,也不走抄手游廊,径直从院子中间穿过去,直奔沐恩院大门。

    陈氏在后边紧紧地跟了上来,也不敢大声张扬,更不敢阻止,只能尽可能地护持在邱晨身后,以防她脚下不稳绊了磕了,造成不测。

    一路直通通地奔出了沐恩院,邱晨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大门外的秦勇,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衣裤,正站在大门口的灯笼下,肃然而立。

    刚刚那么焦急担忧,看都秦勇到此,必定是有了消息。但,不知怎么的,有一刹那,她竟停了脚步,看着秦勇,却不敢询问出口。

    迟疑了片刻,秦勇已经察觉到来了人,回头看到竟是邱晨,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邱晨总算是没有太不堪,竟秦勇这一行礼,她也就清醒了过来。镇定了一下情绪,邱晨问道:“怎样?可见到侯爷了?”

    秦勇摇摇头:“未见到侯爷,不过找到了秦义和秦礼几个,侯爷是被诚王和齐王邀请了去,这会儿还没有散……不过夫人不必担心,秦礼说了,侯爷喝的并不多!”

    最初听到找到了秦铮,邱晨略略松了口气,但听到是被诚王和齐王邀请了去,她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挥挥手,邱晨道:“让你辛苦一趟,你去歇着吧。我知道了!”

    秦勇应声退下。邱晨站在门下的灯光中默然站了片刻,方才转身往回走。

    这回,没什么事等着她了,她也走得不那么急了。陈氏和含光上前一人一边,虚扶了她,陪着她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走回来。

    回到房间里,见邱晨脸上仍旧带着隐隐的忧色,陈氏连忙笑着道:“夫人,时辰不早了,既然侯爷不回来用餐,您也不用等了,这就吩咐给您摆饭吧?您这会儿一个人吃两个人用,可是饿不得。”

    也不知是不是饿过了,邱晨这会儿一点儿都不饿。但正如陈氏所说,她这会儿吃东西可不仅仅为了自己,还得供应肚子里的孩子呢。于是,她也就不再坚持,答应着进了耳房洗漱。

    食之无味地吃了几片莲藕粉蒸糕,又吃了两片桃子,邱晨就搁下了筷子,命人将碗筷杯碟都撤了下去。

    含光和蒸雪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都有些担忧,陈氏却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撤到一旁,她自己转出去,片刻端了两只瓷盖碗回来。

    “夫人!”陈氏满脸笑意地将一只盖碗送到邱晨面前。

    抬抬眉毛,邱晨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陈氏笑着将另一碗端上来,给邱晨打开面前的盖碗,一边笑道:“夫人,您看看我沏的这茶汤可还好?这还是当初您教我的呢。我这还是鲜藕粉,闻着就有股子清甜,很可惜,我这突然想起来的,材料不全,也没放芝麻核桃碎儿,怕是不如夫人沏的好吃!”

    “芝麻和核桃碎儿厨房里已经没了?前儿刚刚一样领了一斤去呢!”邱晨这些日子管家管习惯了,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账目上。

    不过说出来,她就即刻醒悟了,指着陈氏笑着摇头道:“嬷嬷也开起玩笑了,厨房里有嬷嬷统管着,小喜主理,可没少过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邱晨垂了眼,用汤羹搅合着碗里琥珀色半透明的冻状物质,好一会儿才翘起唇角道:“嬷嬷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陈嬷嬷笑着应了,随即又道:“夫人,您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沏了两碗?”

    邱晨抬眼,这才注意到陈氏站在榻下,她面前的榻几上果然放着同样一碗热腾腾的藕粉茶汤。

    笑了笑,邱晨道:“嬷嬷就陪我一起喝了吧!……刚才是我疏忽了,忘了你们也都没用晚饭呐。行了,你们也站在这了,让厨房把晚饭给你们送过来吧……再看看还有没有藕粉子,让多冲一些,你们几个也分一点儿尝尝。”

    小丫头们格外欢喜地过来谢了赏,说笑着出去,片刻功夫,几个人或拎或端,不但端回来五六碗茶汤,还拿了两个食盒回来,一样一样的热菜端出来,摆在屋里的桌案上。

    蒸雪道:“夫人,厨房里要站着吃,我们回来跟夫人讨个赏,让我们也坐着陪夫人一起用,可好?”

    邱晨看着桌上的饭菜,哪里是丫头们的份例饭,分明是她刚刚撤下去的晚饭,心里微微有些发酸,却笑着摇摇头,“你们呐……随意坐吧!”

    丫头们半扶半架地把邱晨也撮了过去,说说笑笑地热闹着,邱晨也觉得有了些食欲,于是就着一碗蒸茄子吃了小半碗饭,也就撂了饭碗。

    有了那一碗茶汤,又有了这小半碗饭,也差不多了,陈氏和含光伺候着她漱了口,又送上一碗杏仁羊奶,这才罢了手,过去匆匆吃了自己的晚饭,又回来伺候着。

    既然知道了秦铮的去向,邱晨心中虽然担忧,也比之前好了许多。被陈氏和丫头们塞得有些饱,立刻躺下不舒服,邱晨就到院子里走动走动,听着阿福阿满回来,又去了阿福阿满屋里,看着两个孩子洗了澡,上床睡下,这才转回到自己屋里。

    一时亥时末刻,夜里十一点中,搁在现代也是午夜了。

    邱晨觉得浑身疲惫,头涨的有些木木地疼,却了无睡意。要了热水,冲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藕荷色绫子睡裙,是她出的款式让针线房做的,半袖,裙角也只到膝盖,肩部比较合体,高腰身设计,宽袖口大裙摆,舒适凉爽,再过些日子也可以遮一下凸起的腹部。

    因为邱晨怀着孕,许多香精香油不敢碰,屋里驱蚊的也完全依靠物理方法,纱窗和帐子。

    含光和蒸雪给邱晨放了薄纱蚊帐,留了根蜡烛在床头,邱晨让丫头们下去歇着,她拿了本书,倚着床头借着灯光看起来。

    因为心里烦乱,她也没看医书本草,拿了一本《大荒志》随手翻着,但这种神鬼仙怪的故事,又都是文言文,邱晨看的颇为无味,手里拿着书,竟倚着大靠枕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京城繁华,午夜的京城街头同样静谧地很。月初没有月亮,星星也被几片云彩遮住了大半,黑沉沉的夜色里,街道民宅都笼在一层淡青色的薄雾里,隐约可见轮廓,又看不清楚本来的面目。

    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突然一阵马蹄飞奔的声音,踏踏踏地打破了夜空,一路疾奔到十刹海的靖北侯府门前,这才戛然止住。

    马匹停下来,这才看得清楚,几匹马簇拥的中间,还有一辆看上去极普通的马车。

    秦孝跳下马,啪啪啪地拍了几下门,门子揉着眼睛打开门扉,“谁啊……”

    一句问话还未落下,就被一巴掌拍地几乎扑到地上去,然后就听有人呵斥道:“睡糊涂了你,连我也不认得了。爷回来了,还不快开门!”

    那门子不敢多言,揉着脑袋慌慌张张地缩回头,飞快地把侯府厚重的实木大门给打开来,又在几个人的帮助下卸了高高的门槛,那边的马车已经拆了车厢,从大门里飞跑出四五个矫健的汉子来,抬了车厢一路进了大门,飞奔进屋去了。

    秦义这才转回身,朝着大门外的四五个护卫拱手道:“多谢诸位兄弟相送,今儿晚了,就不留几位了,改天,兄弟再请各位喝酒!”

    “秦兄弟这话我们可记下了,告辞!”那些护卫们也不多言,拱拱手飞身上马,一抖马缰,四五皮良驹腾起四蹄,又飞一般疾驰而去,片刻功夫已经只闻马蹄声不见了身影,又过了盏茶功夫,连马蹄声也跑远了,渐不可闻。

    秦义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锞子来扔给门子:“管好你的嘴!”

    “是,是,是,多谢义老大,多谢义老大!”门子刚刚被拍了一巴掌正紧张着呢,一听这话,又得了赏银,登时眉开眼笑起来,连连弓着腰致谢起来。

    车厢拆下来的轿子一路抬进了二门,陈嬷嬷已经等在了这里。轿子没落地,而是换了几个身强体健的婆子抬了,风一般撮进了沐恩院!

    挥退婆子们,陈氏上前打起车帘,秦铮从里边走出来,一身浓烈的酒气,衣裳也有些歪斜,发冠也歪在了一旁,形容狼狈,但眼睛里却清明一片,完全看不出半点儿醉态!

    恍惚中一声门响,邱晨猛地抬起头来,心砰砰跳着,她的大脑却还茫然着。片刻之后,她稍稍清醒了些,转眼一看,床头柜上的座钟,竟然已经夜里两点半了。

    一个轻轻的脚步声往屋子里走过来,邱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听到的门声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

    脚步声放的很轻,邱晨也仍旧据此听出来来者何人。

    四个月,她已经不知不觉地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也熟悉了这个人的一切,包括脚步声……

    心中百味莫陈,邱晨将手中的书放下,推开大迎枕,起身下了床。

    “你……还没睡?”看着俏生生穿着睡裙从帐子里走出来的身影,秦铮惊讶地询问。

    邱晨站在帐子边,没有做声,只默默地看着他。

    秦铮正在解腰带的手顿住,同样回望着邱晨,片刻,他叹了口气,加快动作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随手搭在衣架之上,然后朝着邱晨走过来。

    一股浓郁的酒味儿扑鼻而来,一贯温暖坚实却气息干净的怀抱,今晚有了太多浓郁的陌生的味道,邱晨有些抗拒地用手撑住了秦铮的胸膛。

    “唉,我中午跟几位老部下聚一聚,没想到,没想到吃到一半,诚王和齐王却去了……”秦铮说到这里顿住。

    想起那几个老部下看他的眼神,他到此时仍旧如芒刺在背,那是信任动摇、掺杂着疑惑怀疑的目光。那些老部下大概以为是他将诚王和齐王招了去,殊不知,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对那两位,他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既然被堵上了,他也不好强硬离开。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得罪了君子,至多不过是血溅三步。得罪了小人,谁知道会用什么阴损的方法报复。有时候,死亡反而是最容易的。

    诚王和齐王这一去,不但挑拨了他跟老部下的关系,还成功地困住了一群粗豪的军中汉子。而且,说起吃喝玩乐来,齐王是花样百出,竟从半下午一直拖延到了晚餐,最后闹到半夜方才散场。到最后,好不容易将几名属下安排脱身,他又装得酩酊大醉才得以脱身……

    诚王,齐王,看来已经到了不顾脸面、赤膊上阵的地步了!

    若是,此次再不肯归顺了他们,接下来,只怕就不再是好言相劝了。从骨子里泛出一股冷来,让秦铮一阵心寒。

    听到秦铮这么说,邱晨的抗拒瞬间消散了大半……那两位这么大喇喇地去堵,既是自以为给秦铮最大的机会,同样只怕也是最后的机会,再不肯从了,只怕……

    感到怀里的人儿不再抗拒,纤细柔软的手臂从他的胸膛滑到身后,圈住他的腰身,并微微地用了些力气。这般的力量虽不至于弄痛他,却可以明确地表达她的一种态度。她会用力抱紧他,不放手,不放弃!

    她是他永远的伴侣和支持!

    终究是闹的没睡好,第二天秦铮没有告假,而是一大早就去上朝。

    邱晨实在起不来身,迷迷糊糊听着秦铮离开,她随即就又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沉,日头升起到头顶,她还没有起身。

    当值的承影、旋冰在门外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不时地跑去门口问一声:“嬷嬷还没回来么?”

    昨晚看邱晨吃不好,睡得也不好,早上陈嬷嬷不敢打扰,带着月桂和林氏去了松风院处理家务,留了承影旋冰在屋里守着。可没想到,陈嬷嬷几个人刚走没多会儿,前头就传了话过来,说是齐王爷给侯爷送了礼过来。

    传话的人说了:“昨晚侯爷醉了,走的匆忙,遗漏了物件儿,今儿特特地给侯爷送过来!”

    旋冰年纪小两岁,还有些心浮气躁,转着圈圈儿,又忍不住低声嘟哝道:“侯爷也真是的,怎么能这样呢,夫人怀着身子,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可咋办啊……那两个狐媚子哪里好了,简直赶不上夫人的一根头发丝儿……”

    “别胡说!”承影听她说的不像话,呵斥了一声。心里却终究忍不住同样有些不忿,侯爷咋那么糊涂,怎么就将随身的玉佩和扳指都弄丢了呢!那玉佩还是夫人给侯爷买的,侯爷一直不离身……如今,却到了那狐媚子的手里!

第三百九十三章 乱拳

    第三百九十三章

    邱晨醒来不过是想赖会儿被窝,却不想听到了这么一番嘟哝。

    旋冰因为在外屋,声音也不高,嘟哝的声音传进来听得不是很真切,隐隐约约的,邱晨也听了个大概明白。特别是这一句——

    两个狐媚子……赶不上夫人一根头发丝儿!

    或许是旋冰气恼的很,这一句声音没控制住,让邱晨听了个清楚。

    听到这句话,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那瞬间,她却没有任何反应,神态自若地躺在被窝里,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种钝钝的气闷和痛楚从心底升上来,钝钝的,很缓慢,却一点点侵袭着整个心脏,心脏麻木着钝痛着,仿佛连跳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是虚的,是实实在在的心跳乏力,邱晨甚至感到了一阵窒息,脑袋莫名地空洞一般,木木地昏沉起来……

    不!秦铮不是那样的人!

    一个念头在混沌空洞的脑海里升起来,让她一个激灵醒过来。

    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大量的氧气输入让她的身体好受了些,脑子也越发清明起来。

    邱晨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小腹,这里以为刚刚的窒息感,有些微的收缩,她甚至能够感受到手掌下肚子里硬硬的紧张感,她有些心慌,却只能努力做着深呼吸调节自己的情绪、精神,乃至身体,努力让紧张的身体肌肉放松下来。她不能伤了自己的孩子,这不但是秦铮的孩子,更是她邱晨的孩子!作为母亲,她有义务保全他(她)不受到伤害!

    躺在床上,邱晨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和身体,好一会儿,手下的肌肉才放松下来,硬硬的感觉不再,她悬着的心也放了回去。

    吁出一口气来,邱晨默默地开始思量。

    不管旋冰嘟哝的事情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管是不是可以扭转,她还有自己的产业,还有自己的家,她首先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包括肚子里的这个,还有阿福阿满,然后……

    然后,就要看秦铮的了!

    若是仍旧一心,她也不必害怕,要斗便斗!

    若是,秦铮违背了誓言,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那就更简单了,她早就说过了,若是无情我便休!

    大脑开始思考了,想开了,心里通透了,之前那股子窒息感没有再出现,至于,那一直未去的钝痛感,却一直在!

    又平躺了一会,觉得做好了自我心理建设,邱晨这才缓缓起身。手撑着身体做起来,用力的刹那,胳膊一软,竟感到一阵实实在在的无力。呵,邱晨轻笑,她还是有些盲目的自信了,刚刚那一阵窒息和一直持续的钝痛,仍旧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身体的无力感说明了这些!

    略略顿了片刻,积攒了些力气,邱晨起身下床,也没有叫丫头们,自己穿了鞋子。

    旋冰在屋门口来回打转儿,承影却一直关注着内室的动静,邱晨下床的声音很轻,却仍旧被承影听到了。

    她扯了旋冰一把,然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迅速地收敛好脸上的表情,匆匆走进了内室。

    邱晨已经穿好了鞋子,正往净室里走,两个丫头进来,有些慌乱地曲膝行了礼,然后旋光低着头,也不敢看邱晨,匆匆进了净室备水,承影则扶着邱晨道:“夫人,这一觉睡得好……早上,侯爷出门时嘱咐了,不让我们叫起……侯爷说午饭回来用……”

    一贯沉稳自持的承影也觉得有些无法面对邱晨的目光,说话舌头仿佛都僵硬地不受控制了,好好地一句话,让她说的支离破碎。

    邱晨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道:“我没起来,松风院那边怎么安排的?”

    承影低着头,回道:“陈嬷嬷带着林嬷嬷和月桂过去了。”

    邱晨应了一声,不再问什么,走进净室,借着旋冰备好的水开始洗漱。

    洗漱完了,回到内容,邱晨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她挑了一点点未加任何香料的乳液拍在脸上,邱晨望着镜中的容颜,虽然没有傅粉上妆,皮肤却仍旧莹润透亮,白皙无暇,没有出现很多孕妇脸上那种斑块,整张脸除了稍显白透的有点点儿过之外,再无任何瑕疵。

    闺女打扮娘!

    莫名其妙地从脑海里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邱晨垂着眼睛,手掌抚上已经稍稍隆起的小腹。肚子里揣着的这个是女儿么?会不会跟阿满一样调皮捣蛋活泼好动呢?还是那种文静安然的小姑娘呢……

    简单地绾了个抛家髻,邱晨破天荒地主动挑了一支赤金嵌宝金蟾戏莲簪子和一支赤金嵌宝蝈蝈兰花簪子,也没用承影动手,自己照着镜子专注地攒到发间,左右看了看,又取了那支赤金嵌翠叶步摇攒了,左右看了看,又一一取下来,从妆奁匣子最底下翻检出一支金星紫檀木大云头簪子攒了,再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换了一身碧水绿的无袖褙子,一条象牙色的十六幅挑线绫裙子,通体上下素淡的没有半点儿艳色,乌鸦鸦的发衬着白皙皎洁的肌肤,还有秀美清丽的容颜,竟没有半丝寒酸之意,反而透出一股子难言的清华之气来,让人无法轻视,只能仰望!

    “传饭吧!”邱晨回身,淡淡地吩咐。

    承影和旋冰都是一怔,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恭声答应着,跑去门口吩咐下去,片刻,就有小丫头拎着食盒送了早饭过来。

    寂静无声地吃了早饭,虽然食之无味,邱晨却仍旧强迫自己吃了跟平时无二的食物下去。

    吃好了,漱了口,邱晨抽出手帕来擦了擦嘴角,起身道:“走,带我去看看吧!”

    承影和旋冰正在收拾碗筷,乍听这话,两个人都是身体一僵,手一抖,几乎将手中的碗筷扔出去。

    夫人没有明白地说什么,但她们却清楚,夫人已经都知道了!

    旋冰有些担忧紧张地看向承影……夫人早上一直在睡觉,并没有出屋子,这期间也没人进来说什么,那么夫人得知事情的渠道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之前不忿时嘟哝的几句话!

    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的犯了错让夫人生气,可能影响到夫人跟侯爷的关系,甚至可能影响到夫人腹中的孩子……旋冰就觉得悔愧万分,惊忧万分!若真是那样,她会恨死自己!她万死不足以抵其过!

    邱晨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两个丫头,抬脚就往外走。承影瞥了旋冰一眼,放下手中的碗筷快步跟了上去:“夫人,您稍等片刻,我去叫亮轿过来!”

    邱晨没有做声,只回头瞥了承影一眼,就让承影成功地噤了声。亮轿每日都会在正院门口等待,以便出行,这是邱晨前两天调整人员时刚刚改定的规矩。承影说什么找亮轿,无非是想着拖延时间,找个替她劝解的人来……比如陈氏,在比如林氏、汪氏!

    “奴婢,奴婢知错,但夫人您还是稍等片刻,待奴婢去门口吩咐她们备好了,您再出门不迟!”承影顶着压力仍旧尽力劝阻着。

    邱晨轻轻地叹口气,摇摇头道:“你这是作甚,我就是去看看罢了。府里就我一个人,难道我不出面,就那样晾着不成?若是吵闹起来,丢的还是咱们靖北侯府的脸!”

    听邱晨如此解释,承影心里更加难受起来。

    微微哽着声音,承影再次劝道:“那种人哪配夫人亲自过去,您只管吩咐,奴婢们去也就处置了!”

    邱晨微微扬起脸,透过高大的院墙看向那有些阴沉的天空,喃喃道:“人生无贵贱,再高贵的人,也有不得已低头的时候!”

    那样素淡清瘦的身影,哪怕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也丝毫不显臃肿……神情寂寥萧索,微仰着头,目光迷茫伤感,看向遥远的天际……刹那间,承影控制不住地泪水夺眶而出,不知不觉淌了一脸。

    邱晨凭空眺望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回头,看见承影满脸的泪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个丫头,哭个什么劲儿?擦把脸,陪我走一趟!”

    正拿了块帕子要递给承影,旋冰从屋里快步走出来,来到邱晨身前噗通一声跪倒,急声道:“夫人,请准许奴婢随您一起去!奴婢知道错了,等回来,夫人要打要罚,奴婢绝无半句怨言!”

    邱晨垂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旋冰,暗暗叹息了一声,道:“你这丫头……起来吧!”

    这是不予追究了?旋冰抬头看了看邱晨,随即一脸欣喜地磕了个头,这才欢欢喜喜地站起身来。

    一边往外走着,邱晨一边在心里琢磨。

    这件事摆明了就是诚王和齐王一手糖一手大棒地威胁利诱,若是秦铮,这个节骨眼儿真不好得罪那两位,但她一个女人……又是一个出身山村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泼辣些不讲理些,也没什么大碍,大不了就是女人争风吃醋,胡搅蛮缠,跟男人们的朝堂之事影响不大!

    那句话是谁说的来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罢!罢!罢!她就舍了这虚妄的名声,把那两位王爷的胁迫利诱给打回去,也值了!

    二门外,为了便于停车停轿,有一个比较阔亮的院子,院子中央用青砖铺地,只在四围院墙跟下种着十几株高达十几张的银杏树,树冠如盖,斑驳的树荫倾泻一地,给暂时停放的车辆、马匹、随从一个歇脚乘凉的好去处。

    早上还有些阴天,这会儿天气却转了晴好,金灿灿的太阳升到了半空,就迫不及待地释放起了热量,明晃晃地照着房舍屋宇,同时也照在院落中的青砖地面上,暑气蒸腾。偌大一个院子,树荫里微风飒飒,凉爽宜人,院子中央却晒得人心慌。

    就在二门外的大太阳地儿里,两个年轻的女子微垂着头,守在几口大木箱子和四五个包袱跟前,晒得脸色已经发红。

    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毒辣辣的日头,拿着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儿,焦躁地低声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晒死啦!”

    呸,就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小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居然也想着独霸侯爷……哼!

    两个人一边用手帕子扇着风,一边转着眼看着周围的情况。

    二门外这所院子又叫轿厅,乃是停车下轿的所在。空旷旷地没什么建筑,只有门子上站着两个婆子,一个圆圆团团的脸,眉眼带笑,看起来颇为和气。另一个则面容容长消瘦,嘴角法令纹清晰,抿着嘴角,笑容不多。两人站在那里,圆脸婆子凑到容长脸婆子耳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什么,边说边瞭着两个晾在太阳地儿里的女子,好像很有趣一般,捂着嘴笑一阵子。

    其中一个女子抹抹汗,扬起一张笑脸走到那两个婆子跟前,客客气气地曲曲膝叫道:“两位嬷嬷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这会儿谁也不敢说以后怎样,眼前这两个女子容貌姝丽,体态妖娆,谁知道会不会得了侯爷的意,以后成了主子也说不定。人到了跟前了,容长脸婆子虽然淡淡的,圆脸婆子干笑着,一起应了声。只不过,容长脸婆子一直神色笃定冷淡,圆脸婆子也将身子却朝向了另一边儿。这样就是有人从远处看到,也能够明确看出她们并非主动兜揽,真要是说到夫人面前,也不用吃挂落。

    那女子见她们如此,心中暗恨,脸上却笑得越发甜腻,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塞进圆脸婆子的手里,圆脸婆子仿佛被烫了手,连忙推拒回来,却被女子握住手,将银子合在了她的手心里,然后就拉着圆脸婆子的手,哀婉道:“我们姐妹到了这府里,也没个认识的人,就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劳烦嬷嬷再给侯爷通传一声,就说我们姐妹来了……”

    说到‘侯爷’二字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而且随着说话,一双大而媚的眼睛眨了眨,片刻就红了眼,溢满了泪水,欲流不流的,看起来极为楚楚可怜。

    圆脸婆子表情僵硬着,扭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容长脸婆子抿抿嘴角,将圆脸婆子的手从女子手里拽回来,径直将圆脸婆子手里的银子接过来,麻利地塞回女子的手里,然后表情木然道:“姑娘这就是难为我们老姊妹了,刚才我们已经给姑娘通报过了,主子们贵人事多,正忙着让姑娘们等一会子也是正常,姑娘们还是安心等着的好……侯府的规矩大,姑娘们或许不会被责怪,我们姐妹却吃罪不起。”

    这婆子说了一番话,除了拒绝的清楚明白外,关于侯爷、夫人的话,竟是一丝口风都没透。

    女子被说得脸上讪讪的,却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跟两个婆子计较的时候,压了压心里的恼怒,又挤出一脸的笑来,道:“嬷嬷这番话是真心为我们好,明嫣感激不尽。明嫣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两位嬷嬷给侯爷通报一声……以后,我们姐妹身边也没个贴心人儿,到时候少不得还要多多依仗二位嬷嬷呢!”

    明嫣很自信,就她们姐妹这等出众的姿色,但凡见过的男人,哪有不动心的。就是昨晚侯爷见她们时,不也看的转不开眼?只要能给侯爷透个信儿,有两位侯爷依仗,又有她们姐妹的出众姿色,怎么可能不得势……如今空口许个好处给人,她并没觉得不妥!

    圆脸婆子听到这话,难免就有些意动,动动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再次看向容长脸的婆子,询问她的意见。

    容长脸的婆子却不为所动,不但没有被‘受重用’的美好前程所动,反而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也冷了下来,道:“我们也不过是看门的婆子,没那个本事做什么,姑娘还是安心等着就好,不然,过会儿主子们身边的姐姐嬷嬷们来了,看到姑娘这般没耐心,可就不好了。”

    明嫣一而再地兜搭都没能成功,这会儿也实在没了说辞,瞪了容长脸婆子一眼,悻悻地一甩帕子,转身回了行李旁边。

    待这位走远了,圆脸婆子拉了同伴一把,低声道:“你怎么一点儿脸面都不留,这若是以后……”

    容长脸婆子叹了口气,不答反问道:“咱们虽说是越国公府过来的,但也跟着侯爷几年了。侯爷屋里那几个哪个不是如花似玉的,这几年你可听说侯爷招揽过哪个?”

    这话一说,圆脸婆子顿时恍然。

    侯爷跟他父亲不同,在女色上极淡,这几年几乎不回内院,在外院里也只用小厮侍卫伺候……

    一个不好女色的侯爷,生性清冷的侯爷,那两个女子又凭什么获宠?这种被当做物件儿般被送过来的女人,不获宠连个丫头子也不如,她们又何必忌惮什么!

    朝着同伴竖了竖大拇指,圆脸婆子又低声道:“夫人这么半天也没个话儿,你说这是怎么打算的?总不能就这么晾在这里吧!”

    容长脸斜了她一眼,淡淡道:“那是主子们的事儿……主子们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能够揣摩通透的!”

    见圆脸婆子被她说得悻悻的,容长脸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低声道:“这些日子你也该看出来了,侯爷夫人不是那没打算的,咱们,尽管看着就好!”

    圆脸婆子答应着,片刻功夫就把那边的女人丢开,转而说起其他的逸闻趣事来。

    邱晨出了沐恩院,也没要亮轿,沿着树荫一路缓缓走过来,是以,来到近处,二门上的两个婆子也没看到她们,仍旧站在门外低声说着什么。邱晨就站在二门内的树荫里看了看外头,清清楚楚地把站在太阳地里的两个女子看了一番。

    两个女子容貌出众、姿态妖娆,一娇弱堪怜,一丰腴艳丽,春兰秋菊各不相同,却都极为出色!邱晨暗暗撇嘴,这诚王和齐王还真下的好本钱!

    片刻功夫,邱晨也没出声,转身就往回走。

    承影和旋冰愣怔了片刻,急忙跟了上去。

    旋冰沉不住气,忍不住问道:“夫人,您不好出面,奴婢替您把那两个狐媚子处置了去!”

    邱晨缓慢回头,意态闲散地道:“急什么!”

    旋冰还要说什么,却被邱晨挥手拦住:“走,去松风院!”

    旋冰愕然,不解地回头看了看承影,两个丫头都一头雾水满脸不解,却也不好再问,只好紧跟几步,跟上邱晨,径直往松风院去了。

    松风院就在二门内,这个时辰各处的婆子丫头大都办完了事回去了,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邱晨和承影旋冰进来,门子上的婆子愣了愣才上前行礼问候。

    邱晨挥挥手也没理会,径直进了听涛轩。

    “夫人,”陈氏笑着起身迎接,扶着邱晨在上手罗汉榻上落了座,笑着道,“夫人昨晚没歇好,怎么不多歇会儿!”

    邱晨接了承影送上来的茶,挥挥手道:“我是想偷偷闲歇一天的,可有人看不得我偷懒啊!”

    陈氏疑惑地回头看向承影旋冰,旋冰将屋里两个回事的婆子打发下去,这才忿忿道:“诚王和齐王给送来两个狐媚子,这会儿还在二门外候着呢!”

    陈氏皱了皱眉头,心思飞转着,片刻转回头来,看着神色淡淡难辨喜怒的夫人,“夫人,这个,不若让奴婢去……”

    “嗯,”邱晨淡淡的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着陈氏道,“嬷嬷是要替我做点儿事,却不是去处置那两个。”

    顿了一会儿,邱晨眯了眯眼睛道:“那两个人,若没人放水,是进不了大门的。”

    邱晨没有细说,陈氏却已经了然。

    府里只有夫人,这种上门送人的事儿,照惯例没有夫人的许可,是不许进大门的。如今,不但人到了二门,通报的人还越过了近在咫尺的松风院,报到了沐恩院,这里边就大有文章了。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查,查清楚了,立刻回来禀报夫人!”陈氏低声应着,招了招手,叫过林氏来伺候着邱晨,自己曲曲膝匆匆去了。

    邱晨慢悠悠地吩咐承影:“你去二门外瞅瞅谁在,问清楚了侯爷几时下朝,尽快回来禀我!”

    承影应声而去,邱晨又吩咐旋冰:“去,给我挑一身鲜亮衣裳来,再把妆奁匣子拿来,收拾收拾,我们出趟门儿!”

    旋冰不明所以,见邱晨神情不容多问,也只好恭敬答应着,同样快步而去。

    邱晨这边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两口茶,吩咐将仅剩的两三个婆子叫进来,有条不紊地将事务处理了。承影和旋冰已经先后返了回来。

    看着旋冰手里拎着的正红色销金绣银褙子,嘴角抽了抽,却没有说什么,任由丫头婆子帮她换了衣裳,又梳了个富贵牡丹头,攒了赤金攒宝衔珠凤钗,赤金嵌宝花钿,赤金红宝凤头长步摇,还有粗重的赤金嵌宝项圈儿,粟金嵌宝手镯……

    这一身穿戴起来,邱晨借着承影旋冰手里的镜子看过去,就看到一堆明晃晃的黄金珠宝了晃眼耀目,竟几乎看不到容貌如何……

    寻思了片刻,邱晨拿了自制的粉霜口脂,片刻功夫,就花了个大浓妆出来。看着镜中的盛装女人,邱晨抿紧了唇角,就这副尊容,就是海棠怕也不认识了。

    镜中人眉目如画,极致艳丽极致张扬,特别是微挑的眼角、高挑的眉形和殷红的唇,让整个人瞬间凌厉高傲起来,美是极美的,却像画皮一样,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旋冰举着镜子还在那里眉开眼笑地说呢:“夫人,您平日白搁着这么些好衣裳好首饰也不穿戴,真是可惜了。您看看,这一打扮,比外头那俩狐媚子不知好看多少倍……”

    邱晨的嘴角抽了抽。这丫头真够狠的,就这么一张大浓妆脸,稍稍生疏点儿的人恐怕都认不出来,她居然还能这般兴致勃勃地说好看……

    给自己做了片刻心里建设,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肃着脸,摆出一脸的庄重肃穆来,邱晨扶着承影的手,一步步走出松风院,出了二门。

    门口的两个婆子这回没有错过被众人簇拥而出的夫人,慌慌忙忙地敛了神色,飞快上前曲膝请安。

    邱晨的目光扫过两个婆子,沉着脸道:“你们既然在二门上当值,怎么就这么不尽心?”

    两个婆子心头一凛,飞快地互相看了一眼,噗通噗通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容长脸道:“奴婢们虽然只是在二门上当值,但奴婢们自问尽心尽力,不知夫人所指为何,还请夫人明示!”

    微微挑了挑眉梢,邱晨对这个婆子的应对略微有些意外,她知道侯府中是藏龙卧虎之地,却没想到二门上一个婆子居然也能如此冷静狼,进退有度……这算不算意外所得?!

    心里虽然这么想,邱晨脸上却已满是怒色,盯着地上的婆子道:“我早上都是在松风院理事,你们为何不报到松风院,却去了沐恩院?若真是贵客,岂不是怠慢了?”

    圆脸婆子吓得哆嗦了一下,回头看看容长脸,见后者肃容跪着,并不作声,只好咬咬牙禀道:“回夫人,奴婢进去禀报是去的松风院,却在松风院门口遇上了管着后园子的长久家的,她跟奴婢说,今儿是陈嬷嬷替夫人理事,奴婢想,奴婢想着这事儿还是告知夫人才好,这才擅作主张去了沐恩院通禀!”

    邱晨哼了一声,却并不说什么。

    圆脸婆子随着这一声轻哼哆嗦了一下,终于从怀里摸出一块约摸三两的银子来,双手哆哆嗦嗦举到头顶,道:“夫人,夫人,是奴婢一时贪心,得了两个姑娘的银子,奴婢知罪,恳请夫人饶恕奴婢这一回!夫人恕罪啊!”

    邱晨哼了一声,旋冰上前将那银子接了过来,随手将那圆脸婆子拎到一旁,低声喝令她闭了嘴。

    邱晨这才挥挥手,命令那容长脸道:“你且去旁边候着!”

    “是!”容长脸磕了个头,爬起来垂着手退到一旁。

    那边两个女子看到邱晨出来时,一开始还没敢认。毕竟,当家主母要见她们也不用亲自跑出来。直到听婆子叫夫人,才知道这个盛装妇人就是传说中靖北侯的乡村寡妇,这一看,穿着富贵端庄大气,妆容精致艳丽,竟没有半丝儿她们自己个儿想象的寒酸局促小家子气。虽是她们心里不以为然,却也只能上前拜见。只是,不等她们到跟前,邱晨就已经对门上的两个婆子发作起来,她们也只好在旁边候着。

    此时,见邱晨发作完了,两个人多少都有些受惊,但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咬着牙上前拜见。

    “明嫣(明媚)见过夫人!”两女娇娇娆娆地俯身就拜。

    邱晨却一挥手,两个跟着出来的婆子立刻上前将两人架住。

    “恕我眼拙,不认得二位姑娘,这礼我可不敢受!”

    明嫣明媚互相看看,丰腴妖娆的明嫣自诩胆子大,上前一步笑道:“回夫人,我们姐妹仰慕侯爷英雄人物已久,昨晚得见侯爷,并得了侯爷回顾让我们姐妹伺候了……今儿,齐王助我们姐妹来到侯府,让我们姐妹能好好地伺候侯爷!”

    “哦?”邱晨眯了眯眼睛,抬头命令急急赶过来的管家秦安道,“安伯,齐王送这两个丫头来,可曾送来身契?”

    秦安躬身垂手道:“回夫人,齐王府的人将人放下就走,没有身契!”

    “这样,旋冰拿五千两银票子过来,交给安伯!”邱晨吩咐完,见旋冰应声而去,然后转回头来对秦安吩咐道,“这事儿要麻烦安伯跑一趟,就说我们府里不收没身契的人……记得一定让齐王留下身价银子!”

    秦安暗暗叫苦,拱拱手正要推辞,却听邱晨又道:“哦,对了,安伯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个牙婆回来,连齐王都说咱们家伺候的人不够了,咱们也不能让人白看笑话,叫牙婆来,咱们再买些人进来伺候着!”

    听了这话,秦安知道这份差事自己是推脱不开了,只好苦着脸恭声应下。旋冰拿来银票子,让邱晨看了,秦安接了,躬躬身,皱着眉头匆匆告退走了。

    这一番处置下来,邱晨回头再看两个女人,淡淡地吩咐:“两位姑娘对不住了,你们没有身契,暂时我也没法子安置你们。你们就且等等吧!”

    说完,瞭了林氏一眼:“安排两个婆子来二门当值……你们两个,跟着我出去一趟!”

    圆脸婆子和容长脸婆子听到邱晨安排人接替自己的职位,正惊惧着等着惩处,没想到,转眼却听邱晨要带她们出门……真是又惊惧又忐忑,却又不敢违拗,战战兢兢地应着,跟了几个丫头婆子一起,簇拥着邱晨蹬上马车,一路出了靖北侯府。

第三百九十四章 哭

    因为是月末,原本不是大朝会的日子,早朝听政不到陈氏就结束了,各部官员也回了各自的衙门处理公务去了,仅仅户部和兵部的主官被点名留了下来。另外一个被点名留下来的就是这几日一直病假的靖北侯秦铮。

    因为西北正在用兵,户部兵部被留下来并不意外,但据说已经失了圣眷的靖北侯也被留下来,就难免引起各种猜测了。

    有人说事关用兵,毕竟靖北侯驻守北疆多年,又有对阵北方游牧民族的作战经验,留下他问询兵事也属正常;

    定南侯徐琼去了西北之后,战事虽然没有更坏,却也一直没有捷报,于是,也有人则是单纯地猜测上意,是否有再次启用秦铮的想法呢?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对这种猜测完全是嗤之以鼻,临战换帅乃兵家大忌,皇上虽然不善武功,但承位多年,用将用人上头却是极明白的,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当然,这些人也会猜测,他们猜测的则是秦铮数日消极怠工,皇帝留下他,是不是要敲打敲打,或者训斥一番呢?!

    种种猜测不一而足,秦铮却并不知情,也不以为意。

    好不容易候着户部兵部的主管觐见完毕,被晾了半天的秦铮才得以觐见,结果,皇帝完全出乎了那些人的意料和猜测,仅仅只是叫他进去磕了个头,让他跪了半个时辰,就淡淡地一句话把他打发了出来。

    “去西华门看看吧!”

    秦铮茫然地抬头看了看皇帝,可从皇帝那张淡然无波的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秦铮也不敢继续追问,有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乖乖地垂着手退了出来。

    皇帝是在乾清宫东暖阁见得他,秦铮退出暖阁,转回身来,回头看了看仍旧微微晃动的明黄门帘子,仍旧毫无所得,只能一头雾水地往外走去。

    散了朝,前殿就剩了些内官侍卫,俱都轻手轻脚,来往匆匆的,一路往西华门走,秦铮也没能遇上个认识的人,就连平日很不想看到的几个皇子,包括大皇子诚王和三皇子齐王,竟也没有看到。

    满腹狐疑着,秦铮脚步不停,一路来到了西华门。

    大明国皇宫跟邱晨见过的紫禁城极为相似,规制上大致相同,只是相关官员的一些定例稍稍有些不一样。

    有别于历史上明清两朝东文西武的定例,大明国日常大小朝会官员进宫的顺序是从东华门入,西华门出,不分文武宗室。只有献俘、颁朔、献春祭,以及大祀、元旦、冬至、万寿、皇帝大婚等重大事仪典礼,方才在午门外摆设相应的卤薄依仗,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们也才会从永安门下入宫,此时按文武大臣走东门,宗室王公走西门。除了皇帝,唯二能够走永安门、午门正门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皇帝大婚迎娶皇后入宫;另一种就是每科的一甲进士——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也会获得走御道出宫的殊荣!

    下朝走西华门本就是惯例,今儿皇帝特意嘱咐了那么一句,就不由得人不琢磨了。

    到了西华门,门上值守的禁卫军首领跟秦铮颇为熟稔,老远就拱手跟他打着招呼。秦铮一边回着礼,一边注意观察对方的神色,却见除了笑的憨些以外,再没有别的了。呃,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面憨心细,不作数。

    满腹犹疑地出了宫门,他上朝骑来的大黑马已经被牵了过来,等在了宫门外。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大黑马旁边还停了一辆青帷翠盖马车,青帷翠盖应是一品以上官员才能乘坐的。秦铮略略有些纳闷儿,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后面没有人了啊,这马车不知是谁家的,等的又是哪位大人呐!

    秦铮心里胡乱琢磨着,脚步却不敢停顿。官员出宫之后,也是有规定的,不允许在宫门外无故滞留,否则很可能就要背一个窥探宫闱的罪名。

    走了几步,越过下马石,秦铮才看清,停在大黑马后边的车子旁垂手立着两个人,竟是秦礼和秦勇。两人跟伺候他上朝的秦义秦孝一样穿着黑色短打劲装,刚刚没有细看,竟没看清楚!

    微微吃了一惊,秦铮再看向那架青帷翠盖的马车,眼神就变了。

    秦礼秦勇一直被他放在夫人身边护卫,夫人进京之后,这两人也一直在家里值守,并未跟他出过门……此时,秦礼秦勇架车等在宫门外,那车里是谁,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离着车马十多步距离的时候,秦义秦礼等四人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请安。

    “你们怎么来了……”秦铮盯着秦礼秦勇,一句话没问完,马车另一侧已经转出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来,同样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请安。

    秦铮愕然地看着承影旋冰,还有两个似乎是二门上的婆子给他行礼,目光一转,落在了马车之上。

    马车的帘子就在此时从里边挑了起来,先是一只白玉般细润光腻、骨肉匀称的手,继而是一只大而厚重的赤金嵌宝镯子,悬在皓腕之上,晃晃悠悠地荡着阳光刺眼耀目,再继而是宽大的真红销金衣袖,火焰般的红色底子上布满了金光灿灿的金丝绣纹,同样宝光灼灼,富贵万千……

    秦铮愣住了,虽然保持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一双眼睛却愕然着越睁越大,最后看到满头珠翠,明晃晃耀花人的眼睛的女人从车里走出来之后,他的眼睛几乎要脱眶而出啦!

    自从认识邱晨,第一次时还能说她当时家境不允许奢华衣装,但后来随着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家资越来越殷实之后,不说在安阳、正定都购买了房产、地产,就说刘家岙的宅子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扩大,有那些银子,别说最普通的金银头面,就是再奢华不过的珠翠也不是买不起了,更何况,他当初为了答谢疗伤之恩还曾送去过许多不菲之物……可除了那一支老蜜蜡芙蓉簪之外,他就再没见邱晨戴过其他的首饰。衣服也多以素色为主,哪怕是进京之后的新婚里,她也很少穿得如此艳丽,更别说销金衣裳遍砷翠嵌宝首饰了……这一身装扮,就是放在京城里最爱奢华的夫人们当中去,也丝毫不逊色了。

    不是说这么打扮不好看,只是一下子如此迥异的改变,让秦铮太过适应不良,一时回不过神来了!

    邱晨从车厢里走出来,瞥了一眼盯着他目瞪口呆的秦铮,没有问候,没有招呼,甚至连笑都没有一丝儿。然后,顾自让丫头们搀扶着下了车,站定后,略略整了整衣裙,然后就绕过马头朝着秦铮,一步,一步,走过来。

    看到邱晨下车,秦铮一下子恍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上前搀扶,不等他到跟前,邱晨却已经顾自绕过马车朝他走过来,脸儿沉沉的,目光冰冷哀怨……秦铮又被吓了一跳,他几乎要怀疑自家夫人是不是被撞客了,往日素雅沉静、大方温柔的妻子不见了,转眼变成了完全陌生的一个人,一个艳丽却俗气、端庄却冰冷陌生的女人了!

    “夫人……?”秦铮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仿佛要试探眼前人是否是他的夫人一般。

    “侯爷……”

    回应他的是一声很正式的称呼,却娇弱软糯的带着长长地尾音,让秦铮浑身汗毛根根倒立,脊背冰冷起来。几乎下意识地,秦铮开始想,赶紧回家,找穆老头儿给自家夫人看看……自家夫人撞客了……这要是治不好,会不会疯癫了啊?

    “夫人……”眼看着自家夫人一步步朝着自己越走越近,秦铮还是忍不住又呼唤了一声。

    邱晨目光盈盈地看着秦铮,刚刚还酝酿着怎么做才逼真,真的到了秦铮的跟前,看到让她无比心安,又无比可靠的男子,还有她已经熟悉了的臂膀、胸膛……甚至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心安愉悦的味道……她之前所做的心理建设和谋算一下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那颗一直空空的、忐忑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归处,飘飘荡荡地落下来,落在了实处。

    随之而来的,就是全身的极度疲惫和极度委屈,那种仿佛让她整个人一下子空了的感觉,那种仿佛一下子被人摘了心、挖了肺、掏空了五脏六腑、乃至骨髓脑浆的都被抽空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那一种滋味真是让人刻骨铭心!不是爱,也不是痛,而是空洞的、无力的让人胆颤心寒!

    仿佛经历了巨大惊吓、悲伤的孩子,在一个人、或者面对外人的时候,或许还能自诩坚强,但到了家人面前,这种种被强撑起来的坚强,就会瞬间崩塌。

    邱晨面对的不是家长,却是她已经熟悉了习惯了去依靠的男人,对她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丈夫,其实跟孩子面对家长没什么不同,那一股巨大的委屈感直冲上来,她从现代到这个世界一直以来秉持了几十年的冷静没了,自持没了,狼没了……她根本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是不是还有人在看着她……

    精神崩溃是什么样儿?

    有大吼大叫的,有高声怒骂的、有狂暴打人的……也有崩溃痛哭的!邱晨就属于最后一种!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思虑周到的怎么说,怎么质问,怎么闹……她只是上前一步,手被秦铮握住的刹那,泪水瞬间泛滥,犹如洪水决堤,模糊了双眼、淌满了脸颊,顺着下颌滚滚而落……

    “呃,海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秦铮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扶住邱晨的肩膀,低着头一叠声地询问起来。

    刚才那关于衣服装扮的愕然、惊讶,也在这决堤的泪水前被他瞬间抛之脑后,完全顾不上多想了,只满脸心急担忧地扶住邱晨,一声又一声地追问起来。

    邱晨这泪水决堤,根本控制不住,哗啦啦流个不停,根本看不清什么,大脑似乎也停止了运转,只隐约听得到秦铮一声声的关切询问……偏偏,之前那挖心摘肺的难过就是因秦铮而起,这会儿秦铮越是焦急越是关切,邱晨就越觉得委屈,眼泪也就越发流个不停……

    等邱晨再一次恢复了清醒的意识,睁开眼,眼睛涩涩地疼,还有眼皮儿那种木木胀胀的感觉让她疑惑了一瞬,随即,入眼的雨过天青色绣卷草花纹的床帐让她仍旧有些迟钝的大脑瞬间清明起来。

    她居然躺在靖北侯府沐恩院里正房中她自己的床上!

    眨了眨酸涩胀痛的眼睛,邱晨微微皱起了眉头,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只记得大哭特哭了一场,哭到后来怎样,却完全没了记忆……她居然哭昏过去了?!

    这个唯一可能的答案,让她自己都惊讶地有些难以置信!

    她什么时候那么不镇定了?居然跟个孩子一样,哭到完全失去了控制,甚至哭昏过去……呃,好吧,这个世界里没有她那些好友加损友,不然,她的一世英名怕是就此付诸东流了!铁定会被那群女人给笑话死的!

    抬手捂脸,做了个无声地哀嚎,邱晨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但眼睛肿胀着涩涩地疼痛,鼻子也有些堵,就连嗓子似乎也干得很,有些火烧火燎的感觉……由此,邱晨又想到了一个可能,她不但大哭特哭了,甚至还号啕了!太丢脸了!

    而且啊,她抱着男人号啕的地方还是在皇宫西华门外……她真是丢脸丢到极致里去了!

    捂着脸,无声地哀嚎了好一会儿,邱晨才怏怏地放下手来。不管怎么丢脸,怎么没脸见人,她总得要起来,要见……嗓子实在不舒服还罢了,她还要去净房……人有三急,这个急起来,却是片刻都等不得的!

    起身下床,虽然邱晨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一个惊喜的声音还是在她掀开床帐的第一时间响起来:“夫人,您醒了?”

    “玉凤?你不好好准备待嫁,怎么跑过来了?”邱晨看着从床下脚踏上站起来的玉凤,惊讶地问道。

    “夫人,您……”玉凤又叫了一声,想要说什么,只是话刚出口,泪水就涌了上来,片刻糊了一脸泣不成声地说不出话来了。

    “嗳,玉凤,你别哭,好好地哭什么啊?”邱晨看到玉凤的眼泪,也瞬间明白了玉凤出现在这里,并哭成这样的原因。

    想来是她哭晕过去的事情被玉凤知道了,这才跑了来守着自己。

    “夫人,您怎么起来啦?哎哟,穆老先生可是嘱咐了,让您这几天一定要卧床静养!”另一个惊喜夹着慌乱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来,邱晨抬头,居然是另一个待嫁的丫头青杏!

    这丫头,还是这么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

    “夫人,您快躺下,快躺下,您要卧床静养,要静养呐!”青杏说话快,行动也快,三两步奔过来,扶着邱晨就要往床上送。

    邱晨忍不住苦笑起来,按住青杏的手道:“我没事,别这么蛰蛰邪邪的……那个,我要去净房!”

    青杏愣了愣,随即晃过神来,道:“那您也可以躺着,我去给您拿便桶去!”

    邱晨苦笑更甚,伸手抓了一把,却没能抓住青杏,那丫头飞快地就奔进净房里去了。

    “这丫头!”哭笑不得地叹息了一声,邱晨弯腰下床,玉凤抹着眼,连忙蹲下来给她把鞋套在脚上。

    一边还不放心地问:“夫人,青杏说的没错,穆老先生是嘱咐要您安心静养的!”

    “我没什么不好的感觉,无妨的!”邱晨及了鞋起身,玉凤连忙起身过来搀扶着,一边还用手胡乱地抹了抹眼睛。

    邱晨一边往净房里走,一边拍着玉凤的手道:“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夫人!”玉凤嗔怪地叫了一声,打断了邱晨的宽慰,然后很是不满意地道,“夫人,您不知道当时多吓人!您要真是有个好歹的……”

    说到这,玉凤再一次哭得哽咽住,直到邱晨走进净房,迎上正往外走的青杏,玉凤还没缓过劲儿来。

    邱晨到底不肯在床上方便,在她的坚持下,青杏也只好让步,而且,在邱晨的坚持下,两个丫头只能满脸忐忑担忧地到净房门外等着。

    解决了生理需要,邱晨放松了不少,洗了手,净了脸,青杏和玉凤听到声音就走了进来,递毛巾,倒漱口水……伺候着邱晨洗漱了,然后有小心翼翼地看护着邱晨出了净房。

    承影和月桂等五个丫头一个不落地都进来了,已经飞快地将邱晨用过的被褥换掉了。

    看到邱晨出来,五个丫头也是欢喜不已,又带着浓浓地担忧,上前行礼问安。

    “好了,好了,我没事儿,你们不用太担心了!”邱晨挥挥手让丫头们都起身,然后走到次间里,在罗汉榻上坐了,蒸雪拿了妆奁盒子过来,玉凤接过梳子开始给邱晨梳头。

    梳好了头发,手里利落了,邱晨也从承影、旋冰口中了解了那日的情况。

    让她很惊讶地是,她这一场痛哭昏过去之后,居然睡了一天一夜,如今已经是第二天快晌午了!

    邱晨活动活动胳膊肩膀,青杏立刻上前给她轻轻地揉捏起肩膀脖颈来……难怪整个人都酸软无力的,原来睡了这么久!

    承影拿了一条无袖的藕粉色褙子来伺候着邱晨穿上,一边打量着邱晨的脸色低声道:“夫人,您是没看到,那日侯爷被您吓坏了,抱着您一路单手控马疾驰而归,进了府就叫着穆先生给您诊看……”

    玉凤可谓是最了解邱晨脾性的丫头,觑着邱晨脸上没有不虞之色,也壮着胆在旁边帮腔:“其实奴婢们也是刚刚进来伺候着,昨儿一天还有一夜,都是侯爷亲自伺候着您的……要不是宫里打发人来传侯爷入宫,侯爷这会儿怕是还不用我们呢!”

    其他的邱晨可以不在意,但宫里来人的事儿,她却一下子听到了,连忙问道:“可知宫里传侯爷去是因为何故?”

    玉凤微微一怔,回头看了看其他几个丫头,七个人齐齐摇了摇头。侯爷进宫所谓何来,可不会跟她们几个丫头说。

    话问出来,其实邱晨就已经明白了自己问了句废话。这个时代,男人们在外头的事儿大多数连根自己的母亲妻子都不会说,更遑论在他们眼中只是下人的丫头们!

    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在意,邱晨随即又吩咐道:“去二门上一趟,看看今儿谁在外头,问问知不知道宫里来人是为了什么……嗯,若是不知道,就打发去宫门口去看看,问问侯爷贴身的人……”

    含光答应着,快步出去,往二门上去了。

    见邱晨担忧,玉凤和承影几个又连连宽慰起来,邱晨也就顺从几个丫头的意思,暂时将心里的担忧搁在一旁。

    或许是哭的那一场太狠了,起来这么一会儿,邱晨就觉得有些气虚乏力,收拾利落了,也不再动弹,把脚缩上来,倚着大迎枕跟几个丫头说着话儿,承影和月桂很快拎了一个食盒回来,将一碗小米粥、一碗鸡豆花儿,还有几碟子小菜在榻几上铺排开来,伺候着邱晨用了些。

    月桂低声道:“夫人,您一天多没进食了,这会儿还不能吃硬的,您先垫一下,再过一个时辰就该传午饭了,到时候再吃!”

    邱晨也知道肠胃太空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而且,她刚刚睡了那么久,早已经饿过了,这会儿也没有多少胃口。

    一碗小米粥喝下去,热热的暖暖的,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些。鸡豆花虽然清淡,但毕竟是大荤,她实在不想吃,干脆推了一把笑道:“你们几个这回辛苦了,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再要些来,你们几个一人分一碗去!”

    青杏调皮,听了这话跑的比谁都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这可是好东西,今儿一定要一大碗,好好解解馋!”

    一句话说的邱晨跟丫头们都笑起来。

    邱晨指着去门口吩咐了小丫头转回来的青杏道:“你个丫头,这都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咋还这么大大咧咧的,你也不怕秦勇不乐意!”

    青杏微微有些脸红,却仍旧大大方方道:“我打小儿就这么个性子,他不乐意早管着干嘛去了……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还回夫人身边来伺候着……夫人,您可不能不要我了啊!”

    说着,挨到邱晨身边来,扯着邱晨的衣袖晃了晃,眼圈儿竟然瞬间红了。

    她是大大咧咧,是风风火火,可她不是没有心。玉凤担忧成那样,她又怎么会不担忧不害怕……只不过,有玉凤哭就够了,她再跟着大哭,岂不是让夫人着急啊。夫人这一回极其惊险,万一因为她们两个丫头急出个好歹来……她们俩万死也不能抵罪了!

    邱晨怔了一下,一时也有些心酸,却被她自己又压了下去,笑着抬手一巴掌拍在青杏的脑门儿上,嗔怪道:“你这丫头,可不许这么胡说!既然嫁给了秦勇,就一心一意地跟着秦勇好好过日子。若是他的不对,我自然会给你撑腰,但若是你无故使什么小性子不讲理,我可是帮理不帮亲,到时候可要罚你的!”

    青杏被拍的撅了嘴,眨巴着眼睛,揉着脑门儿委屈道:“夫人,再怎么还是我跟夫人亲呐,您再怎么也不能去帮外人呐……”

    “你呀!……”邱晨点了点青杏的脑门儿,瞪了她一眼,回头看向屋里捂着嘴偷笑的丫头们,正了正神色道,“不光是她,连你们一块儿说着,以后挑婆家之前睁大了眼睛,别犯糊涂。一旦选好了,嫁过去,那就把那些小心眼儿小性子都收起来,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跟人家过日子……这日子是过出来的,是互相扶持互相照顾体贴着过出来的……我能帮着你们办嫁妆办婚礼,可以后的日子怎样,就不是我能帮得上的了,都全凭你们自己个儿!”

    众丫头或羞红满面,或大方端庄地曲膝应了,再抬起头,对上姐妹们的视线,禁不住又笑起来。只不过,这回的笑声似乎与平日不同,多多少少仍旧带着些羞涩的味道。

    说笑着,小丫头又送了一大盆鸡豆花和几套小碗小汤匙过来,几个丫头嘻嘻哈哈地盛了,到底又给邱晨盛了一小碗儿,主仆们说笑着,将一盆鸡豆花分而食之,人多了热闹,似乎鸡豆花吃在嘴里也格外香浓滑糯一些!

    正说笑着,陈氏和汪氏从外头一挑帘子走了进来:“夫人醒了?您觉得怎样了?可有哪里还不松缓?”

    邱晨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哪里不松缓的,陈嬷嬷不用担心!”

    汪氏也笑着上前来行礼请安,然后接了邱晨手里的茶杯,续了杯新的炒米茶……自从邱晨确诊怀孕之后,凡是入口的东西就都极注意了,茶一律换成了炒米茶、茯苓茶。前者温养脾胃,后者补气安胎,都是好东西。

    “夫人看着气色好了许多,”汪氏将茶放在邱晨手边,又拿了一只莲蓬剥着,一边道,“夫人也可宽心了,昨儿回来,那两个丫头就被侯爷打发人卖了!”

    “哦?”之前丫头们只说侯爷怎样照料关怀,却没有说那俩女人的事情,连邱晨自己也不自觉地将事情的缘由暂时给抛开了去,是以,一听到汪氏这话,她还是很有些讶异,随即又难免有些担心起来。

    “昨儿的事是怎样的,二位嬷嬷细细地说给我听听!”

    汪氏只是想宽慰夫人,没想到夫人如此敏感,一提那两个女人,就变了脸色,脸上一点儿笑意都不见了。汪氏有些担心,就犹疑起来,然后抬眼看向陈氏求救。

    陈氏原本想着,只要夫人不问,这事儿就暂时不要提了,以免再引得夫人情绪波动。没行到一贯谨慎的汪氏这回居然沉不住气地说开了,陈氏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却也不会这会儿表现出来。

    回了汪氏一个安心的眼神,陈氏开口叙述起昨日邱晨离开之后的事情。

    “……安管家先去寻了人牙子,问过了如那般女子的价钱,就拿了夫人给的银票子去了齐王府,恭恭敬敬将银票子交给齐王府管家,传达了夫人对齐王的谢意,就带着那两个人的身契赶着回来了,并且带了人牙子回来。他是想着问问夫人买什么样儿的人,却不想正赶上侯爷抱着夫人回来,一见他就立刻让他将人送回去……知道拿了身契回来,又二话不说让他打发了人出去卖掉……结果,安管家连门都没出,就让带回来的人牙子将人带走了……”

    陈氏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旁边的丫头婆子们都寂然听着,旋冰在旁边愤愤地添了一句:“就是买的太便宜了,两个人,那人牙子才给了五百两……咱们可是花了五千两的,赔大了去啦!”

    原本沉闷不快的话题,以为旋冰这愤愤的一句,屋里人齐齐愣住了!

    邱晨斜着旋冰一脸愤恨的模样看了片刻,终于撑不住破功笑了起来。屋里人也随即跟着笑起来。

    笑过一回,承影一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边点了点旋冰的鼻尖儿道:“你个丫头遇事儿总是心急火燎的,怎么就不动动心眼儿……咱们夫人花五千两怎么了,那可是从王爷手里买人,自然贵得多了!”

    那五千两银子,与其说是拿去给齐王的身价银,还不如说是去打脸的……你不说靖北侯府没人伺候么?人家就给你五千两银子,拍在你脸上!五千两银子,就是最绝色最上等的女人,也能买上十个八个了,又何须用得找齐王府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就是去赤果果地打齐王和诚王的脸的!

    旋冰却还在懊恼做了赔本儿生意……众人不笑她才怪!

    被承影教训了,旋冰也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看邱晨欢喜,索性越发发赖撒娇起来,拉着承影的手摇啊摇地道:“原来是这样……承影姐姐也不给我提个醒儿,我又是担心夫人,又是懊恼赔了银子,这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死了……”

    “呸呸呸,小孩子家家的什么死不死的,也不知道个忌讳!”汪氏连连呸着,责怪着,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窃笑。

    旋冰也终于不再惫懒,规规矩矩地曲膝向汪氏认错,汪氏这才没有继续唠叨。

    邱晨坐在罗汉榻上,喝着炒米茶,笑眯眯地看着一屋子婆子丫头们说说笑笑,心里也彻底宽慰起来。她不承认是以为听了两个女人被卖,才这般放松下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 皇帝的惩罚

    秦铮午饭没有回来,打发去宫门口的人也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来,皇帝召见,什么原因秦铮自己也不知道,更遑论这些跟随的人。没有办法,邱晨只能压抑着焦躁和担心等待。

    午饭,秦铮没有回来。

    过了未时,秦铮仍旧没有回来。

    申时中,秦铮还没有回来。邱晨坐不住了,再一次打发了人去宫门口查看。虽然她很清楚,若非秦铮遭遇不测,被皇帝砍了头或者下了狱,宫门到了酉时末落匙时间,秦铮总是要出宫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的担忧,让她实在安不下心来等待。

    焦躁中,邱晨几次在院子转圈子,忍不住走到了房门口,又生生地忍住绕了回来。

    被宫中莫名传召,本就是喜忧参半的事情,这个时候,只怕府中人都心浮气躁、忧心忡忡,她在屋子里绕绕圈子也还罢了,若是忍不住走出去,势必会更加重府中人的忧虑情绪,那样只会带来麻烦,完全于事无补。

    “夫人,”陈氏亲自去前院打发人去宫里转回来,一进门就看到邱晨正在屋子中央犹如困兽一般绕着圈圈,不由心中叹了口气,呼唤一声,上前扶住了邱晨的胳膊,“侯爷进宫多时,若有什么也该……传出消息来了!”

    邱晨停住脚步,怔了怔,随即略略心安了些。

    陈嬷嬷说到半句隐去的,她大致能够猜到。这个时代的惯例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是秦铮进宫真的遭遇了什么,她们这会儿根本不能安安然然然地还待在这里,只怕早就有人上门捉拿,至少靖北侯府也会被围了。

    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邱晨看了看陈氏,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

    见她如此,陈氏也略略放松了些,笑着宽慰道:“不说侯爷从十四岁就到阵前御敌,但说侯爷小时候面对的那些,也并非那种冒失莽撞之人,夫人还是要注意您自己个儿的身子才行,莫让侯爷再多为夫人担忧!”

    听了这话,邱晨微微有些脸红。

    她虽然自诩沉稳冷静,但毕竟不是在这种复杂诡谲的环境中长大的,遇上事情难免会焦躁不安,变得不够冷静不够沉稳起来……若是往日,她这样也不过是性格上有些不成熟,但如今她身怀有孕,这具身体的底子又不好,一不小心情绪波动太大,就很可能波及腹中的胎儿……秦铮知道她如此,难免会心中惦记挂牵,不能如自己一人时那般毫无挂碍、心无旁骛,若是因为她耗费心力分了神,可是极危险的。

    虽说秦铮经过不懈地自污、自毁手段,让朝中人对他的关注少了许多,但他跟雍王走得近的事情却不可避免地为人所知……若不是雍王的野心不显,秦铮的日子恐怕连目前的表面平静都维持不住。诚王、齐王对秦铮不懈的拉拢威胁,以及皇帝多次的打压、敲打,都让秦铮所处环境布满了危机,杀机四伏,如今说秦铮的处境犹如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也不为过,必须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容不得半点儿闪神分心!

    “我知道了!”邱晨看着陈氏,低声应诺着,同时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在陈氏的搀扶下,来到次间的罗汉榻上坐了下来。

    静不下来看书,邱晨就让丫头备了笔墨纸砚,从最基础地横平竖直开始练习,屏息敛神,一笔一划都尽力写到最好,一张大字写下来,她心中的焦躁居然也平复了好多,已经不再那么坐立难安了。至少,表面上看去她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已经与平日没有差别了。

    终于,戌时中,秦铮回到了靖北侯府。只不过,他没有骑马,而是坐车回来的,下车后更是被秦义和秦礼两人架着才送回了沐恩院。

    之前,阿福阿满已经放学回来了,已经吃过饭跟着穆老头儿去练功了。邱晨自己得到通报匆匆迎了出来,一处沐恩院就看到了被秦义秦礼两人架着几乎是拖回来的秦铮,心头一凛,脚下的步伐加快,几乎小跑着迎上去,却始终咬着下唇,隐忍着没有询问,更没有情绪失控的惊呼哭泣。

    秦铮抬起头,脸色倒是如常,甚至看到邱晨脸上的担忧心疼后扯动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莫怕,我只是跪得久了,不利行走,无妨!”

    邱晨点了点头,想笑一下,扯了扯嘴角,却只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生硬表情来,倒是惹得秦铮嘴角的笑意又扩大了几分。

    秦义秦礼架着秦铮一路送回沐恩院,扶着秦铮上了床,秦义也顾不得擦把汗,回头对邱晨拱手道:“夫人,我这就去请穆老过来!”

    “嗯,去吧!”邱晨随意地答应了一声,秦义和秦礼应声而去。

    这边,邱晨也只好打破在屋里不需丫头婆子们伺候的惯例,吩咐丫头们备水,又叫了陈氏和汪氏林氏过来帮忙扶起秦铮,帮他把身上的大衣裳褪了去,只剩下贴身的中衣中裤,就看到秦铮两个膝盖偏下的位置已经一片青紫,整个膝盖肿的高高的跟馒头一样,因为水肿瘀血,皮肤似乎变薄了,发着特异的水润光泽……不仅膝盖,因为血流不畅,秦铮的两条小腿的皮肤颜色也有些发青,邱晨忍着心疼,伸手将秦铮脚上的袜子脱了,握住他的脚四下里按捏着,一一询问着是否有感觉……

    看着妻子这般毫不避讳毫不嫌弃地触碰着他的脚趾、脚底,一点点检查着,仔细地不放过任何一处,秦铮就觉得满心的温暖充盈蔓延开来,有妻如此,他就是再在殿前跪上一日又何妨?

    当然,邱晨是不知道秦铮这会儿心里想的什么,若是知道,恐怕第一时间邱晨就会狠狠地拍他几巴掌解恨了。

    检查过双脚,邱晨又沿着脚踝往上,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小腿,确定秦铮的双腿双脚只是因为血流不太畅快有些缺氧,却没有严重到坏死的地步,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回身唤丫头们送上水和帕子来,洗着帕子,开始一点点给秦铮擦洗起来。

    细细地擦洗了一遍,看着秦铮整个人清爽起来,邱晨这才挥手,让丫头婆子们退下去,她侧坐在床沿儿开始给秦铮按摩小腿和双脚。她其实有活血化瘀的药油,但一来她想等着穆伯看过之后再给秦铮用药,二来也是因为她怀着身孕,不方便接触那些活血化瘀的药物。要知道,但凡活血化瘀的药物,可都或多或少会有滑胎作用的!

    不多时,穆伯带着阿福阿满练完功回来给秦铮看过了,说并无大碍,只是跪得久了,有些瘀血要及时散去,不然以后会落下痛风症和鹤膝。邱晨的心就颤了颤,痛风和鹤膝在现代就是风湿性关节炎,哪怕是现代医疗技术那样发达了仍旧没办法根除……于是,她前所未有的软言请求,让穆伯给秦铮行了针,又涂了药油推拿了一番。

    很悲催的,因为秦铮身上涂了太多的活血祛瘀药油,当晚,秦铮就被穆伯要求跟邱晨分居了。好在,邱晨也不想他住的太远,秦铮又不想让邱晨睡得不舒坦,自己抢着睡了次间的罗汉床。

    有了这个明确地借口,秦铮堂而皇之地请了病假,在家里休养起来。皇帝前一天把秦铮叫进宫里跪了一天,第二天秦铮请假,他竟也没有说什么。秦铮把那两个女人卖了,诚王、齐王也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听说秦铮病了,还打发了人送了药过来探望。

    一切都很正常,邱晨却一直觉得有些不安。

    那日秦铮被传召进宫跪了一天,邱晨问过秦铮缘由,竟是连他也说不出来,因为皇帝根本没见他,把他拎进宫就命令他去殿门口跪着了,自始至终都没见他。

    邱晨自己琢磨,秦铮之所以被皇帝惩罚,很可能跟自己在宫门外哭的那一场有关。不过,看皇帝的意思,颇有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暂时似乎没有进一步惩罚处置之意,她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先尽心养好身子,好好过日子了。

    很快,酝酿了许久的皇家大选进行到最后的决选阶段,正如邱晨所猜测的,唐兰芷果真报名参加了大选,而且顺利地过了初选次选。

    大明国的大选与历史上明清两代的采选、选秀都有所不同,大明的大选规则是不限出身,自愿报名参选。但能够报上名来的,除了地方官为了政治利益从民间搜罗来的佳丽外,大部分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的闺秀。报名之后,要经过主管此事的吏部官员初选,将一些资质太低、不能入眼的剔除出去。然后要经内官、女官的次选,剔除一些有暗疾、有体味、有各种不足者。初选和次选都是在宫外进行,经过初选和次选的佳丽闺秀们就会被在钦天监选定的日子送入内宫,进宫后并不立刻进行选拔,而是先进行一个月的礼仪教导,这才能送到皇上面前,供皇帝御览甄选。大明朝开国至今的几代皇帝都算是比较清明,没有太过贪花好色之徒,后宫人数总的来说也算克制,并不夸张。如此,大选中虽一定会有人被送进宫闱,但人数并不多,大多数参选的女子会被指给皇亲宗室、王公重臣的子弟,还有一部分才能出众者,会被留在宫内充当各宫的女官。

    大明朝的女官跟宫女不同,一般是掌管比较重要的,需要所有长的所在,比如御书房秉笔女官,比如御药房的药女、稳婆之类,这类女官一般当选后就绝了嫁人的心思,若是还想出宫,只需尽心尽力地干到二十二岁,就会被发出宫外,任由自主婚配。二十二岁,在这个时代就是名符其实的老姑娘了,但也还勉强能找个人家嫁了,在许多人眼中,嫁人生子的女人才算完满,总比空老宫中不知所终的强。

    之前,邱晨因为怀有身孕,不能随意出门走动,吴氏和兰芷母女俩也忙着应对大选没能上门拜侯,双方虽互相打发了婆子丫头走动过几次,却一直未能见面。

    如今,传出来的消息,唐兰芷顺利地过了初选次选,很快就要入宫参加礼仪培训和最后的御览遴选了。凭着唐家的背景和唐兰芷的容貌气度,这一去若非指给宗室贵族为妻,唐兰芷怕是就要留在那高高的宫墙之内,度过以后的岁月了。

    想起那高高院墙隔离出来的四角的天空,还有那看不见血的残酷争斗……邱晨就忍不住想叹气。

    “唉……”邱晨放下手中的书,再次叹息了一声。

    自从又一次胎气不稳之后,邱晨被众人好几双眼睛监督着,不能在乱走动,不能再进厨房,不能……她睁开眼能做的事情就是看看书、写写字,至多在院子里散散步,连后园子也暂时不允许去了。

    坐在她对面的秦铮闻声从手中的书页上抬起头看过来,看着一脸萧然的妻子,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闷了?要不我陪你下棋?”

    邱晨摇摇头。秦铮下的是围棋,邱晨连基本规则都不知道……

    “我记得你给孩子们做了一种跳棋,下那个怎样?”秦铮继续问。

    邱晨仍旧摇摇头,片刻,转回头看着秦铮道:“你陪我去后园坐坐好不好?坐轿过去,平稳的很!”

    秦铮的腿经过用药推拿、针灸,早就消肿了,如今只是膝盖下的瘀血还未彻底散去,走路行动倒是无碍了。这几日,见邱晨被困在屋子里,精神萎靡着,也确实挺可怜的,再说去后园也无妨,坐轿子过去,有他看着也不会让她有什么危险,略一思索也就点头应下来:“好!”

    见秦铮答应了,邱晨一下子精神奕奕起来,扶着榻几探过身来,啪地在秦铮脸颊上亲了一口,下榻进屋收拾去了。

    去了园子里,她再好好跟秦铮说说,让她坐船采莲蓬去……那个只要划船的平稳活动量也不大,却可以怡心养性,舒畅情怀……想想坐在船上吃着亲手采摘下来的莲蓬,就特别有意思。

    这个季节的莲藕也该长成了,打发个人潜水挖上两块来,做一个糖拌藕,再做个桂花糯米藕……桂花糯米藕,阿福阿满都爱吃;糖拌藕最能消暑清燥,这个季节溽热难耐,最适合了。

    满心欢喜地洗了脸,坐在妆台前让含光给她梳着头发。耳听得次间里陈氏跟秦铮请安的声音,不由有些疑惑地自语道:“嬷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到了兰芷过了次选的消息,邱晨打发了陈氏去唐府道贺,送了些贺仪过去。安阳时她跟唐夫人走的近,兰芷那丫头也讨喜,一想着那么个活泼娇憨的小姑娘,如今就要去那吃人的地方,她就每每惋惜不已。送了去的东西都是不怎么起眼,却价值不菲的小物件儿,还有她请穆老头儿写的常见食物的相反相畏,甚至包括熏香、彩釉瓷器等等可能下手脚的东西的整理了一份册子,给兰芷送过去。那些药物不经过长期接触揣摩怕是难以辨认,她只是希望兰芷看了这些能够多一份警醒,才能够多一份活下来的机会。

    只是,陈氏出门也就半个时辰吧,估计还走不到唐府的,怎么就回来了?

    邱晨疑惑着的功夫,就听陈氏带着笑地跟秦铮回道:“侯爷,奴婢奉夫人吩咐去唐府庆贺,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吴夫人和大姑娘,奴婢请了安就赶着先回来通报了!这会儿估计吴夫人和大姑娘已经到了!”

    一听这话,邱晨心中疑虑顿消,恰好含光也梳好了头发,邱晨起身来到次间,笑问道:“吴姐姐和兰芷来了?”

    “是,奴婢刚刚过了崇光寺不远就遇上了,连忙回来给夫人回报来了!”陈氏笑着曲膝道。

    在家里憋了这些日子,哪哪儿也不让去不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秦铮虽然在家里养病,但话少的可怜,虽然是听关心体贴的,但他能想出来的娱乐也就是一个下棋,偏偏邱晨还不会,邱晨都快憋出毛病来了。这会儿一听吴氏和兰芷来了,自然欢喜非常,都顾不得理会秦铮怎样了,立刻回身吩咐起丫头婆子们来。

    “含光去把承影和旋冰也叫来,让她们两个去后园看着把凌波轩打扫出来,哦,让人把船拖出来备下,大姑娘喜欢莲蓬!……”

    看着满脸喜气连连吩咐着的妻子,秦铮很是有些郁闷。他这些日子在家里养病,足不出户地陪着她,总是看着她郁郁寡欢的,反而是听说唐家母女过来,就这般欢喜起来……这鲜明的对比,着实让他有些受伤!

    邱晨一迭连声地打发了好几拨丫头婆子出去,就吩咐蒸雪去屋里挑套衣裙,她要回屋换一身衣裳——她刚刚只是梳洗过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自己身上穿着一身丁香色的半旧衣裙虽说舒服,但见客人就难免有些不尊重了!

    秦铮从罗汉榻上起身,平板无波地声音道:“你自己注意身子,我去外书房了!”

    邱晨回过头来,就见秦铮虽然说要走,却站在罗汉榻前整理着袍角……明明,他的袍子整洁挺括的很,根本没什么褶子也没什么不妥!

    怔了怔,看到秦铮紧紧抿起的嘴角,邱晨瞬间恍然。

    这位平常就不苟言笑,一张脸总是肃穆着,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接触的时间长了,邱晨慢慢地发现了这男人也有些细微的表情变化表现,比如抿紧唇角就表示心情不好了。

    刚刚明明还很正常的,这会儿如此……邱晨差点儿忍不住失笑出来。

    谁说男人胸怀博大、大度不计较啦?瞧瞧眼前这位能够容下十几几十万军队的人,有些时候不也跟小孩子一样?明明心里不高兴也不说,还使小性儿……

    忍着笑,邱晨走过去,帮着秦铮抻了抻衣角,又退后一步,皱着眉极认真地端详了片刻,这才笑着道:“行了,没有不妥的了……”

    说到这里,抬眼对上秦铮的眼睛,笑着道:“原本想跟你去后园子纳凉的,没想到吴姐姐和兰芷过来了……这样,你也别去外书房了,跟我去见见吴姐姐和兰芷……嗯,唐知府跟吴姐姐为了咱们两个的婚事可是没少受累,咱们也该感谢人家一声。”

    秦铮紧抿的嘴角放松了些,却没有立刻答应,迟疑道:“是否于礼不合?”

    邱晨笑着道:“有什么不合的,咱们两家以后走动的近了,跟亲戚也没甚差别!”

    秦铮略一沉吟,没再反对。邱晨就笑嘻嘻地拉着他进了里屋,挑了一身灰紫色的葛纱长直缀给秦铮换了,自己挑了一件象牙色绣着紫丁香球的宽身褙子,一件烟紫色的葛纱长裙,褙子的腰身并没有太过肥大,而是将腰线上提,正要将微隆起的小腹遮盖起来,若非知道的,几乎看不出她已经怀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关键是两个人的衣服色彩相谐,放在现代就是纯手动定做版的情侣装!

    秦铮看着自己身上稍显艳丽的颜色,略略有些不适应。但看看眉眼温柔,唇角含笑正在给自己整理衣饰的妻子,他将心里的那点点不自在也就抛开了。大男人穿什么不是穿啊,只要她喜欢就好!

    邱晨并不知道秦铮这一番心理活动,顾自整理替自己和秦铮整理好了。她站在大穿衣镜前,秦铮站在她身后,高大挺拔的男人和娇小温婉的女人站在一起,都是面色清淡,目光在镜中相遇,却都是满满的不轻易留露的温柔缱绻……

    这一刻,邱晨觉得一直空落落的心里,似乎被什么类似液体的东西涨满了,软软的柔柔的,温暖舒适。又好像唇舌间吃到高品质的提拉米苏,柔滑浓郁饱满,香甜却不腻人,舌尖被无以伦比的美味包裹着,整个人全部身心都愉悦起来满足起来……

    “回侯爷夫人,安阳知府夫人携大姑娘到了!”小丫头在次间里恭声回报。

    邱晨仰头,对上俯视的秦铮,两人相视一笑,秦铮自然地伸手揽住了邱晨的腰身,含着笑意低声道:“走吧!”

    照顾邱晨,两人仍旧坐了亮轿,一路赶到二门,吴氏和兰芷已经下了车,陈氏和汪氏迎了,正往里走。

    秦铮下了轿,上前一步扶了邱晨,两人相携走出二门迎了上去。

    就见吴氏穿着一身宝蓝色直襟妆花褙子,墨蓝色马面裙,发髻高绾,点翠赤金的首饰相当富丽,相形之下,一脸喜气的脸庞却比之前清减了许多,使得原本圆润的脸庞都变得单薄起来。

    邱晨心头一动,吴氏虽然很积极地促成女儿大选之事,但到了女儿真的要进入宫闱的时候,还是难免不舍……甚至担忧吧!

    平常嫁女,当母亲的眼看着女儿出嫁尚且不舍伤心,更何况是将女儿送去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吴氏乃大家出身,就是没亲历过内宫争斗,也见识过……也体验过后院女人的斗争,又怎么会不知道不明那高大的宫墙之内的种种黑暗和肮脏,只不过,有时候为了名为了利,甚至是为了家族的延续繁盛,一些牺牲却是不可避免的!想必正是因为吴氏明白这些,才会忧心忡忡,害怕愧疚……以至于如此清减消瘦了吧!

    心里猜测感叹着,邱晨脸上却是满脸欢喜地迎了上去,“吴姐姐!真没想到你和兰芷能过来!”

    秦铮在四五步处停了脚步,看着妻子跟吴氏和兰芷互相见礼,说笑寒暄着。

    “唉,回京城也有两个月了,却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又听说你静养着,就没敢上门来打扰。今儿总算是找了一天空出来,我就带兰芷过来看看你,之前也没言语一声就来了,你可别嫌我们娘俩冒冒然地就上门了!”

    “瞧吴姐姐说的,怎么会,若不是知道姐姐事务繁忙,我都恨不能姐姐日日能来了!”邱晨笑着说完,回头看向含笑站在吴氏身后,一身淡粉一群,犹如一只娇俏海棠花的兰芷,笑着道,“不过是几个月不见,大姑娘出落得更水灵了!”

    “见过海棠姨!”兰芷含笑上前,曲膝给邱晨行礼,邱晨连忙执了她的手拉住。

    “嗯,虽说清减了些,气色还不错!”邱晨端详着兰芷,转身,牵着兰芷将吴氏和兰芷介绍给秦铮,“侯爷,这就是唐知府的夫人和千金!”

    秦铮不看兰芷,只端正地朝吴氏拱手道:“唐夫人!”

    吴氏也连忙肃了神色,带着兰芷深曲膝见了礼。

    邱晨一手招呼丫头带兰芷去乘亮轿,一边挽了吴氏的手低声道:“侯爷一直感念夫人为我们婚事操持受累,恰好也休养在家,就一起过来了!”

    吴氏拍拍邱晨的手道:“你也太小心了!咱们姐妹虽说相识不久,但却知心投契的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我们家老爷对侯爷也多有敬慕称赞,两家人正该多多来往才好。再说了,侯爷为人端肃,我还能有什么心结不成!”

    邱晨抿嘴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邱晨照应着吴氏上了一顶亮轿,这才翻身回去乘轿。秦铮就一直在不远处候着,细心地照应着邱晨上了轿之后,这才自己最后一个上轿。

    吴氏扭着头看着这温馨和谐的一幕,刚刚满脸的欢喜之色褪了个干净。

    若是可以,她也希望女儿能够嫁一个良人,两人相携相爱,共度一生……

第三百九十六章

    秦铮送了邱晨和吴氏母女到了后园子,略略坐了片刻,终究没有陪着用饭,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邱晨自然地将秦铮送出门,秦铮抬头起邱晨抿了抿鬓角的发丝,低声道:“自己注意身子,唐夫人并非外人,必不会因此怪罪的,你不用勉强自己个儿!”

    仰着头,含笑看着目光关切的丈夫,邱晨微微颌首道:“我知道了,你如今养伤也不好出去,就在家里吧,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龙井虾仁和软兜。”

    秦铮凝视着笑语彦彦的妻子,不自禁地也翘起了唇角,握了握邱晨的手,点点头,转身大步而去。

    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时代的礼教制度让人厌烦,邱晨目送着秦铮走过一丛繁盛的木槿花,再也看不到了,这才转回身来,转眼就对上了吴氏和兰芷微微含笑的目光。

    吴氏莞尔一笑,并没有说什么,邱晨却不自觉地有些赧然,虽然仍旧大大方方走回去,脸颊上却不受控制地飞上两片粉晕。

    秦铮走了,不禁吴氏和兰芷少了些拘束,就连邱晨也觉得随意自在了许多,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吃了午饭,一听说能下湖采莲蓬,兰芷果然兴趣盎然,邱晨就吩咐了可靠的婆子撑了船,护持着兰芷乘船采莲蓬去了。

    剩下邱晨和吴氏两人,一人一把竹躺椅坐在临水的厦子下,说着话儿。

    “前几日我一直为兰芷次选之事忙碌着,也没能分出心来,昨晚才知道你前几日差点儿伤了身子,昨晚我都恨不能跑过来看看,昨儿夜里几乎没怎么合眼,今儿见到你,总算放了心,你气色还不错,想必没有外头传的那么邪乎!”

    邱晨仰在躺椅上,悠悠然不以为意道:“外头传的,怎样?”

    吴氏瞥了她一眼,有些不赞同道:“你问的哪个?”

    “哈,还有好多版本?你就说说你昨儿晚上听到的消息吧!”邱晨笑哈哈地询问着。

    她当日那样做了,大致也猜到了可能引发的后果……若是让她在家庭和睦和脸面名声只能选其一的时候,哪怕再来一万次机会,她也会选前者。

    吴氏看着邱晨平和微笑的神色,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的。这样的女子,真不知该说她好命还是歹命,年纪轻轻守了寡,却偏偏如有神助地挣下一大份产业不说,还嫁了个那么优秀的男人……能够如此平静淡定,没有半点儿忧虑忐忑之色,也是因为那个男人吧!

    不说京城,就是安阳的小镇子里,再好的男人,妻子怀孕期间也会找个人伺候吧!可秦铮,现如今大明朝最年轻侯爷,而且是军功封授的爵位,远非承爵得来的爵位可以比拟,如此一个要地位有地位要人才有人才的男人,不但明媒正娶了一个带孩子的寡妇,还独宠专房,连妻子有孕期间也不曾收用过其他人……

    齐王送了两个女人过来,这在勋贵人家本不算个事儿,那些太太夫人们也从没有人为了这么两个物件儿般的女人大动干戈的,偏偏这个女人连这么两个人都容不下,跑去宫门口大哭大闹了一场,为此,惹得靖北侯被敕令在殿门口罚跪一日……如今,京城里稍稍有点儿地位的人家里都传遍了,都为靖北侯不忿不平,堂堂的靖北侯居然娶了这么一个妒妇泼妇!更有人猜测,靖北侯被罚跪之后,会不会将那个寡妇休弃掉……

    吴氏不错眼珠地看着邱晨,见她始终神色淡定平静,终是忍不住一叹,拍着邱晨的手道:“那些事情你也不用知道了,既然你……好好地,就不用理会那些,安心养胎,保养好身子才是关键!”

    其实,去宫门口之前,邱晨已经想到了那样做的后果。如今见吴氏如此情形,不过是确定了而已,她并没有太意外,也并不好奇。

    笑了笑,邱晨也转了话题,从旁边的几上拿过一只小匣子来,垂着眼睛摩挲了一下匣子表面的雕花,然后打开匣子,从里边拿出一本青色封皮的抄本书出来,抬眼看着吴氏道:“吴姐姐,兰芷即将进宫,其他的我也帮不上忙,这是我托人从穆神医那里寻来的一本手稿抄本,写的是各种相克相反之物,都注明了简单易行的辨别方法,另外还有一些用品食物的禁忌……交给你,你先看看,若是有用就用。”

    吴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邱晨片刻,又将目光转到邱晨手中的书上,伸出手接过来,薄薄的一本书,她用双手接的,却仍旧觉得沉重的几乎托不住。

    送金送银,送铺子送庄子,都是能用银钱买到的,但远没有这么一本薄薄的书册子费的心思过。能拿出这么一本书来,足可以看出邱晨对兰芷的真切关心和担忧。

    下意识地摩挲着书册的封面,吴氏垂着眼默然了好一会儿,再抬起眼睛朝着邱晨一笑,表情无异,只是眼圈儿的微红让人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多谢妹妹一片心意了,我替兰芷那丫头谢谢你了!”

    邱晨笑着摇头道:“姐姐不必这么客气……我也想着多尽尽心,奈何也不懂的其他,这些东西也不知有没有用,不过,若是了解些,想着也是有备无患。”

    吴氏也不再客气,笑着点头道:“我之前还担忧这些,却苦于没有门路,这下好了,有了这个……真如妹妹所言,有备无患也是好的,至少我也能略略放心些!”

    邱晨笑笑,自然地转开话题,跟吴氏聊起了京城风物。

    不多时,兰芷欢快地声音从湖中传过来,两人相视一笑,起身走到栏杆前,遥看莲荷中一名妙龄少女,正笑容灿烂地举着几支莲蓬,朝着她们招手。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少女的容颜如湖中红荷,娇艳美好,活泼泼鲜生生的……只不过,这般纯粹的美好,就要进入这世间最为黑暗残酷的所在去,不知道,在种种倾轧算计和血腥残酷之中,这朵映日红荷能够鲜艳几日?

    这边邱晨和吴氏回应着湖中的少女,一时都忘了世间的种种烦忧苦恼,只有兰芷珍珠落玉盘的笑声,在湖面上四散开来。

    另一侧紧邻十刹海的高阁之上,一名绛红衣袍的男子临窗而立,看着湖中那笑容灿烂的女子微微眯了眯眼睛,仰头一口将手中端的一杯酒喝尽。

    秦铮一手执壶一手也端了杯酒,慢慢从后边踱过来,越过杨璟庸的肩头看向湖中,娇艳美好的少女与碧荷红莲相映成画,完全无伪无饰的欢快表情,欢快鲜活地动人心扉。特别是身陷种种倾轧算计泥沼中的人,更容易被这一种蓬勃勃的鲜活所吸引。

    美丽的景色和少女让人不忍打扰,半晌后,少女乘船上岸,进入那一处敞轩里看不到了,秦铮才转回目光,执壶给杨璟庸斟了酒,一边淡淡道:“你知道穆师傅近些日子在忙什么吗?”

    杨璟庸眼神明暗难辨,目光闪了闪,睨了秦铮一眼:“不是带俩孩子练功,外带照应姐姐?”

    秦铮勾勾唇角,摇头道:“那些也用不了多少时候,哪里谈得上忙……”

    顿了一下,见杨璟庸将目光转过来,秦铮才缓缓道:“穆师傅这些日子一直在搜集三代血亲结姻对后嗣的影响……我也是才知道,三代血亲结姻产子,子嗣患病残疾的比没血缘的高几倍……而且,三代血亲结姻所产之子很多都是痴儿!”

    唐文庸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转开了目光,再次将视线投注到湖面上,碧波莲荷依旧,俏丽活泼的少女却已经不见了。

    转天,宜衡婆家邵家打发了婆子过来送日子。

    邱晨亲自见了,这婆子姓夏,是宜衡的奶嬷嬷,一直在宜衡身边伺候,邱晨仔细地询问了宜衡的情况,知道宜衡的情况很好,身体康健,据郎中和稳婆检查都很好。邱晨放下心来,赏了夏氏十两银子,夏氏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开。

    过了三天,就是给宜衡送减痛盆的日子,邱晨提前打发了人去梁国公府打听了李夫人备的物件儿,她约摸着比梁国公府稍稍在数量上减了些,质地却厚重实在了许多,加之盆中放的物件儿也都只求质量不求数量,最后送过去,邵家的当家主母,宜衡的婆婆看了,微微讶异之后,露出了一抹寻味之色。

    转天,唐兰芷跟许多过了次选的女孩子一起,从神武门进宫,开始了她们在宫中为期一个月的礼仪课程。邱晨知道了,也不过是叹息一声就撂下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兰芷既然选择了参选这条路,以后的路也只能由她自己努力走下去。

    拜参选女子入宫的盛景,之前对靖北侯夫人哭宫门的议论也终于告一段落。传说得沸沸扬扬的哭宫门事件主角儿邱晨,却根本没有受什么影响,连续静养了几日之后,穆老头儿终于解了禁令,允许邱晨外出,只不过要随时当心,不能受累不能磕了碰了。

    恰好,秦安领了吩咐在门外大街上寻到了一处铺面,临街口不说,还是五间的大铺面的三层楼房。之前是一家茶馆,因后台升迁出京赴任,这才有意出手。恰好被消息灵通的秦安得了消息,立刻回来禀报。

    听着是不错,邱晨却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太巧,她想买铺子,前门大街上就正好空出一个铺子来,那么好的地段那么好的房子,秦安能得了风声,别的自然也有人得到,为何却没有人买呢?

    打发了秦礼秦义等人去查探铺子的各种消息,邱晨略略思量一下,就跟秦铮说了这件事,“……铺子听别人说跟自己亲眼所见总是不同,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好不好?”

    秦铮揽揽妻子,大手扶在妻子的小腹上略略摩挲了片刻,然后就很是平静地答应了邱晨的要求。

    这一次,邱晨和秦铮都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服,普通的素面茧绸绣着简单的花样,乍眼一看,就像一对家境富裕的年轻夫妇,不会被人太过看低,却也半点儿不显身份了。

    两人乘了辆普通的车子出了门,一路来到前门大街。

    前门大街北邻宫门,南边儿就是京城颇为繁华的商业区,包括传说中的八大胡同和大栅栏都在这里。前门大街宽阔平坦,虽不像商业胡同中那般熙来攘往,门面房却最为齐整体面,店内所售物件儿也都是高端货,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奢侈店街。

    前门大街被中轴线一分为二,秦安所说的铺子就在东前门大街跟雀儿胡同的交叉路口,把着街口,朝向东南,两侧店铺有绸缎庄和茶行,还有一家经营了上百年的珠宝老字号汇宝银楼。无论是位置还是周边环境,都算是极好的。

    邱晨跟秦铮在街口下了车一路缓缓逛过来,对这个铺子都颇为满意。

    两天后,秦义秦礼搜罗来的消息确定秦安之前所说属实,这铺子确是因为东家升迁出京外任才出售,并无其他瓜葛挂碍,于是,邱晨很爽快地拿出两万两银子将这间铺子兑了下来。

    拿到正式的房契,邱晨就打发了婆子给宜萱送了信过去。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宜萱就只身过来,亲手将把六千两银票交给了邱晨。

    有了这件事情,邱晨一下子忙起来,也一反之前无事可做的恹恹状,每日忙碌着,虽然累一些,却恢复了精神百倍的样子。

    聘掌柜的,寻郎中,订购货品、装修铺面、招聘学徒……不开铺子不知道,原来一间不太起眼的铺子,居然有这么多事情需要做。邱晨日日忙碌着,一眨眼又过去了半个月。

    七月十三宜衡顺利生产,生了一个五斤二两的女娃儿,母女平安。

    京城盛行办洗三宴,邱晨作为大舅妈,带着礼物去了邵府。

    正如宜萱所说,邵府底子薄,只有三进院落,人口简单,所以并没有邀请太多的客人,来的都是近亲挚友,也有二十来人。洗三礼在邱晨这个异世客看来很有些新鲜,却也不过是收生嬷嬷抱着孩子念叨一番,神神叨叨地做些似是而非的动作以祈求孩子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没多少热闹可看。李夫人没来,徐姨娘的身份上不了台面,自然而然的,邱晨就成了娘家人的代表。她带头拿了一只赤金嵌宝项圈儿丢进洗儿的铜盆里,赏了那收生嬷嬷一只二两重的金锞子。

    “多亏了嬷嬷受累,保了我四妹妹母女平安,这个就给嬷嬷拿去买杯茶喝吧!”

    二两金子官兑也兑二十两银子呢,再看邱晨拿出来的金子黄澄澄的成色极好,搁在黑市上说不定能兑出一比十二来。不管怎么说,对于一般打赏个三五两银子的洗三礼,收生嬷嬷得了这么个金锞子,自然是欢喜不尽地谢了又谢。

    之后,其他的夫人太太也将一些金锞子金镯子之类的丢进去,洗儿的铜盆里只盛了半盆水,这些物件儿丢下去之后,水面恰恰满到盆沿儿,却没有溢出来。得了众人一致的惊叹,说这个孩子福气满盈不溢,正是最好的兆头。

    邱晨不懂这些,附和着笑笑也就过去了。

    举行完洗儿礼,开宴之前,邱晨又跟宜萱相携去了宜衡的房间。

    宜衡这个女儿虽说不是太胖,气色却很好,睡得也格外安稳,洗儿时哼唧了几声,这会儿抱回到母亲身边,早又睡得香甜酣然了。

    邱晨轻轻地摸了摸小丫头近乎透明的手指,回头看着倚着靠枕坐在炕上的宜衡道:“四妹妹气色不错!”

    宜衡温和而满足地笑笑:“这个孩子没怎么折腾我,身子亏损的少,倒是比生和箴时觉得好过些!”

    邱晨点点头,道:“你安心坐月子,一定把身子养好了……”

    正说话间,门口一个一身大红织锦缎长褙子,头上插了好几个金钗的年轻妇人挑帘子走了进来,对邱晨曲曲膝道:“夫人这话说得对,二弟妹其他的别想,只安心养好身子就行了!”

    这个妇人邱晨之前已经见过了,正是宜萱口中颇为不齿的邵家大奶奶江氏。

    说起来,邱晨跟江氏也是平辈儿,看在宜衡的面子上还是起身微微颌首打招呼。宜萱想来也是如此,江氏进门她的脸就是一沉,但终究还是起身问候了。

    “说起来,四妹妹这些日子多亏了大奶奶照应着了。”

    田氏挥挥手,竟认下了:“我是她的大嫂,她坐月子我不照应谁照应啊!”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转眼就看到宜萱脸色又是一沉。

    田氏却还嫌不够,一下子坐在宜衡的床侧开口道:“你们是不知道啊,自从二弟妹进了屋,我就吩咐人冲好了红糖水等着了,孩子一落地,就先端上一碗红糖水过去……这孩子落地,当娘的第一口必须要喝上红糖水,有了这红糖水,妇人才不会产后空疼啊,恢复的才快……别看就是一碗红糖水,比什么鸡汤肉汤的可好多了!……唉,和慧生人的时候,我就是没好意思说,结果月子都没做好,到现在身子还不舒坦……”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仁和堂

    田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宜萱的脸色已经变了。

    别的不知道,她跟大嫂在宜衡生产前都送了好几支人参过来,接过宜衡生产时竟然没有备下参汤,只是冲了一碗红糖水!而田氏还拿着一碗红糖水在这里恬不知耻地邀功!

    田氏坐下之后,邱晨拉着宜萱坐在了床侧的凳子上,听田氏说话邱晨是又好笑又腻味,扫到宜萱眉毛都竖起来了,就要发作,她连忙伸手拉住了宜萱的手,开口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田氏,小声笑道:“大奶奶还是小声些,孩子小,容易受惊!”

    襁褓中的小丫头刚刚一直睡得很安稳,这会儿正因为田氏大声大嗓地说话吵到了,小脸微微皱巴着,小手也有些不安地动弹了几下。

    “嘿嘿,夫人不用担心,小孩子怎么养怎么活,若是过分小心了,反而容易受惊。若是不理会习惯了,遇上大阵仗也不碍事儿啦!”没想到邱晨提醒之下,田氏连看都没看襁褓中的孩子,而且说话声音也没有半分收敛!

    襁褓中的小丫头刚才只是有些不安,此时已经皱紧了脸,一脸烦恼的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一般。

    邱晨拉着宜萱一起站起来,笑着对田氏道:“大奶奶说的或许不错,却不适合这么小的孩子……若是大奶奶还有什么话,不如我们去外屋说吧!”

    田氏动了动嘴,目光在炕尾的一只包袱上转了几转,回头又看了看邱晨,终究不好再赖着不走,讪讪地起身跟着邱晨去了外屋。

    宜萱和邱晨跟在她身后,宜萱朝着邱晨撇撇嘴打了个眼色。邱晨失笑,她还真是没想到田氏这般做派,刚刚那个包袱里正是孩子洗三收的礼物,这田氏那么一而再地关注着那些,难道还想着从中分走些什么不成?刚刚洗三的时候,邱晨可是看得清楚,她只放了支极‘小巧’的金簪,撑死了也就三四钱金子。

    到了外屋,田氏仍旧找个话题说话不想走,邱晨跟宜萱打了个眼色,告了个罪,进了宜衡的房间。

    田氏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宜萱拦住,嘴角含笑,眼中冰冷道:“大奶奶刚才说给宜衡冲红糖水,我之前送来给宜衡用的老参呢?生产时,不该用参汤么,怎么用上红糖水了?”

    田氏微微一怔,随即就面不改色道:“和箴他姨这话说的,那老参虽是个好东西,但也分合用不合用啊……我是和箴的大伯母,难道还会害自家弟媳妇不成!”

    宜萱凉凉地道:“害不害的我这会儿可不敢说,不过,我会问问人参的下落,若是有人打着为了宜衡着想,昧下了宜衡备产提气用的老参……哼,我不是宜衡那么好脾气,我是一定要讨个说法的!”

    说到最后,宜萱的口气已经明显带了不可置疑的怒气和厉色。

    田氏心虚地看着宜萱道:“你,你不要胡说,我辛辛苦苦的还落不是了!”

    宜萱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可没点名说大奶奶,大奶奶这么说,是不是心虚啊!”

    “我,你……哼!”田氏张口结舌,支吾半天没说出话来,强装着气冲冲地甩手走了。

    宜萱狠狠地瞪了田氏的背影两眼,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进了里屋。

    邱晨已经坐在了宜衡床侧,见宜萱进来,连忙笑着拉宜萱坐了。

    “刚刚我问过四妹妹了,那日只是拿出一支最小的人参来……而且,夏嬷嬷那日也早就备好了参汤,没耽误宜衡用。”邱晨说到这里,回头看着宜衡笑了笑,又道,“这一回,你敲打了她一顿,想必也能安稳一阵。若是咱们真的去亲家那里理论这件事,就不只是她一个人丢脸,整个邵家的脸面也就都伤了。宜衡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呢!”

    宜萱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在床侧的鼓凳上坐了,气咻咻道:“我也不是真的稀罕一根人参,只是怕她这么不知轻重的,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她还敢这么做,说不定就害了四妹妹。”

    叹了口气,宜萱终究气难平,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宜衡的丫头捧着一碗鸡汤进来,一见屋里三人脸色都不太好,心中惴惴,恭恭敬敬地曲膝道:“厨房里给二奶奶送罐乌鸡汤过来。”

    宜萱心气难平,也顾不上理会。

    邱晨起身示意丫头将鸡汤罐子放在桌上,拿一只细瓷小碗准备盛汤,一看罐子里头油晃晃的鸡汤,别说给宜衡吃,邱晨自己都一阵反胃。却也知道这里不是她挑肥拣瘦的时候,只的用勺子将鸡汤表面厚重的一层油撇开,盛了些相对清亮的鸡汤出来,端给宜衡。

    这种鸡汤不但油重,而且炖汤的鸡肉没有经过处理,汤头熬制出来之后,初闻会有一股浓郁的香气,但后味儿就会有一股子腥味儿。特别是身体不适的人,食欲本来就可能受影响有些减退,再这般重油腥气的汤,没几个能够喜欢喝的。

    果然,鸡汤端过去,宜衡就皱了眉头。

    宜萱瞥了一眼,也微微皱了下眉头,然后温言宽慰道:“这会儿子身子重要,你就当喝药了,闭着眼一口气就喝下去了。”

    邱晨自己都有些反胃,实在没法子说什么,只能倒了一杯相对清淡的温水,道:“你喝完赶紧喝口水压一下就好了。”

    宜衡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四五年,其实远比她宜萱和邱晨适应,见她们担心,仰起头微笑道:“嗯,其实,不是嫌弃,主要是每天都喝,有些反胃了。”

    说完,也不等宜萱和邱晨再劝,端起碗一口气将小碗鸡汤喝光。

    邱晨接过空碗,递了白水过去给她漱口压腻,罐儿里还有鸡汤,邱晨和宜萱却谁也没有再劝。

    不多时,丫头婆子进来请邱晨和宜萱去参加宴会,两人也就辞过宜衡出来。夏氏替宜衡将两人送出屋门来,宜萱拉着夏氏低低地嘱咐了好一会儿,这才跟邱晨一起去赴宴。

    一般这种情况,娘家人都是上宾,邱晨和宜萱是宜衡娘家人,邱晨按品阶在来客中又是最高的,邵家安排了她坐首席,邱晨以亲戚辈分太小推拒一番,无奈邵家礼让恳切,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在上宾位置上落了座。旁边是邵家太太也就是宜衡的婆母魏氏相陪。邱晨另一侧则坐了宜萱。

    邵魏氏也就四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一身赭红色绣菊花的长袖褙子秋香色裙子,脸庞微丰,眉目端庄慈和,但目光回转间,也不乏精光一闪。她话不是太多,却很有些小幽默的潜质,能够将席面上的气氛带的恰如其分,既不过分喧闹,也绝对不会冷场。

    两张席面,邱晨和宜萱坐了首席,邵家大奶奶田氏则照应着下手的一桌席面。

    邵家的宴席还算丰盛,邱晨却没有多少胃口,不过是略略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邵魏氏见状低声笑道:“是不是饭菜不合夫人的口味?”

    邵家的饭菜多油腻,确实不怎么合口,但这话邱晨怎么能说?

    她笑笑道:“亲家太太别见怪,我一直胃口不太好,每次也不敢多吃!”说着,手状似不自觉地抚了下小腹。

    邵魏氏目光一转,立刻笑道:“也是,怀着身子难免有些不适……还好,宜衡这一胎一直很安稳,倒是没受这些罪!”

    邱晨跟着笑道:“这次来看着四妹妹和孩子都好,不说我跟二妹妹,就是梁国公府和她们大哥知道了,也必定欣慰。四妹妹能够有太太疼惜关爱,我们都欢喜,也都能放心了。”

    这种体面话,谁都会说,邵魏氏似乎很受用的笑笑道:“宜衡那孩子是个懂事体贴的,自从嫁过来,温婉贤淑,孝顺恭敬,是我们邵家有福气,娶了这么好个儿媳妇,我这个当婆婆的自然疼惜。你们也知道,我没有闺女,宜衡跟我投脾气,就跟我亲闺女一样呢!”

    两人相谈甚欢,另一张席面上招呼的田氏遥遥看着这边的情形,目光中闪过一抹不甘和忿然。

    从邵家告辞出来,宜萱暂时坐在邱晨的车上,两人能够结伴走一段。

    离开邵家之后,宜萱就一直皱着眉头,此时叹息着道:“宜衡的性子柔弱,咱们去个一趟两趟的就有这么些事儿,平日还不知怎么委屈呢!”

    邱晨拍拍宜萱的手,宽慰道:“田氏虽说贪了些,但心机并不深。邵家太太心机深,为人却还算磊落……人活在世本就不易,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不顺心,我看宜衡性子绵软,却并非任由人欺侮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宜萱仍旧皱着眉头,叹息一声。

    邱晨笑道:“你别想这些,今儿天光尚早,不如跟我去看看咱们的铺子……只要铺子挣了钱,到时候让宜衡买一所宅子搬出来也就清净了。”

    而且,宜衡的丈夫邵家二公子邵梓言是二榜进士,现任翰林院编修,若是放了外任,带着宜衡和孩子们赴任,也就远离了邵家的是是非非。不过,这样的事邱晨这会儿不会说。更何况,什么事都是有利有弊的,离开邵家或许会少了些烦恼,但也失了家族的庇护,独自面对种种,同样也不轻松。

    一提铺子的事情,宜萱果然来了精神,紧皱的眉头都松开了,连声赞同着,两人相携去了前门大街。

    铺面内外都已经装修完毕,五间通连的大铺面,门朝东南方向,进门是一个敞亮的小厅,上挂着匾额‘仁和堂’,中间是一副神农尝百草的大幅中堂,两侧是一副对联‘仁心济世杏林茂,和气致祥橘井香’。

    下面放着一只高大厚重的长案,供着两只瓷瓶,插着拂尘翎羽和一盘金黄色佛手,暗喻保平安护吉祥。长几下方则摆着几盆枝繁叶茂的冬青草,绿意盎然,含翠欲滴,让人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心神缓和了不少。

    往右侧两间房,被装修成药铺,高大整齐的药橱上,一排排整齐的药抽屉排列着,暗紫的底色庄严厚重,每个抽斗上都用白色的油漆写着药名,密密麻麻却又密而不乱。高大结实的调剂台上,捣筒、戥子桑皮纸等诸般抓药用具已经齐备,案几前放了两张长椅,是给等候抓药的人坐着等候用的。

    往左侧两间房被一架多宝格隔开,里边又分为通连的两间。次间是给坐堂郎中使用诊室,再进去的里间则摆着一张床和一直柜子,柜子上有好几个抽斗,将来医生做一些简单治疗的工具用品药物都可以放在此处。

    绕过大厅的中堂,后边的门直通后院。这一处铺子的后院不小,而且分里外两进,第一进里有给比较尊贵的客人和女眷准备的净室,也有给重病患者休养的病房,第二进则是伙房宿舍之类的后勤部分。当然,炮制药物、制作药剂的部分也在这里。

    转了一圈出来,宜萱极为满意,之前在邵家的忧虑和忿然都不见了,只剩下满脸的欣喜和对未来的憧憬。

    “哎呀,大嫂,你这一番布置,咱们这仁和堂在京城里也算得上头一份儿了。”

    邱晨好笑地摇摇头,如今不过是装修摆布,说头一份儿还嫌太早,也过于夸张。但邱晨有自信,就他们生产出的药物和领先这个时代太多的诊疗理念诊疗技术,这京城头一份儿医馆的名头,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她丝毫没有怀疑。

    看完铺子,宜萱辞过邱晨匆匆离开,她居住在城外,赶回去还要一个时辰,再晚些就要走夜路了。

    邱晨也上了车回了靖北侯府。

    医馆装修完毕,于医馆至关重要的郎中遴选也要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穆老头儿之前已经被说通了,每旬,也就是十天去仁和堂坐堂半日,不过,穆老头儿态度很明确,他只负责看疑难杂症,普通的感冒咳嗽啥的,就不用劳烦他老人家了。

    另外,邱晨贴出招聘告示去,有十几个上门应聘的郎中,这些郎中大多年纪不大,名声不显,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只不过,邱晨要对他们进行筛选,选出对医术执着,有钻研精神,勇于创新学习的人来。依着她的意愿,用来培养的人最好是十来岁十几岁的少年,那样更容易接受新事物不说,也有更大的成长空间。但十来岁十几岁的孩子即使接触医药,也不过是刚刚了解些皮毛,她如今怀孕已经快五个月,再有四个多月就要临盆,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将一个新人培养成医术高超的郎中根本不可能,不得已,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寻求医疗理论和实践都有一定基础的,再进一步教导锻炼,四个月时间不长,仅仅学会手术基础和剖宫产手术,应该差不多了。

    休息了一日,第二日邱晨换了一身靛青色长袍,用一个碧玉簪子攒了发髻,一身干练利落的男装打扮去见了招聘来的十几名郎中,经过面试,最后留下了六位。这六位有两位是外科大夫,有两位擅长内科病症,还有两位则擅长妇儿。

    内科病症不需要她多说,说好了试用三个月,到时候看病员的口碑和诊疗效果确定去留。外科大夫和擅长妇儿的两位,则被邱晨送去庄子上,那里早就打发人备好了数十头(只)或受伤或有孕的动物。这四位郎中需要救治这些受伤的动物,再在带皮猪肉上练习刀法、缝合等手法,基本手法确定了,方可用诸与怀孕的动物进行剖腹产。这些一切顺利之后,这些人也将会被带回店里,看病不说,若是有伤到骨头内脏的病人,他们就可以及时地加以救治。

    这四位都是邱晨遴选出来的,算是心理比较强悍,医术也精到的,但面对一只只怀孕的动物,他们还是觉得下不去手,最后咬咬牙,将自己手下的动物当成鸡鸭,摸着剃过毛的皮肤,咬紧嘴唇将手中的刀子划下去。经过麻醉的动物仍旧动了动,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再次昏睡过去。

    四个人首次进行剖腹试验,虽然很不习惯,一张张脸也都惨白的毫无血色,但最终除了一只动物因为继发性感染死亡外,其他的母体和幼崽都全部存活下来。这让四个郎中找到了很大的信心。

    接下来,不用邱晨督促,几名郎中就投入到了日以继夜的手术试验中去了,最开始只是猫狗兔子等动物,后来渐渐地有病人寻上门来疗伤止痛,各种外伤手术不少,剖宫产的手术却没有一个也遇上。

    仁和堂开业低调,不过是挂了个大红绸花吃顿饭也就罢了,并没有大肆摆酒请客,来恭贺的也不过是秦铮的几个好友,外加一条街上开店的足有邻居们,

    正担忧着,这一日医馆来了个大肠痈的患者,到了仁和堂时,已经病情严重,昏迷不醒。邱晨得了消息匆匆赶过去,见此情形,立刻换了身上的大衣裳,穿了一身消过毒的罩衣,旁边是她临时召回来的青杏和玉凤,这两个丫头曾多次给她打下手,对于医药略通,而且对于手术用具步骤都比较熟悉,被她拉来做助手的。

    ------题外话------

    中秋节,各种应酬,累人……只有这些了。

    不过还是祝愿所有家庭团团圆圆,幸福安康!

    ——

    另,推荐一个朋友的文:《无敌空间之权少的狂妻》作者冰冷女人,老作者新马甲,文笔故事值得一看!

第三百九十八章 别离突至

    此时,邱晨已经怀孕将近六个月了,还好穿了宽大的隔离衣,这才将凸起的小腹遮掩了,加上她行走动作没有半点儿扭捏羞涩,大方洒脱,容貌清丽也只是让人觉得俊美的意外,并没有半丝娇弱女气。更何况,消好毒清理了之后,她已经用帽子和口罩将头脸遮住了大半,这容貌也几乎被遮蔽了。

    两个丫头都是一身青色的棉布罩衣,同样包裹了头脸,跟她一起走进专门开辟出来的诊疗室,这个诊疗室做不到全面杀菌,只能尽可能地清洁了。

    房子中央上方横梁上挂着数盏玻璃灯,将房间里照耀的亮堂堂的。两个外科郎中已经将躺在床上的病人收拾好了,也灌了麻沸散,病人如今完全昏睡状态。

    邱晨上前查看了病人的心跳和瞳孔,确定生命体征还算稳定。

    点了点头,邱晨站在一旁,示意两个外科郎中开始。

    两个外科郎中之前确实做过几例外伤手术,缝合、清理、去除腐肉之类的,但还从没给人开膛破腹过,见邱晨抬手接过青杏递上来的手术刀,直接朝着病人下腹右侧落了下去,两个人的眼神都直直的,包裹着头发的帽子边缘沁出的汗渍显示出他们此刻的紧张。

    手中握着手术刀,邱晨快速地检查了一边外表消毒倍护的情况——麻沸散虽说有比较好的麻醉效果,但并没有太准确的用量,也没有太准确的麻醉时间,麻醉是有个体差异的,时间不等人,邱晨一点儿时间也不能耽搁。

    确定准备工作准确无误,邱晨手中的手术刀再不迟疑地往准确部位划了下去。

    就如同她现代做各种动物手术一般,平常让她杀只鸡或许她都下不了手,但真正面对实验动物的时候,她却能够在瞬间冷静狼下来,从来不会出现因为手抖害怕之类出现的失误。就因为这个,曾经有一个导师替她没有学临床而惋惜不已!

    人体的器官组织结构她早已经熟稔在胸,真正进入状态之后,邱晨手下的动作没有半点儿迟疑和拖泥带水,很快就打开病人的腹腔,手指一伸一挑,就准确地取出了病人的病变阑尾。

    她抬眼看了对方的两个郎中一眼:“肠痈,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这里坏死了。只要切掉病变部位,妥善地结扎缝合,清理好伤口,不出现后期的感染,病人就能存活!”

    这个时代,急性肠痈的结果九成九的都是死亡,能够有一个活命的机会,相信会渐渐地被人们接受。当然,今天这个病例,邱晨是花了一百两银子的。并且治疗费用和后期费用全部免掉。若万一病人死亡,他们还会出银两安葬。

    两个郎中额头上布满了豆粒大的汗珠子,包裹着头脸的帽子口罩几乎全被汗水湿透。不过,邱晨只是这么一眼,两个人心中就是一凛,随即精神也清明了许多,认真地观察了一下阑尾的形状,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切很顺利,切除、清理、结扎、缝合……从邱晨开始到结束,统共只用了两刻钟。

    将最后一个缝合扣打好,邱晨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抬起头,玉凤很及时地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和鬓角的汗水。

    邱晨扎着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两个郎中,让他们接手做最后的创口清理和包扎,然后自己缓缓转身,略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身腿脚,这才走出房间,来到了通连的另一间屋子里,清洗更衣。

    首例开腹手术非常成功,三天后,病人伤口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已经能够下床活动。七天后,伤口愈合,缝合线拆除。十天后,病人几乎没了疼痛感,而且因为这段时间在仁和堂营养充沛,原本瘦削不堪的人也略略长了些肉,脸色大好了起来。

    在一片忙忙碌碌中,过了中秋节,过了重阳,随着气候一天天变冷,邱晨的腹部越来越突出出来。好在,穆老先生检查结果一直很好,经过稳婆检查,胎位也很正。防备着胎儿太大不好生产,邱晨没有不加节制的暴饮暴食,而是合理地安排搭配饮食营养,只要保证自身和胎儿需求即可。

    仁和堂两个外科郎中两个妇儿郎中对于外伤的处置越来越熟练,特别是两名外科郎中,邱晨示范过一次阑尾切除手术和一次剖宫产之后,两名外科医生尝试着做了几次,每次邱晨都会去,却只是在旁边观摩指导,并不动手。经过几次实践锻炼,两名外科医生的手术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不管是开腹还是最后的清理缝合,基本上已经过关,邱晨的行动渐渐不便,进了九月末之后,她也就不再去观摩指导手术,而是开始了专心在家养胎备产的日子。

    十月初,拉锯战了大半年的西北战事终于传来第一次捷报,定南侯徐琼帅兵收复了两座城池,杀死杀伤敌军两万余人。虽说,两座城池已经成了空城,但一直胶着的战事总算是有了突破。

    随着西北大捷战报进京,秦铮正式恢复了上朝的作息,两日后,十月初八,直到酉时末,秦铮方才回来。

    邱晨将近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了,听到丫头通禀,正陪着阿福阿满吃饭的邱晨立刻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不等她走出次间,秦铮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上前扶住邱晨道:“你身子重,不用劳累了,我自己来即可!”

    邱晨也不勉强,含笑站住,看着秦铮脱了靛青薄毡斗篷接过来,递给身后伺候的承影,笑着道:“今儿被皇上留下了?”

    秦铮含笑看着她点了点头,却没有细说,转而走过去扶起行礼问安的阿福阿满,将咯咯笑着扑过来的阿满抱住,亲了亲,又回头问了阿福的学业。说了几句话,含光进来禀告备好了水,秦铮这才放下阿满,进净房梳洗去了。

    片刻,秦铮梳洗妥当换了一身干爽的居家薄棉衣裤出来,两个孩子已经去跟着穆老头儿晚练去了。

    罗汉榻的榻几上又重新摆布了晚饭,秦铮在上手坐了,邱晨侧坐在下手相陪,几个丫头婆子伺候着妥当俱都无声地退了下去,房间里就剩了秦铮邱晨夫妻二人。

    秦铮饿坏了,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邱晨给他盛了一碗浓香的小米粥递过去,秦铮接过去喝了一大口,看着邱晨并没有吃东西,放下手中的筷子,拿了一只小碗也给邱晨盛了一碗递过去:“刚刚你没吃完,再陪我吃一点!”

    之前邱晨陪着两个孩子是没有吃饱秦铮就回来了,只不过因为邱晨克制着食量,晚饭吃的较少,这会儿也就没有再吃。没想到秦铮却注意到了,不得不说,这样难得的细心充分地显现了对一个人的关切,邱晨心里一暖,柔顺地接了碗,朝秦铮笑笑,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两人无声地吃过晚饭,丫头们上来撤了碗筷,给秦铮冲了热茶,给邱晨送了一盏红枣茶上来,又退了下去。

    喝了口茶,满足地吐出一口气来,秦铮终于抬眼看向邱晨:“今儿皇上留下我给我说了件事……”

    邱晨心头一跳,抬眼看着秦铮肃然中隐约的一点兴奋,竟有些心慌起来。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努力地让自己神色平静着,问道:“什么事?”

    “西北大捷,据探马回报,叛军一部转头南犯临洮……据我判断,很可能要南下进川……”秦铮没有说皇上的安排,而是交待起战局来。

    邱晨的心慢慢沉下去,只是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沉静,几乎没有半分表情,只紧紧盯着秦铮的眼睛格外地黑,湛湛地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来。

    秦铮简单交待了一下战局,又一次顿住,看着邱晨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愧疚来。

    清楚地看到秦铮眼底的愧疚,邱晨暗暗叹了口气,终是牵动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来:“四川地形多山,极难行进,西邻青藏,南接云贵高山密林诸夷,西北叛军入川就不怕水土不服?”

    秦铮的眸子骤然一亮,看向邱晨的目光露出了一抹不加掩饰地赞赏来,“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

    邱晨笑着摇摇头:“你也知道我爱看山川图志和游记这些,还有阿满去年出门游历,回来也跟我说了不少!”

    秦铮没有细究,赞许地点了点头,干脆道:“你说的不错,四川多高山峻岭,行路艰难,但川中腹地却是自古以来的天府之国,物产丰富,向来富饶……据我推测,叛军入川并非长期盘踞,而只是借路顺带搜刮粮草补给,然后西上青藏,就可甩开西北大军返回西北……”

    邱晨默然。她不懂军事战略战术之类,但她很清楚地记得长征的路线……若是真的让叛军入了川,西北叛军固然不习惯川地的高山密林,朝廷平叛大军同样不适应。更别说,叛军可以毫无顾忌地就地取粮,烧杀掠夺,朝廷平叛的大军却不能胡乱行事,于是就要带上大量的辎重粮草……相对的,自然比叛军行动起来更不方便。一旦让叛军得了喘息之机,别说彻底剿灭,说不定还能反噬一口,造成更大的损失,甚至战略的失败。

    若之前听秦铮说起西北战事时,邱晨还只是猜测的话,此时她已经能够判定秦铮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

    她心里百味莫陈,但表面上仍旧平静淡然,只静静地看着秦铮,等着他给她一个明确的交待和解释。

    动了动嘴唇,秦铮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过也只是片刻,秦铮就克服了内心的障碍,回视着邱晨开口道:“西南有诸夷群伺,西南的兵力动不得,想要阻断叛军南下,就势必要在川北一线阻拦,彻底阻住叛军入川之势,再配合西北大军将叛军合围,从而围而歼之!”

    说到最后,秦铮眼中的愧疚不见了,只有沉静外表下的跃跃欲试和纵横捭阖的豪情,若说秦铮平日里是一把沉寂入了鞘的剑,此时的他就如神兵出鞘,寒芒毕现!

    邱晨不由自主地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暗叹,都说专注工作的人最有魅力,果然,眼前的男人不仅仅是她的丈夫,更是难得一见的将帅奇才,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凭借战功封侯的靖北侯。他最适合的位置不是在家里关怀体贴的丈夫父亲,也不是陷在朝廷派系争斗中的朝臣,他最应该在的地方是军营是战场,是那血与火炽燃的地方!

    秦铮说到这里,似乎察觉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了,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邱晨,让他没有失望的,在他选定的妻子眼中,没有盲目的崇拜,也没有懵懂的无知,更没有即将别离的哀愁和不愿,妻子稍稍丰腴了一些的脸庞微微仰着,神色平静,只有黑湛湛的眼睛中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欣赏!

    就像……她第一次在回春堂后院见到他时一样!

    也或者有些差别,在回春堂时的欣赏很明显,未加丝毫掩饰。此时的欣赏却如陈年的美酒,醇厚浓郁,却敛去了之前那种浮光易变,沉淀积累成一种厚重一种浓醇,不轻易流露,不浮于表面,却让他忍不住整个人整颗心都欢喜温暖起来!

    两人目光相对,片刻,同时相视一笑。

    秦铮伸过手,隔着榻几握住妻子白皙滑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道:“皇上委任为川陕总督,协理甘肃、西藏军务,并授予我便宜行事之权。”

    说着,秦铮看到邱晨眼中露出的一抹异色,笑了笑,起身下榻,走到挂衣架前,从之前脱下的外袍口袋里摸出一块巴掌心大小的长方形金牌来,交到邱晨手里:“这是‘如朕亲临’金牌,有了它,就可自主调集兵力粮草,凡一品一下官员,授先斩后奏之权!”

    金牌入手沉甸甸的,听了秦铮这一番说明,邱晨的心更是一下子沉到了底。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若说之前秦铮只是战功彰显的话,毕竟还有几名老牌国公在上边顶着,秦铮一个侯爷,加之不热衷朝事,各方势力虽有拉拢打压,却并都留了余地。但如今,秦铮不但被再次起复重用,而且还被授了这般重权……殊不知,权利向来都是把双刃剑,这等重权加身,秦铮已经没了丝毫的退路。他此次出征只许胜不许败。

    但若是胜了,也就彻底将自己挂到了火堆之上……到那时,就是再胸怀宽厚的君王,只怕都会对他忌惮起来。这样的实例历史上并不缺乏,拜辫子剧所赐,年羹尧的事迹最为人熟知,同样是川陕总督,同样是独断专行之权……与秦铮此时的情形何其相似!

    想及年羹尧最后的结局……邱晨禁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

    “嗯,你怎么了?是不是冷了?”秦铮关切地询问了一声,起身走过去察看房中的熏笼,亲手夹了几块银霜炭添上,又拿了一件薄羊毛毯子过来给邱晨披了,之后干脆挨着邱晨坐了,将她连同凸起的腹部一起拥在怀里,然后将下颌抵在邱晨肩头,垂着眼抚摸着邱晨隆起的小腹上。

    片刻,秦铮才幽幽道:“此一去,没有半年一年怕是难以回转,你生产的时候,我却不能守在你身边……对不住你和孩子了!”

    邱晨歪了歪头,依靠在熟悉的坚实臂膀上,放松了身体,小手覆着大手,一起放在凸起的小腹上,目光中难免怅然酸涩,但声音却清晰冷静,压制住了太多的情绪:“皇命难违……你身为大明的靖北侯,自然有你责任和义务,也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情,推脱不得!你放心吧,孩子一直很乖,又有穆老先生住在府中,我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地……你虽然久经战事,但川中地形局势毕竟与北疆天差地别,人手上也不能如北疆那般如臂指使……你不用挂记家里,我和孩子们会在家里等着你归来!”

    虽然这么说着,但想起自己要独自面对生产难关,又想起孩子很可能要到会走路会说话才能见到自己的爹爹,甚至,还想到秦铮这一去,有那许多已知未知的危险磨难种种等着他,甚至有可能一去不复回……邱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仍旧没能控制住眼眶中迅速地聚起来的水汽,蒙蔽了双眼、模糊了视线……

    她努力仰起头,用力做着深呼吸,好不容易将眼中的泪水压制下去。

    “什么时候启程?”

    “军情紧急,此去川中山高路远……明日一早就启程!”到了此时,秦铮也难以避免地从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不舍和担心来。

    妻子身怀六甲,眼看着不多时就要临盆,他却要在这时千里出征,没办法在她身边守护。还有,越来越紧张的朝局,他此去千里之外算是避开了朝局变幻和倾轧,但妻子儿女却要留在京中,独自面对越来越复杂的局势……

    若是在刘家岙、若是在安阳,他能够很自信地说可以完好地保护她们母子,但在局势日益复杂紧张的京城,他却没有一点儿自信……哪怕是他已经托付了杨璟庸,托付了父亲梁国公秦修仪……但,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两个人只怕连自保都难,又谈何保护邱晨母子们?!

    环着妻子的手臂禁不住用了些力道,此时,他恨不能将妻子孩子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随身带了去!

    邱晨张了张嘴,却发现满嘴苦涩,嗓子也干涩的很,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眨眨眼睛,她终于重新闭上了双唇,只是感受到圈着自己的双臂收紧时,隐忍了多时的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滑落了下来。

    这个时代信息传递之难,远没有现代的种种方便。不说可视电话、网络交流、电话,就连信件传递都特别慢。从四川到京城,哪怕是跟着军报一起走,最起码也要十来天的时间,更遑论秦铮此去乃是出征,四川多山,道路艰险,不说传递信件更加困难,就是战争紧张起来,也或许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写信!

    泪水滑落下来,一滴滴落在邱晨的胸前,秦铮紧紧地拥着妻子,还有妻子腹中的孩子,良久没有松开。邱晨也缄默着,一言不发地依靠在身后坚实温热的怀抱中,仿佛想要汲取更多一点温暖,以慰之后可能许久……甚至不知多久的冷清和孤独。

    秦铮出征,虽然被授予重权,却声势极小,甚至可以说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踏上了前往四川的出征之路。

    寅时,邱晨就起了身,拖着笨重的身体去了大厨房,看着陈氏带着小喜亲自做了早饭,她又转了回来。

    已是十月,天气会一天比一天冷。

    昨晚秦铮已经说过了,他这一去因为赶时间,会一路骑马飞驰,路上几乎没有歇息的时间。也嘱咐过她不用带太多衣物。但邱晨还是让丫头们收拾了几大箱衣物出来,除了留出两身让秦铮随身携带更换外,其他的行李物品,通过廖家的商队送去四川……秦铮此去四川,除了从北疆抽调了几名得力将领之外,特别嘱咐了邱晨,让廖家的商队将疗伤药和酒精尽快装运,送去四川。

    邱晨叠了随身携带更换的两套衣物,放进包袱中,又取了十几种药丸子、药散,放进了包袱里。这一次赶路,受伤的可能性不大,但时值严冬酷寒,又是骑马赶路,最容易受风寒侵袭,感冒药丸子是必不可少的。另外还有冻疮药、手足皲裂药膏子,另外还有入川之后可能遇到的雾瘴之气的避毒丸,还有夏季用得比较多的蛇虫药等等诸般,数量不多,但品种足够齐全。

    另外,还有一双替换的青毡面羊羔皮里子的厚底靴子,两双千层底靛青三棱布鞋子,还有四五双棉线编织的袜子,两副软羊皮缝制的手套。此去一路骑马赶路,最容易冻伤的就是手足,邱晨原本还想着给秦铮备上顶皮帽子,但想想太过夸张,只能改成了一水的大红色羊绒围巾,不仅秦铮有,连秦义秦孝等人也都是一人一条,唯一不同的是,给秦铮的是羊绒围巾,给秦义他们的却只能是羊毛围巾……并非邱晨吝啬,实在是这个年代羊绒难得,费了好大劲儿才购买了些羊毛回来,也只得了三四斤羊绒,除了围巾,还给秦铮织了一薄一厚两身衣裤,就全部用光了。

    默默地将衣物一件一件地理平整,放进包袱里……似乎这样,就能够让不舍和担忧减轻了许多一样。

    弄了两刻多钟,邱晨才将包袱收拾妥当,唤来承影,“拿出去交给秦义吧!”

    承影接了包袱,正要走,邱晨又问:“给秦义几个准备的东西?”

    承影连忙应着回禀道:“都已经备好了,除了夫人吩咐准备的,每个人的包袱里还放了些火烧肉干。”

    邱晨认真地听完点点头,又吩咐道:“将做好的酱莴笋和辣椒酱给他们带上些,不用多了,够他们路上吃的就成。”

    此去四川正值冬季,最是潮湿阴冷的季节,秦铮和秦义他们都习惯了北方干冷的气候,到了那种环境怕是还有得适应,幸好有了辣椒,她也做出了辣酱、油辣子,给他们带上一些,也能帮助他们抵御那阴冷和潮湿。

    承影答应着匆匆去了,邱晨坐在原地微微皱着眉头……她刚刚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转念又给忘了!

    揉揉脑门儿,邱晨决定暂时放开,等送走了秦铮再细细琢磨琢磨,到时候一起交给廖家的商队送过去,也不耽误。

    秦铮站在次间和里屋的门口,看着坐在榻上的妻子,用手臂帮忙撑着身子站起来,然后紧皱着眉头满腹心事地走出去,片刻,就听到妻子在外屋吩咐:“去仓库里将那一坛子蒸酒拿出来,分到皮囊里!”

    秦铮默然而立,心中思绪翻滚,却百味陈杂,苦甜莫辩。

    怔神间,邱晨又匆匆从外屋走了进来,抬头看到秦铮站在里屋门口,略略一怔,随即沉郁的脸色一缓,一抹温和的笑意展开来:“你起身了?还早,怎么不多歇会儿!”

    秦铮迎上前,握住妻子的手,柔软的小手握在大手的掌心里,冰冷冷的。他心中暗叹,捧着一双小手举在面前,呵了呵热气,揉搓了一会儿,把一双小手揉搓的热起来,这才环了她的腰,道:“怎么不多穿件衣裳……我走了,你也如此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邱晨回眸笑笑,“这不是一时给忘了么!平常不用我自己记得,有陈嬷嬷她们尽心尽力的,我不会冻着饿着的!”

    想想陈嬷嬷的沉稳忠心,秦铮的脸色略略缓了些,到底是圈着邱晨转回内屋,添了一件珍珠毛的皮褙子方才作罢。

    邱晨就趁着这点儿功夫细细地嘱咐着:“我给你拿了些药丸子,功用和用法用量都写清楚了,若是你们有哪个不舒服的,按着说明服用应急,若是不好,记得及时就医……辣酱和油辣子你们每天都吃一些,可以避免寒湿侵袭……烈酒带了些,却不是给你们喝的,万一有磕了碰了的,可以清理伤口用,真的赶路冷了,喝上一口也能驱寒……”

    每叮嘱一句,秦铮就答应着,一边给邱晨整理着衣服。给邱晨穿好了皮褙子,邱晨的絮絮嘱咐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两人相顾无语,然后,秦铮伸开手臂,将妻子紧紧地搂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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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别后

    这一天送别秦铮,邱晨没有在二门上止步,而是一直将秦铮送到了大门口。

    见她如此,陈氏几个都难免担心,连早起来送行的阿福阿满似乎都察觉到了娘亲的异常,除了目送秦铮出门外,两只小手始终紧紧地牵着邱晨的衣角不撒开,陈氏和承影几个更是全神贯注地伺候在邱晨绍。

    但让众人意外的是,邱晨虽然不舍,拖着沉重的身子一直坚持将秦铮送到大门口,但秦铮真的离开上马时,她却没有落泪,更没有失态,而是自始至终地挂着微笑,温和却镇定地跟秦铮话别。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清脆响声,打破了黎明的宁静,清晰却并不急促,仿佛连马儿都不舍得离家奔波。但终究,马蹄声渐行渐远,终止听不到了,邱晨望着重新空荡安静下来的街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低头牵了阿福阿满的小手,重新乘了亮轿转回后院。

    仁和堂有邱晨和杨璟庸从太医院弄出来的成药方子,又有廖家和郭家支持的充足优质的货源,还有穆神医每旬半天的应诊……根本没有多大挑战,仁和堂很快就在医馆众多的京城里站住了脚,再加上开膛破腹救活了一名被数家医馆判了死刑的肠痈病人的性命,仁和堂这个刚刚开业没几个月的医馆药铺,就飞快地名声鹊起,不说穆老头儿坐诊的三个半天,就是平时,上门应诊的人也络绎不绝。更有好些大户人家已经将仁和堂当成了他们成药供给,成了另一个并不显山露水,却份额极大的客户群。而且,这个客户群还在京城人情往来口口相传中,滚雪球般地快速扩大。

    仁和堂很顺利,顺利的几乎没有挑战性。邱晨给几位郎中做了几次手术示范之后,就几乎不再去那边,只每月由掌柜的将账目报上来,也多是由玉凤和青杏核算打理。

    八月,玉凤和青杏在同一天出了嫁,新房就设在靖北侯府西跨院的两个小院子里。成亲之后,玉凤和青杏只休息了半个月,就重新回到了邱晨身边伺候,只不过,她们已经是媳妇子,不再用贴身伺候生活起居,而是把京城附近的庄子铺子的账目统管了起来。两个丫头在刘家岙的时候就统管过库房和作坊庄子的账目,做起这些来也很快就上了手,青杏聪慧敏锐,玉凤沉稳干练,两人相辅相成,倒是让邱晨省了许多心力。

    仁和堂的事情抛开手,转回沐恩院之后,阿福阿满吃了早饭就去先生家上课了,只剩下了邱晨一个人。

    早上起得早,邱晨补了个觉,过了巳时方才醒转。

    躺多了不好,虽然身体仍旧有些倦怠,邱晨却没有继续躺下去,而是起身洗漱换了一套衣物,叫了含光和月桂,还有两个婆子,乘了亮轿去了后园子。

    原本靖北侯府就有培育花卉的暖房,今年秋天,邱晨又从刘家岙调了一批大片的平面玻璃来,将暖房改造成了玻璃暖棚,面积扩大了一些,种植花卉的数量却没有扩大,扩充出来的面积,让人垦出来种上了各式的蔬菜和瓜果。

    秦铮被授命为川陕总督,远赴四川出征。朝臣们经过短暂地惊愕之后也就安静下来,景顺帝这一次做的很果决,根本没有把这个问题拿到朝堂上商议,等在朝上公布之时,秦铮已经带着亲卫出了京,跑下去几百里地了。朝臣们知道无法阻止无法挽回,也只能默认了。

    靖北侯出征四川,靖北侯府也平静下来。

    内里邱晨吩咐陈氏跟汪氏林氏几个,对家里人严加约束,对外却没有任何异样。阿福阿满每日仍旧跟着穆老头儿早晚锻炼,吃过早饭,则去汤先生家里上课。

    秦铮走后两天,就是阿福阿满的休沐日,邱晨提前一天跟阿福阿满说好,带汤先生的两个小孙孙家卓家斐过来做客。而且,还打发了人去了翟家,跟宜萱说好了,接薇儿和致贤致德过来玩耍。孩子们的成长需要小伙伴儿的陪伴,邱晨旁观,宜萱的三个孩子性格不错,教养的也好,再加上阿福阿满一起读书的家卓家斐几个,多多在一起玩耍熟悉,不仅是对孩子们的成长有好处,将来孩子们长大成年,幼年一起玩耍陪伴的友谊,也远比成年后结交的关系更亲厚。

    到了晚间,汤家和翟家都传回了消息,两家很爽快地答应了孩子们来做客,而且宜萱也说不放心邱晨过于操劳,要过来帮忙照看。

    宜萱的亲近和体贴让邱晨很满意,但若说让她一下子多亲近却做不到。虽然她不过是顶替了海棠的身份,但对杨家二老和哥嫂侄子们,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当做了自己的亲人。相比而言,宜萱虽然做的不错,也很知进退,但却总有一些客气在里边,没有杨家人的喜怒由心,坦率质朴。邱晨很喜欢这种不过分亲昵,又能互相走动的关系。

    吃过晚饭,邱晨询问过陈氏和小喜几人,确认了第二天待客的点心、菜式,有一些食材需要采买去采购,一一核对清楚了,这才安心地歇下。

    原来在刘家岙,邱晨一直带着阿福阿满睡的,嫁过来之后,就换成了秦铮每晚陪伴,哪怕是秦铮伤了腿的几日,也只是在外屋的罗汉榻上安置,隔着一道墙,呼吸相闻的,邱晨并没觉得怎样。如今,秦铮出征离家,阿福阿满已经习惯了自己睡,她又怀着身孕不方便再带两个孩子,一个人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即使床下放了熏笼,承影含光她们也早早地用熨斗热了被窝,被窝里还塞了铜脚炉,邱晨却仍旧感到一阵阵清冷,偌大的拔步床空旷旷的,有些无依无持的失落和孤寂。

    裹紧被子,邱晨失笑着摇头。

    人果然是不禁惯的,现代单身将近四十年也没有什么感觉,这才嫁给秦铮半年,居然已经有了依赖!

    由着自己的思想转回现代,想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还有曾经那些或欢喜或烦恼的事情……却发现,她竟没有了刚到此处时那么激动想念,反而就像看一部传记或者一部电影,无论烦恼还是欢喜,她都能够面含微笑,心无波澜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第二天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

    邱晨起身还没梳洗完毕,阿福阿满就早锻炼完了跑进来。

    娘儿仨说说笑笑地吃了早饭,邱晨就对阿福阿满道:“昨晚我们商量好的,今天家卓家斐和薇儿姐弟过来,你们就在后园的半亩园玩!既然是你们两个的小客人,你们比较了解他们喜欢什么,今儿招待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自己去打理了,怎么样?”

    阿福阿满都有些不敢相信,互相看了看,阿满又跟邱晨确认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立刻欢喜起来。

    孩子们总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做许多事情了,特别是在自己的小伙伴面前,孩子们更喜欢显示自己的独立。邱晨如此安排,恰是迎合了孩子们的这种心理,让孩子们玩的高兴的同时,还能够锻炼孩子们独立思考判断统筹等能力。当然了,邱晨也不会完全放手,婆子丫头们也会全力配合就是了。

    宜萱带着三个孩子没等巳时已经到了,邱晨接出沐恩院,宜萱满脸笑容地曲曲膝,不等邱晨回礼,就快步上前来扶住邱晨:“大嫂身子不便还出来作甚,要是累着你,我可没办法跟大哥交待!”

    听她话语真挚无伪,邱晨也不再勉强,转回头,薇儿笑嘻嘻地牵着致贤致德上前行礼,邱晨连忙伸手扶住。阿福阿满也跟宜萱行礼问安。乱哄哄一阵,大家伙儿这才一起进了沐恩院正房。

    邱晨和宜萱坐定,孩子们又上来行了礼,邱晨就让阿福阿满带着薇儿姐弟三人一起去布置他们自己的活动场所,孩子们都很欢喜,行礼告退,兴高采烈地蹦跳着去了。

    说了几句家常,互相问了平安和顺,宜萱就道:“大嫂,你身子重不方便,有什么活计交给我去做吧!”

    邱晨本想拒绝,但转念却笑着应道:“也好。我让孩子们自己去布置安排吃食玩意儿了,也不知怎样了,正好你替我去看看。”

    说着,回头唤过承影道:“二姑奶奶帮着我去操持,要用什么人、物,你尽管听二姑奶奶吩咐!”

    承影曲膝应了,宜萱也起身曲膝告退,带着宜萱径直出了沐恩院,往后院半亩园去了。

    半亩园原本是后院培养花卉的暖房旁边的一所小院子,隔着暖房还有一段距离。入了秋之后,邱晨命人从安阳调来了一批大尺寸平面玻璃,将暖房扩建成玻璃暖棚之后,两处就连在了一起,邱晨几乎每日都会到暖棚里转转看看,散散心,这所院子就干脆整理了出来,做了个临时落脚休息的地方,虽说布置的并不奢华,却舒适惬意,房间里临窗还盘了大大的火炕,每日烧得热哄哄的,给孩子们玩耍正好。

    而且,进入隆冬之后,万物萧杀,湖水虽然结了冰,却菲薄不堪载重,孩子们想玩冰戏也不行。玻璃暖棚里的蔬菜和西红柿西瓜等已经长成,孩子们倒是可以来个采摘活动,完了还可以吃到自己亲手采摘的瓜果蔬菜,想必孩子们会非常欢喜。

    宜萱去了半亩园一看,房间里烧得热烘烘的,孩子们都脱了大衣裳和鞋子在炕上玩耍呢。吃到用的还有伺候的也没有不妥帖之处,一边笑着跟孩子们嘱咐了几句,一边在心里暗暗点头称赞。难怪大哥千挑万选娶了她,大哥奉命远征入川,她怀着六七个月的身孕,却并无半点儿颓丧之色,还将里里外外打理的这般妥当,这份镇定和大度,就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巳时中,汤家的汤家卓汤家斐两兄弟相伴而来,拜见过邱晨之后,阿福阿满就带着两人去了半亩园,不多时,几个粗使婆子抬了几筐新鲜的瓜果蔬菜出来。因为天寒,筐子上都盖了厚厚的棉被,抬到沐恩院让邱晨看过之后,就抬出二门外,打发人分别给雍王府、梁国公府和宜衡各送了一筐去。

    宜萱刚刚去后园,玻璃暖棚还盖着草苫子,她只以为是培育花卉的暖棚也没怎么在意,这会儿看到这么些鲜亮亮水灵灵的蔬菜瓜果,西瓜虽说稀罕,每年夏天也都能买上一些,西红柿还是上一次来靖北侯府做客吃过一回,没想到大冷天儿居然也能种出来,而且比那些借了地热种出来的瓜果更加新鲜饱满,色泽也好,口感也好,不由又是一阵连连的赞叹。

    “大嫂,你真是让我越来越佩服了,这么天寒地冻的,居然也能种出这些新鲜物儿来,真是了不得!”

    邱晨用叉子插了一块西瓜地给她,笑着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刚到京里没多久,也听说过京郊也有人用暖棚子种菜种花的,说的倒像是你没见过一样!”

    宜萱惫懒地笑笑,跟邱晨转了话题说起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来。

    这一日,大人孩子们玩得都很畅快,宜萱带着三个孩子走在汤家兄弟后边,邱晨让人装了两筐蔬菜瓜果给他们两家带上,送她们离开。

    十月一晃又过去半个月了,期间靖北侯府平静的仿佛秦铮并没有离开,除了出入不多外,京城里需要走动往来的事情也一样没有错漏,倒是邱晨因为身体沉重不便,没有出过门。

    十月廿十一,唐府老太太六十六岁大寿,唐府提前几日给邱晨送来了请帖。

    而在十月十八,此年的遴选终于有了结果。

    唐兰芷毫无意外地被选中,却没有嫁给雍王杨璟庸,而是被指给了四皇子福王杨璟芳,只不过让人叹息的是,唐兰芷被指为福王杨璟芳正妃的同时,此次参加遴选的金陵知府嫡女被指为侧妃。另外,徐皇后还亲自挑选了两名来自民间的采女提前送进福王府,做了侍妾。

    邱晨听闻消息之后忍不住叹息。唐兰芷还未过门,就已经有了这么多姐姐妹妹,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寂寞’了。

    十月十八,指婚的旨意跟对西北军的嘉奖旨意一同发了出去,徐琼本就被授封了定南侯,此次的嘉奖享侯爷双俸,另封了徐琼的嫡长子为四品辅国将军。一时间,徐家门庭若市的同时,四皇子福王也水涨船高,带契着唐家老太太这个六**寿也倍受瞩目起来。

    邱晨依例打发了人去定南侯府和福王府送了贺礼,转回头来,又着手准备起唐家老太太的寿辰礼和唐兰芷的添妆礼来。

    十月廿,秦孝给邱晨送来了秦铮离家后的第一封书信。信是秦铮到达开封后写了送回来的,只说一路平安顺遂。还说一路上多亏了邱晨为他们准备的靴子手套围巾等物,寒天冻地的骑马赶路,没有冻伤。剩下的大半则是细细地嘱咐邱晨注意身子,安心在家里,养好自己的身子,不要挂念与他。

    信中的话语没有什么炽烈的情话,也没有多少甜言蜜语,只是平和的家常般的话语,却让邱晨觉得暖心暖肺,不由自主地看了两遍才郑重其事地折好收了起来,然后提笔给秦铮写了一封信,交给秦孝送出去。

    十月二十一,邱晨送两个孩子去上课之后,略作收拾,宜萱和宜衡就相携上了门。姑嫂三人会合,一起乘了车子前往唐家拜寿。

    因为沾了西北大捷的光,福王一系水涨船高,唐家老太太大寿贺客极多,邱晨和宜萱宜衡姐妹俩到了唐府前街时,前头已经被马车和轿子拥堵起来,邱晨也不着急,直接吩咐车夫耐心等候。她和宜萱宜衡就在街口下了车,步行着走过去。

    一路上滞留的车辆轿子,有些人坚持在车轿上等候,也有几个夫人小姐跟邱晨她们一样下车步行。

    邱晨在京城几乎没有认识的人,宜萱宜衡在家时是庶女,结交不多,出嫁后,翟家居于郊外,邵家在京里也没多少枝蔓,也不经常参加社交活动,故而,这些夫人小姐中她们也没有认识的。倒是陈氏原本就是越国公府的人,后来又跟着秦铮母亲纪氏嫁入梁国公府,往来走动应酬多由她出面,纪氏去世多年,当年的小姐少奶奶如今也成了夫人、太太,一路走过来,倒是有不少认识的跟她打招呼。也因为有了陈氏,邱晨和宜萱宜衡也被介绍给这些人,互相打个招呼寒暄一两句,倒是让步行走路多了些热闹,少了份冷清。

    下车走的不多,邱晨跟几位夫人小姐打过招呼之后,前头又有三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相携而行。扶着她走在旁边的陈氏给她介绍:“前头那位就是定南侯的夫人容氏,右手边的应该是定南侯的嫡小姐青华,才华出众,今年刚刚及笄。旁边一位看着眼生,倒是没有见过,想来应该是定南侯的儿媳白氏。”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头,目光禁不住往前后走着的三人看过去。

    秦铮和徐琼二人一前一后凭战功封侯,虽说两厢里往来不多,徐琼也比秦铮大上不少,但秦铮每每说起来,都对徐琼多有称赞,看得出,抛开朝堂的纷争倾轧,秦铮对徐琼颇有些钦佩之意。

    秦、徐二人常常被人相提并论,如今邱晨身为靖北侯夫人,见到定南侯夫人小姐,难免也生出几分好奇来……或者,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惺惺之意。她们两人的丈夫此时可都在边关征战,而且,战事发展顺利,秦铮和徐琼双方势必需要联手合作,才能更好更快地将叛军清剿!

    ------题外话------

    弄错了,唐老太太年龄没有七十岁,改成六十六岁了。不影响剧情,亲们知道就成,不必理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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