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6 求诛逆臣
寰宇转运图上,所载海内洲土,蓟王多曾亲临。山水草木,风土民情,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蓟王已命新晋大匠宗马钧,将寰宇转运图,原样再造于金乌船宫。蓟王纵远游七海,亦可实时掌控。
先前,墨门式微。为求一线生机,不惜兼夹神鬼。今已与百家并入《蓟国大百科》。随炎汉三兴在即。士、农、工、商,国之石民,皆有进身之道。与国同休,不可分割。墨门弟子,已遍及国中。如黄灵女这般,深谙机关之术,绝非个例。如琅琊诸葛氏诸女,皆通晓机关术。诸葛亮,更是家门翘楚。譬如授业恩师庞德公,亦兼墨门奇术,又学贯古今。太学四子如庞统,亦称“百家全才”。炎汉后继有人。
待船宫寰宇转运图造毕。蓟王有意,遣金州港令诸葛珪二女,诸葛媛、诸葛婵;或沙州港令诸葛玄二女,诸葛娟、诸葛妍。“诸葛四女”中一人,执掌船宫天枢署。
蓟王行事。先易后难,循序渐进;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日积月累,水到渠成。
先命马钧造大花楼机,又造汽弩,三造寰宇转运图。蒸汽机已,呼之欲出。蓟王有生之年,当可得见。毋需牛马之力,足可纵横天下。
夫君心怀天下,诸贵妃感同身受。
五月丙午之后,暑热骤起。机关天车,引清泉水至九重顶,注满“天池”。而后,水满自溢。好似悬溜飞瀑,又似水帘挂壁。沿一里之回,九重错落之环形暗槽,飞珠溅玉,层级泻下。汇入灵辉一重殿外御池。清凉消暑,尽得机关之利。
诸如机关扇,铜冰鉴等,纳凉器具齐备,亦助宫室降温。游泳馆,更是日日人满。乐舞、击鞠,赛马、机织,“雪花频落粉,香汗尽流珠”。畅游曲水,玉体透爽。待晚餐毕,内外装点一新。入合欢殿,侍寝夫君,“金壶半倾芳夜促,梁尘霏霏暗红烛”,“凉风萧萧漏水急,月华泛艳红莲湿”。
无心夜话。
甄都,司空府。
“何人投刺?”曹孟德隔窗相问。
心腹廊下答曰:“言,乃是蜀中旧交。”
“速请。”曹孟德这便,披衣下榻。
卞夫人心知。乘夜来访,必事关机密。遂起身为夫君梳洗。
步入前堂。蜀中旧交,正是女扮男装,史夫人。仙门易相改容,栩栩如生。若非熟识,断难识破。
“夫人所为何来。”曹孟德冷言先问。
“乃为司空解忧。”史夫人谄媚一笑。
“如何解忧。”曹孟德不置可否。
“令安集将军伏罪。”史夫人直言相告。
“哦?”曹孟德闻言,不由心动。话说,三司会审,不动大刑。安集将军董承,只领同谋。拒不认端午刺杀之罪。饶是司空司直程昱,亦无可奈何。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看,六雄骚动,战乱将起。唯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曹孟德必行,快刀斩乱麻。否则,必为有心人所乘。
“夫人,如何施为?”曹孟德必有此问。
“三司堂上,坐领其罪。”史夫人答曰。
“莫非,‘摄魂术’乎?”史道人名动京师,曹孟德岂无耳闻。
“然也。”史夫人面露得色,毫无隐瞒。
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何况,曹孟德素有权谋。与其弄巧成拙,不如坦诚相待。其中厉害,毋需多言。只需董承伏罪。坐实刺曹主谋。曹孟德,遂据大义。后事如何,皆任其予取予求。
上可废董侯,中可夷董氏三族,下可诛董承。皆在曹孟德一念之间。
“胜筭(算)几何?”曹孟德需十足把握。
“贱妾,从未有失。”史夫人,稳操胜券。
“可。”曹孟德已有决断。
“司空,明见。”史夫人谄媚下拜。
身逢乱世,为求自保,无所不用其极。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乱世枭雄曹孟德。二人这便定计。
送走史夫人。曹孟德忽起一丝悔意。然虑时局之危极,又抛之于脑后。如蓟王少时所言,事急从权。曹孟德,暗自安慰:事已至此,不得不为。
翌日。司空司直程昱,大喜来报:董承,俱(坦)白矣!
曹孟德强压心头喜极,佯装不知,细问缘由。
程昱这便将三司会审详情,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听闻,三司凡有所问,董承皆有所答。并亲笔签押,铁证如山。
程昱,字里行间,无有片语只言,涉及史夫人。足见史门行事,毫无破绽。
曹孟德,这便心安:“上表天子,求诛逆臣。”
“喏!”程昱领命自去。
不等程昱拟定表奏,便有车骑大将军董重,十万火急,入宫面圣。
“安集将军,已伏罪?”董侯闻声惊起。
“陛下救我。”大将军董重,涕泗横流,抖如筛糠。
“如何是好……”董侯颓然瘫坐。一时手足无措。
黄门令左丰,低声进言:“陛下,何不召太傅、司徒、尚书令入宫。”
“善。”董侯幡然醒悟。
稍后,太傅杨彪,司徒伏完,尚书令桓典,奉诏入宫。
此时,安集将军,当堂招供,坐领谋刺大罪一事。众人皆知。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天子先问。
太傅杨彪,老成谋国:“回禀陛下,安集将军,以卑谋尊,以下犯上。死罪矣。”
“如何定罪。”天子必有此问。
“当满门‘下狱死’。”司徒伏完,据实相告。
“下狱死”与“弃市”,同为“处以极刑”。然却大有不同。下狱死,多以白绫绞杀,或鸩酒毒杀。可留全尸。后世称“隐刑”。弃市,多行腰斩,亦或是枭首。后世称“明刑”。
虑及董承乃董氏外戚,勋贵之身。故留全尸,并掩其恶名。
譬如中常侍王甫,诬勃海王谋逆。“(刘)悝自杀。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以辅导王不忠,悉伏诛。”勃海王举家下狱死。傅、相以下,则为弃市。足见极刑,明隐不同。
“三族何如?”天子,退而求其次。
太傅杨彪,一声暗叹:“皆出司空所虑也。”言下之意,董重满门性命,皆在曹孟德,一念之间。
闻太傅两可之言。司徒伏完,不敢苟同:“老臣以为,董氏灭族矣。”
“这……”董侯惊恐。
“陛下救我,陛下救我!”董重惊怖。
董侯毕竟年少,远未元服。纵有心,亦无能为力。悲从心起,泪目言道:“朕,如何救之?”
1.117 坐法伏诛
董承伏罪,始料不及。
毕竟,贵为外戚。不动大刑,且明知坐罪,必害满门。为何认罪。
一心求死乎?
奈何三司会审,众目睽睽。一问一答,皆书录无遗。更有董承亲笔签押。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又过一日。御史中丞荀彧上表,求诛逆臣。
非出司空司直程昱,乃出御史中丞荀彧。足见,曹党已先成共识。且与司空司直,曹氏鹰犬程仲谋,不同。御史中丞荀文若,常恪守臣节,不偏不倚。荀彧上表,非同小可。
且并未言及,定罪量刑。只求“诛逆”。语出《史记?晋世家》:“郄至曰:‘发兵诛逆,见彊辟之,无以令诸侯。’”意指,讨伐叛逆。此处,乃指诛杀逆臣。
曹党上下,同仇敌忾,气势汹汹。天子不敢怠慢,遂专开朝议。量刑定罪。
须知,自曹孟德总朝政,立司直监察京师。纠察、举劾、检勑、捕杀、判案、定罪、行刑,皆握于曹孟德一人之手。若是寻常人等,曹孟德早已杀之泄愤。正因顾及天子体面,这才隐忍不发,循规蹈矩。
“老臣以为。安集将军,必死矣。”见曹党无语,司徒伏完先言。此乃必然。毕竟,董承已坐实主谋。
“太尉,以为如何?”董侯,强打精神。
前大司农,今太尉张温,亦出曹党:“臣,以为。安集将军,举家‘下狱死’。车骑大将军,当坐法伏诛。”
谓“坐法”,便指“坐罪”。意为,连坐论罪。
“某无罪!”车骑大将军董重,怒急失语。“坐法伏诛”,量刑当为“夷三族”。换言之,若董重伏诛,董氏举族“下狱死”。
试想,董氏举族伏诛。董侯又当何如?
必与曹司空,君臣离心,断难两全。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趁天子年幼,尚未元服。废而杀之,永绝后患。
然如此行事,曹司空,权臣变贼臣矣。
“只诛首恶,可乎?”天子试言。
“陛下慎言。”太尉张温,厉声劝谏。
天子惊怖,溢于言表。
“子曰:‘过犹不及。’安集将军,既已伏罪。何不,遣使河北,求问蓟王之意。”太傅杨彪,适时进言。
“太傅,所言是也。”司徒伏完,已候多时:“蓟王尊‘尚父’。虽不入朝,然为先帝,顾命之臣。安集将军,兹事体大。岂无尚父,顾命之言。”
言及蓟王。百官噤声,无人先语。
“太尉,以为如何?”董侯,小心求问。
“臣。附议。”太尉张温,亦不敢逆蓟王虎威。
“臣等,附议。”百官同声。
朝会,不欢而散,无疾而终。然,铁证如山,董氏死罪难逃。蓟王纵有心保全,亦不可因私废公。否则,何以令天下信服。曹党以为,乞命蓟王,于事无补,不过多此一举。
散朝后,车骑大将军董重,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
“大将军?”被人近身,亦恍然无觉。
后颈生寒,浑身一颤:“何人。”
惊问出口,才迟迟看清来人。正是司徒伏完。
“大将军,矫诏当发矣。”伏完目不斜视,言过擦肩。径直下阶,登车而去。
徒留董重,临阶却步。
“大将军,少安。”又听背后人言。
董重猛回神。正是奉命再使河北,黄门令左丰。
“某,无命矣。”董重悲从心起。
“大将军,切莫如此。”黄门令左丰,见惯不怪:“且看蓟王何意。”
董重摇头叹息,有苦自知。曹孟德痛失嫡子,并弟与侄。血海深仇,焉能不报。恨只恨,刺客误中属车,功亏一篑。若杀曹孟德,此祸可辟矣!
黄门令左丰,亦无能为力,唯有拱手先行。
甄都,御史中丞,荀彧府。
“其中存疑。”荀彧一语中的。
“何处存疑?”程昱随口一问。
如前所知。汉以廷尉、御史中丞并司隶校尉为三法司。司隶校尉改司空司直。故荀彧、程昱二人,皆亲临三司会审。
“董承,‘精神恍忽’,异于常时。”荀彧若有所思。
“身陷囹圄,惶惶不宁也。”程昱不以为意。
“史夫人何在?”荀彧,索性明言。
程昱遂会其意:“莫非,文若以为,乃出史夫人,神鬼之术。”
“闻,史道人,善施‘摄魂’之术。”荀彧,已有计较:“再问董承。”
“也罢。”程昱,遂与之同往。
不料却被诏狱兵卒所阻。问过方知,谋逆重犯,唯恐有失。曹司空已下命,外人莫入。
程昱劝道:“事已至此,不可强为。”
荀彧这便知难而退。稍后,便有心腹告知曹孟德当面。
蓟王宫,灵辉殿。
“必出史夫人,摄魂术也。”中丞贾诩,一语中的。
奈何四海令左慈,归期未定。否则,必能窥破天机。然史夫人毕竟,非才智高绝之辈。此计,亦非破绽全无。
贾文和,为蓟王解惑:“董承,阴结诛曹之盟。必先为史夫人所窥。然如司空司直程昱,亦未能先觉。足知董承家门,必伏有史门细作。”
“然也。”蓟王亦如此想。
“且必受董承所信,方能近而窥知。”贾文和笑道:“然,既为董承亲信,事发如何保全?”
“文和之意。此人,必先脱身。”蓟王心领神会。
“主公,明见。”贾文和眼中,精光一闪:“或为后行。”
南閤祭酒,许攸先悟:“故,狱中摄魂者,亦是此人。”
“然也。”贾文和言道:“料想此时,当已脱身。”
蓟王亦醒悟:“必是史夫人,说曹孟德,狱中摄魂。事成,再将细作脱出。”
右相耿雍不解:“狱卒,焉不知,少一人乎?”
蓟王言道:“有进有出。”
换言之,行桃代李僵。将狱中史门细作,暗中调换。然,如此堂而皇之,狱中一干人等,焉能不知。
略作思量,蓟王已窥破玄机:“可是,董女食母。”
“主公,明见。”贾文和答曰。
试问,若能救幼女,逃出生天,存续家门。董承并家小,又岂能说破。
“然,母女如何脱出?”右相仍有不解。
“史夫人,肥。”许攸,一语中的。
1.118 为臣不敬
史夫人,巨肥。
乃至初见之人,皆以为其身怀六甲。
彼时,史道人于函园客舍,魂飞魄散,沦为行尸走肉。稍后,蓟王亦沉睡不醒。便有无数洛阳权贵,进出史道人宅邸,以窥究竟。妄图揣度,蓟王尚能醒否。时便有传言,史道人尚未入土,史夫人便与门人苟且。因而为时人所鄙,史夫人然却,谈笑如常。
稍后方知,非是有孕,乃是痴肥。
于是乎,胖大妇人,皆见惯不怪。
然蓟王却知。西河少女,亦有类似化形术。换言之,史夫人并非巨肥,乃有意假扮。如此,便可堂而皇之,行李代桃僵。将董女并食母,携出诏狱。即便亲眼得见。然活命大恩,董氏家小,感激不尽。又岂能说破。
史夫人,既世外高人,又深谙人心。
看似神鬼不知,实则守口如瓶罢了。
或有人问,蓟王焉知必是董女食母。
董承膝下,唯有一女。史夫人门下,多为权贵家奴,充杂役苦力,难登大雅之堂,更难为心腹。为家主所信,得以窥听隐秘,何其不易。试想,董承密谋,饶是司空司直程昱,亦未能先知。史夫人,又如何知晓。唯有从董女下手。食母,遂成最大破绽。
《礼记·内则》:“大夫之子有食母。”儒宗注曰:“选於傅御之中,《丧服》所谓‘乳母’也。士之妻自养其子。贱不敢使人也。”
儒宗又笺:“傅御者,贰王治事,谓冢宰也。”本是辅佐王侯治事之官。时下言指,家奴之首。富贵人家,皆有食母。于家奴之中,地位极高。故能,进出内外,上下厅堂。探听家中隐秘。
譬如先帝食母程夫人,董侯食母吕贵。皆因哺育之恩,得享富贵。
故于史门弟子而言,此乃进身捷径。
深谙世事。蓟王故能,一语道破。
如此一来,只需寻到董女下落,便可窥破史夫人阴谋。赶在董承下狱死前,救下董氏满门。除君臣离间之祸。
南閤祭酒许攸,一语中的:“臣,窃以为。此必出史侯之谋也。”
蓟王轻轻颔首。离间甄都君臣,曹孟德为求自保,必废董侯,另立新帝。普天之下,可为汉帝者,屈指可数。更加,董侯乃贼臣董卓所立。彼时,王太师总朝政时,便有废立之心。今若坐实与董氏共谋刺曹。史侯复辟,水到渠成。
一言蔽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曰,“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
为君不仁,休怪为臣不敬。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便是报効:一报还一报;后効还先効。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若董侯,果是主谋。曹孟德废之,亦无可厚非。此便是,汉人之道义。
如今再思,少君侯问黄穰:我家待你如何?
何故为天下所赞。
恩将仇报,死不足惜。
幕府右丞荀攸,又道:“然曹孟德所为,亦有失臣道。”
乃指,曹孟德唯恐夜长梦多,乃求速战速决。不惜假史门神鬼之术,迫董承就范。
见蓟王无语。中丞贾诩,又进良言:“臣料,董氏生死,天子必问主公。”
“公达。”蓟王已有定计。
“臣在。”
右丞荀攸,与御史中丞荀彧,同出颍川荀氏。蓟王言道:“速去函御史中丞,言及利害。”
“喏。”荀攸领命。
“主公,明见。”贾诩笑赞。
谓“当局者迷”。以荀文若,足智多谋。只需稍加点拨,当幡然醒悟。而后,从容不迫,应对自如。
果不其然,不等罢朝。甄都天使已至。又是黄门令左丰。
蓟王好言宽慰,又命其携疏而返。蓟王之意,尽在疏中。
不等天明,御史中丞荀彧,亦得蓟国来函。
灯下细观,恍然大悟。前因后果,融会贯通。诸多见疑,涣然冰释。事不宜迟,遂请司直程昱,入府相商。
“不料,竟是史侯所谋。”悉知详情,程昱焉能不惊。
史夫人,先知董承密谋,再行移花接木,祸水东引。又假董氏外戚,离间君臣。此计,环环相扣。荀彧虽早已窥破,史侯必趁机,暗说曹孟德,立其为帝。却不知,端午之乱,乃出史侯栽赃嫁祸。只因董承完美背锅。
“寻董女,可破此谋。”荀彧一语中的。
“善。”二人这便定计。
蓟王宫,灵辉殿前。
“右丞留步。”正是南閤祭酒许攸。
“子远,何意?”贾文和,位居谋主之首。又总领幕府多年。深受蓟王所信。位高权重,不下左右国相。正因幕府日益权重。
许攸躬身窃问:“若曹孟德,‘知其不可而为之’,又当如何?”
言下之意,若曹孟德,将错就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先除外戚,后并汉中。稍后,再行“幡然悔悟”,将史侯所为,悉数告知董侯。托言,不慎中计,误杀董氏满门,悔不及也。如此,董侯非但不恨曹司空,反深恨史侯。于是,曹孟德,假报仇之名,突然发难。除史侯,吞汉中。得十万精兵,横行关东。如此,既报家门大仇,除外戚之祸;又灭史侯割据,且与董侯,君臣冰释前嫌。一统关东,尽得渔翁之利。
“子远,既已得窥,何不明言(主公)。”贾文和,慧深如海。必然早知。
“这……”许子远,智者千虑:“右丞,何不先言(主公)?”
“董氏之事小,三兴之事大也。”贾文和,言尽于此。
“董氏事小,三兴事大……”许子远,若有所思,智机千转。待回神,中丞已翩然下阶,安车远去。
“中丞,必有未尽之言也。”倍思前后,许子远,喃喃自语。
门下署,鸾栖馆。
“子远,因何不乐?”陈琳如约而至。自端午一鸣惊人,陈琳声名大振。虽辞蓟王重赏,只求与友共醉。然蓟王仍加太中大夫,得食比千石高俸。诚然。亦是为国秉笔,积功所至。
“只因,智不济,而谋不足也。”许子远笑叹。好友当面,不加遮掩。
“子远,何出此言。”陈琳亦知事大。
1.119 另有高人
许攸,有感而发:“乃因甄都之事也。”
“甄都端午之乱。”陈琳为国秉笔,自是消息灵通。
“然也。”许攸,亦不隐瞒。
“主公专开朝会,子远,必有先知。”陈琳求问。
“董承虽结诛曹之盟。然端午刺曹,却出史门。”
“这……”陈琳焉能不惊,急忙问道:“莫非,汉中史侯设谋。”
“然也。”许攸举杯相邀。
陈琳满饮,落杯言道:“离间(甄都)君臣,(史侯)欲篡大位。”
“如孔璋所言。”许攸笑赞。
“曹孟德,知否?”陈琳又问。此乃甄都时局,关键之所在。
许攸,意味深长:“唯恐,曹孟德,‘知其不可而为之’。”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琳惊问:“莫非,曹孟德,明知其中有诈,而杀董氏举族。”
“如此,方能诈言‘中计’,再除史侯。并吞汉中,以睦君臣。”许攸言道。
陈琳一时,如坠冰窟。惊慌之中,乎灵光一现:“曹孟德麾下,荀文若、程仲德,皆称足智,岂能无觉。”
“孔璋所言是也。”许攸,智者千虑,早已先知:“必另有高人,‘倒持泰阿’,授曹孟德以柄也。”言下之意,必另有高人,为曹孟德解忧。使其名正言顺,不纳,荀、程二人忠言。
“莫非,另有高人,‘因利乘便’,行嫁祸之计也。”陈琳,穷尽所能。
“然也。”许攸,云淡风轻。
“何人,竟知曹孟德至深。”陈琳,必有此问。
“许是,徐州陈公台。”许攸,似已窥破天机。
陈琳,恍然大悟:“关东智者,公台居次。”
“何人居首?”许攸笑问。
“当是甄下荀文若。”陈琳脱口而出。
“荀氏举族北投。荀彧一人滞留。智者乎?”许攸,必有此问。
“唉……”陈琳慨叹:“如曹孟德所言:‘人各有志;出处异趣。’”
“孔璋,亦知荀彧也。”许攸,意犹未尽。
“且满饮此杯。”陈琳,感同身受。
何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如眼前这般。
美酒入腹,豪气自生。陈琳,稳住心神:“天子罹难,主公知否?”
“我主,人君南面,岂能不知。”许攸这便将,蓟王命荀攸去信荀彧之事,告知好友。
“然,另有高人,因利乘便。主公知否?”陈琳追问。
“中丞虽未明言。”许攸落杯言道:“然,主公当知。”
陈琳一愣:“中丞…何故无言?”
此,亦是许攸心中存疑:“中丞言,‘董氏事小,三兴事大’。”
“这……”陈琳亦是,难以体会。
话说一半,必有难言之隐。然,董氏于三兴,何干?
许攸,百思不得其解。
不料,陈琳又问:“曹孟德,知另有高人乎?”
“未可知也。”许攸,一声叹。天下三分,人心思乱。不欲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更不欲坐视蓟王君临天下者,何其多也。
世人皆知,董侯乃王美人所生。自幼养于永乐宫中。故号“董侯”。虽心向董氏,然董太皇,毕竟远避河北。董氏纵为曹孟德灭族。只需,告知乃史侯所为。料想,董侯当可不罪。更加,外戚悉灭。甄都再无人掣肘,曹孟德只手遮天。天子无人可用,唯仰赖曹氏。
史侯被擒。汉中群龙无首。为曹孟德吞并,在所难免。彼时,即便益州牧刘镇西,踌躇不前,不敢轻易奉董侯为主。然凭骠骑大将军张济麾下,十万精兵。足可助曹孟德,攻灭群雄。一统关东。
彼时,携胜战之威,与二袁隔江对垒,天下可定也。
乱世枭雄曹孟德,将计就计,渔翁得利。
甄都,司空府。
荀彧、程昱,联袂入府。将端午之乱始末,和盘托出。
曹孟德,将信将疑:“刺我者,非是董承死士,乃出史门弟子。”
“然也。”二人异口同声。
“嘶——”曹孟德,倒吸一口凉气。略作沉思,转而又问:“何以知之?”
“董女食母,必出史门。先前,多往来西市,出入蜀锦商肆。”程昱言之凿凿:“因哺其女,故为董承所信。方能窥得隐秘。料想,董承伏罪,亦中其摄魂之术也。”
“这……”无怪曹孟德,惊疑不定。实在是,匪夷所思。
荀彧适时进言:“明公,只需遣人入诏狱,一观便知。卑下所料,董女并食母,具亡(逃)矣。”
“来人。”曹孟德从谏如流。
“在。”便有心腹闻声入堂。
“传命狱令,寻董女并食母。”曹孟德一声令下。
“喏。”心腹领命自去。
荀彧、程昱,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只需确认无误,便坐实其中有诈。待捉拿史夫人,拷问究竟。当可水落石出。甄下之危,可休矣。
来回传命,查验人犯,皆颇耗时。曹孟德,来回踱步。心中急切,可想而知。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本以为,乃出董承所谋,岂料竟是史侯阴谋。更佯装不知,亲来甄都。欲说曹孟德,废董侯,保其复辟。卑鄙之极。枉为人主。
“报——”不料,若卢狱令浑身披血,亲来复命:“禀司空,车骑大将军,携私兵,破诏狱。劫走安集将军家属。”
“大将军欲谋逆乎!”曹孟德怒不可遏。
荀彧、程昱,亦始料未及。
“若卢,诏狱也”,“主受亲戚妇女”。主官称:“若卢狱令”。前汉时,隶少府。今汉光武裁此狱,和帝永元九年十一月,“复置若卢狱官”。本在洛阳,后迁甄都。
坏事,接二连三。
“报,车骑大将军,将兵入宫。”
“报,车骑大将军,擅发矫诏。”
不曾想。无胆鼠辈,车骑大将军董重。竟做拼死一搏。先将家小,遣送入宫。再携私兵部曲,攻陷诏狱。尽掠董承家小,一并入宫。而后封锁宫门,挟天子以令群雄。又命人,四发矫诏,入京勤王。
“矫诏为何?”曹孟德,怒极反笑。
“诛……曹!”斥候,不敢不报。
目视荀彧,程昱,曹孟德,仰天长叹:“事已至此,又当何为?”
“这……”饶是智多如程昱,亦一时词穷。
1.120 矫诏勤王
董重是何等货色。甄都上下,心知肚明。岂凭生出如此魄力。竟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有甚者,封闭宫门,矫诏勤王。行搏命一击。
反常则妖。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曹孟德驻足甄都宫前,远眺承光殿。
甄都宫,乃王太师,命人兴建。彼时,董重携亿万“永乐积铜”,厥功至伟。论阔绰,甄都宫虽远不及南北二宫。然内外皆以,蓟国营城术督造。譬如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阙楼四镇,机关重重。堪称铜墙铁壁,不落坞堡。
董重虽挟天子,发矫诏。奈何,宫中内外,却听命行事。虎贲中郎将王越,守护天子多年。麾下虎贲郎,皆忠于天子。甄都宫吊桥高悬,隔断内外。急切间,断难攻破。
究其原因,正如甄下传闻。曹孟德,杀安集将军阖家老小,并诛董氏举族,仍不解恨。更欲废天子。试想,虎贲中郎将王越,若无天子授意。岂令车骑大将军,轻易得逞。禁中虎贲郎,又岂甘为董重所用。
心念至此,程昱进言:“天子,必信(董重)谗言,闭(宫)门自保也。”
奈何,迟来一步。董承家小,皆被董重裹挟入宫。董女并食母何在,已不得而知。换言之,纵背后主谋,乃汉中史侯。急切间,亦无从可证。
谓,“矢在弦上,不得不发”。
车骑大将军,发矫诏。命群雄,将兵勤王。料想,群雄必先行观望。若蓟王奉诏,则群雄并起。若蓟王不奉,则群雄不动。
“明公速遣使河北,言无废立之心。”荀彧一语中的。
曹孟德从谏如流:“善。”
先稳住蓟王,再做计较不迟。
命太尉张温、大鸿胪司马儁为正副使,即刻出使河北,陈情蓟王当面。
曹孟德心知,必行快刀斩乱麻。迟则生变。若群雄并起,将兵勤王。兖州一州之力,如何能挡关东诸州联军。
“青州牧,镇北将军孙文台,素与明公交厚。宜当遣使安抚。”荀彧,再进良言:“荆州牧,镇南将军刘景升,坐观成败,无他远志。明公遣使,可安其心。”
“文若所言是也。”曹孟德,心领神会。
略作思量,荀彧又道:“前日,徐州别驾麋竺,出使甄都。并车骑大将军,共赴司空府会。卑下,窃以为。董重今日所为,必出陈公台之谋也。”
“嘶——”连中陈宫之计,曹孟德焉能不深忌。闻此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陈宫何为?”
“欲使明公废帝也。”荀彧语破天机。
“某为贼臣矣。”曹孟德,幡然醒悟。
“明公,明见。”荀彧言道:“陈宫,欲使明公,‘倒持泰阿,授蓟其柄’。‘自遗其咎’也。”
荀彧所引,前出《汉书·梅福传》:“倒持泰阿,授楚其柄。”后出老子《道德经》:“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言下之意,授人以柄,自取灭亡。
若曹孟德,坐实汉臣。蓟王岂无动于衷。彼时,徐州吕奉先,不费一兵一卒,可除心腹大害曹孟德。
足见,陈公台从未与曹孟德,冰释前嫌。话说,与徐州罢兵言和,曹孟德又何尝不是,权宜之计。
“明公,何不遣太傅,入宫陈情。”程昱亦进良言。
“仲德所言是也。”
事不宜迟。曹孟德遂亲赴太傅府。请杨彪入宫,陈情天子当面。晓以利害,言及危局。只需天子幡然自醒,董重回心转意。甄都之危,可解。
杨彪悉知内中详情。尤其得知,车骑大将军董重,乃受陈宫蛊惑。杨彪亦知事大。
这便轻车入宫。
“车中何人!”白虎门阙,虎贲喝问。
“太傅杨彪。”杨彪稳坐安车。
“太傅,所为何来。”虎贲厉声不减。
“觐见天子。”杨彪朗声答曰。
“安步当车,可乎?”虎贲又道。典出《战国策·齐策四》:“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用在此处,乃命杨彪,只身入宫。
“可也。”太傅杨彪,下车立定。朝服持芴,只需一支流失,便可夺命。
“太傅,少安。”吊桥徐徐下落。便有虎贲,坚甲利兵,列队相迎。
远眺太傅入宫,吊起重升。曹孟德一时,阴晴不定。
背后,荀彧、程昱,并曹氏诸将,亦各有所思。
尤其前卫将军营中诸校。彼此对视,便由折冲校尉,领东郡太守夏侯惇,代众发声:“司空。”
“何事。”曹孟德身形不动。
“董氏之乱,久必生变。若太傅无功,宜当……”夏侯惇欲言又止。
“且直言。”曹孟德,不动声色。
“当以兵击之。”夏侯惇言道。
“不可。”曹孟德,掷地有声:“若害天子,我等具死矣。”
督军校尉,领陈留太守夏侯渊,曲线救国:“围三阙一,以为震慑。”
“善。”曹孟德,言简意赅。
“喏!”诸校士气大振。这便调遣精兵,将甄都宫,团团围困。
承光大殿。
“老臣,叩见陛下。”杨彪入殿觐见。
“太傅免礼。”事已至此,董侯亦难免,心生忐忑。毕竟,董承伏罪在先,董重起兵于后。天子,虽心向董氏外戚,然毕竟,睽睽众目。曹孟德,并无不轨。无端遇刺,累及长子并弟侄惨死。
曹孟德,何其无辜。
“车骑大将军,意欲何为。”杨彪先行发难。
“为除汉贼。”董重粗声强辩。
“汉贼何来?”杨彪追问。
“太傅早知,何必多问。”董重不悦。
杨彪言道:“既如此,大将军,因何不诛安集将军,反破诏狱。”
陪坐侧席,安集将军董承怒叱:“莫非,某为贼乎?”
“以卑谋尊,岂非贼乎?”杨彪据理力争。
“端午刺曹,非某所为。”董承怒急。
“哦?”杨彪心中一动:“三司当面,因何伏罪。”
“实不知也。”董承心烦气乱。身陷囹圄,日夜煎熬。彼时惶惶不可终日。所作所为,又岂能尽知。
“太傅。”董侯迟迟出声。
“臣在。”杨彪再拜。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董侯眼中,怯意横生。
1.121 兵挟天子
董侯,本以为。董重矫诏勤王,乃出逃之计。潜逃出甄,再行矫诏。不料竟兴兵入宫,裹挟天子。欲求,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其,胆大妄为。
虎贲中郎将来报。曹孟德麾下,虎狼之士,以将甄都宫,围三阙一。兵锋所指,血流成河。双方遂成,不死不休。二董无路可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刀剑无眼。即便天子,恐亦难幸免。
身陷危难,董侯焉不露怯。
太尉杨彪,斟酌答曰:“司空无过,大将军有罪。负荆纳降,可乎?”
“哼!”董重横眉冷对。此与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何异。既已挟天子,发矫诏。若不战而降,夷三族矣。此时,已无退路可言。
董侯勉为其难:“安集将军言,非行刺首谋。太傅,当信之。”
“既非首谋,何惧之有?”杨彪又问。
“太傅且回。”董重起身逐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见二董心意已决。杨彪遂叩别天子:“陛下,珍重。”
二董挟天子,发矫诏。然天下众目睽睽,又岂不分青红皂白。终归,董承行刺于先,董重起兵于后。想我蓟王,明以照奸。又岂不辨是非,只为护董氏周全。论与蓟王私交,曹孟德远胜二董。
见太傅无功而返。曹孟德,敬谢不提。谓“尽人事,听天命”。为人臣者,曹孟德已,仁至义尽。
是夜。
史夫人,登门投刺。
曹孟德,秉烛夜见。
“不料,董重竟挟天子。”曹孟德,先起唏嘘。
“司空毋虑。”史夫人,趁机进言:“二董自恃贵戚,骄纵不轨。谋刺于先,谋反其后。贼臣是也。何不,擒而诛之。”
“恐伤天子。”曹孟德,摇头慨叹。
“司空大谬矣。”史夫人,胜券在握:“董侯,本贼臣董卓所立。今又屠戮忠良,包藏祸心。岂可为君?天子(史侯)屈就汉中,候司空久矣。”
“奈何,‘远水不救近火’。”曹孟德眼中,一闪精光。
史夫人却,未能察觉:“司空废董(侯)之日,便是天子都甄之时。”
“夫人有所不知。董重已发矫诏。某虽为司空,然不过守,一州之地。徐州吕奉先,淮南袁公路,豫州丁建阳,兵连祸结,吾命休矣。”言及利害,曹孟德话锋一转:“汉中大军,可助我乎?”
“这……”史夫人,始料不及。唯恐曹孟德反悔,这便先行安慰:“待贱妾,禀过天子。必有计较。”
“夫人,速去。”曹孟德,言尽。
翌日晨。
甄都使节,日夜兼程,舟入北港。
太尉张温、大鸿胪司马儁,入王都觐见。
“拜见王上。”
“免礼,赐座。”蓟王冠冕临朝,不怒自威。
“谢王上。”二人称谢落座。
太尉张温,乃出曹党。大鸿胪司马儁,归为蓟王门下。“三马同槽”,一时传为佳话。曹孟德遣二人出使,亦是知人善用。
“车骑大将军,擅破诏狱,兵挟天子。又发矫诏,公行不轨。司空命我等陈情,请王上过目。”由大鸿胪司马儁,上呈陈情表。
中书令荀采,转呈蓟王。
太尉为三公之首。司空位居其下,岂能命之。且司马儁乃出蓟王门下,彼此亲近。故由九卿之大鸿胪,上陈情表。
更加,言语之间,足已道明原委。“兵挟天子”、“矫诏不轨”,可知天子无辜。
“司空之意,孤已尽知。”蓟王居高言道:“既出矫诏,自不奉诏。”
“王上,明见。”太尉张温,大喜过望。只需蓟王不奉矫诏。群雄必不敢擅动。假以时日,曹司空,当可消灾除祸。
蓟王又道:“先帝弥留沙丘,顾命于孤。遗诏,‘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故有天子都甄。董氏有罪,天子无辜。”
“喏。”二人心领神会。蓟王之意,毋论如何,不可伤及董侯分毫。
事不宜迟。二人即刻返回复命。
“四海令何在?”待二人出殿,蓟王遂问。
“已出虎牢。”中书令荀采答曰。
“善。”蓟王这便心安。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仙门之乱,仙门来了。史夫人,道术犹在史道人之下。乌角先生,必有破解之术。
“传命治粟都尉,护干支海市,逆入南郑。”蓟王又出王命。
“喏。”荀采领命。
“传命刘镇南,陈兵夏口,以防江东。”
“喏。”
“传命孙镇北,率飞云,巡于江上。”
“喏。”
“传命吕镇东、陈伏波,疏通淮泗。”
“喏。”
蓟王不言官职,只称将位。乃以辅汉大将军,统御天下兵马也。此时调兵遣将。蓟王用意,不言自明。各位将军,谨遵将令,不可裹挟甄都之乱。若抗命不遵,军法从事。
徐州,广陵郡,射阳匡琦城,伏波将军治。
“甄都乱矣。”徐州别驾麋竺,星夜来见。告知陈元龙,甄都详情。
“其中有诈。”陈元龙之智,不下陈公台。
“何以知之?”麋竺求问。
“董承刺曹于先。董重矫诏其后。曹孟德,何其无辜?”陈元龙,一语中的。
“元龙,所言是也。”麋竺亦悉知关窍。既出陈公台设谋,又岂令曹孟德得利。二董有罪,孟德无过。蓟王必不奉诏。若曹孟德,举兵攻破甄都宫。杀二董如屠鸡犬。甄都再无人掣肘。天子沦为傀儡。
彼时,天子震怖,君臣离心。为存续家门,求长久之计。曹孟德,必行废帝,永绝后患。然普天之下,还有何人,可继大汉帝位。
心念至此,麋竺不吐不快:“闻,蓟王有意,易县为京……”
“子仲,慎言。”湖海豪士陈元龙,断言道:“蓟王,必不从也。”
“既如此。陈公台,何所谋?”麋竺不解。
智机千变,灵光一现:“汉中史侯。”
麋竺大惊:“曹孟德欲行,废董立史乎?”
“许,反其道也!”窥破天机,陈元龙一时,冷汗淋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陈公台,有失臣道,恐难善终。”
麋竺有感而发:“‘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
闻此言,陈元龙一声慨叹:“今汉,国祚尽矣。”
1.122 专诛英雄
徐州下邳,城外都亭。
五月丙午,普天同庆,因蓟王而兴。三日节庆,下邳亦结彩张灯。万民空巷,游人如织。自吕布以降,徐州属吏,如临大敌。唯恐细作,趁机作乱。所幸,内外如常,并无异动。三日节庆刚过。吕布遂与陈宫,车驾出游。巡视城外,百里青禾。
绿树成荫,长亭对饮。举目欣欣向荣。与水淹下邳时,满目疮痍,不可同日而语。
吕布落杯相问,甄都时局:“公台之谋,何所出?”
“《诗》曰:‘乘彼垝垣,以望复关。’”陈宫笑答:“便是因利乘便·从壁上观之计也。”
吕布又问:“如公台所料,曹孟德先诛董氏,再弑史侯。并吞汉中,十万精兵。关东无可当也。”
陈宫笑意不减:“将军所言是也。”
“既如此,与我何益?”吕布不解。
自闻端午之乱,安集将军董承下狱。陈公台便知,甄都有变。又知天子心向董氏,欲假外戚制衡曹党之心不减。更知曹孟德,必报杀子仇。断难与董氏苟同。然却忌君臣离心,惹怒天子。唯有一不做,二不休。将董侯一并废去。方能万无一失。而汉中史侯,必自投门前。欲与曹孟德苟且,篡夺大位。然乱世奸雄曹孟德,必虚与委蛇,先假意一拍即合,待并吞汉中,再行反戈一击。弑史侯,与董侯化干戈为玉帛。如此,既灭董氏除家门大患,又灭汉中割据。兼并十万精兵,左右通吃,最大得利。
此时。陈公台虽不知,端午刺曹,乃出史侯所谋。然却已料定,汉中史侯,并曹孟德,必如此这般行事。然唯恐荀彧、程昱力谏,故遣别驾麋竺北上,说司徒伏完,献矫诏之计。乃至于,矢在弦上,不得不发。董重,裹挟天子,矫诏诛曹。双方,你死我亡,势同水火。曹孟德,如何能与董氏,握手言和。
此,亦是吕布不解之处。
若曹孟德,果如陈公台所料。与史侯暗中苟且,先杀董氏满门,作势欲废董侯。再反弑史侯,并吞汉中十万大军。稍后,行嫁祸安国,再立董侯。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宜占尽。
曹孟德兵锋所指,关东再无人能敌。徐州必首当其冲,被曹孟德围攻。陈公台此谋,看似利人损己。吕布,焉不见疑。
陈公台遂告知以心腹之言:“时陈元龙,放曹孟德归。荀彧言,乃因大义。亦如蓟王‘信大义于天下’,遂为世人所敬。然‘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曹孟德,大义之人乎?”
“乱世枭雄,何言大义。”吕布言道。
“然也。”陈公台,一语破天机:“若曹孟德,假大义之名,却阴行苟且之事:先诛董氏,再弑史侯。天下虽不明,然蓟王焉不明乎?”
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吕布这才醒悟。正如水淹下邳,盖海舰队搁浅河道。彼时,见曹孟德命兵卒,解兵救济城下灾民。陈元龙出于大义,不忍火攻。放任泗水自流,盖海解困而去。曹孟德,这才大难不死,逃得性命。
彼时。陈公台,便顿足捶胸,仰天长叹:孟高无智,元龙不明。
张超中曹孟德虚虚实实之计。陈登被曹孟德道貌岸然所欺。满腔心血,付之东流。于是陈公台,痛定思痛,再设奇谋。便为揭曹孟德伪善之皮。露其枭雄之相。
坐视曹孟德,于危机之中,左右逢源,最大得利。
只需,曹孟德如此行事,必被蓟王所恶。传檄天下,甄都旦夕可破。
陈公台足智多谋。越挫越勇,奇计迭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如此接二连三,曹孟德疲于奔命。如何能敌。
吕布目视陈宫,心中万千感慨。
诱饵早已下好。且看曹孟德,是否愿者上钩。
论知曹孟德至深。无人可出,陈公台之右也。
勿怪陈公台言,只需从壁上观,稍后必见分晓。
谓“鬼使神差”,“造化弄人”。陈公台因利乘便·从壁上观之计,乃是连环计之后计。先前还有史夫人,移花接木·嫁祸离间之计。如此,上下相合。遂有曹孟德,腹背受敌。
若是寻常人等,必投子认负,安于天命。然如曹孟德,自诩天下英雄,往往行火中取栗,欲求逆转乾坤。
一言蔽之,“香饵之下,必有悬鱼”。
无怪陈元龙,窥破陈公台此计,乃至冷汗淋漓。此计,不谋匹夫,专诛英雄。
蓟都临乡,皇英殿。
甄都条陈,事无巨细,蓟王皆命人实时抄录,转呈二宫太皇。
尤其董太皇,视董侯如己出。自知车骑大将军董重,挟天子发矫诏。一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急命皇英署长孔萤,候于瑞麟阁外,谨防有失。
蓟王遂亲赴皇英殿觐见。好言宽慰。
董太皇垂泪言道:“车骑大将军,鄙陋无谋。必受人蛊惑。”
谓,“知子莫若母”。毕竟亲侄。董重品行如何,董太皇焉能不知。
“太皇毋虑。”蓟王言道:“端午之乱,另有首谋。非出安集将军。车骑大将军,乃为自救。社稷无陨,当可赦之。”
“王上,已知首谋乎?”窦太皇柔声问道。
“乃史夫人所为。”蓟王遂告知以实情:“四海令左慈,已入甄下。料想,不日,当可大白于天下。”
“甚好,甚好。”见蓟王言之凿凿,董太皇自当深信不疑。
窦太皇又问:“何人蛊惑车骑大将军。”
“许是,司徒伏完。”蓟王知无不言。
“伏完,为报私仇乎?”窦太皇必有此问。
“必有此因。”蓟王言无不尽。
“将相不和,社稷难继。”窦太皇又问:“王上,欲立阿斗乎?”
“臣,并无此意。”蓟王如实以告。
董太皇,悲从心起:“关东逐鹿地,非六雄无存。”言指,董承、董重,乃至董侯,皆非六雄之敌。话说二董,虽取名承、重。然中人之姿,碌碌无为,又如何能,承社稷之重。
譬如,“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饶是曹孟德,亦需因势因时而变。
又如,三闾大夫,不肯随波逐流。唯有以死明志。
普天之下,唯我蓟王。和光同尘,表里如一。
1.123 汉无共主
如董太皇所言。叔侄三人,共分皇权。乃至九州幅裂,人心思乱。才有六雄,乘势而起。庸碌如二董,窃据高位,犹不知足。利欲熏心,夺利争权,虎口夺食。被六雄所恶,身首异处,在所难免。
人贵,在知足。更贵,自知之明。
是故,“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汉无共主。关东群雄,‘阴有不臣之心’者众。”窦太皇,一语中的。
“太皇,明见。”蓟王亦不禁慨叹。
蓟王日理万机,不得久留。这便告退。待殿中只剩二人。窦太皇柔声劝道:“王上言,定护家门周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太皇止泪反问:“王上,真有此言。”
“然也。”窦太皇轻轻颔首。
二人虽说,同病相怜。然董太皇,似有难言之隐多年。奈何前朝旧事,过眼云烟。物是人非,消弭于无形矣。
譬如,昔困龙台上,孝仁皇干尸口出,“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究竟何意。彼时,流传甚广。稍后得知,孝仁皇干尸,乃太平道用傀儡术假扮。所谓“孝仁箴言”,此亦出天平道,污秽之语。遂被人遗忘。然,空穴来风,事必有因。
目视董太皇,凄凄切切。窦太皇,一时出神。
上庸县,堵水高坂,白马塞。
上庸扼汉水航道。西接汉中,东连襄樊。彼时,张济等人,引兵至此。囤于堵水岸上高坂,筑白马塞。稍后,史侯称帝南郑,犒赏有功。西凉诸将,多封候拜将。后又立东三郡,白马塞扼守要冲,历经修缮,为东三关,驻军要塞。
为均当地豪强,历代积势。国师张鲁,命五斗米教众,东迁上庸、房陵、西城等县,屯田养士。加之汉水航运之便,又疏褒斜、傥骆、子午、峪谷,四道,连通关中。并重筑郧关。史侯又命征东将军郭汜,出屯郧关。扼进出汉中要道。
日前,自甄下返回。史侯未入南郑,伏于白马塞,以观时局。
与曹孟德,讨价还价。史夫人,遂登塞来见。
闻,曹孟德欲求汉中大军助阵。史侯,亦觉为难。
“阿母以为,曹孟德,可信否?”
“曹孟德,号‘乱世枭雄’。陛下,不可全信。”史夫人,如实作答。
史侯轻轻颔首:“阿母言,‘司空废董之日,便是朕都甄之时’。曹司空言,‘汉中大军,可助我乎’?”
“正是。”见史侯已知关窍,史夫人这便心安。
曹司空,是否信人,并非关键。如今甄下,君臣不两立,才是关窍。曹孟德若杀董氏,必废董侯;若废董侯,必立新主。叔侄三人,史、董既是兄弟,又结兄弟之盟。废董立史,水到渠成。何况,彼此双方,利益至上。
“南阳西通郧关。”史侯这便定计:“命骠骑大将军,出屯南都,可乎?”
“陛下,明见。”史夫人,大喜下拜。
南阳一郡,虽为荆州所辖。然先前毁于大水,百万民众,悉迁蓟国。稍后,盗贼横行,遍地发丘。虽有镇南将军刘表,修缮南都。然苦无民众屯田,千里无鸡鸣。换言之,此时南阳,仍是一片白地。于荆州牧刘表而言,并非持重。即便骠骑大将军张济,率军出屯。更加又分属同盟,只需合情合理,当不至激怒刘表。
“刘镇南,需遣使说之。”史侯,这便定计。
“刘镇南素重名士。可择南郑高士出使。”史夫人进言:“南郑李季子,‘清白有节,博学善交’。可说刘镇南。”
“乃‘北斗喉舌(注1)’,名臣李固从弟。”史侯,焉能不知。
“正是。”史夫人答曰。
李历,字季子。清白有节,博学,好方术,广交游,与郑玄、陈纪等相善。为新城长,无为以治。官至奉车都尉。后免官归乡。承从父李郃,《河》、《洛》风星(风角星象)之术。
“闻其为新城长时,天下大旱,唯新城大雨。不知然否?”史侯笑问。
“然也。”史夫人笑答。换言之,李历其人,既出名门,又善风星之术。常与仙门往来。正可为史侯所用。
“既出名门,当领雄职。”史侯言道:“为光禄勋可乎?”
“可也。”史夫人答曰。
“善。”事不宜迟,史侯遂制诏,公车徵辟李历为光禄勋,出使荆州,以说刘表。
如前所言,史、董二侯,相约兄弟之盟,各立朝廷。史侯为兄,故凡有三公九卿之职,皆尊“右”。李历,便是光禄右勋。
公车抵达。
李历正与好友李脱,堂前对饮。李脱,便是李八百。其妹李真多,嫁入蓟王家门。
“史侯,欲徵季子为光禄勋。”李脱掐指一算,这便了然:“当与甄都相干。”
李历笑问:“大师可知,史侯,意欲何为?”
李脱笑答:“欲乘端午之乱也。”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乎?”李历慨叹。
“必不可为。”李脱言道:“蓟王三兴,不可逆也。”
“如此,某应否?”李历问道。
“当,应之。以观后效。”李脱答曰。言下之意,且看史侯意欲何为,再做计较。
“善。”李历这便出舍应徵。
李脱,起身相送。
甄都,司空府。
自车骑大将军董重,将兵入宫,挟天子发矫诏。曹孟德,虽谈笑风生,举止如常。然心中忐忑,日夜不安。
蓟王传令四镇,不得裹挟甄都之乱。然亦传语,“董氏有罪,天子无辜”。
试想,若诛灭董氏。而不害董侯。不啻养虎为患。假以时日,曹氏满门,必为董侯所害。荀彧、程昱,进言。端午刺曹,非出董重,乃出时候。
虽死无对证,然曹孟德,将信将疑。
疑点其一,董承虽暗结诛曹之盟,然却不认刺曹之罪。且曹孟德深知二董为人。平庸之辈,不值一提,何来谋刺之胆。更加,司直程昱,监察京畿。从未发觉,董承豢养死士。
疑点其二,甄都君臣离间,汉中史侯得利。更何况,史道人门下,多虔诚之徒。为求位列仙班,无所不用其极。尸解升仙,视死如归。可比死士。
莫非,真乃史侯设计。
曹孟德,披衣坐起。
1.124 只锢不杀
若果如荀、程,二曹党智囊所言。背后主谋,乃出史侯。史夫人,奉命而为。史门弟子,舍命相刺。董承府中,必有史门细作。且为董承所信,故能刺探隐秘。如此,方能行移花接木·嫁祸离间之毒计。假董氏三族,离间甄都君臣。
亦如荀、程所言。董女食母,嫌疑最大。奈何,先前董承满门下狱,未及细问。今又被董重,悉数劫掠入宫。宫门禁闭,内外隔绝。急切间,断难求证。
然无论如何,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报。”便在曹孟德,思绪万千,无有定论时,廊下心腹来报:“汉中投刺。”
“前堂一见。”曹孟德,语气骤冷。
“喏。”心腹领命自去。
卞夫人,起身服侍。待梳洗更衣,步入前堂。正是女扮男装,匆匆来去,史夫人。
“拜见司空。”史夫人,谄媚如前。
“夫人免礼。”曹孟德,喜色如先:“汉中大军,可为某用乎?”
“天子敕命,骠骑大将军,不日将兵南都。司空,以为如何?”史夫人,笑问。
曹孟德,心中一动:“南阳荒废,然处要冲。足可,南拒荆襄,震慑淮南。奈何,徐州吕奉先,无人掣肘。”
“闻,蓟王已发敕令。四镇皆远避甄下。吕奉先,岂违蓟王乎?”史夫人,自是消息灵通。换言之,甄下仍有门人可用。
“夫人,所言是也。”曹孟德,仍心存疑虑:“然若,废天子而另立。焉知,蓟王何为?”
“董侯、史侯,皆种出先帝。何人为帝,于蓟王何易?”史夫人,心平气和:“贱妾以为,司空所虑,非是蓟王,乃汉中天子也。”
“哦?”曹孟德,不置可否:“夫人,何以知之。”
“天子立五斗米师张鲁为国师。五斗米乃出天师道,与太平道,多有苟且。司空乃出名门,焉能不惧乎?”史夫人,言之凿凿。
正如汉中、江东,素为关东士族所鄙。正因,不独尊儒术。反假借仙佛之力。与两汉四百年,经学传家,儒术治国,背道而驰。更加,史侯乃出史道人家,惯用神鬼之术。关东士林,焉能不忌。
曹孟德,真真假假:“夫人,所言是也。”
“天子欲立司空为汉相,尊‘相父’。位在国师上。待国师伴天子大驾,徙都甄下。无五斗米,徒众相助,司空除之,譬如牛刀割鸡。易于反掌也。”史夫人谄媚而笑,然寒气逼人。
谓“最毒毒人心”。
“夫人,神智。”史夫人所思所想,曹孟德心领神会。
正如史夫人所言。史侯欲坐领关东,笼络士林,重拾儒术,乃为必然。如此,五斗米道,断难出汉中。张鲁若识时务,必如闲云野鹤,远离朝堂。如若不知进退,假曹孟德之手除之,永绝后患,何其易耳。史夫人,更可假公济私。除张鲁,史门方可兴盛。比起五斗米,史门弟子,并未裹挟黄巾之乱。当不为士族所恨。
彼时,史门天子,一统关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
“司空,何所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史夫人柔声求问。
“骠骑大将军,出屯南都。某必陷甄宫,杀二董。”曹孟德,话锋一转:“然,某誓不为贼臣。”
“司空何意。”史夫人,眼中一闪戾芒。
“‘士可杀不可辱’,况天子乎?”曹孟德,不为所动:“天子可锢,不可杀。”
“可锢,不可杀。”史夫人略作思量,这便醒悟:“司空,欲禁董侯于宫中,以待(汉中)天子乎?”
“然也。”曹孟德,掷地有声。
“此,兹事体大,非贱妾可决。”史夫人,言尽于此。
曹孟德,以礼相送。
待起身,堂已无人。
甄都宫,承光偏殿。
“大兄,大兄?”安集将军董承,榻下轻唤。
“何人!”董重拔剑而起。待看清来人,这才暗松一口气:“何事扰攘。”
“大兄且随我来。”董承低声答曰。
董重不疑有他。这便披甲下榻,随董承前往御苑。
亭内一盏宫灯。正是太医令跪伏。
董重不解:“太医令何事?”
见四野无人。董承这才附耳言道:“乃出前朝隐秘……”
“哎呀!”待得闻详情,董重捉刀而起,便有杀人灭口。
“大兄且慢!”董承急忙拦在,太医令身前。
董重,须发飘张,怒目睁圆。心中千回百转,乱作一团。
“何人,何人所为。”再出声逼问,已彻骨极寒。
董承有苦自知:“大兄,可记‘唐周’否?”
“嘶——”急切间。董重如何能忆,前朝旧事。
董承这便将前朝往事,娓娓道来:“中平元年,大贤良师张角,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不料,却因洛阳良工唐七,并妻周氏,而事发。时以蓟王为首,携五官中郎将等,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太平道者,诛杀千余人,推考冀州,逐捕(张)角等……”
“确有此事。”董重这便虑及,“唐周”,乃唐七并妻周氏之合称。
倍思前后,董重如何能不醒悟:“闻,唐七溺死酒瓮。如此说来……”
“必是灭口也。”董承一语中的。
咣当。
手中钢刀,应声坠地。
董重一时,面如死灰。两眼一黑,踉跄跪地。
“吾命休矣——”
四目相对。二董,如丧考妣。
眼见满门横祸,三族不保。董重恶向胆边生:“此等隐秘,尔等何以知之!”
董承如实作答:“乃太医令,大醉失言。”
“太医令,又何以知之。”董重切齿追问。
“太医令,掌宫中医事。焉能不知。”董承无奈相答。
董重挣扎坐起,目视张奉:“太医令,何所言。”
“如安集将军所言。”张奉伏地答曰。事关生死,焉敢隐瞒。
“且将前朝隐秘,如实道来。”董重,色厉内荏。
“光和五年,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灾……”张奉这便将心中隐瞒,和盘托出。
1.125 董氏天子
话说,光和五年,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火灾。殃及寝宫。先帝命掖庭令毕岚修缮。毕岚又请永巷令徐奉,代为招募良工。按图索骥,七月方毕。时董太后,移居偏殿(详见:《关东·1.26 循迹追凶》)。
永乐偏殿,金玉铜钱,堆积如山。董太后使先帝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人称“永乐积铜”。便有永巷匠人唐七,为人放浪,嗜酒如命,又好博戏。因修永乐宫署,窥见积铜。于是,见财起意,欲行顺手牵羊。奈何,董太后惜财如命,亲自坐镇,故无从下手。
“七月十一,先帝宴蓟王于永乐宫前殿。董太皇,多饮而醉。遂为唐七……所辱。”太医令张奉,一字一句,道破前朝隐秘。
于车骑大将军董重而言,字字句句,不啻晴天霹雳。
“董太皇,因而……”
“如何!”董承厉声喝问。
“有孕。”张奉颤栗作答。
电光石火,董重已想通一切。
谓,酒色财气,不可缺一。唐七此人,嗜酒如命,好赌成瘾,贪财好色,五毒俱全。先见财起意,又色胆包天。趁董太皇,醉卧榻上,酣睡不醒。竟暗行苟且,玷污圣体。更有甚者,恣意妄为,乃至董太皇,无端受孕。
换言之,“天子,真乃‘董侯’是也。”董重肝胆俱裂。
“然也。”董承亦是,心有戚戚。初知此事,董承窃喜多过惊怖。本以为,李代桃僵,董氏窃汉帝之位。如今,董氏举族入宫,挟天子而发矫诏。曹司空,因忌天子,故隐忍不发。
试想,若知天子,真出董侯。而非先帝血嗣。曹司空,还有何忌。
“除太医令外,还有何人,知此事。”董重必有此问。
“永乐太仆封谞。”张奉答曰。
“封谞今何在?”历经宫变,物是人非。急切间,董重又岂能记得。
“闻已亡故。”董承答曰。
“此事,唯太医令一人知。”董重杀气横生。
却被董承耳语相劝:“太皇之事,不见《起居注》。唯太医令诊籍所录。今我等,皆困于宫中,岂生二心乎?”
“安集将军,何意?”董重未能会其意。
“来日,陛下当知。”董承答曰。言下之意,待蓟王出兵解困,诛尽曹党。唯有太医令张奉,可证董侯出身。彼时,董氏满门富贵,鸡犬升天矣。
“也罢。”董重咬牙应下。谓“富贵险中求”。此事作罢,董侯稳居大位。再择良机,秘告董侯出身。由太医令诊籍为证,天子当可信之。
“唐七之事,又如何?”言及此人,董重心中恶劣可想而知。
“此贼,天子断不可知。”董承附耳言道:“只需如此如此……”
“嘶——”闻董承胆大妄言,董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不可!岂能,嫁祸蓟王!”
董承早有定计:“大兄岂不闻,‘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乎?”
“这……”董重顿时语塞。
“麟子阿斗,既种出蓟王。天子亦为蓟王贵种,有何不可?”董承言之凿凿。
“善。”二董这便定计。董重目视伏地不起太医令:“安集将军,依计行事。”
“喏!”董承肃容领命。车骑大将军之意,乃迫太医令,篡改升诊籍。定要令天子贵种身世,毫无破绽。不求为天下所知,只求为天子深信。如此,董氏一门,足保富贵。且天子贵种,亦不出汉室。毋论蓟王,是否窥此,弥天大谎。于董氏及天子而言,皆无足轻重,无关痛痒。
二董窃以为。此等汉室隐秘,必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子又岂会,向蓟王求证乎?
左右逢源,心照不宣。
永乐宫偏殿。
昨日家宴,永乐董太后,多饮而醉。永乐太仆封谞,命人殿前值守,万勿惊动。
日上三竿。董太后,悠悠转醒。目光所及,正是宝盖帷幄。
浑身酸痛,四肢无力。腹中火烧火燎,只觉口干舌燥。
“来……”勉强出口,不料失声。常谓“春梦了无痕”,今日却不同以往。梦中情形,似有若无。下意识抚过,角玉已遗落。
抬指唇边,董太后猛然惊觉。
染指之湿,绝非中空角玉,所注温水。再捻指轻嗅,如遭雷击。董太后,花容失色,目眦尽裂:“来人——”
“老奴在。”永乐太仆封谞,闻声入殿。
“昨夜,何人执守。”董太后,帐内散发颓坐,切齿发问。
“老奴死辠(罪)。”封谞虽不知所以,然听音足可辨意。
“可有异常。”稍坐片刻,董太后裙下尽湿。腥气盈帐,一时悲从心起,竟难忍低泣。
“并无。”封谞得闻,亦知事大。
“速考(查)!”董太后含恨而叱。
“喏!”封谞领命自去。虽不知昨夜有何异常,然必令永乐太后,深恶痛绝。
因五月庚申署灾,永乐宫多有寺工匠人进出。唯恐董太后有失,陛下本欲徙往别殿。奈何,董太后心牵,永乐积铜。不愿轻离。遂迁偏殿暂居。正因如此,故平日守备森严。眼看将作修缮,不日将毕。更加昨日家宴,宫人往来不绝。稍有疏漏。令太后受辱,汉室蒙羞。
永乐太仆封谞,亦是始料不及。
遍查一日。封谞终有所获。
待收拾心情,入偏殿觐见。董太后已,洗漱更衣,内外一新。
“匠人唐七?”永乐太后,眸色迷离。
“家住东郭崇义里,有周氏妻。”封谞告知详情:“嗜酒好(赌)博,为人放浪。”
“其人何在?”永乐太后,寒气逼人。
“未可知也。”封谞如实相告。
“速捕此贼。”永乐太后,横生杀气。
“喏!”封谞领命拜退。
待殿中无人。永乐太后,悲从心起,泪落如雨。
雷鸣乍起。
董太皇猛然惊醒。
惊魂未定,举目四望。九重华盖,琉璃宝榻。正是皇英殿寝宫。
而非洛阳永乐宫。这才稳住心神,收拾心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世人皆知,甄都天子,自幼丧母。豢养于永乐宫中,祖母董太后视如己出。故称“董侯”。然却无人知晓,王美人子,今伴读紫渊王子馆。
而甄都天子,才是如假包换。真“董侯”。
1.126 负日而行
二宫太皇,朝夕相伴。情同姐妹。
董太皇,心意深沉,笑中含悲。窦太皇,蕙质兰心,焉能无觉。奈何,屡次相问。董太皇,皆三缄其口。
讳莫如深,只因事关汉室家门。稍有不慎,满门横尸,蒙羞汉室。
话说,帝后豢养男宠,古往今来,屡见不鲜。如嫪毐(lào ǎi),受秦相吕不韦之托,假扮宦官入宫,与秦王嬴政之母,太后赵姬私通,倍受太后宠信,受封为长信侯,与太后私生两子,并自称秦王“假父”。史载其可“阴关桐轮而行”。
前汉时,吕后与审食其私通,亦捕风捉影,语焉不详。今汉,和帝窦太后,与都乡侯刘畅私通,乃至家族覆灭。史家秉笔直书,后人尽知。
古往今来,男宠从未绝迹宫廷。
并多有专好此道者。是故,《荀子·非相》曰:“今世俗之乱君,乡曲之儇(xuān)子,莫不美丽妖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
《晋书·五行志》亦云:“自咸宁、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相仿效,或至夫妇离绝,多生怨旷。”
换言之,宫闱之中,此事屡见不鲜。然却多是,你情我愿,勾搭成奸。绝非董太皇这般,宿醉不醒,被奸人所乘。
谓“阴差阳错”。董太皇本以为,木已成舟,神鬼不知。岂料,变生肘腋。董承刺曹,董重矫诏。累及董侯,被曹氏大兵,困于禁中孤城。
蓟王虽言之凿凿,毋害天子。然只虑,曹孟德,若知隐情。又当何为?
思绪万千,浮入眼帘。
永乐宫,后殿。
帷幄低垂,香气氤氲。
太医令张奉,五体投地,汗如雨滴。
“朕,何疾。”帐中董太后,轻声发问。
“太后,无疾。”张奉斗胆答曰。
“朕,岂无疾。”董太后,睡意昏沉,浑身乏力。与平日不可同日而语。蝼蚁尚且偷生,太后岂不惜命。
事已至此,张奉唯有迎难而上:“太后。无疾,有孕。”
“太医令妄言。”永乐太仆封谞,虽早有所悟。然徒得闻,亦不由心惊胆颤。世人皆知。永乐董太后,寡居多年。守身如玉,并未放滥。岂能无端受孕。
“臣,岂敢。”张奉毕竟,张让养子。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唯有直言相告,方能死中求存。
“朕,已知。”董太后,平静如常:“既如此,太医令可有应对之法。”
“附子,味辛甘,大热大毒。堕…胎,为白药长。怀胎必不针关元(穴),针必落胎……”张奉不愧太医令,堕胎之法,如数家珍。话说,宫人不欲生子。必掷重金,求太医除之。久而久之,凡太医令,必精于安胎、保胎、堕胎、落胎之术。
“朕闻,王美人任娠,因畏何后,乃服药欲除之,而‘胎安不动’,又数梦‘负日而行’。”董太后语透深意:“不知,然否。”
“然也。”太医令张奉,掌宫中医事。如何能不知。
“不知,王美人腹中胎,与朕相比,时日如何?”董太后又问。
“或与太后相若。”太医令,如实相告。言下之意,王美人任娠之期,与董太后相近。
“既如此。太医令,愿为朕‘负日而行’乎?”
“臣,敢不从命。”太医令张奉,掷地有声。谓“负日而行”,乃指“负重而行”也。言下之意,太医令既要助董太后,“胎安不动”。又要“守口如瓶”,但凡,走漏风声,大白于天下。董太后,纵为千夫所指。然为其帮凶,太医令张奉,满门伏诛,难逃一死。
目送太医令出殿。
永乐太仆封谞,不解求问:“太后,何意?”
“王美人,有宠妊身。前日陛下言,若王美人为何后所害,贵子乞朕养之。”董太后这便道破天机:“朕已命永巷令,择宫生子,养于永乐宫中。号‘逐鬼童子’。当可蔽人耳目。”
“‘蓬蒿不成槚’,‘鱼目岂为珠’?”闻董太后,鱼目混珠之计。永乐太仆封谞,出言苦劝:“不如,服药除之,以绝后患。”
“依计行事。”董太后,心意已决。
“喏。”封谞,毕竟汉室家奴,岂敢忤逆天子生母,永乐太后。
然封谞,亦深知董太后为人。
“城上乌,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一徒死,百乘车。车班班,入河间。河间姹女工数钱。以钱为室金为堂,石上慊慊舂黄粱,梁下有悬鼓,我欲击之丞卿怒。”
董太后,知王美人必死。欲行鱼目混珠·偷天换日之计。以腹中胎,代美人子。窃取大汉帝位。如此,即便天子早崩,汉帝亦不出董氏家门。
后世谚曰,“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矗立永乐阶前。永乐太仆封谞,不禁仰天长叹。此事若为天下知。我等,恐死无葬身之地也。
然惊怖之余,又生窃喜。若永乐太后,心想事成。某家亦得,一场大富贵也。
终归,“富贵险中求”。
心念至此,这便去寻永巷令,索要适龄宫生子,充填永乐宫。行鱼目混珠之计。
稍后,董太后自去西园,与天下相商不提……
王城钟阙观,自鸣钟响。
不觉已,鸡鸣时分。
董太皇,这次悠悠回魂。
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只求蓟王一声令下,曹孟德滚鞍下马。待捕得真凶,大白于天下。除家门之祸,天子之危。
“我儿,天生。”董太皇,自语低声。
甄都,司空府。
天光大亮,曹孟德披甲出室。
堂内文武分列,人才济济。
环视百官僚属,曹司空,吐气开声:“二董逆乱,挟天子、发矫诏。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大逆无道,‘其罪已不容于诛矣’!”
“愿听司空号令。”文武群臣,慷慨发声。曹司空无过,二董罪不可恕。此乃甄都共识。若坐视不理。任由二董,挟天子,发矫诏。必引群雄,群起来攻。我等满门横死,家小俱亡矣。
“破宫门,诛二董。”曹孟德,一声令下。
“破宫门,诛二董!”堂内轰然应诺。
1.127 百官逼宫
为聚拢人望,壮大声威。
曹孟德,纳程昱谏言。不用卫将军营精兵良将。而用朝廷百官,司空府吏。三公九卿,披坚执锐;刀笔小吏,冲锋在前;郎官御史,并为中坚。
攻打甄都宫,皆出文臣。
此举,可谓神来一笔。
非但可示关东群雄,朝野上下,同仇敌忾。亦足可明示天下,曹司空并无,加害天子之意。毕竟文臣。饱读圣贤之书,又出身士林。其影响力,不可小觑。一言蔽之,于关东而言,士林即正义。
正如陈孔璋,为蓟王慷慨发声:“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同声。”
甄都民众,隔门窥探。见列队百官,“高冠博带,金剑木盾”,亦各自嗟叹。典出《墨子·公孟》:“昔者齐桓公,高冠博带,金剑木盾,以治其国。”
时下乃喻,儒生治世也。
士林金剑木盾,诛董氏二贼。必为“拨乱世,反诸正”也。
曹司空幕府,倾巢而出。如荀彧、程昱,皆在队列之中。鱼贯出府,列队里道,兵车出征。浩浩荡荡,蔽日旌旗。杀奔甄都宫而去。
甄都宫,承光殿。
“报——”便有虎贲郎入殿:“曹司空,驱百官,兵车来攻。”
“竟以百官为先锋。”饶是董侯天子,亦不由震惊。
“陛下毋虑。”董重粗声进言:“宫城乃王太师,假太皇永乐积铜,督河北良工以筑之。无蓟国机关兵器,断难攻破。”
“蓟国营城术,朕亦知之。”董侯稍得心安,转而又问:“何人却敌?”
“虎门中郎将王越。”车骑大将军答曰。
“善。”董侯又觉心安。
王越自广宗城内,阵斩张角三兄弟,名声大噪。拜为虎贲中郎将。戍守宫城,历经四帝。董侯足可信赖。
此时此刻,朱雀谯楼。
虎贲中郎将王越,居高俯瞰。见一水之隔,战车之上。皆是高冠博带,朝中百官。心中这便了然:“无我将令,兵器毋动。”
“喏!”亲信虎贲郎,遂去传命。
彼时,有感甄都孤悬关东。王太师尽取永乐积铜,雇佣河北能工巧匠,以蓟国营城术,扩建甄都。尤其甄都宫,更不惜工本。与洛阳辅汉大将军府,等同建制。无攻城利器,断难攻破。
可想而知,仅凭朝中百官,如何与敌。
王越,伴君身侧,久居高位。深谙立命安身之术。若凭机关之利,大肆杀戮城下百官。必为关东士林所恨。彼时,只需一道谗言,入天子之耳。举家休矣。
正因明哲保身。王越才命麾下,不可擅动兵器。
类似,宫廷之变。王越,累次裹挟。虽次次被人所乘,皆未能护,天子周全。然屡败屡战,积累经验。堪称宫变宿将。且知耻后勇,足可一用。
三军列阵,气势如虹。
便有一车,徐徐上前。
“城下,可是曹司空。”王越居高下问。
“正是曹某。”车上曹孟德,仰问:“城上可是王虎贲。”
“正是下官。”王越抱拳相答:“董氏有罪,天子无辜。司空何不等,蓟王敕命。”
“车骑大将军,矫诏群雄。凡有遟(迟)疑,关东乱矣。”曹孟德言道:“如王虎贲所言,天子无辜。岂为贼臣所挟,祸乱社稷。”
“端午之乱,尚无定论。董大将军,岂为‘贼臣’乎?”王越亦言之有理:“闻司空少时,亦‘为气任侠’,有名关东。岂不识,其中有诈乎?”
闻“任侠”二字。曹孟德微微一笑:“王虎贲,所言是也。然庙堂终非江湖。”
此言,一语双关。除言规矩不同,亦指身份迥异。少处江湖之远,今居庙堂之高。
王越亦心有戚戚:“如司空所言。”
主将言罢,鼓声隆隆。
便有侍郎先锋,云梯板楯,出阵攻城。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不等渡河,城上箭如飞蝗。大战一触即发。
襄阳,镇南将军兼荆州牧,刘表府。
闻汉中使节,光禄勋李历,舟入襄阳。
刘表遂于府中设宴。
李季子,乃名臣李固从弟。清白有节,博学善交。与郑玄、陈纪等,海内名士大儒,皆交善。
刘表位列“八俊”,自当持重。
刘表本就好宾客。名士到访,极尽礼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季子,请刘镇南,同去更衣。
刘表,心领神会。
蓟国营城术,大行其道。刘表为官洛阳时,亦常往来金水汤馆。对内中陈设,赞誉有加。稍后出为外镇,单骑定荆州。筑襄阳新城,以迁州治。大肆营造府邸,华丽远在金水汤馆之上。
“史侯,何所言。”刘表先问,以示亲近。
“史侯,欲命骠骑大将军张济,出屯南阳。”李历据实已告。
“哦?”刘表略显意外。南阳一郡,虽隶属荆州。然因大水,千里白地。刘表虽命人修缮南都,然百万之众,悉迁蓟国。苦无人手可用。恢复生机,遥不可及。换言之,南阳于刘表而言,并不持重。
话虽如此,然一郡之地,又是北方门户。便为群雄缓冲,亦大有裨益。岂能拱手于人。
见刘表沉默无语。李历亦不多言。
少顷,刘表自醒:“史侯,欲求甄都乎?”
“如明公所言。史侯,欲求都甄也。”李历直言。
“不可。”刘表错会其意:“兄弟阋墙,江东得利。曹孟德麾下,卫将军营士,多虎狼之辈。更兼有江东猛虎,孙文台相助。骠骑大将军,恐难速决。”
“毋需力战,从壁上观,足以。”李历又道。
“嘶——”刘表更显惊疑:“光禄勋,何不明言?”
“史侯已与曹司空结盟。骠骑大将军出屯南都,曹司空助史侯都甄。”李历道破天机。
“原来如此。”刘表幡然醒悟。略作思量,豁然开朗。一切起因,便是端午之变。
曹孟德遇刺,必报长子血仇。二董情急之下,狗急跳墙。竟挟天子,发矫诏。于是曹党与董氏,遂成不死不休。谓“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
立史侯,可永除后患。
电光石火,刘表思绪急转。
见机已到。李历躬身求问:“明公,以为如何?”
“善。”刘表当机立断。
1.128 日角之相
刘表此人。曹操,早已看穿:“乍前乍却,以观世事”。
所谓“乍前乍却”,用贾文和语曰:“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郭奉孝,一语中的:“坐谈客耳”。
其人行事,亦如此般。
时,天子都甄。刘表虽遣使贡献,却又暗中结好,汉中史侯。治中邓义,屡次劝谏,表不听,答义曰:“内不失贡职,外不背汉室,此天下之达义也。治中独何怪乎?”
貌似,有礼有节,万全行事。实则,首鼠两端,待价而沽。正因看穿刘表为人,治中邓义,辞疾而退,不为刘表所仕。稍后,流离江东,与袁忠、袁沛、桓邵、桓晔等人为友,待袁绍攻略江东,与众友,同仕合肥侯。
又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彼时,史、董二侯,势均力敌。甄都,深陷党争,政令不出三台。为求自保,刘表居中调和,一力促成兄弟联盟,共抗江东。
稍后,合肥侯为曹孟德,掘环渠所败。被逐过江。立足未稳。不足为虑。今稳坐江东。更兼袁术,一己之力,败四家围攻。阵斩长涂二龙,威震关东。袁绍不甘其后,亲提十万大军,水陆并进,攻入荆南。虽如约退兵,然障道要冲,随时可卷土复来。荆南若丢,荆州去半,实力腰斩。
时过境迁。二袁助合肥侯,势强如斯。刘表又岂能,坐观成败,从容自保。
唯恐不足交心。刘表又私语李历:“能灭二袁者,必曹司空矣。”
袁术虎视荆北,袁绍垂涎荆南。二袁,实属荆州,心腹大害。刘表欲假曹孟德之手,除之而后快。
“明公,明见。”李历肃容下拜。
此番出使,幸不辱命。
永乐宫,偏殿。
不知何故。逐鬼童子夜惊。此起彼伏,哭声震天,远近可闻。永乐宫门紧闭,生人勿进,闲人莫入。
偏殿正中置榻。永乐董太后,披头散发,声嘶力竭。
午时宫口先开,羊水遂破。万幸,永乐太仆封谞,久为中常侍,手眼通天,轻车熟路。早已假募食母,哺育童子之名。预备好一切所需。
更有太医令张奉,亲自接生。自当,万无一失。
封谞命宫中卫士,谨守宫门。便是天子亲临,亦不可放入。话说,天子于西园中,飞鹰走狗,纵情声色。如何能顾及,生母死活。
事到如今,封谞亦心生忐忑。万一,永乐太后,难产而亡。永乐宫上下,俱殉葬矣。
毕竟,永乐太后,年过四旬。久不行房事,更久未产子。但凡有失,吾命休矣。此时,方知后怕。加之偏殿,婴儿哭声震天。更添心烦意乱。
六神无主间,忽觉婴儿啼哭渐弱。
封谞急忙,殿前求问:“太后,安否。”
少顷。便听永乐太后,心腹中大夫言道:“太后,母子皆安。”
闻“母子皆安”,封谞欣喜若狂。须知,日前王美人亦产子。试想,若董太后诞下女婴,又如何行得,鱼目混珠。
有顷。太医令张奉,出殿相见。
四目相对,张奉脱口而出:“隆准、日角,贵子不凡。”
“哦?”封谞将信将疑。
“隆准”,乃指高鼻梁。“日角”,儒宗注曰:“谓庭中骨起,状如日。”朱建平《相书》亦云:“额有龙犀入发,左角日,右角月,王天下。”
王莽篡汉,朱祐亦言光武帝:“长安政乱,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
所谓龙犀,相者称囟下骨隐起,下连鼻梁不断。以为贵人之相。
区区无赖贱种,岂有王者之相。
无怪封谞不信。
然待亲眼得见。襁褓之中,贵子“庭中骨起,状如日”。果然,“龙犀日角,帝王之表”。封谞不由大骇。莫非,此乃天意也。
早在显怀之初,封谞便遣人,告知天子。托言,太后染疾,卧床不起。天子纵百般不愿,亦不敢大意。朝夕移驾永乐宫,问候不提。彼时,恰逢入冬。董太后身披大氅,不露形迹。待隆冬时节,滴水成冰。董太后遂传诏命,天子毋需亲临,遣西园小黄门,早晚问安,足以。
天子有感太后体恤。听命行事,不提。
如此,陆陆续续,一年有余。直至悄无声息,产下贵子。
再假以时日,董太后恢复如初,当无迹可寻。
董太后,产后虚弱,急需调理。假哺育逐鬼童子之名,封谞命人取中署奇珍,滋补永乐宫中食母。彼时,程中大夫,亦多受滋润。
夜深人静。董太后必亲临偏殿。于童子之中,取贵子哺育。
久而久之,相沿成习。多有食母,见董太后,横抱童子于怀中。皆以为,母性使然。殊不知,正背身哺乳。
这日喂食贵子毕,董太后起身出殿。
封谞低声进言:“闻何后,馈钱千万于张让,欲求大将军。太后不可不防。”
董太后言道:“屠儿岂为大将军。”
“然千万宝钞,足可成事。”封谞躬身答曰。
“莫非,乃出蓟王。”闻“宝钞”,董太后遂之事大。
“然也。”封谞再告知以隐秘:“闻濯龙园,华云舟上,何后欲委身蓟王。”
“蓟王如何?”董太后,出声骤冷。
“蓟王清白守节,未曾僭也。”封谞如实相告。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董太后又问。
“太后何不,移驾云台。”封谞进言。
“窦太后。”董太后如何能不醒悟。
“窦太后,乃陛下嫡母也。”封谞忠言逆耳利于行:“太后若与窦太后,歃血为盟,共扶贵子。足可敌何后也。”
“共扶贵子……”董太后,美眸流转,已会其意:“‘贵子’非王美人子,乃朕之所出也。”
“太后,明见。”封谞再进忠言:“然需先得王美人子,与逐鬼童子共豢之。”
“此计,甚好。”董太后,欣然笑纳。
若不先取王美人贵子,豢养于永乐宫中。如何说窦太后,歃血为盟,共扶贵子。
此亦是,鱼目混珠,张冠李戴之计也。
封谞又叮嘱道:“太后立誓,不可言‘王美人’。只言‘贵子’,足矣。”
“善。”董太后,心领神会。
1.129 天家母子
太仓蟾宫,折桂馆。
月朗星稀,华灯高悬。洛阳权贵,眠花宿柳,醉生梦死,一掷千金。
然背对南北二宫,蟾宫一面,却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彼时,天子喜登高。因洛阳城中,宦官所建宅邸,皆高大逾制,唯恐被天子所罪。故趁天子移驾永安宫,登候台高观洛阳城时。诸宦请中大人尚但进谏:“天子不适合登高,登高则百姓离散。”
天子深信不疑,再不登高。
实则,黄门诸宦所惧,除见豪宅逾制,亦恐窥破蟾宫。
试想,永安宫与太仓,一墙之隔。天子登候台,蟾宫近在咫尺也。彼时,伴驾身侧,曹节、段珪等人,焉能不惊恐万分。若非天子就此作罢,曹节、段珪,必疑张让、赵忠,蛊惑天子,刻意走漏风声。欲趁机夺权,取而代之。万幸,天子从谏如流。再不登高台,少幸永安宫。新老黄门之争,这才暂且作罢。
亦如刘备所知。“蟾宫折桂”、“贵女定制”、“诸园赎人”,乃太仓蟾宫,不传之秘。获利之丰,断难舍弃。
先前,刘备询问七色婢身世,不请自来。令蟾宫上下,如临大敌。不得已,唯弃镇宫至宝宋皇后,以堵刘备之口。即便如此贱卖,亦得钱一亿。足够蟾宫上下分润。
奈何,宋皇后委身于外。蟾宫黯然失色。
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长乐太仆段珪。二位老大人,并立暗处,远眺二宫璀璨灯火。苦思宫中还有何人,可补宋皇后,身后之缺。
便在此时,掖庭令毕岚,入馆来报。
“王美人昨夜暴卒。”
“何人所为。”段珪惊问。
“未可知也。”掖庭令毕岚答曰:“传闻,乃永安上寿,毒发身亡。”
“莫非,何后?”段珪当有此想。
曹节不置可否,转而又问:“王美人贵子,今何在。”
“董太后,已抱永乐宫。”毕岚答曰。
“莫非,董太后?”段珪试问。
曹节这便将二宫隐秘,娓娓道来:“初时,永乐太后,身染宿疾。卧榻不起,经年有余。遂豢逐鬼童子以驱之。老夫,曾问太医令:‘董太后何疾?’太医令张奉,托言神鬼,讳莫如深。如今再思,恐董太后无疾。乃为全王美人贵子也。”
段珪却道:“数月前,永乐太仆封谞,进出中署,多取乳妇所用。且传语果丞,董太后咳逆上气,不可食梨。”
“哦?”曹节若有所思:“医书云:‘产妇蓐中,及疾病未愈,食梨多者,无不致病。咳逆上气者,尤宜慎之。’是故,‘乳妇不可食梨’。”
掖庭令毕岚答曰:“永乐偏殿,多有乳妇进出,哺食童子。永乐太仆,当有此举。”
曹节昏花老眼,一闪精光:“扶风侯公子,何在?”
“正在馆中。”段珪答曰。
“速请来一见。”曹节,似有定计。
“喏。”掖庭令毕岚,领命自去。
段珪耳语相问:“永乐太后,其疾有诈乎?”
“未可知也。”曹节意味深长。
少顷。扶风贵公子,由黄门盲童,引入精舍。
“拜见老大人。”先前,扶风贵公子,数登太仓,入蟾宫求见。欲用梁冀金山,为宋皇后赎身,故与曹节相识。
虽穷尽人力,觅得金山。不料却迟来一步。宋皇后已为临乡侯刘备,豪掷亿钱购得。此时,金屋藏娇,木已成舟。许珠胎暗结,身怀六甲,亦未可知。
又谓,“买卖不成仁义在”。扶风贵公子,身兼太平教中要务。往来京畿,为避人耳目,亦常蛰伏太仓,避入折桂馆中。此番,亦不例外。
“太平道中,可有墨门高人,精通傀儡之术。”彼此心照不宣,曹节开门见山。
“老大人,意欲何为?”扶风贵公子,不答反问。
“欲假神鬼之力,以窥禁中之秘也。”曹节答曰。
“老大人,何不明言。”扶风贵公子,追问。
“只需,如此如此……”曹节遂附耳,授其机宜。
“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窃钩窃国,盗嫂受金。惑世盗名,欺天罔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扶风贵公子,默记于心。转而问道:“取孝仁皇尸为傀儡,又假其口,出‘盗’、‘窃’之箴。老大人,欲(离)间‘天家母子’乎?”
“公子,所言是也。”曹节毫不遮掩。
“敢不从命。”虽不知详情。然只需于,天子不利,汉室有害。扶风贵公子,自当俯首听命,一力促成。
送走扶风贵公子。曹节又唤来毕岚:“永乐宫可有细作。”
“永乐太仆封谞,执事内外。无有耳目。”毕岚如实作答。黄门内宦,各有所属,各为其主。尤其,位居中常侍,领禁中高位者。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亦是约定俗成,黄门规矩。
见曹节不语,毕岚灵光一现:“或有一人,可为老大人所用。”
“何人?”曹节遂问。
“陛下食母,程夫人。”毕岚言道:“闻,程夫人,常进出永乐宫,哺食童子。”
“善。”曹节遂亲往程璜府邸,请程夫人,出手相助。
程璜与曹节,年岁相若,成名相当。先帝时,便已位极人臣。程璜今虽,称病不朝,赋闲在家。然却不可小觑。
闻曹节道明来意。程璜不解求问:“大长秋,何故行神鬼之术。”
“程大人,不记‘唐周’乎?”
“哦?”太平道正因“唐周”事发,而不得已,提前举事。程璜焉能不知:“永巷良工唐七。”
“然也。”曹节这便,道破隐秘:“闻此人,欲贪永乐积铜,因而被害。永乐太后遂称疾卧榻,经年有余。宫中又多,乳妇用度。且独不食梨。程大人,以为何故?”
“‘贪财则奸不禁’。”程璜老奸巨猾,焉能不解其意:“永乐太后,豢逐鬼童子。若不掩人,必为遮己。”
言下之意,若不为全王美人贵子,便为遮己之丑。
丑事何来?
成奸生子也。
事不宜迟,二人这便定计。待孝仁皇尸傀,口出盗窃箴言。再命程夫人,装神弄鬼,以测董太后人心。
谓“清白无鬼”。
稍有异动,足可得证。
1.130 天子假父
甄都宫前,朱雀门外。
板楯散落,云梯崩折。
多有文官披创。重伤濒死,亦大有人在。
宫城守卫,皆出虎贲。人数不多,然皆锐士。且王太师不惜工本,督造甄都皇宫。城下士卒,苦无兵器辅助,又多出文臣。好比以卵击石。急切间,如何能破铜墙铁壁。
“司空,何意?”便有属吏,浑身浴血,阵前相问。
程昱厉声答曰:“勠力攻城,毋需多问。”
“喏!”属吏领命自去。稍后一鼓作气,冲上云梯。却被一刀劈下。骨断筋折,哀嚎不已。除身披重甲,足称防备。城头虎贲,换用刀背,亦手下留情。
且自属吏跌落城下。城头亦未落井下石。任由同僚,将受伤属吏拖离。
“明公,何意?”目视前锋,损伤惨重。百官阵列,便有人窃窃私语。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便有同僚,耳语答曰:“‘敌王所忾,而献其功’。司空乃为,关东士林,‘同仇’而‘敌忾’也。”
“原来如此。”众皆醒悟。文官据大义而攻城。然却屡攻不下,多有损伤。试想,目睹同僚,纷纷折戟。百官焉能不怒极生恨。
众口铄金,尚能积毁销骨。更何况,唇枪舌剑,口诛笔伐。见事不可为。必有同僚,求卫将军营士出击。
如此,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即便城破之后,血流漂橹。试想,甄都百官,亦无怨无悔。便是所谓,“同仇敌忾”。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生死攸关,无所不用其极。
果不其然。见刀笔小吏,郎官御史,损伤过半。便有属吏,阵前高呼:“忠臣死直,义士何在!”
“死直”,语出《楚辞·离骚》:“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意指为正道赴死。
“忠直退避,义士在此!”卫将军营将,齐声高呼。
文臣阵列,闻声纷后撤。卫将军营,先登死士,四面杀来。
城头虎贲中郎将王越,厉声高呼:“兵器却敌!”
“兵器却敌——”
四面宫城,杀声震天。
承光大殿,人心惶惶。
董侯毕竟年少。何曾历此危难。更加,本就理屈。董承刺曹,董重矫诏。二董满门家小,尽入宫城。一朝城破,血流成河。天子亦于心不忍。然若,曹司空恨意难平,殃及天子,又当如何。
天子尚且如此。宫中黄门侍女,可想而知。自先帝崩后,宫乱不止。洛阳十万黄门,饱受屠戮,十不存一,凋零殆尽。本以为,徙都甄下,当可得免。岂料,不出数载,又重蹈覆辙。
末世之兆,无存汉祚。
黄门令左丰,偷窥天子惊慌失措。满腹凄凉,有苦自知。
永乐宫,董太后寝宫。
帷幄自动,鬼影幢幢。
“董……姝……****……汝……知……罪……否……”
阴风阵阵,雾气氤氲。
“董……姝……****……汝……知……罪……否……”
似有鬼怪,飘忽绕行。
“董……姝……****……汝……知……罪……否……”
寝榻之中。董太后,浑身颤栗,汗如雨滴。尤其眼帘之下,眼珠乱动。似入噩梦。似醒非醒。
忽远忽近,若有似无。冷不丁,字字入耳:“**!汝知罪否?”
董太后,浑身恶寒,怒目而叱:“何人鬼祟!”
声音尖啸高亢,震耳欲聋。
一连数日。孝仁皇阴魂不散,夜夜入梦。董太后,怒不可遏。
“太后毋忧,封谞在此。”永乐太仆封谞,携黄门死士,殿前答话。
“朕,无碍。”董太后,为母则刚:“速捕奸人。”
“喏!”永乐太仆封谞,领命自去。
“金缕玉衣,同穴贵人。朕,‘仁之至,义之尽’矣!”言毕,董太后酣然入睡。
太仓蟾宫,折桂馆。
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将宫中传书,转呈长乐太仆段珪:“昨夜,程夫人险被封谞所捕,此事不可再为。”
“董太后,似清白无辜。”段珪看罢,付之一炬。
“既清白无辜,何必多此一举。”曹节老谋深算。
“董太后,何为?”段珪遂问。
“扶风侯公子言,蛾贼发孝仁皇丘。椁中孝仁皇,非但金缕玉衣,另有妇人同穴。”曹节道破隐秘。
“哦?”段珪不解:“孝仁皇死时,不过解渎亭侯,何来金缕玉衣。且永乐董太后未亡,何人与其同穴。”
曹节语出惊人:“桓帝冯贵人。”
“嘶——”段珪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陈年旧事,依次浮现:“桓帝冯贵人绝艳。死后三十余年,群贼发其冢,见贵人颜色如故,但肉小冷。贼遂竞奸之,斗争相煞而死……”
段珪必有此问,“何以,与孝仁皇,同穴。”
“贼人本意,乃为盗尸嫁殇也。”曹节一语中的。
“如此说来。乃董太后,命人发丘。取冯贵人尸,为孝仁皇殉葬乎?”段珪焉能不知。
“然也。”曹节笑意深沉:“闻,仙门有寄身之术。‘穀则异室,死则同穴’。永乐太后,不欲与孝仁皇同穴。故取冯贵人尸,以代之。老大人以为,董太后因何不同穴?”
“德行有亏。”段珪如何能不醒悟。
“如段大人所言。”曹节一声慨叹:“正因‘金缕玉衣,贵人同穴’,仙术寄身。故,董太后‘恃而不恐’也。”
“曹大人,所言是也。”段珪亦不胜唏嘘:“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从壁上观。”曹节久居高位,谋定后动。
“散。”二人这便定计。
稍早之前。程夫人出宫,与养父程璜相见。
闻养女备说详情。程璜遂亲笔手书,传于曹节。
“曹大人,何意?”程夫人,随口一问。
程璜笑答:“必与王美人贵子相干。”
程夫人言道:“董太后,亦常哺食童子。”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太后,亦有乳乎?”
“有乳。”程夫人,言之凿凿。
养女自幼得世外高人,言传身教。识人辨物,不差分毫。程璜自是深信不疑。
“我儿可知,天子假父乎?”
“始皇帝,太后不谨,幸郎嫪毐,封以为长信侯,为生两子。(嫪)毐专国事,浸益骄奢,与侍中左右贵臣俱博,饮酒,醉,争言而鬭,瞋目大叱曰:‘吾乃皇帝之假父也’。”先秦典故,程夫人自是熟知。
“天子亦有假父也。”程璜语出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