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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大道朝天txt下载     大道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有圣人出

    为了这一场灭世之局,太平真人准备了数百年时间,从冥界到人间,从朝堂到乡野,从浊水畔到云台再归青山,算尽局面。

    遍布天下的不老林,为他收集了无数信息,确保不会在那些重要节点上发生任何错判。

    禅子确实在白城,因为他要守着雪原,而世人皆知,刀圣曹园与雪国女王一战后身受重伤,已近百年未现人间。

    布秋霄正在成圣之前的关键时刻,静坐于一茅斋深处,神游天地之间,无法醒来。

    但就像太平真人说井九无法算尽一切,他自己又如何能算得清楚一切?能够知道那些人在某些时刻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有怎样的意外在等着他?

    一茅斋里狂风呼啸,逆行而至,岸边柳树连根而起,湖里万莲断裂,如破帽般飞舞,或在水面上沉浮,画面看着极其凄惨。

    更可怕的是,那些风竟被染成了红色,就像蒸腾的血雾,充满了煞气。

    镇压入冥通道无数年的阵法失效了,千里风廊尽头的那座石钟山已然千疮百孔,呜咽的声音似极了破笛,而不再是钟,坚硬的岩石变成了粉末,随着风向着幽深的地底灌去,不知要过多久才会去到那条冥河之上,吹拂起更多的火与烟。

    一根细细的红色羽毛在狂风里飘舞,看着地面正在试图修复阵法的一茅斋书生们,就像一只冷漠而无情的眼睛。

    忽然,从高远的天光里落下一抹翠色。

    那抹翠色遇着血红色的罡风,并没有随之而化,反而是遇风则涨,呼的一声展开双翅,变成了一只青鸟。

    青鸟的眸子里满是愤怒的神情,轻鸣一声,便向着那根红色羽毛啄去。

    那根红色羽毛仿佛自有灵性,随风而潜,瞬间去往十余里外的湖面。

    波浪起伏的湖面上有一株可怜的断莲,青鸟忽然从那根断莲里飞了出去,如闪电般探出鸟喙,准确无比地叼中那根红色羽毛,振翅而起,向着高空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

    随着红色羽毛的离开,千里风廊的风渐渐褪去了颜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血煞之气十足,风势依然未减,对修行者的伤害却是小了很多。

    一茅斋的书生趁着机会,顶着狂风开始在崖壁上刻字写符,试图阻止至少延缓阵法崩解的速度,然而这时候入冥通道已经打开,两界之间的气息贯通,形成的这场飓风实在是太过恐怖,根本无法凭借符力封住,狂风依然向着那些缝隙与洞穴里灌去,符纸刚刚贴上便被撕的稀烂,就连刻在崖壁上的字,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磨平。

    无论是施符纸还是刻字为符,都要消耗不少浩然正气,在极短的数十息时间里,便有很多书生瘫倒在地,甚至直接昏了过去。

    但还能站着的书生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们依然不停做着努力,用人力与天地之威对抗,崖壁间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吐出来的血迹。

    奚一云与十余位师长站在风势最大、局面也最是危险的地方,脸色苍白至极,气息不停消耗,眼看着便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茅斋深处那间简朴的居所四周,风忽然小了很多,那些令人厌烦地呜咽声也小了很多。

    布秋霄睁开眼睛,向窗外看了一眼,闻到了风里残留的味道,看了眼自己的手指,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长身而起,飘然出斋,啪的一声轻响,脚尖轻点湖面残荷,御风而去,很快便来到风廊尽头的石钟山前。

    一茅斋的年轻书生们惊喜喊道:“斋主!”

    在最前方那十余位老书生则是神情骤变,眼里流露出痛惜的神情。

    奚一云看着天空里那道熟悉的身影,难过至极,在心里喃喃喊了声先生……

    数十日前,布秋霄便进入了空明状态,神游天地间,感悟自然义,等待着最后成圣。

    在这种时刻,他无法感知到身外的任何动静,那为何会提前醒来?

    因为他游于天地间的神识,感受到了这场天地剧变。

    神游天地间,一朝归来……这便是错过,想要再次迎来成圣之时,不知道又要经过多少年苦修,甚至有可能……再无机缘!

    布秋霄没有理会弟子们的呼喊,伸出右手对准了崖壁。

    他平日里写书用的都是右手。

    执笔时,食指在最高处。

    今日,他的食指被那根红色羽毛割出了一道极小的伤口,早已凝结。

    这时候,那道伤口再次破开,溢出一滴血珠。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血珠飞了出来,连成一道血线,落在崖壁上。

    那些血就像是墨一般,时而泼洒,时而仔细地落在那些缝隙之上,想要封住,不让罡风再往冥界里灌涌。

    但即便他是布秋霄,又如何能与天地之威相抗?

    眼看着那些血水被罡风吹拂渐散,看着布秋霄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奚一云更加痛苦,心里生出一个疑问。

    人间遇此大劫,先生您选择了归来,不惜放弃成圣,却依然无法改变什么,这……值得吗?

    布秋霄自己更清楚当前的局面。

    他选择提前醒来,便无法成圣。

    无法成圣,便无法挽狂澜于既倒。

    可狂澜在前,他又如何能不醒来?

    这真是一个并不有趣的题目。

    他不停地用血水在石钟山的崖壁上写着并没有真实意义的字,想着这些事情,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

    就在下一刻,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崖壁上的那些血迹忽然散发出了明亮的光芒,变得更加鲜红!

    自世间各处涌来的风再如何大,再如何凌厉,也无法再把那些血迹冲淡一分!

    越来越鲜红的血迹,没有一点血腥的味道,只是庄严至极,就像是落在纸上的朱笔!

    整座石钟山渐渐稳定下来,石壁不再继续酥化,裂缝渐被血水凝住!

    冥界通道变得越来越小,风势自然也越来越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书生们震惊无语。

    奚一云面露惘然之色。

    “哈哈哈哈!”

    布秋霄还在笑,再没有苦涩的意味,宛如孩童一般天真,甚至笑出了声音。

    他的笑声回荡在山崖之极,将那些破笛般的呜咽声渐渐压了下去。

    当年他刚进一茅斋读书的时候,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郎,却因为师父的事情,过早地承担起了责任与那份压力。

    不管是离开一茅斋的严书生,还是与井九在旧梅园里的那次谈话,都让这份压力越来越重。

    直到今日,直至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把所有的那些压力从肩上卸了下去。

    “这是圣人血!”

    “斋主成圣了!”

    几名一茅斋的老书生狂喜喊了起来。

    是的,布秋霄成圣了。

    面对人间的大劫难,他毅然选择放弃成圣。

    这就是圣人。

    ……

    ……

    “起风了。”

    禅子站在小庙门口,赤脚在门槛上不停地磨着,显得很是紧张。

    他看着远处,脸上满是忧色,但看的却不是雪原,而是遥远的东方。

    天地气息有变……巨变,说明这个世界要出大事,甚至比当年雪国女王生孩子这件事情更大。

    这时候白城的风并不大,但想着与风去处无比遥远的距离,禅子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松开了手指。

    两心通算出的结果非常不好,更令他感到无助的是,白城太远,他来不及赶到那些地方。

    怎样才能阻止这场大劫?

    啪的一声轻响,门槛被赤足踏碎,禅子来到了天空里,右手五指微张,用光镜对准了雪原深处。

    阳光落在镜面上,折射而北,越过漫漫雪原,非但没有散乱,反而变得更加明亮,而且极其精准,没有任何偏移。

    数万里外,那座孤独而高绝的冰峰被这道阳光照亮,透出淡蓝色的光泽。

    一道神识自冰峰间生出,瞬间穿越雪原,来到白城小庙之前,带着被打扰的怒意以及……一丝好奇。

    狂风呼啸,雪粒乱飞,小城里的信徒与军士惊呼躲避。

    这就是雪国女王的威严。

    “如果我没有算错,入冥通道应该已经发生剧变,太平真人正在灭世。”

    禅子望向数万里外,脸色苍白说道:“您应该更早就感受到了,也应该能想明白,他除了想杀死世间凡人,也是想杀尽雪国生灵,就此彻底消除兽潮之患。”

    那道神识里传来雪国女王冷漠而强大的意志与我何干?

    每隔数百年,朝天大陆北方便会迎来一场恐怖的兽潮,最初的时候人族强者们以为这是雪国试图南侵,占领人族的疆土,现在则是在猜测,那是因为生自冰雪间的雪国怪物数量太多,对极北寒脉的消耗太大,雪国女王才会驱使它们南下,借人族之手杀死他们。如此真是如此,雪国女王又怎会在乎太平真人灭世?

    禅子看着雪原深处,真情实意说道:“那些终究是您的子民,您可以让它们去死,又岂能死在他人暗算之下?”

    雪国女王回应的信息依然清楚而冷漠。

    与我何干?

    “是的,这件事情与你没有关系,如果你能不动,我便承你的情。”

    一道浑厚而无缺的声音从地面传来。

    雪国女王的神识渐渐远去,竟是默认了。

    禅子震惊回首望向下方的白城。

    那道声音还在城里回荡着,仿佛钟声一般,连绵不绝。

    血色的山崖微微颤动,峰顶的积雪簌簌落下,渐渐堆至那座小庙后方。

    小庙里,那根比房梁还要长、难以想象其沉重的铁刀还静静地搁在架上。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刀柄。

    那只手上满是伤口,到处都是疤,看着就像是佛像剥落的漆皮。

第三十四章举起铁刀,睁眼成圣

    伴着咯吱响起,那把刀被提了起来,烟尘微作,刀架垮塌成段。

    世间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够提得起来这把刀,甚至握都无法握住,可以想象那只满是伤疤的手有多大。

    “你在此间看着,我去去就来。”

    那道浑厚无缺的声音再次响起,传出小庙,回荡在白城里,落在天空。

    禅子看着那间小庙,眼里满是惊讶的情绪,心想你的伤难道好了吗?而且如此之远,你又怎么去?

    那座血色的山崖忽然垮了,一道自地底涌出的强大力量,在小庙正下方猛然暴发。

    轰隆巨响里,小庙破碎,狂风呼啸,隐有一道巨大的身影破空而起,撞碎数百块巨石,瞬间变成高空里的一个小黑点,进入虚境,就此消失不见。

    ……

    ……

    东海畔也在起风。

    果成寺讲经堂首座与那位不知名的水月庵师太,坐在极深的野草里,脸上皱纹极深,冰霜更重,仿佛变成了两个冰人。

    崖壁上的符纸随风微动,石刻渐淡。

    碧蓝的海水不停翻涌,不知是带起了海底的泥沙还是绝世魔功的影响,颜色越来越深,渐要变成墨水一般。

    果成寺与水月庵的高人们盘膝坐在山崖四周,与那道极致的寒意对抗,同时试图重新稳固通天井处的禁制,却哪里能够做到。

    海面上飘着薄冰,就像落在墨池上的碎纸。

    哗的一声,玄阴老祖破海而出,海风微微吹拂,浑身水意尽数消失,那些稀疏的头发再次飘起。

    通天井里的三十三重天快要被他尽数打通,纵然他是境界通神的邪道大宗师,消耗也极剧,需要暂时调息一般。

    他看都没看那些果成寺与水月庵的人,眯着眼睛望着青山的方向,心想不知道真人那边做的如何了。

    忽然他感觉到了些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里一片碧蓝,没有什么异样,他的脸色却是骤然变化,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神情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强!这么快!”

    这个时候,幽暗的通天井里忽然传来一道风声,紧接着空气里的光线陡然变化,一道轻烟掠出地面,落在山崖间,刚好在一排经文的下方。

    玄阴老祖望向那处崖下,发现对方双眉极淡、犹有稚意,猜到对方的身份,有些吃惊说道:“你居然还活着?”

    那人自然是靠着千里玺从冥界逃回来的童颜,脸色苍白,神情黯然,明显受了极重的伤。

    “如果不是通天井快被你们打通,我想回来还没这么容易。”他看着玄阴老祖说道。

    玄阴老祖笑了笑,说道:“小子,难道你回来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晚辈境界低微,自然不能,但有人能,比如先前从天空里过去的那位。”

    童颜说完这句话,伸手拍了拍崖壁,显得有些感慨与庆幸,手掌刚好落在那行经文最下面的那个字上。

    那个字是殷红色的,深刻入崖,先前曾经淡了不少,这时候在果成寺与水月庵众高人的努力下,重新变得鲜明了很多。

    玄阴老祖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因为他的心神还处于震骇之中,喃喃道:“难道真是那个人?”

    “我对冥师说过,太平真人与你们低估了一个人,说的就是他。”

    童颜拍着崖壁说道:“现在看来,我这句话说的还不准确,你们低估了很多人……包括我。”

    话音落处,他的手掌拍碎了崖壁,从碎石里抓住了那个殷红色的字。

    玄阴老祖神情微变,挥手便是一道幽暗至极的魔焰杀了过去。

    童颜理都没有理,直接一掌拍向身边的野草。

    那名打开通天井禁制的水月庵师太,就在这片野草里。

    难道他从通天井里逃出来的那瞬间,便提前选好了落脚的地方?

    啪的一声轻响,童颜的右手拍碎了裹住师太头顶的冰块,把那个字灌了进去。

    那名水月庵师太猛地睁开眼睛,流露出不可思议与绝望的神情,喷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她的身体表面也喷出无数血水。

    那些血水无法溅出,喷涂在她身体四周的冰块上,就像是染红一般。

    事实上,她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无数道碎片。

    童颜从崖上经文里摘下来的那个字是“解”。

    这幕画面异常诡异而血腥,他自己却没有看到,身形骤虚,向着山崖另外那处飘去。

    寒冷里夹杂着极可怕热度的魔焰,从海畔轰鸣而至,被霜冰凝住的野草寸寸断裂,裹向他的身体。

    中州派的天地遁法果然厉害,在最危险的时刻,童颜的身影在空中再次消失,再出现时,已经落到了崖那边的野草里。

    果成寺讲经堂首座便在这片野草里,苍老的脸与干瘦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厚厚的冰块。

    童颜修行天赋极高,这些年在青山隐峰闭关修行,境界自然已经极为深厚,但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打死这名老僧,却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这时,那道恐怖的魔焰来到了崖前,就像黑夜一般,便要吞噬所有一切。

    童颜没有再避,站在讲经堂首座身前,望向那道魔焰以及魔焰外的玄阴老祖,淡眉微挑,忽然笑了笑。

    ……

    ……

    太平真人的这个局看似简单,实则非同一般,就连惊世骇俗、震古烁今这种常用来表达极度震撼的词都无法形容。

    这个局可能并不是那么复杂,也没有什么草蛇灰线,伏线千里,甚至显得有些简单与粗暴,还被井**价为老套。

    但这个局实在太大。

    不管是史书还是故事里,都有很多所谓宏大的布局,大局本来就是一个词,但有什么局能与这个局相提并论呢?

    这个局用的是自然之力,行的是灭世之事,把天地当作了真正的火炉。

    千里风廊是风箱。

    通天井是烟道。

    冥河是火。

    大漩涡则是灶膛,通过此间输入冥界的无尽海水,便是源源不绝的柴。

    很难说这几处地方哪个更重要。

    但有个词叫釜底抽薪。

    想要打断这场灭世,最简单的方法,当然就是从灶膛里把那些干柴抽走,至少不能让柴继续填进去。

    大漩涡便是整个灭世之局的关键处。

    数百只妖兽争先恐后却又痛苦不堪地落进大漩涡里,突破琉璃墙般的海水,顺着瀑布落下,被阵法解成无数血块。

    蕴贪着残暴气息的妖兽精血如雾气般,染红了轰隆的海水,让通天杀阵变得更加强大。

    大海深处还有更多的妖兽划出无数道白线,向着这边游来。

    无数阴云汇集到天空里,开始降落暴雨,无数只妖兽散发出来的可怕气息,让天地都生出了感应,生活在大海里的生命更是恐惧至极,却无法躲开这些威压,纷纷死去。

    海水里到处都是死鱼,如果有人沉到海底望去,更能看到如森林一般的尸骨。

    阴凤在暴雨里飞舞,双翼缓缓振动,闪电在四周缭绕不停,看着海上的画面,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显得极其冷酷残暴,而且自信。

    不要说朝天大陆的强者无法来到这里,就算能也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它本来就是通天境的青山镇守,今天更是通天杀阵的主阵者,便是谈白真人来了又能拿它如何?

    暴雨忽然停了。

    雷声也停了。

    阴凤忽然有些不安,抬头向着天空望去。

    轰的一声,天空里破开了一个洞。

    更准确的说,是虚境与罡风之间的那道无形屏障被强行打破了,而且竟无法在短时间里修复!

    连这种天地屏障都能打破,更何况阴云?

    极高处的天空里洒落一道天光,穿过阴云来到海面上!

    那道天光里有个巨大的身影,带着无数道缭绕不断的电光。

    天光带着那身影缓缓落向海面,直至来到大漩涡里。

    那些冲破瀑布、跳向漩涡与死亡的妖兽们,忽然发出厉声嚎叫,显得极为痛苦与畏惧,却又有几分期盼与解脱。

    阴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散开,阳光重新照亮大海,也照亮了大漩涡。

    那道巨大的身影竟然……是座佛像!

    那座佛像迎着阳光,漆皮斑驳,惨不忍睹,仿佛受尽世间苦处,又闭着眼睛,仿佛不忍见任何苦处。

    通天杀阵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无数道血腥强大至极的气息,自天地四周而来,轰向了那座佛像。

    那座佛像睁开了眼睛,眼神平静而慈悲。

    看着大海里无数死去的生灵,感受着通天杀阵的邪恶与强大,他伸手举起了铁刀,眼神变得冷酷而强大。

    佛举起刀。

    便成了圣。

    ……

    ……

    (昨天白天情绪有些低落,晚上倒了杯威士忌与宜昌的朋友隔空对饮了,又与蝴蝶蓝在一个朋友发的朋友圈下面版聊了会儿,心情略舒适了些,忽然在群里看到三少说格子走了,说实话懵了很久。我们这些凡人无法成圣,只能努力让每天都能过的开心些。我与格子多年未见,也很久没聊过天,但就对他的了解,他这一生是很丰富而且肆意的,愿安息,希望他走的时候没有受苦。祝大家身体健康,都长命百岁。)

第三十五章血海钟声

    童颜对冥师说,太平真人低估了一个人,当时冥师以为他说的是景阳,其实他说的是刀圣曹园。

    就像朝天大陆大多数凡人与修行者那样,在这个世界面临毁灭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想起这个名字。

    不管景阳真人与谈白二位真人的境界有多高,那都是看不见的高。

    曹园不同,他是果成寺的蹈红尘传人,无数年来都在人间,带着风刀教诛邪杀魔,抵抗雪国。

    孤刀镇风雪,守护人族,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强大与无畏。

    但没有多少人看到过他的真容,他一直在那座小庙里,出庙便是去雪原与女王战,不过数次,皆惨败而归。

    那些跨过门槛、走进小庙的人,也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那尊金佛,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今日云层破裂,天光照落大海,海浪无声而动,向着地底而落,妖兽发出悲鸣与解脱的欢呼,从透明的水墙里跃出,向着大漩涡里的那座巨佛而去……原来小庙里的金佛就是曹园本人!

    ……

    ……

    果成寺修佛,宝通禅院与水月庵也礼佛,但这个世界没有佛。

    曹园心怀天下,勇绝无双,故而是佛。

    当曹园握住那把铁刀,指向北方的雪原或者如巨墙般垂落的无尽海面,佛便成了刀圣。

    不是说圣比佛更强,只是更能战。

    阴云骤散,暴雨渐歇,只有些微的水珠还在落下。

    无数道蓝色的电弧在曹园的身周缭绕,渐渐隐去。

    在更高的天空里,阴凤挥动翅膀,扇走那些恼人的电弧,看着下方大漩涡里的那座佛,眼里流露出惊愕的神情。

    此人与雪国女王一战,身受重伤,无法离开小庙,何时竟好了?而且怎么感觉比传闻里更强?就算再强,他又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穿越数万里距离,从白城来到大海深处?

    放在平时,看着曹园出现,阴凤必然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仗着自己的身法与速度,离对方越远越好。

    今日不同,它必须留在这里主持通天杀阵,更重要的原因是,它既然是通天杀阵的主阵者,便有自信能够战胜对方。

    哪怕对方号称是朝天大陆最强的男人,在能够改变天地通道的这座大阵面前,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狂风呼啸,斑驳异彩的羽毛随风而乱,如无数野花般绽放,一道无声的厉啸从阴凤的喙里生出,向着海面上传去。

    那些神魂深处早就被太平真人种下烙印的妖兽们,根本无法抵抗命令,在海面上画出无数道白线,加快速度向着大漩涡冲去。碧蓝的海水被割出了无数道深刻的沟壑,隐隐可以看到那些如山般的妖兽的脊背。

    大漩涡四周如透明巨墙的海水里,不停有妖兽飞跃而出,在轰鸣如雷的水声里,向着大漩涡中间飞掠而去。

    海水如瀑布般跌落,向着幽深不知何处的地底而去,有数百块巨大的礁石悬浮在空中,承受着海水冲击,即便稍远些的地方,也仿佛在落着暴雨。

    曹园站在一块悬空礁石上。

    海水冲洗着他满是伤痕的脸,就像雨水冲洗着残破的佛像。

    他看着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妖兽,微微眯了眯眼睛,不显严肃,反而添了些喜气。

    巨大的佛身与那些身躯庞大的妖兽相比,却反而显得有些渺小,眼看着便要被淹没。

    只听得擦的一声轻响,一道雪亮至极的刀光照亮了大漩涡底,照亮了那些自天而降的海水,甚至照进了大海深处,显现出更多的庞大黑影。

    数十声绝望而痛苦的惨嚎声、沉闷的嗡鸣响了起来,竟在短时间里压过了海水的轰鸣声。

    那些妖兽坚硬如钢铁的光滑皮肤上出现无数道笔直的裂痕,无数鲜血从那些裂痕里迸射而出。

    海水瞬间被染红,那些妖兽化作肉块,纷纷散开,向着深渊坠落。

    更多的妖兽来到大漩涡四周,借着水流的力量,破开瀑布般的海水,继续向着曹园冲去。

    曹园有些疲惫,在那块悬空礁石上坐了下来,挥了挥手。

    铁刀破空而出,带着轰隆的巨响,向着如飞石般不停落下的妖兽们斩去。

    那些轰隆巨响听着有些像是高空的雷鸣,又与数百丈高的海水冲落礁石的声音有些像,但实际上那是雪山垮塌的声音。

    雪亮的刀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大漩涡四周穿行,渐渐凝成一条白色的光带,看着就像是一道飞雪。

    那些妖兽们力量惊人、甚至兼具神通,便是破海境的强者也很难单独杀死,然而竟是没有一只能够越过那道刀光。

    轰隆的巨响里不时响起妖兽的惨嚎,海水不停被染红。

    ……

    ……

    海水被血染红,瞬间被更多海水淡去,变成碧蓝清澈的模样,紧接着再次被染红。

    大漩涡里的死亡没有停歇过,不知道多少只妖兽死在了那把铁刀之下,向着深渊坠落的妖兽残尸多如繁雨,甚至让人怀疑会不会堵塞天地通道。

    海水不停淌落,是这个世界最壮观的瀑布。

    今天曹园杀了无数只妖兽,甚至比柳词那天夜里在浊水里杀的妖兽还要更多。

    妖兽不停破海而出,不停死去。

    那些带着腥味的血染红海水,也染红了曹园的身体。

    他的脸上不见慈悲,身上没有神圣意味,只是沉默地杀着,就像在雪原这些年一样。

    海水落在礁石与大漩涡底的崖间,碎成无数沫子,与雪原上的雪也没有两样。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没有妖兽从透明巨墙里跃出,死亡暂时停止。

    高空里的阴云再次聚拢,天光不再,暴雨落下,海水轰隆,血色渐散。

    曹园坐在悬空礁石上,眼神沉静,神情淡然,就像看破世事的真佛。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

    阴凤寒冷的声音从高空落下:“都说冥界驭妖兽以乱大陆,谁知道这是真人的障眼法?他从几百年前便开始把这些妖兽送至地面,助其在大海深处繁衍,如今的数量多的难以想象,你又还能出多少刀?几百?几千还是几万?更不要说,你杀的越多,血祭数量越多,通天杀阵越强,就算你是曹园,又还能撑多久呢?”

    曹园望向大漩涡的上方。无数颗血珠渐渐显现出来,连成无数条线,构成了一座极其复杂而邪恶恐怖的大阵。这就是血魔教当年都无法摆出的通天杀阵?

    “你是世间的最强者,就因为那些凡人而死,值得吗?”

    阴凤略带惋惜又充满恶意的声音在天空与大海之间回荡着。

    十余只层阶极高的妖兽破开海水瀑布,带着强大的威压,向着那块悬空礁石扑去。

    曹园举起右手。

    铁刀飞回。

    他握住铁刀插进身前。

    礁石骤然碎裂,带着一圈气浪向着四周狂喷而去。

    那些妖兽再次化作肉团,带着血雨落向深渊。

    “这不是值得与否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曹园浑身是血,像一尊血佛。

    那些血有很多是妖兽的,也有他自己的血。

    纵然他是举世无敌的刀圣曹园,从白城来到这里,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这是井九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是鸟,自然不懂,我的意思是说这样的我才是我,不然我就死了。”

    曹园的声音回荡在天海之间。

    如钟声。

第三十六章真的打不过

    曹园与阴凤对话的时候,妖兽们依然持续不停地破开海水,向着大漩涡里飞跃过去,然后变成铁刀之下的一蓬血花与肉块。

    很多悬空礁石已经破碎,飘浮在大漩涡的空中,看着极其惨淡。

    “你这人是不是真蠢?难道你听不懂我的话?”阴凤的声音变得有些气急败坏:“这是真人布置好的局面,你杀的妖兽越多,通天杀阵便越强大,难道你就准备这么一直杀下去,直到最后自己也变成血祭里的一部分?”

    曹园说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不过我好像只擅长做这些事情,而且我好像确实挺能熬。”

    阴凤寒声说道:“是吗?那我就让你这时候便死好了。”

    海面上的气息骤然变化,那些由血珠凝成的线条,开始释放出刺眼的光线。

    一道难以想象的恐怖威压,向着曹园碾压而去。

    这是通天杀阵改变天地通道的力量,竟被阴凤用来对付曹园,就算曹园再强又如何抵挡得住?

    “就算你是朝天大陆最强的男人,就算你和当初的连三月一样强,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些血线随着阴凤的声音向着曹园延伸而去,速度看着并不是太快,却给人一种无法避开的感觉。

    曹园也没有避开的意思,双手合什,念了一段极简的经文。

    泛着金色光泽的数千个文字,从他的双掌间飘出,凝成一道光圈,罩住他的身体,挡住了那些血线。

    只听得嗤嗤声响,隐隐有焦糊的味道响起,仿佛是天雷斩中了万年古木。

    那些血线触着光圈便消失无踪,光圈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

    曹园忽然摸了摸脑袋,说道:“我刚想到,既然你是主阵者,那是不是杀了你便可以破了这座阵?”

    阴凤怔了怔,冷笑说道:“你真够蠢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这时候才想明白,问题是你破不了阵,又如何杀死阵中的我?”

    曹园问道:“我会落到大漩涡底,试着堵住这条通道……”

    阴凤尖声说道:“那怎么可能!这是天地通道,岂是人力可以堵住?”

    曹园说道:“总要试试,如果通道堵住,海水无法落入冥界,太平真人会着急吧?”

    阴凤嘲弄说道:“你这是激我来杀你?”

    曹园抬头望向高空,血水与海水从斑驳的脸上淌落:“杀死世间最强的我,今天是你唯一的机会,难道你不想试试?”

    阴凤的声音消失一段时间,才再次响起:“那好,你等着我来杀死你。”

    ……

    ……

    大漩涡上空的那些血线忽然消失,阴云散开,阳光落下。

    海水还在不停地落下,形成世间最壮观的瀑布。

    曹园站起身来,提着铁刀,望向天空里的那轮太阳。

    太阳里飞出了一只鸟。

    不是朱鸟,也不是金乌。

    是一只浑身血红、妖邪无比的怪鸟。

    阴凤借助通天杀阵吸收了无数妖兽血祭的力量,锦色的羽毛尽数被染红,翼逾百丈,气息森然。

    它向着大漩涡里飞去,卷起无数罡风。

    海水里的妖兽们恐惧至极,纷纷避开。

    这是个异物。

    曹园看着天空里的阴凤,眼里流露出凝重的神情,确定对方比在青山的时候强大了无数倍。

    数息之间,阴凤便来到大漩涡的上方,带着难以想象的血煞气息与杀气。

    无数年来不停奔涌、泻落的海水仿佛都被它的威压压住了,变成了透明的琉璃。

    作为世间唯一与雪国女王对战过的人族强者,曹园判断出此时的阴凤尚不及雪国女王,相差亦是不远。

    他的左手也握住了刀柄,脸色更加凝重,眼底却多了些喜意。

    “啊,终于又有一个打不过的了。”

    当阴凤看到曹园的双手都握住刀柄的时候,神魂深处生出一道极其痛快的颤栗感。

    就算是这个世界的最强者,在今天的我面前也这般不安!

    然而就在下一刻,它的神魂深处又生出一道极其可怕的颤栗感。

    那道颤栗感瞬间变作极致的痛苦,不停撕扯着它的神魂!

    阴凤发出一声痛嚎,在天空里不停翻滚,血色的羽毛不停离开身体,到处乱飞。

    那道颤栗感来自遥远的朝天大陆,来自青山,是它最熟悉、也最恐惧的感觉。

    那块翠绿色的竹牌碎了!

    很多年前景阳答应给他自由,把它的精血从命牌里取了出来,为何今天他还可以凭借命牌控制自己?

    今日的它非常强大,就连曹园都难以战胜,却无法战胜这道神魂最深处的颤栗感。

    阴凤强行稳定住心神,忍着极致的痛苦向高空飞去,想要避进通天杀阵的最深处,看看能不能隔绝命牌的联系。

    无数血水从它的羽毛里溢出来,如雨般洒落,画面看着极其凄惨。

    它的眼眸里满是惊恐与茫然的意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它想起来,去年在朝歌城它曾经伤了景阳,却也被对方所伤,留下了一根尾羽……

    难道景阳收起了那根尾羽,然后通过某种方法取出了精血,重新封进了命牌里?

    它正想着这些事情,一道雪亮的刀光从大漩涡里升起。

    血羽再落。

    “景阳你这个骗子!”

    阴凤发出了一声愤怒而痛苦的泣血厉啸,向着更高处飞去。

    忽然,一根棒子出现在天空里。

    天空很大,按道理应该很好避开,问题是那根棒子也很大。

    那根棒子足有数十丈粗细,就像是一棵蓬莱岛巨树,直至来到它的身前,如雷般的破空声才在海面上炸开。

    轰的一声巨响。

    阴凤被那根棒子砸飞了,瞬间变成天边的一个黑点。

    只有十余道血羽在空中飘着,渐渐散去。

    曹园看着天空里的画面,感慨说道:“景阳没骗人,他说不用担心你,原来便真的不用担心你。”

    大海里出现一道极其巨大的黑影。

    轰隆一声闷响,一根石柱般的事物落在了海水里,踩死了几只妖兽。

    海水遇石壁而返,形成了几个小漩涡,往前方淌落的海水流势小了很多。

    巨人俯视着大漩涡里的那座小佛,有些不确定说道:“阿加?”

    ……

    ……

    (今天腹泻,肚子不停叫,不停上厕所,比阴凤还惨。)

第三十七章海上与海外

    在白城小庙里,他是高大的金佛。

    在大漩涡里,他是安坐石上的真佛。

    在巨人的视线下,他却是一个不起眼的泥点。

    曹园抬头看着云里的那张大脸,觉得脖子有些酸,一面揉着一面问道:“你就是景阳的那个朋友?”

    “阿加!”巨人的声音就像真正的雷鸣一般回荡在海面上,竟把大漩涡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紧接着又有几道名为阿加的雷鸣响起,震昏了一只体形巨大的妖兽,清楚地把他的意思传递给了曹园。

    这里交给我,你去办你的事。

    阴凤命牌被毁,又先后被曹园的刀光与巨人的木棒击中,不知道落到了天边何处,想必再无幸理。

    通天杀阵失去了主阵者,虽然还是很可怕,但想来这个巨人应该能够应付。

    曹园同意了巨人的决定,转身望向海的深处,却没有离开,似乎有些不确定。

    朝天大陆就在那边,却远得根本无法看见。

    只用了数十息时间便从白城来到大海深处,这听着不如何,实际上是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这是真正的惊天之能。

    这至少消耗了他体内至少三分之二的灵气与精神,现在想赶回东海畔则变得很难做到。

    狂风呼啸,隐有雷鸣,那是空气被巨大事物破开的动静。

    一只巨手落到大漩涡里。

    曹园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慨说道:“这也可以?”

    说完这句话,他落在了那只巨手里。

    巨人合拢手掌,站直身体,举起手来,手便进了虚境。

    轰的一声巨响,大海高空的云被撕扯成碎片,莫名出现十余道闪电。

    曹园就像一块石头,被掷向了远方。

    好在虚境里没有风,也没有声音,不然他一定会觉得脸有些痛,耳朵有些难受。

    巨人看着高空里那条向着朝天大陆不停延伸的白线,开心地咧嘴笑了起来,挥手告别。

    白云再次流散。

    ……

    ……

    通天杀阵的残阵依然可怕,那些妖血凝成的线条,血祭形成的煞气,笼罩了数百里方圆的海面。

    巨人走进了大漩涡,身体上出现了数百道血色的线条,而且不停地变深,切割着他的身体。只是他的身躯实在是太过庞大,以通天杀阵现在的威力,那些血色线条想要把他的手指甲切掉一截,只怕都需要几十天的时间。

    巨人觉得有些痒,拿起手里的木棍,在背后挠了挠。

    这根如巨树般的木棒,先前把阴凤击飞到了天外,这时候又与他的身体磨擦了一番,竟是支撑不住,喀喇而断。

    这时,一只妖兽从大漩涡旁的海水瀑布里跃了出来,不等巨人做出任何反应,便变成了一蓬血雾,融进了通天杀阵之中。

    巨人这次只说了一个阿字,有些错愕。

    通天杀阵还在继续,无数妖兽还在向着这边游来,然后跃入大漩涡中,以血祭阵。

    先前阴凤对曹园说的话没有错,他就算再能杀,也只能让通天杀阵变得更强大,直至最后这座阵法会把大漩涡四周的所有生灵尽数杀死。

    巨人会怎么解决这里的问题?

    他弯起身子,伸手在大漩涡里的深处摸了会儿,摸出了一根外缘焦黑、里面却蕴着淡淡金意的木头。

    相传无数年前,蓬莱神岛遇着一次天劫,好些神木被天雷斩断,飘进大海里,最终落到了大漩涡底,被海水浸泡无数年,又被大漩涡的威压冲洗无数年,变得更加坚固。

    青山宗的通天境强者把这些神木取回,让它们在碧湖峰顶承受雷电之威,五百年才能真正成熟,变成传说中的雷魂木。

    太平真人便是靠着雷魂木逃出了剑狱,井九更是靠着雷魂木才能活下来。

    对巨人来说,雷魂木不过是他最顺手的武器,当初在雾岛震慑南趋的时候,他便是拿着一根雷魂木在海里坐了好长时间。

    这时又有一只妖兽破开透明水墙落了下来。

    雷魂木在手,巨人再无忧愁,随意挥棍,击飞了那只妖兽。

    那只妖兽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方的天边,想来没有阴凤去的地方远,但想来那些溅射的妖血,也没有办法补充到通天杀阵里来。

    这大概就是死远些的意思。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妖兽向大漩涡里跃了进来,然后被击飞。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妖兽的数量没有减少,也没有一只能够越过木棍,成为通天杀阵的血祭来源。

    啪啪啪啪。

    巨人有些无聊,靠着大漩涡的崖壁坐了下来,左手撑着颌,右手随意地挥舞着木棍,就像打苍蝇一样。

    那些妖兽不停跃出海水瀑布,然后被击飞到天边,变成看不见的一团血肉。

    没了血源,通天杀阵无法变强,但短时间里也没有散解的征兆。

    天地通道改变,海水还在源源不绝地落向冥界。

    巨人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情,脸上流露出自责的神情,说了声阿加,便向大漩涡的中心走去。

    ……

    ……

    不知道多少年前,人族第一次发现大漩涡的时候,便曾经有过一个疑问。

    每时每刻都有这么多的海水向着大漩涡里泻落,为何海面始终没有下降?海水没有干枯?只靠大陆上的那些河流补给,明显是远远不够的。

    后来人们又陆续发现了另外两处像鸣泉秘境这样的大漩涡,这种疑惑更深了。

    直到很久之后,人们才知道那些海水从大漩涡里落下,并非去了冥界,也不是去了虚空,而是经由某个通道去往了遥远的别处,再从那些地方涌了出来。

    哪怕再如何遥远,大海始终是相联的,既然如此,海面自然不会涨落。

    那些通道是天地自然形成的吗?对此有很多猜测与推论,直到现在也没有确定的答案。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海水通道的出口处有好几个,其中一个便在极北处冰川的下方,还有些应该在更遥远的异大陆。

    ……

    ……

    这座大陆没有名字,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以为他们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智慧生命,这片大陆便是唯一的大陆。

    如果让那些人知道在遥远的北方还有一座朝天大陆,而且朝天大陆上生活着比他们更强大的生命,不知会做何想法。

    前方便是海上之海,这个世界最著名的景点,当然现在早已被教廷归为了神迹。

    数百里方圆的海面,要比四周的海面高出很多,就像一座无比宏伟的蓝色沙丘。

    无数海水就向着四面八方流淌而去,水势顺柔,没有任何狂暴的感觉。

    但如果有人敢往深处去,便会知道神明的力量何其巨大。

    平时的时候,这里的沙滩上会跪满了虔诚的信徒,对着那片明显高出海面的海上之海祷告祈福,但今天的沙滩上却是一片冷清。

    因为海上之海消失了。

    不止如此,整个海面都在变低。

    海水不停退去,露出更多的沙滩。

    一个满头灰发的独臂男人,站在沙滩上,看着这幕画面,眼里流露出极复杂的情绪。

    “朝天大陆那边出事了吗?”

    蹄声阵阵,数十名教廷骑士疾驰而至,下马跪倒,禀道:“教皇陛下请剑圣大人回教廷。”

第三十八章肥天下

    那位独臂男人没有转身,依然静静看着海面。

    有几名教廷骑士想着近日的传言以及不是传言的禁海令,偷偷向着海面望去,脸上顿时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海上之海去哪里了?

    那名独臂男人仿佛能够听到这些教廷骑士的心声,说道:“海去了下边。”

    教廷骑士们听不懂这句话,一名首领再次说道:“教皇陛下请剑圣大人速回教廷。”

    独臂男人声音微淡说道:“那个神棍又要说什么天罚之类的话?不过就是想多占些地盘,何必弄这么复杂。”

    那名骑士首领闻言微怔,旋即生出极大怒意,站起身来喝道:“就算你是剑圣,又岂能对教皇陛下如此无礼!”

    独臂男人问道:“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吗?”

    教廷骑士们对视无语,他们只知道剑圣大人一百多年前突然出现在教城,哪里知道他的来历。

    “我叫做西来。”

    阳光照耀在独臂男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五官如同雕刻出来的石像。

    “我以前以为这会是青山毁灭的时候,他们看着我会喊出来的话,谁想到最终我还是会从南边回去。”

    他是朝天大陆曾经的西海剑神,现在是这方大陆的剑圣大人,名字变换之间是一百多年的故事。

    今天他准备回去朝天大陆,自然名字要再变回去。

    “大人,您要做什么?”

    那名骑士首领感觉到强烈的不安,说道:“教廷供养你百余年时间,现在大战将起,难道你准备逃走?”

    西海剑神没有理会,向海面上走去。

    那名骑士首领望向随行里的一名牧师,比了一个手式。

    咔嚓!

    数道闪电自碧空里落下,如剑光一般,准确地斩中那名牧师还有那名骑士首领。

    鲜血如水般洒落沙滩,却再也找不到那两个人的踪影,不管是那名骑士首领受到赐福的勇气之剑还是牧师暗中带着的教廷神器……也尽数变成了青烟。

    教廷骑士们脸色苍白,跪在地上,对着那个走到海面上的男人不停叩拜,哪里还敢做什么。

    西来飞到海面上,望向那道深而幽暗的海底通道,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话音落处,数道剑光自他的衣袂间飘出,如闪电般快速向前。

    他从海上消失。

    ……

    ……

    大海,全是水。

    虽然已经有无数海水从大漩涡处落向冥界,东海处的海面依然没有下降,甚至还是那样的平静,如果不算玄阴老祖破海而出时带起的微澜。

    很多果成寺与水月庵的强者承受不住禁制破毁与绝世魔功的双重反噬,吐血倒在了地上,就此死去。

    无数道幽暗的气息从玄阴老祖的身上散发出来,把裹着寒霜的野草冻成碎粒,然后尽数烧成虚无。

    野草尽去,童颜再无藏身之处,不停地咳着,带着身后的崖壁不停震动,簌簌响声里,碎石不停落下。

    前一刻,他借着玄阴老祖的绝世魔功,直接杀死了果成寺的讲经堂首座,自己也是受了极重的伤。

    “你这么拼命有什么意义?”

    玄阴老祖看着他大笑说道,右手轻挥,一道魔息遁地而入,进入通天井里。

    大地震动不安,山崖间的石刻再次淡去,海水翻滚不停,泛起难看的白沫。

    三十三重天尽毁,通天井就这样被打通了,一道青烟从崖下升了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浓,数量也越来越多。

    那些青烟以极快的速度占据了通天井四周的山野,然后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在野草与山林里惊恐求生的野兔、在地底拼命向下钻去的田鼠,触着这道青烟便倒了下去,痛苦地抽搐几下便死去。

    无数鱼儿也死在青烟之下,随着暗流来到海面,组成一片银色的碎光,看着有些美丽,实则是那样的可怕。

    果成寺与水月庵还活着的人们,看着那道青烟,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那些青烟已经随风拂过他们的身体,他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然而如果这些青烟去了官道,去了农村……那些凡人怎么办?

    这是真正的灭世!

    一名果成寺老僧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想要以生命为代价来暂时阻止这些青烟一瞬。

    “我说过,这有什么意义呢?”

    玄阴老祖看着那名老僧面无表情说道:“通天井已开,青烟入世,难道有谁还能堵住?”

    他话音方落,天空便有了回应。

    那是一声响亮至极的雷鸣。

    天空破开一个洞。

    虚境里落下一尊大佛。

    不偏不倚。

    那尊大佛刚好落在了通天井上。

    从冥界向人间而来的青烟,尽数被他挡在了身下。

    那佛看着满山野间的青烟,还有那些死去的人们以及生灵,脸上流露出悲悯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狂风呼啸,卷动青烟至他身前,然后被他吸进了腹中。

    大佛的腹部变得更鼓了些。

    (想起朱雀记?)

    ……

    ……

    那座大佛把通天井堵得严严实实,但与崖壁之间总有缝隙,淡淡青烟冒了出来,斑驳的脸在烟里半隐半现,如落漆的佛像,颇有些森然之感。

    玄阴老祖看着那座大佛问道:“你是哪座殿里的佛?我在果成寺里听经多年,从来没见过你。”

    大佛说道:“我来自白城小庙。”

    玄阴老祖缓缓背起双手,佝偻着背,就像一个老农般叹了口气,说道:“刀圣曹园就是这副鬼模样?”

    曹园不解问道:“这模样如何?”

    玄阴老祖带着复杂的情绪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胖呢?”

    刀圣是朝天大陆最受人尊敬的强者。

    不管是普通世人还是修行界的强者,对他都有很多想象。

    如果人们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胖乎乎的佛爷模样,真的会很失望。

    曹园也很无奈,说道:“朝廷的配额,风刀教的供奉,都被我吃进了肚子里,更不要说还有寺里的香火……怎么能不长胖?”

    玄阴老祖痛心疾首说道:“你可是刀圣曹园!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少吃两口会死吗?”

    曹园叹道:“如果不多吃些,不生得胖些,体量大些,根本没办法与她打……你是不知道,那位女王陛下的力气有多大。”

    玄阴老祖闻言神情微凛,说道:“原来如此,佩服。”

第三十九章我站的比你们都高

    以修为境界而论,朝天大陆最高的有那么几个人,比如谈白二位,比如柳词,比如以前的景阳、太平真人还有南趋老祖、西海剑神,但要说到朝天大陆的最强者,刀圣曹园不作第二人论。

    这是修行界的公论,因为他是与雪国女王打过很多次的人,而且还没死。

    当然这种承认里也有修行界对他的尊敬。

    孤刀镇风雪。

    这五个字听着壮阔胸怀,实则极其难捱。

    不是谁都能在白城小庙里坐几百年。

    能忍受这份寂寞与压力,方能称圣。

    不要说正派修行者,就连那些邪修,提到刀圣大人,谁不说一个服字?

    玄阴老祖的玄阴宗毁绝在柳词与曹园的刀剑合壁之下,他自然不会佩服对方,也没有什么敬意,直至今天看到了对方的真面目。为了与雪国女王对抗,这位绝世强者竟是用晶石、丹药、食物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大佛……

    他少吃几口确实不会死,但人间可能会多死很多。

    玄阴老祖对此真的很服气,感慨说道:“真人以为你伤重难好,这次根本没有把你算进来。”

    曹园是个老实人,解释道:“景阳去了趟白城,替我治好了伤。”

    “当我白痴吗?”玄阴老祖恼火说道:“难道真人还不知道他去了白城?问题是那家伙怎么能治好你的伤?”

    曹园真的极其老实,再次解释道:“他把体内的仙气给了我一些。”

    玄阴老祖沉默了,忽然对景阳也生出很多佩服,说道:“难道他算到了这一切?”

    曹园说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但他说他什么都没有算,只是觉得要做些事。”

    玄阴老祖不解说道:“既然他没算到,你怎么会提前离开白城?”

    “我今天上午才走。”曹园说道。

    玄阴老祖觉得他是在侮辱自己,沉声说道:“就算你是弗思剑本剑,也没办法这么快,如果你不是提前出发,那你是怎么来的?”

    曹园指着大海深处,说道:“我从鸣泉处来。”

    玄阴老祖神情微变,有些不确信说道:“你什么意思?”

    “那座通天杀阵确实有些麻烦,所以我才会来这里晚了些。”曹园说道。

    玄阴老祖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厉声说道:“你是说你今天才离开白城,然后便去了大漩涡,破了通天杀阵,又来了这里?”

    曹园真是个老实人,这时候才明白他不解的地方,解释道:“景阳真人教了我魂火之御。”

    当年井九在镇魔狱里随冥皇学了魂火之御才练了幽冥仙剑,这件事情能瞒得过天下人,却无法瞒住太平真人。玄阴老祖与太平真人在世间行走一百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有些惘然道:“你是人,又不是他那样的剑体,怎么能学这个?”

    曹园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说道:“我是金身。”

    ……

    ……

    暴雨落在天光峰顶,啪啪作响。

    各宗派的修行者早已远远避至天空里,只有广元真人、南忘还有赵腊月等人不肯离去。

    闪电照亮松柏与石碑,元龟依然闭着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当作不知道在发生什么事情,至少不用看到那对师兄弟。

    崖畔的那两道身影依然处于对峙之中,承天剑保持着绝对的安静,青山群峰则已是乱的不行,到处都有山崖倒塌,上德峰的雪已经漫过了窗沿,那间洞府里的冰挂就像剑一般。

    “一个人可以战胜一个世界,就像柳词走之前那样,但是你很难毁灭一个世界。”

    闪电照亮井九的脸,眼神变得明亮至极,又锋利至极,对太平真人说道:“因为这个世界是活着的,不是沙子,也不是泥巴,不会随你的意愿而任意改变形状。”

    被闪电照亮的还有从天而降的大雨,那些水珠就像大溪地的珍珠一样美丽,散发着半透明而眩目的光泽。

    一颗水珠在他的掌心碎开,打湿了已经碎裂的翠绿竹牌以及藏在其中的那根黑色羽毛。

    太平真人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掌上,片刻后叹了口气,有些伤感说道:“终究还是让你用了。”

    “当年我要这张竹牌,便要有些用处。”

    井九把手里的竹牌碎片与羽毛轻轻抛到崖下。

    太平真人说道:“就算你能算到阴凤,也无法解决那处的问题。”

    “当年你在世间交游甚广,不管是冥皇还是普通宗派的执事都可以是你的朋友,你要我多交些朋友……”

    井九停顿了会儿,继续说道:“直到现在,我的朋友也很少,但都很有用。”

    大雨忽然微斜,天地气息隐隐有所变化,不知何处的远方传来一声轻响。

    那声轻响如叹息,如撕扇,如人的手指抚过灰墙。

    太平真人望向东海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那边是谁?”

    井九说道:“曹园。”

    太平真人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说道:“我与萧皇帝是友,却视他为狗,一直以为他会找时间再反咬我一口,却没想到他始终没有,反而越来越有趣,你可知为何?”

    井九说道:“大概能猜到一些。”

    “因为他相信我的道理,觉得我做的事情很有意思,不止是这条老狗,包括各宗派里的那些人,都是如此。”太平真人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是我养大的,你是我教出来的,为何却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雨水落在微黑的脸上。

    那是柳十岁的脸,但脸上的忧思与沉重的责任感却是太平真人的。

    还是那句话。

    这时候的他,就像在河堤决口处抢险的老农。

    “你就是洪水,而不是治水的人。”

    井九说道:“曹园才是。”

    太平真人想到一种可能,说道:“你把魂火之御传了他?但他怎么能学会?”

    “在河堤崩溃,洪水将要淹没整个人间的时候,会有一座大佛堵在那个决口里。”

    井九说道:“他就是那座佛,他早就已经修成了金身。”

    太平真人沉默了会儿,问道:“他的伤你是怎么治好的?”

    井九说道:“我给了他一些仙气。”

    太平真人微微挑眉,就像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话,说道:“难道你不想飞升了?”

    井九说道:“就是想着飞升之后的事情,我才会去见他。”

    当太平真人想着灭世的时候,他想的是自己离开之后这个世界怎么办。

    所以他去见了曹园,还有另外一个人。

第四十章捂着耳朵,雷还是会鸣

    “原来如此。”

    玄阴老祖站在海风里,轻轻摸了摸稀疏的头发,发出一声感慨:“真不公平。”

    曹园本就是朝天大陆的最强者,修成金身,还得了景阳体内的仙气,又学会了魂火之御……这还怎么打?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曹园对他说道:“只要你愿意,随时也能修成金身。”

    这便是劝降的意思。

    “那样太苦,而且我一直觉得这话没道理。”

    玄阴老祖说道:“如果这样就能成佛,岂不是要先把屠刀拿起来?”

    曹园想了想,说道:“好像这话确实没道理,我收回。”

    玄阴老祖大笑说道:“我就没见过你这般有趣的老实人。”

    曹园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对,这一场战斗确实有些不公平。”

    玄阴老祖敛了笑容,说道:“世事本就不公平,正道宗派都有极好的灵脉,我们却只有驳杂不纯的灵脉,迫不得已只好走别的路数,便成了你们眼里的邪派。便说果成寺让医僧用自己辛苦修得的禅宗功法替那些凡人治病,这又何尝公平?”

    曹园不解,请教道:“救死扶伤,强者济弱,这难道不正是对不公平的补救?”

    玄阴老祖正色道:“生老病死,凡人熬不过去才叫凡人,你们非要寺里僧人治他们做什么?别人佩服你们,我却不。你可曾问过那些天地灵气究竟是愿意随修行者飞升,还是消耗在那些烂疮与白骨之上,供那些凡人苟延残喘?你可曾问过寺里那些僧人是不是真心愿意这样做?哪怕只有一个人,只有一刹那不想这样做,那你们就对他不公平。”

    曹园有些意外说道:“原来你是真相信太平真人的说法。”

    玄阴老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崖石上多了一个小洞:“我要是不信真人,跟着他辛苦这么多年做什么?”

    曹园感慨说道:“整个修行界都在等着看你什么时候给他致命一击,没想到竟是错看了你。”

    寇青童在朝歌城死后,放眼世间邪道,便只有玄阴老祖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大物。没有人相信这样一个大人物会真心实意愿意给太平真人做狗,都以为他是囿于青山剑阵的威胁,不得不鞍前马后侍候着。

    “我这一生嚣张过,风光过……也惨淡过,都说那边那个小子是世间最擅长打洞的家伙,其实他哪里及得上我?”

    玄阴老祖眯着眼睛,看着海上的风光,视线穿过稀疏的头发,看到了远处的一艘船。

    想来那艘船会去往很远的地方,只是不知目的地在何处。

    数百年来的无数画面,就在稀疏的头发间闪过,与海面上的那艘船渐渐合在一起,逝于远方。

    那些画面或者残酷而邪恶,或者嚣张而不可一世,最多的却是黑暗。

    那是不见天日的地底,便是连岩浆都看不到,他只能凭着神识寻找方向,通过自己的双手挖掘泥土与岩石,躲避着青山剑阵的寻找,继而在地底越来越深,好些次连他自己都差点迷失了方向,永无出头之日便是那种感觉。

    那天在崖外听到那道笛声,知道对方的身份,他非但没有痛恨,反而有痛哭流涕的冲动。

    只要能够离开地底,重见天日,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当然没有人愿意作一条狗,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曾经号令邪道群雄的宗师级人物。

    他跟在太平真人的身边,无时无刻不想着寻找时机给对方致命的一击。比如果成寺里的蹄膀,那个胖的像蹄膀一样的胖和尚……只不过都失败了。还要继续尝试吗?就像世人猜测的那样,盯着太平真人的后背,眼里泛着绿光,唇角流着涎水,随时准备冲上去狠狠咬住他的脚踝,拖进无尽的深渊里……

    这条狗跟着太平真人在世间流浪,后来又多了一只鸡,继续流浪。

    流浪啊流浪。

    老狗真的很老了。

    ……

    ……

    玄阴老祖没有对曹园讲述这些年的心路历程,那没必要,而且真的很可笑。他从袖子里取出酒壶与瓷杯,往里面倒了一杯深绿似油的酒,递到唇边用极慢的速度饮了,然后发出一声极其满足的叹息声,带着几分陶醉之意说道:“我没有到上界去过,不知道真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觉得他说的很有意思,这百多年过的也有意思,而且这酒真的很好喝。人族会不会面临灭顶之灾你觉得我会在乎吗?我吃人好不好?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大,大到可以忘记那些恐惧。”

    曹园看着他问道:“什么样的恐惧?”

    玄阴老祖把酒壶与酒杯扔到山崖那边,说道:“修行的目的是超越生死,凡人信教的目的则是了生脱死。”

    一切行为的目的或者说意义,最终都只能落在生死两个字上。

    曹园明白他的意思,悠悠说道:“一切如……”

    “如你雷电泡影幻梦个屁!”玄阴老祖没让他把话说完,厉声喝道:“休跟老子说什么皆空,说什么道上行者的觉受,我在果成寺里听了几十年经,我懂的不比你少,我只知道不管佛怎么看,他人怎么看,我便是我,我存在便是我存在,确认无法飞升,眼看黑夜在前,老子当然会怕!”

    曹园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所以你需要做这件事。”

    “不错,灭世呢……你以为是开玩笑吗?”玄阴老祖发出极其沙哑难听的笑声。

    “为何一茅斋的书生会愿意以身殉国?为何那些正道修士会愿意为了宗派牺牲?因为他们心里有信念,可以支撑他们战胜生死之间的大恐惧……”玄阴老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这很蠢,很没道理,但是真的很管用……很管用呢。”

    曹园看着他认真问道:“那现在您是否还有恐惧?”

    “还有一些。”

    玄阴老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盯着他说道:“好在你是朝天大陆的最强者,与你战斗会让我兴奋,让我忘记那些事情。”

    曹园说道:“好。”

    玄阴老祖说道:“来吧,举起你手里的刀,帮我战胜这份恐惧。”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不再佝偻,变得极其高大。

    一道刀光照亮东海。

    擦的一声轻响。

    如人的手指拂过冷山地底坚硬的岩石。

    如衣衫被撕开。

    如一声叹息。

    悲悯至极。

    ……

    ……

    “不就是罐子破了?这声音哪有这么多说道?”

    玄阴老祖用双手捂着耳朵说道,看着就像一个贪玩又胆小的孩子,点燃了鞭炮,却被高空的雷鸣惊着了心神。

    有些黑色的烟雾从他的指缝里溢了出来,最深处隐着些艳红的颜色。

    那些黑雾落在地上,便开始熊熊燃烧,其间又传出一些极低微的爆破音,应该是某些极低温的冰核高速膨胀所致。

    曹园看着他有些感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玄阴老祖捂着耳朵说道:“你这么强,居然每次都被雪国女王揍的跟孙子似的,那个家伙到底有多厉害?”

    曹园有些不忍,说道:“你都要死了,还关心这些做什么?小心,手按紧些。”

第四十一章闭上眼睛,天还是会黑

    “我知道我要死了,你和我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就是因为要死了,我想抓紧时间弄明白那些想不明白的事。除了死前的柳词与连三月,还有当年飞升时的景阳,你便是朝天大陆千年来的最强者,却总是打不过雪国女王,我真的想不通。”

    玄阴老祖看着坐在通天井上的那座大佛,恼怒说道:“要知道我可是与青山战过的人,虽然被那对师兄弟打的极惨,被迫钻进地底躲了几百年,但我终究还活着,你得承认我很厉害吧?出来后这一百多年,我替真人保驾,对上的也都是些厉害角色,麒麟不如你,我在果成寺被柳词斩了一剑……那时候的他也不如这时候的你,还有那谁来着,都不如你。”

    他捂着耳朵,手背上筋路毕现,显得极为用力,就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当成一块石头压碎,又像是因为这个问题非常头疼。

    没有人如你,所以我才会被你一刀斩死。

    你却打不过雪国女王,那她到底有多强?

    修行者求长生,追求高妙境界,自然对这个世界最高阶的生命很好奇。

    这就是玄阴老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最大的疑惑。

    曹园再次提醒道:“你就别说话了,一不小心两边错过一丝,便再无法合拢,小心些。”

    “不说话又能怎样?难道我还能一直这么活着?”玄阴老祖双手捂着耳朵,忽然想着一件事情,大笑说道:“说起来景阳那双招风耳太大,如果被你一刀斩开,可不能用我这法子。”

    曹园说道:“真人是剑身,我不管是横着斩,竖着斩,都很难把他斩断。”

    “所以他很难死,这些年才敢在世间游荡。说到变身,真人也极厉害,居然连羽化这种道法都弄出来了。”

    玄阴老祖感慨说道,手指缝里溢出的黑雾越来寒冷,在山崖上落下一阵微雪。不知道是不是寒冷的缘故,他苍老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微微颤抖:“可惜我们始终没办法找到朱鸟,真人羽化未竞全功,不然景阳与你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曹园说道:“如果他真的羽化成功,那便早就飞升,怎么还会留在这里?”

    玄阴老祖沉默了会儿,眼里流露出佩服的神情,说道:“真人是想明白这一切,才会如此选择。”

    “太平真人所思所行虽恶,但其心其力着实令人惊佩。”

    曹园说完这句话,伸出右手抓向玄阴老祖。

    玄阴老祖没有避。

    巨佛的手掌很大,环绕过老祖的身体,像铁条一般缚住了他。

    老祖看着他莫名其妙说道:“我是邪道,我是真恶,我吃人的,而且吃的很带劲儿,你让我多留这一阵干嘛?”

    “但你终究是还是人。”曹园说道:“就算你不是人,是条狗,那也是一条命啊。”

    老祖笑道:“如果不是今天知道了你老实,还会以为你是在骂我,话说死在你刀下的命只怕比我杀的人还多,你哪来这么多多余的慈悲?”

    “你先前说过一切最终都在生死二字,这是对的。”

    曹园的声音还是那般浑厚,像钟声一般在东海畔回荡着:“我杀生,也是为了保命。”

    “命啊……”玄阴老祖眯着眼睛,感慨说道:“不错,一切都是命。”

    他的视线随着钟声向大海深处飘去,说道:“那只傻鸟这时候也应该死了吧?我们吵了百来年,忽然知道它死了,还是有些不愉快,好在这份不愉快不会持续太久,只是不知道真人知道我们都死了,会有怎样的情绪,他会伤心还是不甘心?我想应该是后者?真人这么了不起的人物,终究还是老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想着真是令人心酸。”

    “你也很了不起,我要是你,还管这些闲事做什么?赶紧出去吧。”

    老祖望向曹园说了这句话,然后松开双手,闭上眼睛。

    他的眉头出现一个很小的血点。

    那个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变成一条笔直的血线。

    那条血线穿过他的额头与胸腹,准确至极地把他分成了两半。

    无数黑里夹着血色的烟雾那道线里喷发出来。

    天空被冻至寒冬,通天井畔的山崖忽然被涂了一层霜色,然后被染成漆黑的颜色,如黑夜降临。深沉而寒冷的夜色里,还残着很多火焰,那些火焰随风而起,飘飘忽忽,像极了光点,在海面上凝成一座巨佛,然后一瞬散去。

    这是成佛还是执念?没有人知道。

    曹园看着海面沉默不语,片刻后收回视线,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掌,说道:“你们在此重筑阵法,我下去看看。”

    童颜与果成寺、水月庵的强者们有些意外与吃惊。

    青烟起于冥界,这时候出口被堵住,必然会在下界肆虐。

    冥界的子民在受苦,在面临死亡的威胁。

    曹园对老祖说过,命就是命。

    所以他要入冥。

    ……

    ……

    冥界没有太阳,没有鲜艳的花草,只有黑白灰与冥河的明亮。

    今日多了很多火焰,照亮了山崖与昏暗的天空,带来了很多不祥的征兆。

    火海向着四处蔓延,蔓延更快的则是那些青烟,那些偏僻的山村与逃散的士兵们,纷纷地倒在了青烟之中,脸上残留着痛苦的神情。更多的青烟则是在大阵的控制下,随着狂风席卷而起,向着某处而去,那里便是通天井的最下缘。

    冥界的天空里还有另外两个洞,其中一个灌入无尽的狂风,另外一个则是落下无尽的海水。

    地面上的冥部子民们看着天空里的异象,早就已经吓的不行,纷纷跪在地面上磕头祷告。

    冥师站在山峰的最高处,负着双手看着头顶的画面,没有理会那些正在寻找他的下属,脸上的光线微微闪烁,表达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童颜用景云钟偷袭,让他受了些伤,但于大局无碍,只是为何海水泻落的速度明显变缓了?千里风廊的风也小了很多?往通天井里去的青烟为何似乎也被什么挡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里的青烟骤散,一座巨佛落了下来。

    ……

    ……

    暴雨还在冲洗着天光峰,远处不时传来山崖垮塌与猿猴们惊恐的喊叫声。

    天空里除了密集的雨水,还有神情凝重的各派修行者们,他们的视线与雨水一道,都落在崖畔那两道身影之上。

    太平真人问道:“你应该很清楚自己飞升需要多少天地灵气,现在把仙气给了曹园,你还有自信能飞升?”

    井九说道:“如果连这种自信都没有,修道千年岂不是在浪费时间?”

    太平真人说道:“不错,对你我师兄弟来说,飞升确实不是难事。”

    这几句对话压过了轰隆的雷鸣,清晰地传到各宗派修行强者与青山弟子们的耳里。

    飞升只是等闲事?所有人震惊无语,心想这是何等样的自信或者说自恋。

    但没有谁不服气。太平真人与景阳真人确实有说这种话的资格,如果不是这对师兄弟因为理念分歧或者别的原因反目成仇,这几百年的修行界哪还会有别家的声音。

    井九说道:“我一直认为你早就应该离开。”

    太平真人说道:“我先前说过,除非人人飞升,我不会让任何人离开这个世界,包括我自己。”

    井九说道:“不要试图感动自己,这很可笑,因为你只是一个担心天空塌下来的无知者。”

    太平真人声音微沉,说道:“无知者?”

    井九说道:“你认为天空可能会塌下来,便忧心忡忡,夜不能眠,连火锅都吃的没滋味,总想解决这个问题,却忘了在天空塌下来之前活着。”

    太平真人挑眉说道:“你一个吃火锅只会吃白汤,烫两根青菜的人,有资格与我说活着?”

    雨里忽然响起卓如岁的声音。

    他看着崖畔的太平真人说道:“师祖,这事儿我支持您,掌门真人真是世间顶无趣的人,但……你既然已经输了,啥时候认输啊?能不能快点儿啊?雨挺大的!那边上德峰都要被雪埋了!碧湖峰都快被水淹了!”

第四十二章她想

    卓如岁的抱怨声回荡在风雨里,从天光峰传出去极远。

    所有人都佩服到了极点,就连顾清都有些服气。

    太平真人笑了笑,对井九说道:“你也觉得我输了吗?”

    井九说道:“布秋霄提前醒来,却逆风成圣,曹园镇压通天井,斩了玄阴子,大漩涡那边……你可能不知道,那条通道并非天地自然形成,而是巨人一族于远古时期开辟,后来那些巨人都去了外界,只留下了最小的一个少年,他的任务就是看着那些通道,负责维修,所以他能修好。”

    太平真人感慨说道:“世界确实比我想象的更大,意外也比我想象的更多,但你应该清楚,奚一云让我来青山,我顺势而行,便是有别的准备,只要我此时胜了你,拿到青山剑阵,依然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一百年前在朝歌城,青山剑阵帮助井九杀死白刃仙人的那道分身,也帮助太平真人飘然离开。

    那时候的他们,还没有完全恢复当年的境界实力,无法完全调动青山剑阵,今日则不同。

    更何况,这里便是青山。

    如果太平真人拿到青山剑阵的控制权,完全有可能杀死在场所有人,继而让那片剑雨落在世间任何地方。

    就算海水不再泻落,就算大风不再继续,就算青烟无法再生,那又如何?

    想要杀死世间所有凡人,还有什么比青山剑阵更快、更强大的手段?

    很多年前,太平真人便曾经有过这个想法,只不过被景阳、柳词与元骑鲸联手镇压,那么今天呢?

    现在关键依然是,他究竟能不能从井九手里夺走青山剑阵。

    直到这时候,赵腊月等还留在天光峰顶的人才发现,井九出现了一些问题。

    雨水落在地面,啪啪作响,打湿了白衣。

    井九的脚底不知何时离开了地面,轻轻地站在一片水泊上,显得特别的……轻。

    就像一道烟。

    当初在镇魔狱,他修成幽冥仙剑的时候,曾经这样过。

    当初在山野小庙,他接受了柳词的召唤,准备去万里之外的西海杀死南趋时,也曾经这样过。

    狂风拂动被雨水打湿的白衣,他的身体也微微飘拂,仿佛正在变虚。

    难道下一刻,他会就会变成万物一剑,被太平真人收进承天剑鞘?

    轰轰轰轰!数道惊雷再次炸响,碧湖峰顶水花四溅,惊起无数堆雪。

    “这是一个互为表里的局。”

    太平真人看着他微笑说道:“如果各处都是我胜,那么在这里我输了也无所谓,如果天下皆败,我在青山赢了,还是我胜,而你却是在哪里都不能输。”

    井九说道:“你先胜了我再说。”

    说完这句话,他向着承天剑走了一步。

    太平真人也走了一步。

    风雨骤疾,青山剑阵生出感应,范围变得更小,也更加强大而可怕。

    雨水穿过剑阵,仿佛都带上了凌然的剑意,落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把衣衫割出很多裂口与小洞。

    他们静静看着彼此的眼睛,默默调动着剑元,剑意磅礴而出,直冲天穹。

    咔嚓!闪电照亮灰暗的天空与雨中的群峰,远处有座山峰轰然倒塌,金鞭溪里水流变浊,失去了平日的色彩。

    让他们再争下去,不管最后谁胜谁负,青山必然要出大问题,甚至可能会毁灭。

    ……

    ……

    “掌门真人你也真是的!既然什么都算到了,干嘛不早点出手。”

    “都到这时候了,你们还站在崖边干嘛呢?雨这么大!你们要打就快动手啊!”

    卓如岁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与勇气有关,更多的则是脸皮厚度的关系?

    在这种紧张的时刻,那些修行界的大物们都保持着沉默,他却第一个跳出来,这时候又跳了出来。

    他是真的在跳。

    一跳几丈高。

    一边跳着一边喊着话。

    “我们站了很久了,看了很久了,整个世界都看了很久了!”

    “你们快动手啊!”

    他的声音回荡在狂风暴雨里,回荡在山崖垮塌、冰雪滑落的声音里。

    很多人觉得他是不是疯了,但有些人知道并非如此。

    毕竟在神末峰、在云集镇外景园里吃过很多次火锅,知道对方何时准备出箸,自然也知道对方何时准备出剑。

    你们快动手啊!

    最先出手的是顾清。

    一道清冷的剑光照亮晦暗的雨空。

    宇宙锋破空而出,向着崖边飞去。

    从天地间降临至天光峰顶的青山剑阵自然生出反应,一道极淡的青光笼罩住了崖畔,一半是实地,一半是云海,形成一道圆形的光罩。

    伴着一声极其刺耳难听的声音,宇宙锋的剑身上出现无数个极细小的缺口,就像是被老鼠啃噬出来一般,被震飞到了天空里。

    顾清喷出一口鲜血,根本无法承受青山剑阵的反震,倒在了水泊里。

    就在宇宙锋刚刚照亮天光峰顶的时候,元曲出剑。

    那道至今还没有名字的灰色怪剑,悄无声息地跟在宇宙锋身上,落在剑阵光罩相同的地方。

    相同的是,元曲也没有任何意外地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到山崖上,随着落石一道再撞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卓如岁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当他最后一次说出那句你们快动手时,也跳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他跳的远远不止三丈那么高,而像是跳到了天空里,然后以更快的速度下落。

    宇宙锋落下,无名灰色怪剑落下,接着落下的便是吞舟剑以及握着他的剑。

    他把全身的修为与力量都灌注到了这一剑里。

    剧烈的摩擦声响起,他随风雨一道来到井九与太平真人的身前,然后被震飞。

    广元真人与南忘终于反应过来。

    两道更加强大的剑光照亮峰顶,向着崖畔斩落。

    同样毫无新意,两道剑光被青山剑阵震飞。

    广元真人与南忘脸色骤然苍白。

    两名破海境。

    一名破海巅峰。

    两名通天境。

    连续五道飞剑,都落在相同的地方。

    那道青色的光罩出现了一道极小的裂缝。

    有风拂过,带起数百道极其微渺的剑意。

    那些剑意发自衣袂,发自被雨水打湿的黑发间。

    赵腊月出现在崖畔,向着太平真人掠了过去。

    她为什么能够进入青山剑阵的范围?

    因为她是后天无形剑体。

    前面的这些攻击,都是为了给她寻找这样一个机会。

    她的右手破空而出,带着数道明丽至极的剑光,拍向太平真人的脸。

    这种时刻,她不会在意这样可能对柳十岁造成怎样的伤害。

    她的视线穿过那些剑光,落在那张微黑的脸上。

    前几天在神末峰的崖畔,这个人说他想呼风唤雨,想一瞬千里,他想醒在梦里……

    原来是这样,但她什么都不想。

    她只想青山依旧在。

    她想井九活着。

第四十三章天地一声哮

    一道笛声在峰顶响起。

    风雨忽然无声。

    那些笛孔里生出的气流,都是剑,准确至极又毫无遗漏地挡住了赵腊月的手掌。

    紧接着,更多的剑意从那根骨笛里散出,斩向赵腊月的身体。

    无数道清脆的剑鸣声响起。

    太平真人与赵腊月都没有用剑,却仿佛有无数道飞剑正在互相撞击。

    瞬间,赵腊月的身体上便出现十余道裂口。

    鲜血还来不及从那些伤口里溢出。

    被剑意斩落的几丝黑发还在眼前飘着。

    死亡应该会更早到来。

    不过这是值得的,青山强者们为她争取到了一线可能,她现在为井九争取到了一线胜机。

    啪啪啪啪,密集的轻声破裂音响起,那是从天而降的雨珠被一道身影击碎。

    幽冥仙剑果然是世间最快、最鬼魅、也可以说是最仙意十足的剑法以及身法。

    井九出现在太平真人的身前。

    挡在了赵腊月的身前。

    他没有选择接受这一线胜机,因为那需要用她的生命来换。

    对他来说这其实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选择。

    他还是把自己排在最前面,赵腊月和柳十岁在后面,其余的人依次向后,至于这个世界那在很后面的位置。

    骨笛里飘出来的剑意,与他的手指在大雨之中相遇,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便相遇了无数次。

    无数朵极细小的雨花,绽放于他的指间。

    随着他的到来,青山剑阵的范围再次缩小,把赵腊月震飞出去。

    他与太平真人隔的很近,承天剑就在身间,伸手便能触及。

    不分先后,两只手落在了承天剑上。

    最开始的时候,井九松开承天剑,是因为握之无用。

    这时候他与太平真人同时握剑,是青山剑阵所迫,不得不握。

    嗡!嗡!

    雨水从那两只手握着承天剑的地方溅射而出,形成两个浑圆至极、没有任何缺点的圆球。

    就像是同时向着绝对不同方向飞去的两个野蜂群。

    那些水珠蕴藏着青山剑阵的森然剑意,落在天光峰的崖壁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留下了极深的小洞。

    就像是滚烫的油珠落进了雪里。

    碧湖峰的水终于荡了出来,在树林间奔涌着,似万匹野马。

    上德峰的积雪不停滑落,发出更加惊人的轰鸣声。

    暴雨渐横,猿啼更哀,远处那些没有阵法稳固的山峰逐次倒塌。

    阴云被冲天而起的剑意撕开了一条极大的口子,可以看清楚更高远的地方。遥远的雷域里,那些蕴藏着恐怖能量的漩涡高速旋转,在虚境与罡风之间映照出宝石般的光环,给人一种极为压抑而恐惧的感觉。

    “青山剑阵要毁了……”

    广元真人收回望天的视线,看着崖畔那两个紧握着承天剑的身影,脸色苍白说道。

    无论是还留在峰顶的那些人,还是已经避至空中的青山弟子们,这时候的脸色都很苍白。

    这个时候,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人站了出来。

    过南山驭剑来到天光峰外的云海上,看着崖畔的那两道身影,脸上流露出毅然的神情。

    他是前任掌门柳词真人的首徒,自幼在青山长大,对这里有着远超生命的热爱与责任感。他想用自己的死亡来劝说太平真人与掌门真人放手,就算无法打断这场青山剑阵之争,也算是做了些什么,这就是以命相谏。

    顾寒以及林无知、幺松杉等三代弟子猜到了他的想法,神情微变,却也是毫不犹豫地驭剑相随。

    他们准备以死殉青山。

    “歇了吧。”

    卓如岁看着崖畔那两道身影,有气无力说道:“太上最是无情,就算你们全部死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松开承天剑。”

    顾寒听着他这句话对师父极其无礼,想要训斥两句,却发现无言以对。

    不管是太平真人还是井九,都是这样的人。

    “像他们这样的老家伙,哪里会被寻常生死所扰?让他们自己玩去。”

    卓如岁的声音有些疲惫,抹掉脸上的雨水,继续说道。

    整座天光峰乃至天空里的人们,都听到了他的话,望着崖畔的视线里情绪更加复杂。

    青山多妩媚,此时却是满目疮痍,难看至极。

    难道领袖修行界数万年的青山宗,就要因为最了不起的这对师兄弟之争,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真他妈的难看……”卓如岁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冲着崖畔的那两道身影大声喊道:“真难看!你们两个老祖宗当着这么多徒子徒孙的面,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弄成这副鬼德性,很难看啊!要死能不能死远点儿?别拖那些猴子陪葬?”

    ……

    ……

    井九与太平真人没有理会卓如岁在说什么,这个时候他们的眼里没有别人,只有对方。

    忽然,管城笔从太平真人的袖子里飞了出来,蘸着如墨汁般的雨水,写了几行字。

    于是那两个人的眼里除了对方,还多了这些字。

    那些字迹很是潦草,但勉强能够看清楚意思。

    被两心通控制的柳十岁,眼看着青山剑阵即将崩解、青山群峰即将毁灭,不知如何迸发出了强大的精神力量,操控着管城笔,做出了最后的劝说。

    忽然,一阵狂风从远处吹了过来,风里夹着雪粒,显得极为寒冷。

    哪怕是如此势急的暴雨,都被这阵狂风吹的倒飞而起,仿佛天地倒转。

    几道正要落下的闪电,忽然间断成了无数截,就这样变成了碎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空里。

    天空里的修行者们根本无法在风里站稳,惊慌失措地四处躲避,就连谈白真人、水月庵主这样级别的大物都避到了更远处,不愿与这场风正面相抗。

    峰顶的积水尽数被狂风吹起,还在骂着死老头子之类言语的卓如岁被风灌进腹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阴云骤然被风吹散,露出湛蓝的天空,却不知道太阳躲去了何处。

    当这阵恐怖的狂风消失之后,人们才知道风因何而起,那是一道响彻天地间、无法想象的巨大声响。

    人们形容巨大的声音往往会用轰隆的雷鸣,最夸张的时候大概会说数万道雷鸣同时响起,可这道巨大的声响远远超出了这种程度。

    很多境界稍差些的青山弟子与各宗派修行者直接被震的昏死过去,向着崖下飘落,直到被师长们惊险地救起。

    天光峰顶的那座庐破碎无踪,就连元龟驮着的那座石碑上都出现了一道极细小的裂口。最不可思议的是,崖畔罩着那两道身影的青山剑阵光罩……都开始颤动不安,有了些不稳的征兆!

    无数道视线向着狂风起处望去。

    上德峰覆着无数的冰雪,就像座雪山。

    雪山之巅站着一只体形巨大的黑狗。

    黑狗看着天光峰崖畔的两道身影,眼神冷漠至极。

    ……

    ……

    天空忽然放晴,暴雨就此无踪,湛蓝的天空如瓷,太阳依旧不见,青山大阵也不见了。

    因为崖畔那两道身影消失了,承天剑随之而去,想必青山剑阵去跟着他们去了别的地方。

    人们再次望向远处的上德峰,却发现那处的峰顶只有万年以及今日落下的雪,并没有那只巨大的黑狗身影,仿佛先前那幕画面从未出现过。

    可那道恐怖的狂风就在前一刻,那道难以想象的巨大声响仿佛还在天地间回荡。

    那只如山般的黑狗到底是什么?

    大多数人很快便想到了答案。

    青山镇守夜哮。

    只有这位战力通天、能与麒麟正面相抗的青山镇守才有如此威势。

    当它冲天而哮,就连太阳都不敢出现,故名夜哮。

    ……

    ……

    天光峰顶恢复了暂时的宁静,泥水顺着石缝向着崖下淌落。

    卓如岁清醒过来,想着先前自己骂的那些话不由双腿一软,倒在了师兄过南山的怀里,当然也是因为他伤势太重的缘故。

    顾清与元曲的伤势也极重,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赵腊月走到崖畔,向着远处的上德峰望去。

    鲜血从衣服的破口处不停涌出,她看都没看一眼,如漆般的浓眉微微蹙着,显得很是担心。

    雀娘落在她身边,担心问道:“先生与那位去了哪里?”

    井九与太平真人不会放开承天剑,就等于带着青山剑阵在身边,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不可能离开青山,可为什么这时候青山群峰恢复了平静?

    包括赵腊月在内的很多青山弟子都猜到了,他们应该是去了隐峰。

    当初方景天与广元真人、井九与方景天的两场通天之战都是在隐峰里进行的。

    因为某种暂时未解的原因,隐峰里发生的事情,似乎很难影响到别处的世界。

    井九与太平真人去隐峰,想来与先前忽然出现的夜哮大人脱不开关系。

    所有人都在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隐峰一角,雀娘不知道赵腊月为何会望着上德峰。

    没有人注意到,从始至终一直闭着眼睛的元龟不知何时悄悄睁开了眼睛。

    它的眼睛睁的很小,勉强算是一条缝,要隔得很近才能看懂它的眼神,看到里面的愁苦与感慨还有恼怒。

    你们师兄弟一直当我不存在,结果那条狗一生气就这么听话,有本事别来烦我啊!

    剑狱在上德峰底,知道通往隐峰通道在剑狱深处的人就是赵腊月这些峰主。

    但南忘与广元真人没有看着上德峰,他们盯着天空里的某个地方。

    谈真人站在一朵云上。

    白真人在另一朵云里。

    ……

    ……

    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井底。

    当年景阳与柳词、元骑鲸吃了一顿火锅,向太平真人走去。

    今天他与太平真人站在那道天光下,手里紧握着承天剑,就像两个叼着虫子不放的好斗公鸡。

    卓如岁说的一点都没错,这画面真的很难看,完全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以及在修行史上注定会有的地位。

    所以尸狗的眼神也很难看。

    它居高临下看着这对师兄弟,呼吸渐渐平静,不再有大风刮过,眼里的怒意也渐渐消退,但也绝不像平日那般温和,而是异常坚定与强大。

    不管你们怎么弄、怎么争,都不能毁了青山。

    青山不是你的或者你的,而是青山所有人的。

    我是青山镇守,就要守着这里,谁可能毁灭它,我就要对付谁。

    按道理来说,井九与太平真人这时候等于随身带着一座青山剑阵,便是连雪原里那座孤峰都敢走一遭,不应该受任何威胁,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尸狗的话真的起到了作用,所以他们才会冒着剑阵脱离的危险,从天光峰顶来到了这里。

    太平真人叹道:“这算什么?忠犬翻身当主人?”

    井九说道:“我没当过它的主人,所以你更应该难受些。”

    太平真人向着剑狱深处走去。

    他拿着承天剑的一头。

    井九拿着另一头。

    他不想松开承天剑,也只能跟了上去。

    在高处看去,他们就像两个用木棍牵着彼此的小伙伴,在幽暗的通道里渐行渐远。

    看着这幕画面,尸狗的眼神重新温和起来,还多了些同情与怜悯。

    剑狱里的通道可以容纳尸狗在其间自如行走,对人类来说,自然很宽大。

    但青山剑阵被他们压缩到了极致,也至少有十余丈方圆,只能勉强通过。

    可能正是因为满足了这个条件,尸狗才会现身。

    承天剑散发着淡淡的剑意,真正森然而可怕的剑意在两人身周的空间里隐而未显。

    没有人能站在他们中间,甚至没有事物能靠近他们。

    剑狱里异常幽静,没有任何声音,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囚室里的那些妖物邪魔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太平真人的左脚落下时稍微向侧方偏了几寸,只听得擦的一声轻响,被无数阵法加固的坚硬石壁上出现一道清晰而深刻的剑痕,如金属般的沙子簌簌落下。

    通道两侧的囚室依然安静,却仿佛能够嗅到一种名为惊恐的味道,紧接着隐约传来硬物的撞击声,竟似有囚徒吓的在发抖。

    有资格被关在青山剑狱里的囚徒,不是邪道大人物便是冥界的凶悍妖人,不知道屠戳过多少生灵,见过多少血,之所以此时显得如此胆小,自然是因为那些可怕剑意。

    谁能想到青山剑阵这种朝天大陆最凶煞的存在,居然能够变成实物,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些囚徒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一刻被青山剑阵切成了碎片。

    任何事情都是越怕越来。

    太平真人的左脚再次偏离了方向。

    那些凌厉的剑意如切纸一般切开了坚固的石壁,让一间囚室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那间囚室里关着的是一名邪道妖人,长发披肩,双眼血红,脸色苍白,满是惧意。

    很明显这名邪道妖人误会了些什么,以为太平真人与井九是来杀自己的,发出一声绝望而疯狂的呐喊,运起魔功便向外冲了出来。

    依然是悄无声息,如阳光融雪,那名邪道妖人就这样消失在了太平真人的身前,被青山剑阵变成了最细微的尘粒,便是那些喷溅出来的血,也都被切成了碎粒,如雾一般充溢着通道。

    “这是你第二步走错。”井九说道。

    太平真人说道:“不重要。”

    “这说明你累了,因为你老了,虽然你用的是十岁的身体。”

    井九看着他说道:“换作当年,你怎么会像今天这般勉力行事?如此毫无美感,与你最瞧不起的那些苦力有何区别?”

    不知从何时起,太平真人握着承天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欲行大事,当下苦功。”太平真人转身望向他说道:“你不也飘了?”

    井九已经完全离开了地面,就像清风一般在剑狱里穿行至此。

    都不容易。

    来到某处,太平真人停下脚步,望向侧方那条安静而狭窄的通道,眼里流露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很多年前,他被景阳与柳词、元骑鲸暗算重伤,便被关在这间囚室里。漫长的牢狱生涯,没有改变他的性情与想法,但终究还是改变了很多事情,比如他的臂骨被他练成了形为骨笛的剑,比如他老了三百多岁……

    那条通道很安静,没有什么屏障,就连尘埃都看不到,千里冰封的剑意隐藏在墙壁里。

    太平真人看着通道尽头的那间囚室,忽然问道:“你把小的关在这里,就不怕大的来找你麻烦?”

    当年井九带着雪姬来青山,柳词下了严命,群峰死寂如墓,没有任何人看到,却瞒不过当时在石梁上的阴凤。

    井九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说道:“你真的不放?”

    太平真人想到某种可能,神情微变,却还是没有松开承天剑。

    井九望向通道尽头的那间囚室,说道:“那就麻烦您了。”

第四十四章扑扇

    您是尊称。

    井九只有对比自己年龄大而且辈份更高的人才会用这个称谓。

    放眼朝天大陆,这样的人已经不存在,他这句话的对象自然不是人族。

    太平真人看着通道尽头的那间囚室,声音微沉说道:“你阻止我灭世,却要把她放出来?”

    井九想用囚室里的那位做外援,便必须解除掉千里冰封的阵法。

    那位一朝脱困,会为人族带来怎样的灾难?

    井九没有说话。

    太平真人盯着那间囚室,眼神越来越凝重。

    没有人能打破青山剑阵,威胁到他,但囚室里的那位很特殊。

    他必须把所有心神都放在那边。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白猫从井九的衣袖里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

    青山镇守刘阿大,今日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原来它一直藏在井九的衣袖里。

    不管青山剑阵惊起多少风雨,不管群峰眼看便要塌了,它都始终不肯露面,仿佛就要像以前很多次那样躲过去。

    猫爪如雪落无声。

    轻若鸿毛。

    又如随风而去的蒲公英。

    它顺着承天剑慢慢地爬了过去。

    太平真人的手还握着承天剑。

    井九的视线曾经落在那处。

    这时候,轮到数道如剑光般的爪痕落下。

    哗啦如水,剑光如瀑,狂风呼啸而起,落在通道两侧的崖壁上,震落无数石块。

    阿大使出了自己漫长生命里最无畏、也是最强大的一次攻击。

    太平真人的手背与小臂上出现数道极深的伤痕,鲜血不停溢出。

    一把扇子迎风招摇而起,扇面上隐约能够看到朱红色的痕迹。

    阿大发出一声惊恐的喵呜。

    那把扇子带来的清风,落在它的身上。

    无数白色的猫毛像炸开的蒲公英般散开,随风飘向四处。

    那些猫毛在通道里不停翻舞,隐约组成了一只极其巨大的白虎光影。

    白虎咆哮而落,张开血盆大口!

    轰的一声巨响。

    阿大被震飞到了石壁上,然后像无力的泥巴般落下。

    它带着凄厉而搏命的叫声再次跳了起来,向那把扇子扑了过去。

    就像扑萤的可爱小猫。

    当然,小猫本来就是喜欢扑扇的。

    猫爪带着剑光,落在那把扇子上。

    撕啦声响里,那把扇子变成了碎片,像蝴蝶一般飞起,落在巨大的白虎光影头顶。

    轰的一声,阿大被震飞到了通道远处,身上的毛少了很多,染着斑斑血迹,看着极其凄惨。

    更多的血,从它断裂的爪尖处喷了出来,落在了太平真人的脸上与破碎的扇面上。

    数道猫血从那张微黑的脸上淌落,画面看着有些诡异。

    飞舞的扇面里有一道残片,上面留着殷红的痕迹,不知道是印鉴还是画的什么。

    伴着一声轻响,那道残片燃烧起来,变成青烟,从里面飞出来了一只红鸟。

    红鸟落在地面,变成了那个红衣少年。

    柳十岁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红衣少年有些意外,对井九说道:“你居然知道妖猫的血能破两心通?”

    井九说道:“我在果成寺里也听了很多年经。”

    红衣少年伸手再次握住承天剑,看着井九笑了笑,说道:“你逼我现出真身,又能如何?”

    ……

    ……

    前一刻的柳十岁是太平真人,这一刻的红衣少年是太平真人。

    羽化成功的他境界不比井九低,可能灵体不如剑体坚韧,但他的承天剑法要比井九更好,所以两个人始终是平手。

    井九承认过很多次,他没能把承天剑法练到极致,前一世是因为他不想当掌门,这一世是因为他用了万物一的剑体,本能里有抵触。

    阿大慢慢站起身来。

    太平真人挑眉说道:“阿大,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再动了。”

    阿大可怜的哼唧了两声,极老实地停下脚步,低头不停舔着身上的伤口与血迹。

    今天它一直藏在井九衣袖里,便一直是在青山剑阵里,可这时候它已经被太平真人打出了剑阵,便再无法参与这场战局。

    通道里的白虎光影渐渐散去,那些扇面碎片如死去的蝴蝶般落到了地面,一道巨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尸狗一直跟着这对师兄弟,对着阿大摇了摇头。

    阿大露出无辜而可怜的神情,一瘸一拐地挪到尸狗身下,躲在它的腿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那对师兄弟。

    “把你逼出真身,我才方便杀你。”井九说道。

    太平真人静静看着他,说道:“开门。”

    尸狗打开了通往隐峰的通道。

    ……

    ……

    倒在地上的柳十岁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视线有些模糊,隐隐看到前方有一条明亮的通道,有几道身影正在向外走出。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那是一间石壁组成的房间,有个假窗,还有个品阶极高的法宝正在……放着雪原与冰峰的画面。

    这里是何处?

    柳十岁的视线落在那张已经破烂不堪、却依然熟悉至极的竹躺椅上,然后看到了蹲在竹椅上的一个小女孩。

    应该是小女孩儿吧?她裹着一床厚厚的绣花被,似乎很怕冷的样子。

    柳十岁忽然想起了来了所有事情,那天在客栈里的晚饭,那个红衣少年的眼神,直至先前青山剑阵即将崩溃,他强行醒来,用管城笔写了那几个字……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凌乱的剑意与疼痛,就像所有骨头都断了一般,喷出一口血水。

    伤势虽然很重,但他更担心公子那边,艰难地站起身来,便准备离开房间。

    “嘤。”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个声音。

    这声音简单而短促,却包涵着极其复杂的意思。

    “这是约定的一部分,景阳解除千里冰封,我帮他出手一次,同时保证你活着。”

    柳十岁震惊回首,望向竹椅上的那个小姑娘,终于看到了她雪白一片的脸还有那两个乌溜溜的黑眼珠。

    雪姬视线穿过石壁,落在隐峰某处。

    柳十岁心想既然如此,你答应替公子出手,为何此时不去帮他?

    雪姬嘤了一声,意思很明确,景阳与她的约定里,需要她出手的时候还没有到。

    这种层级的战斗都懒得出手……

    柳十岁不可思议问道:“你……您到底是谁?”

    雪姬收回视线,望向他颇感兴趣的嘤嘤了两声。

    这句话柳十岁还是听懂了,却更加茫然。

    “你就是那个会修椅子的?”

第四十五章不同的道路

    隐峰里的群山特别青翠,天空特别碧蓝,看着完美至极,就像是假物,如被画出来的一般。

    今天,这片美丽如画的群峰迎来了青山宗历史上乃至朝天大陆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盛事。

    这场盛事的参与者只有两个人,但有几个旁观者。

    井九与太平真人来到隐峰里,承天剑随之而至,青山剑阵也来到了此间。那些多年不问世事、不见任何人的隐世长老感受到了剑阵的气息,震惊异常,纷纷走出闭关的洞府,站在峰间向着远处望去。

    有名性情颇急的长老高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剑阵怎么到了隐峰里?难道青山被灭门了?我们躲到了海上?”

    数里外的一座山峰间,另一名隐世长老寒声说道:“如果这是乐浪郡,我反对!元家所谋甚大,需要远离。”

    又有一道苍老而茫然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是何年月?青山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

    ……

    某座偏僻的洞府里,方景天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深处现出一抹疲惫与痛苦。

    为争青山掌门,他与井九在隐峰里战了很长时间,受伤也是极重,非数百年苦功无法复原,而他还能有几百年吗?

    隐峰里那些长老的声音传到他的耳里,令他有些意外,心想当初自己与井九打的那般厉害,这些没用的老家伙也没理会,为何今天都站了出来?下一刻他也感受到青山剑阵,神情骤变,喃喃说道:“难道是师父回来了?”

    他艰难地站起身来,扶着墙壁走到石壁前,开启了洞府。

    来到洞府外,他一眼便看到崖畔的那两道身影。

    不是太平真人与井九,而是体形差距极大的两道身影。

    黑狗如山,白猫如山里的雪。

    看着这幕画面,方景天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不要说他现在境界未复,就算伤全好了,也没办法去帮师父。

    那些隐世长老的声音还在隐峰里回荡,静寂了数万年的这方天地难得变得热闹起来。

    尸狗眼里流露出厌烦的情绪,对着崖外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更应该称之为哮。

    狂风呼啸,音浪奔涌而远,瞬间响彻隐峰里所有角落。

    那些隐世长老神情骤变,赶紧行礼道:“见过夜哮大人。”

    不管那些长老们的辈份有多高,总是不如它高,不管那些长老们的境界有多高,还是不如它高。

    尸狗的哮声里传达了明确的信息青山没有被灭门,你们都安静点儿。

    那些长老们果然都安静了。

    阿大蹲在崖边,轻轻喵了一声,显得很得意。

    ……

    ……

    绿草如茵,白云如烟,行走在其间,那是极舒服的漫步。

    如果他们两个人这时候没有握着承天剑,想来说的话会更有趣一些。

    “我还是不明白当年你为何会背叛我,因为我对你的兄长动手?”

    “我受世间奉养千年,自然无法看着它一朝尽毁,这是因果。”

    “修道之人,斩的便是因果。”

    “与斩因果相比,可能了因果更合适,而且我不喜欢你做的这些事,求长生,最不喜欢的便是死,你让这么多人死去,我也怎能心生欢喜?”

    “世人都以为你只知道闭关,不问世事,何曾知道你一剑杀之的性情?死在你剑下的人与妖物并不少。”

    “我只是嫌麻烦,惹着我了,我不爱讲道理,自然便杀了,世间凡人没惹我,我为何要他们死?”

    “蝼蚁自然惹不到你,这也说明了一点,我们与那些凡人本就不是一类人,何必在意他们死活?”

    “几百年前你便说过,我们是牧羊人,凡人是羊,但这是错的。”

    太平真人望向承天剑那头的井九,说道:“错在何处?”

    井九说道:“牧羊人与羊是两种生命,修道者与凡人却能有后代,说明他们还是一类人。”

    他不喜欢与人讲道理,因为太烦,这个道理只与赵腊月在朝歌城外那片湖里说过。

    时隔多年,太平真人才知道这个答案,沉默了很长时间。

    “说服我很重要吗?”井九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太平真人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我一直把你视作我真正的继承者,那这当然很重要。”

    “我确实是你教出来的,但这不代表我就要接受你的一切,就要走与你一样的道路。”井九望向眼前如沙丘般起伏的青色山岭,说道:“你的学生有的与你一样,有的与你不一样,而我的学生与我都不一样,我以为在这方面我比你强。”

    与太平真人一样的学生是冥师,是方景天,是那些隐藏在各宗派里的不老林高层,是那些为了他的理念愿意以身相殉的人。柳词与元骑鲸却无法接受他的道路,广元真人、南忘与墨池这些人尊敬他、爱戴他,却也无法完全站在他那边。

    太平真人望向碧蓝的天空,眯了眯眼睛,说道:“就算你不愿意成为第二个我,觉得我的想法不对,但那不代表你就一定要反对我……那年你用不二剑刺进我后背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在世间还有因果,我不能看着你把这件事情做完,至于这一世……也是一样的原因,尤其是在我确认烟消云散阵有问题之后。”井九望向他平静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但你的道不能影响我的道。”

    太平真人说道:“哪怕我所奉行的才是真正大道?”

    井九说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别来烦我。”

    白云在蓝天上缓缓飘着。

    如他平静而坚定的声音。

    ……

    ……

    方景天走到崖边,在阿大的身边坐了下来。

    一人一狗一猫就这样看着远方山野里的那场对话。

    他们不会参与今天的这场战斗,有人是不得已,有猫是害怕,有狗是尊敬。

    阿大忽然喵了一声,眼神里满是嘲笑,在神识里说道:“你们说他们像不像两个小孩子在吵架?”

    尸狗的眼神温暖而平静,笑而不语。

    方景天感慨说道:“如果这是小孩子吵架,也应该是世间最危险的一次。”

    阿大盯着那边,眼睛不眨,低声而急促地喵了一声。

    “刚才太平真人用的是莫成峰的老剑?”

    “嗯,师叔用的是无端剑法。”

    “这一剑如此厉害,怎么我没印象。”

    “这应该是无恩门的秘剑,师叔与无恩门关系好,应该是暗中学了,就想这时候用,真是阴险啊。”

    “喵?那你师父这招中州派的雷霆道法怎么解释?”

    ……

    ……

    方景天说的没有错,如果太平真人与井九是小孩子吵架,那么确实是历史上最危险的一次吵架。

    不仅仅是因为这场吵架的结果可能会改变整个世界的模样,更直接的原因是当他们对话的同时,双手与眼神都没有闲着。

    无数道剑意不停飘舞,青山九峰乃至更早的剑法不停出现,山野里剑意凌然,野花尽碎。

    轰轰轰轰!无数道闪电平空生出,在草地上留下无数焦糊的痕迹,那是道法的痕迹。

    就连最繁复的阵法,都在他们手指间如花般绽开,向着对面飘去。

    那两道身影在满天剑意与阵法之间飘来飘去。

    这是青山宗乃至修行界历史上天赋最高的两个人。

    当他们隔着一把剑的距离把毕生所学尽数施展出来的时候,可以想见那是怎样的画面。

    那些在远处观战的隐世长老早已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生出很多畏惧。

    方景天忽然神情微变,说道:“那是镇魔狱的蚊子?”

    远处只见太平真人连连后退,似乎遇着了什么难题。

    忽然有笛声在隐峰里响起,然后骤然消失。

    方景天面色微和,阿大的眼神则变得有些凝重,带着些不耻喵了两声。

    “原来你师父早有准备,竟是用骨笛修成了无声之剑,那些蚊子最怕这个,真是阴险啊。”

    “抱歉,这是谁用的蚊子?”

    “你就知足吧,景阳没用冥皇之玺砸你师父脑袋,已经算是很给面子。”

    “冥皇之玺是冥皇交给师父保存的事物,师叔他要是用这个来打师父,会不会太无耻了些?”

    “你觉得他们两个在乎无耻这种事情?话说他们这时候到底在聊什么,聊的这么起劲?”

    “师父应该用的是两心通,师叔用的天人通。”

    “青山宗的两位祖师爷决战,居然变成了果成寺大战水月庵,啧啧,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忽然狂风大作,尸狗猛然站起身来,盯着远处,眼神变得极其凝重。

    阿大与方景天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也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

    ……

第四十六章青山剑阵的消亡

    满天剑光飘着。

    道法与阵法的光毫相互辉映。

    那两道身影却是那样的稳定,就像他们对话的声音。

    剑光渐敛,道法渐散,依然还是谁都奈何不了谁。

    他们的对话也走到了最后,就是那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井九与太平真人分别站在承天剑的两边。

    承天剑有些微微变形。

    剑鞘上刻着极其复杂的花纹,繁花里隐藏着无数阵法,剑鞘的材料更是剑峰万古所蕴的仙阶精材,能够承受天空,能够容纳万物一剑,按道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变形。

    这时候却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由此可以想象,被压缩到十余丈范畴的青山剑阵,还有这对师兄弟先前沉默的攻击,有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如果你还不放手,承天剑就会毁了。”太平真人看着井九说道。

    井九看着他平静说道:“这本来就是我的目标,不然我为什么会把它拿出来?你觉得门规对我有用,还是元曲与顾清能说服我?”

    微风拂着微焦的青草,地面那些凄惨的痕迹显得有些可笑,又令人感到有些难过。

    太平真人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承天剑被毁,青山剑阵也将不复存在。”

    井九说道:“我不在意。”

    太平真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你宁肯毁了青山剑阵,也不给我?”

    井九说道:“你也一样,不然你把承天剑给我?”

    太平真人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安静的隐峰里,直到很久后才敛没。

    “我们果然是世间最无情的两个人。”

    他们握着承天剑鞘的手早已不像最开始那般稳定,在不停地微微颤抖。

    不管是井九还是太平真人,控制青山剑阵的同时还要试图战胜对方,都让他们的精神与剑元消耗极剧。

    但他们真的没有放手,直到很久之后也没有放手。

    承天剑就在这两只手里缓缓变形,渐渐发出咯吱的声音,那是解体的征兆。

    最先崩解的是承天剑中段的一朵花瓣,那里出现一个很小的裂口,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不管是山崩地裂还是天空坠落,都是一个越来越快的过程。

    伴着恐怖的、如雷鸣般的崩解声,承天剑鞘表面上的繁花纷纷裂解,剥落,洒在草地上。

    最后那一刻,一声极轻微的声音响起,承天剑变成了数百个碎片,静静地悬停在那两只手的中间。

    一道难以形容的无形波动从承天剑的位置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那是世间最纯净而凛然的剑意。

    焦糊的草地与散落的野花,仿佛被大风拂过,被碾倒在地。

    那些隐世长老神情骤变,纷纷避入洞府里。

    尸狗走到阿大与方景天的身前,看着那道向着天地各处而去的无形波动,眼里流露痛惜与难过的神情。

    ……

    ……

    天光峰顶据说是唯一能够看到隐峰一角的地方,事实上人们只能看到那片青峰,却看不到任何具体的画面。

    井九与太平真人这一场足以令所有修道者目眩神迷的战斗,便没有人能够看到。

    忽然间,峰顶发出嗡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有大风拂过,卷起石缝间的那些积水,向着崖外的云海里落下,然后向着更远处扫去。

    那场大风与无形的天地气息波动没有实质上的威力,却像是在所有人心头拂过。

    尤其是青山宗的人们感觉到了莫名的心悸与不安。

    很多道视线望向大风起处,发现是元龟驮着的那座石碑。

    那座石碑上出现了十余道极深的裂痕,沙石簌簌落下。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惊声喊道。

    元龟缓缓睁开眼睛,平日如古井无波的眼里流露出一抹极深沉的痛意。

    广元真人看着隐峰方向,眼里也尽是痛意,身形微微摇晃,竟是显些倒下。

    南忘脸色苍白走到崖边,看着隐峰那边愤怒地喊道:“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到底在做什么啊!”

    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那个变化。

    元曲看着天空茫然说道:“剑阵呢?青山剑阵呢?”

    青山弟子们从入门的第一天开始,便习惯了天空里有着无形而强大、又让他们感到亲切与安全的剑意隐而不显。

    就算今天青山剑阵被压缩到了极致,从天空来到地面,直到后来去了隐峰,那些剑意依然存在。

    直到这时候。

    过南山脸色苍白。

    卓如岁反而保持着冷静。

    赵腊月面无表情。

    青山群峰,渐有哭声起。

    ……

    ……

    “这时候肯定有很多青山弟子在哭,就像父母走了一样。”

    太平真人看着手掌上的承天剑碎片说道:“有的人是因为感情,有的人是因为害怕,有的人则是看别人哭也莫名动了感情,说起来人这种懂得一些、却又懂的不够多的生命还真是可笑。”

    井九将手里的承天剑碎片扔到脚下,说道:“青山剑阵有无并不重要,自己够强便行,什么时候他们能想明白这个道理,青山自然更强。”

    太平真人说道:“想不明白的人,也没资格留在青山。”

    这个道理真的很简单,任何给你带来力量与安全感的事物,往往也是阻碍你前进的障碍。

    比如万贯家财,比如大片宅院,比如老婆孩子热炕头,比如父母亲情。

    只不过谁能主动舍弃这些呢?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太平真人也不希望青山剑阵毁灭。

    也只有井九才会如此冷漠无情地做出如此重要的决定。

    “从这一刻开始,青山会变得危险很多,也自由很多。”

    太平真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真正获得自由的是你。”

    是的,井九不需要再担心太平真人用青山剑阵去荡平人间,更关键的是……对他最大的威胁就此荡然无存。

    如果说万物一剑在天地间有什么对手,那就是承天剑。

    井九说道:“不错,重生以来我从来没有像此时感觉这么好过。”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想法似乎再一次失败了,不过你想过没有,放下那些,不用试着重新握住青山这把剑,我也自由了很多。”

    太平真人看着他微笑说道,然后从原地消失。

    羽化,要的就是自由二字。

    哪怕是不完全的羽化,太平真人的身法依然无比迅疾而飘忽不定。

    井九也从原地消失不见,向着天空而去。

    很多年前他在镇魔狱里创出幽冥仙剑,谁能想到原来最后会用在这里。

    隐峰的天空里不时出现一抹剑光。

    两抹。

    剑光相遇便是一道火花。

    当年井九与卓如岁在云梦山里,曾经让夜空出现满天火花,今天火花出现的频率要慢很多,却也耀眼无数倍。

    青青山岭被耀的苍白一片,蓝天都失去了颜色。

    两剑相遇的火花,在天空里毫无规律的依次绽放,变成极其好看的画面。

    ……

    ……

    那些迷人的、可怕的、巨大的火花,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人们站在天光峰顶,站在峰顶的天空里,看着远处的隐峰,看着那些稍微有些失真、像是经过某种透明屏障折射、变形的火花,震撼无语。

    那些普通境界的青山弟子根本看不懂那些画面意味着什么。

    即便是过南山、卓如岁这样的破海境天才强者,也只能隐约感受到那些剑光里隐藏的高妙意味。只有广元真人、南忘、谈真人与水月庵主、大泽令这等境界的人物,才能真正接触到那些剑光火花代表的意味,继而心生向往。

    井九与太平真人可以说是自古以来在剑道上造诣最高、最强的两个人。

    那些剑光是时间,是岁月,是强大无匹的意志与远超众生的天赋,还有造化。

    更不用说他们一个是羽化得道,一个绝世剑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早就不在人的范畴。

    “单以剑道而论,他们已经超过了道缘真人,与前三代的祖师水准差不多。”

    尸狗看着惨白的天空和那些有着奇异美感的剑光花火,默默想着。

    青山宗前三代的祖师都是飞升者。

    阿大望向尸狗如黑山般的巨大身躯,喵了一声,在心里问道:“他们谁会胜?”

    尸狗在心里想着,太平真人羽化未能完全,井九却是那把妖剑转生,纵然都能一瞬千里,自由行于天地之间,但灵体与剑体相争,终究还是要吃很多亏。

    便在这个时候,天空的最高处绽开一朵奇大无比的火花,无数道剑意喷薄而出。

    一抹刺眼的鲜红色,从高空里缓缓飘落。

    太平真人果然输了。

    ……

    ……

第四十七章故事结束之前

    天光峰顶四周的人们也看到了这幕画面。

    隐峰里的那些火花依次敛没。

    苍白的天空里,那抹白色仿佛要融进去。

    那抹红色正在坠落。

    这个时候,元龟缓缓闭上眼睛,仿佛不忍看到最后的画面。

    隐峰的画面也就此消失,人们都没有看到太平真人落到地面,却知道了结局。

    太平真人输了。

    就算他这时候还没有死,想来也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一种极其复杂的气氛,在天光峰顶缭绕不去。

    青山的人们沉默不语,甚至都不愿意对视,视线就像凌乱的剑光一般,对着天地间的各处。

    因为他们的心情这时候也极乱。

    就这样结束了吗?

    有些难过。

    有些虚无。

    有些茫然。

    太平祖师死了,世间重归平静,青山大阵没有了,掌门真人飞升后……怎么办?

    赵腊月望向云上的谈白二位真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想这个问题。

    “我知道诸位道友在想什么。”

    谈真人带着几分感叹的声音响了起来:“但是不是想的太早了?太平真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认输?哪怕他今天的对手是景阳真人。”

    他身边的那团云雾没有什么反应,水月庵主的声音穿过青帘而出:“不错,依我看,今天的事情还早着。”

    ……

    ……

    承天剑变成了碎片。

    青山剑阵也变成了碎片。

    就像太平真人说的那样,很多青山弟子因为各种原因而悲伤、无助甚至愤怒,但真正悲伤的其实是组成青山剑阵的那些剑。

    云行峰顶的云雾再次聚拢,无数道飞剑在云雾里漫无目的地缓慢飞舞着,发出不知有何意义的低沉剑鸣,如呜咽一般。

    无数道飞剑不再像先前那般,分成两个阵营对峙,就像是一群没了家的孩子,可怜的彼此安慰着,共同难过着。

    平咏佳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感受到青山剑阵的消失,看着云雾里的那些飞剑,不知为何也觉得好生难过,鼻头一酸竟是险些哭了出来。

    “别难过啊,大家不都还在吗?”他对着满天飞剑招呼道:“都过来,都过来,可别走丢了。”

    剑鸣再作,无数道飞剑破空而至,围绕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一群找到家的苦孩子。

    平咏佳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这样不是挺好吗?”

    他忽然感觉到了些什么,有些茫然地向着东北方向望去。

    有件事物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靠近青山。

    就连弗思剑也不可能这么快。

    令他感到惊愕的是,那件事物似乎没有真实的形态与存在,给人一种空灵的感觉。

    更令他感到茫然的是,青山剑阵没了,为何自己却能感觉到这些?

    ……

    ……

    草甸上出现十余道裂纹。

    太平真人站在裂纹中间。

    一身红衣在青色的山野里格外醒目。

    这时候的他不知是蛛网的猎物,还是蜘蛛本身。

    井九从天空里落下,白衣与黑发间带出十余道明亮至极的剑光。

    太平真人感慨说道:“这就是你与他共同参讨出来的剑法?”

    井九说道:“叫做幽冥仙剑。”

    太平真人抬起衣袖,轻轻地擦了擦唇角。

    血色入红衣,无法分清。

    “当初西海那一剑,我以为是柳词的本事,没想到你在剑道上已经走了这么远。”

    “师兄,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对你说。”井九说道:“你的修道天赋其实不如我,没有青山,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太平真人沉默了会儿,说道:“今日看来确实如此,但你应该清楚我的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

    在漫长的千年修道生涯里,他曾经失败过无数次,比如七百多年前争青山掌门,比如初次入冥,还有很多很多,但输了不代表结束,他就像一个拥有不死之心的恶魔,哪怕被踩到地底的最深处,依然能从冥界爬回来,直至获得下一次的胜利,因为输不代表死,只有死亡才是最后的终结。

    过往他无数次的失败里,真正的死劫发生在西海畔,那是中州派用仙引来的天劫,却被柳词挡了。

    “我们都是很怕死,或者说不喜欢死的人,总会留下很多后路,比如雷魂木,比如万物一。”

    井九说道:“但这里是隐峰,你没有办法出去,又如何能踏上那条路?”

    “我喜欢吃火锅,你喜欢开着窗子看雪,但我们做事都有清楚的目的,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太平真人看着他说道:“当你在朝歌城沉睡的时候,我与青儿曾经同行过很长一段时间,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意图。”

    “羽化未能完全,随时可能遭受天劫,你想找到青天鉴,方便自己躲进去。”井九说道:“但她知道你的想法,不可能告诉你。”

    “像这种小姑娘总是比较好骗的,更何况我用了几十年的时间。”

    太平真人微笑说道:“不然我为何会刚好落在这里?”

    这里是隐峰里非常寻常的一片山野,除了草色极新,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但既然这是他刻意选择的地点,自然有深意。

    太平真人抬脚,然后踏在草地上。

    草甸上的那些裂缝变得更深了,黑色的泥土里生出无数朵野花。

    很多年前,他让阿飘助方景天破境,有片山野便开满了花。

    井九在朝歌城一步通天,也有野花盛开。

    盛开的野花间,出现了一面古意盎然的青色铜镜。

    正是青天鉴。

    “以前青天鉴曾经在隐峰里藏过一段时间。”

    井九说道:“我没想到她会再放回来。”

    太平真人说道:“她不肯告诉你青天鉴的位置,是因为觉得你不值得信任,她还是选择把青天鉴放在隐峰里,是觉得除了你,她不敢信任别人。”

    这句话有些复杂,井九懂。

    ……

    ……

    当青儿叼着那根红色羽毛来到隐峰的时候,看到的画面便是井九一个人站在青天鉴旁,连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把青天鉴放在这里?小红……不,太平呢?他死了吗?变成雨还是光了?”

    井九伸手接住从鸟喙里落下的那根羽毛,说道:“他进青天鉴了。”

    青儿是青天鉴的鉴灵,生而藏天下,而且是天生灵体,可以无视任何屏障,去往想去的任何地方,包括隐峰。

    她好不容易在一茅斋的狂风里捉到这根羽毛,正准备帮帮那些书生,便感觉到有人触动了青天鉴,赶紧飞了过来。

    听到井九的话,她怔了怔,问道:“你让他进去的?”

    井九说道:“不是。”

    青儿有些恼火说道:“你就不该把青天鉴找出来,这下好。”

    井九说道:“青天鉴是他找到的,这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青儿有些茫然,说道:“我没有告诉过他啊。”

    井九说道:“你总有心神轻微失守的瞬间,而他会两心通。”

    就在这一瞬间,青儿想起了很多画面。

    两个鸟儿上青天。

    喝酒。

    同游。

    乌篷船。

    江面繁星。

    她沉默了会儿,说道:“他羽化之后便是灵体,可以像神魂一样在青天鉴里生活,我无法找到他……就算能找到也拿他没有办法,除非毁灭青天鉴,这是他给你出的题,你反对他灭世,那么愿不愿意为了杀死他而灭掉那个世界?”

    井九平静说道:“我会进去找他。”

    青儿低着头说道:“那需要很多年,这是他给你出的第二道题,你到底要留在这里飞升,还是放弃飞升去寻他。”

    井九说道:“我会进去,但不是放弃飞升,因为我不会用太长时间。”

    青儿抬起头来,看着不解说道:“你为什么要冒险?以前你就把他关在剑狱里没有杀他,这一次不一样可以这样做?青天鉴不就是一个大些的剑狱?”

    井九看了眼天空,说道:“接下来会有件很麻烦的事,在那之前我必须解决他的问题,不然心不静。”

    青儿很是吃惊,更加不解,心想还有什么事情比太平真人灭世、比你们这对师兄弟之间的战争还要麻烦?

    井九没有对她解释什么,在青天鉴边坐了下来。

    “谢谢。”

    说完这两个字,他闭上了眼睛。

    ……

    ……

    青天鉴里风物一如从前,世界有了些变化,但并不是太大,还是那些国家,还是那些江水,那些人。

    井九在青天鉴里生活了很多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楚国皇宫与那座山里隐居,但除了青儿再找不到比他更熟悉此地的人。他掸点身上的光尘微粒,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便看到了那个白发花花的老头子。

    旧楚国的疆域与子民依然附于赵国之下,只是自行其政。曾经的张大公子现在已经是颇受尊敬的张大老爷,就连赵国皇宫要下什么旨意,都要先问过他的意见,除了父亲张大学士的遗泽,更重要的原因当然是他与井九之间的关系。

    多年前张府搬回了都城,占了城北整整一条大街。子孙都在朝里为官,他却觉得这日子过的无甚趣味。忽然见着从屋里走出来的井九,从竹椅上跳了起来,不见半点颤巍巍的模样,惊喜喊道:“陛下你又回来了?这次要停留多久?”

    井九看了眼天空里的浮云,说道:“来办件事,很快便走。”

    张大公子有些失望,不敢说些什么,站在他身边不停地搓着手,忽然有些不解问道:“陛下为何你的脸变了?”

    井九走到庭院里那口井前,探头向里望去,只见平静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张犹有稚气的脸,头上结着一个髻。

    不知为何,来到青天鉴后他变成了一个清俊的少年道士。

    看着那张久违的脸,井九沉默了会儿,问道:“那你为何还能认出我来?”

    张大公子笑说道:“莫说只是变了脸,陛下您就算化成……我呸!”

    井九御风而起,很快便消失在暮色里。

    在他的身前,有根血色的羽毛不停飘着,仿佛在给他指引方向。

    没用多长时间,他便来到了一座山里。

    山深处有座道观。

    道观门前有位少年道士,手里拿着竹扫帚,正在扫地。

    这位少年道士生得眉清目秀,还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那根血色的羽毛缓缓飘落。

    井九伸手接住,对着那名少年道士行礼道:“见过师兄。”

    那名少年道士有些茫然,说道:“我们曾经见过?”

    井九静静看着他说道:“这个故事太长,我不想重新讲一遍,太阳落山之前就结束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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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大道朝天官方一群,群号码:311875513,已满,请加大道朝天官方二群,群号码:220593959,欢迎加入)大道朝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道朝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道朝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