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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劫然一身     藏剑江南txt下载     藏剑江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 疯魔

    如果说白舒间接害死了吕漱仙,星院中的弟子们已经义愤填膺,恨白舒入骨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么现在白舒趁着吕漱仙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来搅局要剑,这件事情就已经足以让这些年轻人全部失去理智,要将白舒碎尸万段了。

    几个在星院之中资历较老的弟子,不管不顾山上夜路难行,就带着一众有战力的弟子,下山去找到白舒,要让白舒付出应偿的代价。

    可让众人感觉劲头一泄的是,才刚出了星院的大门,众人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凤霞山上已经完全被浸在了浓雾之中,原本熟悉的山路一下子变得陌生了起来。

    要知道,如今可是晴朗的夏夜,天上本该月明星稀,林中也应是流萤四起。可这些隐天蔽星,一望如晦的浓雾,着实古怪的令人琢磨不透。

    这一晚星院一共派出了三十余人,直到天亮,都没有一人回到院中。这一晚星院之中不得消停,仿佛一整山的离魅精怪,都忽然从阴暗的角落之中重新走回了人间,要将星院闹得一个地覆天翻。

    第二天一早,星院弟子再次尝试走下凤霞山,却又白白失踪了一批弟子,仿佛曾经熟悉的那片秀美山林,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院中自有水源,也有柴米,但时鲜蔬果,生肉熟肉,总要每天下山采买。

    一连三天,整个凤霞山云雾不开,没有人下的去,也没人上的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天地所圈养了一般,叫人说不出的憋屈。

    更何况吕漱仙的尸体还停在星院之上,想要入土为安,就必须要到陵武城城外才可以安葬。时正盛夏,人死之后第三天的时候安葬最为合适,可三天过去了,星院中人甚至连下山都做不到,吕漱仙的尸体,还能在星院之中停上几天呢?

    星院传承数百年,虽然没有四大门派历史悠久,但也绝对不能算是小门派了。历史上星院最辉煌的时候,也在百年之内连续出现了好几名天启境界的高手。

    可现如今只是白舒这样一个希微境界的毛头小子,就让星院颜面扫地,甚至是逼的院中弟子,要死要活。

    一个门派的没落,可能是在很多的因素共同作用之下而形成的,但一个门派的崛起,必然离不开叫人濒临绝望的困境。只有在这之后,才可能有触底反弹进展。

    但这种进展只是一种可能,更大的可能是这个门派承受不住这样的苦难,没有人站出来成为那个力挽狂澜的救世英雄,最终那巍巍高楼,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塌。

    现在的星院,就面临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星院可以没有吕漱仙,也可以没有洛凡,却不能在同一时间,一起失去这两个人。

    还是那间灵堂,几名弟子在低声的交谈着。

    “要不把乾沧剑给白舒送下去吧,不然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不可能,我宁可死了,都不会像白舒那个混蛋低头。”

    “你死了没关系,还有这么多年轻的弟子呢,他们怎么办?还有院长的后事,究竟要如何处理。”

    “实在不行,就在院中安葬院长吧,但你要清楚一点,一旦我们按照白舒的话行事,那么星院的最后一点尊严,就真的没有了!”

    对话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但在一念之差的摇摆间,谁都难以做出最终的决定。

    多拖一刻,那些迷失在凤霞山山林迷雾之中的星院弟子,就要多一分危险。但若是真的走到了向白舒低头这一步,却让这些弟子比死还要难受。

    陵武城是华国的都城,盛世太平,城中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满城皆知,被人们津津乐道。

    之前陵武城出现了白昼被黑夜吞没的那件事情,就已经足够让城中百姓震惊不已了。那个在洛凡离开之后逐渐失去了耀眼光芒的星院,也在一夜之间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线之中。

    上一件事情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消散,星院又重新被人们挂在嘴边,一度像是要沸腾了起来。

    因为从黑夜吞没白昼的第二天开始,整个凤霞山就被浓密的云雾所覆盖了进去。

    倘若你站在陵武城中眺望,你就只能看见云深雾绕,一片茫茫,却绝不可能在见到凤霞山的一点踪影。

    那感觉就像是,诺大的一座高山,一下子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自然有好奇心重的人们想要走到云雾深处,一探究竟。可不管是谁,在云雾中兜了一圈之后,又会回到原地,根本难以寸进。

    与此同时,又有消息传来说几天之前,叶桃凌来到了陵武城中,上了一趟凤霞山,紧跟着几年前有一个红衣少女闯星院的事情也被人们重新回忆了起来。

    再结合临川城洛凡和叶桃凌那一番路边车上的对话,事情的真相,终于在人们的猜测和补充之下,缓缓浮出了水面。

    人们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叶桃凌入星院,并不是只身一人,她还有白舒的陪伴。而白舒才是这次将星院搅的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凤霞山下,白舒坐在河边,聚精会神的听着一只小鬼在讲话。

    “今天一早这些星院弟子已经动摇了,怕是不日就要把您要的东西给乖乖送出来。”

    白舒点了点头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那小鬼嘿嘿笑了起来,竟然是越笑越控制不住自己,直发出了凄厉而诡异的声音,整个轻飘飘的身子也在上下左右摇晃个不行,身影也是一阵虚一阵实。

    白舒知道这些精怪,尤其是鬼魂,灵魂离开身体之后,喜怒哀乐就会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情绪往往大起大落,一发不可收拾。

    白舒便耐心的等待着,只等这只小鬼情绪发泄完之后,才听它说道:“您是不知道啊,我们平日里都是躲起来的,哪儿敢去星院之中撒野啊,这次您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想到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星院弟子脆弱的样子,这只小鬼儿就忍不住开心的浑身战栗起来。

    过了一会儿它又对白舒道:“尤其是吕漱仙那条老狗,他生前最是痛恨我们这些鬼怪,每次遇到我们,都要赶尽杀绝。谁想到他死后,连后事都料理不了,真个是一个死不瞑目。”

    它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白舒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挥挥手让这小鬼离开了。

    白舒心里也清楚,吕漱仙的做法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过错,但白舒认情不认理,这一次幸亏有那把不知名的纸剑,不然白舒好不容易把叶桃凌拉扯回了人间,就真的全是白费劲了。

    白舒拼了命的挽留叶桃凌的时候没想过那么多,等一觉醒来之后,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夹杂着险些失去的后怕,那种复杂和猛烈的情绪,一直在白舒脑海之中乱窜,让白舒难以理智和冷静的去思考问题。

    正是因为白舒曾经眼睁睁的看着凌问儿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憔悴,最终含恨而终,所以再遇到类似的场景的时候,当年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恨,就会重新涌入白舒的脑海之中,撕扯着白舒的情绪。

    现在的白舒处于一个极其敏感的状态,他在太虚观七星君哪里学到了一些惊人的手段,在这种时候,他却还能保持着极高的状态,将这些手段一一使用出来。

    设置阵法,引动迷雾,或是驱使精怪,沟通阴阳。白舒所掌握的手段还远远不仅如此。虽然白舒会的只是一些皮毛,但柳念等人都将钓鱼的鱼竿给了白舒,只要白舒肯下功夫去研究,他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再加上白舒身上那么多的手段,他那么多次的越境迎敌,都给了白舒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这种成就感让白舒如痴如醉,所以要回乾沧这件事情明明有更合理更温和的解决办法,白舒却非得要亲自布下这个迷雾幻阵,来逼迫星院中人就范。

    准确来讲,白舒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病态的思维和情绪当中,这一切自然也离不开白舒在轮回之中,所看到的那些事情所带给他的影响。

    这个迷雾幻阵需要白舒时时刻刻来运作支撑,连续几天不间断的使用灵力,让白舒头痛欲裂,可他的思维却越来越清晰起来,一些本来生涩和稚嫩的地方,也逐渐找到了关键所在。这个迷雾幻阵,也变得越来越牢不可破起来。

    叶桃凌见白舒时而皱眉痛苦的样子,劝白舒道:“要不算了吧!”

    白舒却毫不迟疑的回绝道:“我离开星院之前就说过,这件事情没完,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算了!”

    叶桃凌犹豫了片刻,朱唇轻启道:“还是董色的药重要,你可别误了日子。”

    白舒点了点头道:“还有三天呢,时间足够了,你放心,我肯定把你的乾沧给你要回来。”

    以白舒的心思细腻程度,他甚至在这一刻都没有想到,让叶桃凌担心的不是一把乾沧剑,而是自己这个状若疯魔的样子。

    叶桃凌微微叹气,终于没有再劝白舒,她也清楚,白舒不是那种听劝的人。

    白舒和叶桃凌说完了话,正准备继续凝神操控这迷雾幻阵的时候,星院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长啸。

    这啸声前一秒还在遥远的天边,可下一刻就仿佛直接响在了白舒的心底,简直是震耳欲聋。

    随着这声长啸,困扰着星院整整三天的重重迷雾,竟然在片刻之间云开雾散,彻底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而白舒一口鲜血就随之喷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遥远天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臭小子,真当我星院没人了么。”

第三百零二章 英雄不老

    叶桃凌面色一沉,两条秀眉蹙起道:“不好,是个天启境界的高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叶桃凌把白舒从地上拉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推搡着白舒道:“你赶紧走,先出了陵武城之后再说,我晚一点儿就出去找你。”

    叶桃凌的神情无比凝重,习惯性的往腰间摸剑,却摸了个空。

    白舒却抓着叶桃凌的手不放道:“要走就一起走!”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之前远在天边的那道苍老的声音,已经出现在了白舒的身后:“两个后生,今天都别走了!”

    话音未落,白舒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人抓着脖子提了起来。抓住白舒的是一位青衣老者,他面容慈祥,须发皆白,倒真是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

    只不过那老者身材矮小,白舒个头却一点儿也不矮,那老者抓着白舒脖子把白舒拎起来,几乎要把手都举到天上去了,只不过他那作态轻松写意,全没有半分吃力。

    一落入这老者手中,白舒浑身就使不上任何力气来,而那老者轻蔑的看了白舒一眼,举起另外一只手,就要拍在白舒的天灵盖上。

    叶桃凌既然说他是天启境界的高手,那么这一掌下去,白舒几乎可以说是必死无疑。而且以这老者的实力,手中无剑的叶桃凌就算是想要搭救白舒,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白舒也毫不怀疑,面前这个老者有击杀自己的能力和决心,这是白舒离着死亡最近的一次,可白舒却喜笑颜开的笑了出来。

    那老者活了两百多年,手底下的人命也不在少数,按理说他现在斩杀白舒,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在死之前还笑的这么开心的。

    而且他也有些好奇,为什么白舒一个希微的境界的小杂鱼,就能搅的星院天翻地覆。就是这样一分好奇,驱使着他没有第一时间杀掉白舒,而是问道:“臭小子笑什么?”

    白舒看了那老者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怎么,你还想做个明白鬼?老夫易癸,星院中人。”

    白舒闻言笑道:“我笑的是你死到临头了还要把星院给拖下水,毁了你们数百年的基业,易癸老儿,这难道不好笑么?”

    易癸天启多年,自然不会被白舒三两句话动摇了心智,他无所谓的笑笑,一掌就向白舒头上拍了过去。

    “他说的是真的,你杀了他,就等于毁了星院。”叶桃凌无可奈何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

    叶桃凌不知道白舒为什么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舒要说易癸死到临头,但她信任白舒,白舒从来不会骗她。

    易癸本不应该因为叶桃凌的话而迟疑,可他在星院中生活了两百年,你说他能不在乎星院么?

    正因为在乎,所以由不得一点点的风险和冒失,哪怕面前这两个人都是骗子,易癸觉得在自己动手之前,也有必要要先确认一下真假。

    易癸停下了动作,叶桃凌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白舒对着叶桃凌挑了挑下巴道:“这个红衣服小姑娘,碧落山坤宗宗主,四派年轻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和剑宗宗主亲如母女,你杀了她,你觉得剑宗能善罢甘休么?”

    易癸挑眉,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之前的事情,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又把剑宗的两柄上古剑之一留在了观星台,这件事情就算两清了,我不杀她。”

    白舒听到最后一句,终于放松了下来,他表面上还是笑语盈盈,实际上已经足足冒了一后心的冷汗了。

    易癸转过头来打量着白舒道:“她说完了,那你呢,你难不成也有这种身份?”

    白舒平静道:“我是白访云和凌问儿的独子,也是未来太虚观的观主。”

    说也巧了,易癸真的听说过那两个人的名字,所以这一刻白舒说出来的时候,他真的愿意相信白舒会是未来太虚观的观主。

    易癸沉默良久,才哦了一声道:“那又如何?”

    白舒继续笑道:“剑宗宗主已经同意我和她的亲事了,也就是说,未来的太虚和剑宗都是我的。”

    叶桃凌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白舒。

    白舒感叹道:“你知道太虚和剑宗是一个什么概念么,不是你们星院这种小门派比的了的。”

    白舒自顾自的讲道:“东洛剑宗一共八名天启,我们莫渊山有天启一十七名,未来算上我一个,就是十八人。”

    饶是易癸心境古井无波,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也忍不住心神巨震。正因为易癸知道进阶天启是一件对么困难的事情,所以他才会认为就算是太虚观这种千年古观,也不会有太多的天启高手。

    但此刻白舒的样子绝对不像是说谎,这源于白舒对自己能活下去的一种自信,只有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才敢这样有持无恐。

    易癸抓着白舒脖子的手已经没有最开始那样有压迫感了,他甚至想松手将白舒放下来。

    白舒继续说道:“可你们星院,就剩下你一个人了。而我不仅有太虚观和东洛剑宗,我还有很多朋友和在乎我的人。”

    白舒盯着易癸的眼睛道:“倘若他们知道我死在了星院,你觉得星院的下场会是什么,你愿意当这个星院的千古罪人么?”

    易癸深深皱起了眉头,盯着白舒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刻骨揉心。

    白舒喜欢揣测别人的内心想法,他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盲目自信,他认为自己看人很准,从来没有看走眼过。他也知道,此刻易癸心中就是在挣扎,但白舒坚信,易癸绝不敢杀了自己。

    于是白舒又开口,在火上浇了一把油道:“把乾沧剑送出来,之前的恩怨就真的一笔勾销了,我们今生绝不再涉足凤霞山。”

    易癸忽然舒展了额头,松开抓着白舒脖子的手,把白舒放在了地上。

    叶桃凌随之松了一口气,白舒则慢悠悠的整理着自己被易癸弄的褶皱不堪的衣襟。

    易癸微笑道:“不得不说,你刚才讲的那番话很有道理,也很有说服力。”

    白舒浑身汗毛忽然炸起,心中一下子生起了一阵不好的感觉。

    易癸摇头道:“但你说的全部都是权势,却没有讲一句道理。”

    易癸低头可惜道:“倘若太虚观和剑宗都是一群不明事理的混账,那么就算你们真的要毁了我们星院,我们也绝不做摧眉折腰的懦夫。”

    易癸坚定不移道:“倘若真有那一天,我易癸愿意身先士卒,和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拼一个你死我活。”

    易癸说着,一指点向了白舒的小腹。

    一刹那间,白舒只感觉自己小腹内中了一箭,那箭头一直插到了白舒的气海之中,还犹不停止,像是一头脱缰野马一样,在气海之中四处乱窜,把白舒的气海搅了一个粉碎。

    白舒捂着小幅跪倒在了地上,疼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出声,他双目之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连带着白舒所看到的世界,都是那样的狰狞可怖。

    易癸看着白舒声嘶力竭,痛苦不堪的样子,摇头说道:“像你这种人,一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喜欢提你爹是谁,你娘是谁,你的师门是谁。”

    易癸不屑道:“你最先想到的应该是你到底是谁,对我而言,你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虾米。”

    易癸话还没说完,他身后的叶桃凌就红着眼睛冲了上来,一道天剑术就在易癸的身后炸开,却没能伤到易癸分毫,反而是叶桃凌被易癸回身一掌打在肩膀上,倒飞了出去。

    易癸没再看叶桃凌,转身对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白舒说道:“我今天不杀你,不是怕了你背后的势力。”

    他笑了笑道:“我是想看看,你如果变成了一个废人,你所拥有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还全部归你所有。”

    白舒喘着粗气,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脑海中却不停的回想着易癸说的那些话。

    是啊,他白舒从洛国那个小村子里面出来的时候,明明是一身清白的正直少年,可什么时候,他也学会了利用权势压人了呢?

    是什么时候,白舒变得不讲道理起来,甚至连心中那条关乎于道德和正义的界限,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要知道,在燕北的时候,为了那些可笑的正义,白舒甚至险些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那时候的白舒,和现在的白舒,还一样么?

    白舒努力回想着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他对自己喜欢的人掏心掏肺,对自己厌恶的人,就恨不得赶尽杀绝。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白舒重情重义的人,却也找不到第二个比白舒绝情冷酷的人。

    易癸眯着眼睛看着白舒,就像是在看毡板上,一条曾经江湖游遍,如今任人宰割的鱼儿。

    “变成废物,也许是你最好的归宿吧。”易癸最后看了白舒一眼,终于甩了甩衣角,转身向星院之中走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了脚道:“记得把你们太虚那一十八名天启都带过来,我在星院等着他们。”

    易癸顿了顿又道:“哦对了,是一十七名天启才对,我忘了你刚刚失去了进阶天启的机会,好好享受当一个普通人的感觉吧。”

    易癸这句话说完,终于不再停留,白舒只能眼睁睁看着,易癸佝偻着身子,缓缓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他那模样活脱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不是什么宁折不弯的英雄。

第三百零三章 碰面

    易癸离开之后,叶桃凌才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白舒身边,望着面若死灰的白舒,叶桃凌只说了一句话:“跟我回剑宗吧,我照顾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舒还没有从沉痛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可当他听到叶桃凌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苦笑着回答道:“不用了,只不过是没有了修为而已,又不是残废了,哪里需要别人照顾。”

    白舒挣扎着站了起来,叶桃凌连忙搀着白舒的胳膊,白舒却挣脱了开来,坚持自己走路。

    看着白舒落寞的背影,叶桃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白舒,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么?”

    白舒身子一顿道:“什么话?”

    叶桃凌咬唇沉默,最终还是开口道:“你说师父同意了咱们的亲事,以后太虚和剑宗都是你的……”叶桃凌顿了一顿,有些难以启齿道:“我也是你的。”

    白舒没有回头,一边离开一边说道:“假的。”

    叶桃凌身子一晃,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苦涩笑容。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喊道:“等我天启了,我给你报仇!”

    白舒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不用了,讲理的话,这次是我理亏。”

    叶桃凌真的动了抛下白舒不管,回剑宗的心思,但现在是白舒最难熬的时刻,叶桃凌绝不可能留白舒一个人在陵武城,至少,也要先等绿萼瑾到手之后,再把白舒送回太虚观才可以。

    一转眼已经到了七月初七,陵武城为华国都城,太平盛世已久,城中鲜有趣事,七夕这种盛大的节日,就成为了人们最为期待的消遣。

    从清早开始,人们就开始用心装扮着自己的院落。尤其是红色的灯笼,简直是挂满了大街小巷。

    太平湖湖面之上,漂浮着很多条小船,船上空无一人,却满载着花朵,花香聚集在一起,顺着宽广的湖面,飘出去了好远好远。

    今天不止是七夕节,也是春镜楼的商日,将要在楼中展示拍卖数件商品,白舒早早的等在了之前曾坐过的老位置。

    叶桃凌给白舒斟了一杯茶水,开始怔怔的望着窗外出神。

    白舒忽然问叶桃凌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叶桃凌点了点头道:“是你需要的灵药拍卖的日子。”

    白舒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道:“今天距离我第一次离开燕京,已经过去整整一年又多七个月了。”

    叶桃凌不明所以,白舒最近常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她听不懂,也没有问过。

    就好比现在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普天之下除了白舒以外,就只有董色听的懂,白舒也绝不会去解释,他迫切的需要待在一个可以听懂自己说话的人身边。

    所以又是七夕,白舒又想起了去年七夕他和董色定情时的场景,不可控制的,白舒思念泛滥,发了疯似的想着董色。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想到那个给过自己最多温暖的人。不管是千灯湖那一晚的相拥而眠,还是寒雨夜两人不分彼此的热吻,都让白舒觉得心火热的像是要燃烧了起来一般。

    随后白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放在桌子边的星陨剑上,白舒下意识的摩挲着星陨剑的锻面,冰冰凉凉的触感传了过来,却因为白舒失去了所有的灵气,而再也没有了那种和星陨心意相通的感觉。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故事最初的原点,白舒还是那个未入修行的少年,现在的他,还有保护董色的能力么?

    倘若白舒现在去找董色,甚至都有可能死在路上。因为当年白舒默默无闻,无人与白舒为难,而现在白舒名满天下,倘若别人知道太虚观那个不可一世的道法天才变成了一个废人,那么谁不愿意上前去踩上一脚呢!

    更何况白舒现在也有了仇人,只要遇到李月溪薛冬亦这样的旧敌,白舒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引颈待戮。

    白舒答应过董色要成为四派第一高手,风风光光的娶她,白舒也想过的亲手杀死萧半山,为昔日恩怨做个了断,还有那吃人的古塔,水里的神木,白舒都没有机会触及到了。

    倘若你叫一个人一开始就一无所有,他不会有多么难过,甚至还有可能乐得清白。但倘若你给予了他很多别人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东西,又给了他获得一切的希望。

    这个时候你再去收回那些东西,这种落差,可以活生生的把一个人压死。

    但白舒不会死于这种落差,因为对于白舒而言,失去杀伐的能力并不是最令他痛苦的事情。

    最令白舒痛苦的一件事情,是他永远的失去了凌问儿。

    两相比较之下,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白舒永远都没办法亲手杀掉萧半山了。

    一念及此,白舒破碎的气海又开始隐隐做痛起来,疼的白舒弯下了腰,抱紧了自己的小腹。

    叶桃凌手忙脚乱,见不得白舒痛苦,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去做,到最后她只能把白舒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心疼不已。

    正在这时候,丁念之带着一身白裙的木辛走了过来坐下。丁念之见状不解的问道:“白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白舒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吃坏了肚子,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木辛却调笑道:“吃坏了肚子为什么要让被别人抱在怀里。”

    白舒下意识的看了叶桃凌一眼,叶桃凌粉琢玉雕的俏脸之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白舒没有接木辛的话,转而问丁念之道:“这活动什么时候开始?”

    丁念之闻言其身招来一个小厮,询问了几句回答白舒道:“问巧了,这就开始了。”

    丁念之话音一落,楼下就响起了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大致是介绍一些拍卖活动的具体事宜。

    这一天春镜楼中不接散客,只允许持有凭证的贵客入楼,白舒的凭证自然早就被丁念之安排妥当。每一桌前,都有一个负责报价竞价的小厮,只等拍品正式开始拍卖,做客人的喉舌。

    可楼下那女人没说几句话,就被门口的一阵争吵声打断了。

    “客官,您今天真的不能进去。”

    “开门迎客,哪儿有不招待的道理!”

    “今天我们这里真的不接待客人。”

    “那这楼里面的人,莫不是都是你们本家儿喽。”

    说话间底下声音越来越嘈杂,眼看就要闹盾起来,丁念之却从楼上探出头来,说道:“楼下的兄弟不好意思,他是跟我们一桌的,让他上来吧。”

    门口伙计看了一眼之前说话那女人,那女人微微点头,才放那人进来。同时那女人也对丁念之道:“今天也就是您丁掌柜,换了旁人,活动开始之后,都休想进门。”

    丁念之连连道谢,要闯春镜楼那人也是不明所以的上了楼,可当他走到白舒桌前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过来,略一拱手说道:“桃主,您怎么也在这里。”

    他虽然只和叶桃凌说话,却也忍不住的打量着白舒,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剑宗余秋寒。

    叶桃凌转头看了白舒一眼道:“我陪他来的,倒是你,好多年不下山,怎么到这里来了。”

    余秋寒拉了拉椅子,看向了叶桃凌,叶桃凌点头之后他才坐下,说道:“我和安忆去调查异灵者的事情,后来安忆就失踪了,前几天我才收到他的消息,他约我今天来春镜楼碰面。”

    叶桃凌担忧道:“李安忆失踪了?没出什么事情吧?”

    余秋寒面色凝重道:“不清楚,但我收到的那封信,确实是安忆的笔迹,他说了今天来碰面,应该出不了岔子。”

    叶桃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白舒却不关心这些,全神贯注的看着楼下一件件拍品易主,期间丁念之也花大价钱拍下了一枚玉扳指。

    一直到了后面,白舒清楚的记着顺序,一对儿官梨花瓷瓶之后,就是自己想要的灵草绿萼瑾。

    可真等到那一刻的时候,底下那主持着拍卖全过程的女子忽然说道:“诸位客官,绿萼瑾因为卖家的私人原因,今天将不做拍售了。”

    议论声顿时四起:“这算是什么事情,你们怎么做生意的?”

    那女子歉然道:“不过我们找到了一件很不错的替拍品,是陆静修当年在荔香院关于杏林之术的手抄本。”

    那女子一句话出口,满座哗然,陆静修手抄的医术,这其中的价值不可估量,比那单纯的绿萼瑾可要珍贵的多了。

    众人思量之下,都收起了抱怨,反而是打起了陆静修这份手抄本的主意。

    只有白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问丁念之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其他东西都没有变动,唯独我要的东西不卖了?”

    丁念之额头上隐现汗水,急忙亲自下楼找人询问,不一会儿丁念之回来告诉白舒道:“白大哥,说是卖家临时改了主意,他们也没有办法,而且绿萼瑾本来就是很稀少的东西,一般人也没什么过多的想法……”

    白舒摆了摆手制止了丁念之的话语,说道:“你去把卖家是谁问出来,花再多的钱也要拿下。”

    丁念之点了点头就要离开,白舒又跟着道:“叶子你也跟着去,买不到就算是抢,也要抢过来。”

    叶桃凌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却忽然从窗口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白舒对这种味道极为熟悉,下意识的从窗子眺望出去,只见到太平湖边缓缓靠岸了一艘花船,百花丛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胸口之上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像是一朵鲜艳的桃花。

    血腥味儿就是从这具尸体之上,一直飘到了春镜楼里。

    白舒认识这个躺在花船中的人,那人活着的时候叫做李安忆。

第三百零四章 迷途以远

    李安忆说七月初七和余秋寒在春镜楼碰面,他说到做到了,只不过再碰面时,却是阴阳有隔,春镜楼是人间,太平湖以是泉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刻余秋寒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直接踩着桌子从窗子里一跃而出,飞落到了湖边,叶桃凌紧随其后,也来到李安忆的身边。

    白舒又低声叮嘱了丁念之几句,才下楼通过正门出来,往太平湖边走。

    白舒虽然和李安忆不是太熟,却是认识李安忆的,乾宗宗主,境界不是太高,却温文尔雅,君子如玉。就算是白舒和剑宗弟子起了什么冲突,李安忆也绝对是不偏不倚,从来都没有护过短。包括临川城外白舒和徐慕灵跌落深谷的那一晚,也是李安忆带人去寻找搭救的白舒。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英才,数年之后可能接手东洛剑宗的一个男人,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而且死后他的尸体还意外的出现在了这里。

    就像是有人故意要把李安忆杀死,然后再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和余秋寒碰面。

    白舒莫名感觉到一阵心悸,他走上前去,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白舒话还没说完,余秋寒就转身怒视着白舒,同时他抽动腰间的宝剑,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对白舒动手。

    如今白舒已经是一个废人,再和余秋寒打,白舒不会是余秋寒的一合之敌。

    可叶桃凌终归还留在白舒身边,她一把将余秋寒的剑按回了剑鞘之中,冷声道:“你干什么?”

    余秋寒怒视着白舒道:“这小子杀了安忆,您难道还要包庇他么?”

    叶桃凌摇了摇头道:“不是白舒,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我可以证明。”

    白舒不明所以的推开了余秋寒,走到水边近处。等白舒看清楚了李安忆身上的伤之后,他脸色才慢慢的变得难看了起来。

    李安忆人虽然死了,但他的尸体之上有一股浓烈的气息挥之不去,白舒一靠近李安忆,就感觉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

    是杀字符的气息,李安忆身上没有别的外伤,他死于一道杀字符。

    余秋寒面沉如水道:“桃主,太虚观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符师了,我想不起来除了白舒,还有谁能用的了这道杀字符。”

    余秋寒当年亲身挨了白舒一道杀字符,而且他还没有死掉。对于杀字符,除了白舒以外,最有发言权的人就是余秋寒了,他自然不可能认错。”

    白舒听到余秋寒这句话,第一时间想要反驳于他,因为白舒不是近年来太虚观里面第一个符师,也不是当世第一个会用杀字符的人,黄俊才是。

    可观主在黄俊下山之前,把手按在黄俊的额头上,说了一句“你忘了这道符,就下山去吧!”

    既然是观主亲自出手,自然没有错漏的道理,黄俊至多是会一两道神符,却绝没有再画出杀字符来的可能。

    可如果不是白舒,又不是黄俊,那李安忆是谁杀死的呢?难不成太虚观里,还有其他人会杀字符?

    白舒低头沉思着,要想接触到杀字符,就必须上到小书阁第七层,就必须用到那一黑一白两枚勾玉,勾玉一枚在白舒手里,另一枚在萧半山手里,可萧半山总不会与李安忆为难,这事情也不是白舒做的,事情才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白舒最后看了一眼躺在花船之中的李安忆,从李安忆的发梢处捏下一朵干枯的菊花,放在手心里细细观看着。

    “这花船之上都是新采的鲜花,怎么会有一朵枯菊呢?”白舒轻声质疑道。

    余秋寒眯着眼睛看着白舒,冷冷道:“臭小子,你可说的出来,这世间除了你,还有人能用出一道杀字符来么?”

    经余秋寒这么一说,白舒忽然回过了味儿来,杀死李安忆的这一道杀字符,不一定是符师亲手虚空凝出来的,还有可能是,杀人者手持了一张杀字符。

    白舒画的杀字符基本都留在了自己身上,但还有一张杀字符,白舒在巫少白离开莫渊山之前,亲手交给了他。

    难不成是巫少白杀了李安忆?

    巫少白已经是破虚境界了,他还是天机子,他说不定真的有这个能力。

    余秋寒见白舒不说话,又喊道:“你说不上来是么?”

    白舒依旧没有说话,他确实说不上来,他更愿意相信是巫少白的杀字符落到了别人的手里面,然后别人杀害了李安忆。

    白舒微微叹气道:“李安忆是怎么失踪的,你具体给我说说。”

    余秋寒寒目如霜,冷冷注视着白舒道:“为什么你在春镜楼,安忆的尸体也正好出现在湖边?为什么你说不上来,世间还有别人也会杀字符呢?”

    余秋寒摇了摇头道:“我不信你。”

    白舒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将手中那朵枯菊收入怀中,淡然道:“我要真杀李安忆,用不到杀字符。”

    余秋寒身上杀意一荡,第二次拔剑欲杀白舒,却被叶桃凌又一次拦下了。

    叶桃凌护在白舒身前道:“他这段日子一直和我在一起,前几天为了救我,他气海尽毁。”

    叶桃凌美目直视着余秋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可能是他!”

    余秋寒和李安忆关系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好,可余秋寒心里也清楚,有叶桃凌挡在自己身前,他绝没有伤害白舒的可能。

    余秋寒缓缓上前,弯腰从花船里抱起了李安忆的尸体,失魂落魄的就要离开。

    叶桃凌却喊住余秋寒道:“等你查清楚了是谁杀的他,告诉我。”

    整个碧落山也没什么人敢叫叶桃凌叶师妹,偏偏李安忆就敢。本来乾沧也应该交给李安忆来用,可事实是叶桃凌一直持有着乾沧。

    两个人分别为乾坤二宗的宗主,要说真没交情,那是假的。

    余秋寒回眸看了叶桃凌一样,苦涩道:“你迷途以远,叶桃凌。”

    白舒很少听见有人会直呼叶桃凌的名字。

    可余秋寒知道当一个年轻人深陷于爱情之中是一种什么状态,毕竟他当年也曾经疯狂的迷恋着凌问儿。就算是现在,余秋寒也容不得别人说凌问儿一句坏话,就像是他可以因为白舒创凌问儿的屋子,而发起疯来一样。

    太虚观那些关于白舒和叶桃凌的传闻都是真的,余秋寒不可能在叶桃凌面前做出任何对白舒不利的事情,所以余秋寒选择了默然离开。

    白舒目送着余秋寒远去,无可奈何道:“今生倘若我再去碧落山,恐怕就要被你宗弟子生吞活剥了。”

    虽然叶桃凌在剑宗之中得宠无双,但白舒心里也清楚,李安忆的人缘并不差,满宗的弟子,倒有大半是对李安忆有好感的。倘若余秋寒回去说白舒杀了李安忆,以现在白舒这样一个废人的状态,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剑宗找叶桃凌了。

    如若不然,白舒甚至还想玩儿一出硬闯剑宗的戏码,只不过今生今世,没这个机会了。

    叶桃凌眨了眨眼,又下意识的看向太平湖边的花船,问白舒道:“这世上真的没有别人会杀字符了么?”

    白舒肯定的回答道:“据我所知,只有我一个人会。”

    叶桃凌有些失落,没再说话。

    这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李安忆一样的,在面对罗诗兰的时候,会羞涩的笑出来的如玉少年了。

    可惜的是,李安忆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当面像罗诗兰表明自己的心意,就已经再也见不到罗诗兰的面了。

    而罗诗兰也不会知道李安忆喜欢过自己,更不会对李安忆的死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哀伤。

    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坏人总是能活到最后,而好人却前赴后继的死在了坚持自己心中那一点儿光明的事儿的路上。

    这是无可避免的,也历来都是人们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因为在这样的年代里面,只有自私自利的人才能想尽办法活下去,而那些把光明看的比自身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人,只能将自己宝贵的生命奉献出来。

    李安忆的死,是白舒受到的第二个打击,这种随之而来的失落和无力感,甚至比气海尽毁更让白舒感到恐惧。因为白舒只是没了修为,他的性命还在,喜欢白舒的人喜欢的仅仅是白舒本身,而不是白舒所拥有的高深修为,更不是只喜欢那个所谓的道法天才。

    白舒甚至生出了找到董色,然后带着董色回到那个洛国边陲的无名小村子里面,回归于平静的生活的想法。

    什么恩怨,什么天下,全都不管了。

    这一刻白舒的心灰意冷,不管他以前有什么样的想法,以现在白舒的状态,都没有办法实现了。

    白舒微不可查的叹了声气,准备回去问问丁念之绿萼瑾最后的消息。白舒有一种预感,这一株灵草,最终也会与自己擦肩而过。现在的白舒只能寄希望于,渡空真的能治好董色身上的千叶百灵子。

    叶桃凌走上前去,轻轻握了握白舒的手指,表示安慰。

    白舒勉强笑道:“叶子,谢谢你刚才维护我。”

    时至今日,白舒又变成了躲在女人身后,求取平安的那种人,他心中除了苦涩,竟没有太多其他的感觉。

    叶桃凌摇了摇头道:“我相信你的为人,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白舒宠溺的揉了揉叶桃凌的秀发道:“等这边儿事情结束之后,你就回剑宗去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第二百零五章 求之不得

    叶桃凌有些迷茫的望着白舒,似乎是在问,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白舒却仿佛一眼看穿了叶桃凌的心事一般,轻声解释道:“我没入修行之前,还不是一样活的很好,总不能现在转头忘了那些道法,就活不下去了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舒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一眼仿佛略过了千山暮雪,他轻叹一声道:“别人都以为我孤苦伶仃,前半辈子是漂泊过来的,可谁能想到,我白舒也是有家的!”

    不管是村子里的李叔还是他家的姑娘冬儿,都不可能拆了白舒那间茅草屋子,再回去的时候,收拾收拾,应该也还可以住人。

    白舒却不明白一个道理,当人们以为自己还有一条退路的时候,路的确在,但不管是谁,都很难有机会再走回老路上去了。

    这就是人们经常会说的,一日江湖,终生江湖。一旦你的生活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着未曾触及的远点发展的时候,那条本来的轨迹,不可避免的就会逐渐模糊,甚至于消失掉。

    叶桃凌看着白舒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怀念,心里止不住的失落,因为她叶桃凌没有家。似乎只有如故崖之上那口棺材,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说话间丁念之已经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开口道:“白大哥,卖家我帮你打听到了,之前大家都看见湖边有尸体,我跟着春镜楼的东家去打点了一下兵丁,才耽误了时间。”

    白舒拍了拍丁念之的肩膀,一转眼的时间,丁念之已经处事如此圆滑。但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保有着赤诚少年的一切特质,而没有在污浊的俗世之中沾惹上一身的臭味儿。

    “走吧,咱们去看看。”白舒对绿萼瑾势在必得,就算是死缠烂打,强取豪夺,白舒也要拿到这株灵草。

    当下丁念之就找了几个伙计,驾着马车带着三人一路找了过去。陵武城比燕京城还要大,而且地势起伏也要更加夸张一些,一辆马车载着三个人足足七拐八弯的绕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稳稳的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之后白舒才发现,众人已经来到了湖边,幽深的湖水在棉茫夏日之中,竟然散发异样的蓝色,令人神驰目眩。

    湖面之上,接天连叶开满了桃红色的荷花,清风吹抚,荷香阵阵,那缠绵的花香味儿顺着众人的鼻孔一路延绵到了肺腑之中,叫人如痴如醉。这荷花的长势竟然比罗诗兰的荷花塘居还要稍稍好上那么一分。

    最为奇异的是,湖面之上错落有致的架起了石桥和通道,亭廊相连。大片的荷花从中,还三三两两的生长着不知名的水生树木,枝头繁茂的开着淡红色的短瓣花朵,烂漫如霰。

    站在湖边往远处眺望,最深处的建筑逐渐变得开阔,石制建筑过渡成了纯木质结构。最远处的亭榭已经靠在了山边,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远山之中,依稀可见一条长长的石阶山路,仿佛通往着另一个人间仙境。

    驾车的伙计等白舒等人贪看一眼之后,才低声解释道:“这忘月水榭在咱们武陵城中建成早已经有了六七十年光景了,但直到现在,小的也不知道这水榭的主人是何方神圣。”

    另外一名伙计补充说道:“只听说有一年玖宜王爷想要买下这水榭避暑,吃了个暗亏,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到现在也没人敢动这忘月水榭的主意。”

    丁念之眉头一皱,心知事情不太好办,他看了一眼白舒,却见白舒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心。

    白舒带头向忘月水榭之中走去,边走边说道:“怕什么,有叶子在。”

    白舒可不相信,自己能在这忘月水榭之中,再发现一个天地大阵,又或是一个天启境界的老东西。

    可白舒越往忘月水榭深处走,脸色就变得越发的凝重了起来。白舒虽然气海尽毁,灵气全无,可这并不代表着白舒的眼力会下降。在太虚观中,白舒仔细研习了阵法一道,他虽然自己很难布置出什么厉害的阵法,但对于阵法的布局,运转方式,都有着超乎寻常人的理解。

    刚才在外面看这忘月水榭,白舒还不觉得如何,这次亲自走进其中,白舒才发现忘月水榭之中的灵气异常活跃,而且都按照一定规律流转运动着,显然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水榭之中的一石一砖,一草一木,都是阵法中不可或缺的材料。这些亭台水榭,香草繁花,包括水榭之下这散发着异样蓝色的湖水,共同构成了这样一个高深的阵法。

    比起青竹那个五行阵法,要高深出了无数倍。

    不仅如此,众人在炎炎夏日走进忘月水榭之中,刚才舟车劳顿而出的一后背的汗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周围只是微风,却让人心旷神怡,凉爽舒畅。而且按理说夏天水边湿气总会大些,可现在白舒完全没有那种临近水边的湿漉漉的感觉,倒像是身处在舒适宜人的春秋天里。

    白舒颇为担忧道:“叶子,能感觉到什么吗?”

    叶桃凌一脸淡然道:“感觉很舒服,比我们东海边的夏天,多了几分凉爽和香气。”

    白舒一脸的挫败感,他还记得自己跟着七星君学习的时候,叶桃凌时常在旁边看着,却不想叶桃凌的心思一点儿都没有放在修炼上面,反而是厨艺和书法大有长进。

    说话间众人到了忘月水榭深处,一八角冰梅亭边,俏生生的站着一个头插玉簪,梳着凌虚发鬓,眉眼弯弯,脸蛋圆圆的漂亮小姑娘。

    见到白舒等人,她盈盈上前,欠身一礼道:“诸位来此,所为何事?”

    丁念之刚想开口,白舒就挥手拦住了他,对那小姑娘客客气气的道:“是这样的,我们看中了您家主人在春镜楼展拍的那一株绿萼瑾,从春天就开始准备,一直到了现在,结果却得知这株灵草的展拍临时被您家主人取消了。”

    白舒望着那小姑娘的脸,恳切的道:“那是能救我妻子一命的灵草,恳请姑娘帮忙通报一声,我们想和您家主人再商量一下这灵草的事情。”

    白舒本来想让丁念之扯个谎,打点一下关节想办法混进去。可事到临头,白舒还是决定将一切都如实相告,有的时候真情实意说出来的话,要比油腔滑调有用的多。

    那小姑娘先是低声啐道:“想不到春镜楼连我家先生的住址都泄漏给外人了,真是不知死活。”

    这一句话说的丁念之心惊肉跳。

    那小姑娘看着白舒一脸的恳切之色,又见白舒剑眉星目,俊朗不凡,心头一软,面颊一红说道:“我家先生是不见外客的。”

    尽管白舒早就料想如此,闻言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可紧跟着那小姑娘又道:“不过看你样子可怜,你等着吧,我进去问问。”

    白舒这时候早就没有了之前不可一世的猖狂模样,闻听此言,白舒连忙对着那小姑娘千恩万谢,就差变成一幅彻头彻尾的软骨头模样了。

    这样的白舒甚至让叶桃凌感觉到了一丝陌生,每一次牵扯到董色,白舒的表现就都让叶桃凌捉摸不透。

    这几人以白舒为首,既然白舒如实相告,又愿意等,丁念之和叶桃凌自然没有怨言,就在亭外,一步也没有越界的安静等候着。

    说也奇怪了,白舒现在就是废人一个,而丁叶二人,一个是富甲一方的肥商,一个是天下剑道的天才,却都没有自作主张,反而是跟在白舒身边,对白舒唯命是从。

    人格魅力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用语言形容清楚的一种东西。就像白访云活在世上的二十几年一样,真让你说,你只是知道白访云好,却说不出来,他白访云究竟好在哪里。

    不要说当时世上最能令人倾倒的凌问儿,就连太虚后渊里面那一柄有着千年修为的古剑,都对白访云死心塌地的。

    所有见过白访云的人,都对他有着极高的崇敬之心和深切的喜爱之意。就连白舒这个自幼就在心里恨着白访云的人,在了解了白访云的故事之后,他也无可控制的中了白访云的毒,拜倒在白访云伟大而神奇的人格魅力之下。

    少年时期的白舒也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只不过白舒喜欢走极端,别人要么是爱他爱到了极点,要么就是恨白舒恨到了骨子里面。

    至少目前来讲,丁念之和叶桃凌都没办法抗拒白舒的魅力。

    没过多会儿,那小姑娘摇晃着身子快步走了回来,欠身一礼然后抱歉的对白舒道:“先生不见外客,诸位请回吧。”

    白舒自然不肯罢休,纠缠着又劝说了几句,直说的那小姑娘柔肠百转,左右为难。

    到了最后,那小姑娘无可奈何道:“先生说一不二,我是真的没有办法,诸位请回吧。”

    叶桃凌素面冰心,冷冷的看向忘月水榭深处,红衣一荡,就准备往忘月水榭之中硬闯。

    白舒急忙拦下了叶桃凌,叹了声气,和那小姑娘道谢,最终还是带着丁念之和叶桃凌离开了。

    上一次叶桃凌闯别人的地盘,酿下了大祸,最终导致她自己险些死在星院之中,也间接导致了白舒的修为被毁。

    这一次有了前车之鉴,白舒无论如何也不想再重蹈覆辙了。更何况忘月水榭中这阵法布置的水平不低,这里面还真说不定有什么高手。于是白舒带着二人回去,准备从长计议。

    但再之后任凭丁念之如何动用人脉和钱脉,也都没有获得任何一点儿关于忘月水榭主人的讯息。

    白舒无奈之下,只能每天都跑到忘月水榭之中,几次三番的求见其中主人。

    到了最后,忘月水榭的主人白舒没见到,倒平白认识了几个看门护榭的小姑娘。白舒好话说到嘴软,想登门拜访的要求也反复的被送了进去,但这些请讯最终还是一一都被回绝掉了。

    白舒面容也一天比一天憔悴,修为尽毁和痛失良药这两件事情压在白舒心口,简直让白舒喘不过气来。

    不用几天,白舒整个人就面色苍白起来,消瘦的厉害,就连眼窝都微微有些下陷,叫那些看门的小姑娘看了都心疼不已。

第三百零六章 散局

    这天晚上白舒还不甘心,趁着叶桃凌洗澡的功夫儿自己一个人偷溜了出去,再次来到了忘月水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清亮的月色照在淡蓝色的水中,将月华折射在水榭长廊之上,形成绚烂的光光点点。水中那桃红色的花瓣随着微风瓣瓣飘落,将花香味儿酝酿出了一层淡薄的雾气。

    隔水一望,白舒甚至看不清楚水榭之中的梦幻灯火,只觉得那里面的世界,是自己穷极一生都难以企及到的绝美风景。

    之前白舒曾经数次拜访,都吃到了闭门羹。再这样下去,白舒甚至会忍不住叫叶桃凌硬闯忘月水榭的。但同时白舒也担心再出什么岔子,给叶桃凌惹上什么麻烦。

    一直以来白舒都运筹帷幄,将事态控制在自己可以操纵的范围之内。但只要白舒有一次失误,他之后就会愈发的小心翼翼。因为花可以重开,人却不能再来,这次修为尽毁对白舒而言就是一个惨痛的教训,下一次白舒可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命在。

    白舒迈着发虚的步子,轻车熟路往忘月水榭中走去。再次来到那八角冰梅亭的时候,白舒正好遇到了自己第一次进来时碰到的那个圆脸小姑娘。

    她是忘月水榭的门侍,名叫孙玫,这几天以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碰见白舒了。

    一看到白舒找过来,孙玫就愁眉苦脸道:“白小哥儿,你怎么又过来了,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们先生是不可能见你的。就是这样来回来去的通传,别说是先生的耳朵起茧子了,就是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白舒眼神有些无助,歉然道:“麻烦姑娘再帮我问问,麻烦你了。”

    孙玫瞪着一双秋水色的眸子无可奈何的望着白舒,有心开口骂白舒几句,但一看到白舒诚心诚意,又备受煎熬的样子,无论如何也骂不出口了。

    孙玫反而是问道:“你的妻子生病了么,需要我家先生的药?”

    白舒抿了抿干涩的唇道:“是啊,几乎是无药可解的病,我但凡有一点儿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

    “你很爱你的妻子。”孙玫望着白舒眼中的血丝道。

    想起董色,白舒心中又是一暖,点头说道:“是啊,我甘愿为她付出我的一切。”

    孙玫见白舒憔悴又痴情的样子,心头一软道:“那你跟我来吧。”

    孙玫说着抓住了白舒的袖子,将白舒往忘月水榭深处拉扯。白舒一时之间还没有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这是?”

    孙玫叹气道:“我这个人吧,心软的厉害,最是见不得你这副模样。我带你进去,到时候出了事情,你就说你是偷偷溜进来的,好不好?”

    白舒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千恩万谢的应着,孙玫却嫌弃白舒呱噪,让白舒闭上嘴巴安安静静地跟着。

    这时候孙玫的眉眼落在白舒目中,竟然是那样的可人。不管在什么时候,真情实意总是最容易打动人心的那样东西。白舒在学会了那么多的手段之后,再一次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归于最开始的状态,竟然有一种久违的舒畅感觉。

    并不是所有人都憧憬于做一条不讲道理的烛龙,也不是单凭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如今白舒孑然一身,反而放下了心里的重担,准备了结了这一桩事情,就去找到董色,小小的办上那么一场婚宴,从此远离修炼界的是非。

    正憧憬间,孙玫带着白舒来到了一处葡萄藤长廊之前,站住了脚道:“你顺着这条路走进去,听到丝竹之声,觅着走过去就好了。这个点儿,我家先生肯定在听曲儿呢。”

    白舒一揖及地,行了个大礼道:“不管这事情成与不成,白某都铭记姑娘恩德,多谢了!”

    孙玫摇了摇头道:“非是我有恩于你,这一忙我帮的是你和你夫人的感情。像你们这般相爱的情侣,理所应当的修一个好的今生,快进去吧,出了事情可莫要提我的名字。”

    白舒恭恭敬敬回道:“姑娘放心,我是偷跑进来的,既没有见过姑娘,也不认识姑娘。”

    孙玫嫣然一笑,转身离去,白舒也没有犹豫,迈步就往忘月水榭最深处走。

    等白舒身影快消失不见的时候,孙玫才回头望了白舒一眼,有些失落的叹了声气道:“放你进去,这个月的月俸怕是要打水漂了。”

    忘月水榭的门侍一共也没有几人,每天谁去当班自然也有着记录,就算白舒是偷跑进去的,她孙玫也要当这个过失。好在这忘月水榭的主人脾气不错,最多是扣孙玫的月俸,却不会打骂于她。

    这萄藤长廊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葡萄枝叶,脚下则是镂空的丁香石刻,斑驳的月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洒进游廊之中,再透过石刻缝隙投映在水面之上。

    随着脚下水波的荡漾,这些细碎的月光就如同漂浮在湖面之上的点点繁星,在白舒的脚下调皮的跳跃游动着。

    白舒一路走到这里,也不禁赞叹忘月水榭主人的品味当真是不凡。这里面细枝末节的每一处都是那样的精致,美轮美奂的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看呆了眼。

    才出游廊,白舒就听见了洞箫之声,这箫声空灵,浸在薄雾蒙蒙的月色之中,在白舒那双俊朗星目之下,竟然好似有了绵软丝绸的形状。

    那柔软的棉丝一下子缠在了白舒的腕结心口,牵动着白舒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儿,将这洞箫之声听个真切。

    白舒总是以为,纸鸢的箫声已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响,却不想这忘月水榭之中,还有乐道大家。就算是白舒一个外行,也能听出这箫声的不凡之处。

    再往前走,木栈道愈发宽阔,水中的荷花愈发的密集,水边三三两两的停靠着小木舟,木舟之上,还有刚采下来没来得及处理的莲蓬。

    白舒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只见那莲蓬之上还挂着剔透的露珠,那孔洞之中的莲子,也在月光和水露的映衬下,有了几分晶莹通透的模样。

    白舒暗暗吞了一口口水,在荷花塘居的时候,白舒连藕都没吃过一次,更不要说是莲子。

    白舒一边欣赏着月色和箫声,一边往里面走着,不知不觉间,白舒目中那些阑珊的灯火终于聚集在了一起,那悦耳的箫声也终于没有丝毫阻碍的传入了白舒的耳中。

    白舒面前是水上的一处宽阔平台,四周栏干环拢,晚风阵阵吹动着纱帘飘舞。白舒近处帘波一荡,花气微闻,不真切的望见平台之上有数名身娇体软的少女,跟随着箫声缓缓起舞。

    近处远处桌案无数,有人焚香,有人煮茶,甚至还有人抱琴坐在案下,托着脑袋伏案望着远处平台之下的大片荷花,不管秀发被风吹的如何凌乱。

    这平台之上莺歌燕舞,一眼望过去都是女子,却偏偏有一中年男子,侧身醉卧软榻。

    白舒一看到这人,禁不住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人正是白舒之前在紫桑别院外遇到的那个说自己和董色手相不合的老道士。可他现在的模样,却要年轻了很多,就和白舒在轮回之中看到的二十年前的那个陆静修一模一样。

    这时候白舒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后代替绿萼瑾的拍品,是陆静修在荔香院的时候,一本医书的手抄本了。

    原来这卖家不是别人,正是这个让人摸不清深浅的岐方仙祖。只不过让白舒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陆静修当年要撮合白访云和凌问儿在一起,为什么几十年后,陆静修又乔装打扮来到紫桑别院,试图坏一坏白舒的姻缘。

    这时候白舒再想起自己砸过陆静修的酒的事情,禁不住心底发寒。陆静修几十年前就能斩杀天启境界的高手,到了现在,他的实力,恐怕要比太虚观的观主还要高上几分。以他这种修为,居然能忍受得了白舒的诸般无礼,当真是极有修养。

    “来都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进来坐。”陆静修往嘴里塞了一个青梅,招呼白舒道。

    白舒身子有些僵硬,下意识有些抗拒的想要远离陆静修,心中却又有好多疑问,非要当面和陆静修问个清楚。

    白舒身子微微一晃,拨开纱帘走了进去,随着白舒的到来,里间的乐声都下意识的弱了下去,那些聚集成群在翩翩起舞的少女,也都四散而去,寻了个地方坐下,扑闪着水汪汪的眸子盯着白舒看。

    陆静修也望着白舒,意味不明的微微摇了摇头,又塞了一颗红杏到自己的嘴里。

    这时候白舒才看清,陆静修塌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盘青梅,和一盘红杏。

    白舒眯着眼睛看着他道:“你是陆静修?”

    陆静修眸子一亮,奇怪道:“你怎得会认识我?”

    白舒却不回答陆静修,反而继续问道:“紫桑别院门口那个老道士也是你?”

    陆静修没有得到白舒的回应,也完全不恼,笑呵呵的道:“没错,是我。”

    白舒脸上怒气一闪道:“那你告诉告诉我,为什么说我和董色手相不合?”

    白舒以为陆静修会笑着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和自己开了个玩笑而已。

    可实际上陆静修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说道:“因为你们两个真的是一个情深缘浅的命局,我当时碰巧路过那个,想提醒你一番,没想到…”

    “没想到我听都不听,还砸了你的酒是吧。”白舒虽然打断了陆静修的话,但陆静修的话,还是让白舒心里骤然一寒。

    陆静修是什么人物,他又怎么可能信口开河呢!难不成,自己和董色终究只能是个散局么?

    白舒攥紧了拳头,指甲微微陷入掌心。

第三百零七章 生生世世

    这一刻舞女的裙摆没有飘动,乐师的手指也没有继续跳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只剩下带着荷花香味儿的晚风,将白舒吹的一身寒意,从心口一直凉到了指尖。

    白舒忽然放松了下来,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自己逐渐变得僵硬的脸,皮笑肉不笑的对陆静修说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最喜欢假装自己看透了一切,说一些命啊劫啊之类的话,然后劝别人不要继续挣扎,老老实实的做一条狗,匍匐在老天脚下?”

    陆静修笑着望着白舒道:“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难不成你还有其他选择?”

    白舒眼中狠戾一闪而过道:“我只要活着就有选择,哪怕我现在只是一个废人,也没有人会因此而放弃我,我也不会。”

    陆静修终于露出了赞赏的表情,怀念道:“你和你爹还真像。”

    白舒不屑的笑了笑,没有做任何解释。

    但凡真正的了解过白舒的人,都不会认为白舒和白访云有什么相似点。他们虽然是父子,却是性格完全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而且白舒永远理解不了白访云,白访云也永远不可能认同白舒的观点。

    陆静修看到白舒的表情,也不以为意,继续笑呵呵的道:“有时候做一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白舒点头,又摇头,最后干脆没接陆静修这句话,反而是问道:“您不是有一株绿萼瑾要卖么,为什么到最后变卦了?”

    陆静修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质问我的时候直呼我的名字,有求于我之时,又临时换了尊称,你这小子有点儿意思。”

    白舒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道:“一码归一码,拆散我们是一回事情,现在做生意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陆静修发愁似的看着白舒,半天才说道:“绿萼瑾已经被我用掉了,自然是没办法拿出去卖了。”

    “什么?”白舒脸色骤变,几次三番想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现在白舒只能寄希望于渡空大师真的有办法化解董色的千叶百灵子。

    良久之后,白舒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绿萼瑾真的能解千叶百灵子么?您那株绿萼瑾,是从哪里寻得的呢?”

    陆静修不愧是岐方仙祖,想都没想就道:“千叶百灵子主要是缓慢的蚕食人的生机,而绿萼瑾恰恰是一种能让人体焕发生机的灵药,所以绿萼瑾使用得当,是可以解千叶百灵子的。”

    陆静修顿了顿继续道:“我的那株绿萼瑾是很多年前一个海商送给我的,这次我拿出来本来就是想卖给你,让你去救那小丫头的。谁想到临时出了岔子,提前把这株绿萼瑾用掉了。”

    白舒奇怪道:“非亲非故,你救董色做什么?”

    陆静修沉吟片刻道:“那小丫头给我添过酒,自然值得我救她一命,正巧我得知你在打听绿萼瑾的消息,干脆借你的手救她,我还能趁机赚上一笔。”

    白舒惊愕道:“你还缺钱?”

    陆静修眉毛一挑,指着错落有致的水榭道:“这么大地方,还有山上一个院子,加上这么一帮小姑娘要养,我自然需要银两。”

    白舒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有时间可以荒废,这些小姑娘可没几年风光,全留在你这里,可惜了。”

    陆静修还没说话,之前吹箫的那女子就盈盈起身,对白舒行了礼道:“您这话说的可不对,我们在忘月水榭之中,拿着最高的俸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俱佳,有先生理解赏识,又何必去外面,弄的一身乌烟瘴气,去受那些臭男人的气呢?”

    白舒见那女子才貌俱佳,声音也是清脆悦耳,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是条理清晰,极有主见。

    白舒禁不住赞叹道:“姑娘说的有理,是我自己想当然了。”

    那女子又是一礼,才款款坐下。

    白舒却在这一瞬间注意到了陆静修眼眸中一闪即逝的一分落寞。若不真是寂寞无从排遣,谁会养这么多少女在自己的家里呢!

    陆静修名扬天下,表面看起来风光。但实际上以他的眼界和阅历,能和他说的上话的人少之又少,到了最后,他也只能是听听曲儿看看舞,却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给他去做。

    话说到了这里,白舒本应该离开,但白舒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非要拿出来问上一问不可。

    “当年你为什么撮合我爹娘在一起,他们在那方水池和棋子之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白舒抬眸望着陆静修,倘若没有陆静修的撮合,说不定白访云和凌问儿就不会相爱,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不管那样最后还会不会有白舒,白舒是落在了谁家,但至少凌问儿应该还活在人世,说不定还生活的幸福美满。

    陆静修又往嘴里塞了一颗青梅,几下咀嚼间,那酸涩的味道在陆静修嘴里散开,唾津随之大量的分泌出来。陆静修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涩。

    他道:“你爹娘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你说我在那一天同时遇到他们两个,我难道会不想看到倘若这样的两个人走近一点,最终发生些什么吗?”

    白舒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除了白访云以外,白舒确实找不出来第二个配得上凌问儿的男人。

    就是白舒自己,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凌问儿。

    陆静修这时候又道:“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就说明你已经入过了轮回,亲眼看见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对不对?”

    白舒无不可否的点了点头。

    陆静修继续说道:“你爹娘在兰溪寺,也入了轮回。”

    白舒眉头一锁,不可置信道:“什么?”

    陆静修解释道:“只不过你入轮回的时候你是旁观者,而他们是变成了轮回之中的人,把几生几世的事情全部都亲身经历了一遍。”

    陆静修感叹道:“而且你爹娘几乎是同一时间入的轮回,他们生生世世都纠缠在了一起,你别看他们只是树下发呆了一晌,可实际上,他们在轮回之中早已经过了千年的时光。”

    听了陆静修这一番话,白舒才终于明白了白访云和凌问儿见面之后,那种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画面是怎么一回儿事儿了。

    倘若是千年的相伴,那么这一世凌问儿没有他白访云,她的确活不下去。

    她需要一个来世,再重新遇到那个男人,不管那人是叫白访云,还是叫其他什么名字,不管那人是什么模样身份和地位,她都要找到他,而不是将他遗失在轮回之中。

    真说起来,凌问儿已经为白舒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了,至少凌问儿一直陪着白舒长大成人。至少凌问儿因为白舒的原因,在这一世整整耽误了一十六年。

    白舒茫然的咬着唇,想到自己在凌问儿心里,永远都比不上白访云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心痛,一直痛到无以加复。

    因为在白舒的心里,凌问儿永远是他最爱,最在乎的一个人。

    陆静修忽然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他有些摸不透白舒现在的状态,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脸上浮现出如此复杂的表情。

    白舒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在想我爹娘死了,轮回之中他们还能不能再次相遇,毕竟我爹比她早走了十六年。”

    陆静修道:“说不定真实的轮回,一年就是一年,你娘再次遇到你爹的时候,比他小十六岁而已。”

    白舒摇了摇头道:“也说不定下一世他们就不会再记得彼此,就算是见面,也不过是擦肩。”

    陆静修沉默片刻,哑着嗓子道:“但总有一世,他们会找到彼此。”

    白舒意兴阑珊道:“但愿吧,只不过我白舒不修来世。”

    白舒冷冷的看了陆静修一眼道:“我白舒只要今生!”

    白舒说罢没有再看陆静修一眼,转身就往月色和灯火都照不到的暗处走去。

    周围的少女神色异样的目送着白舒离开,刚才白舒和陆静修说的那一番话,在场的少女们没有一个人能听懂。

    她们只是依稀觉得,白舒那咬唇的样子莫名的可怜,白舒那离去的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就在白舒要离开的时候,陆静修忽然叫住了白舒道:“你回太虚也彻底废了,没人能救回你的气海。”

    白舒头也不回,却抬头望见的远处天边的耀眼星光。

    “那我能怎么办呢?”白舒平静的问道,好像问的不是自己的修为,而是认命般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是啊,白舒除了回太虚观,他还能怎么办呢?

    陆静修有些拿不准的道:“或许你可以跟着我一段时间,我说不定可以教你一些其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那耀眼的星光还在白舒眼眸之中摇曳,退一步就是世外桃源,但倘若再往前走,白舒不知道自己还会遇到多少阻碍。

    陆静修道:“我也没有气海,这么多年以来,我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一句话如同春镜破碎!

    白舒缓缓转过身来,眼中淡蓝色的星光逐渐被温馨橙黄的灯火所取代。

    “好,从今天起我就跟着你了!”白舒没有丝毫的犹豫,这一刻陆静修所带给白舒的希望,足以让白舒整个人重获新生。

    陆静修却没有急着应下,他对着白舒招了招手,等白舒走到近前的时候,陆静修拿了一颗红杏给白舒吃。

    熟透了的红杏香甜的口感让白舒欲罢不能。紧接着陆静修又递了一颗青梅给白舒。

    青梅的味道比白舒想象之中还要酸涩一百倍。

    陆静修看着白舒被酸的呲牙咧嘴的样子,问白舒道:“你想清楚了吗,你不一定真能学到东西,还有可能会失去很多,只是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白舒疑惑道:“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陆静修笑而不语,荷花从中飞出了一只蜻蜓来,落在了风帘之上。

第三百零八章 怜子

    白舒正望着荷花月色发愣的时候,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灵药拿到了么?”

    白舒回眸一望,只见面色微微有些潮红的叶桃凌,正关切的望着自己。她似乎是一路跑着过来的,还依稀有些气喘。

    白舒是偷跑进来的,而叶桃凌就是纯粹的硬闯了。

    白舒用询问的目光看了陆静修一眼,在陆静修点头之后,白舒才缓缓走到了叶桃凌身边,拉着叶桃凌往无人的地方走去。

    离开了密集的灯火,两个人的情绪都一下子变得低落了起来。白舒看不清叶桃凌的脸,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叶桃凌心里的失落。

    “灵草是拿不到了,但我会留在忘月水榭一段时间,跟随里面的先生学一些东西。”白舒低声解释着,语气之中只有平静,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叶桃凌一言不发,她微微侧了侧脸,晚风卷起叶桃凌轻柔的秀发,那柔软的发丝滑过了白舒的眼角,撩的白舒心头一软,竟似融成了一团轻薄棉絮。

    那女子薄而细密的睫毛,轻巧的唇,恬淡的眉眼,都在月色之下酝成一种白舒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世人只能看看叶桃凌的背影,对着她脑后那一点幽蓝怔怔出神。只有白舒有机会欣赏到叶桃凌欢笑的样子,流泪的样子,还有此时此刻,她依依不舍的样子。

    白舒帮叶桃凌拢了拢秀发道:“那你呢,小叶子。”

    剑宗宗主都唤她桃凌,罗诗兰喊她叶子,只有白舒叫叶桃凌小叶子。未来叶桃凌再不可能拥有比这更加亲密的称呼了。

    叶桃凌眸似春水,直勾勾的看着白舒,朱唇轻启道:“我明天回剑宗。”

    “行,路上注意安全。”白舒没有必要挽留叶桃凌,他也没有任何挽留她理由。

    不管未来叶桃凌是靠在别人的怀中,还是躺在海崖之上,都和他白舒没有什么关系了。

    叶桃凌还在盯着白舒看,白舒却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说给叶桃凌听,他在等着叶桃凌转身离去,最后看一眼叶桃凌那令人着迷的背影。

    下一次相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白舒再也见不到这个红衣少女了。

    叶桃凌眨了眨眼,修长的睫毛染着月色,开口说道:“白舒,你还没带我划过船吧。”

    白舒一愣,回答道:“是啊,一直没有什么泛舟的机会,倒是辜负了盛夏时分,一带波光,澄鲜如镜的太平湖。”

    叶桃凌横波一盼,望见水边的小舟道:“这里面也有一面湖,还有荷花。”

    白舒笑道:“是了,扁舟如叶,径探荷风也算趣事,走吧!”

    星辉打闪,寒光荡彻,晚间采下的莲蓬就挂在船舷之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发出咚的一声,坠落湖心,叫人回头看它时,寻不到它的踪迹,只能望见水边一圈一圈散开的涟漪。

    叶桃凌拿起那莲蓬,放在手中细细观看,莲子的清香随之溢出,和周边的荷香交织在了一起,酝酿出独特的芬芳。

    白舒掌浆,架舟至荷花深处。叶桃凌抬眸,发现白舒偷眼望她,目光时不时划过自己光滑如玉的皓腕,和手中的莲蓬。

    叶桃凌便取下一颗莲子,伴着青葱玉指,塞进了白舒口中。莲子香甜不及叶桃凌这一刻的情意,换了几月之前,白舒全不敢想,这是叶桃凌能做出来的事情。

    白舒望着叶桃凌恬淡而不是清冷的模样,禁不住感叹道:“叶桃凌,你变得可爱了。”

    叶桃凌道:“是吗?我不觉得。”

    可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属性,只不过之前的十年里面,叶桃凌都把自己的可爱藏了起来,从来没有展示给任何人看过。

    所以当叶桃凌笨拙的表现出自己的可爱的时候,白舒才会觉得是叶桃凌本身发生了变化,获得了可爱的属性。

    再换句话说,这种只对白舒一个人展现出来的可爱,能够说是叶桃凌变了么!

    不知不觉小舟已到湖心,白舒把浆挂好,坐在船头托腮望着叶桃凌,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

    叶桃凌也是安静的性子,只问白舒还要不要吃莲子,在白舒点头之后,她又剥了莲子递给白舒。

    静谧良久,白舒忽然问叶桃凌道:“你回剑宗之后,会按时吃饭的对吧?”

    叶桃凌乖乖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自从认识白舒以来,叶桃凌的胃已经很少会疼了,就连每晚睡觉,都要睡的更踏实一点。

    白舒心满意足的笑笑,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容一滞问道:“那柄心剑可不可以不养?”

    叶桃凌没有商量余地的摇了摇头。实际上对于叶桃凌而言,她其实还有其他的选择,但她并不想选。

    白舒轻叹了一声,终于也没再说话,望着清寒的月色,直看的双眼迷离,在一片星月之辉中,白舒仿佛又看到了叶桃凌独自站在如故崖上面的背影。

    某一瞬间白舒回过头来,发现叶桃凌正在盯着自己看,眼神中有着极少透露出来的依恋。

    叶桃凌白的发光,光彩照人如同仙女下凡。

    忽然之间,叶桃凌抬起手来,放在脑后摸索着。随着月色一荡,叶桃凌的秀发也随之倾泻下来,在风中飘散成盛开的花朵。

    于是白舒第一次见识到了叶桃凌不修边幅的美。

    在白舒发愣间,叶桃凌皓腕滑出袖子,伸手举到了白舒的身前,叶桃凌白嫩的掌心之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根幽蓝色的发簪。

    叶桃凌红衣黑发,已经是仙气逼人,更不要提她脑后这宛若神来之笔的这一点幽蓝,是多么的令人神驰目眩了。让白舒来评断的话,这根蓝色发簪要比那身红衣更能衬托叶桃凌的气质。

    见白舒没有反应,叶桃凌又微微抬了抬掌,示意白舒把那发簪接到自己手里去。随着叶桃凌的动作,她手腕之下那一颗鲜红如血的守宫砂也在白舒眼瞳之中掠去。

    叶桃凌哪里都好,也具备一切让人心动的潜质。倘若白舒修为没毁,顺顺利利的和叶桃凌走到了一起,那么多年前那天作之合的戏码就将要重演,两人会并肩成为世上最夺人眼目,令人羡慕的一对儿神仙眷侣。

    可事实并非如此,白舒不是叶桃凌的宿命,那个想要和白舒修成正果,却只能走在举步维艰,困难重重的绝路之上的董色,才是白舒的选择,她才是白舒的宿命。

    “所有剑宗弟子都认得这根簪子,你拿着它去碧落山找我,没有人敢拦你。”尽管叶桃凌知道白舒不会去找自己,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白舒微微摇头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这一点蓝确实弥足珍贵,足以改变叶桃凌整个人的气质,白舒怎么敢收下。

    叶桃凌忽然生气的收回了手,面向着宽阔的水面,用力的甩开了手,要将那发簪丢进深深的湖水之中。

    白舒捉住了叶桃凌的皓腕,无可奈何的从她手中接过那发簪,拿在了自己的手里。

    “我开玩笑的,你送我的我肯定收下。”

    叶桃凌眉间这才微微攀上一丝笑意,那一句话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

    白舒宠溺的拍了拍叶桃凌的肩膀,心里面忽然没有任何一点遗憾了。因为叶桃凌的心伤已经愈合了大半,就连那一片狼藉的肩膀,也恢复了光滑如玉的模样。

    归根结底,白舒还是为叶桃凌做了很多事情,叶桃凌也逐渐变得温暖了起来,像是三四月份东海的暖风,将满山的山桃一朵朵的吹开,直把满山的血桃,吹送进人们的心海。

    白舒笑笑,低头把玩着那根发簪,这还是白舒第一次触碰这个东西,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已经完全的拥有了叶桃凌这个人。

    不管是腾霄广场之上的那颗梨子,还是东洛剑宗的红衣桃主,白舒都是唾手可得。白舒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现在这一刻白舒才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些东西。没有白访云的话,他白舒什么都不是,有很多东西,白舒都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而得到的。

    白舒将那发簪收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他解下了腰间的星陨剑,递给了叶桃凌道:“喏,这个给你。”

    叶桃凌犹豫道:“你连防身的东西都没有。”

    白舒苦笑道:“我就算拿着星陨,没了灵力,我也打不过任何人,反倒你这个剑道第一天才,连剑都没有了,拿着吧!”

    叶桃凌可不像白舒那样纠结,她闻言接过了星陨,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在天一峰数个日日夜夜的对剑之中,叶桃凌早就和星陨所熟识,唯一遗憾的是,星陨只能传导剑灵气,对于叶桃凌而言,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但和那支发簪一样,这柄星陨剑的深层含义,足以让叶桃凌满心欢喜。那可是白舒的本命武器,陪伴着白舒走过修行的所有时光。

    白舒恋恋不舍的看了星陨一眼,对叶桃凌道:“这柄剑你实战也是可以用的,它虽然不能传导普通灵气,但就算是这样,它也是切金断玉,你和别人对剑的时候,完全不用担心它会受损。”

    叶桃凌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星陨,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星陨漆黑的剑身甚至能和黑暗融为一体。

    这是世上最为独特的一柄剑,也是除了上古阴阳两剑以外,最强的一柄剑。乾沧和坤熹比不上它,同一炉出来的星虹更比不了。白舒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送给叶桃凌了。

    星陨和叶桃凌也是般配!白舒便看着叶桃凌在笑。

    一片云朵飘过,月光一暗,白舒看不清叶桃凌的表情,耳中只听得一句小鹿乱撞的声音:“你可以抱抱我么?”

    那一身寒意逐渐在温暖的怀抱之中化为乌有,小舟之中荷香阵阵,晚风醉人。

第三百零九章 悔和怨

    燕国边陲,一个避风的山坳里面,有一个十几户人家构成的小村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天色刚刚才暗下来,很多户人家还没来得及点起灯火。

    李月溪点起了一盏烛火,昏黄的火光照在李月溪清秀的面庞上,他宛如佛前最虔诚的信徒。就连那火光映在李月溪的眸子之中,都是那样的明亮动人。

    另有一名弱不禁风的少女和李月溪一起坐在桌子前面,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开口,像是不忍心打破此时此刻的平静。

    不多时屋门一响,一位老妇人端着饭菜走了进来,李月溪连忙起身接过那老妇人手里的饭菜,低声谢道:“婆婆,真是麻烦您了。”

    李月溪说着,手里的银子就递了过去。

    那老妇人却推开李月溪的手,摇了摇头,望着那瘦弱的小姑娘道:“丫头,多吃一点,虽然没有肉,但老身给你煮了鸡蛋,一定要吃完啊。”

    那小姑娘伶俐的道了声谢,却没有多言,那老妇人轻叹一声转身走出了门。

    李月溪将屋门关好,挪近了烛火,不紧不慢的拿起碗筷,津津有味的吃起了素斋。不过是豆腐青菜,李月溪却仿佛大快朵颐一般,甚至露出了极为享受的表情。

    旁边那小姑娘也不动筷子,也不说话,饶有兴致的看着李月溪吃饭,美目一盼,却是风情万种,那落落大方的模样,和周围的贫寒环境格格不入。

    李月溪饭吃到一半,忽然放下了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嘴道:“这鸡蛋再放一会儿,可就凉了,要趁热吃才好。”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道:“我不吃你也可以吃的嘛,反正你什么清规戒律都犯尽了,还怕吃几个鸡蛋不成。”

    李月溪面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劝道:“董色姑娘,你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你只要说出魂典的下落,立刻就能吃个够,重获自由之身,为了别人守着这个秘密,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小姑娘正是从兰溪寺逃出来的董色,那天董色刚刚离开兰溪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李月溪。李月溪早几年见过董色一次,因为董色生的貌美,故此他还有一些印象。再加上李月溪想到之前一段时间魔宗的变故和对董色的通缉,倒是一下子来了兴趣。

    于是李月溪扣住了董色,来到了兰溪寺。他却意外得知董色曾经在兰溪寺中长住过。经过好一番盘问,李月溪才在一个僧人口中得知,月称曾经将什么东西交给了董色。几番猜测之下,李月溪基本肯定,让他夜不能寐的魂典,就在董色手里。

    但说也奇怪了,李月溪搜遍了董色的行李,却都没有找到那本魂典。而董色身子本来就差,说不定拷打之下就会命丧黄泉,李月溪便想出了不给董色饭吃的点子。

    董色玲珑心肝,自然不甘心被李月溪控制,在热闹的地方,董色凭着精湛的演技,让别人都以为李月溪是个招摇撞骗,拐人亲儿的假僧,倒是给李月溪惹了不少的麻烦,还惊动了官府。

    最后李月溪不得已杀了官差,带着董色躲到了僻静的野村。到了村子里面,董色终于不再给李月溪找什么麻烦,因为董色知道,李月溪很可能因为害怕麻烦,杀了整个村子的人。

    到了今天,董色已经整整三天水米未进,整个人看起来又消瘦了几分,除了一双明亮的眼睛还炯炯有神以为,董色的唇的干涩的发白,带着那么一丝颓败之气。

    再次被李月溪问到魂典的问题,董色抬眸看了李月溪一眼,不慌不忙道:“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偏就不信,你也别饿着我了,想要拷打也尽管来,把你那些手段都用出来,我要是蹙一刻眉,我就不是我们董家的姑娘!”

    董色笑眯眯的望着李月溪,心里却暗暗生出了嘲讽之意。她和白舒受困山洞的时候,比现在饿的还久,还要难熬。她在魔宗受到拷打的时候,孟宗的手段,几乎不输苗厉,自然要比李月溪的手段老辣多了。

    董色几乎什么都不怕……

    她只怕自己死了,连累了白舒,一殒具殒。所以董色要在自己死之前,回燕京一趟,把自己和白舒的结脉血咒解开,只有这样,董色才能安心离去。

    她走之后,不管白舒身边的依旧是罗诗兰也好,还是叶桃凌萧雨柔也罢,至少白舒不会像自己一样,孤孤单单的,只能在梦里想一想幸福的样子,却永远得不到触碰幸福的机会。

    人啊,有时候就是如此。命不好就认了,倒也没什么不妥。

    董色下意识的伸手到身后,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行李中那温暖柔软的陆山羚皮毛。她那颗饱受煎熬的心,再一次的碎成了一片一片。

    白舒是这世上对董色最好的一个人,也是董色这辈子最喜欢的一个人。可事情到了现在,董色没有安安心心的靠在白舒的怀抱之中,她除了这件披风,就只剩下回忆了,甚至说,就连这件披风,也只能算是回忆。

    越是珍贵的求之不得的东西,你失去了它,你就越是伤心。董色知道自己终将失去白舒,这让董色感觉到备受煎熬。甚至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煎熬。

    可尽管如此,董色望向李月溪的时候,她还在笑。除了白舒以外,董色不可能再向谁展示自己的脆弱。

    李月溪见董色不温不火的模样,心头火起,愠怒道:“我真不明白了,你和我们澄湖寺也没什么关系,你帮他们守什么秘密?还有,你这一件破披风占了大半个行李的地方,这大夏天的,你要它何用!”

    董色鄙视的看了李月溪一样,没有说话,但那意思明显就是,你懂个什么!

    李月溪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从董色身后抢起那白色披风,放在蜡烛边道:“你要是再不说的话,我就把你这披风烧了!”

    李月溪看得出来,董色极为喜欢这件披风,时常抚摸。不到万不得已,李月溪也不想如同山野村夫一般,做些不体面的粗鲁的事情。

    可董色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李月溪实在是拿董色没有办法了,再加上这几天事情不少,惹的李月溪心烦意乱,这一刻他终于失去了耐心。

    董色眸子都没抬,波澜不惊道:“你烧吧,我现在受制于人,自然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李月溪心一横,正准备动手,却不知道为什么,放下了那件白色披风,转而继续威胁董色道:“你就不怕我把你送回魔宗去,我相信孟宗宗主会很开心你回家去的。”

    董色眼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惊恐,却还是嘴硬道:“你送吧,我根本不怕。”

    李月溪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不差,董色这个表情一出来,他就立刻在心里有了计较。说话间李月溪又问道:“你长得也挺漂亮的,你就不怕我对你做点儿什么吗?”

    董色拍手笑道:“你这和尚难道也懂情情爱爱么?倒真是有趣。”

    李月溪叹了声气,终于没再说话。

    董色心里巴不得要回魔宗,所以她才故意露出了一丝惊恐的表情。这一个神情恰到好处,正好把董色害怕回魔宗的讯息传递给了李月溪。先不要说等到了魔宗之后,是孟宗做主还是苗厉做主,还犹未可知。但至少董色来到了血老怪身边,可以获得解开结脉血咒的机会。

    到时候董色再设计骗骗孟宗,说不定不需要苗厉的帮助,都能在临死之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

    回魔宗董色是不怕的,但要说李月溪试图对董色不轨,董色却难以不在心里生出恐惧之心。

    董色她再坚强,毕竟也是一个女孩子,对于清白,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但却不会看的比白舒的性命重要。

    倘若李月溪真对董色做出什么,她也只能咬牙忍受着,撑着这具残破的身躯多活些时日,而不要连累了白舒。

    董色还记得自己和白舒血脉相连之后,醒过来的那个早上。她盯着熟睡的白舒看,那眉眼董色不知道如何来形容,却远超吕长枫的俊朗和薛冬亦的坚毅。

    那是只有在情人的眼眸之中,才能看出来的样子。

    那时候董色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因为漫长的生命之中,她不会再感到孤独,会有一个疼自己,爱自己的男人,陪自己度过一切难熬的时光,一起分享所有幸福的时光。

    在丰嘉城定情的那一天,千灯湖拥眠的那一晚,是董色最接近这种幸福的时候。

    可后来两个人就分开了,也许今后两个人在没有了见面的机会。

    当时董色发现自己身体上的问题之后,她怕自己影响到白舒,把那份痛苦也转移到白舒身上,所以董色选择了离开。

    可此时此刻,董色已经后悔了。因为她忽然明白,爱一个人就是要无时不刻的陪伴,哪怕一秒钟都不能少。你只要分开,就意味着你们之间产生了变数,只要有变数,就有可能会分开。

    很多时候董色都会情不自禁的去想,倘若她死缠着白舒,一直和白舒在一起。那白舒身边怎么还会有萧雨柔,怎么可能还有道法天才和剑道天才相恋的故事。

    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是那个金风玉露,一见如故的温暖,所有故事都传奇在朝朝暮暮,而不是定格在失去和忘记。

    倘若事情不是这样发展,董色是不是也能和白舒一起努力,克服千叶百灵子这个难题?

    可世事就像董色说的那样,花有重开,人无再来。事已至此,纵使董色心中有怨,有悔,也就只能这样了。

    饥饿终于在某一刻击垮了董色饱受折磨的身体,她痛苦不堪的抱着肚子,脑海中却全部都是白舒的影子。

    董色却不知道,白舒并没有如她所想,将自己忘的一干二净。

第三百一十章 寂寞(二合一大章)

    沧浪自从在燕北伤了眼睛之后,就去到了华洛边境周游山,在屋子里面枯坐,很少再走出屋门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沧浪是荒原深处走出来的异族,体内有一半的血液,来自于远古荒神。相传在上古时期,在燕北深处的荒原之中,有着数不清的凶兽。随着荒原白昼愈短,寒夜渐长,很多凶猛异兽都逐渐渴求温暖,一路南下而来,进入村落和城市之中,肆意杀戮。

    北方游牧民族饱受凶兽摧残,人才凋零,万般无奈之下,联合所有部落的巫师,进行了祈福驱凶的仪式。

    最终人们的虔诚唤醒了荒原之神,荒神把所有的凶兽都驱逐进了荒原最深处的极寒冻土之中,并将自己的神力留下了传承。

    很少有人知道,燕北荒原还生活着一批人。更少有人知道,燕北那地方还算不上荒原,更深的荒原之中,有一群人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黑夜之中,为荒原之神建起了一座神庙,世世代代的守候着荒神所留下来的传承。

    千百年来,荒人无数次的进入荒神庙,试图获得荒神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却鲜少有人能真正得到荒神的传承。

    沧浪也进过荒神庙,他得到了荒神极少一部分传承,开启了血脉之中具有神性的那一部分。但对于真正的传承来讲,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沧浪能在希微巅峰境界力克白舒,除了境界的压制和血脉的传承,更重要的是沧浪他和孟克之一样,天生就擅长于战斗。

    近些年间,沧浪也一直忙于战斗。

    许是因为安逸平淡的日子过的太久了,久到那些洪荒猛兽已经忘了荒神的存在,忘记了兽族南下之时惨痛的教训。越来越多的猛兽,那些在几百年间销声匿迹的猛兽,仿佛在短短几年之内又重获新生一般,重新活跃在了荒原深处,窥视着温暖的南方,蠢蠢欲动。

    多年前的那一幕,便仿佛要随之重演。

    异灵者的一个头目,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闯进了荒原深处,并在异兽口中救下沧浪的胞妹。

    那是几百年以来,荒原中第一次出现不同寻常的异兽。从那之后,传说中的物种便如同从那些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壁画上面走了下来一般,频繁的出现在荒人的视野之中,搅动的荒人部落,人心惶惶。

    荒人部落人口稀少,想要抵御越来越多的凶兽异兽,就一定要借助外来人的帮助。沧浪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同时为了自己部落日后的发展,用为异灵者卖命五年的条件,换取了一个稳定中原之后,举力清剿荒原凶兽的承诺。

    所以沧浪才第一次走出了荒原,来到了燕北,等待着中原动荡的那一天,为那些异灵者们,身先士卒。

    按理说现在沧浪已经到了破虚境界,正是可堪重用的时候。可沧浪已经成了一个双目浑浊的废人,异灵者们也已经牵到了魔宗这条线。

    那么沧浪就是时候变成一枚弃子。

    从最开始就没有人想过几年之后,真的要帮荒人部落清剿凶兽。荒人部落之中,也只有沧浪一人有些潜力。

    沧浪眼伤来到周游山之后,就基本都是闭门不出,潜心修炼。他之前在荒原深处厮杀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他很久都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修炼方面的事情了。

    所以当沧浪放下那杆长枪之后,他自然而然的突破到了破虚,拥有了远超寻常破虚高手的实力。一跃和叶桃凌、孟克之、薛冬亦、罗诗兰和李月溪这几位成了同一级别的高手。

    只不过可惜的是,天下人还没有如何听说过沧浪的名字。

    这天晚上沧浪正在屋中枯坐,忽然听到了一阵令人惊异的敲门声音。在荒原之中,最狡猾的动物都不可能在沧浪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靠近他,那么门口这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呢?

    很快沧浪就有了答案,因为门外传来了一个忠厚的声音:“是沧浪么?我是孟克之,我来杀你了!”

    沧浪猛然间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眸中只能依稀看到门窗的轮廓,他甚至看不清门外那道黑漆漆的影子。

    但尽管孟克之嘴上说着要杀沧浪,手底下的礼数却还是依旧周到,谦逊的敲着屋门,完全没有硬闯进去的意思。

    仿佛如果今天沧浪不给孟克之水开门的话,孟克之就会离开,不和沧浪斗个你死我活。

    可实际上沧浪很快的应了一声道:“是我!”

    随后那屋门猛的被沧浪拉开,孟克之见到一个面色坚毅的汉子,半睁着双眼,满目浑浊。

    孟克之一爪向沧浪的胸口抓了过去,这一爪要是抓实了,沧浪的胸口就会多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可沧浪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的长枪横在了胸口。孟克之的手抓在长枪之上,竟然发出了金属铮鸣之声,反震之力将沧浪推了一个趔趄。

    在沧浪心里,面前这个男人拥有的超凡脱俗的力量,甚至比那些野兽还要更具有破坏力。

    尽管沧浪知道面前这个叫孟克之的少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的退缩。他赶在孟克之还没有来得及发动下一次攻击之前,就将手中的长枪甩了出去。

    精钢长枪其重量不可估量,沉重之余,定然是难以灵巧的被人使用。就连孟克之看到那柄长枪之后,都没有想到那长枪挥舞起来,竟然是如此的迅猛,叫人难以反应和招架。

    仿佛沧浪手中握的不是精铁,而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枪势迅猛,携带着狂烈的罡风向孟克之头颅之上狠狠的砸了过去。

    这一下有开金裂石之力,莫说是人的脑袋,就算是真砸在石头上面,那岩石也只能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留给孟克之反应的时间不多,他在躲闪不及之下,只好将双臂交叉挡在自己头顶,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

    随后那长枪砸在孟克之的手臂之上,发出了咔嚓一声响,溅射起了一片烛龙黑火。

    孟克之的一只手一下子就被沧浪砸断,他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一步未退,反而往前顶了一步,膝盖抬起一下子撞在了沧浪的小腹之上。

    沧浪只感觉自己腹部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气海中的灵气近乎凝固,就像是要破裂开来一样。几乎就在那么一瞬间的时间里面,沧浪的血液涌动,驱散了那小腹处的极大痛苦,却没有办法彻底消除孟克之这一顶的影响。

    孟克之一击得中,后续又是一爪抓在了沧浪的手腕,试图让沧浪放下长枪。

    可沧浪纵使手腕处被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全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向后退了一步,舞动起长枪,拼尽全力的横扫了一下,屋子里面的灯火随之熄灭。

    可孟克之却并没有被沧浪击中,反而是在一个下腰之后,一脚踹在沧浪的脚腕之上,让沧浪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沧浪那沉重的身躯倒在地面之上,发出了轰然巨响,甚至连他身后的床板都被撞成了两半。

    孟克之这时候才有时间按了按自己被沧浪长枪砸断的胳膊。他本是来杀沧浪的,但当孟克重发现沧浪手底下有几分真本事的时候,天生好战的他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浓厚的战意,他自然舍不得一下子就杀死沧浪。

    孟克之在等着沧浪站起来,重新将那杆长枪挥动的虎虎生风。

    世间擅长战斗之人,都有着自己钟爱的兵器。不管是刀是剑,还是长枪短匕,又或者是白舒的符和颜丹晕的丝带。

    善用兵器克敌,向来都是人们所钟爱的最好的方法,更有人诸般兵器样样精通。再不济的,向李月溪这种佛家弟子,都有金莲这样的法宝。

    可孟克之不一样,孟克之不管是和谁打架,他都是空手,那一双带着烛龙黑火的龙抓手,比世间任何一样兵器都要毒辣几分。

    但他空手对兵刃,终究还是吃了亏的,因为世上几乎没人能徒手接下白舒的剑,或者是沧浪的枪,还能毫发无伤的。

    在第一个照面,孟克之就断了一只胳膊。这不仅没有让孟克之感觉到愤怒和不满,反而还给了他一种久违的兴奋感。

    再此之前,孟克之一直以为,世间只有叶桃凌有能力伤害到自己,想不到在周游山这个小地方,还有一位,而且还仅仅只是破虚初境。

    沧浪还没有起身,孟克之就问了出来道:“你是看不见了么?”

    沧浪沉声回答道:“不碍事儿的。”

    荒原之上极少会有日照,没有人比沧浪更熟悉身处于黑暗之中的感觉。他那双基本废了的眼睛,带给沧浪的影响确实不大。

    只不过此时此刻沧浪听到孟克之这一声问,下一次想起了那个一身杀气,却又温润如玉的少年。两人曾经一起厮杀,也一起并肩战斗过,沧浪的眼睛,就是白舒伤的,沧浪却从来没有怪过白舒。

    他只是不知道白舒的那条胳膊,最后保住了没有。

    一念及此,沧浪心里最先生起的竟然不是怀念或担忧,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因为在战斗之中,沧浪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分神了,这样的走神很可能会葬送一个人的性命。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一个从始至终都是全神贯注的投入战斗的人,在战斗的时候分心了呢?

    答案不外乎思虑二字。

    离开荒原越久,荒原之中的情况就有可能越乱越糟糕。而沧浪单靠猜测,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荒原深处真实的处境,也正因为如此,沧浪才无时不刻不在担心着自己的族人。

    他一面担忧,一面得不到真实的情况,就会下意识的往最坏的情况去想。人倘若没有这个想法还好,但人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无法摆脱这种负担,只会在备受煎熬中,一天比一天消沉和烦躁。

    沧浪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曾经一个什么都不会去多想的汉子,如今却在一场性命攸关的战斗之中,都走了神。

    孟克之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不解的问道:“和我打你都要分心么?”

    沧浪从地上爬了起来,边起身边道:“我打不过你。”

    孟克之笑笑,又是一爪抓了过去,他同时说道:“我知道,没有人打得过我!”

    沧浪神色一凛,握枪的手抖了一抖,只稍稍慢了一步,一枪挑向孟克之的脖颈。

    这一抓一挑,不管落在谁身上,谁都要死于非命。可孟克之和沧浪二人,却都没有退却,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

    孟克之感觉自己的的掌心甚至已经提前触碰到了温热的鲜血,沧浪也知道下一刻孟克之脖子上会多一个血洞。

    可就在最后一刹那间,沧浪持枪的手滑定了上去,把枪杆压了下来,孟克之也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另一只手挡在了自己脖子前面。

    沧浪知道自己是荒人的希望,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个地方。而孟克之才是真正的战斗天才,他虽然喜欢使用简单有效的攻击,但并不代表孟克之不喜欢使用技巧。

    像孟克之这种战斗天才,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这一招之后,沧浪小腹之上多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孟克之那只断手,又被重创了几分。

    在狭小的空间里面,两人飞快的过了十几招,孟克之身法诡异,出爪狠辣,而沧浪的长枪却施展不开。

    万般无奈之际,沧浪低吼一声,抡起长枪横扫,随着木头碎裂的声音,整个屋子都坍垮了下来。一片狼籍和灰尘之中,沧浪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从屋子中出来,去到了院子里面。

    孟克之知道沧浪心生退意,刚要上前追击,却冷不防沧浪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杆沉重的精钢长枪投掷了出去。

    沧浪打的就是孟克之在灰尘的木头碎屑中这一刻的措手不及,所以这一枪速度又快,力道又猛,还不等孟克之反应过来,那长枪已经刺到了孟克之的胸口。

    而沧浪在长枪脱手之后,也不管结果如何,拖着自己沉重的身子,头也不回的向院子外面漆黑的树林中跑去。

    沧浪这一枪蓄意已久,迅疾有力,孟克之只来得及微微侧了侧身子,随后他整个人抱住了沧浪那杆长枪,却还是被枪身之上携带的力量带着连连后退了七步之多才稳住了身子。

    站住脚之后,孟克之没有做片刻停留,拎着长枪就追了上去。他既然答应了别人要把沧浪杀掉,沧浪就必须得死。

    黑暗的密林之中,沧浪狼狈不堪的奔逃着,以他现在的视力,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有树,哪里没有。

    所以尽管只是一小段路,沧浪还是跌跌撞撞的好几次撞在了树干之上。一些瘦弱的小树,甚至直接被沧浪撞倒,或者是从中折断。

    沧浪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换了以前,沧浪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他都没有退过。因为沧浪知道自己若是退了,族人却没得退。

    可现在不同,若是沧浪不退,他的族人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所以沧浪只能暂时放下那颗不甘屈服的心,选择委曲求全。

    这对沧浪这种人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可惜的是,沧浪选择逃离的时候,本能的选择了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树林。他却忘了,自己根本已经看不清东西,在树林之中举步维艰了。

    孟克之很快就追上了沧浪,他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当时孟克之敲门说要杀沧浪的时候,沧浪直接打开了房门,面无惧色。不管是眼睛看不见,还是身受重伤,沧浪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唯独在这一刻孟克之感受到了沧浪的无助。但孟克之绝对不会揣测,沧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孟克之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着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发了疯一样的想要活下去。

    很多年轻人身上没有担子,他们可以活得快意潇洒。比如巫少白,比如陈词。

    但沧浪不同,他肩有重担,他无数次的几乎被这重担所压垮,又无数次的挺了过来。

    可这一刻沧浪的威胁来自于孟克之,他还能挺过来么?孟克之就算是断了一只手,也完全可以斩杀现阶段的沧浪。

    孟克之纠结着喃喃自语道:“好想让你回到破虚巅峰,再治好你的眼睛啊。”

    这些期望不是孟克之真正所想,他想要的是一个最强的沧浪,能和自己战个痛快的沧浪。

    当然并不是说世间真的没有孟克之的对手,只不过孟克之始终觉得,叶桃凌是一个小姑娘,哪怕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姑娘,但毕竟也是姑娘。

    从小孟克之就不欺负女人,更不要说是漂亮的女人,比那一尾一尾摇曳着金色尾巴的锦鲤还要漂亮的事物。

    所以孟克之在剑宗的时候,和叶桃凌比试过一场,他故意输给了叶桃凌,叶桃凌也知道,孟克之不是打不过自己,而是不愿意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

    从这一点来看,孟克之拥有着男子那令人着迷的大度,和令女子心水的体贴。但那些捕风捉影的剑宗弟子却不明白孟克之的好。

    虽然天下间没什么风声,但在剑宗之内,大部分弟子都认为叶桃凌要比孟克之强。

    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虚名。你不在孟克之的位置,你不知道孟克之的想法。

    战无不胜给人带来的不是得意,只能是寂寞。

    所以你也没有办法想象,当孟克之看见沧浪的时候,他是多想再给沧浪一些时间,让沧浪安安稳稳的活到和自己境界相当的那一天。

    孟克之之所以空手,就是因为他要永远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处于一个劣势的状态。孟克之让了所有人兵刃,却还是没人打得过他。

    沧浪继续在跑,孟克之继续再追。孟克之拎着那杆长枪,跟在沧浪后面整整三天。

    直到最后沧浪慌不择路,跳进了一个湖里。沧浪水性很好,一口气可以游出很远很远,就像孟克之院子池塘里那些锦鲤一样,在水中获得了自由。

    孟克之也像看到自己那些鱼儿一样,微微欢快的笑了出来。他低声说道:“我不会游泳,追不到你了!”

    但沧浪的长枪还留在孟克之手里,孟克之眯着眼睛望着几乎已经要消失在湖水深处的沧浪,学着之前沧浪的动作,也把长枪投掷了出去。

    那杆长枪带着一股劲风,在空中如同一颗流星一般一闪而逝,擦着沧浪的气海,刺进了沧浪的腰肋处,将沧浪刺的浑身一震,嘴里灌进了几口冰凉的湖水,身子也顺势沉了进去。

    一般人在受了这么种的伤之下,又连续奔逃三天,再遭受如此重击,就是有好几条命都不够用了。

    孟克之不紧不慢的追了沧浪三天,就是想给自己一个放过沧浪的理由。但与此同时,孟克之也不可能忽视自己的承诺。

    所以脑子向来不太好使的他,想了三天才想出这么一个令自己洋洋得意的办法。

    孟克之就全当沧浪这个人已经死了。

    但沧浪这种人,真的有这么容易就死么?

    孟克之知道答案,就如同他知道自己和叶桃凌真的全力以赴的去打一场,到最后谁会赢一样。

第三百一十一章 胃口

    叶桃凌的出现,就像天边一道绚烂的彩虹,夺人眼目之余,却又是那样的高不可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舒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三生有幸,又或者是倒霉透顶。总之白舒在亲近接触了那个烂漫如烟霞般的红衣少女足足半年多的光景之后,那女子最终还是轻飘飘的挥一挥衣袖,留下了自己的发簪,又带走了白舒的长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叶桃凌走之后,白舒的脑海中止不住的浮现出她孤身一人行走在回剑宗的路上的模样。

    她一定不愿意和别人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愿意多看别人一眼。但同时叶桃凌却会乖乖的按照白舒的吩咐,吃好自己的每一顿饭,照顾好自己柔弱的身体。

    等叶桃凌一到剑宗,人们才会发现经年不变的叶桃主身上终归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变化。于是每个人都将会在心里明白,叶桃凌和白舒之间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朝朝暮暮的陪伴着白舒,跟随白舒一起走到人生的终点。而像白舒这种人,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叶桃凌走之后的第二天,白舒的麻烦也就跟着到了。

    陆静修在常人眼里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他和白舒的想法虽然有所交集,但大体方向却偏差了太远。

    陆静修对白舒的性子可以说是又爱又恨,但无可否认的,之前白舒对星院做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妥。

    所以白舒跟着陆静修以后,所面对的第一道难题,就是心性的磨练。只不过这种事情陆静修不可能直接告诉白舒,更何况白舒这样的人,谁想要磨他的性子,也无异于自讨苦吃。

    很多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不可避免的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或主动或被动的做出一些令人难以抗拒的改变。甚至是有些思虑成熟的人,在遭遇了重大变故之后,都有可能做出改变。

    可白舒并不是寻常的人,他有一套自己独特的想法和观点,与浊世间所有人的想法,都有所偏差。

    正因为如此,白舒才会偏执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时常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或者是办成一些旁人永远没办法办成的事情。

    又或者是,白舒根本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做出任何改变,这一点谁都不能确定。

    忘月水榭的清晨带着朦朦胧胧的雾气,三三两两的水鸟落在游廊边的木栏杆上。几个身穿彩色纱衣的少女正托着手心里的碎粮,亲手喂这些水鸟儿吃东西。

    不远处的屋舍之中,陆静修和白舒在桌边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摆放着几道精致的菜肴。

    陆静修是白舒很少见的会吃早饭的人,一般来讲,常人一天都是只吃两顿饭。

    陆静修面前的菜肴看起来精致可口,让白舒这种不贪口舌之欲的人,都蠢蠢欲动的有些胃口大开。

    陆静修却不急着动筷子,反而问白舒道:“你想清楚了,跟着我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等到时候你后悔了想走,我可不答应。”

    自打叶桃凌离开之后,白舒的兴致就不是很高,甚至于缺乏说话的兴趣。他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

    陆静修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怀里面摸出了一个小盒子,轻轻的放在了白舒的身前。

    白舒在陆静修的示意之下打开了那个小盒子,里面从左到右依次放着三枚药丸,分别是红色、黑色和青色的药丸。

    陆静修随意道:“选一个吃了吧。”

    他话音还没落,白舒就已经捏起那个红色的药丸,也不管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塞进了嘴里。

    以陆静修的实力,根本不需要耍什么手段,更何况白舒现在是废人一个,他根本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东西。

    陆静修见白舒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红色的药丸,便露出了更加满意的表情,他给小盒子盖上了盖子,重新收进了怀里。

    然后陆静修闭口不提这药丸的事情,转而介绍起了桌子上这些菜肴。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黄白相间的煎膏放到了白舒面前的盘子里面,给白舒介绍道:“这是南方运送过来的海蟹做成的金银夹花平截,一趟路下来,要走一个多月,还要护着这蟹途中不死。到了陵武城以后,我水榭中的小丫头亲自把最好的那一部分蟹黄蟹膏蟹肉剔出来,配上青福铺的春小麦粉,裹上一层鹌鹑蛋黄煎炸成膏,咬上一口外酥里嫩,你来试试。”

    陆静修只顾着说,自己不急着吃,反而是饶有兴致望着白舒,等着白舒先尝上一尝。

    白舒被陆静修这么一说,心下也极为好奇这金银夹花平截的味道,举筷到嘴边,嗅到食物的香气之后,不知怎得,白舒不仅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食欲,反而还有些兴致恹恹,下意识的放下了筷子。

    陆静修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继续给白舒介绍起了下一道菜:“这碗羹汤名为凤凰胎,河中肥鱼取其肉捣烂成泥,再取鱼白切片炙烤成白玉色,与鱼泥和各类河鲜一起清蒸,肉质鲜美,入口即化,小小一碗羹汤,却包含万般滋味,你来试试。”

    陆静修说着,盛了一碗凤凰胎递给了白舒。白舒接回来,用汤匙在碗中一搅,果然见到如同胎盘一般的鱼白色。

    凤凰胎这名字倒当真是恰当,只不过这一碗羹汤,白舒也没有喝下去的胃口。

    陆静修自己倒是端起碗来,一脸享受的喝了起来,大快朵颐一番。

    随后陆静修用筷子夹起一块糕点放在白舒面前道:“这是藕粉桂花糖糕,冬日掘取老藕,捣汁澄粉,晒干留用,以刀削片,洁白如鹤羽,入食品。先以冷水少许调匀,次以滚水冲入,即凝结如胶,色如红玉可爱,加白糖霜掺食,大能营胃生津。”

    陆静修依旧是推崇的语气道:“饭吃不下的话,这糕点可是清香开胃的好东西,你吃两块清清口。”

    白舒已经隐隐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妙,果不其然,就算是这糕点,白舒也依旧是吃不下去。

    仿佛忽然之间,白舒就失去了自己的胃口。

    陆静修耐着性子又给白舒介绍了好几道菜,无一例外,白舒听着食指大动,但真到了吃的时候,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白舒不吃的东西,倒全部进了陆静修的肚子。吃过早饭之后,陆静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只是懒洋洋的卧在塌上,吹着夏日和煦的微风,晒起了太阳。

    一转眼又到了中午,这次陆静修倒是亲自带着白舒进了厨房,杀鸡取骨,再将鸡骨敲碎,用其骨髓混合着笋尖进行清蒸。

    而后陆静修又在白舒面前展示了自己精湛的刀工,亲手做了一道脱骨鱼给白舒。整鱼脱骨,不差分毫的将鱼肉和鱼刺进行分离,不留一处纰漏。

    整个过程白舒都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的,若不是亲眼所见,白舒甚至不敢相信,岐方仙祖陆静修做起菜来,竟是如此的厉害。

    就像孟克之打架一样的厉害!

    而且就算是陆静修做菜时候的模样,也还是那样的超凡脱俗,总不至于像一般厨子,身上沾满了烟火气息。

    这一中午陆静修又做了很多道美味佳肴,他依旧请白舒品尝,而白舒水米未进到了中午,也依旧是没有丝毫的进食**。

    只不过白舒却在陆静修大快朵颐的时候,深切的感受到了自己肠胃之中的饥饿。

    在陆静修的注视下,白舒几次提筷欲食,又几次兴致恹恹的放下筷子,不情不愿的败下阵来。一直到了晚上,白舒还是如此。

    只不过这一整天白舒所见识到的美食,比他之前半辈子见过的佳肴还要多。倘若是白舒的六师兄方兴来到忘月水榭,和陆静修一起研究如此做菜如何吃饭,恐怕两人要相见恨晚一番了。

    盛夏深夜,白舒躺在水榭的竹床之上,睡眼朦胧的望着月色,耳中听着湖鱼游动吐水的声音,近乎就要睡着了过去。

    只不过一整天没有吃饭,这个时候白舒的胃里面早已经火辣辣的,如同要燃烧了起来一般。

    不管是雪夜山洞之中的挨饿受冻,还是后来燕北带着石头渣滓的硬饼子,都没有给白舒的胃带来什么明显的折磨感。

    偏偏跟着陆静修的这一天,白舒水米未进,胃里面难受的厉害,叫人无法入睡。更不要提此时此刻白舒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陆静修的那些美味佳肴,那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简直勾魂夺魄,折磨的白舒近乎崩溃。

    就在这个晚上,好久没有感觉到董色的存在的白舒,隐隐约约捕捉到了来自远方的一丝董色的气息。两个人似乎在这一晚,都有着相同的困扰和情绪。

    在这种难熬的深夜之中,没有什么是比情人间的心意相通,更能激励人坚持下去的东西了。

    白舒和董色的感情,全靠着双方的坚信不疑。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见不到面,说不上话,甚至都不能得到一丝一毫关于对方的信息。

    白舒根本不知道董色过着什么样子日子,见到了什么样的人,说了一些什么话。这种不得而知的痛苦,除了白舒自己,其他人是无法体会和想象到的。

    你也根本不可能知道白舒心里是有多么多么担心无依无靠又身中千叶百灵子的董色。

    也不知道白舒究竟对她是如此热烈燃烧般的思念。

第三百一十二章 知错

    这注定是难熬的一晚,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一天比一天难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清早白舒起床的时候,已经完全整理好之前那一晚所有的脆弱情绪,依旧以一副素面冰心的样子面对陆静修。

    白舒不单单是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绝顶聪明。以陆静修的身份,现在白舒所遭受到的折磨,都应该换成另外一个说法。

    只不过是磨练罢了,白舒不怕磨练,因为白舒知道磨练之后他将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能完全回报自己现在所遭受到的痛苦。

    所以白舒在想明白这件事情之后,他心里没有任何的慌乱情绪,反而还做好了跟陆静修长期抗争的准备。陆静修废这么大周折,肯定不是为了饿死白舒,而白舒也有一种独特的自尊心在作怪。

    所以白舒根本不去问陆静修他究竟想做什么,那红色的小药丸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或者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些胃口。

    白舒几乎是一言不发,只不过是在陆静修向自己展示珍馐美味的时候,由衷的称赞那么一声,尽显一个少年人所能具有的最大程度的耐心和风度翩翩。

    又是一整天,陆静修带着白舒吃遍了陵武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很多时候陆静修都是点了一大桌子饭菜,然后每样菜为白舒介绍一遍,每样菜他又只吃上那么一两口,然后再换下一家馆子。

    白舒也彻底放弃了尝试进食,只是饶有兴趣的望着陆静修一脸享受的吃东西,甚至有的时候白舒还会帮陆静修斟酒,劝陆静修多喝一点。

    白舒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陆静修心里的预期,甚至让陆静修由内而外的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只不过一切都还是刚刚开始,白舒现在可以泰然自若,不代表他可以将这个状态一直保持下去。

    一转眼五天时间过去了,白舒白天看着陆静修胡吃海塞,晚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都全部都是那些热气腾腾散发着惊人诱惑力的美食模样。这种天天接触却求之不得的感觉,比彻底剥夺白舒的胃口还要更加可怕。

    每天晚上白舒都靠着打昏自己才能够入睡,他一度感觉自己的肠胃已经变得粘稠干瘪,皱巴巴的缩在了一起,就像是要彼此粘连融化一般。

    那种饥饿的感觉不单单来自于身体的渴望,更大一部分来自于陆静修给白舒营造的精神环境。

    白舒日渐消瘦,面色发黄,眼窝下陷,嘴边甚至生出了疮,就连头发都毛毛躁躁的,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一个温润如玉的俊秀少年,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彻底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模样。

    只不过白舒依旧没有向陆静修开口说过一句软话,白舒就算走路是摇摇晃晃,他也坚持跟在陆静修身边,只不过走路要慢一点。白舒怕走的快了,自己会昏倒过去。

    白舒就和忘月水榭中的其他人一样,该笑的时候笑,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睡觉的时候睡觉,只不过他独独少了吃东西这一个环节。

    这一切都被门侍小丫头孙玫看在眼里。这一天晚上,白舒刚准备打昏自己,在混沌的黑暗中熬过这痛苦的一晚的时候,就听到了轻巧的敲门声音。

    白舒挣扎着坐起了身,有气无力道:“进。”

    孙玫一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推门走了进来,自顾自坐在桌子前面,把食盒中香气扑鼻的饭菜端出来摆好,对白舒说道:“看你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是我偷偷给你做的,先生不知道。”

    孙玫今天扎了两个辫子,看起来俏皮可爱,那她望向白舒的目光,有着那么几分心疼。

    白舒看也不看那一桌子食物,只望着孙玫的辫子,感激的说道:“谢谢孙姑娘了,只不过我吃不下去东西,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别浪费了。”

    孙玫双手叉腰,气鼓鼓的道:“我好心好意可怜你,你怎么还不识抬举!”

    白舒无可奈何的叹了声气,走到桌子边坐下,用筷子夹起食物就往嘴里塞,三两口就咽了下去。

    还不等孙玫眉眼间生出什么欢喜,白舒就弯腰吐了出来,呕个不停。白舒吐出来的东西,除了刚刚吃下的那一口饭菜,剩下的连酸酸楚楚的汤水都没有,只是一片粘稠的鲜血。

    白舒呕完之后,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抬眸望着孙玫,形容憔悴道:“姑娘,真不是我不吃东西,而是根本吃不下去。”

    孙玫愣了半响,才帮白舒收拾着地上的食物残渣和血迹,然后忧心忡忡的问道:“那你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饿死了?”

    白舒勉为其难露出了一个笑容,温暖道:“不会的,不过是暂时难受几天,过段日子就好了。”

    白舒说完沉默片刻,又歉然道:“只是可惜了孙姑娘你做的这一桌子饭菜,倘若我吃的下去的话,定然风卷残云般的打扫干净。”

    白舒说完又是歉然一叹,看看孙玫又看看饭菜,突然捂着肚子痛苦不堪的摔倒了在了床上,疼的打起了滚来。

    孙玫吓的连忙上前扶起白舒,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孙玫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等白舒疼够了以后重新稳定下来,孙玫才问道:“你究竟是得什么病了啊。”

    白舒出离的沉默,半天才安慰孙玫道:“有你家先生,我出不了什么岔子,别担心了。”

    孙玫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先生确实厉害。”

    随后两人相继闭口不谈,就在白舒准备闭门谢客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孙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低着头哭了出来。

    白舒便问她:“孙姑娘怎么哭了。”

    孙玫断断续续道:“我…我想起你和你的妻子,还有…还有你们现在的遭遇。”

    白舒善意的笑道:“痛苦和分离都是暂时的,只是为了更加美好的相聚和生活,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努力罢了。”

    孙玫显然不理解白舒这番话,她继续说道:“还有你都这个样子了,最先想到的却是安慰我,不让我觉得这一桌饭菜是白给你做了。”

    孙玫不解的望着白舒道:“为什么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顾得上别人呢?”

    白舒想到自己这一辈子遇到的,对自己好的人,或者是受到过自己照顾的那些人,笑着给孙玫解释道:“因为我是那种很坚强的,不要别人安慰的人,所以我可以独自面对所有的痛苦,却不忍心让别人承受一点点的不愉快。”

    白舒苦笑道:“而且再难熬的时光,不是也总有过去的那一天么?只是需要你耐心一点儿,再耐心一点儿。”

    之后孙玫提出来要留下照顾白舒,却被白舒轻飘飘的回绝了。一个人痛苦已经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应该再拖着另外一个人陪着自己。

    白舒的自私也体现在这一方面,白舒只希望别人和自己同甘,却从来没想过要谁跟着自己共苦的。

    从那些喜欢白舒的人角度来看,这是无比自私的。但从一个公正的角度而言,这是白舒难得的无私的一面,是白舒身上熠熠生辉的闪光点。

    孙玫离开之后尽管白舒肠胃里面还是难受的令他痛不欲生,但至少白舒心里面稍稍好受了一些。

    像白舒这样的人,不管是和谁,都能轻而易举的成为好朋友,然后或可更近一些,成为兄弟或者是情侣。

    以前白舒不是太确定这一点,以至于常常会使别人误会。所以白舒现在才一口一个我妻子,会说董色如何董色如何,他不想自己的这种独特的魅力,再次引发什么难以收拾的误会。

    人总是这样,身子越脆弱的时候,心思最是细腻,胡思乱想之中,白舒却想越多,很多白舒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的事情,都变得逐渐清晰明了起来。

    尤其是这一次白舒气海被毁的这件事情。白舒之前都以为是因为自己和叶桃凌相处的太久,把叶桃凌当成了亲人,所以才会那样的在乎叶桃凌,以至于为叶桃凌失去了理智。

    但现在细细想来,其实叶桃凌险些被炼成星辰,不过只是一个契机而已。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白舒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他说话做事的底气就越来越足,从而变得盲目自信起来。

    而且受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影响,白舒接触到了很多天启境界的高手,比如宗主和观主,比如方倩和渡空。

    这些都是对白舒很宠爱的长辈,而白舒也确实有机会掌握太虚、剑宗和魔宗的很大一部分势力。这给了白舒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这也不怪白舒,换了世上任何一个人,走到白舒现在的位置,在诸般诱惑之下,还没有败下阵来,这本身就变成了一件值得令人得意的事情。

    给我太虚我不要,给我叶桃凌我还不要,没人知道白舒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没人知道白舒究竟知道多少。这种超然感和优越感,才是白舒一点一点变的膨胀了的根本原因。

    其实真说起来,星院杀叶桃凌无可厚非,星院杀不了叶桃凌,拿叶桃凌一把乾沧更不算什么过错。

    偏偏白舒不依不饶的要把叶桃凌乾沧抢回来,还用了那种激进的手段。要知道当时叶桃凌都劝白舒不要这样,可白舒为了一些莫须有的情绪,甚至都没有顾及叶桃凌的感受,还是偏执的选择了那样的办法。

    这本身就是白舒的错误,也怪不得凤霞山上的易癸。人总要学会自己承担犯错之后的责任,不管是气海被毁修为尽失,还是现在承受着这种非人的折磨,像白舒这种人,都不可能有任何怨言。

    陆静修隔水望着白舒不燃灯火的屋子,心里却冰凉如雪。因为他根本没想到白舒可以坚持这么久,还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倘若白舒一直如此的话,那他这个性子,给谁去磨,都磨不了了。

    正在陆静修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忽然隐隐听到了白舒自言自语的声音:“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话听真切后,陆静修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这才安安心心的回了床榻上,继续打坐修炼起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疯子

    第二天一早,白舒和陆静修相对而坐,在同样的位置,做了同样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陆静修再一次拿出那个小盒子递给了白舒,不用陆静修开口,白舒就拿起中间那颗黑色的药丸塞进了嘴里,彻底咀嚼碎之后,才咽了进去。仿佛白舒根本不在乎彻底失去胃口给自己带来的那些痛苦。

    只不过让白舒惊奇的是,这一次他自己竟然没有立刻吐出来,这粒黑色的药丸,是白舒这几天以来,唯一吃进肚子里的东西。

    白舒不知道这第二颗药丸有什么效果,但白舒心里清楚,等下陆静修会带自己亲身体验一番的,就像之前陆静修一直劝自己吃东西一样。

    这实际上这一次白舒却是失算了,陆静修吃过早饭之后,就离开了忘月水榭,没有一句交代,也没有丝毫的流连。

    看陆静修离开时那烟火不沾的模样,白舒甚至会生出陆静修这一走,就永远不会回来的错觉。毕竟他从很多年以前,就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他在任何时候出现,任何时间离开,都不奇怪。

    这一整天,白舒就独自坐在水边喂鱼,或者是干脆憋足了一口气,将脑袋彻底泡在水里,睁开眼睛看那些潜藏在湖水之下的鱼儿。以至于白舒甚至会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只鱼儿,一度在水中待到大脑缺氧,忘记呼吸。

    这期间白舒总是忍不住的在想,这第二颗药丸,究竟会夺走自己的什么东西。可一整天的时间过去了,白舒和往日一样,除了无法进食之外,一切如常。

    仿佛这第二颗药丸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效果,这一度让白舒怀疑,自己吃不下去东西这件事情,根本和那颗红色的药丸没有关系。

    陆静修一整天都不在忘月水榭之中,整个忘月水榭中足足有几十个娇羞含俏的少女,却唯独只有白舒一个男人。

    忘月水榭中的所有少女,都在好奇为什么白舒会住了进来,为什么他吃不下去东西,一度到了人似黄花,形容枯槁的地步。

    很多人还记得第一次见白舒时他那风度翩翩,俊朗不凡的样子,更多的人记得,那个硬闯进来,一身红衣,风华绝代的叫人忘记呼吸的女子。

    廊下两个薄衣轻纱的少女靠着廊柱,手中轻罗小扇微扇,一边望着躺在水边把自己头泡在水里的白舒,一边低声议论着。

    “你别说这公子当真是俊俏,可怎么整日饭也不吃,还老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旁的女子漫不经心的瞟了白舒一眼,不屑道:“应该就是个疯子了,估计也活不长什么时日。”

    “那可不好说,我同这位公子讲过话,他说话可好听呢,笑起来也好看。”想到这里,那女子微微害羞,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俏脸。

    她身旁的姑娘没好气道:“你啊就是见过的人太少了,换谁你都觉得人家不凡,他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可是喜欢不起来。”

    正说着话,白舒已经在水里吐起了泡泡,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活脱脱像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傻子。

    那小姑娘见此场景,心头一软道:“我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苦衷,眼见他日渐消沉,我这心里也不痛快。”

    “你莫不是喜欢上他了吧?这可不行。”

    那女子立刻驳斥道:“你别乱说,我就是有些心疼他。”

    这一番话分毫不差的落在了刚走到近处不久的孙玫耳中,她轻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不要乱想了,白舒已经有妻子了。”

    那少女啊的惊呼出声道:“连这个你都知道?”

    孙玫苦笑着解释道:“他来咱们水榭,就是为了跟先生求一味药,去救治他生病的妻子,只不过先生好像一直没有帮他的意思。”

    说话间白舒从地上坐了起来,披头散发一脸的水渍,抬眸看见孙玫,却是强颜欢笑了一下。

    此时此刻,就连白舒脸上的颧骨都高高的突了起来,整个人愈发消瘦,一度让人怀疑白舒是不是禁的起一阵风吹。

    孙玫正愣神间,忽然听到白舒喊自己道:“孙姑娘,你家先生可曾交代,出门为何,又是何日而返呢?”

    孙玫摇头答道:“先生没有交代,自然不会离开太久,最多不过三五日,也应该回来了。”

    白舒道了声谢,不再说话,正准备躺回去的时候,孙玫又对白舒喊道:“你把头泡在水里做什么,也不怕呛到水了。”

    白舒不假思索道:“不用管我,我需要好好思考。”

    当一个人身处于极差的状态之中,他就没办法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却很有可能,有着和平时不一样的想法。而且这时候各种思虑会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结成一张互相牵扯着的分不开的大网,叫人神魂颠倒。

    白舒处于这样的状态太久,以至于一度要陷入彻底崩溃的情绪之中,所以白舒才会选择用这种奇怪的方式,释放自己的压力。

    白舒平躺在木道之上,后仰着脑袋,将自己整个头都枕进了水中,那些平日里白舒感觉不到存在的头发,在水波的推动下,牵扯着白舒冰凉而敏感的头皮,让白舒好似不用眼睛,就能看到自己现在整个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那些游离的水草、花朵和树干藤蔓之间的鱼儿,也不自觉的在向白舒靠拢。轻啄着白舒的头发,亲吻着白舒的脸庞。

    让白舒第一次感觉到了,鱼儿在水里面,究竟是怎么样游动的。

    白舒目光触及之处,是一小半的水下景观,更多的白舒看的是日光折射在水里,所散发出的迷离梦幻的光点和斑影。

    日光的倾落,湖水的流动,鱼儿的姿态以及生命的轨迹,这些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某一刻在白舒的眼中心里,变得更加缓慢和清晰了起来。

    这种奇妙的感觉包裹着白舒,让白舒如痴如醉,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孙玫带着几个小姑娘来到了水边,拼尽全力把白舒从湖水之中拉了上来。

    孙玫使劲拍了拍白舒被湖水泡的冰凉发白的脸颊,大声喊道:“你不要命了么?”

    白舒却还没有从刚才那种奇妙的状态之中回过神来,他失魂落魄的闭上了眼睛,任凭别人怎么喊,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或者是动弹那么一下。

    白舒满耳只听到别人念叨着:“完了完了,他到底还是疯了!”

    白舒听到这话之后,不然开心的笑出了声来,因为总算有人给自己下了一个清晰准确的定义,白舒本来就是疯子。

    从最开始,所有人就都觉得白舒是一个奇怪的人,说话做事都不按常理,很少有人能理解白舒,白舒也绝对不会做过多的解释。

    凌问儿不理解白舒,罗诗兰不理解白舒,萧雨柔不理解白舒,叶桃凌也不理解白舒。

    这世上真正懂白舒的人,还是董色,这也是为什么,白舒只对董色她情有独钟的原因。

    白舒在地上躺够了,就自己爬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面,谁也不见。

    窗子开着,阳光照了进来,但这段日子对白舒来讲,依然是如此的暗无天日。

    到了这个时候,白舒身体上煎熬的感觉已经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出来,他只能麻木的坚持,麻木的等待。

    等待着一天太阳落下,第二天太阳升起,等待着死亡,或者是重生。

    直到深夜,白舒才知道陆静修给他的这第二颗药丸,究竟夺走了自己的什么。

    就在白舒依照惯例,准备打昏自己陷入沉睡之中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平常自己烂熟于心的,能让自己昏睡的手法,全都不起作用起来。

    白舒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进入睡眠的状态,于是白舒立刻想明白了,自己之前是失去了胃口,而现在他失去了睡眠。

    黑夜是世界上最难以琢磨的东西之一,因为在黑暗之中,万籁俱寂,人们都进入了梦乡,你白天触及所见那些令人见之心喜的花鸟鱼虫,也都隐藏在了黑夜之中,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正因为如此,人在晚上的时候,倘若睡不着,就会陷入一中困境之中。感觉自己被黑暗、孤独和寒冷紧紧包围,从而陷入莫名的低落当中。

    越是辗转反侧,就越是难熬,各种负面情绪由于得不到倾诉和转移,就会在黑夜中无限的得到放大。

    这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获得别人的陪伴,但此时此刻白舒身边并没有能陪伴他的人。而白舒的身体也差到了极点,时时刻刻在折磨着白舒,并将白舒所有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一个最坏的程度。

    白舒明明感觉到身体极度的疲惫,头脑昏昏沉沉渴望睡眠,但闭上眼睛不管多久,就是无法进入睡眠,甚至于打昏自己的这个办法,也不再有效。

    这意味着白舒之后在忘月水榭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要一刻不停的承受着各种非人的折磨,这简直比杀了白舒,还要更令他感觉到难过。

    白舒并不知道人会不会被逼疯,但这种失去胃口和睡眠的痛苦一同折磨着白舒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留下

    盛夏时节,燕京却一反常态的冷了起来,一连好几天都是满城萧索,竟有了几分秋天倦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日还没到傍晚,燕京城内竟是又萧萧疏疏的落起了雨来,雨丝冰凉,叫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寒气。

    刚刚入夜,薛冬亦就撑伞来到了孟宗的住处,他合上伞把伞靠在门口,自己轻轻抖了抖裤子上的雨珠,毕恭毕敬的扣门喊道:“师父。”

    孟宗在屋里应了一声,薛冬亦这才推门而进,进门的那一瞬间,薛冬亦看着屋子外面潇潇暮雨,心里面忽然想起了孟宗给自己讲过的,把自己捡回魔宗来的故事。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寒雨天,薛冬亦裹着破烂的碎布,泡在雨水坑里,几乎直接被冻死。

    屋子里面避风,比外面要暖和,就像多年前薛冬亦被孟宗抱在怀里的那种安稳。有些情分你可以不提起,但你绝对不能忘记,只是这样一个雨夜,就能让薛冬亦再次想起那些事情。

    薛冬亦站在孟宗身前,不自觉地消去了几分冷酷,低眉顺眼道:“师父,您找我?”

    孟宗看了薛冬亦一眼,目中闪耀着几分慈祥,一反常态的没有直接开口吩咐什么,反而是沉吟道:“小薛子,你在魔宗住了也有些年头了吧。”

    薛冬亦微微一愣,任他如何做想,也没想到向来公事公办,严厉苛责,不愿意多说一句的孟宗,也会和别人说一句家常话。

    尽管薛冬亦反应很慢,孟宗却还是没有习惯性的皱起眉头,不满于薛冬亦这一刻差劲的表现,他耐心的等待着薛冬亦接自己的话。

    薛冬亦也在反应过来之后接道:“是的,自从您把我捡回来,我一直住在宗里。”

    孟宗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你有没有为你自己的今后做什么打算?”

    薛冬亦一下子有些慌乱,一度到不知所措,急忙问道:“师父您为什么这么问,我肯定是跟在您身边的。”

    孟宗微微摇头,望着薛冬亦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在魔宗的生活,不喜欢和克之一起修炼,也不喜欢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更不喜欢曲意逢迎,说些假话,做些骗人的表情。”

    “师父我……”薛冬亦欲言又止,因为一直以来,薛冬亦都以为没有人能理解自己,这种不被理解,有时候才是一个人在生活之中最大的痛苦。

    薛冬亦从来没想到,孟宗居然是理解自己的。他也同样没想过,为什么孟宗明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还是要求着自己做这些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事情。

    孟宗推了推桌子上的一样东西,薛冬亦这才注意到孟宗的桌子上有一个块碎花布,布里面包着什么东西。

    孟宗适时道:“这是你的东西,你打开看看。”

    薛冬亦有些不可思议,微微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块长命金锁,小巧精致,在烛火的照耀下微微闪动着光泽。

    薛冬亦还是不理解,疑惑道:“师父,这是…?”

    孟宗也看了那金锁一眼,怀念道:“这是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戴着的一枚金锁。”

    薛冬亦心中一颤,想要问什么,却不敢问出口。

    窗外骤雨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打湿了一片窗子,寒气逐渐从门窗缝隙之中渗了进来,金子有些冰凉,薛冬亦忍不住想要放下金锁,暖一暖自己的手。

    孟宗长吁了一口气道:“我拿着这么金锁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任何和你身世有关的消息。”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可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放弃过继续寻找。就在最近,我找到了你的亲人。”

    孟宗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这二十年的寻找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这话落在薛冬亦耳中,却在掀起了惊涛骇浪的同时,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来之不易的温暖。

    薛冬亦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让孟宗也为之感动的话:“我除了您之外,还有其他亲人么?”

    曾经薛冬亦还有一个乳娘,那也只他的亲人,董色也算是他的亲人,可薛冬亦乳娘过世,董色和薛冬亦决裂之后,他就真的只剩下孟宗一个亲人了。

    孟宗站起身来,拍了拍薛冬亦的肩,踱步到门口,背对着薛冬亦道:“你还有一个孤苦伶仃的娘亲,这些年她一直过的不好,我今天把她请进咱们魔宗了。”

    孟宗不等薛冬亦说话,直接吩咐道:“她住在你院子的隔壁,你去见见她吧,以后你是去是留都随你了,与其让你把时间耗费在我这里,倒不如让你去做你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薛冬亦刚刚到了破虚巅峰,正是个人修为实力最强的时候,正是最堪重用的时候,薛冬亦万没想到,孟宗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任意去留的机会。

    薛冬亦这一刻才明白,很多人不是对你不好,而是不会表达。薛冬亦之前那么多年所受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分崩瓦解,他所小心翼翼控制和隐藏下来的情绪,终于崩不住了。

    薛冬亦只喊了孟宗一声师父,就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泪流满面。

    时间更晚,雨夜更寒,薛冬亦一手撑着伞,一手抓着那枚小小的金锁,走到了自己院子隔壁房间的门口。

    屋外寒雨溅湿了薛冬亦的裤脚,密集的雨声响成了一个奇妙的节奏,让薛冬亦陶醉其中,不愿意再往前迈出一步。

    屋子里面是昏黄的灯火,时不时颤抖一下的光影柔柔的打在纸窗之上,将纸窗也染成了淡金色。

    隔着一扇门和厚厚的雨帘,薛冬亦甚至可以感觉到里面那个女子的呼吸声。

    要知道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一旦你身处于一个环境中久了,尽管你憧憬着不同寻常的生活,但你却未必有这种打破寻常的勇气。

    因为从没想要过就不用害怕失去,可一旦你产生了想法,你就可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就算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往往你还要花费一千倍的努力守住它,可就算你用了一千倍的努力去守护,最终你还是有可能失去它。

    所以薛冬亦虽然很快做了决定,至少要来见一见那个女子,他却没有勇气推门而入,甚至连唤一声门,薛冬亦也不敢。

    他只能孤独的站在黑暗和冷雨之中,一次次的试图给自己那颗怯懦的心,注入那种可以克服一些负面情绪的勇气。

    你不是薛冬亦,你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

    就在薛冬亦感觉到令人心悸的寒冷和孤独的时候,那扇紧闭着的门骤然打开了,里面的温暖和火光极具诱惑。

    一个有着温婉优雅气质的中年女子站在屋子门口,她见到一脸茫然,带着几分恐惧的薛冬亦,下意识的拉了薛冬亦一把,把他拉进了温暖的房间之中,说了一句:“外面冷,赶紧进来。”

    事后薛冬亦问她为什么会把门打开,她只解释说是她感觉到门口有人,于是就把门打开了。

    有时候人去做什么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只是跟随着感觉,是感觉!

    这一晚薛冬亦和这个女子聊了很久,薛冬亦的生母红袖姓楚氏,自幼没了爹娘,跟着祖母过活,家境算是殷实。

    楚红袖七岁的时候,祖母病逝,跟随叔父自燕京过天沙江南下,就被安排进了某家宅院做了唤侍。

    楚红袖小小年纪,性情冷淡不讨主人欢心,时遭打骂,不过一年之久,就被府中一个下人骗唤出去,学了琴曲,沦落了风尘。

    一转眼多年已过,楚红袖在泥沼火坑之中,拼尽了全力保住了自己一个清白之身,终于等来了一位她自认为可以带领自己脱离混沌乱世的真命天子。

    只可惜事不如人愿,最终楚红袖没能和那人走到一起,却生出了那人的孩子,那孩子自然就是薛冬亦。

    在薛冬亦出生之前,楚红袖就用自己好不容易在妈妈克扣下来的身家,花大价钱给薛冬亦锻造了一把长命金锁,又在众人异议之下,生出了薛冬亦。

    只不过很可惜,薛冬亦是个男孩儿,在风月场所之中,难以栖身。某天楚红袖吃了一杯酒,一夜不省人事,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薛冬亦已经被人偷走,不知道送往何处了。

    自那之后楚红袖的日子暗无天日,她几次三番想要寻死,心里面却执着于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孩子,而强忍了下来。

    她想了个办法脱离市井,过着清贫的生活,一直没有放弃着寻找薛冬亦的踪迹,所幸她没有放弃,所幸她足够坚持。

    所以在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楚红袖终于找到了薛冬亦,而薛冬亦在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姓薛,我叫薛冬亦,我要留在魔宗。”

    薛冬亦说的第二句话是:“娘,这么多年辛苦您了,您以后就跟我一起留在魔宗吧。”

    尽管楚红袖极力想要带薛冬亦离开魔宗,可薛冬亦一丝情面都没有讲。生他的是楚红袖,却是薛姓乳娘和孟宗将薛冬亦养大成人的。

    这一晚薛冬亦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薛冬亦重新找到了孟宗,并表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魔宗。

    而孟宗则送了薛冬亦一把新的朴刀,比他原来的刀更加轻薄,也更加锋利。

    孟宗告诉薛冬亦,其实他早就准备好了这把刀想送给他,只不过一直等到了薛冬亦的刀被毁,才真正的送了出来。

    薛冬亦心中感动到无以加复,可他却没有想过,为什么之前那一晚孟宗没有送刀给他,而是留到了自己表明心意之后。

第三百一十五章 莫寒住过的小楼

    魔宗西南角有一座三层小楼,幽僻别致,据说早年间董色的娘亲莫寒在里面住过一段时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自那以后,这小楼就彻底空了下来,只不过在无人问津之后,这小楼才得了一个向晚楼的称呼。

    最近向晚楼忽然被人仔细上下打扫过一遍,重新有了几分人气儿。倘若董义泽还在魔宗,或者是仍然是苗厉掌权,这小楼之上不可能出现一个名字不唤为莫寒的女子,更不可能给任何男人登楼的机会。

    但无可奈何,现在孟宗才是魔宗的宗主,而那个刚到燕京没多久的,喜欢带着面纱的女子,偏偏就喜欢这幽僻的住处,而且踏踏实实的住了下来。

    向晚楼之上,那女子才刚刚解下自己的面纱,用清水洁面,姿态优雅如同拥有着洁白羽翼的天鹅。她面纱之下的面容,美丽而不可方物,任旁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清楚她平日里,为什么要遮掩自己的面容。

    她身后坐着一位少年,眉眼温柔的望着那蒙面女子的背影,禁不住问道:“清旖,为什么你不让别人看到你的面容。”

    那名唤清旖,习惯于蒙面的女子闻听此言忍不住咯咯咯的笑出了声来道:“怎么,以后我只给你一个人看我的样子,好不好?”

    三言两句之间,那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便从清旖眼眸中迸发了出来,只不过那男子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倒是没有再说话了。

    清旖暮然回身,一步一步走到那男子身前,险些让那男子的面庞靠进自己柔软温暖的怀里。她戳了戳那男子的额头道:“陈词啊陈词,你是一块木头么?为什么我说了这样的话,你都没有什么可人的反应,倒叫人平白恼火。”

    这男子正是离开太虚观多日的陈词,他如自己所愿找到了蒙面女子清旖,可他却没办法再回太虚,给许劫一个交代了。

    听到清旖近乎于娇喃的话语,陈词终于低声回应道:“好,以后只给我一个看。”

    清旖这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陈词的脸蛋,坐回了铜镜边,对着镜子往脸上摸着如膏脂般的凝胶。

    某一刻清旖停下了动作,幽幽一叹,镜中黄花似是聚拢一刻,又重新消散,仿佛这叹气声只是人的错觉。

    陈词便疑惑的道:“怎么?”

    清旖砸了砸嘴道:“你可听说过苗厉的名字?”

    陈词脑中思索片刻,回道:“听过几次,却不如何了解,风评倒是不佳。”

    清旖理所当然道:“你不是燕人,你自然不会清楚,他可是个可怜人。”

    这世上揣测苗厉,评价苗厉的人都不少,却从来没有人会去认为,苗厉是一个可怜人。

    陈词便说道:“那你是因为苗厉的原因,心里才有所顾虑的么?”

    清旖无不可否道:“我这次来魔宗,就是为了帮孟宗解决苗厉这个麻烦,但苗厉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了的。”

    陈词凝眉道:“又是如何麻烦?”

    清旖沉吟片刻回道:“按理说对于麻烦,我们直接清除就好,可苗厉身边跟着一个天启境界的高手,谁想动他,都要掂量几分。”

    话说到这里,清旖转过了身来,仔细给陈词解释道:“而且苗厉在魔宗之中经营了太久了,他手下的高手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谁也不敢保证魔宗会如何动荡。”

    清旖摇头惋惜道:“我需要的可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魔宗,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魔宗,这才是最棘手,最难以解决的事情。”

    杀杀不得,就算杀了,也未必能保证魔宗人心不散,实力不大幅度下降。

    陈词也是聪明人,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提议道:“那你为什么不想办法说服苗厉,让他跟着你们一起做事情。”

    清旖嗔了陈词一眼道:“这就是你不了解苗厉的地方了,他这种人,骨子里认定的事情,死都不会去改,我根本没有动过要说服他的心思。”

    清旖摇头道:“而且就算我和苗厉达成了一些协议,我又怎么敢完全信他,反而可能被这只黑皮老狗吃的皮都不剩下。”

    陈词终于在清旖的形容之中,对苗厉产生了几分模糊的印象,他道:“那你岂不是对他束手无策了?”

    清旖嫣然一笑道:“就算没什么好办法,我也总要试试才对!”

    陈词便来了兴趣,问道:“你准备如何呢?”

    清旖咬唇,冥思苦想道:“我爹爹是个十足的生意人,他总告诉我,麻烦一定要想尽办法去解决掉,如果解决不了,就要找个理由,把麻烦踢的远远的。”

    陈词见清旖俏皮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道:“所以你要把苗厉踢远么?”

    清旖点头又摇头,反而问陈词道:“你觉得什么理由,能让十几年不出燕京一步的苗厉,走出去呢?”

    陈词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再此习惯性的抱以沉默。

    正在这个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唤门声,是清旖吩咐别人去煮的羹汤送到了。

    清旖有晚间喝汤的习惯,来到燕京数日,她不是太习惯燕京的菜式,倒是有日子没有喝汤了,直到今天她才忍不住,吩咐下去叫人煮了一碗羹汤送过来。

    汤还是烫的,清旖接过放在桌边晾着,暂时放下了苗厉的事情,转而忽然对陈词道:“那个叫白舒的人,应该和你关系不错吧。”

    清旖自然记得在青竹木如观的小院子里面,其他太虚观弟子都先后离开,唯独白舒陪着陈词留了下来。

    陈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嗯,他很不错。”

    得了陈词的肯定,清旖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的人从陵武城那边儿传来了消息,白舒他因为招惹到了一位天启境界的老怪物,气海被人一指戳破,变成了一个废人。”

    陈词猛然抬头,眼中惊异一闪而逝,没有说话。

    清旖则难得没有调笑陈词,而是严肃道:“为什么你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为他担心。”

    清旖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倘若陈词连友情都无所谓重视,那么她自己和陈词的感情,又怎么可能牢不可破!

    陈词看了清旖一眼,认认真真的解释道:“白舒就算修为尽失,他还是白舒,只要是白舒,就不可能是废材,他还依旧是道法天才,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清旖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也从来没有过陈词信任白舒这种独特的情感。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到了几分茫然不解,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清旖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但同时清旖更喜欢让时间给自己一个答案。

    那碗汤已经没有那样烫了,清旖捧着汤碗,小口小口的喝着,那鲜美的汤汁让清旖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想不到燕京也有这样美味的羹汤。”清旖称赞道。

    可她话没说完,就忽然扔掉了汤碗,伴随着汤碗破碎的声音,清旖飞快的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面,同时清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潮红,表情变得痛苦而又狰狞了起来。

    于是陈词立刻想清楚了,这碗羹汤有问题,他正要起身,就见到清旖背后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不等陈词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那黑衣女子手中的匕首就已经抹在了清旖雪白的脖颈之上。

    陈词脑海之中已经出现了血肉割开,鲜血喷涌的画面,可下一秒清旖身上青光一闪,那匕首竟然莫名其妙的被弹了开来,清旖也因此保住了一命。

    那黑衣女子一击不中,陈词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冲上了前去。那黑衣女子背身一跃,撞破了窗子跳下了楼去。

    等陈词扒在窗边看下去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寂寥无人,早已经不见了那黑衣女子的身影。

    清旖则终于开口说道:“别看了,是苗厉的人,你找不到她。”

    清旖边说着边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她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绳子底端贴在白皙的沟壑之上,只剩下一团细碎的粉末。

    清旖垂头丧气道:“幸亏爹爹给我的护身符和灵药,不然今天我就死在这向晚楼里面了,苗厉果然不是好惹的。”

    三里巷内,纯钧才刚刚回来,站在苗厉身后禀告道:“头儿,这次没杀掉她,要不要今天晚上再去一趟,她肯定想不到我一晚上会想要杀她两次。”

    苗厉没有回答纯钧,反而是一脸凝重道:“白舒那小子出事儿了,惹到了天启境界的高手,被废掉了修为。”

    苗厉心情沉重道:“你去接他回来,其他事情都不用管了。”

    纯钧沉默了很久,久到好似自己可以不听从苗厉的安排,她担忧道:“为了小姐您派了那么多人出去,现在又让我去接少爷。”

    纯钧不放心道:“那您怎么办呢?”

    苗厉摆了摆手道:“别担心我,方倩还在魔宗,你现在就动身,把白舒小子接回来吧。”

    纯钧望着苗厉消瘦的身影和他那操劳半生而显得苍老憔悴的面庞,忽然很想上前抱一抱这个一身垂暮之气的老人。

    可苗厉明明才人到中年,他以前吩咐什么事情,从来不会解释,偏的这次,也要说一句有方倩在他身边。

    直到纯钧离开之后,苗厉都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在苗厉心里,莫寒代表了一些的圣洁和高贵,怎么能有其他人,住莫寒住过的地方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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