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儿女成双福满堂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儿女成双福满堂全文阅读

作者:红粟     儿女成双福满堂txt下载     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五章 兰芷嫁

    吴氏只想着杨海棠的出身习惯了,哪里知道如今的邱晨接受的是现代的教育,母乳喂养最有营养不说,还对产妇的恢复非常有利。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屋里的昀哥儿醒了,哇哇地哭起来。邱晨从早上去松风院还没喂奶,中间隔了两个时辰,正好奶水也发胀了,听到昀哥儿一哭,她的胸前更是胀的隐隐作疼起来,连忙跟吴氏告了罪,进了里屋。

    昀哥儿正被奶娘王氏抱在怀里,却不乐意吃王氏的奶,两只小手推着王氏往外挣着,一脸委屈地哭着。

    邱晨要了湿巾子擦了,上前接过昀哥儿,小家伙一换进邱晨的怀里,哼哼唧唧地表达了几声委屈,就急不可耐地拱进邱晨怀里,捧起自己的奶瓶儿,奋力吃起来。

    “你这小东西,还挑嘴儿了,王妈妈的奶怎么了,你小的时候还不是吃的香甜香甜的!”邱晨点着昀哥儿的鼻尖儿数落着,昀哥儿不耐烦地挥挥小手,将影响自己吃饭大业的一切赶走,回去两手捧着奶瓶儿继续吃起来。

    邱晨笑着,回头对王氏道:“你孩子也小,你长天看不见也想得慌,不如把他接进来,你平日里照顾着,也能跟昀哥儿做个伴儿!”

    王氏听到邱晨开头的话还忐忑着,以为要让她回家了,转眼邱晨却说让她把孩子接进来……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不敢相信,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从来没听说过给人当奶娘的,还能把自家孩子带进来的。

    邱晨看她一脸惶惶无措的模样,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太出格,又耐心地解释道:“你还是昀哥儿的奶娘。不过,如今昀哥儿也吃不了多少,你只要一天留出三顿来给昀哥儿添补就够了。剩下的,你就给你的孩子吃……虽说你孩子还是不够吃,五个月了,也能添些别的吃食了。咱们后园子里早就备了奶羊,每天都有新鲜的羊奶,每天再给你孩子添两顿羊奶,再添点儿蛋黄糊糊、蔬菜糊也就够了,多吃几种食物,营养也全面,对孩子只有好处的。”

    “夫,夫人……您温厚慈和,奴婢心领了,可奴婢是来给哥儿做奶娘的,怎么能再养自己的孩子……”王氏却不敢答应,噗通一声跪在邱晨跟前,说着拒绝的话,眼里的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邱晨叹口气,示意旁边的含光将王氏扶起来:“你别哭,你哭对奶水可不好!”

    王氏连连点着头,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帕子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

    邱晨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也不是信口之言。这件事我想了好几天了,与其你的奶水这样闲着抛费了,还不如把你孩子接进来。当然,这也是因为看你这些日子带哥儿尽心尽力,真心疼爱哥儿,知道你是个懂礼知进退的,这才想着让你把孩子接进来,自小做个玩伴儿,大些了就给哥儿做个伴读。你要是还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夫人,夫人,奴婢愿意,奴婢愿意!”王氏再次跪倒在地,朝着邱晨叩头道,“夫人温厚宽和,奴婢小子能跟哥儿做伴儿是求之不得的事,奴婢谢夫人大恩!”

    邱晨点点头,抬手道:“既如此,你这就收拾收拾家去吧,赶着晚饭前回来。”

    说到这里一顿,又补充道:“你回家好好跟家里人商量,家里要是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王氏连声道:“愿意,愿意,不会不愿意的!”

    邱晨含笑看着她,回头吩咐含光:“去,拿两个梅花锞子和两匹细棉布,再给她拿上几包点心带回去,让孩子们接着!”

    王氏感激的又要磕头谢恩,被邱晨示意着含光伸手扶住,千恩万谢地跟着含光下去了。

    邱晨低着头看着吃的额头出了一层细汗的昀哥儿,轻声道:“娘亲给你找个了小哥哥来做伴儿,你这个臭小子高兴了吧……”

    本是同样的孩子,王氏的孩子能吃到自家娘亲的奶还是受了她的恩惠……在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到了王氏眼里,就已经是大慈大悲,感激涕零!

    给昀哥儿喂完奶,换了尿片儿,邱晨也整理好衣裳,已是将近两刻钟过去。

    带着昀哥儿从里屋出来,邱晨对吴氏笑着告罪:“让姐姐久等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哪里值得你如此……来,快抱过来让我瞧瞧,哎哟,这小模样儿,真真十成十地随了侯爷,这份气势,大了必定是青出于蓝的。”吴氏也连忙从榻上起身,伸手从邱晨怀里把昀哥儿抱了过去,一边逗弄着一边笑着说起奉承话来。

    邱晨抿着嘴笑着,一边给吴氏换了新茶,听吴氏说的差不多了,就笑着接道:“姐姐,你就是看着自己家孩子好,也不带这么夸的!”

    “本来就是好么,还不让夸啦?”吴氏佯嗔着,转回头去又逗着昀哥儿笑道,“瞧瞧昀哥儿也知道姨母说的对呐,瞧这欢喜的!”

    昀哥儿也不怕生,被吴氏抱在怀里先是睁大了一双乌黑的眼珠儿盯着看了半天,然后大概觉得这个人笑的很可亲了,也跟着咧开没牙的小嘴儿乐呵起来。

    这会儿,昀哥儿还不会笑出声,只咧咧嘴巴笑的欢畅,片刻,吴氏耳朵上晃动的碧玉耳坠子就吸引了小东西的注意力,伸着手就想去抓,邱晨就在旁边看着呢,一见他伸手,连忙挡住:“这小子看不得有个动弹的物件儿,伸手就抓,前些日子还好,手还不灵活,这些日子长本事了,手快的不行,我都不敢戴了。”

    吴氏笑的不行,连声道:“辰哥儿和申哥儿也是这样,这么大点儿,看着动的物件儿就稀罕。”

    说着,伸手将一只耳坠儿摘下来,递到昀哥儿面前晃动着道:“昀哥儿喜欢姨母的耳坠子啊?姨母给昀哥儿好不好?等昀哥儿讨了媳妇儿,给昀哥儿媳妇好了……”

    邱晨好笑地阻住吴氏的手,将昀哥儿接了过来道:“姐姐这话太早了。等昀哥儿讨媳妇儿,我定会跟你要礼的,你不用着急。”

    “呵呵,这会儿觉得早,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你看,兰芷就要出阁了,闰辰也十一了,转眼也就该说亲了……”吴氏说到这里顿了顿,邱晨拍着有些不乐意的昀哥儿,笑着附和着点点头。

    就听吴氏叹息一声道:“兰芷这回是赶上了甄选,闰辰闰申哥俩儿,除了走科举,别无它途。哪怕是考出来,我们家老爷就是例子,一外放就是十几二十年,说不定永远也回不到京里来,想跟京里的人家做亲,谈何容易……唉!”

    邱晨认真倾听着,没有搭言。这会儿,也不用她说什么。

    吴氏叹息着,又道:“我今儿来,还有件事一直在嘴里打转,开不了口,可想想孩子们,还是得厚着脸皮跟妹妹说说。”

    邱晨微微挑着眉梢,又落了下去,含笑道:“姐姐这话就见外了……我虽说如今嫁进了靖北侯府,可姐姐是知道我没有半点儿根底的,朝堂上的事儿是半点儿也帮不上的。其他的,但凡妹妹能做到的,姐姐尽管开口就是。”

    吴氏眼中一喜,连连道:“不关朝堂,不关朝堂!”

    “妹妹做事向来敞亮,从没瞒着我什么,那玉米和马铃铛都是好东西,若是能够在安阳府种一些……”吴氏说到这里似乎是说不下去了,也着实不用再说多了,邱晨已经听得很明白了。

    只不过,这事儿,已经经了杨璟庸的手,尽管她跟杨璟庸熟不拘礼,从没拘束紧张过,但并不代表她不知轻重,任什么事都能随意答应。

    略略沉吟片刻,邱晨道:“姐姐,这事儿确实是我的事儿,可这会儿它也不仅仅是我的事儿了,所以,这会儿我也没办法跟你说行还是不行……这样,姐姐的意思我知道了,大包大揽的话我不敢说,但事关姐姐和唐大人的事,也就是我自己个儿的事,能做的我尽量做。”

    吴氏连连点着头,拍着邱晨的手道:“姐姐任性,让妹妹受难为了。”

    “姐姐快别说这样的话,我们姐妹虽然处的时间短,可在我心里实在将你当亲姐姐看待的。”邱晨笑着回应着,看看座钟,跟吴氏道,“眼看午时了,让人摆上饭来,我们姐妹吃着饭慢慢说话。”

    吴氏也不再提前话,笑着接了昀哥儿过去,邱晨转身吩咐人上饭。

    午饭上的菜不多,却都精致美味,两个人抛开心绪,吃的也算宾主尽欢。吃过午饭,吴氏略坐了片刻,喝了一杯茶,就留下一箱给昀哥儿补的满月礼告辞回去了。

    邱晨将她送出二门,看着她上了车,这才转回来。

    揽着昀哥儿躺在暖阁的炕上,邱晨默默盘算了好一会儿才舒了口气,看了看昀哥儿,给他盖了盖被子,闭上眼睛睡了。

    临近傍晚,王氏抱着一个孩子,挽着一只包袱转了回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她婆婆和男人。王氏婆婆和男人在大门外磕了头谢了恩,就回去了,只有王氏抱着五个多月的小儿子进了沐恩院。

    王氏的小儿子五个多月了,还没有名字,因排行最小,就一直小幺小幺的叫着。

    看着五个多月却还不如昀哥儿旁的孩子,邱晨一阵心酸,连忙招呼着含光将王氏扶起来,一边笑道:“我就做主给孩子起个名字……希望他能健康和顺的长大成人,就叫康和吧!”

    王氏抱着孩子又跪下来磕了头:“谢夫人赐名!”

    邱晨抬眼看了看旁边的汪氏,汪氏点点头,走到屋门口,片刻引着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进来。这个丫头是沐恩院外院的粗使丫头,每日的工作就是打扫沐恩院前院的抄手游廊,将各处木格子扶栏擦拭干净。

    邱晨对王氏道:“你既然带了孩子进来,也得给你个住处,就在后罩最西头两间吧,那屋子里有盘火炕,如今天还凉着,不能冻着孩子。另外,串儿就跟着你,你带昀哥儿的时候,让她替你看着康和。”

    王氏大喜,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二月初六,是福王迎娶王妃大婚的日子。也就是兰芷的出阁之日。

    吴氏来靖北侯府第二天,邱晨去了唐府为兰芷添箱。

    唐家之前家势不显,如今兰芷被指婚福王,一下子倍受瞩目起来。送添箱礼的人自然也就多起来,不说之前有往来的,即使往日跟唐家没有过往来的,这会儿也都亲自上门送上不菲的添妆礼,以博取将来可能成为外戚的唐家人一个熟脸的机会。

    邱晨带的添妆礼不轻,但在众多添箱礼中也算不上重。

    两匣子首饰,分别是一匣子高丽国粟金头面首饰,一下子赤金嵌宝头面首饰;一套玉雕竹节杯;一套七彩琉璃杯;还有两架七彩琉璃珠子串起来的水晶帘子。

    作为即将出嫁的新娘子,兰芷是不会出来的。

    唐家大太太和二太太应酬着客人,唐家老太太的侄孙女常佳仪也在一旁帮衬着。邱晨送下添箱礼,跟热情的唐吴氏、常佳仪,还有不太热情的唐家大太太寒暄了几句,喝了杯茶就告辞转了回来。

    吴氏亲自送邱晨出来,拉着邱晨的手,又有些目光躲闪着道:“明儿,明儿你可要早点儿过来!”

    邱晨笑着道:“昀哥儿离不开我太久,明儿我就不过来了。等兰芷出了阁,我再过来看姐姐!”

    吴氏也没狠说,竟仿佛松了一口气道:“那好,过了咱们说话。”

    邱晨笑笑,跟吴氏辞过,登车而去。吴氏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感叹着转回去,片刻又被前来送添箱礼的人包围了,撑起一脸的欢喜应酬着,把之前的些许感叹抛开了。

    月桂跪坐在车厢门口处,给邱晨送上一杯红枣茶,有些不高兴道:“唐家真是的……”

    邱晨瞥她一眼,摇头一笑:“不怪他们,我毕竟是二嫁,终究算是个命不好的!”

    月桂还想说什么,却被陈氏瞪了一眼,憋着嘴不吱声了。

    二月初六,福王大婚。

    一大早,发嫁妆的队伍从唐府出发,都是一水的身着大红衣袍的青壮,两人一抬,抬着披红挂彩的嫁妆往新修缮妥当的福王府而去。

    年前十一月雍王大婚,雍王妃文氏乃书香门第出身,重才华清财帛,嫁妆也算丰厚,是一百二十抬,却多是些书画、古玩、瓷器之类。唐家的嫁妆没有越过雍王妃,也是一百二十抬,却多是珠宝绫罗,前头开路的几抬御赐之物后边,裹着红绸的八块土坯和六块青砖,更是让两侧看热闹的人咋舌不已。

    这唐家看着不怎么起眼,这嫁妆还真是出手大方。八块土坯代表的就是八个庄子,六块青砖代表的就是六个铺子或者宅子,不说其他嫁妆的金银珠宝,就这些东西,都够唐家二小姐以后的福王妃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送嫁队伍绕着皇城转了一大圈儿,从前门大街迤逦而过。前门大街最大的茶楼德庆楼临街窗口下,一青衣书生摇着折扇,淡笑着看着富贵喜庆的嫁妆队伍,耳朵里听着德庆楼上下和窗外街边的纷纷议论声,目光中闪过一丝隐忧之色。

    唐家名声不显,虽说几代人都算出色,都是经科举出仕,但并没有人做到高位去。上一代出了个唐昭容生了雍王,如今唐家二小姐又嫁给福王,成为福王正妃……也足可以看得出,唐家并非如之前表现的那般轻名利。之前唐家自然是全力支持雍王,如今唐兰芷嫁给福王,这唐家究竟会选择支持谁,还真是难说啊。

    “嗬,八块土坯,六块砖……看不出来,这唐家底气挺厚实啊,一个姑娘出嫁就能配送出这些东西!”

    “嘁,你没见过世面了吧……别光看八块土坯啊,那土坯可是竖着的……竖着的一块坯还不到五百亩呢,八个庄子也就四千亩地。”

    “庄子铺子这些物事也就罢了,你们看后头两台,那耀人眼目的可是七彩琉璃……啧啧,这样的物事一件儿也难得了,唐家居然能拿出两抬……那样子该是两架琉璃帘子吧?这一架都不止一个大庄子了!”

    看着嫁妆队伍走到了末尾,邱晨就起身离开了窗前位置:“走吧!”

    小厮打扮的承影、旋冰和秦礼秦孝连忙答应着,簇拥着她隔绝了茶楼中看热闹的各色人等,下了茶楼。

    从德庆楼下来,一行人绕到仁和堂后门,乘了车子一路出了西城门,往通州方向去了。

    马铃薯和红薯已经起运,这边的地头要整理好,还有培育红薯秧子的苗床,也要提前弄好……赵九提前已经过去盯着开工了,她要去看看开工的情况。

    福王大婚之后,初七进宫祭庙认祖、陛见认亲;初八回门。之后,婚礼就算基本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满月的暖女了。

    初九,邱晨打发人送了帖子给唐吴氏,邀请她过府玩上一天。

    二月初十,唐吴氏带着唐闰辰和唐闰申两个儿子,一起到了靖北侯府。

    阿福阿满这日也休沐,四个孩子多日不见,聚在一起自然欢喜不已。

    外头天气晴好,已经没了冬日的酷寒,虽说春寒料峭,但毕竟让人舒展了许多,孩子们坐不住,邱晨就打发人拿了风筝带孩子们去后园子里去玩。

    邱晨则和唐吴氏去了后园的羡鱼阁里,扶栏而坐,看着楼下已经开化的池塘,遥遥的还能越过镇北侯府院墙,看到外头十刹海一大片水色浩淼,许多文人士子耐不住寂寞地跑到了十刹海边,或乘船或沿岸散荡着游玩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还能看到不远处的宽阔处,四个孩子拽着风筝飞奔放飞,一张张小脸因为奔跑都红扑扑的,笑容看不真切,笑声却清晰欢快地随着阵阵微风送到邱晨和吴氏的耳畔。

    关于玉米和马铃薯的事情,邱晨已经跟杨璟庸商量过,这会儿说了些闲话之后,邱晨就道:“那玉米虽是我寻来的,却实实在在是安阳府种出来的。”

    吴氏不过一怔,随即就反应过来。邱晨这话明摆着就是不会独占了功劳去,这是要分功呢!

    虽说她之前过来想的就是分些功劳,但也只想到请求邱晨分一些种子在安阳率先推广开来,安阳百姓得了实惠,没了饥馑之民,自然就是安阳知府的功劳。却没想到邱晨居然能够如此大方地直接将最大的功劳分出来。

    “妹妹……”吴氏一时感佩,反而有些无言,只紧紧地握了邱晨的手。

    邱晨笑着反握住吴氏的手,轻拍着,道:“另外,我也问过了,明年推广种植,不管别处,安阳是第一个!……我的意思是,姐姐回去跟唐大人透个信儿,看看唐大人怎样打算的,若是能够在秋日前统筹一下适合种植的田亩数最好,到了秋收后,也可以根据田亩数预留出种子来。”

    到了这一步,可以说,远比唐吴氏之前所求更多。尽管邱晨说的客气,唐言璋夫妇又哪里有不同意的。

    “不过,也有个条件,因为是新禾推广之初,为了尽快让更多的百姓受惠,三年内的收获都不许私自售卖,除了留出第二年的种子之外,其他的一律回收。当然,价格不会随行就市,不会亏了百姓!”

    “嗯,嗯,自当如此,自当如此!”吴氏没口子答应着。

    她能如此毫不犹豫地答应,自然是早就得了唐言璋的允准。

    邱晨含笑喝了口茶,笑笑道:“姐姐答应了我该信着,但还要唐大人出面,秋日但凡领了种子的人家,都要签下契书,以免有什么差池!”

    吴氏看着邱晨怔了怔,随即点头应下:“我回去就跟老爷说。”

    这件事说完,两人心情都放松了许多,自然而然转了话题,说起兰芷的回门来。

    “……福王陪着回来的……极是温和有礼……”说起那个尊贵的女婿来,吴氏自然是十二万分的满意。

    只不过,这女婿陪着女儿回门,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儿,就因为一个出身尊贵,就成了欢喜无比的事情。

    据说,闺女嫁了皇家之后,自家亲爹亲娘,甚至亲爷爷亲奶奶见了,都要行跪拜大礼……邱晨想想就觉得实在难以接受!

    暗暗摇摇头,将自己满脑子不着边际的感叹抛开。她又不会让闺女嫁入皇家去做媳妇儿,想这些有用没用的干嘛!

    吴氏带着闰辰闰申哥俩儿,在靖北侯府吃过午饭,又盘桓到申时末刻,方才在孩子们依依不舍得告别中,辞行归去。

    没过几天,吴氏就又跑了一趟靖北侯府,转达唐言璋的意思。自然是全盘答应邱晨的条件,并代表安阳一方父老百姓顿首致谢。

    邱晨心里觉得虚伪,却也笑着应酬寒暄过去。花花轿子人抬人,其实有些事情看得多了,也就都明白了。

    二月二十一,从安阳运过来的大批马铃薯和红薯,顺着刚开封的运河,顺利抵达通州,然后装到马车上,一路运送到邱晨在通州的庄子上去。随着过来的除了十个老农外,还有杨家大哥杨树勇。

    邱晨接了信,早早就打发赵九带人接到了通州码头上。

    通州作为入京门户,运河北端的码头,因为漕运的兴盛而繁华起来,经过几百年的发展,虽只是个县制,却丝毫不逊于安阳府的繁华,码头自不必说,比安阳府的大上几倍有余,就连街道上熙来攘往的行人车流也比安阳府繁盛许多。

    二月里,刚刚开了河,积了一冬的货物沿河而上送往京城,也有顺河南下的,正是一年里最繁忙的时节。一块块跳板上,扛夫们扛着麻袋或者箩筐承装的货物上船、下船,仿佛一队队辛勤的蚂蚁,再远些的地方则是官码头,那边停靠的则多是中等以上的官船、楼舫,与这边货物码头不同,那边场景虽然也喧哗热闹,却各有家人护卫护持着,围出大小不一的空地来,然后就有车辆或者轿子不疾不徐地过来,自有小厮,或者丫头婆子伺候簇拥着各色人物登船。

    赵九接触杨树猛更多一些,却也知道这位大舅老爷不会坐什么官船楼舫,一定会跟着运送马铃薯的船只一起过来。是以,也没去看什么官码头,而是就带着人在卸货码头不远处的一个茶摊上坐了等候。

    临近午时,跑去码头上探看的小厮才飞奔回来,赵九连忙放下茶杯起身下去,小厮跑到赵九跟前,喘着气道:“回赵管事,咱们的船到了,就在后头,码头上船太多,一时半会儿上不来!”

    赵九急匆匆就走,走了几步,又连忙顿住脚,回头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厮:“去汇丰楼定个雅间,要一桌上好的席面儿!”

    小厮接了银子飞奔而去。赵九这才撩起衣袍,匆匆朝着码头去了。

    邱晨在府里等候着,吃过午饭,有小厮赶回来报信,说船已经到了,舅老爷要看着卸完船再进城。

    邱晨知道大哥杨树勇的脾气,笑笑也就放了心。

第四百一十六章 笑响了!

    等着船只靠上码头,卸了船,杨树勇又坚持跟着马车一路将马铃薯和红薯运到庄子上,用早就备好的干燥沙土覆盖了,这才匆匆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

    邱晨一直接到大门口,见到大哥一脸疲惫之色,满心欢喜忍不住又心疼起来,“大哥就不知道心疼自己个儿,咋忙到这么晚才回来!”

    杨树勇看着气色俱佳的妹妹,却是满心的欢喜,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憨厚地笑道:“咱那些东西娇贵着呢,万一磕了碰了,或者冻了焐了,可就不成用了。”

    邱晨瞪了杨树勇一眼,自己撑不住先笑了:“这会儿天还冷着呢,咱们兄妹俩就别在这里说话了。我给大哥安排好了住处,先吃了饭歇过来,咱们再好好说话。”

    客院正房东屋的炕头上,杨树勇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汤,一口馒头一口汤,吃的香甜。

    邱晨之前已经带着阿福阿满吃过了,两个孩子没等到大舅舅,跟着穆老头儿晚练去了。这会儿,邱晨坐在对面,看着杨树勇虽然不算太瘦,却明显憔悴黝黑的脸庞,真是心疼的很。

    她离开安阳嫁入京城,偌大的摊子甩手压在了大哥二哥肩上。两个哥哥之前不过是憨厚朴实的庄户人,如今被赶鸭子上架般硬逼着做这些,想想也知道受了多少累,操了多少心!

    这一刹那,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全力督促着俊文兄弟们都走科举的方法是不是有些偏差……一个家族想要发展、强大、稳定、长远,就不可能全部都去走一条路,势必要有经商的,有管理庄子庶务的,有了这些人的努力做基础,家族的根基才能稳定,那些真正有才华有头脑的孩子才能充分发挥开,走得稳走得远。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又很快被邱晨否决了。

    如今,她还有很多精力,大哥二哥也正值壮年,正是家族起步的阶段,孩子们只要肯上进,愿意读书,那就努力培养他们。哪怕将来不走仕途,经商和管理庄子可都需要文化知识做基础的。

    转回心思,邱晨拿了筷子替杨树勇夹菜:“哥,别光吃馒头,多吃点儿菜。”

    杨树勇一个馒头一碗汤下了肚,胃里有了底,也好脾气地答应着,邱晨又拿了温好的酒给杨树勇斟上:“哥,我不能陪你喝酒,你喝杯酒解解乏!”

    杨树勇嘿嘿一笑,接过去,吱儿一声干了。邱晨又给他满上。

    一边慢慢吃着喝着,兄妹俩开始说起家里的事情来。

    杨树勇说的有些杨树猛和周氏来的时候已经说过了,邱晨却并不打断,安安静静含笑听着。仿佛,她听得并不是具体的某一件事,不过是眷恋这种跟家人在一起,温馨安宁絮絮而语的气氛。

    杨树勇一壶酒见了底的时候,屋外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邱晨笑着起身:“定是阿福阿满练完功回来了!”

    话音未落,阿福阿满已经跑了进来,两张小脸红苹果一般,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子,却满脸欢喜,眼睛亮亮地直接忽视了邱晨,跑进来就大喊:“大舅舅!”

    “大舅!”

    阿满速度快,直接越过邱晨扑进了杨树勇的怀里。

    阿福落在了后头,又性子稍显腼腆些,被邱晨揽住,抽出帕子给他擦去满头满脸的汗,又帮着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和汗湿的头发,这才放开他。

    阿福朝着邱晨一笑,含笑走上去,恭恭敬敬给杨树勇长揖及地行着礼:“孝孺见过舅父!”

    阿满偎在杨树勇怀里撒了一会儿娇了,见哥哥如此,也连忙退回来,规规矩矩地给杨树勇福礼:“孝婕见过大舅!”

    “好,好,快起来,快起来……”杨树勇满脸的笑,却微微红着眼,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拉了起来。

    “嗳,福儿长高了,成大小子了。”杨树勇用手抚摸着阿福的头顶,满脸欢喜地感叹着。

    阿满不依地扯着杨树勇的衣襟揉搓着:“大舅舅,还有我呢,还有满儿呐!”

    “哈哈,还有满儿,满儿也高了,唔,好像又胖了一点儿啊!”杨树勇笑容慢慢地搂着阿满亲了亲。

    阿满也不觉得胖不好,咧着小嘴儿欢喜地偎在大舅舅怀里,咯咯咯地笑着。

    杨树勇搂着两个孩子亲热了一阵,邱晨笑着道:“大哥,让他们去洗洗换换衣裳。你赶了一天的路,我让她们备了热水,你也泡个热水澡,舒舒坦坦地睡个好觉,好好歇歇,明儿,咱兄妹俩再慢慢说话!”

    “嗳,好,好!”杨树勇连声答应着,拍拍阿福,又拍拍阿满,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两人的嬷嬷进来,把两个孩子领了下去。

    邱晨从月桂手里拿过一个包袱来,交给杨树勇道:“这是我让人赶着给大哥做的衣裳,你好好泡泡,水凉了就让小厮们换热的,泡舒坦了,才能歇过来!”

    杨树勇接过包袱放在炕上,笑着站起身来。

    邱晨唤进门外伺候的两个小厮来,嘱咐杨树勇道:“大哥,这两个小厮是在这屋里伺候的,一个叫玉书,一个叫大同。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

    玉书和大同连忙上前来跪倒磕头:“给舅老爷请安!”

    两个孩子都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跟俊言俊章差不许多。杨树勇显然还不是太习惯让人伺候着,却也没有太过手足无措,笑着叫起了,两个小厮恭敬退到一旁侍立着。

    杨树勇将邱晨送到屋门口,邱晨笑着劝阻了杨树勇相送的脚步,由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出了客院门,上了小暖轿回沐恩院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邱晨早早起了,收拾了一下,去看过阿福阿满,就坐了轿子去了前院。

    杨树勇也已经起了身,邱晨走进客院时,就看到杨树勇正在院子里寥寥的花木跟前转悠,似乎是看花木的品种还是长势什么的……

    邱晨忍不住笑起来,杨树勇闻声回头。

    “大哥,怎么不多睡会儿!”邱晨笑着走到跟前,拉着杨树勇的衣袖上下左右看了看,笑着点头道,“看来我记得尺寸不差,这衣服穿着还行。”

    杨树勇自己也跟着活动活动衣袖和腿脚,满脸是笑道:“嗯,不宽不紧的,正合适。这料子也舒服。”

    邱晨翻他一眼笑道:“我知道,大哥最爱穿的还是大嫂做的衣裳。我这儿不是没有么,你就将就将就!”

    杨树勇被她说得有些赧然,却也并不反驳,只憨笑几声回应。

    “大哥收拾好了,就去后院吧,阿福阿满一会儿也该练完功回来了,咱们一起吃饭,也让你见见昀哥儿!”

    杨树猛笑着点点头,回屋里走了一趟转回来,手里拎了个大包袱和一个匣子出来:“昨晚忘记给你了,这是咱娘和你大嫂二嫂给孩子们做的鞋子。匣子里是几块从南边儿捎过来的东西,说是海外的物件儿,我看着好看,给孩子们镶个帽檐儿什么的吧!”

    邱晨笑着道:“这回好了,这么一大包袱,够三个孩子穿了。”

    兄妹俩说说笑笑出了客院,刚刚邱晨已经打发了暖轿,这会儿就陪着杨树勇边往里走,边给他说着院落的布局和规制。一路进了二门,绕过松风院,一路走进去,过了一刻钟功夫,来到了沐恩院。

    看门的婆子远远地看到邱晨跟杨树勇过来,连忙出门迎着曲膝行礼:“给夫人请安,给舅老爷请安!”

    邱晨略略颌首示意,就带着杨树勇进了门。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婆子们远远地请安,然后继续干着自己手里店活计。兄妹俩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走进去,一直进了邱晨居住的正屋。

    屋里的丫头婆子们看到邱晨和杨树勇进来,都行礼请安。

    邱晨让着杨树勇进了东次间,在临窗的榻上坐了:“大哥,你稍坐一下,我去抱昀哥儿出来!”

    小小子每天起得早,玩一会子再睡个回笼觉,这会儿,小家伙儿刚刚睡醒了回笼觉,王氏正抱着他准备喂奶呢,一听到邱晨的声音,昀哥儿立刻推开王氏,支着身子回过头,眼巴巴地看着邱晨伸出手来。

    邱晨好笑地走到近前:“你个臭小子,不好好吃奶,又使小性儿了?”

    昀哥儿也不知说的什么,咧着嘴伸手抓住邱晨的衣角,就往她怀里挣。邱晨亲亲他的额头:“乖,让奶娘抱着,娘亲洗洗手就来!”

    刚转回身,昀哥儿就在身后哇地一声哭起来。

    邱晨匆匆用温水洗净了手,快步转回来,将哭的万般委屈的昀哥儿抱进怀里,小东西哭的满脸是泪的,哭声却立时止住了,抽搭着就往邱晨怀里拱。

    “小脏猫儿,一脸鼻涕眼泪的……咱们先擦擦哈……”邱晨连忙抽了帕子给小东西擦了脸,这才在床上坐了,背过身来,给昀哥儿喂奶。

    眼瞅着昀哥儿就要三个月了,肉肉已经长足,脸颊胖的嘟了起来,小胖手排着一溜儿肉坑儿,紧紧地捧着自己的奶瓶儿,用力地吃着。

    邱晨回头跟王氏道:“你去看看康顺吧!吃了饭再过来!”

    王氏曲曲膝,整理了一下衣裳退了出去。

    邱晨这边,很快将昀哥儿喂饱了,换了干爽的尿片儿,拿了一顶虎头帽儿戴上。这虎头帽子还是年前周氏送来的,说是婆媳三人合力做了几日才做出来的,大红的虎头帽子上,绣着老虎眼睛和五官,老虎耳朵上还镶了一圈儿白色的兔毛儿,威风凛凛的特别可爱。

    昀哥儿不乐意戴帽子,小手儿很利落地一把揪了下来。邱晨再给他戴上,他又一把揪下来……邱晨又好笑又好气,没办法,回头取了一只拨浪鼓塞进他的手里,让他占着手,这才好不容易把虎头帽子给他戴上,用一条大红织锦毯子包了,从里屋里走出来。

    “走,昀哥儿,大舅舅来看咱们了,娘亲抱着昀哥儿去见大舅舅去。昀哥儿要给大舅舅行礼问安哦!”邱晨一边逗着昀哥儿,一边从屋里出来。

    杨树勇听到声音,连忙把手中的茶杯放下转回身来,一眼看到邱晨怀里抱着的胖小子,杨树勇就笑开了:“哎哟,这小子出息!瞧着比阿福小时候可壮实多了!这个子也够高的,赶得上人家一岁的孩子了!”

    邱晨好笑道:“自家孩子自家稀罕,也不是大哥这么个自夸法儿啊!”

    杨树勇笑容一敛,很严肃道:“哪里是自夸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实说!邱晨突然想起这么个曾经很流行的词来,撑不住地笑起来。

    昀哥儿瞪着一双黑黑的眼珠儿,一动不动地盯着杨树勇瞅着,邱晨指着杨树勇教他:“这是大舅舅,昀哥儿叫大舅舅!”

    显然,昀哥儿还没办法了解大舅舅是什么含义,看了一阵子,觉得这个新人虽然黑黑的,却也壮壮的,很是亲切,竟朝着杨树勇伸出两只胖手。

    “嗳,昀哥儿认得大舅舅啊!”杨树勇又惊又喜,连忙伸手将昀哥儿接了过去,俯身就在昀哥儿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杨树勇一个大糙老爷们儿,虽说昨晚洗了澡换了衣裳,但脸上的胡茬儿却很密实,这亲一口,胡茬儿扎着昀哥儿娇嫩的皮肤,自然会刺刺的疼……昀哥儿胖手利落地按在了杨树勇脸上,用力地往外推起来。

    “哈哈,嫌舅舅胡子扎的慌啊?小坏蛋,还嫌舅舅!”杨树勇边说边威胁着,到底换成了脑门儿顶了顶,昀哥儿也不知怎么了,也咧开嘴儿傻傻地笑起来。

    “咯儿……咯儿……”

    “咦,这小子会响笑了?”杨树勇惊讶起来,两手举起昀哥儿,作势微微地往高处送着。昀哥儿就手舞足蹈地咯儿咯儿地笑的越发欢实起来。

    邱晨也觉得欢喜不已,小东西之前爱笑,却从来不会发声,至多咧咧嘴巴而已,今儿居然能够出声的笑了……心里某一些东西酸酸软软的满溢出来……这就是成长的喜悦么!

    杨树勇逗着昀哥儿,昀哥儿的笑声越来越清晰响亮起来。

    阿福阿满练完早功课也来不及回屋换洗就奔了进来,听到昀哥儿的笑声也都惊奇欢喜起来,立刻就凑上去扮着鬼脸加入逗乐的行列中去了。昀哥儿的眼睛有些不够使了,看看右边的哥哥,再看看左边儿的姐姐,摆动着大脑袋,扑腾着胖胖的胳膊腿儿,欢实的不亦乐乎起来。

    乐了一回,邱晨已经吩咐丫头们就在她屋里的净室里备了热水,上来一手一个拎了阿福阿满进屋里轮番换洗去了。

    收拾干净了两个孩子出来,昀哥儿乐的过了,就那么四仰八叉地摊在杨树勇怀里睡着了。

    邱晨笑着俯身看了看尿片儿,一回眼就看到杨树勇刚刚上身的新衣裳,已经被尿湿了半个袖子一片衣摆,连忙将昀哥儿接过来:“大哥,你这衣服……”又回头点点睡得不知所以的昀哥儿的鼻尖儿,嗔道:“嗳,臭小子,见你大舅舅就尿了一泡啊!”

    杨树勇抱着昀哥儿好半天,小东西虽然不算多重,却耐不住不敢用力,两个膀子都有些发酸了。

    站起身,活动着胳膊腿脚,杨树勇抖着湿湿的袍角小声笑道:“这有什么,人家说童子尿好彩头呢!看来,咱们湖里和庄子上今年又是好年景了!”

    “噗……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邱晨忍不住笑出来,好笑地怨怪一声,又回身吩咐月桂,“赶紧吩咐小丫头跑去前院给舅老爷拿身衣裳过来!”

    吃过早饭,正逢月底休沐,邱晨将阿福阿满和自己收拾利落了,娘儿仨都是一水利落的男式骑装,阿福是宝蓝色的,阿满是海棠红的,邱晨则穿了一身靛青色的骑装,裹了件青灰色的漳绒斗篷,踩着轻便的黑色轻靴,跟杨树勇一起在二门外上了备好的马匹,由同样骑装飒爽的承影含光簇拥着,前后有秦礼秦孝等人护卫着,出了靖北侯府,径直出城,往通州的庄子去了。

    从城里到通州一百里路,坐车得两三个时辰,骑马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

    邱晨前些日子往远一些的庄子都是男装出行,侯府和庄子上的人都见过了,也不以为怪了。早早接了信儿的庄头石青山远远地接出来三四里路,看到一片马踏黄尘,就连忙牵着马迎到路上。

    隔着四五十米的距离,邱晨带住马缰,任由马儿往前头小跑着缓冲了一段,也就到了庄头儿石青山跟前不远,勒住马缰,其他人也齐刷刷地停在了邱晨身后。

    石青山原来是安阳府郭家的人,一直受郭大老爷信任,派在通州这个庄子上任管事。邱晨出嫁,郭敬诠将这座庄子给邱晨添了嫁妆。郭敬诠清楚邱晨的家底,银钱有一些,但基础不行,人力上更是匮乏。当时就跟她说了,庄子上的人一直管的还说得过去,让她先用着,等进了京安顿好了,理顺了人手,庄子上这些人也由着她或去或留。不想用就打发回郭府,郭家另外安置。想用就留下,郭家当时就把二十多张身契连通庄子的地契一起送到了邱晨手上。

    经过一年的观察了解,石青山虽已过了壮年,但身体硬朗,关键是性格爽直义气,又知进退懂规矩,虽是刚刚到了邱晨名下,对邱晨却没有半点儿轻慢敷衍,也不过分的阿谀奉承,该做的做,该说的说,让邱晨很是满意。

    另外,石青山四十六岁了,有两个儿子石守信石守义,一个二十五六岁,一个二十出头,都秉承了石青山的品格性情,踏实肯干,又不失机敏,邱晨接触几次,大有好感,心里一直琢磨着,等再打磨打磨,就安排到合适的地方派上用场了。她托廖文清在辽地买了几个大庄子,还没有开发,就等着人手过去了。

    石青山带着两个儿子往前迎了两步,带头就要跪下去,邱晨已经跳下马来,见他如此,连忙上前一步,伸手虚扶着道:“石管事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

    石青山到底带着两个孩子磕了个头才起身,邱晨让出后边的杨树勇,笑道:“这是我大哥,想必昨日石管事已经见过了。”

    石青山连忙朝杨树勇拱手施礼:“是,小的昨日见过大舅老爷了。”

    杨树勇笑着拱拱手,一点儿架子没有地上前拍拍石青山的肩膀笑道:“石大哥是个利落把式,昨儿我只是一提,他就让人把活儿干的妥妥当当了。”

    石青山连忙躬身自谦道:“小的不敢当,是大舅老爷解说的明白!”

    邱晨含笑看着两人寒暄,笑道:“今儿事儿多,咱们也别在这里多说了,回庄子吧!”

    石青山连忙答应着,带着两个儿子往路旁避了避,邱晨和杨树勇等人重新上了马,石青山策马跟在兄妹俩侧旁偏后,一路说着两旁的地块墒情等话,径直往庄子里去了。

    郭家给邱晨的这个庄子地块不是太大,也就一千三百亩出头,却在这寸土寸金之地,在众多的皇庄、勋贵庄园之中难得的丰腴之地,紧邻着通州河,还有一条引自通州河的甜水渠贯穿而过,水浇条件非常便利。而且,土质厚实肥沃,这些年来石青山打理着,田地墒情极好,出产自然也丰厚。除了每年两季的粮食收入外,庄子周边还种了二十几亩的梨树园子,生产一种金黄皮儿的酥梨,通体浑圆,皮细腻紧实,果肉雪白,酥脆甘甜,在整个京城都很有名气。

    这种梨口感如此之好,自然也有人想要引种。石青山倒也没存什么藏私之心,大方地送了分蘖出来的梨树苗子,谁知道一样的梨树苗子拿回去,费力巴拉地种上三四年,结出来的梨子模样儿倒是没大改变,但口感却差别巨大,要么生硬不脆,要么只脆不甜。好在梨子这种东西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儿,周边还有不少地方也出产品质不错的梨子,郭家这庄子倒也没有因为这事儿招来什么的祸事。

    一行人穿过村外的梨树园子,一路进了庄子。庄子中也有座两进的院子,除了格局稍小一些少了一进外,与邱晨在刘家岙的宅子倒是相差无几。

    赵九一早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就到了,这会儿已经将院子内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了,前院大厅和后院的屋子里也生了几个火盆子,烘去屋里的潮湿清冷之气,烘得暖洋洋的。

    邱晨带着人进了庄子,也不休息不换衣裳,只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喝了口热茶,就让石青山带路,径直去了庄子后边由粮仓新改建的马铃薯、红薯仓库加培育棚子。

    粮仓中的粮食运走了许多,如今新粮未收,仓库空着好多,略加清理,又去河滩上运来了许多西黄沙土,就成了临时储存马铃薯和红薯的仓库。

    马铃薯和红薯算起来比较泼实,却怕潮湿怕热怕冻。太热焐了或者太冷冻了,都会败坏霉变。潮湿了则容易促使生发,在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发了芽儿,不但不能做种子使用,也会变质不能食用,就彻底浪费了。

    而用干燥的沙土覆盖堆积,一来干燥的沙土可以吸潮,避免潮湿引起发芽;二来可以保温保暖,避免天气寒冷引发冻伤。另外,潮湿堆积会导致发热,出现霉变腐烂,干燥的沙土同样可以起到预防作用。

    邱晨走进宽敞大粮仓,就见一个个用木板垒砌的筐栏里,长途跋涉运来的马铃薯和红薯都被埋在干燥的沙土之中,每一个筐栏规制大小都差不多,想来储存数量上也就有了一个大约的规制,到时候取用起来,一个筐栏一个筐栏地,统筹调度起来就方便的多了。

    石青山做事果然妥当!

    邱晨暗暗点了点头,走到一个筐栏跟前,石青山的二儿子应命踩着筐栏的木栏杆从里头扒了两块马铃薯出来。邱晨仔细地看了一回,就见马铃薯表皮比新收获的时候略有些干,但并没有脱水萎缩的状况。关键是,这么老远的路运过来,都没有太明显的擦伤碰伤,着实不容易。她伸手从秦礼手里要了一把匕首过来,将马铃薯切开,见切面黄白色,细腻新鲜,没有变质的情况。

    同样又取了两块红薯查看过,同样保存运输的很好,邱晨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接下来,邱晨又看了为培育红薯秧子建好的苗棚。这红薯苗棚是邱晨根据现代农村的蔬菜大棚画的图纸,四面都是用土坯打的基础,北侧最高约两米五左右,东西两侧呈坡状斜下来,南面只有矮矮的半米高。土坯墙上用檩子搭了架子,覆盖了芦苇帘子和厚厚的麦草苫子。棚内贴近北墙盘了类似大炕的苗床,床上堆积了黄色的沙土。

    邱晨察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疏忽之处,就让石青山唤来在庄子里选好的二十名庄户,跟着杨树勇带来的十个老农开始挑选起红薯来。

    红薯上苗床之前的挑选极为重要。碰伤的、冻伤的、腐烂的、纤维太多品质不好的、块头太大的太小的统统不能用。而且要根据块大小分档,大小分开上不同的苗床。

    挑出来的二十名庄户,并不是什么青壮劳力,其中甚至有十一名妇人,却都是手脚利落,干活认真本分,又脑子够使的。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挑选合适的红薯,然后上苗床,之后的苗期管理必须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这些人就需分成三班轮番值守,看护着各个棚子里的火不能熄灭,也不能太热,还有棚中的湿度、苗床的湿度温度等等,不用一次性大强度的体力输出,却必须够耐心够细心够有责任感,才不至于让红薯苗培育出现差池失误。

第四百一十七章 起风了

    庄子上的土地根据收益和需要的结合,并非全部是粮田,有一部分预留出来种植杂粮甚至是瓜果蔬菜。许多钟鸣鼎食的大族所用的食材绝大部分都是自己庄子出产,庄子里出产不了的,才会打发专人去产地采购,以保证地道正宗。

    郭家给邱晨的这个庄子虽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但也有一部分是预留出来的菜地,或种植花生、棉花等一些生长期较长的庄稼,因没有间作套种的耕作方法,就只能单季种植。这样的土地冬天是留白的。

    邱晨看着石青山安排的人手很是认真地跟着老把式们一步一步做着,也就不再看这边的活计,重新骑了马,跟杨树勇一起,带了两名老农往田里去看选定的田块去了。

    如今已是二月末,天气一天比一天暖起来,土壤早就开化了,马铃薯已经可以下种。时节不等人,马铃薯的膨大跟温度有很大关系,进入高温季节,马铃薯的块茎就会停止膨大,而且,夏秋季害虫猖獗,耽误了种植,将会有很多因素影响到收获是否丰硕。

    先将留白的土地看了一遍,这样的上等良田,又早就深耕整平过,肥料也上的足,用来种植马铃薯和红薯自然没有异议地通过。之后,又将麦田看了一遍,察看麦田主要是为了套种玉米做准备。

    转了一圈回来,石青山妻子带着两个儿媳妇和村里的两个妇人已经将午饭做好。茄子干儿炖鸡,油炸鲜扁豆,还有一个干豆角炒肉丝,邱晨和杨树勇简单洗了洗,香甜地吃了顿饭,也顾不上休息,就安排赵九带着两名农人去靖北侯府的几个庄子上察看地块,通知各个庄子安排好人手车辆,第二天就过来运马铃手块。

    这边庄子里则开始动员人手,将马铃手块挑选一遍,去除损坏腐烂的薯块,然后有后边的人把合格的马铃薯根据芽点切成种块,用来种植。这样的活计同样不挑人,妇人孩子老人都能做,倒是人手充裕,进展很快,一个时辰就切了一大筐栏。

    这边的活计安排好了,邱晨和杨树猛在未时末骑马返城,回到靖北侯府一时申末时分。

    邱晨一进沐恩院,遥遥地就听到昀哥儿大哭的声音,心中一急,连忙急匆匆赶进屋,就看到王氏正抱着昀哥儿转着圈儿哄着,屋子的另一端,王氏的儿子康和则由小丫头串儿抱着,有些畏惧地乖乖看着嚎哭不停的昀哥儿。

    “这是怎么了?”邱晨一进门见此情景,立刻询问道。

    王氏看到邱晨,如逢大赦,却也尴尬羞窘不已。她是请来做奶妈的,唯一的要求就是带好小公子,可小公子不爱吃她的奶水不说,如今连看都看不好,让小公子哭个不停……这就是严重的失职啊!真是辜负了夫人待她们母子这番厚待!

    红涨着脸,王氏连连曲膝道:“上午还好,过了午睡觉也还踏实,但睡醒后怎么也不吃了,一喂他就哭……”

    邱晨蹙着眉头,一边听着王氏述说,一边走进净房洗漱更衣,飞快地将自己收拾干净换了衣裳出来,将昀哥儿接了过来。

    她并没有急着给孩子喂奶……昀哥儿哭的太厉害,都有些缓不过气儿来了,要缓一缓才行。

    见了娘亲,昀哥儿委屈更甚,眼泪汪汪的用小胖手揪着邱晨的衣襟,哭的泪水哗啦的,声音却缓和了许多。

    邱晨要了温热的湿帕子,轻轻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涕泪,慢慢地在屋子里走动着哄着,好一会儿,昀哥儿才止了哭声。邱晨要了杯温糖水,用小勺子舀着,哄着昀哥儿喝了两勺,见他喝的还算顺畅,又小意儿哄着孩子张开嘴巴看了看舌头和嘴巴里,确定没有生什么口疮之类的,这才稍稍放了心。

    过了这么一会儿,昀哥儿缓过气儿来,邱晨也自觉不再焦躁,这才进了里屋给昀哥儿吃奶。

    积了一天的奶水,早就涨的邱晨的胸衣湿了一大片。昀哥儿捧着一个吃完,另一个吃了几口就吃饱了,吐出**自顾自地玩起来。

    邱晨累了一天,一进门又是这么一通的忙,这会儿实在是有些疲惫不堪了。把昀哥儿和康和一起放在榻上,让王氏看着,自己进了净房,重新要了热水泡了个澡,泡在浴桶中喝了一盅红枣茶,又喝了一碗燕窝羹,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从净房里出来,阿福阿满已经放了学回来,杨树勇也洗漱完换了衣服过来,一大两小正守着昀哥儿稀罕着。昀哥儿哭了一大通,吃饱喝足,玩了没多会儿就睡着了,这会儿睡得简直跟只小猪没什么两样,阿福阿满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说着话,他也动都不动,一只小胖手托着腮,小嘴儿微微张着,口水顺着脸颊流出来,湿了一小片儿。

    邱晨俯身看了一下,彻底放下心来。刚刚她看到孩子哭得那样厉害,还以为是生了病了。既然吃的香睡得沉,想来只是耍脾气,并不是生病!

    让王氏将昀哥儿抱下去睡觉,邱晨和杨树勇、阿福阿满一起,连穆老头儿也叫了来,围坐在一起吃了晚饭。少歇了片刻,穆老头儿就带着阿福阿满去练功了,邱晨和杨树勇分坐在榻几两侧,说起话来。

    安阳那边也正值春耕农忙之际,杨树勇也不能多待,在京里住了三天,看着邱晨将各处调理的井井有条,就放了心,第四天一大早,就骑了马,带了随行的几个人,邱晨又让秦礼安排了几名护卫护送着离开京城,急赶回安阳去了。

    邱晨看着马铃手下去,又不时去看看苗床上的地瓜秧的长势,等地瓜秧出齐了苗儿,田里的马铃薯也出了苗儿,出芽率和成活率都不错。交待人补种了一回,邱晨这才算放下心来。也终于能在府里歇上几天了。此时已是三月中旬。

    这期间,秦铮又送来了两封信,一封信还在川北甘南,后边一封信则已经带兵入了藏。邱晨并不意外,第一封信秦铮已经跟她交代过,而且,邱晨从随后发出来的邸抄上看到,秦铮自动请缨入藏追剿叛军残余。

    收到信,邱晨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祈祷。农历三月份,相当于公历的四月了……那片高原禁地的气候也不至于那般酷寒无端了。另外,秦铮是在北边儿驻守过十几年的,大漠气候同样酷寒无端,邱晨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告诉自己,相对于酷热潮湿的山林,秦铮可能更适应在酷寒极端的天气里作战。

    经过那场嚎哭之后,邱晨将汪氏指给了昀哥儿做嬷嬷,让她跟王氏一起带着昀哥儿,又将二等丫头里最尽心细致的冬香,和活泼灵动同样细致的风轻划过去,仍旧按二等丫头的例,月钱却从二等的一两银子提成了一两半,只比承影等一等丫头的二两少低一点儿。

    又从各处十来岁的粗使丫头中挑选了十个过来,暂时都交给林嬷嬷和承影带着,她屋里缺了两个二等丫头,昀哥儿身边,阿福阿满身边都缺丫头,也都要一一补全。

    阿福过了这个年,虚岁已经八岁了,按礼早该分出去独居了,邱晨一直不舍得,这才带在身边,如今也该未雨绸缪着,先将伺候的人备下,等天气热了,就让两个孩子搬到园子里住去,也就算是将两个分出去独自一个院子了。

    忙碌过这一番,邱晨在家里歇了几天,就到了会试放榜的日子。

    邱晨早早地打发了人去看榜,刚过了午时没多会儿,打发去的人就飞奔回来:“翟少爷高中三十七名!”

    翟少爷就是宜萱的丈夫,上一期因病耽搁了,这一期卯足了劲儿参加,果然高中了。

    邱晨连忙打发了陈氏和汪氏带着早备好的表礼送去翟府道贺。这边则吩咐平安,想办法将今年会试的考卷弄一份抄本回来。

    榜文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从此平步青云的,也有黯然神伤,甚至痛哭失声的,不一而足,却也只是一家之事,照理也引不起什么大事来。偏偏这一年就出了事儿。一个落榜的举人在榜下大哭一回后,哭完不说励精图治再图后效,偏偏带了人飞奔了去贡院外的万华胡同四下里搜人去了。这人也是个执拗的,一连几天都在几条胡同里转悠,三天后还真让他将人堵上了,当时揪着这个人就要他赔偿,说自己从此人手里买的卷子没上榜。

    经常在这些胡同里混的人都是些地头蛇,哪里会将一个外省来的举人看在眼里,一声唿哨就跑了十多个人,找人理论的举人反而挨了打,跟着的几个小厮也被打的凄惨无比,几乎出了人命。这样的事情惊动了顺兴府衙门,出了衙役将这一群打架闹事之人带回衙门一审,竟牵扯出售卖会试考题这样的大事件来。

    邱晨前两天刚打发人去翟府送了贺礼,没想到三天后,皇上就下了圣旨,此科会试成绩一律作废。会试延期至四月二十一日再考。

    她连忙打发人去打听消息,很快就弄清了情况,本届会试的一名主考官两名副考官当堂已经锁系,押往刑部衙门候审。听说天子震怒,责令刑部和大理寺会合审理,三天内审处。

    此消息一出,全国震动。京城中更是一片萧杀。

    会试的三位考官,一位是内阁马步云,两位副主考一位是吏部尚书隋金芳,另一位是礼部左侍郎胡柏成。马步云乃真正入仕大儒,称得起文才卓绝,为人刚正孤傲;隋金芳是魏太傅门生,胡柏成的小女儿则是齐王杨璟郁去年新纳的妾室,颇为得宠。只因名分不显,所以两人关系并不引人瞩目。众人熟知的反而是胡柏成一贯支持徐家的事情,印象里,这位就是徐皇后一系的人。

    可一场泄露考题作弊风波,却将三个人真正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也真正把夺嫡的种种血腥杀戮推向了白热化。

    邱晨飞快地思索了一回,干脆让人带了帖子去汤先生府上,请汤先生一起去庄子上踏青赏春,也顺带着孩子们学习一下稼穑之艰辛不易。汤先生接了帖子,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当天邱晨命人收拾了行礼,打发了人赶了去安置整理。

    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三个孩子,并汤老先生和他的两个孙子家卓、家斐一起,在城门会合了,一路往靖北侯府在通州的庄子去了。

    三月末,正是胜春景象,孩子们久居城中,看到满眼的春色烂漫生机勃发,就不由自主地欢喜鼓舞起来。一路上,阿福阿满都跟着秦礼秦孝坐在马上,汤家的家卓家斐两个孩子羡慕不已,却不会骑马,羡慕沮丧了一回,也很快就抛开来,将车帘卷的高高的,趴在车窗上跟阿福阿满大声说笑着什么,不时叽叽呱呱地笑上一阵,一派欢喜天真。

    邱晨看着满眼的蓬勃烂漫,又想起城中表面繁华依旧之下,隐隐的暗流和紧张,禁不住一阵感叹。这一场大风波大动荡,朝局震动,不知又会有多少勋贵官宦人家,昨日还如这春景绚烂,今日就已经成了阶下之囚,明日……邱晨脑海里跳出来的就是某个血淋淋的画面,七个半鲜血写就的‘惨’字,仿佛就在她的眼前闪现!

    靖北侯府的这个庄子,距离邱晨的嫁妆庄子并不远,中间隔着长乐公主的一个皇庄,比邱晨嫁妆庄子离城还近一些。马车缓缓而行,晌午时分也就到了。

    这所庄子虽然在通州,却跟邱晨庄子的大片良田不同,有将近十顷土地,还有四顷多的两座山包,山包下还有一片二十来亩的湖面,直接通联着通州河和白浪河。

    这片湖与南沼湖相比,要秀丽精致的多,没有大片的望不到边儿的芦苇荡,也没有泥泞不堪的沼泽泥塘,沿着湖周都是些青石、卵石,或嶙峋冷硬或圆滑活泼,人踩着平坦的卵石湖滩,能一直平顺地走到湖水里去。清澈的湖水直透湖底,摇摆的水草、悠然的鱼儿,还有倏忽出没的虾米,都清晰可见。

    沿着湖一侧,是一条三米宽的木质栈道,一路绕着湖堤,直延伸到山脚下,然后顺着一条青石路上去,就是靖北侯府的庄子,原来是越国公府的庄子就在这里,一大片庭园屋舍,粉墙黛瓦,熟褐色的门窗……没有官宦人家的繁华奢靡,只有静谧而美好的一片屋舍田园。

    邱晨第一次过来察看田地时,就对这片庄子很是喜欢,这一次带了汤家祖孙一起过来,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里。

    到了木栈道上,阿福阿满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跟出了笼子的小鸟儿一般,撒着欢儿顺着木栈道侧旁的一道阶梯下去,朝着清亮透彻的湖水跑去。家卓家斐憋了一路,这会儿能跑能跳了,自然也不甘落后,也从马车车辕上跳下来,追着阿福阿满跑过去。

    四个人的丫头婆子小厮行动慢一些,也纷纷下车跟着追了上去,还好,为了不至于太过招摇,邱晨已经是轻车简从,两个孩子每个人只跟了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家卓家斐则只有一个小厮跟着。

    邱晨干脆让马车停下,抱着刚刚睡醒了,也喂饱了奶的昀哥儿,拿了一顶瓜皮小帽儿给他扣上,抱着他下了车。

    汤先生的马车紧随其后,此时也停了下来。

    邱晨含笑望过去,朝着汤先生曲曲膝道:“先生若不劳累,不如下车活动活动?”

    汤先生抚着花白的胡须,微胖的脸上满是慈和的笑容,点头道:“好!这身老骨头窝在城里许久,再不活动是要锈住了。”

    汤先生从车上下来,邱晨让着老先生先行一步,她慢悠悠地跟在后边。

    邱晨询问着阿福阿满的学习情况,汤老先生道:“孝孺年纪小小,难得沉稳端正,心思却非常敏感慧捷,多加锤炼必成大器!孝婕聪慧灵透,难得的心底纯善,也很不错,可惜不是个男孩子!”

    邱晨微笑道:“两个孩子蒙先生不弃,谆谆教诲,受益良多。”

    汤老先生也不多言,坦然受了。

    几个孩子不知从哪块石头后面赶出了几只鸭子,突然嘎嘎叫着冲进湖里,悠悠地划破湖面往湖心而去,家斐淘气,拿小石子儿投过去,却因为人小力亏落在半路,引来孩子们的一阵笑声。

    看着欢快恣意的孩子们,邱晨沉甸甸的心也舒缓下来,不由停住了脚步,站在栈道旁的扶栏跟前,望着湖水透碧,望着鸭群悠然畅快地戏着水,望着孩子们欢畅喜悦地说笑玩闹……

    “春江水暖鸭先知,呵呵,果然不错!”

    汤老先生笑着一句话,将邱晨刹那的出神打断,转回身来,邱晨让着汤老先生上了车,留下两个护卫看着孩子们,她也带着昀哥儿和一行人率先往庄子里去了。

    前一天晚上,陈嬷嬷已经带了人过来,将庄子里外打扫清理了出来。

    进了三月末,天气真正暖和起来,屋子里已经停了火,人们也已经换了浅薄的春装夹衣。

    邱晨先将汤老先生安置在外院西侧的一个客院里,这才带着几个贴身丫头回了后院。梳洗一番换了衣裳,阿福阿满几个也回来了,让人传话留在前院跟家卓家斐一起用午餐了。

    邱晨自己吃过午饭,等了阿福阿满进来,安排了两个孩子的居处,让他们歇下午睡,自己转回来,带着昀哥儿也歇了一觉。

    第二日,汤老先生开始约束着孩子们上课。

    邱晨也换了青布直缀,做了男子打扮骑马往田里查看起马铃薯的长势和红薯秧子的栽种情况去了。

    田庄的日子简单快乐,匆乎间就进了四月。

    四月初二,城里的平安又打发人送来消息。此次两位副考官判了斩,复考之期斩首示众!主考官自请致仕,算是保了一条老命,带着家眷儿孙们即日启程返回两湖老家去了。

    邱晨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心底那份漫涌上来的寒意压制下去。

    两位副主考皆为齐王门下……一起被斩首,那是不是说,齐王……

    “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宫里一直封锁严密,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出。”报信之人回道,略一停顿,又补充道,“两日前,齐王府一名姬妾因小产死了,就是胡柏成胡大人的小女儿。”

    将姬妾杀了就能洗清自己?哼,如此作为,只能寒了追随官员的心吧!

    此次事件只有两名副主考判斩,可见两人将事情都兜了下来,没有牵连出旁人。这种情况下,齐王不说保全二人的家眷子女,居然做出这种为了撇清自断臂膀的事情来……还真是,蠢不可及!

    默了片刻,邱晨回头问陈嬷嬷道:“我记得隋大人和胡大人夫人之前都来参加过昀哥儿洗三是吧?”

    陈嬷嬷点头道:“是。不过,夫人,如今……”

    邱晨含笑道,“嬷嬷不必担心,我不会胡乱行事!”

    转回头,吩咐送信人道:“回去悉心打听着,胡隋两家如何处置,有了消息尽快来报!”

    这种情况的犯官家眷大致就有两个处置方法,一种是流放;再一种就是没入贱籍,或不分男女皆为奴,或男子为奴女子为妓!

    人到了这种地步,大概只有墙倒众人推,没谁会伸一把手,哪怕是给个馒头冲冲饥饿……

    四月初七,昀哥儿满了四个月,笑声响亮不说,已经学会了翻身,昀哥儿很快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滚儿。躺在那里好好地,一回头的功夫,小东西滚出老远去了。这样的昀哥儿,再不敢离了人眼,每时每刻身边都要保证有人守着,以防止他不小心滚落到床下去,磕了碰了。

    而且,小东西再也不要躺着,只要醒了就要竖着抱,然后伸着小手要往屋外,往那阳光灿烂,有绿树有鲜花有人有鸟儿的地方去……

    邱晨也不管他,由着汪嬷嬷、王氏和蒸雪带了几个小丫头轮流抱着他在游廊里、院子里玩耍。在外头玩的欢喜,昀哥儿倒不像之前那么粘她了,饿了也肯吃王氏的奶了。邱晨让每日给他蒸一个鸡蛋肉糜羹,分两次添补着,另外再加两次蔬菜水果泥,小东西活动开了,吃的也不挑了,给什么吃什么,很快就黑了些也结实健壮了许多,抱在怀里都不肯消停片刻,两条小胖腿有力地蹬着可以踩踏的任何地方,欢快地跳哒个没停。

    每每这个时候,邱晨就忍不住拍拍他的小屁股,感叹一声:“你跟你哥哥匀匀这调皮劲儿就好了!”

    阿福阿满和家卓家斐也一天比一天欢快起来,每天上完课,四个孩子就结伴去湖边,去田野里玩耍,钓鱼、捉虾、捡石头打水漂……玩的乐乎不已。

    各处庄子里种植的马铃薯和刚刚栽种下去的红薯,都长势良好,邱晨转过几处之后,又开始督促着在麦田中套种玉米。

    玉米是新鲜事物,间作套种同样也是新鲜事务。邱晨盘算着,若是今年玉米能够套种成功,转年开春,麦田就可以套种更多的作物,比如棉花,比如花生,让田地充分利用起来,获得最大的收益。当然,这样不间歇的种植,需要大量的肥料做基础,邱晨又准备着手,鼓励每个庄子上养牛、养羊、养猪。

    牛羊之前或许会担心没有饲料饲喂,如今种植了玉米,玉米秸秆可是上好的越冬饲料。有了玉米、红薯、红薯秧子,喂猪也就变得简单许多,每天挖菜饲喂的同时,完全可以添补一些不太成实的玉米和毛细小块的红薯进去,能够更好地给猪催肥。有了这些牲畜饲养,解决了肥料的问题,还能够为庄子增加许多收益。

    忙忙碌碌中,京城里又有消息传来。胡柏成翻供,指明售卖试题之事乃齐王指使人所为,他提醒无用,只能作罢。为了取信,胡柏成还提出他藏匿的一份手札。原来胡柏成是个谨慎的,虽说已为礼部侍郎三品高官,却仍旧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天晚上,他总会将一天所经之事详细记录下来,然后逐条琢磨反思,已确认自己没有差错,或者有了差错怎么改进……

    就是这样一个小心翼耶人,大概没想到,他当初为了督省己身的手札,有一日成了他拼死一搏的最大筹码。

    复考之日在即,圣上却仍旧驳回前判,责令大理寺和刑部重审。并于当日下令圈了齐王府,齐王及府中诸人,皆不能出入。

    邱晨得了消息,也只能叹息一声。之前齐王想着弃卒保车,如今看来,将帅……不好说,卒车只怕都难保全了。

    早上还晴朗的天气,突然从西北方向快速涌上一团黑云,快速地往东南方向气势汹汹地压过来。

    “夫人,快进屋吧,要起风了!”月桂在身后提醒着。

    “要起风了!”邱晨仰望着一线压过来的乌云,叹息一声。

    四月二十一日,会试复试按时开考。

    之前的种种似乎没了声息,定下的斩首事件也因为案情急转取消了。宜萱的丈夫翟大公子也与许多受牵连的举人士子一般,不得不再次拎起考篮进入考场应试。

    但之前的一番动作毕竟不是没有发生,这一次的考场格外森严,考场外戒严的兵士增加了足足一倍有余,每一个进入考场的士子也被引入贡院门内的房间里脱衣裸检之后,方才能进入考场。在这种低气压下,实在不好说参加复试的这些考生还能不能安下心思考试做文章。

    邱晨却仍旧带着孩子们住在庄子上,专心督促着各个庄子进行着玉米在麦田的间作套种。

    玉米点种之后,大概四五天时间就能出苗,小苗儿出齐十天,长势迅速,十天左右,差不多十公分左右,四五片叶子的时候,麦子开始泛黄。紧接着,端午,麦收相接二而来。

    邱晨仍旧没有回城,从庄子上打发了人往各处送了端午节礼,她自己则仍旧带着孩子们在庄子上住着。之前是春游赏春,如今过了端午了,就可以是避暑而居了。

    汤老先生对于村居生活也颇为安适,每日早晚都会走出庄子,去到湖边的栈道上散步。渐渐地跟周围的村人老者认识了,互相打个招呼问候一声,再后来,邱晨看到汤老先生已经坐到村老们中间说起村中的奇闻趣事,有声有色地讨论起稼穑耕种了。

    套种完玉米,邱晨基本就放了心,也不再往外跑了。闲下来,她就又重新关注起昀哥儿,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穆老头儿已经将昀哥儿拐上手了,每天抱着昀哥儿出门的不再是王氏和丫头,而是换成了一副布衣村老打扮的穆老头儿了。

    看着又黑了些壮了些,也更活泼闹腾了许多的小儿子,邱晨很有些无奈。阿福阿满那时她之所以起了让孩子们练功的心,不过是为着让孩子们强身健体,然后就失策地让穆老头儿拐着阿满出走了一年。如今昀哥儿才五个月,穆老头儿就每日抱着不撒手,邱晨亲眼看到穆老头儿抱着昀哥儿跳上树去摘泛黄的杏子,昀哥儿非但不害怕,还咯咯咯地笑得格外欢实!

    她真是有些气恼了。本来就是个调皮淘气的,再这个带法儿,大些还不天天上房揭瓦的?那还了得!

    将睡熟的昀哥儿接过来,交给王氏抱进去,邱晨让着穆老头儿在厅里落座,上了茶,然后压着一肚子火气跟穆老头儿打着商量:“穆伯,您喜欢昀哥儿是那小子的福气……”

    “哈哈,是啊,这小子投我的眼!”穆老头儿不等邱晨说完,就打断道,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满丫头天资好,毕竟是个丫头,你又多有舍不得。这个小子就不一样了,不愧是铮小子的种,天资好不用说,这性子就更没得说了,胆子大反应快手脚敏捷……”

    看着夸起来就滔滔不绝的穆老头儿,邱晨觉得脑门子突突跳疼起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 遇故人

    她摆摆手止住赞不绝口的穆老头儿,尽力让自己平缓着火气道:“穆伯,您也说了,这孩子是个胆大的,也很……活跃,这样跳脱的性子,您再带着他上树上房,大些不就更难管束了?再说,就是跟他爹一样走了当兵的路……”

    “他爹没当过兵,铮小子从军就是五品武威将军!”穆老头儿再次打断道。

    邱晨不得不抬手揉着脑门儿,缓了缓才继续道:“嗯,他爹从军就是将军,可这为将为帅除了武功和大胆无畏外,最重的就是沉稳应对,就是不动如山吧?就这小子这般跳脱,根本静不下来的样子,将来哪能成为将帅之才?”

    穆老头儿等着邱晨半晌没说话,邱晨被他瞪得微微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穆老头儿道:“你打小儿就会制药?就会读书识字?”

    邱晨被问的一怔,随即红了脸。

    穆老头儿这是质问她不该拿着将军的标准来衡量一个孩子,吴老头儿的未尽之言就是——将帅之才小的时候也照样调皮捣蛋,淘气惹事!

    邱晨扪心自问,她并非嫌弃儿子淘气捣蛋,小孩子调皮捣蛋都很正常……那么她为什么反对穆老头儿带孩子呢?不过是怕穆老头儿又将昀哥儿收为徒弟,甚至带离她的身边……她心里其实是因为这个在寻找借口,却被穆老头儿质问的哑口无声。

    邱晨顿了顿,随即收拾了心绪,重新开口道:“穆伯,我不讨厌孩子调皮,其实也并不嫌弃你带着孩子玩耍……但我有个要求,不论你有意收孩子为徒也好,还是对孩子有什么计划打算也好,都必须明白地告诉我,在我没答应之前,不能擅自做主,更不能再次不告而别!只要你能答应做到这些,我就不再多说什么。”

    提及不告而别的事情,穆老头儿多少也有些理亏,却表现的很不屑地瞥了邱晨一眼,丢下一句:“慈母多败儿!”转身径直走了。

    虽然没有听到肯定的答复,邱晨却展颜笑了。穆老头儿的性格别扭,这样明显就是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以后也必不会带着哪个孩子不告而别了!此次协商在双方都有所妥协之下,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邱晨没了孩子被拐走的担忧,也就放松下来。再看穆老头儿带着昀哥儿玩耍也不觉得刺眼刺心了,反而因为有穆老头儿在侧,她更能放心下来。试想谁能请得到穆老头这样一个医武双绝的奇人做保姆的?!嘿,她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小嘚瑟的!

    进了五月中旬,麦收就完成了,地里套种的玉米苗儿长到了一尺高,一棵棵茁壮着,加上这一年风雨调顺,眼瞅着又是一个好年景。

    相对于刚刚收获了新麦疲惫却欢喜的庄户人来说,京城里的朝堂官场,却正经历着一场风云剧变。

    齐王被圈禁之后,诚王去御书房外跪地求情,被皇帝严词叱责一番逐出了宫门,并命诚王闭门思过一个月。诚王尚且如此,朝臣们也没谁敢再犯禁,特别是那些涉事的官员,更是拼尽身家性命,把劲儿用在了暗处。会试舞弊案的复审变得困难重重,各种证人或者疑犯相继失踪或者被发现死亡,一时,案件的审理陷入了僵局。

    案件审理不力,大理寺卿和刑部堂官被申饬了两回,回去干脆发了狠,严令追比,三日一追五日一比,把一干衙役逼得看谁都像疑犯。这也不过是表面现象,暗地里两大衙门和宫内早已经撒出大批的暗探,那些人平时动些小手脚,收受点儿贿赂,皇帝或许会睁眼闭眼不予理会,但大局却一直掌控在九五之尊的手中。

    此次会试舞弊,往小了说会消士子上进之心;往大了说,可就是败坏大明国的百年基业,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

    士子是国之栋梁,科举则是朝廷选拔优秀人才的途径和手段,搅乱了科举的正常秩序,让才者不达,蠢蠹居高,一时或许看不出什么,但动摇的却是官体和国体,假以时日,必会危及江山社稷!

    更让皇帝痛心的却是,此次舞弊案居然是他的两个皇子参与……虽说之前对诚王、齐王多有不满意之处,却仍旧没有彻底放弃……这一次,先皇后给他留下来的两个儿子居然做出这等蠢事……皇帝盛怒之下,更多的则是悲伤和痛心疾首!

    复试的结果也终于放了榜,平安打发人送了消息过来,二姑奶奶宜萱的丈夫翟大公子总算没有太倒霉,仍旧榜上有名,而且名次由原来的三十几名升到了十八名。照这个水平,殿试不出意外的话,二榜进士基本没问题了。对于朝廷科举舞弊案,她也不关心其他了,在庄子上住的舒心,也不想着回城了,干脆消完夏再说。

    庄子上的岁月悠闲而惬意,京城中的大地震也终于告一段落。

    会试复试放榜之日,同样发了舞弊案的审结告示。第一次的两位副主考由斩变为流放奴儿干为奴,另有涉案官员七名,或流或罢官抄没贬回原籍,不一而足。备受瞩目的齐王杨璟郁被削去亲王封号,贬去禽驻守,非奉诏不得离岛。受‘牵连’的诚王被罚一年俸禄,并被叱责‘私心过重,忘家弃本’。

    经此一事,诚王一系损失巨大,不但少了齐王这条臂膀,而且一连损失了十数命得力干将,特别是他们渗透颇深的礼部和吏部,被清理一空,完全失去了掌握。

    一番洗礼之后,五月二十六日,迟来一个多月的殿试在太和殿举行。三日后,御笔钦点出了这一届的状元、探花、榜眼。另外那些参试学子也分了二榜三榜。

    六月初一,三鼎甲跨马游街,御苑赴宴,荣耀和喜庆一扫之前多日压在京城上空的阴霾。

    邱晨提前一天带着孩子们回了京城。休息一夜后,第二日一大早,阿福阿满起身吃了点儿东西,就去跟汤老先生祖孙会合,往御街上定好的位置看游行去了。

    邱晨对状元游街也颇为好奇,满脑子想起的画面都是影视剧上年轻英俊的状元,披红挂彩跨马游街的风光和骄傲。

    于是,也干脆换了一神青色暗绣竹叶的实地纱直缀,戴了个软脚僕头,拿了把折扇,仅带了秦孝和另一名护卫,起身前往前门外德源茶楼而去。

    状元游街惯例是有金水桥出,沿御街一路南行,穿过六部衙门猪处,在前门外右转,从前门大街往西走到阜城门大街绕向北,绕到皇城后一圈,最后再由前门、金水桥而入,进入西苑参加琼林宴。

    当然了,陪同状元游街的还有榜眼和探花,不过,有状元在前,这两位想必就只能当陪衬了。

    德源茶楼外已是人头攒动,邱晨在前门大街外就下了车,由两名护卫护持着,一路前行。还好,她出来的早一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德源茶楼,上了定好的三楼临街茶座。

    进了茶座,一行主仆三人总算是松了口气。邱晨上前将临街的窗户推开,立刻,热闹喧天的声音就扑面而来。往下望,是一片拥挤在一片的人群,看不到头脸,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往东西两个方向延伸出去。倒是对面街边的人群,正好能看到正脸。让邱晨比较意外的是,人群中竟然不乏女子,甚至还有不少由年轻女子聚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天热的,还是心情激动的,一个个的脸庞都红红的,眼睛亮亮的,状似在垂着头躲避着人群中的目光,却又不时地抬起头飞快地朝着街面上扫一眼……

    少女怀春,娇羞无限。

    邱晨看的有趣,不禁回想起自己十三四岁十五六岁时的样子。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似乎就天天穿着宽大的校服,每天在家和学校两点一线间做往返运动了。每日自己关注的大概除了英语单词就是语数外、理化公式了……竟回想不起自己少女时代有任何一点点小粉红……

    苦笑着暗暗摇摇头,自己这两辈子了,也没办法想象如街边少女那般,含羞带嗔,欲语含羞……咳咳,若是她喜欢谁,大概会直接走过去跟他表白……是吧!?

    可惜了得,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妈,也有了丈夫,她已经没机会去设想这些了!

    她胡想八想了一大通,就是没想到,就她这懒惰又理性的个性,等着她主动喜欢上某人再主动表白……别说两辈子,就是再给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也根本没戏!

    巳时跨马游街,此时尚早,邱晨要了壶雀舌,几碟茶点,临窗而坐,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街头人们各色的表情。偶尔也会有你踩了我的脚,我碰了你的头的小闹剧出现,她也闲极无聊地跟着一乐。

    巳正时分,天泰门处鼓乐大奏,刚刚有些倦怠疲惫的人群仿佛注射了兴奋剂一般,立刻群情振奋起来,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将众人的脖子拉伸开,朝着同一个方向。

    鼓乐声起,三魁出来也还有些时候,邱晨看着楼下热切期盼的众人,不由想起现代的追星族,那种疯狂的热情,就像时刻朝向太阳的向日葵。在这个没有演艺圈没有大众娱乐的时代,三年一次的科考,无疑就是最火的造星机器,不但三魁倍受追捧,就是那些二榜进士三榜同进士,放在各自的家乡,也是莫大的荣耀!

    茶楼中也是一阵隐隐的骚动,一楼大堂的茶客纷纷涌出门去,二楼三楼茶室中的人也纷纷起身来到窗前。桌椅挪动之声和带着兴奋的说话声不绝于耳。

    邱晨这间茶室,就她跟两名护卫,她本就临窗而坐,秦孝二人始终站在门内护卫,不为所动,自然的也就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紧邻的房间里,同样是安静无比,仿佛空屋。邱晨看了一会儿楼下的众生百态,不由对临屋起了一丝好奇之心。她这间茶室乃数日前就高价定下的,旁边茶室位置并不差,时逢三年一回的盛事,茶楼怎么也不会任茶室空闲着吧!

    好奇也不过一念,随即她就收了心思,她的房间里人少安静,人家同样也可以。

    鼓乐声在她分心的片刻,仿佛突然近了。

    街道上御道两侧本就安置着朱红色杈子,人群情激奋着,就有人越过杈子往街中间挤,却有两队五城兵马司兵丁跑来,手中长枪横握,将涌上御路的人群押回杈子后边,有那行动缓慢者,兵丁们就挥舞着枪杆驱逐着,就偶尔有呼痛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虽然来到京城一年有余,一大半时间邱晨都在家里养胎坐月子了,还真没见过这个时代的‘特警’执勤,不由起了兴致,回头把秦孝二人招呼过来:“你们看,下边这些兵士,属于哪个衙门?”

    秦孝出身兵营,又是从京里出去的,对这些极为熟悉,不用看就知道,却仍旧恭敬地来到邱晨侧旁,瞥了窗下一眼道:“回夫人,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此处前门外,应为中城兵马司之人,着赭红色服饰。”

    秦孝这一解说,邱晨也就明白了,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内的治安、缉捕等职责,就是相当于现代的警局……加武警特警的职责于一身啊!

    起了兴致,邱晨扶着窗台往下望去,就见街对面一溜儿五城兵马司兵丁横握长枪,面容肃穆着,列队站在朱红杈子之内,规范着街面的秩序,倒像特警执勤……当然了,特警不会拿这种长枪,应该会手握……防暴盾牌?

    自得其乐地联想着,邱晨回头间,恰看到安安静静的临屋窗口,一名年轻男子同样临窗而立。一打眼,那相似的脸型和气度,让她差点儿认错人叫出声。凝神间,就会发现,此人比杨璟庸略胖,脸型相似,这人过高拱起的鼻梁却破坏了整体的美感,给人一种冷傲无情之感。

    心中快速有了个判断,邱晨急忙缩回身来。

    她看向秦孝,用手指了指隔壁,秦孝飞快地看了一眼,拱手道:“是诚王爷!”

    果然!

    有了这样一位邻居在侧,邱晨刚刚的放松全无,琢磨着状元游街到楼下的时候,赶紧离开才好。万一遇上……诚王爷杨璟馥是不认识她,却保不准不认识秦孝二人。再说,她看到的是诚王站在窗口,屋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也实在难说……还是避开些的好。

    正准备吩咐秦孝二人,屋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

    笃笃笃……

    敲门声不响,若非屋里三人极安静,甚至不易察觉,却让邱晨的身体微微一僵,秦孝二人也迅速做出反应,秦孝守在邱晨身后,另一名护卫则回到门口警戒。

    笃笃笃……

    邱晨吸了口气,稳稳心神,自问身边有秦孝二人,一般人也伤害不了她。再说,若让门外之人继续敲下去,引起临屋之人的注意也不太好。

    点点头,给门口的护卫示意。

    那护卫也是个警醒的,一手握着腰间暗藏的家伙儿,一手按在门上,朝外询问道:“何人?何事?”

    “爷,小的是楼里卖花儿的,过会儿状元公和榜眼探花就要到了,爷要不要买上几朵花?”门外一个明显有些稚嫩的声音讨好地传进来。

    护卫回头看向邱晨,邱晨已经安安然然地临窗坐了,听到这话,不过略一沉吟,就点了点头。

    护卫表面上也放松下来,右手却始终垂在右侧腰间,伸手将门打开。

    门开处,进来的却不仅仅是一名花童,紧跟在后边的还有一名身形窈窕,容貌绝丽的男装佳人!邱晨微一晃神,随即出声阻止了已经将匕首架在对方脖子上的护卫。

    “且慢!”

    “果真是夫人!”男装佳人微微白着脸,看着护卫手中的匕首瞬间藏回身上看不出来,暗暗吸了口冷气的同时,随即转眼看向邱晨,露出一抹惊喜之色来。

    邱晨心中却没有她这般惊喜……或者说,只有惊,没有多少喜悦。

    她轻易不出门,偶尔好奇一回状元郎的丰姿出来回,居然也能遇上‘故人’,真有些不敢相信有这般巧合之事!

    那卖花的童儿战战兢兢地捧着一只花篮子跪伏在一旁,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连连辩解着:“爷,小的不认识他……小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邱晨并不理会‘故人’的喜悦,而是对那童儿宽慰地笑笑,道:“看来今日你这生意不怎样啊,这一篮子花都没怎么卖!”

    那童儿靠的就是卖花糊口,赶上今儿状元游街,本想着能够多卖些花多挣几个大钱,谁知道今儿卖花的人特别多,他多采了两篮子花,眼瞅着状元就要到了,却还剩满满一篮子……这要是状元过去了,他这些花可就要砸在手里卖不出去了。

    见邱晨笑容温和,声音也极和气,卖花的童儿略略缓过神来。听邱晨这么问,花童也顾不得害怕了,壮着胆子回道:“回爷的话,小的为了今日盛事特意多采了两篮子,如今这一篮子是特意留给楼上的贵客的……爷请看,都是早上现摘的,这还顶着露水呢!”

    邱晨刚刚就看到了街上许多人手里拿着鲜花,因为都是一朵两朵的,也有些就攒在耳边鬓角帽檐一侧,这个时代,男人攒花之风也颇盛,她也没怎么在意,如今见这花童卖花,才想起,自潘安宋玉上街时,就有以鲜花、手帕抛之示好之风,如今状元郎、榜眼探花三魁跨马游街,人们自然也要表达自己的敬慕喜爱之情,抛个鲜花、帕子什么的,才有气氛么!

    眼前这孩子最大十岁,头发在两侧抓着,有些蓬乱。一身短衣短裤都打着补丁,却也勉强算是整齐。脚上及着一双黑布鞋,鞋前头因为穿的时间长往上翻起着,脚尖儿处已经打过补丁了,却又烂了,一排脚趾在鞋子的裂口里清晰可见,甚至已经有些超出鞋子的边缘了,显然,这双鞋子即使不烂,也已经不合脚了……

    这一身装束,再加上黑瘦的脸庞和亮晶晶充满祈盼的眼睛,让本就有意买花的邱晨更是不忍,笑了笑道:“你既然卖花,怎么也不把花篮子拿过来?我不看看,怎么知道好不好要不要买啊!”

    花童一听此话大喜,抬起手,用胳膊蹭了蹭额头的汗珠,两只手捧着花篮子,有些迅速又有些拘谨地朝邱晨走过来。

    他没能走到邱晨跟前,秦孝从邱晨身后走过来,将他拦在五六步处,只接了他的花篮子,双手送到邱晨面前。

    邱晨的目光落在花篮子上,就见一篮子鲜花果然如孩子说的娇艳水灵,也没什么名贵花卉,不过是些郊外常见的野桔梗、百合、射干之类,其中甚至还有几支早开的石榴花,红艳艳的透着一股子喜庆。

    只不过,榴花……一般不是用来比喻姻缘的么?三魁跨马游街时抛掷这个……嗯,或许正代表了许多怀春少女的情丝也不一定!

    邱晨自得其乐地想着,点点头,示意秦孝将花篮子放在桌上:“赏他!”

    秦孝拱手应诺着,从腰带中摸出一块约摸二两的碎银子扔给花童。那花童一张脸都是一亮,随即惊喜无限地跪倒地磕了个头:“谢爷赏!谢谢爷!”

    邱晨含笑挥挥手,小花童垂着手退到门口,千恩万谢地沿着护卫打开的一条门缝儿退出去,蹬蹬蹬地下楼去了。意外得了银子,这孩子连脚步都格外轻快起来。

    房门再次关上,将花童的脚步声隔在外头。

    窨娘仍旧站在门内两三步处,见邱晨的目光终于转到了自己身上,连忙曲膝福礼道:“夫……窨娘原本在隔壁,刚刚碰巧看到爷,惊喜之下,才设法出来一见,冒昧莽撞处,还望爷宽宥!”

    邱晨眉头一皱,盯着窨娘道:“你几时……”

    只是话刚开口就不由顿住。窨娘本是从青楼中逃出来的,她救了她的性命,却没有办法安置她,将她交给了云济琛……最初她还曾问过一回,云济琛说窨娘可堪大用,她知道其性命无忧,生活有保障,也就没再想起过。没想到,云济琛所说的‘可堪大用’,是送给杨璟馥?

    虽说杨璟馥也有姬妾,却并未传出好色之名,窨娘又是怎样进的诚王府的?

    “爷,妾身出来时候不短了,不敢耽搁了。如今窨娘姓王,名青柠。爷有什么事打发人往诚王府后角门上找一个刘嬷嬷即可……爷保重!妾身告退!”说着,窨娘到底跪下给邱晨磕了个头。

    邱晨盯着她看了片刻,抬抬手指,门口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将门打开,窨娘起身看了邱晨一眼,转身出去。

    片刻,护卫关上门回头朝邱晨点了点头。窨娘果然回了隔壁诚王的房间!

    ------题外话------

    没有理由……晚了,跟大家说声,抱歉!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失联

    有了这个插曲,邱晨反而不急着走了。

    窗外楼下,人声鼎沸起来,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邱晨笑笑:“先看看三魁再说吧!”

    秦孝跟着邱晨的时间不长,也没像秦礼和秦勇那样随身护卫的太多经历,对邱晨的性格并不熟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说出来,只低声应诺着,跟另一名护卫一起,返回门侧侍立了。

    见二人如此,邱晨也不勉强,自己站在窗内,摇着手中的折扇看向街道众人侧目的方向,就见一对对盛装的羽林卫,都是一身锦衣,僕头一侧攒着花,端坐在健庐上,腰侧佩剑,手持马缰,控着马匹缓缓地迈着有序的步子,并辔而来。

    锦衣羽林卫过去之后,则是三名传胪官员,成品字形排列,当前一名官员手中高举着一卷七彩云纹圣旨,就是此次皇帝钦点三魁元的御笔亲书。

    再后面,终于看到了三鼎甲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三人亦是成品字形排列,状元为首,身着崭新真红贮丝锦袍,头戴乌纱帽插金攒花,身披红花锦带。榜眼探花紧随其后侧翼,同样真红贮丝锦袍,头上乌纱却只有攒花没有插金。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这三人正是人生得意马蹄疾,自然是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加上一身崭新衣装,平添了几份人才。

    不过邱晨看得硬是愣了半晌,方才喃喃道:“影视剧害人不浅啊!”

    三鼎甲确没有残疾,也都称得上气度不凡风采翩翩,却都与少年郎没有半毛钱关系。三人中榜眼年纪最小,也有二十二三岁年纪,探花次之,大概在三十岁左右,而让邱晨最好奇的状元郎,却已经留了髭须几缕,足足有三十五六岁了。这个时代,三十五六岁的人,做爷爷也很正常了!

    是了,这个不应该称之为状元郎,而应该称之为状元公了!

    邱晨很快就从三鼎甲的身上转开目光,落在后边队形稍显随意凌乱的众多进士身上。这些人虽然不如前面三鼎甲那般风光无限,却也个个精神百倍,喜气盈腮。邱晨的目光在进士中大略扫了一遍,看到年纪最小的一个跟在人群中,大概十七八岁年纪……

    如此看来,林旭再等一届参加乡试,完全不用担心年龄问题。他再过三年也不过十八岁呢!

    状元郎变成了状元公,邱晨略略有些感叹外,倒是人们对这些一试成名的三鼎甲和新科进士的热情更有意思些。状元公和榜眼探花所到之处,无不欢声雷动,无数鲜花、帕子、荷包从人群中飞出来,抛向前边的三鼎甲,更多的则是抛向后边几个年纪轻的少年(青年)进士。一时间,彩帕和鲜花齐飞,欢呼和鼓乐齐鸣,热闹喧天,喜气无限,将压在京城上方的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状元公跨马游街的队伍缓缓从楼下走过,又渐行渐远。

    邱晨关注着街面的热闹欢庆,秦孝二人则时刻关注着门外窗外和临室的动静。

    窗外的欢呼喧阗声渐渐落下去,人群呼朋唤友准备离去,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不知什么时候撤走了,人群没了阻滞,却也不再拥挤,流水般四散开去,整个大街恢复了常日的喧闹。

    邱晨从窗前退回来,转头看向秦孝二人。秦孝点了点头,邱晨随即从屋里走出来,绕到楼梯间拐角处。这里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后院的一所供贵客上下车马出入的所在,邱晨来到窗前,恰看到楼下院子里停着一辆扩大的黑漆青帷马车,诚王正好登车,灰蓝色袍角一闪而没,他身后,一身葱黄色长衫的男装佳人由着一名内侍搀扶着踏上马车,随着诚王进了车厢。

    微微挑了挑眉头,邱晨抿紧了唇角,若有所思起来。

    秦铮的信来的不多,却很有规律,大概十天一封,偶尔还会随着军报多上一回两回的,每个月最少三封,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上一封信是邱晨在庄子时收到的,秦铮在信中称入藏之后,虽然条件艰苦了些,但战事极顺利,已经陆续歼灭了数支零散的叛军,加起来也有上千人了。赵国公徐琼也率军自青海入藏,意欲与秦铮的南路军形成两厢合围之势。因路途更为艰难,气候不定,北路军行进要慢一些,却也算顺利,没有出现太大的意外。

    邱晨观赏过新科状元跨马游街后,将这件事丢开去,看着已经能够利落地翻身坐起来的昀哥儿,不由想起孩儿他爹来。

    自从进入五月下旬,这都半个月了,秦铮的信却一直没有信送回来,也不知情况怎样了。是不是因为深入高原交通不便,信件送不出来了。

    心中隐隐担忧着,邱晨把近几日的邸抄翻出来,重新看了一遍。邸抄中除了科考舞弊案的审结,就是科考新贵们的各种考核遴选。虽然出了科举舞弊大案,但今上对新科进士却格外厚待。状元公不但被点为翰林院修撰,还被钦点为天子侍讲,意为陪同天子读书,随时侍候着为天子讲解经书的官员。虽品级不显,却一跃成了天子近臣,真正称得上一步登天。

    往届一般只有状元一人入翰林院,此次的榜眼和探花却也一起被充入翰林院,与状元的修撰不同,任了低半级的翰林院编修。

    二甲进士的任命稍晚一些,也有一部分已经出来,有留京进入六部诸司衙门的,也有外放地方官员的,也大都放了知县、判官,皆为七品,比之往届的八品甚至九品起步高了不少。

    翻看了一遍,也没看到关于战事的消息。玉凤和青杏捧了春季耕种的账目过来,邱晨随手撂下邸抄,接过账册子,按捺着心绪一边看着账目,一边听玉凤和青杏汇报起来。

    春耕账目涉及二十来个庄子,账目繁杂。好在有玉凤和青杏接了账目做了核算,报到邱晨这边的已经是经过核对的。主仆三人也是配合默契的,一个多时辰也就将账目梳理了一遍。

    第二日巳时,宜萱就赶了过来。连同宜萱过来的还有她的夫婿,高中新科进士的翟家大公子翟玉甫。

    邱晨在沐恩院正厅见了人,翟玉甫体态匀称挺拔,仪容气度俱佳,对邱晨也很是礼仪周到,恭恭敬敬地执了长嫂礼,为邱晨在两次登榜后前往恭贺表达谢意。

    邱晨自然恭贺他高中之喜,寒暄了几句之后,翟玉甫因由同年相邀告辞而去,留下宜萱在靖北侯府跟邱晨说话。

    没了男客,姑嫂二人由正厅转至后院,两人靠着大迎枕歪在榻上说话,昀哥儿就在榻里边呼呼酣睡着。

    “这下,你总算是熬出头了。”话题自然而然地说起了翟玉甫的高中,邱晨笑着感叹一声,随即问道,“我看前头还没有任命……可是还没想好留京还是外放?”

    宜萱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听了此话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正是如此……夫君愿意外放,从地方上做起。婆婆和我都不想他离京……夫君一直闭门苦读,立志做官一任造福一方。可咱们都知道,这外放的官员离京不易,离了京城再想回来就更难了。”

    说到这里,宜萱顿了一下道:“再说,父亲散淡多年,朝中乏人。秦家虽说位列勋贵,但官员调动升迁之事上怕也帮不上太多……”

    秦修仪虽然多情,却对庶出子女的态度向来都是淡淡的,从小到大,她们几乎没有父亲关爱的印象,更别说出嫁后,每次回娘家都不一定见到一面,更别说关切了。

    宜萱其实想说,父亲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夫君参加科考中了进士,更不会为了她夫君的前途操心。但想及自己所求之事,这些话在舌尖儿上打了个转儿,终究被她又咽了回去。

    邱晨进了秦家也有一年半了,对秦家几个主要成员的脾性习惯也基本了解了,宜萱没有说出口,她却已经听明白了其中的担忧和感慨。对宜萱夫妇二人相携上门的缘由也就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温和一笑,邱晨将一盘子西瓜往宜萱面前推了推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事毕竟关系着姑爷的前程,你最好还是能跟姑爷好好商议,妥当了,再操作安排不晚。好事要赶巧,不在早晚的!”

    翟玉甫中了进士,能授的也就是七品小官,这等品阶,在京城六部诸司衙门里,有状元公那样的天子近臣一步登天,自然就有各种闲差,苦差,同是六部,其差距何其悬殊。

    外放地方官员,这贫瘠县和富裕县差别也大……另外还有个远近之分,京城近郊的县镇做知县也是外放,南到禽、云贵,北到奴儿干都司,西到西疆,一去就是几千上万里地,两厢里同样是外放为官,其中差距何止云泥!

    听邱晨说的明白,宜萱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头捻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吃了,赞了声道:“这瓜真甜……我也跟他说了这话,他却说读书出仕,为的就是安国济民……读书的都……有些不合时宜了。”

    说完,宜萱很是有些灰心地摇摇头。

    邱晨扑哧一声笑了,拍拍宜萱的手笑道:“咱们女人想的就是一家人和睦喜乐,富足平安地过日子。男人么,心里想的总是跟咱们女人有些不同。他们心里怀着天下,怀着社稷黎民,怀着定国安邦的梦呢!有大志向好,有了大志向才能有大出息不是!这事儿,你也不用跟他拗着……嗯,这样,若是他一心想着外放,你也劝着亲家母些,别阻拦他。外放也有远近,咱们就在南直隶北直隶选一处外放,既圆了他安国济民之志,也能让他体察民情,熟知庶务……等做满一任,人脉政绩积累了,或外放升调,或回京安置,也都是顺理成章的。”

    宜萱明显松了口气,脸上浮起一层欢喜来。

    邱晨垂了眼睛,喝了口茶,也不看宜萱,仍旧垂着眼睛,道:“如今京中形势……让姑爷外放避一避,也好!”

    宜萱眼中闪过一抹明了,神色也肃然起来,连连点着头道:“那我回去跟婆婆好好商议商议,就听大嫂的。”

    邱晨勾起唇角笑起来,看着宜萱道:“若是外放,你跟着不跟着?”

    宜萱脸色有些黯然起来:“我是家中长媳,又主持着中馈……怕是不能跟上!”

    说着说着,不由垂了头。

    邱晨看着微转着头的宜萱,暗暗叹了口气:“其他的都是虚的,家庭和睦,一家人亲密……无间才最重要。”

    宜萱垂着头,盯着脚前的地面怔了片刻,然后缓缓转回头来,盯着邱晨道:“大嫂,你说我跟上,会不会被指不孝?”

    邱晨嘴角微微一抽,垂了眼道:“我读书少,大道廓道的不多,可也知道,所谓孝道并非一成不变的。孝不孝也不在守没守在身边……做人妻子的,最重要的是丈夫,做母亲的,最重的自然是儿子……你替他们照应好儿子,也是一种孝。这中间,并不冲突。”

    宜萱的眼睛渐渐亮起来,眉花眼笑地连连点着头道:“大嫂说的对……嗯嗯,是我着相了!”

    六月初九,翟玉甫点了南直隶正定府长清县知县。长清县在正定城北,紧邻运河,乃正定府到通州前的最后一个中转码头。土地肥沃,水利设施完备,有马踏湖和燕归湖等湖泊水面,物产丰富,被誉为京南的鱼米之乡。距离京城只有三百里左右,快马加鞭一日即达。

    邱晨打发了人送了份贺礼过去,隔天,宜萱来跟邱晨辞行,随后欢欢喜喜带着三个孩子跟着翟玉甫离京赴任去了。

    进了六月中旬,秦铮仍旧不见有信,邱晨忧虑渐渐重了起来。

    昀哥儿已经满了六个月,不知是不是营养特别充裕的缘故,比一般孩子健壮许多。王氏的孩子康和比他大三个多月,平日里吃的也不差,却不昀哥儿高,也不如昀哥儿壮。不到六个月就能很利落地坐着了。到了六个半月上,已经开始倒腾着手脚摸爬滚打一番了,只是爬的还不太利落。

    为了防止小东西从床上爬落摔着,邱晨干脆找庄子上的老农帮着做了个大大的蒲草垫子,上边用三梭布封了,直接将昀哥儿和康和放在上边玩耍。然后,就经常看到康和安安静静地坐在垫子一角,昀哥儿则是穿着连衣短裤,满垫子的摸爬滚打。

    连衣短裤经邱晨授意,做的不是小熊就是小老虎,还有个小兔子的屁股后头还缝了个白色的毛球儿,垫子上就不时变换着萌萌的小兔子、小笨熊和小奶虎……

    六月下旬,秦铮仍旧没有消息,北路的徐琼倒是有两回军报送回来,却并没有透露南路军的消息。

    邱晨忧虑着,更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每日处理家事,应付京中各方的应酬往来,主要的是,春天种下去的马铃薯就要收获了。

    六月底,邱晨带着孩子们再次下乡去了庄子上,避暑。

    这一次,汤老先生因中了暑气,没有随行,汤家的两个孩子汤家卓汤家斐哥俩儿却跟了过来。

    六月底正是一年中最酷热的季节,这群孩子七八岁不到十岁,正是最活跃好动、最不知深浅的年纪,邱晨不敢放任他们自己玩耍,干脆带了他们去地里看着马铃薯收获。并给了孩子们一项工作,每个人发了一本账册子,一根碳条,让他们每人带着两名小厮,在地头寻个树荫候着,庄户们收了马铃薯就送到他们这边来过称记重,一来对产量有个清晰的统计,二来也作为庄户劳力们干活的计酬依据。

    孩子们第一次被授予如此重要的任务,一个个都格外认真负责,一天下来,小脸儿晒得通红了,也没有一个人叫苦喊累。

    收获的第一天,杨璟庸就赶了过来,看着一堆堆马铃薯和孩子们报上来的亩产数量,一脸喜气洋洋地几乎笑成了花儿。邱晨几次想要询问关于藏地的战况,却都被杨璟庸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去,两次三番之后,邱晨干脆不问了。

    上战场就有危险,秦铮能回来自然会回来。万一……她追着杨璟庸问,就是追着皇帝去问也没什么用。

    杨璟庸得了准确的亩产收入,带了一大筐新收获的马铃薯,临近午时了,都没留下来吃午饭,跟身后有狗撵着一样,带着人匆匆回了京城。邱晨忙着,连送都没送,只盯着运回来的马铃薯,让众多妇人孩子们挑选出破损磕碰的,完好的送进早就挖好备用的地窖中。

    吃过晚饭,邱晨就招呼秦礼秦孝带着孩子们去湖边下水游泳,几个小子仅穿了短短的内裤,跟小白条鱼儿似的,在水里扑腾撒欢儿……邱晨也去,只不过让人清了一处地方。她让丫头们用蚕丝编织了长及膝盖肘部的弹性衣裤,充当泳衣使用。阿满也穿了同样的衣裤,跟在她身边,有些悻悻地。倒是坐在木盆中的昀哥儿,兴奋地有些忘乎所以,几次想从木盆中爬出来,好在有承影和含光几个丫头看护着,邱晨才能放心地教导阿满学着蛙泳、仰泳、自由泳……

    若没有秦铮的长时间失联,庄子上的生活是简单而快乐的,加上马铃薯丰收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让早已经知道结果的邱晨都忍不住悦然心喜起来。

    孩子们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算盘也打的非常熟练的时候,马铃薯收获完成,统计下来的数字,肥田的亩产跟安阳持平,平均亩产超过了一千六百斤。盐碱地和山坡地的收成低一些,也有九百多将近一千斤!

    这些地原本是没什么收益的,充其量就是生些青草喂牲畜,或者草枯黄了后割回来做柴火。如今,有了马铃薯,这等废地居然也能亩产上千斤……其惊喜程度丝毫不亚于肥田的超高收益。

    七月初八,收获完成。

    七月初十,户部和庄子隶属的通州知县就赶了过来。当然,作为其中的主导人物,雍王爷杨璟庸也亲自过来,看收获的马铃薯,看生长旺盛,即将收获的玉米和红薯。

    午饭就留在庄子上用的。邱晨就用刚刚收获的马铃薯做食材,好好地款待了这些官员。或炖、或炸、或蒸、或炒……马铃薯的高产和美味,随着一顿饭深深地印在了官员们的大脑中。

    七月十五中元节前夕,邱晨带着孩子返回京城。

    中元节,乃祭祀大节。秦铮不在家,纪夫人的祭祀就有邱晨带着人事不懂的昀哥儿进行。

    中元节的香灰味儿还没散尽,人们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八月节做起了准备。邱晨也备了节礼,送往安阳正定等处。

    七月底,赵国公徐琼部传来捷报,在藏南终于将叛贼余势一举全歼。此次,西北叛乱历时将近两年,终于随着这次捷报画上了个完满的句号。唯一不完满的,就是秦铮率领的西南部众失联已经两个月……邱晨此时唯一安慰自己的就是交通不便、路途遥远,信件受阻……

    只要没有收到确凿的不利消息,她就始终坚信,那个男人不会言而无信,撇下她们母子们先行离去。他说过,护佑她以后的岁月,让她和孩子们平安喜乐的。

    邱晨的信件原来是跟着秦铮的信一来一往的,如今秦铮的信断了,邱晨的信却一直未曾间断。每隔十日,她就会写一封信,交给秦礼。

    秦礼没有拒绝过,她的信就一直写下来。

    她的信中,写家中诸般事宜,写阿福阿满的学业,写昀哥儿的成长点滴,写庄子上的春耕和秋收……

    赵国公大捷的消息传回来,国人无不欢庆。

    胜利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脸上的时候,邱晨端坐在书案前,铺下笺纸,提笔给秦铮写信。

    ——定南侯成了赵国公,如今再次大捷,或许会封王?

    ——孩子们在庄子里玩的欢畅无比,一个个都晒黑了,却都壮实康健。阿福阿满学会了记账,学会了丈量田亩和估算亩产……昀哥儿会坐了,会爬了,如今已经能够扶着东西站起来了……你若再不归家,昀哥儿就要会走、会跑……然后长成大人了。你错过了孩子的出生,错过了孩子的成长点滴……或者,等哪一天你回来,哥儿已经长大,你已经两鬓斑白,须发苍苍?

第四百二十章 勇气

    经过六月的酷热,七月的渐凉,八月的天气已正式踏入秋季,田野由夏季的浓绿转为一片灿烂的金黄,秋高气爽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

    秦铮活着,亦或者已经遭遇了不幸,她都没办法丢下三个孩子去做什么,日子还是要日复一日地过下去。

    因为玉米是间作套种的,七月底已经渐次成实起来。赵九跑了一趟庄子,带回来几大筐嫩玉米。邱晨收拾收拾,给杨璟庸送了一筐过去,剩下的就全部交给小喜去处置。

    在刘家岙时,小喜用玉米做过吃食,这回拿到嫩玉米倒是毫不含糊,煮玉米、奶油玉米烙、松子玉米、玉米排骨煲……形形色色的玉米菜色做了满满一大桌子。三个孩子,连最小的昀哥儿,也对奶油玉米烙爱的不行,一连吃了两块,还要吃呢,邱晨怕消化不好,不准他吃了。害的小小子撅着嘴巴闹了一晚上脾气。

    当然,大部分玉米都被直接煮熟了,让邱晨分给了她和孩子们身边伺候的人了。

    昀哥儿已经八个月了,坐的稳当,爬的麻溜儿,扶着手已经能够稳稳地站起来了。不过,因为爬的速度很快,小东西对身为爬行动物完全不觉得不好,想去哪里,小胳膊小腿儿一起倒腾,根本想不起来站立行走的事儿。

    吃过晚饭,哄着昀哥儿睡下,邱晨想起现代的学步车、学步带之类的东西。随即,她又把学步车给否决了,据说那个东西对孩子的发育并不好。琢磨了一回,她还是觉得,昀哥儿之所以不起来走,还是因为活动范围太小,用爬的已经足够了。就是穆老带着孩子出去玩儿,更多的也是抱着背着,没有特意地锻炼孩子锻炼行走……

    琢磨着,不知不觉邱晨睡着了。

    好像刚刚睡着,就有小丫头飞奔进来通报:“夫人,爷回来啦!”

    邱晨有些不敢相信,一直没有消息,怎么就突然回来了?连个信儿也没有啊!

    心里疑惑着,她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儿迟疑,匆匆起身,自以为冷静却动作无比迅速地自己开了柜子拿了一套衣裙换上……

    又有小丫头飞奔进来:“夫人,爷回府了,进大门了!”

    正在擦脸的邱晨手顿了下,顾不得其他,接过旋冰手里的簪子自己攒上,起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想起回头从王氏手中接了昀哥儿,几乎是小跑着往外奔出去……

    沐恩院的大门口,一身牙黑团花袍子的男人,挺拔矫健,龙行虎步一脚跨进来……

    邱晨抱着昀哥儿怔在那里,看着渐渐走近的男人,僵如木桩,嗓子里哽得有些窒息的痛,她动不了,说不出声,只是直直地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男人。黑了,瘦了,下巴上蒙着一层胡茬儿,沧桑了风尘,却不颓丧不萎靡,整个人如历经战事磨砺过的剑,没有太多光亮,却暗隐锋芒,成为任何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海棠……”男人黯哑地低呼出声,伸手将她和怀里的孩子一起揽进怀中,紧紧地拥住,再发不出一丝儿声音。

    “呜……”被有力的臂膀揽住,靠上坚实有力的胸膛,邱晨才发现一直被她压抑着隐忍着的思念担忧,早已经满的让她不堪重负,如今,这份思念落到实处,这份担忧可以放开,所有的痛、所有的苦、所有的所有,都化成了最简单的最软弱的表示,溶在一滴滴咸涩的泪水中涌出来,无声无息,却瞬间湿透了秦铮的胸膛!

    泪水冰凉,哭声咽在喉咙里,卡的难受,哽得生疼,却始终发不出来……

    邱晨闭着眼睛,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淌着,直到泪水流尽,她才从枕头旁拿了块帕子擦了眼睛,擦了脸……

    秦铮回来了,她怎么就顾着哭了,都没把昀哥儿给秦铮看看!昀哥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爹爹呢!

    默默地躺了片刻,除了拿帕子,她连躺着的姿势都没有动,似乎如此,她就仍旧能够感受到梦中那坚实的胸膛,能够感受到那有力臂膀的拥抱……还有,那属于自家男人特有的气息……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对那个男人有了如此深重的眷恋和思念!

    无声地躺着,任由泪水在眼眶中聚集,却没有再次任它肆意流淌。

    不自觉的,从清水镇回春堂后院的第一次相见,到后来的种种种种,一幕幕,一帧帧,如幻灯片一般,在她的脑海中轮番浮现……当初,她迟钝着、怯懦着,固守着自己的平静生活,如今经历了如斯梦境之后,再回头,她才发现,他那样清淡骄傲的人,一而再地去刘家岙养伤,其实早已经婉转地向她表明了什么……而她自己,一直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让自己时刻铭记这一世的身份,还有这一世的伦理道德……再回首,她早已经心动。

    想起自己那些拙劣的逃避,想起自己那些自以为平静淡然的表现……邱晨忍不住无声失笑。

    回想着之前的一幕幕啼笑皆非,也回味着婚后秦铮言语不多,却细致入微的体贴关切,还有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融洽……邱晨再次抱着希望睡过去,却再无梦境。

    一睁开眼睛,明晃晃的光线刺疼了她的眼睛,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承影听到声音走过来,撩起床帐,微笑着问候:“夫人早!”

    邱晨嗯了一声,有些眷恋,却仍旧毫不迟疑地起了身。

    承影的目光落在邱晨的眼睛上,微微露出一片惊讶来,随即转开了目光,笑道:“夫人,您今儿睡得真好!刚刚大公子和小姐已经起了,哥儿也醒了……”

    邱晨眨了眨眼睛……夜里哭的狠了,眼睛一定是红肿不堪了,涩涩地生疼着。

    “嗯,什么时辰了?”张口说话,声音沙哑的连邱晨自己都吓了一跳。

    含光端着一只盖盅过来,看到邱晨的眼睛也是吃了一惊,随即将手中的盖盅递上来:“夫人,红枣蜂蜜水,您先用了吧!”

    邱晨点点头,接过来喝了,这才觉得沙沙作疼的嗓子好受了些。将杯子递回去,从床上起身。

    承影跟含光对视一眼,含光退了出去。

    邱晨进了净房洗漱了,接过帕子来擦了脸,含光捧着两只熟鸡蛋进来,低声道:“夫人,敷敷眼睛吧!”

    邱晨怔了一下,点点头躺回床上,含光手脚麻利的把鸡蛋皮剥了,热热地把鸡蛋放在邱晨眼睛上,慢慢地滚动着。温热的蛋清柔软而富有弹性,慢而轻缓地在眼周运动着,舒服的邱晨想要叹息出来。

    眼底那股涩涩地感觉被她暗暗压下去,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将对那个梦境的留恋,和被梦境挖掘出来的哀伤掩下去,转而开始想着秋收的事情。

    之前,马铃薯收获时没有人跟着,杨璟庸不过是走了一趟……这一次玉米收获,却不再是那般简单。不但户部、通州县的人会到场,连宫里也可能派人过去……

    依着她原来的性子,会把这些人打发去雍王的庄子上去……但如今,她却需要这些……

    鸡蛋的温度冷下去,邱晨再次睁开眼睛,已经舒服了许多,不再那么胀涩地疼痛。

    如常起身,将自己收拾利落,出了里屋,就看到昀哥儿已经在临窗的榻上追着康和爬的欢快了。康和比昀哥儿大三个月,快满周岁了,也还不会走路,爬起来也不如昀哥儿利落,却每每被昀哥儿追的仓惶不已,不为其他,昀哥儿不知什么时候添了个小毛病,特别爱啃人脚丫子,大人的没有机会给他啃,每天陪着他的康和就成了他的追逐对象,每每追着康和,一不留神被他追上,就直奔康和的小脚丫去了。

    看着守在榻下的王氏和蒸雪,邱晨摇摇头,上前将昀哥儿抱起来,点着他的额头笑道:“你个小坏蛋,又欺负康和了!”

    昀哥儿还没怎样,王氏立刻曲膝道:“夫人,哥儿没欺负,就是玩儿呢!”

    昀哥儿看到自家娘亲,暂时把康和的小脚丫儿抛开去,搂着邱晨的脖子,咯咯地笑着,因为长牙,小家伙儿的口水分泌特别旺盛,一咧嘴,一串晶莹的口水落了下来。邱晨连忙抽了帕子给他擦了,亲了亲小东西的鼻尖儿,这才正了颜色,回头对王氏道:“你也小心的太过了!”

    昀哥儿已经二十四五斤重,抱在怀里一会儿就觉得胳膊发酸,邱晨抱着昀哥儿在榻上坐了,看着王氏道:“我让康和进来,给哥儿做个伴儿不差,可也不是由着哥儿欺负的……你不用说什么忠心,这个关不着忠心的事儿。哥儿还小,脾气性格儿打基础的时候,事事由着他,大了性子歪了,想掰回来就难了。”

    说到这里,邱晨叹了口气。自己为主,王氏为仆,让她严厉管束昀哥儿,她不敢不说,自己心里也会不舒服……她还是有些难为人了。

    “算了,再有这样的事,你想法将他的心思混开,给他些玩意儿吧!”

    王氏连忙曲膝应了。

    邱晨想起昨晚想的学步的事情,开口问道:“王嫂子,你前后两个孩子都多大会走路的?”

    王氏略略有些意外,却仍旧恭敬回道:“老大那会儿日子宽裕些,一岁两个月就开始挪步了……老二懒,一岁半才会走路……”

    邱晨意外地看看怀里用力蹬着她的手往上爬的昀哥儿,再回头看看刚才累坏了,正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康和,难免又从心里涌起一声叹息来。这个时候的生活条件营养状况根本没办法跟现代的孩子相提并论,一岁内学会走路的几乎没有。昀哥儿刚刚八个月……她太心急了。

    孩子发育状况良好,爬就爬吧。

    从旁边的炕柜上拿了一块栗子糕递给康和,看着孩子欢喜的眼睛亮亮的,邱晨抬手摸了摸康和的头顶,不等她说什么,昀哥儿回头看了看康和,伸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小身子在她的怀里扭起来,焦急地张开小嘴呀呀地叫着:“羊……!”

    邱晨愣了愣,含光惊喜道:“哎呀,哥儿会叫娘亲了!”

    王氏也跟着欢喜道:“哥儿真厉害,这么小就会叫人啦!”

    邱晨这才回过神来,昀哥儿叫的是‘娘’,不是‘羊’!

    双手将昀哥儿撑起来,低头看着似乎有些兴奋有些不好意思的昀哥儿,邱晨连声道:“昀儿叫娘了?再叫一声……娘!再叫一声……”

    昀哥儿难得的垂着头,双手抓着邱晨的衣襟就要往她怀里钻。邱晨用手臂撑着小东西的身子,想了想,拿了一块栗子糕举在昀哥儿面前,逗弄着:“昀儿,叫娘,叫娘有糕糕吃哦!”

    昀哥儿伸着小手就要来抓,脸上笑嘻嘻的,却不肯在开口。

    康和已经将栗子糕吃进了嘴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邱晨手里的栗子糕,怯怯地叫了一声:“娘……”

    邱晨一愣,回头看向康和,笑起来:“康和也会叫人了……来,康和叫人了,吃栗子糕奖励!”

    说着,将手中的栗子糕递了过去。

    昀哥儿抓了两下被邱晨躲开,这会儿又见娘亲将栗子糕送了人,一时恼了,一手撑着邱晨的胳膊,两条小胖腿稳稳地站起来,伸手将邱晨已经放在康和手里的栗子糕抢了过来。

    栗子糕得而复失,康和再懂事再小心,这会儿也不乐意了,小嘴儿撇了撇,哇地一声哭起来。

    邱晨有一种捂额的冲动!

    这小子,刚刚她还跟王氏说让人家不能惯着……转眼,这小子就给她出难题了!

    将昀哥儿抓着衣襟的小手掰开,将他放在榻上,邱晨抽了帕子给康和擦着泪水,一边又拿了一块栗子糕给他:“康哥儿不哭,姨姨给你拿一块新的……”

    康和好哄,栗子糕拿在手里,眨巴着眼睛看着邱晨,就止了哭声。

    邱晨将康和放进王氏怀里,“你带着康和去吃早饭吧。吃过早饭再过来!”

    “夫人……”王氏抱着儿子,眼睛却看着呆愣在旁边的昀哥儿,“夫人,是康和不好……”

    “康和没有不好!”邱晨挥手打断了王氏的话,“康和很听话,很乖,你带他下去吧。”

    王氏不敢再说什么,抱着康和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昀哥儿终于琢磨出不对来了,举起手里的点心看了看,随手一扔,朝着邱晨张开小手:“娘……”

    软软的童音,带着小心翼翼和委屈,让邱晨心里软成一片,刚刚的怒气瞬间消散的不见了踪影。

    只不过,她没有如平日般伸手将昀哥儿抱起来,而是要了湿帕子过来,替昀哥儿擦了手脸,一边道:“刚刚娘亲说了,叫娘的孩子给糕吃。康和叫了,娘亲给他点心,你怎么去抢人家?”

    耐着性子被擦干净了,看着邱晨脸色仍旧不好,小东西虽然听不太懂娘亲说的什么,却能够敏感地感觉出娘亲不高兴生气了,他伸过小手来,揪着邱晨的衣袖站起来,抬了抬脚,却没站住,一下子扑进了邱晨的怀里。

    抱着儿子软软肉肉的小身子,邱晨轻轻叹了口气。

    儿子还太小,跟他说什么估计也不懂……可,这性子如今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坏!这会儿就要想办法抝过来,等长大了再改就难了!不过,这事儿急不得,以后自己多花些心思,慢慢来吧!

    拍着昀哥儿的小身子,将小东西哄的抬了头。大厨房先将昀哥儿的虾茸蒸蛋送了上来。

    邱晨一手揽着昀哥儿,一手挖了软软的蒸蛋,吹得不烫了,送进昀哥儿的嘴里。小东西食欲很好,大口大口地吃的很是香甜。没多会儿,就将一只鸡蛋的蛋羹吃完了。

    邱晨又拿了晾好的羊奶,给他喝了小半碗,小东西的早饭就算完了。

    正好阿福阿满早锻炼完了回来,两个人叫了声娘亲后,就逗着昀哥儿玩起来。阿满还拿了一朵菊花给昀哥儿……把昀哥儿欢喜的满脸满眼都是笑。

    邱晨看着丫头们摆好了饭,张罗着阿福阿满洗了手,一起坐下吃了早饭。

    阿福落在了后头半步,来到邱晨跟前低声道:“娘亲,你是不是想念爹爹了?”

    邱晨愣了一下,随即晃过神来。她的眼睛虽然用熟鸡蛋敷过了,却仍旧有些肿。阿满大喇喇的没有注意到,阿福心思细致,想来是给他看出来了!

    暗暗叹息了声,邱晨伸手将阿福抱进怀里,拍着阿福的脊背道:“嗯,你们爹爹一去都大半年了,娘亲有些担忧!”

    阿福虽然心细,但年纪毕竟还小,听娘亲这么坦白地承认了,他反而没了话说。他也没办法让爹爹赶紧回来!

    憋了一会儿,阿福窝在邱晨怀里瓮声瓮气道:“娘亲别哭,爹爹会担心。儿子和妹妹也会心疼!”

    邱晨心里暖暖的,抱了抱阿福道:“嗯,娘亲不哭了,娘亲很勇敢!你放心吧,该去上学了!”

    阿福伸开有些细瘦的胳膊抱了抱娘亲,退开一步,拱手行了一礼,转过身快步而去。

    邱晨脸上的笑落下来,垂了眼睛,回头看向正在专心致志撕着菊花的昀哥儿,心里柔软着,温暖着,虽然伤痛仍在,却比之前更加镇定更加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邱晨在通州庄子上,虽然面积不大,却是种植玉米最多的庄子。

    因为这里水浇条件最好,甚至比靖北侯那个庄子的水利设施更完备些,再加上,从安阳过来的十名老农住在这里,再有,这边的庄子用的是佃农,却因为这个,这些人耕种起来更加用心尽力……种种条件综合之下,这边的玉米长势最好,一只只玉米棒追几乎都有二十五厘米以上,颗粒饱满,顶部几乎没有空白部分。

    收获日,邱晨提前一天就到了庄子上,在庄子上过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她就匆匆吃了早饭,带着人到了地里。

    庄户们已经开始收获玉米。一家一户的合作,老人和孩子们在前头将一个个玉米棒槌掰下来,放进篮子里、包袱里,身强体壮的男人拿着小镐头,高举之后用力挥下,一人多高的玉米秫秸就被刨了下来。女人紧跟其后,将男人们刨下来的玉米秫秸收成一抱,就地取了玉米秫秸打成捆,再扛到地头上去。这些东西趁着不是太干运回去,用铡刀铡了储存起来,就是喂牛喂马的上好饲料。当然了,除了饲料,这些东西也是烧火做饭的好柴禾。

    与玉米秫秸一起摆在地头上的还有一个个用柳条子变成的大囤,老人孩子们掰的玉米棒槌装满了篮子,就吃力地提到地头上来,倒进大囤中。一个个沉甸甸的玉米棒槌,让他们今冬明春不用再饿肚子,若是卖得好,还能够过一个难得的富裕年……收获着庄稼,就是收获着希望,收获着看得见的富裕和满足,每个人,不管老人孩子,还是男人女人,不管他们的身体多累,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却都洋溢着满满的喜悦和满足。

    邱晨带着孩子来到地头上,从大囤里拿了几个玉米棒槌剥开皮壳查看,见到玉米棒槌良好的生长状况,也忍不住笑起来。

    正好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过来送玉米,邱晨扬着手里金灿灿的玉米棒槌道:“老人家,今年收成的好哇!”

    “哎哟,是东家,老头儿顾着看脚底下了,没看到东家,东家别怪罪啊!”老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筐子,拱手向邱晨讨饶。

    邱晨笑笑,伸手拎起老人的筐子,将玉米棒槌倒进大囤里。跟着她来的秦礼秦孝几个,也连忙上前,将两个孩子篮子中的玉米倒进囤里。

    “老人家,您老别担心,我过来看看收成……嗯,今年咱们庄子上的粮食都收拢起来,过几天还要评出谁家种的田最好。最好的一家,可以减一成租子。而且,收回的粮食,咱们也要分等,最后按等级合成银钱算账……扣除租子之后,剩下的可以要银钱,也可以要麦子、面粉、大米,也可以用来换过几天要用的麦种,明年的玉米种、马铃手。”

    说到这里,邱晨一顿,笑着问老人道:“老人家,你们种没种马铃薯?”

    老人跟孩子们别的活不行,掰玉米这活儿却不用太大的爆发力,正好适合身体硬朗的老人和稍大些的孩子做。老人孩子们人手多,远比后边刨挖、搬运玉米秫秸的夫妇速度快的多。

    老人抬眼看看地里还在埋头苦干的年轻夫妇,招呼孩子们:“大妞,给你爹娘送碗水过去!”

    旁边一个头发黄黄的七八岁小姑娘答应着,将目光从邱晨衣服上的绣花转开去,跑到地头上拎了一个粗瓷罐子,摇摇摆摆却明显很熟练地往地里走去。

    邱晨伸手扯过一捆秫秸来,随意地坐下,从承影手中要了两只粗瓷碗,倒了一碗茶递过去:“老人家,喝口茶歇会儿。”

    老人虽然上了年纪,但气度沉稳,明显看得出是个有成算的。见邱晨相邀,又亲自递了茶过来,老人连忙拱拱手:“不敢,不敢劳动东家!”

    说着,接了茶碗子,也不拉秫秸,就地找了个还算平坦的地方坐在了泥地上,捧着茶碗子深吸了口气,连连点头,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抬头笑道:“这茶香咧!”

    邱晨笑笑:“老人家今年种了多少地?”

    老人道:“租了二十亩……我们家人口少,统共这六口人,就我小子一个劳力……唉,我老了,俩孙子还小……不过,今年东家让种的这个玉米好哇……我估摸着,这一亩地咋说也能收六百斤粮……交五成租子,自己个儿还落摸三百斤,二十亩地,就是六千斤……怎么吃都够了!”

    说着,老人的脸上禁不住地满溢出欢喜和满足来。旁边老人最小的孙子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在陌生人面前微微有些羞涩,这会儿看老人笑的欢畅,也壮了胆子凑过来,趴在老人的膝盖上,仰着小脸道:“爷爷,能吃肉么?”

    老人哈哈笑着,摸了摸小孙子的脑瓜儿,“能,等咱们交了粮,就让你娘给你买肉吃!”

    “喔……吃肉咯,吃肉咯!”小小子立刻欢呼着跳了起来。两个大些的孩子也满脸欢喜地笑起来。

    邱晨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三个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孩子,将心中那一抹叹息掩下去。

    能够吃一顿肉,对于这个时候的大多数孩子来说,就是一件非常非常高兴的事情了!她似乎还听了一句话:吃顿肉就跟过年一样!

    老人笑声更响亮了些,和孩子们的欢笑一起感染了邱晨。

    邱晨笑着道:“能吃上肉,以后就能经常吃肉了!”

    说着,起身跟老人告辞:“老人家,我就不耽误你们干活了,告辞!”

    转了一圈,见各处田里的玉米都长势很好,一穗一穗的玉米真如棒槌一般,胖滚滚沉甸甸,满载了庄户人的欣喜和希望。

    邱晨回到庄子上,就让人将大门前的场子清扫出来,泼了水用辘轳压实。将自留地里收回来的玉米棒槌弄了一百斤过来,把玉米粒儿搓下来,晾干。秋日天高气爽,特别见干,一天功夫,玉米粒儿已经晒到了七八成干,晒上两天,已经很干燥了。根据称重的比例,开始收玉米棒槌。

    另一边,又让人将庄子上养的猪杀了两头,以比市面上便宜两文的价格卖给庄户们。

    当天晚上,不大的庄子上空炊烟袅袅升起之时,家家户户都飘溢出一股诱人的肉香来。

    转天,庄子里的老人和孩子们又得了消息,不能下地干活的人也可以去剥玉米,搓玉米粒儿挣工钱了,东家按斤两算钱,两斤一文钱,就是个孩子,一天也能搓上二十斤三十斤的,就能挣十几个大钱呢!

    最开始,是一些六七十岁的老人和四五岁的孩子过来,渐渐的,也有四五十岁的老妇人过来。每天,庄院大门外,都聚集着好些人,说说笑笑地干着活儿,热闹成一片。

    吏部和通州县衙的人第一天来了几个主官,去地里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个一二三四五来,第二天就只打发了几个通晓农事的人过来了。这几个人还算务实,邱晨让人收拾了一下外院的客房,这几个人来回奔波了两天,干脆住了下来,每天跟着庄丁们一起下地收玉米,或者看着场院上妇人孩子们将剥玉米粒的时候将大而饱满的颗粒和略小些的分开来,做着最基本的选档工作,他们在最初的疑惑之后,很快就释然了。

    这是从第一步开始就为明年的种子做准备呢。

    也是,这个时候的玉米稀罕的很,有大片的田地等着种子的推广。吃么,用小粒儿的也一样,大而饱满的玉米粒儿用来种植,才能够为明年的丰收做出最基本的保障。

    邱晨又让人找来两个木匠,按照她的设想琢磨着打造起玉米脱粒机来。玉米的收割机暂时做不出来,玉米粒儿仅靠人手剥落效率太低。

    经过三四回的实验改进后,就有最初的人力旋转变成了牲畜旋转,然后由一根根玉米续入,变成了一次可以放四五个玉米棒槌,只要动力不停,就可以不间断地连续工作脱粒。经过机械脱粒的玉米还会有些残留,再安排人工做个找补即可,比纯人工手搓的速度大大的提高了工作效率。

    当然,机械玉米脱粒也有不足,就是不能再进行最初的分档了。邱晨又让人找来不同孔径的筛子进行筛选,慢慢琢磨着,也将这个问题解决了。

    玉米脱粒机试制出来之后,两个木匠就开始在庄子上长住,天天忙着打制添加了筛选功能的玉米脱粒机。又很快送到靖北侯府的其他庄子上去。

    忙忙碌碌的到了八月十五,邱晨提前两天带着昀哥儿回了城。

    八月十四,邱晨打发人往各府送节礼。

    八月十五,她带着昀哥儿和阿福阿满回了梁国公府。

    李夫人打发钱氏和孙氏接到二门上,邱晨带着昀哥儿,跟阿福阿满分别换乘了亮轿,一路到了菡萏苑。

    算起来也有半年没见了,李夫人仍旧衣着华丽,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下的一片暗青,人虽然没有瘦,却明显的有些憔悴和郁结之气……

    邱晨带着阿福阿满,抱着昀哥儿上前拜见了,李夫人笑着拍手道:“哥儿都这么大了?快抱过来让我瞧瞧!”

    邱晨抱着昀哥儿来到李夫人榻前,将昀哥儿放在李夫人身边的空地上。

    在庄子上待了十多天,邱晨天天去田里看庄稼收获,也将昀哥儿带着。天地开阔了,仅靠爬的不够用了,这小子终于意识到了直立行走的好处,这些日子只要一放下,就努力地攀扯着高大的物件儿学着走路,积极性特别高。

    邱晨知道这小子,将昀哥儿放在榻上,却没有松开手,弯着腰扶着他,让他离开李夫人一段距离。却不想这几天邱晨经常扶着昀哥儿锻炼走路习惯了,一将他放下来,两只小脚刚着地,小东西就欢快地迈动着小腿走起来。

    邱晨连忙将他抱住往后挪了挪,小东西挣了几下没挣脱,不乐意地哼哼唧唧着嚷起来:“娘……走!”

    刚刚邱晨抱着孩子往后挪开的动作被李夫人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就淡了许多,此时听到昀哥儿不流畅却清楚地蹦出来的单字儿,脸上现出一片惊讶之后,脸色就更难看了。

    “哟,这孩子……还真是不同的,这么丁点儿的小人儿,居然会说话了。这是要学走路了?他才刚刚八个月吧?”

    李夫人抬起眼睛看着邱晨,嘴角微挑,带着一丝似笑非笑地问道。

    邱晨质朴地笑笑,“说冒话呢!……这小子懒得很,不逼急了不吭声的。”

    李夫人笑起来:“这也不容易了。”

    又道:“你们好些日子没回来,家里的事情也不知道,咱们家也新添了人口呢!”

    邱晨心思一转,想起之前见过的六姨娘似乎怀了身孕的,算着日子也该生了!

    “哦,我笨的很,家里那点儿事都理不清楚,根本分不出心思来了……”邱晨笑着道。

    不管是不是李夫人,但凡家里添了庶出子女,正室必定心情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李夫人一不是多大度,二还有些拎不清,邱晨更不想就这个问题跟她多说什么。

    李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更深了些,垂着眼睛看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道:“那边府里只有你一个人,连个帮手都没有,也难怪你忙累了……”

    邱晨心中一凛,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口气,是想以婆母的身份给她添个‘帮手’?

    别说现在秦铮失联了许久,生死未卜,就是秦铮好好儿的,也远在川藏几千里之外,她要真在这个时候给她提这种事,那就不是真心给秦铮纳人,而是专心给她添堵来了。

    心中警惕起来,邱晨脸上的笑意却未减,只将仍旧挣扎着的昀哥儿抱了起来,笑着道:“还好有陈嬷嬷她们几个老人儿,都是做老了这些的,倒是让我省了好些心力!”

    李夫人脸上的冷笑僵了一下,随即抬眼看向邱晨,怔然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垂了眼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邱晨笑笑,没有答话。

    福气?经常听到有人说谁谁有福气。

    其实,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人是天生含着金汤匙的?

    即使含着金汤匙出生,如秦铮,生在国公府,又是嫡子嫡孙,只要顺顺利利长大就能顺利承爵,接掌梁国公府和越国公府的一切。可纪夫人的早逝,秦修仪的无情滥情,还不是将秦铮逼的从小苦练武功,十四岁就从军上了战场,一刀一枪拼杀出今天这个局面来?!

    就如她邱晨,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家里连隔夜粮都没有,还有大小三口等着要吃饭要穿衣……她一步步走过来,从最初亲自上山采药,站在炒药的锅灶前一站就是一下午,晚上做完了活计,整条胳膊、腰身、双腿都累得不会动……但她终于熬过来了,拼过来了,才有了今日的衣食无忧,才有了如今的丰裕家资……

    她有福气,她也承认,让她有那么好的家人,有阿福阿满这样好的孩子,又让她遇上了秦铮……不过,她从来清楚地知道,福气不会从天而降,也不会落在只会怨天尤人、伤春悲秋的人身上。更多的,她始终相信,人生是个需要不断努力拼搏的过程,百折不挠,奋勇向前,不一定会收获幸福和富足,但不拼搏不努力,却一定不会收获幸福和富足。

    她承认人生有捷径,但那也不过是暂时的、虚幻的、不可靠的,她始终觉得,人生还是要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足够踏实!

    邱晨垂了眼,将眼中的种种情绪掩住,笑笑道:“说起福气来,在座之人,恐怕没人及得上夫人您……”

    李夫人表情一僵,瞪着邱晨的目光透出一股子冷厉来。

    邱晨不以为然,继续笑着道:“夫人出身名门,嫁的也好,又有六弟人才出众,品学兼优……而且,看得出来,六弟对夫人濡幕之情甚深,将来必是个纯孝的……看看,夫人这份福气,哪里是我能比的?”

    真说起来,邱晨还真是觉得李夫人自己挺有福气的……从生下来就养尊处优顺顺当当的,还有什么好抱怨好伤春悲秋的?不就是男人花一点儿,多纳了几个小妾……那又怎样,她嫁进来的时候就知道秦修仪的品性吧!早就知道了,还这么不狼不冷静,让自己陷入这些争风吃醋的破事儿里,除了让自己烦恼难堪外,还能有什么?

    她能说的也就这些。至于能不能看透,能不能想明白……那就不是她能干涉的了。一个人的人生更多的取决于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旁人的建议规劝!

    李夫人若有所思着,片刻,抬眼对邱晨善意一笑。招招手,丫头琥珀送上一个托盘来,李氏接过来,掀开托盘上盖的红色漳绒搭布,露出三只明晃晃的嵌宝金锁来,用手摸了摸,往邱晨面前推过来:“给三个孩子戴吧,是我前些日子去潭拓寺让主持大师开过光的,里头装了主持大事的平安符。希望孩子们能平平安安顺顺妥妥的。”

    这些东西不说贵重与否,就这些开光和平安符都不是一时能拿过来的,李氏居然有心准备这些……邱晨微微意外着,脸上却绽开欢喜的笑容。

    带着孩子们行礼谢了,让承影收了。然后,又让丫头们带着阿福阿满,让王氏汪氏带了昀哥儿,一起回梧桐苑,她则在李氏下手坐了,说起话来。

    说了会子闲话,李氏话题一转道:“听说你一直在庄子上住着,大爷不在家,你一个人又要理家又要带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邱晨笑笑:“多谢夫人惦记。虽说事儿忙些累些,也还好……孩子们懂事听话,不怎么淘气,省心了不少。”

    李氏笑的有些勉强,随即又道:“那庄子上的事儿,你去了能帮上多少?以后还是放心交给管事们打理吧,你虽然能吃苦,可也别太累着自己了。”

    邱晨笑了笑,温和道:“要不是今年种了新禾,我也不用过去……今年庄子上第一次种,我不过去看着,总觉得放不下心来。”

    果然,李氏眼睛一亮,问道:“听说你那庄子上种的那物事收成特别高,一亩地能收千斤的?”

    邱晨笑着摇摇头,没错过李氏眼中的失望和不虞,笑着道:“没有那么多。今年几个庄子一起种了,就数我通州庄子上的收成最好,平摊下来,每亩良田能收七百多斤。其他庄子上,大概在六百斤左右……呵呵,有这些也就不错了,比种那些豆子黍子高粱的收成高不少。而且,这种新物事种下来,不跟麦子争地,一年种两季粮,收益就高了!”

    李氏重新喜悦兴奋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邱晨道:“真是不错了!”

    说到这里,李氏顿住了话头,垂着眼喝了口茶,默然了片刻,抬眼挥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只留了钱氏和孙氏在门口伺候着,这才重新开口,却先叹了口气:“你或许还不知道,我虽然出身在勋贵之家,家里却已经颓败了……国公府里看着花团锦簇的,其实没有个善经营的,这些年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邱晨捧着茶杯默默地听着,不打断也不询问。

    照之前的性子,这样的话她大概不会听的,事关这种事情,都非常敏感的,她一般不会好奇,也不会让自己过分涉入。

    她从决定嫁给秦铮开始,就没想过来梁国公府分什么家财。秦铮之所以那般努力,想必也早就放弃了梁国公继承什么的打算。所以,她不想知道这些,不取不舍,维持表面亲戚的走动往来就好。

    可如今,秦铮的情况不明,不由她不对自己的处事方式做了修正。

    她要活下去,要带着三个孩子活得安稳喜乐,有些事情,由不得她喜不喜欢,都要去想去做!

    果然,李氏也没指望她太过热情,诉了一阵艰难之后,开口道:“你那新物事,明年能不能留出些种子来,匀给府里的庄子?”

    李氏之前说的那些,邱晨已经大致猜到了李氏的用意,听她果然说出来,心落在了实处,笑着道:“夫人这话不说,原本该我主动提起来的……只是,那物事在京城没种过,不知收益如何,我没敢冒然建议。经过一年的试种,证明在京城这边也能种,收益也还不错……前些日子虽然户部和通州府的人去了,想来是要将今年收获的收上去统一安置……”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庄子里总要预留出一部分种子来的。如今数量还不敢说有多少,但夫人放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我庄子种的,就有府里庄子上种的。明年种上一年,后年的种子也就不愁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宫里来人

    跟李夫人透了底儿,眼看着李夫人欢喜起来,拍着邱晨的手道:“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也用不了多少,就吉县两个庄子,统共不到十顷地……嗯,是我的嫁妆庄子,这事儿……”

    邱晨笑笑,点点头道:“夫人拿了种子要怎样,我可不操那个心……唉,如今大爷不在家,我一个人也着实忙累的不行!”

    李夫人讪讪一笑,道:“你那边若是忙不过来,就过来说话,我这里别的没有,可靠能用的人还是有几个的!”

    邱晨笑笑,也没拒绝,“那就多谢夫人了,若是忙不过来,我是一定会来跟夫人说话的。”

    “哎,你刚还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李夫人畅快的笑着,又拉了邱晨的手,叹口气道,“你别笑我,我也是没法子……老爷……六姨娘怀孕六个多月了,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一个成了形的男胎就没了……你说怀着身子不在屋子里静养,出来赏什么花啊……这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老爷,冷落了家里的几个,前些日子又纳了两个回来……”

    李夫人刚刚洋溢起的喜气转眼散了,满脸的哀怨浓的让她的表情有些狰狞起来,声音也越说越低,越来越含糊。

    邱晨也听得意外,却并不惊讶。

    秦修仪的风流性子由来已久,当年纪夫人就是因为这个伤了心,又滑了一胎,伤了根本,从而早逝。如今,秦修仪如此,也只能证明了‘本性难移’,李夫人嫁过来也将近二十年了,再看不清这些,也只能损伤自己的身体罢了,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不过,李夫人既然能够上心经营自己的嫁妆庄子,想来也是看开了秦修仪的本性难改,转而开始专心为自己儿子的将来谋划了。如此也好,至少转移下注意力,省的跟着那些糟烂事生气。

    事关秦铮父亲的风流事,不管心里怎么不齿,但这个话题邱晨是不好说什么的,只能默默地听着。

    见李夫人说完,神色仍旧哀怨浓重,她也只能转了话题,委婉地开解道:“夫人既然要了种子,这新物事耕作起来可有些不同……要不要再给夫人找几个老农过去?”

    李夫人抛开那些烦事,转而打起些精神来,脸上也带了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邱晨笑道:“那夫人就交代下去,回去我就打发人过去……要想明年有个好收成,从这会儿种麦子起就要注意许多问题了。两茬连种,地里的肥力少了可不跟趟儿……说起肥力来,我那边也帮不上忙……不过,我让庄子上养了牛羊鸡鸭肥猪,多些收入不说,这肥力也有了出处……若是饲料不够,也可以去我那庄子上匀一些过去,我们今年的玉米秸秆不少,倒是能够匀出一些来。”

    这话可谓掏心掏肺了,李夫人果然重新欢喜起来,跟邱晨细细地说起庄子里的种种规划来。

    中午,邱晨带着三个孩子就在菡萏苑吃了午饭,然后回梧桐苑歇息,晚上又跟一家人去了后院赏月吃饭。邱晨也见到了秦修仪新纳的七姨娘八姨娘,都是十六七岁年纪,貌美如花,娇媚可人。只可惜,这做了姨娘的人,一家人聚会上根本没有座位,只能跟着丫头婆子们一起,在后边站着端茶倒水,递帕子递漱盂儿地伺候着。

    因战事虽然大捷,但还有好些支微末节的后续事情没有完结。也因为战事伤民耗财严重,中秋节大庆皇上下旨酌减了,没有召命妇进宫,官员也只召了少数勋贵宗室大臣进宫贺宴,散的也早。梁国公秦修仪进宫宴饮,不过戌时初刻就回了国公府,也到了后院参加家宴。

    邱晨略略关注了一下秦修仪的表情,就见那两位新姨娘虽然多有向他递眉眼抛可怜的小动作,秦修仪却几乎没正眼看过那两个……照这样的情形来看,怎么也看不出秦修仪沉迷女色的样子!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情,邱晨带着三个孩子,低眉顺眼地吃了饭,在梧桐苑里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跟李夫人辞行转回来靖北侯府。

    回到靖北侯府里,一下车,阿福阿满就放松地欢呼起来,阿满拉了邱晨的手道:“娘亲,后院的莲蓬都老了,你说摘莲蓬都一直没摘,不如咱们今儿去摘莲蓬吧?”

    后园子里有专人负责打扫清理,这摘莲蓬的活儿原本不需要邱晨操心,夏天的时候,她说留了莲蓬给两个孩子,这才留到如今。想想满池子残荷虽然别有意味,她却不喜哀怨伤春悲秋的,倒不觉得可惜。

    见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她,又想想孩子们难得放两天假,索性就带着他们玩耍一回去!

    秋日天气晴好,云淡风轻,若是有一两友人,蒸蟹烫酒,持螯谈笑,又该是何等畅快!

    摇摇头,将自己心里升起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邱晨笑着道:“去划船可以……但是,你们必须听话,不能乱跑乱跳,若是有哪个落了水,明年一年就不再准你们再划船了。”

    “喔……”孩子们的欢呼卡在一半,随即阿福阿满互相看看,阿福笑着拱手道:“娘亲放心,我会看好妹妹的!”

    “哥哥,我才不要你看!”阿满不依地跺脚。

    邱晨跟阿福,还有陈氏玉凤等人都笑起来。

    离了梁国公府,回到靖北侯府里,不仅仅是两个孩子,就连丫头婆子们都放松下来,一个个不再拘束谨慎,而是欢笑彦彦,连脚步子都放松轻快起来。

    要上船游湖,邱晨就带着孩子们回了各自的住处,换上方便活动的衣裳,连昀哥儿也换了一身利落的夹衣裤,戴了顶精致的八角瓜皮帽儿,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兴奋。

    到了后园子,丫头婆子们早就让船娘将府里备着的船只收拾妥当,里外打扫的干净整洁,船舱和船头上也铺了毡垫子。

    邱晨跟着阿福阿满先后上了船,蒸雪也抱着昀哥儿紧跟着上来。邱晨穿了一条雅晴洒墨袷裤,就在船头坐了,将昀哥儿接过来圈在怀里,小东西还是第一次坐船,满眼满脸的兴奋,手脚舞个不停,看阿福阿满在船头拨水,他就也想着去,挣得邱晨几乎抱不住,只好喊着阿福阿满回来。

    阿福笑笑,不说什么,拉着阿满离开船舷。阿满却有些不满地嘟嘟嘴,跑过来戳戳昀哥儿的脑门儿,恨声道:“你个小东西,闹腾个啥,害的我和哥哥都没得玩!”

    昀哥儿被戳的小脑袋往后一下一下地仰着,却仍旧咧着嘴笑着,张着手往阿满怀里扑。

    阿满嘟哝了几声,没办法,仍旧伸手将小东西抱在怀里。邱晨也不管她们姐弟之间的小事儿,就在旁边关注着,阿福见阿满抱着昀哥儿吃力,也连忙过来围拢在阿满旁边坐下,跟邱晨、阿满娘儿仨个将昀哥儿围拢在中间,小东西终于从阿满怀里挣出来,仰着大脑袋看着娘亲和哥哥姐姐,乐的嘴巴咧的大大的,像只小狗儿一样,转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准确地扑向阿满……的脚!

    刚刚上了船,阿满想着玩水,已经把鞋袜都脱了,这会儿光着小脚丫子,白白嫩嫩的,昀哥儿扑过去,张着口水淋漓的嘴巴,露出上下四对小白牙儿就咬下去。

    阿满手脚伶俐,惊叫一声,把脚缩回去藏在身后,昀哥儿扑了个空,却仍旧不放弃,手脚着地并用着,爬着追了过去……他追,阿满又躲,邱晨和阿福娘俩个防备着两个小的落水,各处阻挡维护着……一时间船头上乱成一团,惊呼连连的,也笑成一团。

    终于将昀哥儿抱住,困在怀里,阿满也麻利地找来自己的鞋袜穿好,局面才算控制住。

    阿满恨得点着昀哥儿,却再不肯到近前来。邱晨忙得累了,也笑的累了,一手固定着昀哥儿,一手摸摸阿满散乱的鬓发,笑着道:“好了,好了,歇歇儿,这就到莲藕丛了,你们采莲蓬……再让人捞几块莲藕上来,咱们就在船上生活,我给你们做桂花蜜汁藕和莲藕排骨吃!”

    娘儿四个还没等开始采莲蓬,前头二门上的婆子找急忙慌地跑进来,隔着老远站在湖岸上喊话:“夫人,宫里来人了!”

    邱晨一惊,随即快速地冷静下来。

    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值得宫里打发人上门的,除了田地里的玉米马铃薯,也就是秦铮有了消息了!

    一想起这个,邱晨也急切起来,连忙吩咐船娘将船划回去。

    阿福阿满被打扰了玩乐,都有些不高兴,可进京一年多,也知道了‘宫里来人’事关重大,也格外乖巧地帮着邱晨看顾着昀哥儿,没有撒娇更没有吵闹。

    上了岸,邱晨就将昀哥儿交给蒸雪和王氏她们,自己问了那婆子。那婆子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前头大总管平安告诉她,是宫里来人,却不知道来者何人,更不知道所为何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邱晨暗暗抚慰平静着情绪,交待一声,让人带着三个孩子,她自己匆匆乘了亮轿回了沐恩院,换了一身庄重的衣裳——因为不是传旨,倒不需要按品级装扮,又一刻不停地从沐恩院出去,赶到了前面正院门口。

    从亮轿上下来,邱晨顿住脚步,略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带着陈氏和林氏,还有承影含光玉凤青杏几个丫头,簇拥着进了正院大门。

    大厅里,大门敞开着,从院子里就能看到大厅中坐着一个衣饰鲜亮华丽的内官,大总管平安在下手陪坐着。

    邱晨在大厅外又停了下脚步调匀了呼吸,这才抬脚迈进大厅的门槛。

    “夫人!”平安率先站起来躬身相迎着,道,“这位是翎坤宫的大总管王公公!”

    先皇后魏氏居于坤宁宫,徐皇后由贵妃封后,却一直没能住进坤宁宫,而是住在西路首位的翎坤宫!既然是翎坤宫的大总管,想必就是奉皇后之命出来的咯!

    另外,邱晨就知道翎坤宫总管姓王,名叫德喜,深得徐皇后信重。能让王德喜亲自跑一趟,想必事情小不了。只不过,邱晨想不透,皇后打发王德喜过来,能为了何事?不管嘉禾之事,还是战事消息,似乎都跟徐皇后沾边儿,也似乎又都有可能。

    邱晨略略颌首示意自己听明白了,目光含笑,迎上王公公打量过来的眼神,笑着寒暄道:“让王总管久候了!”

    王德喜紧跟着平安也已经站起身来,迎着邱晨拱手施礼道:“安宁县主多礼,咱家可不敢当!”

    邱晨笑笑,又寒暄了两句,王德喜很直接道:“此次咱家奉皇后娘娘之命,特召安宁县主入宫觐见。”

    邱晨心中微惊,面上却不显,只略露出些意外道:“这……不知道皇后娘娘召见,我还要换一下命妇妆扮才好吧!”

    王德喜赶紧笑道:“安宁县主不用费事了,虽说是娘娘召见,却并非宫里拜会演礼,县主这一身衣裳就很好,不必再换命妇服饰了。”

    邱晨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的真红贮丝长褙子,鹅黄色的挑线凌裙子,也就释然一笑:“既然王总管如此说,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转身吩咐林氏和玉凤承影:“你们在家里看顾好公子小姐……”

    还想再嘱咐些什么,但当着王德喜的面儿,也没法再说什么了。邱晨只深深地看了承影和玉凤几眼,整了整衣裳,让着王德喜出了大厅,在院子外乘了靖北侯夫人的品级四人抬大轿,王德喜骑了马跟在后边,一路出了靖北侯府,径直往皇宫去了。

    轿子在西华门外停住,邱晨下了轿,抬眼看着巍峨肃穆的宫墙,朱红色嵌着金色馒头钉的宫门,还有那些如钉子般肃穆侍立的禁卫军兵士,邱晨一时有些恍惚,从心底升起些凄凉和悲伤来。

    一年前,她来西华门外等着秦铮,依着他痛哭……当时不觉得怎样,如今细想起来,之所以能够向那人哭泣,也不过是那人的包容和宠溺,让她能哭出来……虽然当时没想到,如今想来,她真真正正是恃宠而骄,……活了两辈子,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撒娇,还是向男人撒娇!

    如今,西华门依旧,宫墙宫门侍卫们也依旧如昔,那个挺拔高大,让她可以依靠可以撒娇可以放任自己哭泣流泪的人,却失联多日,生死不知!

    ------题外话------

    混乱的假期……对不住,就这些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西华门乃大臣们上朝出宫门户,也是皇帝召见大臣时所走的门户。但距离后半部分的内宫却距离很远,几乎要穿过大半个紫禁城,故皇宫中嫔妃召见,多由神武门出入,以示跟前庭大臣的分别。嫔妃召见之人多为各府女眷,进宫能乘轿者极少,从神武门出入,也不至于太过跋涉劳累,也体现了皇家的体恤之心。

    邱晨来到此处想及旧事有些心思恍惚,陈氏却不敢糊涂,打叠着十二分精神伺候着。见王德喜带着来了西华门,略一思量,也知道应该不是徐皇后之命……徐家如今跟魏家争斗惊心动魄之际,绝对不会无端树敌。另外,依着徐皇后和徐家的一贯表现看,相对大气坦率,也不会在这等小事儿上动手脚费心思。从哪个门入宫,对奉命觐见的官眷来说,不过是多走几步路劳累一些,却有可能招来军中威望甚重的靖北侯与之为敌,孰轻孰重,徐氏能封为皇后执掌六宫,不会看不清楚。

    陈氏不着痕迹地扶住邱晨的胳膊,低声道:“夫人,官眷入宫该走神武门。”

    低低的一句话,却让邱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收敛心神,邱晨暗暗自责。

    秦铮如今毫无音讯,生死不知,她和孩子们相当于失了庇护的孤寡,在这里,京城争斗倾轧之剧,单看每年那么多官宦勋贵门第被抄家或杀或流就知道了!这里不是刘家岙,由不得她有半丝放松和懈怠。否则,她和孩子们的下场,绝对不会比那些被杀被流的强!

    一转眼神,跟陈氏交换了个眼色,陈氏会意地点点头,走上前去,对王德喜曲膝笑道:“王总管一路受累,我们夫人让我过来跟总管致谢。”

    说着,手在衣袖的掩盖下伸过去,塞了一个轻飘飘的绣金荷包到了王德喜的手中。

    王德喜脸上的倨傲一敛,微低了头,手指在衣袖中飞快地捻了一下,咧嘴笑道:“靖北侯夫人客气了!”

    陈氏又笑着低声道:“总管大人帮忙想个法子……我们夫人一直体弱,经不得劳累!”

    王德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嬷嬷客气了,这是咱家的本份。夫人还有什么事情尽管跟咱家说就是!”

    陈氏曲膝客气道:“那就承蒙总管照应了!”

    “嘿嘿,嬷嬷尽管放心!”王德喜笑着,回头对看向邱晨道:“想必府上轿夫惯常伺候靖北侯进宫,一顺腿走到这儿来了……夫人,此处进宫路远,以咱家的愚见,不如走神武门……夫人进了宫,也不至于走太远的路劳累。”

    邱晨略略含笑道:“王总管好意……只是皇后娘娘召见,再饶路过去,会不会迟了?万一,皇后娘娘怪罪……”

    王德喜笑着躬身,道:“娘娘宽厚仁和,必不会因这种事情降罪于人的!”

    邱晨这才笑着应了。王德喜殷勤地请邱晨重新上了轿,轿夫抬起轿子,他骑马在前头引了路,绕过小半个宫城,一路去了神武门。

    到了宫门,闲杂人等就要停住了,王德喜奉承,说依邱晨县主的身份,可以带一个丫头或者婆子伺候着。邱晨从未觐见过皇后嫔妃,难免礼仪应对上有些没底儿,王德喜如此提议自然不会反对。命护卫丫头们在宫门外等候,只由陈氏跟了,扶着邱晨进了神武门,穿过御花园,一路从西宫苑进来,往翎坤宫而去。

    之前邱晨进宫时,身边有秦铮陪伴着,径直往乾清宫过去的,路上的建筑多大气庄重。此次进宫,从神武门而入,经御花园、西六宫,所经之处就好比皇帝家的后院,建筑少了些庄严大气,多了几许秀美娟丽。

    御花园并不大,甚至还不如靖北侯府的后院子大。也没有湖面流水,建筑布局紧凑中稍显逼仄,却仍旧不失雍容富贵之色,邱晨并不四处打量,暗暗跟现在游玩过的故宫博物院相比较,此处的御花园建筑略有不同,格局却基本相同。不由暗暗腹诽那位穿越同仁,真不知道那位怀的什么心思。辉煌一时的元朝都被他给捣鼓没了,皇宫为什么还要建的跟紫禁城一样?怀旧?

    囧的,现代的紫禁城除了工作人员,想必没谁会怀旧那个地方,留在大多数人印象中的紫禁城早已经成了一所博物馆,一处人山人海的皇家古建筑景点罢了!

    翎坤宫位于西六宫之首,紧挨着乾清宫和养心殿。

    此时没有雍正皇帝,养心殿还没被作为皇帝起居之所,乃是皇帝书库和内制造所,负责为皇帝设计瓷器、珐琅、琉璃诸般用器、赏玩之器的所在。

    翎坤宫本就是位份高的妃、贵妃居处,徐氏封后之后没有移居坤宁宫,仍旧居于翎坤宫,此处也就成了东西六宫之首。

    一路走来,邱晨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果然,不禁御花园与现代的紫禁城相仿,连西六宫的格局布置也与紫禁城类似,甚至宫殿名称也大致相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西六宫的宫墙内不乏有不甚高大,却繁茂的花木枝桠伸出墙头来。现代的紫禁城东西六宫内却没有树木,到处都是空空荡荡的院落屋舍……围拢着那小小的四角的天空!记得当时邱晨看着那一个个院落,就忍不住心底发寒!真不知道,那些古代的嫔妃们,从豆蔻年纪到白发苍苍,被圈养在那样狭窄封闭的小院子里,不得见亲人,不得出入,不得种种种种……她们是怎样度过那漫长的几十年人生?

    几人走了约摸两刻钟,一路穿过西六宫的狭窄甬路,转了个弯,终于来到了翎坤宫外。

    看院门外的格局规制,翎坤宫与其他宫院几无不同,邱晨细细地打量着,才发现,同样的大门门楣上,翎坤宫门楣上镌刻彩绘的图案乃是双凤争瑞,与其他宫院门楣上的花鸟人物图案有所差别。

    王喜贵在翎坤宫是总管太监,自然有些地位。

    门上守着两个小太监四个宫女,看到王喜贵俱趋前行礼问候,王喜贵也只是倨傲地点点头:“通传进去,靖北侯夫人到了!”

    一个看上去很是机灵讨喜的小太监忙答应着:“回您的话,娘娘刚才打发慧茹姑姑传了话出来,靖北侯夫人一到就请进去,不必通传了。”

    王喜贵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意外,随即哼了一声,转身,脸上的笑容恭敬谨慎了些,躬身道:“夫人,娘娘吩咐了,让您直接进去呐!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到今日,连赵国公夫人也没这份体面呢!”

    赵国公就是之前的定南侯徐琼,因西北战功加封了赵国公。赵国公夫人可是徐皇后的娘家嫂子,可以说是最亲近之人……连赵国公夫人也没有的殊荣,王喜贵如此说……

    邱晨却似乎听不懂王喜贵的暗示,仍旧面色不惊地含笑颌首,客客气气地道:“多谢王总管一路维护!”

    王喜贵怔了一下,盯着邱晨看了一眼,却见邱晨神色平静柔和,没有丝毫的不虞之色。他转了转眼珠,躬身请着邱晨进了翎坤宫,对邱晨身后的陈氏又盯了一眼,目光中不乏冷厉和警告!

    邱晨对身后之事俱都不知,只屏息敛神,双手合拢在身前,半垂着眼睛一步步稳稳当当地穿过翎坤宫院子,很快来到了正殿门外。

    西六宫东六宫的宫院建筑比较特别,没有官宦人家的抄手游廊,院子里正房厢房一目了然。

    翎坤宫院东侧植着两株石榴树,西厢门外植着两棵柿子树,树木的枝叶未落,石榴和柿子红彤彤的仍旧挂在枝头上,沉甸甸地,压着枝桠低低地垂下来,竟是一派安详和谐之派。

    邱晨目光一转,从几株硕果累累的树上转到台阶下的垂阶草上,又转到甬道两旁摆布的绚丽各色珍本菊花上,一两眼将院子内大致的景致布局看在眼中,就再次垂了眼睛,神色恭谨地站在正殿门外一旁侯立。

    正殿外修了廊檐,几名衣着藕色衣衫的小宫女默然地站在门外。王喜贵低低地嘱咐了一声,挑起大红团花织锦缎门帘子进去,片刻功夫就转了出来,对邱晨扬声道:“皇后娘娘有旨,传靖北侯夫人杨氏觐见呐!”

    邱晨恭敬地应了一声,做了个深呼吸,将心中涌起的微微的忐忑和紧张压下去,微垂着头,收心敛神,抬脚进了翎坤宫正殿大门。

    因为放了门帘子,屋里光线有些黯淡,邱晨踏进门来,略略顿了一下,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屋内的光线,这才微微抬起眼,飞快地扫了一周。

    屋里布局没看仔细,却看到了上手的罗汉榻上已经端坐了一位富丽堂皇的中年妇人——在翎坤宫里,这么大喇喇端坐在上手的人大概也就那么一个了,邱晨没有再迟疑,抄着手恭恭敬敬走上前去,就在堂中朝着上头跪下来,恭敬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罢了,罢了……快把靖北侯夫人扶起来。赐座!”四皇子福旺已经十五岁,这位徐皇后算起来,怎么也得三十开外了,刚刚邱晨瞥了一眼,也看到徐皇后穿了一伸红色织金缎大褙子,高束发髻,珠翠环绕,体态微丰,面容端丽,看起来就是中年模样,这声音却是清越动听的很……只听声音的话,竟仿似豆蔻少女一般。

    ------题外话------

    陪孩子来了济南……还要出门,早起码了这点儿……抱歉了。今天就回去,回去就能正常更新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徐皇后的声音温和柔软……邱晨很是意外!

    在她的想象中,能够登上后位,几乎是这个时代身为女子最极致的身份,即使不是杀伐决断的性格,也应该是心机深重之人,但听徐皇后的声音,却几乎没有多少威重感,反而觉得娇弱温柔的很,让人忍不住想呵护她疼惜她!

    邱晨三跪九叩大礼行完了,女官上来将她扶起来,邱晨又曲膝谢了座,这才在下手一张椅子上落了座。

    徐皇后含着笑,一脸温柔道:“夫人嫁入京城前,本宫就听了你舍身救人之事,活人万千,堪为天下女子表率,闻之甚是欣慰。”

    邱晨忙起身曲膝道:“娘娘过奖了,臣妾不敢当!……”

    “呵呵,人道靖北侯夫人谦逊,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徐皇后打断邱晨,随即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她落了座,这才继续道:“你不必过谦……靖北侯奉命出征在外,你在家里可还顺妥?”

    邱晨连忙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垂询!家里一切还好!”

    垂着眼回完话,邱晨略略一思忖,又补充道:“虽然侯爷不在家,家中人却都勤谨,孩子们也康健,一切都好!”

    徐皇后接过女官奉上的茶杯,浅饮了一口,微笑道:“靖北侯一去将近一年,难得你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听说你还经常亲往庄子里督看稼穑之事?”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徐皇后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听了这话,邱晨也终于明白了徐皇后召见她的缘由,应该也是为了玉米、马铃薯等嘉禾之事。不过,这事从最开始就交给了雍王,如今没办法,也不能再改弦易辙。

    垂着眼睛,飞快地转着,秦铮跟雍王过往亲厚,秦铮走后,雍王过靖北侯府也不是一次两次,她跟雍王熟识的事情,只要有心人并不难知道。徐皇后今日既然如此问她,想来对她的事情已经仔细了解过了,想必也知道她跟杨璟庸的熟识了。

    一思索之下,邱晨索性坦然地回答道:“回娘娘话,臣妾出身乡村,最熟悉的就是稼穑之事。难得的,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又是个好年景呢。”

    徐皇后盯着邱晨微微一笑:“前儿,雍王送了些马铃铛和玉米进来,说是你种出来的。”

    邱晨笑着道:“不敢期满娘娘,臣妾在家里时爱种些新鲜玩意儿。先是得了寒瓜试种出来,因为种的少,卖了两年好钱。后来意外得了几穗玉米和一袋子马铃铛,我又试着种,没想到也种出来了……”

    说到这里,邱晨温和又有些自豪地看着徐皇后笑了:“那两样东西虽不是多美味,却胜在好侍弄,收成高……如此一来,庄户们一年辛苦下来,倒是能够多得些口粮。只要年景不差,没有大灾,庄户们就不用担心春日青黄不接时节饿肚子了。”

    邱晨语气轻快起来,脸上都是真实的满足的喜悦,说的都是庄户人家的话儿,因为年景好收成好就满足欢喜不已,毫不隐瞒毫不作假,本就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朴实真诚。

    徐皇后看着她飞扬的眉眼,也微笑着颌首,将眼中的一丝沉思掩下去,继而含笑道:“你所言不错,有了这样的嘉禾,相比百姓黎民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顿了顿,徐皇后笑道:“史有嫘祖始蚕,前朝也有皇后亲桑于北郊……我朝虽免了亲桑之仪,却仍旧关切天下黎民百姓之疾苦温饱……只是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亲自打理稼穑之事,并发掘嘉禾多种,真真是体恤百姓黎民……”

    邱晨听得暗暗冷汗不已……皇后这话说的,她怎么接?这是说她憯越了?搁在现代,是致富带头人,是受人尊敬的。搁在这个时代,很可能就会被扣上一个收买民心的大帽子!

    一个普通妇人不需要收买民心,一个大臣之妻更不需要收买民心。大臣要以辅佐帝王为思想行动的主旨,收买民心做什么,要造反当皇帝么?

    心中暗惊,表面上邱晨却表现的懵懂着,甚至忘了收敛自己的神色,直直地抬眼看着皇后娘娘保养得宜的容颜,不等皇后话音落下,就连忙道:“皇后娘娘过誉了。我没想那么多……种着些想的就是能多些收益。”

    说完,又下意识地垂了头,露出一脸的不要意思来。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离座,曲膝福礼道:“臣妾出身庄户人家,见识粗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还望皇后娘娘不要见怪!”

    徐皇后连忙抬手示意女官上前扶住,笑道:“你不必如此拘束……我也是听说这两种庄稼收成高,这才顺便问问。你虽无意,却实在为天下百姓们做了件大事……只能有功!”

    邱晨舒了口气,连忙躬身道:“臣妾想的只是自家收益……皇后娘娘如此赞誉实在让臣妾惭愧不已。”

    皇后笑笑,抬手示意她坐下,又道:“此事我只是询问一声,该如何奖赏,自然有皇上处置。对了,我听说你三个孩子教养的极好,最小的哥儿如今也快周岁了吧?下次再进宫时带进来让我看看……好些年没见过婴孩了,想着婴孩的可爱活泼就欢喜的紧!”

    邱晨自然连忙答应着。

    徐皇后赐下了两块玉佩,一对镯子,给邱晨的三个孩子,然后就让她跪安出宫了。

    手里捧着皇后娘娘的赏赐,邱晨收敛神色走出翎坤宫,站在宫内甬道之上,表情仍然肃然着,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

    一阵风吹过来,只觉得脊背发凉。刚刚在翎坤宫面见皇后不到两刻钟,却让她觉得犹如过了一堂,那种时刻警醒高度紧张的样子,真是太难受了。她不敢回头,跟着皇后打发的小太监往御花园神武门走着,心中却暗暗叹息,这六宫之中的女人,可不就是天天过着这种日子……天天警惕着紧张着,说的夸张些,连睡觉都只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十年如一日,真不知道那些女人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踏出宫门,坐了靖北侯府的大轿,一路回了家里,邱晨立刻要了热水,等她将身体沉浸在温热的水中,这才觉得将身体中一股子寒气慢慢地驱逐出去,她的人也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活了回来。

    陈氏在她的身后,动作温柔缓慢地替她洗着头发,按摩着头皮,听她长长叹着气,侧头看了看她,低声道:“夫人第一次被皇后娘娘召见,难免心里发紧……以后进宫的回数多了,自然也就好了。”

    邱晨叹息着,闭着眼睛享受着陈氏轻柔舒缓的按摩,缓缓道:“我是情愿再不进去的好!”

    陈氏失笑着摇摇头,听邱晨继续道:“皇后娘娘召见,就说了咱们庄子上种植玉米马铃薯一事……说我为了天下黎民……这事咱们不能承认。”

    陈氏闻言也略略有些失色,连忙道:“夫人说的是!”

    邱晨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默然了半晌,突然开口道:“让承影含光进来伺候,你去前后跟平安赵九传话,让他们向庄子里通知下去,咱们预留的种子只给自家庄子的庄户使用。明年有要种植马铃薯和玉米的庄户,种子每斤作价一两银子。没钱购买的可以打欠条,等秋收后,在地租外另加一成折抵种子钱!”

    既然跟皇后说了,她想的就是收益,并没有收买人心的想头。她自己的事情还操心不过来呢,哪里有那闲心思想那些事情?造了反她也当不了皇帝,让秦铮当皇帝?然后让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她还没疯!

    陈氏略一沉吟,就明白了邱晨的意思,连忙曲膝答应着出去,片刻,承影和含光进来,细心地伺候着邱晨洗了澡,换了干爽的夹衣。

    晚上阿福阿满放了学回来,邱晨带着三个孩子吃完饭,阿福阿满略略坐了会儿,就去进行晚锻炼了。邱晨带着精力十足的昀哥儿在炕上学走路,走了小半个时辰,小东西终于累了,窝在邱晨的怀里吃起奶来。

    昀哥儿已经快九个月了,每天添补的辅食越来越多,从最初四个月的一个鸡蛋半只水果,到如今每天两个鸡蛋,一些菜肉粥,还有一些软烂的食品,王氏已经不用喂奶了,她也只是晚上临睡和夜里喂一次奶,白天则是喂羊奶了。

    还好,昀哥儿吃饭很省心,也不知是不是过于活泼的缘故,吃什么都很香甜不挑食……邱晨琢磨着,再如此,过完年,二三月份,到昀哥儿一周两三个月的时候就能够断奶了。有那么多营养丰富的食物,还有充足的羊奶喝,想必也不会出现营养不良的状况。

    因为活动的多,昀哥儿长的壮壮的,脸蛋仍旧微微嘟着,微胖却没有过胖,腿脚和小身子上的肉肉也特别结实,个头也高,比大他三个月的康和还要高五六公分。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小东西站的越来越稳,只是走路的协调还不好,走两步就会跌倒,却每每坚持不懈,跌倒了也不哭不闹,自个儿爬起来继续走。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肯松开大人扶着的手……

    这个邱晨也知道不能着急,慢慢来,等他的腿脚有了力气,身体协调性更好一些,胆子壮了自然就好了。

    搂着昀哥儿,邱晨放空自己的思想,不去想皇后娘娘,也不去想仍旧杳无音信的秦铮,静心听着昀哥儿匀细绵长起来的呼吸,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皇后娘娘说的让她再进宫带着孩子们,邱晨压根儿没往心上放,回来后将庄子上的事情处理完了,收获的玉米马铃薯除了预留的种子外,其他的也都一股脑儿交给了雍王去处置,邱晨就将皇后召见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最初,她为了生存辛苦操劳。嫁了秦铮之后,又为了适应京城的生活环境而努力着。秦铮出征之后,她怀孕生孩子,之后这一年又一直关注着马铃薯、玉米和红薯的种植……如今,这些事情都算是有了些成绩,她在京城也算逐渐适应了,她不由又想起一件之前被她搁置了的事情。

    生产前,她收了四名郎中培养,特别是两名外科郎中,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在京城已经名声渐起,不但提起外伤大夫会首先想到仁和堂,诸如肠痈、疮疡之类的病症,仁和堂也成了首选就医之所。在第一次手术成功顺利存活下来的病人入常人般生活后,又有几名患了肠痈被判死刑的病人找到仁和堂,自愿签署了生死文书接受手术治疗。让人欣慰的是,只有其中一人因病情危重未等到开始手术就急剧恶化死亡外,其他经过手术的病人,都顺利治好了肠痈,成功地活了下来。

    外科,算是已经起步,邱晨最想做的培养妇科,特别是产科大夫的计划却一直没能付诸实施。

    如今诸事顺遂,她又有了心思考虑这个计划。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她最后还是决定培养女子来做妇科产科郎中。或许外头仍旧会称她们为稳婆,但她想要培养的却绝对不知是接生的稳婆,还要培育这些人妇科疾病的治疗,女子各生理期的保养,孕期产褥期的护理等等……另外她还想着培育一些女子学习儿科疾病的治疗和护理,幼儿养在内宅,多有娘亲和乳娘丫头等看护,女子的身份更方便进入内宅跟这些人交流沟通。女子性格的细致,也对这种工作有先天的优势。

    经过琢磨思考,她没有选用靖北侯府的家生子儿。而是决定买些年纪小的小姑娘来教导培养,从识字读书,到学习各种医疗护廓识,还要学会药物有关的知识,识药、辩药、制药……配伍用药出方子……没个五年六年的出不了手。

    这样的人选,自然不是普通的丫头采买,首先要够聪慧。聪慧了才能读书识字,更好地学习医药知识。

    其次要够胆大心细。邱晨培养她们不仅仅是传统的接生,还要学会手术,不论是剖腹产还是妇科手术,胆子不大,可拿不得手术刀,治病救人。心思不细,也同样不堪大用。她们学的是治病,不是杀人!

    诸如此般种种,邱晨都交给陈氏去跟京城有名的人牙子沟通,挑选,带回来之后再经过她挑选……

    忙忙碌碌的,进了九月份。赵国公徐琼打发人押解了叛军战俘在月初到了京。

    九月重阳眼瞅着到了,又有献俘喜事,皇上诏谕众臣,重阳节宫中大庆,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命妇皆进宫观礼献贺!

    ------题外话------

    惹着某人了,花了一上午哄转……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不敬之罪

    接到诏谕之后,梁国公府李夫人就打发了钱嬷嬷来,请邱晨过府。

    邱晨这几日将阿福阿满送去上学后,也就处理一下家务。如今秦铮不在家,家中没多少事情,府中的人员事情也早就理顺了,每日的家务最多半个时辰就打理完了,剩下的大半天,邱晨也就带带昀哥儿,去后园子里看看暖棚里种上的各色蔬菜瓜果,没多少事要忙。既然李夫人打发钱嬷嬷过来相请,她也没迟疑就答应了下来。

    稍加整理,带了昀哥儿乘了车子去了梁国公府。钱嬷嬷得了信儿,赶着乘了车子提前一步转回了梁国公府,去向李夫人禀报了。

    梁国公府中一切如旧,邱晨乘坐的车子径直到了日常出入的西角门外。

    秦礼和秦孝护卫着车子停下来。邱晨觉察到车子停了,以为是要拆卸门槛,也没在意。只是,这一次车子等待的时间似乎稍长了些。

    片刻,秦礼在车外低声回报:“夫人,恰逢府上采买的车辆回来,要稍等片刻。”

    邱晨正抱着昀哥儿玩手指飞飞,听到这话不由有些意外。

    汪氏性子隐忍,林氏在三人中却是脾气最急的,一听这话就有些怒了:“这是什么话,采买的车子怎及得夫人和小主子的车子重要,怎么能让夫人和小主子在门外等着,不行,我去看看哪个奴才这般大胆!”

    “林嬷嬷!”邱晨淡淡的开口,叫住就要下车的林氏,朝她摇了摇头。

    “夫人?!”林氏停住动作,却仍旧有些不忿地叫道。

    邱晨没有做声,而是挑起车窗上的帘子朝外看去。就见梁国公府的西角门上果然正有几辆马车鱼贯着进府里去。因为车子装了许多东西,车身吃重,也或者车上装了什么易碎的物件儿,所以走的特别慢,看起来跟往里挪一样,比平常行车慢上至少一倍,才能进去一辆。那些车子跟前,有角门上的仆从,也有跟着车子过来的货栈的活计,还有赶车的车夫和负责采买的管事,拉拉杂杂一大群人前后观察呼拥着,人声嘈杂。反观邱晨这边,只有一辆车,跟车的也只有秦礼秦孝和另外两名护卫,车厢里倒是坐了邱晨母子和两个嬷嬷两个丫头,在外边看来,却有些冷清。

    放下帘子,邱晨垂了眼看着怀里疑惑的昀哥儿,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低沉,停止了笑闹,正坐在邱晨怀里,仰着小脸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邱晨,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邱晨抱了抱昀哥儿,抬眼看看林氏和汪氏,淡淡道:“不过是些下人,跟他们争什么闲气!”

    林氏看了眼汪氏,仍旧有些气咻咻地,低声道:“夫人,正因为是些下人,咱们才不能如此被他们踩低了!若是这一次忍了,说不定他们就看着咱们好欺,以后会变本加厉地欺上来!”

    邱晨拍拍昀哥儿的脊背,抬眼微微叹息道:“受不受人尊敬,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只要咱们站得住立得稳……这些人怎样都无所谓。况且,如今国公府情势复杂,人心浮动……咱们又不在这边住着,就不要再掺和这边的事儿了。”

    汪氏也低声劝慰林氏道:“夫人说的对,侯爷出征在外,咱们还是隐忍些吧。”

    林氏虽然仍旧有些气不平,却垂首答应下来,坐回车厢侧边,安静等待起来。

    还好,那几辆车再慢也不过一刻钟功夫就进了府,角门让出来后,一名三十几岁的管事抹着汗小跑过来,在邱晨车下跪倒磕头道:“小的秦川给大少奶奶请罪。都是小的调度不周,让采买的车子堵了门,耽搁了大少奶奶进府,还望大少奶奶宽恕小的这一回!”

    邱晨点点头,林氏这才挑起车帘子,朝外冷声道:“原来是秦川管事这般大谱儿,让少夫人在府门外等着!”

    邱晨暗暗摇摇头。既然已经决定隐忍,又何必在对方示弱的情况下还说这些话?于事无补不说,反而容易得罪人。倒不是邱晨怕了这些管事奴才,只不过,她向来秉承与人为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秦川这样的人能够爬上采买管事的位置,定是有些手段的,在国公府里应该也是多方关联,盘根错节的,得罪了这一个人或许没什么事儿,但牵连的关系散布各处,她和孩子以后难免会回国公府,有些事情是防不胜防的。更何况,靖北侯府虽说独立于外,却也不可避免地与国公府这边牵连甚多,谁知道,秦川跟靖北侯府那边的下人们有没有关联?

    “是小的调度不利,耽搁了大少奶奶进府,小的恳请大少奶奶宽宥这一回!”秦川也不说其他,更没有请罪之说,只重复着前话,再次叩头下去。

    林氏眉毛一竖还想说什么,邱晨却伸手拉住她,平缓开口道:“府里的事情都是夫人管着的,照说不该我说话。不过,既然你跟我请罪,那我倒是应该问问,府中的规矩,下人不敬主子,该如何惩处?”

    秦川脸色一变,一脸惊愕地抬眼看过来,秦礼和秦孝一抬脚上前,将他的视线挡住。秦礼秦孝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平日里看着一个爱笑一个忠厚,但真的肃然冷脸下来,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隐隐煞气,就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秦川微微瑟缩了下,下意识地垂了头。

    然后听着车中林氏道:“不敬主子,无心之过杖十,革一季月例银子;有心之过,杖二十,发卖出府。”

    秦川脸色巨变,连忙磕头道:“小的带采买车子回府,无心阻了大少奶奶的路,因车子上装的是明儿夫人进宫敬献的瓷器,磕碰不得,这才不得已让大少奶奶等候……小的知罪,望大少奶奶体谅小的苦衷,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邱晨也没想到无心之过还要杖责,略一沉吟,开口对秦川道:“你此次可是为夫人采买到合适的物件儿了?”

    这话问的有些突兀,在场众人都有些疑惑,秦川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恭敬答道:“回大奶奶话,因为……太过突然,小的虽然有些采买的门路,却也没能寻到太合意的物件儿,只能勉强寻了几件回来,再由夫人定夺!”

    这一次重阳进宫之前也备了礼物,是一件传世多年的柴窑小盂,色鲜碧,质莹薄,人间罕有。却在李夫人拿出来查看时,被新豢养的一只波斯猫惊到,失手打碎了。柴窑虽不在五大名窑之列,却因其“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又因其乃周世宗帝柴荣御定御窑瓷,故其价值一直被世人公认为位五大名窑之上,就有人评价称‘柴窑最贵,世不一见’。此次重阳节献贺,李夫人忍痛将自己从娘家带来的最珍贵的柴窑小盂拿出来,准备敬献给徐皇后,以讨得徐皇后的欢心。没想到却失手打碎了!

    眼看临近重阳佳节,敬献在即,柴窑即为‘世不一见’的珍玩,得到的都深藏不出,市面上想再寻一件柴窑来又谈何容易?秦川得了指令,在京城各处搜罗了几日,也只得了几件汝窑、官窑器具,虽不及柴窑珍罕,这紧急之下也只能将就着带回来,让夫人斟酌挑选。

    这些瓷器虽不及柴窑的‘世不一见’,却也每一件都是价值千金之物,自然要小心了再小心,也正因为如此,这才在进门时阻挡了大少奶奶的车辆。当然,连秦川自己也清楚,若是换成大少爷在京之时,他必是不敢如此轻慢的。

    邱晨点点头,意识到车外人看不到,又轻轻地嗯了一声,晨淡淡道:“既如此,且将秦川带下去,待我禀明了夫人再做处置。”

    在她看来,不过是在府门口等了片刻,真的不算什么大事儿,但看林氏和汪氏的表现,可见这个时代是很讲究身份尊卑的,主子的车子到了,做下人的不管忙着什么,都该先给主子让路。秦川这么做,显然之前真的有些轻视的意味在里头。如此情况之下,她若是就这么忍让了,又难免让人觉得软弱可欺。

    林氏一听这话有些着急,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汪氏止住。

    车夫得了命令,驱动马匹,车子微微一晃,缓缓启行进了梁国公府。

    秦川跪在地上垂着头,感到脊背上汗湿了一片凉飕飕的,脸上却露出一抹如释重负之色。他在李夫人手下做了多年,也算是较受重用的一个。只要大少奶奶没有立时处置了他,事情秉到夫人面前,他多少还有些脸面,说不定就能免了一顿打。仅仅罚几个月的月例银子,他掌握着采买事宜,油水丰厚,还不怎么将那十几两银子看在眼里。

    一路进了二门,承影和含光先下了车,然后林氏和抱着昀哥儿的汪氏也依次下来,邱晨紧了紧身上披的湖水蓝一枝玉兰花斜逸而出斗篷,起身缓缓走下车来。

    李夫人身边的钱氏、孙氏一起接到二门,见邱晨下了车,连忙趋前行礼问安。

    邱晨笑着跟两人寒暄了几句,就由众人簇拥着,径直往菡萏苑而去。

    李夫人看着气色还不错,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对襟褙子,端坐在厅堂之上。见邱晨带着昀哥儿进门,上前行礼,李夫人连忙笑着摆手:“免了免了,自家人哪里用这么多礼。”

    邱晨笑着道:“夫人慈爱,我们做晚辈的也不能太失礼了,该有的礼数可不能少了,海棠愚钝,没有其他可孝敬的,行个礼表表心意罢了。”

    说着,恭恭敬敬行了礼。汪氏抱着昀哥儿紧跟在她身后,也跪倒磕了头,算是昀哥儿行了礼。

    李夫人满脸笑意,打发人将邱晨母子扶起来,就笑着道:“好些日子没见哥儿了,快抱过来让祖母瞧瞧!”

    邱晨从汪氏怀里接了昀哥儿,走到李夫人跟前,将昀哥儿放在李夫人坐的榻上。昀哥儿已经能够站的很稳,看着一脸笑容的李夫人也不怕,回头看看自家娘亲,又转眼看向李夫人,咧嘴小嘴儿笑了。

    “哎哟,哥儿才九个月就站的这么稳当了?!看看笑的,真实可人儿!”李夫人笑着惊叹一声,随即拍拍手朝着昀哥儿张开手道:“昀哥儿,到祖母这里来!过来啊!”

    昀哥儿又回头看向邱晨,见邱晨对他鼓励的笑笑,这才一手握紧邱晨的手指,迈开小胖腿儿,晃晃悠悠地往李夫人走过去。小家伙走的还不稳,走了没两步,小腿一软就朝前扑出去,李夫人连忙伸手将他接住,随即将他揽在怀里,正要说什么,一抬头见邱晨也跟了过来,这才看到小家伙的小手一直紧紧地抓着邱晨的手指不撒开呢。

    李夫人失笑起来,抬头看看邱晨,伸手从榻几上取了一只橘黄色的蜜桔举到昀哥儿面前,笑道:“昀哥儿,要不要吃橘子?可甜了!”

    昀哥儿坐在陌生人怀里似乎有些不安,回头看看邱晨,又转回来看看李夫人拿着的橘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伸手去拿,而是扯了扯邱晨的手指,指着李夫人手中的橘子示意:“娘……”

    李夫人惊讶地抬头:“这是让你吃?”

    邱晨失笑道:“哪里是让我吃,是让我给他剥皮喂他!”

    李夫人大笑起来,将橘子顺势交到邱晨手里,成功地将昀哥儿的小手松开,整个儿抱在怀里,用额头碰了碰昀哥儿的脸蛋儿,笑着道:“小鬼精灵儿,居然知道让娘亲给你剥橘子啊!”

    又回头对邱晨道:“你剥开,我来喂他!”

    邱晨笑着应了,在榻几对面坐了,要了湿帕子擦了手,将橘子剥开,一半用橘皮托着送到李夫人面前。李夫人也要了湿帕子擦了手,托了橘子,小心地剥出一瓣橘子,用指甲挑开一段的软皮儿,凑到昀哥儿的嘴巴上,昀哥儿目光闪闪地转头看看邱晨,这才张开小嘴……啊呜一口,将一瓣橘子整个地咬进嘴里。

    李夫人怔了怔,回头对邱晨笑道:“哥儿跟小老虎一样啊,看样子是爱吃这个……昨儿刚得了几筐,带回走的时候,记得带上一筐给哥儿吃,这个秋冬日子里每天吃上一颗,最是化痰理气的,对小孩儿好!”

    因云家的商队南来北往的缘故,每回都会捎带些南方特产回来,云府有的,云济琛就会打发人给邱晨送过来。邱晨那里自然不缺几筐橘子。不过,李夫人这般好意,她也不会拒绝,连忙笑着应了:“那可多谢夫人了!”

    说着话,李夫人又喂了昀哥儿吃了两瓣橘子。再喂他的时候,昀哥儿就回头看向邱晨——平时在家里,邱晨怕他吃多了橘子上火,一次只给他吃三瓣,没想到多日下来,小东西也记住了,这会儿看李夫人还喂他,就连忙回头征求自家娘亲的意见。

    李夫人有些不解,只以为昀哥儿小孩子吃不下了,笑着将橘子放回榻几上道:“这小子,一口是一口的,吃的香甜,原来也就吃三瓣!不吃就不吃了,祖母让人给你多带上些就是了。”

    昀哥儿转转眼睛,看看几上的橘子,很有些委屈,嘟着小嘴儿朝着邱晨伸出手去。

    李夫人看着失笑,拍拍昀哥儿的小屁股笑嗔道:“臭小子,吃完橘子就不要祖母了!”

    邱晨将他接过来,递给旁边的汪氏,又接过丫头们送上来的湿帕子,亲自递给李夫人,伺候着李夫人擦了手,又给李夫人换了热茶,这才重新坐回去,接过昀哥儿抱在怀里,给他要了一杯热水喂他。

    李夫人也喝了茶,开口道:“你自嫁过来,因为怀孕生产诸事,还是第一次进攻献贺想必心里紧张。”

    邱晨点头笑道:“可不是,我没参加过献贺,正想着跟夫人讨个人情,跟在夫人身后伺候着……呵呵,有夫人在前头,我有了依恃也就安心许多。有夫人带着,也省的礼数不周犯了错!”

    李夫人笑着道:“当今皇上皇后都是宽和之人,不会因小礼数的差池怪罪,你也不必害怕。……不过,皇上皇后宽和,我们却要更加谨言慎行才好,你跟着我一起,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商量的人。”

    邱晨连连点着头:“整是如此。”

    李夫人又道:“你虽说搬到了靖北侯府,但并没有分家,是以,我原打算拿上一件柴窑算我们二人的敬献,谁知道被我失手打了……不过,也已经让人采买了几件汝窑、官窑回来,虽不如柴窑,也能说得过去了。你就不用再准备敬献之物了。”

    邱晨笑着,略略沉吟一下,还是开口道:“刚刚我在府门口遇上了秦川采买回来……说起来,我那边倒是有一套痕都斯坦玉壶,那东西虽然雕工不及苏工玉器,但做的极薄,如纸如磬,加之是西域之物,咱们这边倒是少见……不如拿那个来,充作夫人跟我的敬献之物,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李夫人露出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你说的物件儿是不错,只是……”

    邱晨不等她说完,就笑着道:“夫人,你也知道,我对这些知道的少,平日里也不会赏鉴,任什么物件儿搁在我手里也是明珠暗投,倒不如拿出来做个用处,去它该去的地方,也算是物尽其用。那东西在我手里不知道多委屈,夫人就行行好答应了,给它个超脱吧!”

    李夫人被她说的撑不住笑起来,抬手点着她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不答应都不好意思了。行,就依了你,给那套壶个去处!”

    两人说了一回闲话,邱晨笑道:“说起来,这一次我还有件事求夫人答应了。”

    李夫人微微挑了挑眉梢,笑道:“有什么事不能说,值得你求上来。”

    邱晨就道:“夫人也知道,我那边人手有些不足,平日里还看不出来,一遇上事儿就知道没人可使了……刚刚,我在角门上遇上了秦川,看那是个机敏灵透的,若是夫人开恩,就将他借给我用些时候可好?”

    “秦川?”李夫人有些意外。

    她是曾经说过,让邱晨人手不够过来跟她说话,可她想的也就是丫头婆子之类,没想到邱晨真的开口了,却是外院的采办管事。那个秦川她不是太熟悉,不过几次采买还算得力……其他的么,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微微意外之后,李夫人也没过多的犹豫,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说说笑笑着,邱晨留在了李夫人处吃了午饭。饭前,邱晨打发回去的人就将那一套痕都斯坦玉壶取了过来。

    承影从外头接了,捧进屋里来,邱晨示意她直接送到李夫人跟前的榻几上。

    外装的盒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极平常的雕花匣子,选用的黄杨木,虽然难得了些,也不值什么。只四角裹了赤金的裹角,中间扣锁之处也用了厚重的赤金打造,用的都是中原少见的西番莲图案,彰显出一种异域气息的华丽来。

    李夫人看了看匣子表面,这才抬手将锁扣打开,匣子掀起来,就露出里头大红色丝绸包裹着的物件儿来。

    钱氏见此,上前来要帮忙李夫人将物件儿取出来,却被李夫人抬手止住,正好神情讪讪地退开去。

    李夫人经了上一次的失手,这一次动作自然格外地小心翼翼起来。红色丝绸一层层剥开去,乳白细腻莹润的玉器渐渐展露出来。

    痕都斯坦玉器玉料并不出奇,用的都是白色的羊脂白玉,比较难得是用料足,器物比较大,壶杯的特点都是轻薄莹透……薄如纸,对光几乎能够透视。另外痕都斯坦玉器还有一大特色,就是如此细薄的玉器之上,还用錾银工艺勾勒出繁复精美的银色花纹,虽是线条勾勒,却华美富丽异常……花纹图样也多为西域惯用的西番莲缠枝花卉等,富丽堂皇之中,充满了浓郁的异域格调,因而显得特别诱人。

    这一套物件儿是西域之物,却不是秦铮那些东西里出来的,是云济琛当年给她添箱的物件儿,相比是云家商队西去行商得到的,单论玉器似乎不算什么,但外域特有的工艺和特色,却让它成了中原难得一见到物件儿。物以稀为贵,这价值自然也就高高上去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不靠谱

    这样一套物件儿,器型精美,雕工技巧,难得的是玉质也上乘,对于这个时代的汝窑、官窑单件来说,价值自然要高一些,拿出去也比瓷器更为珍贵些。李夫人也没过于客气,很爽快地答应了。

    邱晨带着昀哥儿在梁国公府用过午餐,原准备即刻告辞的,秦修仪却从衙门转了回来,听说邱晨带着昀哥儿过府,也随即到了菡萏苑。

    听到通报,李夫人脸上一喜,连忙起身相迎。邱晨也紧跟着抱了昀哥儿起身相迎。

    李夫人迎着秦修仪进门,问候行礼,又张罗着人送帕子上茶,邱晨抱着昀哥儿一时不好上前,就站在旁边静候着。等秦修仪净了手,在上方端坐了,邱晨这才抱着昀哥儿上前行礼拜见。

    “呵呵,昀儿又长高了!快抱过来,让祖父看看!”秦修仪好不容易应付完李夫人的热情伺候,目光就搜寻到邱晨怀里的长孙,立刻眉花眼笑地张开了手。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昀哥儿刚刚见过祖父,也不知是不是秦修仪美大叔的丰仪让昀哥儿好感,还是因为他认识的这个年龄段的人就此一个,竟没有忘记,看到秦修仪向他张开手,竟也满脸笑容地往秦修仪的方向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去,把个秦修仪欢喜的,保养得宜的脸上都多出了几条纹路。

    邱晨曲曲膝,抱着昀哥儿往前走了几步,在秦修仪身前四五步处停住了脚步,然后俯身将昀哥儿放在地上,笑着道:“昀儿想让祖父抱,自己走过去好不好?”

    昀哥儿转着大脑袋看看自家娘亲,又回头看看秦修仪,好像在衡量这个距离在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

    秦修仪先是一怔,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邱晨道:“昀儿会走了?”

    邱晨笑着道:“父亲,昀儿正学着走路,其实两腿已经很有劲儿了,就是还没放开胆子,不太敢撒手。”

    “哦?”秦修仪溢出满脸的惊异和欢喜来,干脆从椅子上俯身下来,伸着手朝昀哥儿拍手笑道,“昀儿,来,来,到祖父这里来!”

    昀哥儿睁着黑而清澈的眼睛盯着秦修仪,然后仿佛终于攒足了勇气一般,竟第一次主动松开邱晨的手指,张开小手朝着秦修仪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邱晨屏住呼吸,大气儿也不敢喘,两眼紧紧盯着摇摇晃晃往前迈动着小步子的儿子,一颗心高高地提起来,几乎到了嗓子眼儿,两只手也下意识地张开着,护在昀哥儿身后不远处,只怕昀哥儿摔倒她好能及时地将儿子扶住。

    昀哥儿平日也就能走两三步,要不就停下来扶住大人的手,要不就干脆双腿打软坐下去。这一次,小家伙儿竟然稳稳当当地迈了一步又一步,秦修仪一直俯着身子,张着手等在他的前方,脸上的表情也一如邱晨一般,满脸的期待欢喜,却被紧张担心压住,脸色紧紧地绷着,却随着昀哥儿一步又一步迈出稳稳当当的小步子,而渐渐松下来,绽开满脸满眼的惊喜和欢欣。

    “昀哥儿,来,到祖父这里来……祖父带你去骑马!来,乖孙,好样的,来,再来……”秦修仪一叠连声地絮叨着,身子也完全从椅子上离开,直接在昀哥儿前边蹲下来,这模样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矜持和清傲,完完全全成了一个慈祥可亲,满眼看着自己孙儿的祖父!

    昀哥儿最初似乎自己也紧张着,小脸儿绷得紧紧的,因为用力和紧张,两个脸蛋儿涨的红扑扑的,迈出三四步后,自己似乎也大胆起来,欢喜起来,不再紧紧地盯着脚底下,而是抬起头来,朝着一直跟他说话的秦修仪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来。也不知是不是力竭了,还是分了心,两条小胖腿一打绊儿,身子晃了晃,眼瞅着就要摔下去。

    邱晨心中一惊,连忙伸手要去扶,秦修仪却快她一步,从前头伸手将昀哥儿的小身子稳稳地托住,双手一用力,大笑着将昀哥儿从地上举了起来,一直举到半空中,大笑着道:“哈哈,不愧是我梁国公一脉的嫡长孙,才九个月就能走,这份胆量非常人能及啊!”

    邱晨提在嗓子眼儿的心忽悠悠落了下来,人也随着站起身来,看着昀哥儿兴奋的通红的小脸绽开满满的笑,咯咯咯地笑出声来,跟秦修仪的大笑声溶在一起,也忍不住微笑出来。

    目光微转,却看到旁边站着的李夫人,目光盯在秦修仪和昀哥儿身上,脸上强笑着,眼睛里却是未曾掩饰的嫉妒和酸涩。

    邱晨脸上的笑容一滞,暗道自己粗心了。秦修仪对儿女们都很淡,想必没有这么亲热过六少爷吧?也难怪李夫人看着秦修仪疼爱昀哥儿,心里不受用了。

    走过去,站到李夫人身后,低声笑道:“昀哥儿好福气,有夫人和老爷这样的祖父母疼爱。”

    李夫人闻言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迅速地放松下来,转头看看邱晨,握了她的手道:“那是自然……依我看呐,昀哥儿最大的福气是有你这样的母亲!”

    说完,拍了拍邱晨的手,朝着邱晨释然一笑:“昀哥儿有你这样的母亲教导着,将来毕竟是个大度开阔的性子,这比什么都强!”

    邱晨也莞尔一笑,道:“我年纪轻,见识又不够,能到了今日,都是多亏了夫人在后边替我撑着腰壮着胆气呢!以后,昀哥儿也同样少不了要祖父祖母的疼爱……”

    李夫人闻言颜色又缓和了不少,笑着点头道:“放心,我们是昀哥儿的祖父母,自然要疼他!”

    秦修仪在那边逗着昀哥儿开心地笑着,却没有错漏这边婆媳二人的对话。他转脸看过来,重新恢复了一脸正色道:“昀哥儿是梁国公府和靖北侯府两府的长孙长子,我们固然疼爱,也要他自己够胆量够勇气,他以后不单要护住自己,还要护着秦家所有的人!”

    秦修仪不但是梁国公,还是秦家的大家长。他这话的意思竟是有意将来让昀哥儿接他的班主持秦家……自然地,也就将李夫人的亲儿子秦灏给排除在了继承人之外。

    这话一出,邱晨暗道坏了。转眼看过去,果然,李夫人脸上已经没了半点儿笑容,盯着秦修仪的目光变得冰冷凌厉起来。

    暗暗叹了口气,邱晨回握住李夫人的手,朝她笑笑,低声道:“严父慈祖……父亲对他们兄弟们从来都严肃的很,难得夸奖一句,其实心里期望很高。倒是看到孙子了,慈爱的有些随意了……”

    李夫人被她这么一缓和,也重新笑起来,低声道:“也是,灏哥儿前些日子在国子监年考中得了个全优,你是没见到,你父亲绷着脸训了一通,竟是一句夸奖的话都没有。”

    邱晨捂嘴失笑:“父亲那会儿训得厉害,心里指不定怎么欢喜呢!”

    李夫人想起自己儿子的优秀,也止不住地欢喜起来,将之前的种种不虞抛开了,也跟着邱晨畅怀而笑。邱晨暗暗松了口气,心里暗暗盘算,还是找时间跟秦修仪透个信儿,跟他说明白了,昀哥儿将来要什么都要自己挣去,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这样的话不是夸她家儿子,这是给他树敌呢!说得多了,让人信以为真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暗黑手段防不胜防呢。

    那边秦修仪逗弄着昀哥儿,祖孙俩欢笑连连的,邱晨干脆引着李夫人去了次间,撇开那个不着调的,省的他再说出什么话来,加深李夫人的误会。

    挽着李夫人在榻上坐了,邱晨满脸依赖道:“刚刚被别的话绊着,我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有件极重要的事情忘了跟母亲请教了。”

    邱晨如此信任她依赖她,李夫人自然欢喜,笑着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这会儿忘了,再过来也便宜。”

    邱晨摇摇头,很肃然道:“您不知道,我第一回进攻参加敬贺。从得了信儿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每个安稳处……就怕到了宫里,我在礼仪规矩上出了岔子……有母亲带着我,我才觉得安心了。另外还有进宫时的穿着……是一定要穿大礼服的么?”

    李夫人被她说的紧张兮兮的,也略略肃正了颜色,道:“如此大殿,自然要按品级妆扮,你……”

    说到这里,李夫人想起邱晨的两个身份,一个安宁县主虽然尊贵,却只等同于三品淑人;靖北侯夫人却是正经的正一品夫人,仅比她这个国公夫人矮一级。命妇袍服是一样的,仅仅会在一些细节上有所差别。

    微微一顿之下,李夫人又笑着道:“你按照侯夫人的品阶妆扮就好。”

    邱晨想起那许多层的大礼服,还有沉甸甸的珠玉冠带,禁不住皱了皱眉,垂了头道:“我说了夫人可别笑话我,我一穿上那套行头,就觉得沉重非常,连路都走不好了。”

    李夫人睨着她好气又好笑,嗔道:“你这话说的,要让那些低品阶的命妇们听了,还不知怎么恨得牙根儿发痒了。”

    邱晨不好意思地笑笑,握着李夫人的手晃了晃道:“这不是跟母亲说嘛……再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呵呵,母亲放心,离了母亲眼前,这话我是必定不会乱说的。”

    李夫人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这才细细地跟她说起进宫需要准备的物件儿,衣服怎么穿才更舒坦,才不会觉得太过沉重……邱晨听得满脸愕然,她从来都知道,很多庄重严肃的事情都可能有幕后小窍门,没想到,连这种皇宫里举行的盛大祭祀庆典背后,端庄贤淑的贵夫人们也有自己的小窍门,而且心思奇巧,让邱晨暗叹不已,也受教良多。

    两个人说了一会子话再出来,秦修仪抱着沉甸甸的昀哥儿逗弄了好一会儿,脸上渐渐显出疲色来,邱晨趁机接过昀哥儿,跟秦修仪和李夫人告辞,出了梁国公府。只是,她转回去比来时多了一个人,就是邱晨刚刚从李夫人那里借来的采买管事秦川。

    回到靖北侯府,邱晨只吩咐将秦川交给平安安置,也没说安排什么活计,就带着已经睡熟了的昀哥儿回了沐恩院。

    睡了一觉起身,陈氏带着林氏和几个丫头进来伺候着。

    看着邱晨洗漱了,坐在妆台前,陈氏笑着走近,低声道:“夫人将秦川带回来,可是已经有了安置处?”

    她已经从林氏和承影口中得知了邱晨将秦川带回来的缘由,心里当时还有些意外,照夫人的宽厚慈善性子,不应该会一个稍嫌怠慢的仆人计较啊,怎么还将人带回来了?难道真是如林氏和承影所说,是要将秦川带过府来,然后慢慢地惩治他么?种种猜测之下,陈氏才会如此问邱晨怎样安置,而不是如何惩处。

    邱晨晃了晃神,从清楚的玻璃镜中看了陈氏一眼,淡淡道:“我还没想好,让他先呆着吧,等我想好了去处,再安置他不急!”

    陈氏心里飞快地琢磨着,也没弄明白邱晨此行何意,却也有自己的判断。既然没安排活计,自然不用给秦川发月例银子。不发月例银子,秦川没了来钱处,只怕没多久就会求上门来……到时候,夫人必定还有进一步的手段。

    这么盘算着,陈氏应下来不再询问,跟邱晨说起重阳节各府各处要送的节礼来。大部分都是按照成例办理的,只有一些官职变动的人家,需要适当调整礼品的厚薄,邱晨仔细听了,就其中个别不妥的提了个建议,陈氏答应着,匆匆去处理了。

    阿福阿满晚上放学回来,邱晨难得的没有抱着昀哥儿,阿满很欢快地扑进邱晨怀里撒娇道:“娘,今儿师傅又夸我和哥哥了!”

    邱晨搂着女儿软软的小身子,恍惚间发现,女儿好像一下子从软软的小奶娃儿长大了,原来她坐着,女儿扑进她怀里,个头还不及她的肩膀高,如今竟到了她的耳朵梢儿,比印象中差不多高了一头!

    抬起手抚摸着女儿脸侧的小辫子,看着女儿满脸灿烂的笑容,她的心都跟着欢快轻松起来,微微眯着眼睛,笑道:“夸了什么?是不是夸满儿写字写的好哇?”

    满儿聪慧,背书理解都很快,就是耐性差,字写得明明很有些风韵了,却总是不能一笔一划地写……汤老先生为此还特意跟邱晨透过气儿,说孩子太小,这个时候还不是练习行书草书的时候,要耐心写好楷书把基础打牢了,再练习行书草书才能事倍功半。若是楷书基础打不牢,将来即使用心练习行书草书,也不会有太高的成就。

    故而,邱晨一看满儿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忍不住给她敲敲警钟。

    果然,满儿脸上的笑容一滞,撅了撅嘴道:“不是,没夸字……不过,师傅要我们解释新学的文章,说我解得好,看的透彻。还说哥哥解得也好,稳重端凝,想的周全……嗯,也夸哥哥的字了,说哥哥的字已经初有小成!”

    阿福性子稳重,很有耐心,从小跟着林旭练字,一坐下来,能耐心地练上一个时辰不说累的。也因此,阿福以楷书见长,在邱晨看来,已经很端正很有味道了……没想到,看在汤老先生眼中,居然只是初有小成!

    邱晨挑了挑眉梢,将心里那点儿不平压下去,抬眼看着略略有些扫兴的阿满道:“满儿聪明,心思转的快,又能够以心去体察世情民情,这些都有利于你对文章的理解。但是,很多事情,比如写字,就跟你练功一样,是心急不得的,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你练功也该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够飞檐走壁,力挺千斤,这都需要慢慢锻炼积累的过程。练字也是炼心,只有心静下来,认认真真去写,阿满的字也会得到先生的夸奖!”

    阿满垂着头不说话,邱晨抬眼看了看阿福,母子俩相视一笑,邱晨揽了揽阿满道:“我正有件事情要跟你们两人说……就要九九重阳了,我想让你们也给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写封信问候……”

    阿满明显来了兴趣,瞪大眼睛,目光闪闪地看着邱晨。

    邱晨笑笑道:“当然了,你们也可以给你们二叔,还有几个表哥表弟写信,也一回送回去!”

    “好啊,好啊,太好了!我还要给芝儿和小十月写信!”阿满满脸是笑,连声说着。

    “可以!”邱晨一口答应下来,转而肃了表情,正色道,“不过,你们给那么多人写信,这字可不能马虎了,到时候若是字写的不好,伙食太潦草了,你们外婆外公可不认识……你们表哥他们也会笑话!”

    阿满满眼笑意,眼睛亮亮的连连点着头道:“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写字,绝不会让表哥表弟们笑话了去!”

    说完,从邱晨怀里挣出去,甩着两根小辫子,飞奔去西屋书房,一边跑一边一迭连声地吩咐:“玲儿,梅子,给我准备笔墨,我要练字了!”

    邱晨愕然着,回头看向同样愕然的阿福,母子俩无声地失笑起来。

    ------题外话------

    终于,该走的都走了,清净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宫里又来人

    既要准备重阳节节礼,也要接待来送节礼的人,邱晨哪里也不能去了,每天留在家里,带着陈氏等人处置家务,应酬往来,还要尽量抽出时间来带昀哥儿,晚上早上要陪阿福阿满……

    忙忙碌碌的到了九月初八。

    承影等人将备好的大礼服和搭配的珠翠发冠佩饰拿出来,给邱晨看了。邱晨看着繁琐复杂的衣饰就头大,加之这个东西也没多少个人发挥的空间,扫了一眼,确定一下没有违制之物也就放下了。

    秦川到了靖北侯府已经四天了,看着靖北侯府上下人等无不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他却只能每天候在门房里等差遣。当初大少奶奶跟夫人要了他过来,他已经想到了会惩罚他,想过打骂,想过发配去做低贱肮脏劳累的活计,也想过被打发去庄子上从此不得翻身,可就是没想到大少奶奶居然就这么将他晾了起来。

    没经受过不知道,如今每天坐在门房中,看着连门子们都满脸兴奋地忙碌着,假模假式地抱怨着累死了忙死了,却每个人都劲头十足,每个人的荷包都沉甸甸满当当……他这个被完全忽略了的人就格外难受,坐立不安,仿佛他在门房中也是多余的,看到的是无数白眼,听到的是各种各样的嘲讽、挖苦、讥笑……这种感受,还真不如打一顿骂一顿痛快。

    第一天,他还能坐在门房里跟闲暇的门子们聊聊天,喝喝茶,甚至还能吹嘘吹嘘自己的见过识广;可到了第二天,听他吹嘘的人就少了;第三天,各人忙得脚不点地,哪里还有人跟他白话;到了第四天,不管是门子们还是其他什么人,已经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讥讽、嘲笑、挖苦……种种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他开口想说句什么,不等他开口,对方已经大笑起来:“大川管事,您这又要说去某某货栈花十两银子买了一条狐皮吧?啧啧,您老还是别说了,说了我们也买不起!别说十两,就是十钱我们也不要,下人可不许穿大毛,买那个没用!”

    又有人说了:“大川管事,您老见识广,经的事多,每天经手的银子动辄成千上万,我们不过是些看门儿的,有个十两的银锭子,眼睛里就装不下了,哪里能跟您老比啊,您说是不是?”

    这话听着都恭敬尊重,可说话人的表情和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秦川被堵得一个字也接不上来,心中郁闷恼怒羞辱,恨不能拔腿离开靖北侯府,回梁国公府去。

    可他是李夫人亲自借给大少奶奶,借给靖北侯府的,李夫人或者大少奶奶不同意,他一个奴才,身家性命还捏在李夫人手心里呢,哪里敢在这会儿出什么差池!

    经过几日的磋磨打击嘲讽,受尽屈辱之后,秦川才终于明白,不管他是管事还是管家,说到底不过就是梁国公府里豢养的奴才。主子一句话即可定生定死。他之前居然还敢不将大少奶奶放在眼里,真当大少爷靖北侯不在京里,大少奶奶就任人轻慢了?也不想想,能从一个乡村寡妇成了如今的安宁县主、靖北侯夫人,又怎么会是软弱的女人!……他还这真是老寿星舔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想明白了之后,秦川又后悔又害怕,想跟大少奶奶认罪求饶,却奈何大少奶奶天天在后院忙碌节日应酬不出门,他托人通报也没人搭理他,他根本没机会见到,又谈何认罪谈何讨饶?好在,秦川也不是那等完全没有心机狼之人,想清楚了,认清了现实之后,就打定了注意,更是一步不离地待在门房里等候着。

    他托人通报托不动,就在这里等着,打定主意只要大少奶奶出门,他就上前告罪。

    秦川那边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邱晨却根本将这个人抛到脑后去了。

    连续忙碌了几日,九月初八这天,邱晨唤来汪氏、赵氏和魏氏过来,吩咐她们重阳节在家照看好孩子。阿福阿满重阳节也放假一天,三个孩子在家里,她不叮嘱好了,安排妥当了总是不放心。

    二门上的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沐恩院,随即,沐恩院门上的婆子又紧接着跑进来,禀告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正跟三个嬷嬷说着话的邱晨微微一愣,随即出声叫了门上的婆子进来,询问道:“是谁打发来的?可知道来做什么的?”

    婆子这回倒是问过了,立刻回道:“是皇后宫里的小太监,说是皇后娘娘打发来传话的。”

    邱晨皱起了眉头,思索了片刻也没想出皇后又打发人来做什么,外头也不好让传话的太监久等,连忙梳洗了,带着林氏和两个丫头往前院去了。

    来者是个小太监,约摸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清瘦,面容普通,只有一双不大的眼睛透着聪明灵活,看得出是个心思活络的。

    靖北侯府总管平安正陪着小太监说话,见邱晨走进大厅,连忙起身迎着行礼问安。那小太监也不倨傲,紧跟在平安身后也跪下行礼道:“翎坤宫小振子见过靖北侯夫人,给夫人请安。”

    邱晨连忙抬手道:“公公太客气了,快请起!”

    平安转回身将小振子扶起来,笑着跟邱晨介绍道:“这位曲振公公刚刚升为翎坤宫付统管!”

    邱晨立刻笑道:“曲公公年纪轻轻就升为统管,真是年轻有为。”

    曲振笑着拱手道:“不过是伺候主子的奴才,当不得夫人夸奖!”

    话虽这么说,但眼角眉梢的得色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邱晨嘴角微微抽了抽,心道,若是清朝,她大概要应一句‘都是主子的奴才’,可如今的大明朝还没那么变态的君臣关系,作为臣子,虽然仍旧有君臣地位的悬殊差别,但也只是主宾关系,而非清朝那样的主奴关系。

    笑了笑,邱晨道:“曲公公谦逊!”然后伸手让着曲振入座。

    曲振却拱拱手道:“咱家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给夫人传话,先办了差事再说话不迟!”

    说着,神色一正,挺直了腰板看向邱晨。

    邱晨连忙整理衣襟,正色肃容在堂中跪下,平安和跟着过来的林氏等人也紧跟着在邱晨身后跪倒匍匐。

    曲振居高临下睨着地上匍匐的邱晨,清了清嗓子,这才扬声道:“奉皇后娘娘口谕,靖北侯夫人及小世子和两位公子小姐重阳觐见。”

    邱晨意外地怔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知道这种情况下由不得她说不拒绝,只好叩首应道:“臣妇杨氏接皇后娘娘口谕,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曲振立刻漾出满脸的笑来,刚刚挺直的腰板儿也立刻哈了下来,微微弓着腰对邱晨笑道:“恭喜夫人,娘娘召见三位小公子小小姐,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面。”

    邱晨已经被林氏和旋冰扶起来,听他如此说,连忙笑着道:“是!让公公受累了,不如公公留下用顿便饭?”

    说着话儿,林氏上前将一只绣金丝菊花的荷包递到了曲振手中。荷包入手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儿分量,曲振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更盛,连忙道:“夫人客气了。咱家还要赶着回宫跟皇后娘娘回话,就不能叨扰了。”

    邱晨笑着又寒暄了几句,亲自将曲振送出正厅,曲振停住脚步,躬身行礼道:“夫人请留步,咱家告辞了!”

    邱晨也不再客气,笑着吩咐平安:“好好送曲统管……”

    曲振客气行礼,由平安陪着送了出去。

    邱晨站在大厅门口,目送着曲振锦绣的衣袍消失在正院门口,脸上的笑容随即落了下来。

    上一次进宫觐见皇后,徐皇后确实曾说过让她再进宫带上孩子们让她看看,当时邱晨虽然答应着,却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皇后娘娘表现亲近的一句客气话……谁知道,在重阳节献贺之际,皇后娘娘居然传话让她带着孩子们进宫……不说曲振那句‘从没有过的体面’,哪怕是有这种先例,邱晨也为带孩子进宫忧心不已。

    皇宫表面上是这个时代最尊贵地地方,是帝王后妃所在之处,让万众敬仰崇敬之处。可在邱晨看来,皇宫却是天底下最黑暗最危险的地方。那些看似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那些飞檐雕梁、画栋斗拱间,暗伏着重重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若是她有得选,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们永远不要去到那种地方。

    可,皇后的一个口谕,她就没得选!她只能无条件服从!

    思绪纷乱着,邱晨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思,带着林氏等人出了正院回返,在二门里遇上了闻讯急急赶过来的陈氏。

    “夫人!”陈氏一见邱晨的小亮轿就急忙迎了上来。

    “嬷嬷!”邱晨掀开轿帘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回去再说!”

    陈氏点点头,招呼着婆子们抬稳了亮轿,跟林氏等人一起,随着轿子一起返回了沐恩院。

    回到房中,旋冰和月桂伺候着邱晨去了大衣裳和头上的珠翠,重新收拾妥当了,邱晨在次间临窗的榻上坐了,打发丫头们下去,只留了陈氏说话。

    “夫人,怎么回事?”陈氏还不知道宫中来人作甚,见屋里没了人,连忙出声相询。

    邱晨示意她坐下,这才道:“皇后娘娘打发她宫里新升的副统管太监过来传话,让我明天进宫带上三个孩子!”

    “啊?”陈氏惊讶出声,随即连忙压住自己的惊异,道,“明日重阳,前朝后宫皆有祭祀敬献之礼……”

    邱晨抬眼看了陈氏一眼:“上次进宫,你在殿外没有听到,当时皇后娘娘就曾说过,让我再进宫时带上三个孩子……只是,没想到,会选在明日!”

    陈氏愣了愣,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却毕竟只是个有些能力的仆妇,对于朝局种种并不了解,以她的经验和见识,一时也无法弄明白,皇后娘娘此举是何缘由。

    楞了半晌,陈氏才试探着道:“皇后娘娘此举……似乎没有旧例!”

    邱晨抬起手揉着脑门儿,点点头道:“嗯,刚刚曲统管也说了,是开国未曾有过的体面!”

    说到‘体面’二字,邱晨微微撇了撇嘴,言下之意了然,她根本不想要这种体面好不好。

    陈氏听闻此言,心里也是彷徨茫然,不知所措。

    邱晨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冷静,也渐渐稳住了心神,反而宽慰陈氏道:“嬷嬷也不必太过担心,据我看,皇后娘娘此举应该没有……怪罪之心。”

    邱晨在京城里可以说无依无靠,若是徐皇后想要对她母子们下手,明的暗的有的是办法,完全没必要将她们母子召进宫去下手。

    陈氏听邱晨这么说,也渐渐冷静下来,看看邱晨已经冷静镇定下来,心中暗暗自责的同时,也出言建议道:“夫人,明日奴婢跟着您进宫,再带上林氏、汪氏,还有承影她们几个……夫人将小主子们放心交给奴婢们,只要有奴婢们一口气在,必会护的小主子们的安全。”

    邱晨抬眼看着陈氏,抬手握住陈氏的手道:“嬷嬷不这么说,我也要嬷嬷跟着……将孩子们交给旁人,我终究不放心!”

    陈氏起身,恭恭敬敬在邱晨面前跪倒,伏身在地道:“夫人敬请放心,奴婢逝以性命保全小主子们!”

    主仆二人互相宽慰着,开始商量带谁进宫,最后确定,留林氏在府里看家,带汪氏、赵氏和魏氏三人,再带承影含光和蒸雪、水寒、羲和四个丫头进宫。照例,一品夫人进宫,身边可以带两个人伺候,孩子们年幼,也不可能只带一个人进宫伺候,每个孩子身边跟上两个人想必不会受到阻拦。

    确定了人选,邱晨和陈氏开始商议孩子们进宫的衣服佩饰诸般事宜。秦昀虽然被封了四品将军,只是九个月的孩子,也没办法按什么品阶,最后,叫来三个孩子的嬷嬷一起,选定了三身看着喜庆又不媚俗的衣裳,佩饰更是以简洁为主,却也不会失了体统和身份。

    宫内下的诏谕有明确的行程:重阳祭祀和献贺大礼定在后苑进行。诸命妇大臣于辰时在神武门外会合,分别于东西侧门按品级依次入后苑。大臣由皇上带领在万岁山金殿,命妇由皇后娘娘带领在万岁山翠殿,分别举行祭祀之礼。祭祀礼大概到巳时中,巳时末,命妇们虽后妃转到花亭赐宴。

    最后,邱晨和陈氏等人商议决定,邱晨赶着按时去宫门会合,参加节日祭祀。陈氏等人带着阿福阿满和昀哥儿后行,约摸巳时中到达后苑,然后再请求进宫。

    一切商量妥当,邱晨和陈氏互看一眼,都略略缓了口气。邱晨又专程去前院找了穆老伯,跟他说明此事,为阿福阿满请了一晚上的假,专程为明日入宫,给两个孩子赶紧教导一些礼仪应对。

    临时抱佛脚的事,不指望两个孩子对宫内礼仪懂得多少,至少教会两个孩子知道避险和谨慎,不乱动不乱说,不招来祸患也就够了。

    一再地思索琢磨,忙碌添补遗漏,时间还是不停地流失过去,九月九重阳节终于还是到了。

    心里有事,即使前一晚临近子时方才入眠,邱晨仍旧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天色仍旧灰蒙蒙的,回头看了眼床头的座钟,竟还不到五点,也就是不到卯正。秦铮在家的时候,她倒是经常这个点起身,送秦铮上朝。自从秦铮入川之后,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这么早醒过了。

    天气渐冷,邱晨慵懒的躺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到了五点一刻,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起身穿衣。

    在外屋值夜的月桂和春俏连忙进来,伺候着邱晨进净房梳洗了。因为要进宫,也不敢喝过多的汤水,只吃了两块点心点饥,然后就开始坐到梳妆台前梳头着妆,到卯时中,邱晨收拾妥当了,换了备好的一品夫人礼服,也顾不得去看孩子们,就匆匆乘了靖北侯府的大轿,径直往后苑外会合。

    因时辰早,大街上行人不多,轿夫平稳而快速地抬着轿子一路赶到后苑门外,离辰时还差一刻钟。

    邱晨在轿子里坐等,承影去四下里看了一圈回来禀报:“国公夫人还未到!”

    邱晨答应着,命秦礼去梁国公府过来的方向迎着,她自己则在轿中等候。

    眼瞅着辰时即将到了,梁国公府的轿子才在护卫婆子丫头的簇拥下赶了过来,邱晨下轿跟李夫人会合了,后苑宫门恰好缓缓地打开了,有太监站出来扬声宣话,命妇们带着随身伺候的丫头,或丫头婆子,纷纷走上前去,按品级列队站好,然后随着执事太监,一路安静肃穆着,进了紫禁城后苑的西宫门。

    邱晨身为靖北侯夫人,在一品夫人中位份也排在前头。又有梁国公夫人引领着,排位更是靠前,紧跟在几名宗室王侯夫人之后。

    天色已经大亮,平日了无人烟的后苑宫门外,众夫人皆按品大妆,京城五品以上所有贵夫人齐聚于此。一时间,织金锦绣,珠偎翠绕,香气缭绕,脂浓粉腻。邱晨站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贵妇队伍中,只觉得到处明晃晃耀目,四下里香气馥郁呛人,人影瞳瞳看不清多少,却安静的只能听到环佩叮咚,珠串轻鸣,衣袂窸窣……除了这些,竟是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第四百二十八章

    说起来,邱晨这是第三次进宫了。

    第一次是新婚后进宫觐见皇上,去了乾清宫。

    第二次是前些日子徐皇后召见,去了翎坤宫。

    这第三次,虽然是随从外命妇们一起进宫参加重阳献贺祭祀大礼,她本应隐在命妇队伍中混过去的,却因为徐皇后传话让她带三个孩子进来,而让她分外忐忑。

    她问过陈氏,宫内召见也有带未成年的公子小姐的,只不过,都是后妃娘家或者关系特别亲密的手帕交才会有此殊荣。像邱晨这样的没有一没有血缘关系,二没有亲近情谊的外命妇,被皇后召见带上孩子的真真是没有先例,至少在大明朝立国之后,她算是第一例。真如翎坤宫那个副统管曲振所言,从未有过的体面!

    自从接到徐皇后的口谕,意外诧异之后,她就一直没停地琢磨,几乎一天一夜的时间,她也没想出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徐皇后这般……当今徐皇后外有嫡亲的哥哥徐琼战功赫赫,刚刚封了赵国公,正如日中天;内有四皇子杨璟芳封了福王,又娶了吏部尚书的孙女儿,也算是羽翼渐丰……若说徐皇后还有什么未实现的目标,那大概只有那把最尊贵的椅子了。但若说徐皇后是为了拉拢靖北侯乃至梁国公一系支持福王,似乎也有些说不通……不说京城,朝中人都应该知道,靖北侯秦铮跟雍王亲近,哪怕是靖北侯出征在外,雍王也几次登门,都是邱晨接待,可见两家关系远比普通的主宾厚上许多。这样的关系,又岂是一个示好可以拉拢的?徐皇后……能登顶为后的女人,也不会这么幼稚吧?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邱晨唯一能做的就是按捺自己心中的忐忑和忧虑,将自己和孩子可能遇到的问题尽量考虑周全,想好了应对之策。她的目的只要保证母子们安全无忧,至于其他,她只能靠临场发挥了。

    双手合拢交握在身前,宽大的袍袖将手几乎完全遮蔽了。邱晨微微垂着头,模仿着身旁其他人的样子,眼角瞄着两侧的夫人,跟着众人的脚步节奏,亦步亦趋地进了北苑西宫门,又随着有序却并不缓慢的队伍一路到了万岁山,然后,原本六人一排的队伍压缩成了三人一排,邱晨刚好跟在梁国公夫人李氏身后,站在了一品夫人的最前端,随着队伍一路登上了万岁山,最后齐聚到了万岁山翠殿中。

    翠殿比东西六宫的宫殿宽大的多,但比之乾清宫的规制又稍小了些,更不用说比太和殿了。这样的宫殿内自然放不开京城中所有的五品以上内外命妇,邱晨一路毕恭毕敬肃容而行,等她跟着众人进了大殿站定之后,前头引路的内侍无声地退下去,众命妇这才似乎齐齐地松了口气,前头几名年纪稍大些的命妇直起身子,用最隐晦的动作活动着酸痛的脖颈和颈背腰椎,同时也用微小的幅度转着眼睛,观察着殿内的情形。

    进了大殿,邱晨的位置就离开了李夫人背后,两人相隔了四五个人的样子。邱晨微微抬了头瞄着李夫人也略略放松下来,无声地活动着身体,她也微微侧了头往后看去,就见一片珠玉翟翠中,紧靠店门的大概是三品服色,心里就有了数。虽然上命五品以上外命妇进内祭祀献贺,但只有三品以上的贵夫人才能进入殿内,四品五品却只能在殿外跟随朝拜了。

    这倒是跟皇帝大朝会时相似,能够进入殿内朝会的始终就是那些人,品级低的官员即使参加大朝会,也不过是殿外的旁听生罢了。

    心思微转,目光也微微扫视过殿内,就见大殿内的布置跟寺庙道观颇为相似,不同的是,大殿正上方摆的不是佛像三清,而是挂着几幅人像,邱晨只能远远地看出轮廓来,也不知画像中是何人。画像前是一只黑漆檀木大案,案上摆着香烛三牲诸般祭品。大案前摆着几只精致的锦绣垫子,想来应该是给后妃们叩拜预备下的。她们这些外命妇们就没有这些待遇了,另外,进宫门的时候随同人员也没能同行,据说是等候命妇们都进来后,再有人引领各府随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进宫门,然后就在万寿山下静候,等祭祀完毕,众命妇们转去花亭赴宴之时,伺候的丫头婆子就会被允许随行伺候了。

    翠殿飞檐灵秀,雕梁画栋浓墨重彩,华美非凡……而在大殿中重重垂落的帷幔之后,隐隐的乐声流泻出来,皇家礼乐的庄重肃穆,大气天成。供桌上供香和供桌下两只紫铜仙鹤香炉中的袅袅香烟,缭绕开来,弥漫在整个大殿中,又从四敞大开的门窗馥郁扩散出去,为这个华丽的皇家宫殿平添了一份氤氲祥和之气。

    似有若无的礼乐之声随着一道尖利的嗓音突然顿住:“皇后娘娘驾到,诸命妇跪——迎——”

    后边两个字拉的音儿长长地,刺得人耳膜发疼。

    邱晨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自然不敢放松,屏息静神,眼角瞄着身边的人,亦步亦趋地转身,整理衣襟,朝着殿外跪伏下去,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得殿内殿外齐声高呼:“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她没能跟上呼声,好在大家伙儿都跪伏在地跪迎,谁喊谁没喊也辨别不出来。伏在地上,邱晨暗笑,自己这就是标准的滥竽充数了。

    轻微的脚步声,因为人多,又因为周遭的寂静,显得清晰了许多。邱晨微微抬起头来,就看到华丽袍角黑色轻靴、素雅却不失精致的裙角绣花鞋成双成对地缓步而过,想来是皇后娘娘随侍的太监宫娥,之后,空了片刻,玄色镶大红织金云龙缘边翟衣、青绮描金云龙纹样如意云头青舄进入眼帘——能够着翟衣饰云龙的人只有一个——邱晨连忙收回目光,重新屏息敛气,跪伏在地。

    衣袂袍裾窸窣、环佩轻鸣,轻而缓慢的步伐,慢慢地走过去,大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之后,执事太监尖利的声音在上首再次响起:“诸命妇,起!”

    邱晨随着众命妇起身,又随着众人转回身来,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听执事太监又扬声高呼:“诸命妇,跪!”

    “叩……拜……起……跪……”随着执事太监的高呼,众命妇如提线木偶一般,跪倒叩拜,一遍一遍,直到三跪九叩大礼完成。

    “众卿家平身!”皇后娘娘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从上边传下来,邱晨暗暗松了口气,随着众人站起身来。

    她用眼角目光瞄着身边的人,双手交握在身前,微微垂首,屏息静气地恭敬而立着,然后就听皇后娘娘再启金口:“……时值重阳佳节,本宫与众卿家齐聚于此……”

    皇后娘娘训话很简短,邱晨不敢稍有越距,规规矩矩地垂首侍立静听。皇后的训话不长,简短的讲话完毕,鼓乐丝竹声大作,执事太监的声音再次传来:“皇后娘娘祭!”

    祭礼开始!

    邱晨这才敢稍稍抬起眼看过去,就见皇后娘娘头戴九龙九凤皇后冠,身着玄色镶红色织金云龙纹缘边翟衣,佩玄色镶红色织金云龙纹蔽膝,半炫半红描金云龙纹大带,手持玉圭,另有玉佩、小绶、大绶……诸般佩饰,繁复华丽庄重肃穆,正缓缓转回身去,从执事太监手中接了檀香三柱,朝着上首悬挂的画像礼拜。

    邱晨不及多看——众命妇再次随着皇后娘娘的礼拜动作躬下身去——此时虽是皇后祭拜,命妇们却不宜直身而立,躬身以示对皇后的礼敬。

    片刻后,皇后娘娘礼拜毕,随着执事太监的呼声,众命妇随同皇后娘娘一起下跪,叩拜。

    这一番演礼比之前对皇后的三跪九叩更加繁琐。亦进亦退,鞠躬,长揖,跪伏,叩首,磕头……诸般礼仪几乎演了个遍儿,好一番折腾,邱晨觉得头晕目眩之际,终于听得上首一声:“礼毕!”

    她没控制住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连忙屏息敛气垂首而立。

    执事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祭礼已毕,皇后娘娘摆驾花亭!诸命妇跪送!”

    邱晨暗叹一声,不得不再次跟随众人跪伏下去,恭送皇后娘娘凤架退场。

    待皇后娘娘一行离开,众命妇起身,执事太监又扬声道:“皇后娘娘赐宴花亭,各位夫人请转往花亭会宴!”

    众命妇连忙躬身应是。之后,仍旧无人喧哗议论,都保持着安静,鱼贯有序地出了翠殿。

    走出殿外,随着光线大亮,视野豁然开朗间,众人的神色也是陡然一松。邱晨仿佛感觉到周边的气氛也突然轻松开朗起来。众命妇不再屏息敛气,谨言慎行,都表情放松下来,僵硬的脸颊也挂上了笑容,开始在人群中打量着寻找着相熟之人,互相小声却愉悦地打着招呼,攀谈寒暄着,一路随着众人,离开翠殿,往赐宴的花亭而去。

    大家不再拘束着品阶次序,邱晨自然地上前站到了梁国公夫人李氏身后。

    赵国公夫人容氏如今也是国公夫人之一,之前跟梁国公夫人李氏站的近,刚刚出了殿门,也没有走开,见邱晨过来,就扬起一张笑脸招呼:“靖北侯夫人真是孝顺,这么急着过来伺候你婆婆……”

    这话一出,原本面带微笑的李夫人和邱晨都忍不住微微一僵。邱晨和李夫人如今虽然也算是相处融洽,但并没有其他家庭的婆媳模样,邱晨对李夫人怀柔,却并不像其他人家的儿媳妇那般小意伺候着,端茶倒水伺候梳洗休息之类的活计也几乎没做过。李夫人在这方面也没有过多的要求过,两人相处说是婆媳,还不如说两个互相客气的亲戚,平等相交而已。平日两人习惯了如此不觉怎样,此时被容氏一说,两个人难免都有些别扭。

    还好,不管是李夫人,还是如今的邱晨,对于应付这样的事情还是简单轻松的。

    邱晨只是含笑而立,李夫人自然地接过话头去,含笑看向也走到容氏身后徐家大奶奶白氏,道:“赵国公夫人的媳妇儿也是好的,瞧瞧少夫人不也孝顺有礼?”

    白氏显然不如邱晨大方,被说得微微红了脸。邱晨笑着给容氏见了礼,又对白氏福了福,白氏连忙曲膝回礼,又给李夫人曲膝行礼。一番热闹下来,李氏脸色大好。她如今就是梁国公府的女主人,是名正言顺的婆婆,不管怎样,儿媳妇比其他人家的媳妇儿出色,她这个当婆婆的面上也有光彩!

    心情大好,李氏笑着邀请了容氏一起去往花亭,邱晨落后一步,自然而然地跟白氏走在一起。只不过,白氏显然对容氏颇为忌惮,容氏一行动,她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前边的婆婆身上,真真是处处小心谨慎着,只怕有什么错漏差池。

    邱晨跟着走了两步,就觉得没了意思,心里有惦记着陈氏带着孩子们进来是否顺利,不由地脚步就慢了下来,同时抬起头四下里看过去,斟酌着能不能离开一下,去后苑门口迎一迎孩子们。

    她这么一抬头四下观望的功夫,就看到唐府的女眷和其他几家认识的人在人群里,因为隔得远,也没办法招呼。

    一个小内侍弓着身子穿过人群走到邱晨身边,满脸含笑地躬身道:“见过靖北侯夫人!小的是翎坤宫的喜顺儿。曲公公打发小的来跟夫人传话,三位小主子进来后,直接让夫人带去花亭……皇后娘娘吩咐了,三位小主子也有赐宴!”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随即借助宽大的袍袖掩饰,将两个金豆子递了过去,笑着道:“劳烦小公公跑一趟了。只是,因要祭礼,三个孩子随后才至,这会儿只怕也到了宫门……不知道能否接应一下?”

    小太监喜顺儿紧紧握着手中硬硬的金豆子,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谄媚道:“夫人放心,曲公公已经吩咐了,此事就交待给小的了。小的这就去宫门处迎着,接上三位小主子,就直接将小主子们引到花亭去!”

    有宫里的人做个引导,她不能亲自去接,也能放心不少。邱晨笑着点点头,拿了一只银丝绣荷包递了过去,笑着低声道:“那就劳小公公受累了!”

    “夫人言重了,小的伺候小主子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夫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宫门迎着去!”说完,喜顺儿躬躬身,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匆匆地沿着另一条路往万岁山下去了。

    邱晨停住脚步,望着喜顺儿脚步匆匆地走远了,转过一道弯,身影被斜出的花木遮挡了,这才收回目光。

    “怎么了?有什么事?”李夫人发现邱晨没有跟上来,在前头十几步外停住了脚步回头询问。赵国公夫人容氏和儿媳妇白氏却没有停下来,已经走出很远去了。

    邱晨晃晃神,连忙追了上去,走到近处才对李氏低声道:“昨儿皇后娘娘传话,让带三个孩子进宫。刚刚是皇后宫里的小内侍过来询问,知道孩子们落后一步,就去宫门迎着了。”

    昨天接到皇后传话后,邱晨跟陈氏商量一番之后,冷静下来就打发了人去梁国公府跟梁国公秦修仪回报了。秦修仪虽然一时也不能确定皇后娘娘此举的缘由,却也说了,既然是光明正大地召孩子们进宫,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另外秦修仪还说了,去其他府里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家的孩子也奉召了。

    李氏显然也知道了这事儿,听邱晨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变,却拍着邱晨的手道:“……昨晚老爷打发人去打听了,没有其他人家的孩子奉召。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老爷还让我跟你说,皇后娘娘此行,说不定是大少爷有了好消息了!”

    邱晨闻言一震,倏地抬头看向李氏。

    秦铮已经三个月没有消息了,她从最初的惶惶不已,到后来的渐渐冷静,再到如今能够将那一份沉重和担忧深深埋在心底不会显露出来……接到皇后娘娘的口谕,她只想着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就没想到秦铮的身上去。此时听李氏转达的秦修仪的话,她的心忍不住砰砰跳动起来。

    秦铮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她之前担忧、恐惧,都是因为忧心则乱,真冷静地想想,没有消息并非一定是坏事,说不定因为战事激烈或者道路不便没办法传递消息了。若是秦铮那边立了大功,有好消息传回来,皇后娘娘一再示好就有了缘由。而且,皇后娘娘毕竟主持中宫多年,又有徐琼也进藏平叛,可以说,秦铮那边有什么消息,徐皇后通过徐琼的途径率先知道,是很有可能的。

    惊喜交加着,邱晨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自觉实在没办法短时间内将情绪掩饰的不露痕迹,她干脆低下头垂了眼。

    眼睛看着身前一步初李夫人石青色的裙裾缓缓移动着,邱晨亦步亦趋地跟上,心里却禁不住思绪翻腾。

    若猜测属实,那徐琼能够传回消息来,秦铮怎么就不知道往家传个消息回来?立功与否她不在乎,但至少报个平安呐!

    万岁山连绵五个山头,翠殿和金殿分立在左右两道半山腰处。皇后娘娘赐宴的花亭,却位于山顶之上,最初只是一座四角飞檐凉亭,后来因皇帝重阳登高抒怀,将几座凉亭扩建,修缮成了大敞轩楼阁形式,但最初的名字却仍旧沿用至今。

    邱晨渐渐地压抑下满心的激动,将翻飞的思绪暂时抛开去,跟李氏一起随在众命妇中一路登高上山,走出没多远,唐府的常老太太带着大太太徐氏放慢了脚步,跟李氏和邱晨走到一处,两相里见了礼,说着话相伴而行。

    虽说之前唐府门第不显,如今唐大人升为吏部尚书,唐家二小姐唐兰芷又嫁为福王妃,唐家水涨船高之下,李夫人也很热络,跟常老太太和徐氏说笑彦彦,也算相谈甚欢。邱晨礼仪应对已经不在话下,但对于家长里短的唠扯还是没学会,就一路随在李氏身侧后一步,含笑听着就够了。

    万岁山乃是挖掘西苑湖泊泥土所筑,虽称之为山,高度却有限,从翠殿出来一路上山,不过两刻钟功夫,也就临近了山顶。

    万岁山上多植果树花树,桃李杏子海棠诸般,平日里罕有人迹,花木却生长的极好,枝繁叶茂,树影婆娑,虽已是深秋,树叶大都枯黄变色,一树树黄叶红叶或挂在枝头,或飘落在山路台阶之上,深深浅浅的红黄之色,虽显萧瑟却别有一番艳丽动人的滋味儿。

    众人拾阶而上,树影婆娑尽处,视野豁然开朗处,一片视野开阔的小广场平台和一座飞檐斗拱的亭阁出现在众人眼前。

    平日里寂静无人的万岁山,这一日因了重阳登高抒怀和皇上皇后赐宴而热闹喧阗起来。之前奉命在山下等候的各府丫头婆子已经提前一步到了此处,就站在山路尽头的两侧等候着,见到自己的主子就跟上来伺候。

    邱晨和李夫人走上来,跟随李夫人而来的钱氏和丫头琥珀,跟随邱晨来的承影都随即迎上前来,行礼后安静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伺候着。

    此时宴席还未开始,宫女内侍们在花亭里外进进出出地忙碌布置,众命妇带着各自的丫头婆子则分散在广场各处,或在花树下的小凳上小憩,或三两成群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笑着。

    李夫人自小在京中长大,又嫁入梁国公府多年,在京中贵妇圈子里自然人头烂熟,她一上来,就有许多人上前来跟她打招呼说话。邱晨跟在她身后,少不得要见礼寒暄应酬着。那些人有些之前见过邱晨,也有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颇具传说色彩的乡村寡妇,难免要多打量几眼。

    邱晨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了,虽说从本心里腻歪,却也能够打起精神含笑以对。因心中宽阔坦然,也不在乎各色人打量的目光,行止言谈上落落大方,礼数周全又没有丝毫忸怩之气,让不少人暗暗惊讶不已。

    在她们想象中,能够以乡村寡妇攀上靖北侯一飞冲天的女人,要么狐媚惑人,要么扭捏小气拿不出手,谁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落落大方行止有度的!

    ------题外话------

    身边有两口子闹离婚,各种烦……悲哀的中国式离婚!

    另,今天停了一天的电,晚上赶着码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重阳1

    “李夫人,好久不见!”又一个贵夫人过来打招呼。

    正在跟户部尚书郑即玉的夫人牛氏说话的李夫人连忙回头,看到来人微微一愣,随即扬起笑脸回礼寒暄:“原来是程夫人,多日不见!”

    来人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夫人,身着一品夫人的阙翟三件礼服,白团团的脸,细眉细眼,唇形小巧精致,可以想象年轻时应是个清丽秀气的女子,如今年龄大了面庞丰腴,五官显得略略有些不够大气。不过她此时满脸笑容,温和婉然,也仍旧让人觉得亲近生不出排斥之感来。

    程夫人上前跟李夫人和牛夫人互相见了礼,转眼看着李夫人身后的邱晨,笑道:“这位就是靖北侯夫人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夫人笑着回身跟邱晨介绍:“这位是文渊阁大学士文渊明文大人的夫人。”

    虽然品阶相当,但邱晨年纪轻,当着李夫人也不宜托大,邱晨含笑敛容,躬身曲膝行礼道:“见过牛夫人!”

    牛夫人连忙回礼道:“当不得,当不得……”

    李夫人在旁边托住她的手臂道:“她是晚辈,你就别客气了!”

    邱晨没有言语,却满脸含笑地点头附和,牛夫人行了半礼就被李夫人托住,也不坚持,笑着跟李夫人道:“看到她们,才知道咱们都老了……呵呵!”

    邱晨含笑垂眉顺眼,规矩柔顺地听着李夫人跟她们寒暄着,注意力却一直关注在通往花亭的两条路上,隐隐担忧着孩子们的情况。

    另一边,牛夫人站在李夫人近旁,凑近李夫人耳畔,一边睨着邱晨一边低声道:“你们家真是光彩,一门两夫人!……看样子,你这儿媳妇很是孝顺呐!”

    牛夫人的言语随意,举止亲昵,仿佛她跟李夫人是多年交情深厚的密友一般。但李夫人却似乎并不买账,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自觉失态,抬起手里的帕子沾了沾脸颊遮掩着,道:“这孩子心善,当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大少爷不在家,她也将家里经管的井井有条,我也少操了许多心!”

    牛夫人两个儿子都已出仕,不过都是外放,两个儿媳妇谁也没有留下来在婆婆身边孝敬,跟了丈夫赴任去了。当初,为了这事儿牛夫人跟两个儿媳妇闹的不太愉快,甚至为了报复两个儿媳妇的‘不孝’,她每年都要替两个儿子纳一名妾室送去,在京城贵妇圈里也算是出了名的。她说邱晨身份高,又说孝顺,不过是拿这话刺激李氏,想要激的李氏发牢骚她好探听些阴私事儿。谁知道李夫人根本不着道儿,反而对邱晨满意夸赞起来,将牛夫人堵得想起了自己两个儿媳妇,变了脸色。

    旁边户部尚书夫人牛氏也插话道:“说起靖北侯夫人,还真是让人看着就不由心喜,这言谈行止上,可真真不像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待你也是自然恭敬……这可是夫人的福气!”

    户部尚书郑即玉跟梁国公秦修仪交好,李夫人跟牛夫人走的也近,两家常来常往的。牛夫人这话听着似乎直白了些,却没有恶意,李夫人也不抵触,含笑颌首道:“说的是呢,刚刚归家之时,我也担心……呵呵,没想到是个真正好的,你说的不错,真是我的大福气了!”

    牛夫人笑着道:“你的福气何止这些,你家六公子人品出众,学问也好,又肯学上进,不知被多少家里有女儿的看在眼里……你啊,就等着娶一个又端庄又孝顺的好媳妇回家吧!”

    提起自己的儿子,李夫人也是一脸欢欣,可嘴上仍旧谦虚着:“你这就言过了……说起来,灏儿也十五了,我心里也掂对着……之前年纪小我没上心,这会儿再看,才发现跟他年纪相仿的闺秀们大都订了亲事,年纪再小上几岁的,终究还小,怕是性子还不定,说不得有什么变化……唉!”

    牛夫人抿嘴儿笑着,低声道:“你这份心思,咱们这当娘的都身有体会的,可不就是这样。只不过,你也不用太忧心了,这姻缘天定,再有你上心掌眼,哪里还能出了错去,放心吧!”

    两个人说的热闹,将文氏晾在了一边,想搭话都搭不上,心中暗恼着,转动目光,就见刚才温和柔顺的邱晨正频频抬头往上山的路上看去。她微微眯了眼睛,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拍拍李夫人的胳膊道:“靖北侯夫人倒像是有什么心事啊?她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也该叮嘱她一声,这里可不比她那府里,谨言慎行容不得半点儿差池的。”

    这话但看字面句句都是关切之语,但配上文氏的表情和语气中流露出来的嘲樊意,就完全变了味儿。

    李氏皱起眉头回头看向邱晨,不等有什么言行,就见邱晨望着上来的方向眼睛一亮,随即转回身向她曲膝道:“母亲,我去接一下他们!”

    听邱晨这么一说,李夫人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也连忙转回头往上山路口看过去,却因为她站的角度稍偏一些,看不到上山路上的情景,却也猜到定是孩子们到了,于是连忙道:“快去,快去!”

    见李夫人如此,就连牛夫人也禁不住露出一丝讶色来,旁边文氏脸上的嘲讽冷笑更甚,微微抬了下巴睨着李氏和邱晨,露出满脸的讥诮和畅快了。出身山村的女子就是没有礼数,跟长辈站在一起,却不恭敬,离开也这么无礼,连跟她们行个礼告罪都不知道!猴子再跳哒也是猴子,终究成不了老虎!

    邱晨匆匆朝着李夫人和牛夫人方向屈了屈膝,也没说什么,就匆匆转身,尽量地压制着自己的表情和脚步,朝着上山的方向走去,承影紧随其后,时刻关注着夫人身边的人员,以及夫人脚下……尽管是皇家园林,山路仍旧是青石铺就,难免有些不平之处,加上夫人脚步匆匆,比平常的路面更容易磕碰了,她必须全神贯注伺候着。

    众命妇等待皇后赐宴开始,这会儿都有些百无聊赖的,看到靖北侯夫人匆匆而行,都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力。刚刚众人低声谈笑,偌大的平台上空嗡嗡嘤嘤响成一片,这会儿越来越多的人被邱晨吸引了注意力,停了谈笑,平台上的嗡嘤声渐止,渐渐安静下来。

    邱晨满心满眼都是山路上走上来的几个小身影,根本没有注意到平台上众人的情形。

    不等她走到上山路口处,那个名唤喜顺的小太监已经弓着腰引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走了上来。

    “娘亲!”阿满一眼看到朝她们走过来的邱晨,满脸欢快欣喜地叫了起来。

    昨天晚上就知道了自己和哥哥弟弟都要进宫,小孩子么自然是满心期待的。可今儿一大早,母亲就早早出了门,她们跟着嬷嬷丫头们到了北苑宫门,看着巍峨的朱红宫墙和宫门上全副武装的侍卫,那样肃穆森然,哪怕是性格开朗活泼胆子大的阿满也下意识地收敛起来,又有丫头婆子一路战战兢兢地约束规劝,阿满早就觉得憋闷压抑的几乎受不了了,一下子看到自家娘亲,就觉得身上的压力一下子松了去,这会儿根本忘了之前嬷嬷的叮咛,下意识地欢喜着叫起来。她还想如平时那般扑进娘亲的怀里,却被旁边的阿福拉住手止住。

    那些观望注意着这边的贵妇们诧异地看着沿山路走上来的两个孩子,大些的男孩子约摸**岁,梳了发髻戴了顶精致小巧的宝蓝色学子巾,身穿宝蓝色贮丝精绣阑干的小袍子,身如青竹,眉目俊秀。男孩子手里牵着一个略小些的女孩儿,约摸五六岁的模样,脸型略圆,带着微微的婴儿肥,脸颊鼓鼓的,眉眼却精致秀丽,一双大大的眼睛乌黑闪亮,灵动非常着,欢欢快快地朝着靖北侯夫人喊了一声‘娘亲’。众人了然,这就是靖北侯夫人带着嫁过来的那两个孩子!

    顺着两个孩子往后看,一名中年仆妇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孩,约摸未满周岁的模样,虎头虎脑,容貌丝毫不逊于前头的两个孩子,却不同于那两个孩子的清秀,眼目五官的轮廓要深一些,特别是一双眉毛和鼻梁,肖似靖北侯秦铮的模样,显然是靖北侯亲生的长子,已经被封为四品威武将军的秦昀了。

    众命妇了解了孩子的身份,却仍旧不解重阳节大礼宴会,靖北侯的三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有一点她们都清楚明白,孩子们能出现在这里,绝非靖北侯夫人愿意就能行的,必是受了宫中某人的召见……至于是奉谁的诏谕……这个宴会是皇后赐宴,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了。明白这些,众命妇们禁不住更是纷纷揣摩猜测起来各种可能缘由来……因此,众人的脸色也纷繁不一。

    看到阿福阿满和后边由汪氏抱在怀里的昀哥儿,邱晨揪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下去,着了实地。

    禁不住地露出满脸的笑意和温柔来,邱晨走上前去,阿福拉着阿满在邱晨面前两步处停下,躬身曲膝见着礼。

    看着两个小人儿规规矩矩行着礼,两张小脸上却溢满了笑意,邱晨也跟着漾开满心的欢喜,伸手摸了摸阿福阿满的头顶面颊,显示亲近。随即就转身跟喜顺道谢:“真是多谢喜顺公公了,有劳了!”

    说着,含笑又将一只银丝绣荷包递到了喜顺的手中。

    刚刚喜顺离了邱晨眼前,已经悄悄打开之前得得银丝绣荷包看过来,虽然心中有所猜测,当看到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后,还是让喜顺欢喜的几乎蹦起来。进宫当太监的,没有谁是出身富贵的,不让家里精穷的没法过活了,谁也不会走这条路。他在翎坤宫里当差,每个月才五百钱月例银子,平常偶尔得个赏赐红包,也不过几钱银子一两银子。刚刚靖北侯夫人给了两个金豆子,他已经乐开了花了,没想到随后又出手居然是一百两银子,这可是相当于十两黄金了,按他的月例算,顶他在宫里干上二十年了!

    没想到惊喜尚未结束,不过是跑了一趟腿,替靖北侯夫人接了趟孩子,眨眼又得了一个荷包……这就又是一百两银子啊!这一趟差事下来,及得上他干一辈子了!

    喜顺熟练地将荷包揣进袖口,喜不自禁,深深弓了身,阿谀道:“夫人太抬举小的了,伺候小主子本就是小的的本分!三位小主子真是天资聪慧,七窍玲珑,哪里用得上小的费什么心,小主子们想的比小的周全多了,嘿嘿,小的比大公子都将近大一半了,这些年的饭真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孩子们见到了邱晨都放松了心情,听喜顺说的逗趣,忍不住跟着笑起来,邱晨也跟着笑:“喜顺公公过谦了……不知,接下来孩子们怎么安置?是否可以跟着我一起行止?”

    皇家的礼仪多规矩大,很多时候不看亲疏只看品阶,比如刚才进宫时,邱晨可以跟在李夫人身边,后来正式祭拜了,她的位置就离开了李夫人几个人的距离。如今孩子们虽然到了她身边,她却怕待会儿入席之时是否还有其他规矩讲究,其他人不好问,喜顺儿是翎坤宫的小太监,看样子又是受曲振信重的,她就赶紧询问清楚才好。

    喜顺儿弓腰点头道:“回夫人话,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小主子们年纪小,不用遵从那些俗规陋矩,就跟着夫人一起入席即可。”

    邱晨听了这话,脸上现出一份郑重来。既然喜顺儿说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的,必定是不合规矩的……若是大人,自然是按礼行止最少隐患。可孩子们还小,能带在自己身边,邱晨自然不放心让他们离开自己视线,心里揣摩了一回,既然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过的,想来不会有什么妨碍,邱晨这才欣然垂首道:“皇后娘娘仁慈体恤,真是令人感佩!”

    喜顺儿笑着点头道:“曲统管嘱咐过小的,让小的跟夫人说,夫人尽管放心,小主子们进宫本就是没有过的体面,没什么妨碍,夫人只管照应好小主子们就好。皇后娘娘慈和体恤,又对夫人和小主子们喜欢的紧,此次赴宴只有体面的!”

    邱晨含笑点头致谢,喜顺儿这才躬身告退去了。

    昀哥儿刚刚窝在汪氏怀里睡了一觉,这会儿刚醒了没多久,看到自家娘亲欢喜不已,从刚才就朝着邱晨咿咿呀呀地张着手要抱了,邱晨一时没顾上他,他连着示好了半天不见娘亲理会,心里委屈的不行,眼圈儿都红了,正撇撇嘴要哭呢,邱晨终于伸过手来将他抱过去,小家伙儿登时抛开了委屈,咧着小嘴儿笑了起来。只不过,平日邱晨抱他小东西总爱蹦啊跳啊每个安稳,这一回被邱晨抱进怀里,却立刻张着小胳膊搂住了邱晨的脖子,大脑袋也紧挨到邱晨的肩上,挨挨蹭蹭的好不亲昵!

    邱晨自然也察觉到了小东西的异样,忍不住漾开一抹微笑,抬手轻轻地拍着昀哥儿的脊背安抚着受伤的小东西,哄了一会儿,小东西才松开揽着邱晨脖颈的胳膊,却又捧过娘亲的脸连连亲了几口宣示占有,这才总算放了心,欢快地转着身子张着手,打量起满眼的锦绣珠翠来,一点儿也不害怕,兴奋地拍着小手蹬着小脚。

    汪氏看邱晨盛装抱着孩子多有不便,连忙上前低声道:“夫人,还是让奴婢抱着哥儿吧!”

    邱晨点了点头,却将昀哥儿交给承影,一边道:“你抱了一路了,胳膊想必都酸了,让承影抱一会,你歇歇……赐宴还没开始,你们轮替着歇息着,才有精力好好照看他们!”

    汪氏心中发暖,点着头曲膝退后侍立着,目光却更为尽心地关注着三个孩子的一举一动。

    其他几个婆子丫头曲膝问了安,邱晨一手一个牵起阿福阿满,朝着李夫人那边走过去。

    三个孩子的到来,更加吸引了众命妇的关注度,认识的不认识的,刚刚见过礼的没见过礼的都走过来打招呼,笑着夸赞着孩子们的乖巧聪慧气度非凡,探听着孩子们进宫的缘由……奈何邱晨对这个也不知所以,最后也只能让这些命妇们失望而归。

    不过,那些命妇们本身也对邱晨带来的阿福阿满两个孩子感兴趣,总想着过来看看两个村里娃子多么上不得台面,是以,没有打听到孩子们进宫的缘由也没多少失望,反而多将目光在孩子们明显有异的五官特点上来回打量比较着,心中暗暗得意,自以为得了第一手资料,回去跟闺蜜亲友们又有的说道了。

    没有热闹多大会儿,刚刚离开的喜顺儿又匆匆分开人群转了回来,对着邱晨躬身道:“夫人,皇后娘娘宣您带着三个小主子觐见呢!”

    众人讶然,无声地互相通过目光传递着各自心里的惊讶和猜测。

    邱晨正被众人烦的不行,得了喜顺的传话竟是如释重负,连忙躬身应了,伸手牵了阿福阿满,跟李氏和牛氏等人曲膝告退了,跟着喜顺绕过花亭正门,绕到后边,从一个角门里进去,然后径直沿楼梯登上二楼高阁。

    ------题外话------

    楼下装修再起,电锯电钻各种噪音绕耳刺脑……要疯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836/ 第一时间欣赏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 作者:红粟所写的《儿女成双福满堂》为转载作品,儿女成双福满堂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儿女成双福满堂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儿女成双福满堂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儿女成双福满堂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儿女成双福满堂介绍:
查看章节目录儿女成双福满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儿女成双福满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儿女成双福满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