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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60 殿生桂树

    西郭,曹节府。

    “公子,请上座。”曹节示意。

    “谢,老大人。”宋奇称谢。

    曹节先言:“金山何在?”

    “深藏菟园。”宋奇心中一黯,然表情淡然。曹节先问梁冀金山,似公事公办。乃为绝宋奇,不情之请。

    “宋皇后,无恙。”曹节出言安慰。

    “区区,欲登蟾宫折桂。不知,可乎?”宋奇退而求其次。

    “有何不可?”曹节老奸巨猾,深长一笑。来者皆是客。

    “谢老大人存恤。”宋奇取锦囊相赠。

    锦囊沉重,曹节心中一惊。迎来送往,各具份量。曹节入手已知。囊中所盛,必是金粉无疑。

    曹节目光深沉,心思缜密。十里九坂,菟园金山。宋奇虽未中,恐亦不远矣。

    终归,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侯殷”,其人其事,曹节早已探知虚实。京中太平道,日益兴盛。皆拜其所赐。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大贤良师,亦视其为,左膀右臂。太平道所求,绝非羽化登仙。更有甚者,陛下亦命中常侍,与大贤良师暗中苟且。天子,意欲何为。曹节更不敢,妄自揣度。

    然一场剧变,恐在所难免。

    是夜,城北谷门。

    宋奇如期而至。果见数骑,举火相迎。

    “可是,扶风侯公子车驾。”有人高声问道。

    “正是。”车内童子朗声回问:“足下何人?”

    “越骑校尉曹冲,奉家兄之命,候公子多时。”

    待车驾近前,侯殷掀帘窥探。正是大长秋曹节胞弟,越骑校尉曹破石。

    举火照窗,验明正身,越骑校尉曹冲,遂领麾下亲卫,拨马散布左右。充作运粮队伍,不急不慢,顺下长街。入太仓院中。

    座座粮仓高耸,宛如参天巨木。车驾穿行其中,早已不辨东西。有顷,止步。越骑校尉,吹响“雀鸣”。便听头顶,机簧声响。一座木梯,自楼顶坠下。

    “公子请。”曹冲相邀。

    目送侯殷下车,乘梯直上。曹冲遂引车驾入别院。

    木梯徐升,停于仓楼。

    梯接回廊。

    回廊紧接覆道。覆道对面,有重楼一座。周围遍布楼台,宛如群星拱月。互相以覆道飞阁相连。绵延群楼,宛如海市蜃楼,浮于云端。华灯高悬,如梦似幻。仓上建楼,便称仓楼。然观此华楼,远非仓楼可比。侯殷心中一动,此必是折桂馆。

    不等出廊,便有目盲小黄门,趋步近前,送上黑纱罩袍,及鎏金遮面。以备来客遮掩。不愧黄门内宦,苦心经营。环环相扣,有备无患。

    过覆道,终入折桂馆。

    馆中,堆光如昼,金碧辉煌。台上优伶歌舞,台下宾客满座。侯殷,进出宫闱,见多识广。靡靡潋滟之风,必出汉宫,黄门鼓吹署。

    时人皆知,汉乐有四品。太予乐、雅颂乐、黄门鼓吹、短箫铙歌。一、二品是雅乐舞,由太予乐令掌管,三、四品是俗乐舞,属承华令掌管。《唐六典》载:“后汉少府属官有承华令,典黄门鼓吹百三十五人,百戏师二十七人。”

    黄门鼓吹,多用于天子宴乐群臣。演奏相和歌、杂舞曲。

    此时,台上所舞,正是《鼙舞》五曲之《殿前生桂树》。

    鼙(pi)舞,又做“鞞舞”。因舞姬手持鞞鼓而得名。“鞞,骑鼓也”。大小不一,大者与鼗鼓为一类;其小者形似团扇,有握柄。后世俗称“拨浪鼓”。

    台上舞姬,环肥燕瘦,玲珑剔透。翘袖折腰,妩媚多姿。岂是寻常百姓,能够得见。

    于馆中宾客,皆醉心歌舞迥异。侯殷独坐偏席,冷眼旁观。

    有顷,便有侍者,携画卷入馆。宾客看单下菜,点选卷上美人。稍后,各自离席。赴别馆与美人相会。

    待馆中宾客散尽。便有侍者,携画卷赴侯殷偏席。

    “公子,欲折桂乎?”侯殷闻声一动,侍者缁衣金面,虽不辨相貌,然声音作不得假。

    正是如假包换,掖庭令毕岚。

    洛阳,上林苑。

    闻掖庭令毕岚,车驾入苑。钩盾令宋典,急忙赶来相见。

    先帝未崩时,曾使钩盾令宋典,缮治南宫。又使掖庭令毕岚,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

    后三帝更迭,二宫惊变。洛阳宫室,多有损毁。蓟王命函陵令鲁肃,代为修缮。二人亦多有劳。年初,蓟王传命。改造离宫别苑,为北天竺诸国主寝宫。二人又各自受命,兢兢业业,不曾怠慢。

    “吾命休矣。”二人相见,掖庭令毕岚,悲从心起,涕泗横流。

    “何以至此。”钩盾令宋典惊问。

    宋典、毕岚,乃硕果仅存,十常侍。洛阳屡兴兵祸,中常侍凋亡殆尽。十万黄门,硕果仅存。二人,能苟活于乱世。实属难能可贵。

    掖庭令毕岚,涕泗相告:“王太后相召,岂有命乎?”

    “莫非,蓟王太后。”宋典又问。

    “然也。”毕岚泪流不止,惊怖莫名。

    “王太后,从未上洛。亦不识我等。何故加害?”宋典所言,句句属实。

    “必出太皇之事也。”毕岚脱口而出,又幡然醒悟。不敢细说究竟。

    宋典心中一动:“莫非,先帝神应?”

    毕岚虽闭口不言。然眼神已说明一切。

    “董侯,真乃太皇所出?”宋典亦知事大。

    “实不知也。”毕岚心慌意乱,只顾摇头。

    “蟾宫折桂?”宋典窃问。

    “嘶——”毕岚双目大睁。竟惊厥昏死,萎靡余地。

    宋典急命苑中小黄门,寻良医诊治。又代为传书河北。言,掖庭令毕岚,突发恶疾,卧榻不起。乞王太后,宽限时日。

    鲁国都,相府。

    日暮沉西,香炉灰烬。

    鲁相宋奇,悠悠回魂。

    前情往事,历历在目。王太后传召,不敢不去。

    毕竟,其妹宋皇后,今为宋贵妃。为蓟王诞下麟儿,闻又有身孕。若抗命不遵,恐延祸宋贵妃母子。恰逢甄都之乱,先帝神应。史董二侯,身世扑朔迷离,各自存疑。

    此番蓟王太后传召,必有所指。

    昔日行事,恐大白于天下。

    我一人,死不足惜。累及小妹。九泉之下,如何见父母,兄弟。

1.161 天下王佐

    十里函园,悬楼九坂。

    安贵妃,叔父曹冲府。

    曹冲,虽仍领北军越骑校尉一职。却早已赋闲在家,避入函园仙台里。轻易不入洛阳城。更不闻不问,北军之事。于乱世之中,坐享太平。堪称,急流勇退,先知先觉。

    曹冲,坐享其成,年入巨丰。十取其一,犒赏营士。足可尽收军心。是故,越骑营士,皆以曹冲,马首是瞻。令行禁止,不受外人调遣。再加,曹冲与蓟王沾亲带故,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为身家性命长久计,岂能弃明投暗,自寻死路。远近皆得大利。越骑营士,自忠心不二。

    本以为,善始善终。就此终老函园。岂料,王太后相召。

    蓟王太后,从未上洛。与曹冲,更无一面之缘。何以专召?

    曹冲已问过蓟国信使。函园并无旁人应召。

    “来人。”

    “在。”

    “请庞舒来见。”

    “喏。”

    先前,洛阳坍废,天子出奔。

    洛阳令司马防,张榜安民。函陵令鲁肃,请开九坂坞,安置四郭百姓、太学师生、朝廷散官,八方使节。而后,蓟王六百里,传檄八关。命函园上军校尉冯芳,领园中八校,收编散兵余勇,防止兵乱蔓延。八关之内,各府兵马,南北残军。如羽林、虎贲,十二城门卒等。林林总总,皆被八校收编。计四万余众。

    先囤于兵堡,稳住军心。再清剿乱兵贼寇,肃清洛阳内外。

    百官皆走,洛阳令遂成洛阳高官。掌理洛阳内外。所幸,皇陵苑囿,离宫别馆,黄门宫女,多半留存。蓟王命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硕果仅存二中常侍,协同掌管。京中黄门,皆受閣下主记蒋干节制。南閣既黄閣。亦可称黄门。节制黄门众,正合时宜。

    閣下游徼,由队率庞舒统领。徼循禁贼盗,监察黄门众。庞舒乃出蓟王门下,初为游缴,积功升为队率。后专奉幕府,转为閤下游徼。

    多措并举,上下勠力。不出半月,洛阳内外,秩序井然。洛阳八关锁固。内外皆为蓟王掌控。凡与日常相关。衣食住行,用度吃穿。皆不出蓟王掌心。

    稍后,大国能工巧匠,纷纷入京。并函园良工,一并大刀阔斧,重造京洛。

    如右相进言。二百年京师,不可轻弃。

    时至今日。洛阳,旧貌新颜,焕然新生。尤其十里函园,繁华尤胜先前。

    奈何,汉廷都甄,司隶改司州。洛阳百姓多以为,今汉帝都,恐京华难觅。不料年初,蓟王敕命,改造离宫别苑。效先秦,三百里阿房宫。安置北天竺诸国主。蓟王一代明主。凡有所指,必有所出。换言之,蓟王必有迁回旧都之意。

    何况,蓟王陵,便在洛阳西郭。蓟王百年之后,岂能远离子子孙孙。

    “拜见校尉。”有顷,庞舒登门。

    “贤弟,毋需多礼。”曹冲只论私交。二人把臂落座,曹冲举杯相邀:“请。”

    “司职在身,不敢私饮。”庞舒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曹冲亦不勉强。落杯相问:“王太后相召,贤弟知否?”

    “然也。”庞舒不做隐瞒。

    “除愚兄外,还有何人?”曹冲追问。

    “掖庭令毕岚。”庞舒知无不言。

    “哦?”略作思量,曹冲似有所悟。先帝神应,二侯存疑。王太后,必为此来。然蟾宫已毁于大火,片瓦无存。且曹冲职责所在,不过是护送勋贵,夜入太仓。至于蟾宫之上,折桂馆中诸事,一概不知。王太后传召毕岚。乃因掖庭令,掌后宫贵人采女事。掖庭下设暴室狱。多有被废宫妃,行移花接木,被毕岚暗送蟾宫折桂。

    莫非,二侯身世,与蟾宫相干。

    虑及此处,曹冲稍得心安。王太后相召,乃为旁证也。

    见曹冲无语。庞舒劝道:“哲兄(贤兄),乃安贵妃叔父。此去,当无忧矣。”

    “贤弟,所言是也。”曹冲涣然冰释。论母凭子贵。安素尊贵妃,素有宠。且侍奉瑞麟阁。若有杀身之祸,其不来书相告。

    稍后,命人传书毕岚,相约为伴。却闻毕岚,突发恶疾,卧榻不起。不得已,曹冲先行。自阳港登船,奔赴蓟国不提。

    临乡北港。

    幕府右丞荀攸,并门下主簿孙乾,引王宫车驾,迎甄都来使。

    “拜见天使。”

    “见过右丞,主簿。”来使非是旁人。乃出荀氏翘楚,荀文若。

    请荀彧登车,赴王都,入灵辉大殿。

    蓟王携文武群臣,为荀彧接风洗尘。

    关东皆知。称“王佐之才”者,天下屈指可数。前有王太师,今有荀中丞。荀彧与王允其名。除满腹经纶,才智高绝。品行高洁,汉室忠臣,亦足可与太师比肩。

    颍川荀氏,家学渊源。祖上荀子,乃蓟国大儒学之基,大百科中枢。荀学,更尊家学。足与郑学,并驾齐驱。前有荀氏八龙。今有荀氏满门隽秀,独缺翘楚一人。

    荀彧北上,蓟王焉不持重。

    南閤祭酒许子远,私语好友陈孔璋。言,天下王佐,唯二中丞。言指,幕府中丞贾诩,御史中丞荀彧。

    后陈琳引入文中,见于报端。蓟人尽知。

    “王佐之材”,典出《汉书·董仲舒传赞》:“刘向称‘董仲舒有王佐之材,虽伊、吕亡以加,管、晏之属,伯者之佐,殆不及也。’”

    文韬武略,内政外交,无所不精。一言蔽之,全才。

    换言之,谋主翘楚,可称王佐。

    多年前,蓟王便与荀彧,书信往来。虽时过境迁,而络绎不绝。君臣可谓,神交已久。若得荀文若,与贾文和,“正奇相济,中和美善”。何愁天下不定。

    既是接风宴。自不论公事。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妙语连珠,舌灿莲花。君臣同乐,无以复加。

    如陈琳等名士,吟诗作赋,击节而歌。

    儒学鼎盛,正如天下时局,破而后立。

    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荀氏家门团聚。饶是慈明无双,亦多饮而醉。

    待宾主尽欢,蓟王这才起身罢筵。

    送荀彧,入门下署鸾栖馆,歇息。

1.162 国家无事

    门下署,鸾栖馆。便在北宫门外,御道旁。

    横九竖十,蓟王城。明渠环绕,内外三郭。爵民属吏,百万之众。日有千帆,车马不绝。虎踞督亢腹地。乃蓟王为临乡侯时,于一片白泽中兴起。

    论富庶,蓟国五百城港中,首屈一指。水陆要冲,通邑大都。号北都,实至名归。

    名胜奇观,不胜枚举。蓟国渠,四季不冻,千里流金。五百城港,皆有水陆通连。尤其稻收之后,北地千里冻土,河海冰封。然蓟国渠,却碧水依旧。彼时,海客皆返,旅人同归。千里国土,只剩蓟人。走亲访友,婚姻嫁娶。热闹喧嚣,直至开春。分明四季,亦如蓟人,分明爱恨。

    “女问阿父何时行”,“柳绿桃红更东风”。不舍之情,唯蓟人可知。

    《礼记·月令》:“(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又谓“立春一日,百草回芽”。此时坚冰,将将解冻。直到二月桃花汛时,河海方能行船。即便如此,蓟人亦不急出行。待三月春深,风更东时,才依依不舍,扬帆。

    此时,春潮回落,汛期至末。蓟国木兰舡,日夜三千里。便是万里之遥,遇海情不利,十日必达。

    门下署,鸾栖馆精舍。

    不等鸡鸣,荀彧便已酒醒。见窗外似有人影,便朗声言道:“廊下何人。”

    “绣衣阎行。”

    “都尉何事?”荀彧不知所以。

    “中丞且安,‘国家无事’。”阎行答曰。典出《史记·平准书》:“汉兴七十馀年之间,国家无事。”

    荀彧遂了然。必是奉蓟王之命。彻夜值守,以防万一之失。

    即来则安。这便临窗高卧,酣睡至天明。

    待天光大亮。便有官婢,鱼贯入舍。侍奉荀彧,洗漱更衣。出舍,王宫车驾已备好。

    通常,馆中必备早膳。然荀彧为甄都天使,蓟国贵客。故请宫饍(膳)。

    《周礼·天官·膳夫》:“掌王之食饮膳羞。”注曰:“膳,牲肉也。”《礼记·玉藻》:“膳于君。”又注:“膳,美食也。”

    宫中御者,皆出少府。

    蓟王合车府、路軨二署,并宫廷舫舟,为车舩署。由少府“运丞”统御。运丞,少府六丞之一。掌王驾出巡,督车船转运等,禁中运输事宜。

    取名用字,皆有深意。“舩”,可拆“公”、“舟”二字。公家之舟也。公家,犹公室。先秦时,言指诸侯王国。《左传·僖公九年》:“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

    取来一用,正当适宜。

    都尉阎行,携绣衣吏,送至宫门。

    少府中书仆射蔡琰,殿前相迎。

    入灵辉大殿,蓟王已恭候多时。荀彧,趋步近前,伏地行礼。

    蓟王以礼相待,请入西席。西为右,右为贵。

    谓“君子不夺人所好”。荀彧虽出司空幕府。然却非孟德私臣。侍奉甄都天子,蓟王又岂能,徵辟天子之臣。

    诚然,蓟王无难事。譬如一亿主簿李文优。彼时,蓟王一掷千金,与先帝豪赌,三百六十人平西域。唯一所求,便是博士李儒。先帝遂命李儒,殿中认主,改换门庭。稍后,崭露头角,留香主簿,“贾李和优”。十载弹指一挥间。今为幕府左丞,位同九卿。如中丞贾诩,得享万石高俸,指日可待。

    故时人皆以为。荀彧若投蓟国,天下归心矣。

    殿中坐陪,皆是肱股重臣。国老荀爽、右丞荀攸,荀氏家门,自不例外。

    门下属吏,少府女官,分居内外,陪坐侧席。

    君臣同殿而食,其乐融融。

    稍后,再言公事不迟。

    西宫增成殿。

    增成署长融漓,自南宫披香殿返。循例,王宫诸事通禀,皆出少府条陈。先呈北宫瑞麟阁,再由阁中女官,分门别类,传抄各宫。后王宫增至九重。大殿众多。遂各自开署。条陈毋需先入瑞麟阁,直抄各署即可。

    “禀太后。越骑校尉已行。掖庭令,病卧不至。”

    “鲁相如何?”王太后,不置可否。

    “尚未可知。”融漓答曰。

    先帝神应,二侯存疑。如今,天下皆知。无可隐瞒,无从遮掩。王太后焉不知事大。蓟王洛阳之行,牵连甚广,兹事体大。其中隐秘,唯贾文和,一人可知。贾文和,又乞传召,毕岚、曹冲、宋奇,三人当面对质。此三人,必牵扯其中。

    岂料诏命传达。唯曹冲一人奉命。王太后焉能不疑。

    “长姐,何不遣人捕来。”二王太后言道。

    “不可。”王太后,唯恐屈打成招,亦或适得其反。

    三王太后劝道:“甄都已遣使入国。必为天子之事。且看王上何为。”

    “善。”王太后亦如此想。然毕岚、宋奇二人,宜当早日北上。解王太后心忧。

    灵辉殿中。

    蓟王悉知二侯始末,这便居高下问:“文若以为,史侯真否?”

    “下臣窃以为。史侯当出先帝。”荀彧答曰。

    “何以知之。”蓟王遂问。

    荀彧答曰:“何皇后,生子(刘)辩,养於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皇子出宫,皆有黄门,早晚侍之左右。先帝更于史子眇家中西院,另起精舍。遣宫中食母以养之。岂能三岁,堕东井而死。”

    更有甚者,凡宫生子,皆有诊籍。体貌特征,皆有录入。更有雀斑、黑痣、胎记等,异人之处。试想,如何假冒。

    “史夫人,‘妄设妖言惑众,大逆不道’也。”蓟王一语中的。

    “王上,明见。”荀彧再拜。谓“最毒妇人心”。眼看大势已去,性命难保。于是行妖言惑众。欲使汉廷屠戮先帝血嗣,以报灭门大仇。

    料想,此次此刻。四海令左慈,正逼问史夫人,个中详情。史侯身世,不日可知。

    亦如先前所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可再为人主。史侯被废,已成定局。

    只需查明,董侯身世。甄都天子大位,花落谁家,当有定论。

    “麟子即位,可乎?”明主座下,荀彧直言相问。

    “未尝不可。”蓟王答曰。

1.163 浊乱汉室

    《吴子·图国》:“古之明王,必谨君臣之礼,饰上下之仪,安集吏民,顺俗而教,简募良材,以备不虞。“

    “事戒不虞曰知备”。蓟王行事,向来未雨绸缪,以备不虞。

    若董侯坐实,乃董太皇所出,其父,秽乱宫廷,死不足惜。二侯皆不可为帝。蓟王需另立天子。

    荀彧言之凿凿,为史侯证明出身。其中深意,亦在于此。毋论史侯,是否种出先帝。皆不可再为人主。试想,不为汉帝,贬为庶人。是何出身,还有何异。与其,听信妖言惑众,构陷汉室。不若,拨乱反正,存汉家颜面。

    知微见著。王佐之才,实至名归。

    “南下甄都,可乎?”荀彧又问。

    “孤,必不舍也。”蓟王如实相告。

    荀攸言道:“主公有意,易县为京。甘泉亦不下甄宫,易京称帝,待麟子元服,再徙旧都。乃‘万全之道也’。”

    “右丞,所言是也。”荀彧亦赞同。

    “史侯若废,汉中巴蜀,吏民无主。汉中国师张鲁,乃王上假子。可率众来投乎?”

    “有何不可。”蓟王笑道。

    “谢王上,存恤万民。”荀彧感激不尽。汉中、关东,若能不战而和。坐拥二十万大军,曹司空一统关东,指日可待。

    荀彧此来,功德圆满。

    明主忠臣,如鱼得水。蓟王知,荀彧忠于汉室。荀彧亦知,蓟王匡扶汉室。相互成全,心有戚戚。

    试想,蓟国谋主,焉不知荀彧此来,乃为求汉中、关东,二地合并。与汉祚而言,亦有百利。蓟王窃以为。群雄并起,各有私心。毋论史董二侯,真伪几何。江东合肥侯,并二袁,皆不肯轻易就范。

    或有人言。唯蓟王称帝。可令群雄束手,天下归心。

    奈何,蓟王不欲篡汉自立。且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聚,不可缺一。

    故于蓟国谋主,并海内高士而言。蓟王之外,何人称帝,大同小异。便是麟子阿斗,亦力有未逮。

    天下大势如此。非人力可及。

    出使三日,匆匆来去。荀彧于蓟国,极尽礼遇。唯恐被曹孟德所忌,蓟王命荀氏家门相伴。往来皆不出,挚友亲朋,同窗乡里。

    三日之中。曹司空,亦心无旁骛,善始善终。

    考问宫中黄门。凡知史侯旧事者,皆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后相互比对,对质当面。搜寻破绽,以辨真伪。

    与骠骑大将军张济,相约携手同行。大局即定。待荀彧功成,国师张鲁,弃暗投明。汉中属吏,必望风来降。

    兄弟子侄,大仇可报。

    趁荀彧不在。曹孟德召司直入府。

    司空司直程昱,累日考问黄门。若无要事,曹司空必勿轻扰。

    “明公。”程司直,轻身入堂。

    “仲德。”曹司空,心事满腹。

    待程昱落座。曹司空,随口一问:“史侯何所出?”

    “尚未可知。”程昱如实作答。

    “若为先帝长子,下狱死乎?”曹司空,问出心声。

    “这……”程司直,欲言又止。终归,“君君臣臣”,“卑不谋尊”。史侯若为先帝长子,即便为庶出,亦是人主。身为人臣,岂能弑主。

    “何以无言。”曹司空,明知故问。

    “卑下窃思,‘跋扈将军’旧事也。”程司直,委婉劝谏。

    曹司空,闻歌知意:“大将军梁冀,鸩杀质帝之事也。”

    “然也。”程司直,斟酌言道:“时大将军梁冀,权埶(势)之盛,远甚司空。况今蓟王在北乎?”

    “蓟王在北。”曹司空,一声叹息。

    不患天下,唯惧蓟王一人。

    太仓蟾宫,折桂馆。

    掖庭令毕岚,经仓楼密道,自升楼台。步入精舍,正见一人出。

    “老大人,何其急也?”毕岚当值,分身乏术。不料曹节,遣人来唤。毕岚唯恐有失,咬牙来见。

    “扶风侯公子,千金来求。”曹节点指授意。

    毕岚顺目去看,只见案上锦囊山积。毕岚不疑有他,这便解封一观。

    “嘶——”金光刺目。毕岚心惊肉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囊中所盛,皆是金粉。

    “莫非,梁冀金山。”毕岚脱口而出。

    “未可知也。”曹节老眼,贪念一闪:“奈何,宋皇后已贱卖。如之奈何?”

    不说还好,闻此言,毕岚心如刀割。若非陷临乡侯于不忠不义。岂会作价亿钱,将宋皇后贱卖。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毕岚切齿言道。

    “侯公子,欲求宫妇。”曹节低声言道:“掖庭令,敢取否?”

    “宫中何人。”毕岚利欲熏心,岂肯善罢甘休。

    曹节这便附耳告知。

    “嘶——”毕岚惊怖,溢于言表:“侯公子,欲浊乱汉室乎?”

    “神鬼不知,可乎?”曹节又道。

    “此事,易耳。”毕岚心思百转。禁中黄门有太多手段,可暗行不轨。若要神鬼不知,则需善始善终。然自接管蟾宫以来。还无人敢暗行此事。然终归“财能通神”。

    若以梁冀金山来换。利弊几何,毋需多言。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何如?”曹节再问。

    “可。”毕岚惊怖之余,又生怯勇。《孙子兵法·势》:“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

    “速去。”曹节言尽。

    “喏!”

    坐看毕岚领命自去。曹节老眼,阴毒一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

    是夜,永乐宫。

    掖庭令毕岚,携心腹黄门,潜入偏殿。

    自永安署灾。掖庭令毕岚,便奉命修缮。此时,已修缮过半。周遭框架林立,木石堆积如山。掖庭令毕岚,熟门熟路,于木石间穿行。

    路避岗哨,神鬼不知。

    偏殿之内,帷幄低垂,酒气未消。永乐太皇,早已酣睡。

    暗自稳住心神。毕岚眼神示意。

    便有心腹,无声近前。屏气向博山炉内,投下昏睡草丸。

    须臾,迷烟升腾,雾气氤氲。

    帐内渐无声息。

    唯恐百密一疏。又待片刻,毕岚这才迟迟,挥手示意。

    千钧一发,头上风起。

1.164 天家蒙羞

    一团黑影,“扑通”落地。

    一干人等,着实吓了一跳。

    稳住心神,定睛看去。只见地上黑影,亦是缁衣蒙面,昏死不醒。金银珠玉,四散而落。

    毕岚顺势仰望。必是梁上君子。潜入偏殿,欲窃永乐积铜。不料吸入迷烟,手足无力,自坠梁下。毕岚命人探过口鼻,蒙面揭去。

    正是永巷良工唐七。

    便有心腹,手持尖刀,欲结果贼人性命。毕岚心中一动,竟临时改意。命人将唐七,一并带走,不提。

    天光微亮。

    毕岚等人,又避耳目,悄无声息。将永乐太后送回。

    锦被松脱,横陈玉体。永乐太后,人面桃花,香汗淋漓。河间姹女,花褪残红,余韵犹存。

    有道是:“深深院。夜雨过,帘栊高卷。正满槛、海棠开欲半。仍朵朵、红深红浅。遥认三千宫女面。匀点点、胭脂未遍。更微带、春醪宿醉,袅娜香肌娇艳。

    日暖。芳心暗吐,含羞轻颤。笑繁杏夭桃争烂漫。爱容易、出墙临岸。子美当年游蜀苑。又岂是、无心眷恋。都只为、天然体态,难把诗工裁翦。”

    便有心腹,欲上前打理善后。毕岚忽起,恨意绵绵。神差鬼使,伸手阻拦。

    心腹面面相觑。

    谓,“春梦了无痕”。无痕方是“入梦”。若不善后。永乐太后醒来,必然惊觉。若追究,我等俱死无葬身之地矣。

    奈何,“哑巴吃黄连”。何况,还有唐七抵罪。

    毕岚遂招手示意,心腹掩门退避。

    黄门心思扭曲,不足为外人道哉。

    洛阳,上林苑。

    “大人,大人?”榻下小黄门,声声呼唤。

    榻上掖庭令毕岚,悠悠转醒。不及起身,已泪流满面。

    彼时,胆大妄为。如今,性命难保。

    闻毕岚已醒,宋典急忙入舍相见。

    见毕岚,仰面泪流,僵卧不起。宋典,满腹狐疑,却也不敢逼问。这便斟酌言道:“越骑校尉,已先行。”

    “王太后,亦召曹破石乎?”毕岚果被触动。

    “然也。”宋典答曰。

    “必出蟾宫旧事。”毕岚心如死灰。

    宋典趁机问道:“可与先帝神应相干?”

    “未可知也。”毕岚确是不知。

    “甄下传闻,董侯乃出董太皇。然永乐寡居,未闻男宠,亦无尚主(王室婚配。因尊帝王之女,不敢言娶,故云‘尚’)。何以产子?”此问大有深意。

    须知,宋典亦出黄门。位列十常侍。蟾宫折桂,其无耳闻。不过是忌,曹节势大,不敢多言。时至今日,焉能不知。

    见毕岚无言以对。宋典遂问:“莫非。永乐亦曾,阴入蟾宫乎?”

    “唉——”毕岚悲从心起,无所隐藏:“必出蟾宫之祸也。”

    宋典强压惊怖,耳语相问:“其父何人?”

    “许是……”事已至此,毕岚索性明言:“宋元异。”

    宋典,虽觉耳熟,然细思无果:“此,何人也?”

    “宋皇后兄,濦强侯宋奇。”毕岚切齿言道。

    “自宋皇后,忧死暴室。宋氏满门伏诛……”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似悉破莫大天机。宋典浑身颤栗,眼中惊怖,无以复加。

    “宋皇后,未死矣。”见宋典惊惧如斯,毕岚忽生一丝,莫名轻松。

    “皇后何在。”宋典,欲求一线生机。

    “曹大人,作钱一亿,贩与蓟王。”毕岚唯恐天下不乱,死路自寻:“今蓟王宫中,昭阳宋贵妃,便是先帝宋皇后。”

    “嘶——”宋典心血倒灌。两眼一黑,天旋地转。

    二人赴死,好过一人偷生。同为十常侍,又共守洛阳。岂能厚此薄彼,不行雨露均沾?

    有顷,待宋典回魂。榻上榻下,四目相对。我见犹怜。

    “蓟王三兴,已不可逆。灭口止殃,剪妖除患。不可免也。”毕岚取鸩酒言道:“赴死可乎?”

    “家门,又当如何?”宋典追悔莫及。“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禁中隐秘,何必多问。然事已至此,不若死个明白:“永乐太后,何以与濦强侯,蟾宫相会。”

    “梁冀金山,知否?”毕岚不答反问。

    “菟园销金。”前朝旧闻,宋典焉能不知。

    “宋元异,盗得梁冀金山。本为赎宋皇后。然,曹大人,却先贩蓟王……”毕岚这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私贩宋皇后,乃为延祸临乡侯,以堵其口。盗永乐太后,充作诸园贵人,蟾宫折桂,事后要挟宋元异,亦为图梁冀金山也。

    “二人苟且,可曾亲见。”宋典又问。

    “未曾。”毕岚将蟾宫隐秘,和盘托出:“乃我亲送蟾宫别馆,又亲自送还。一夜复返,必无差也。”

    “金山何在。”宋典追问。

    “亦未可知。”毕岚如实相告。

    谓“捉贼拿赃,捉奸捉双”。金山为贼赃。不见金山,曹节等人,焉能动心。未捉奸在床。又岂知宋元异,浊乱汉室。坐实董侯乃其子。

    正因云山雾罩,模棱两可。故王太后,才传召涉事人等,当面对质。

    心念至此,宋典语重心长:“当赴蓟国一行。”

    “可也。”有宋典相陪,毕岚亦生余勇。

    见其目光闪烁,宋典忽起谨慎:“可有,未尽之言。”

    “再未有也。”毕岚决然。

    临乡城,蓟王西宫,皇英殿。

    合肥侯传书,史侯布告。前为此子,后为长孙。谓“家门不幸”,莫过如此。董太皇,心中凄苦,可想而知。日夜寝食难安,以泪洗面。

    岂料,先帝神应,揭破史侯真身。一时天下哗然。

    汉室浊乱,天家蒙羞。

    天家,便是天子。语出蔡邕《独断》:“天家,百官小吏之所称。天子无外,以天下为家,故称天家。”

    黄巾乱后,本就人心思乱。历经宫变,不及拨乱。禁中隐秘,接二连三。更助今汉,丑态毕露,颓势尽显。

    改换门庭,另立新主之声。此起彼伏,甚嚣尘上。

    皇英署长,孔萤来报:“王太后已召,掖庭令毕岚、越骑校尉曹冲、鲁相宋奇入宫。”

    “何人以告。”董太皇惊问。

    “中丞贾诩。”孔萤答曰。

    累日心惊肉跳。原出智多近妖,贾文和。

    董太皇一声哀叹:“朕,无命矣。”

1.165 大德曰生

    皇英署长孔融,二季春闱,殿试第一。出身书香门第,儒学世家。聪敏才明,蕙质兰心。董太皇心中所忧,亦窥知一二。这便出言相劝:“太皇,少安。既出中丞,必不失公道。”

    董太皇,无言以对。

    名节尽毁,骨肉分离。还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更加蓟王,三兴在即。

    如何,独善其身?

    不若归去。

    唯恐,骤失倚仗。董氏举族遇害,累及董侯性命难保。董太皇,又岂敢轻言赴死。万幸蓟王,礼遇如初。后宫更无,蜚语流言。且如先前,被发跣足,诉之蓟王太后。彼时,醉酒受辱,非出所愿。董太皇,此事无过。豢养童子遮掩,亦情有可原。稍后,贵子为何后所截。再后,又被贼臣立为汉帝。董太皇,亦无能为力。

    若论过错。悉知有孕,此子不伦,不宜生出。

    然,“天地之大德曰生”。董太皇,执意保全。该论何罪?

    忽忆窦太皇,先前所言:汉宫多少事。

    西宫,增成殿。

    蓟王亲临,求问王太后:“董太皇,被发何言?”

    王太后答曰:“王上,少安。闺閤之言,何足道哉。”

    有其母,必有其子。少时,母亲义结金兰。福祸与共,信义无缺。既应董太皇,万勿外传。便是蓟王,亦不例外。

    知蓟王亦受困,甄下流言。不知董侯身世。王太后这便宽慰道:“太皇无辜。浊乱汉室,非其所愿。”

    “善。”蓟王无功而返。

    洛阳金市,天下一肆。

    “如何?”侯殷入室相问。

    “事成矣。”马元义指案笑言。

    案上积满皮囊。侯殷解开一观,金光耀眼。正是梁冀金山。

    “余下何在?”侯殷,涣然冰释。

    “公子少安。余下未取。”马元义独目,精光一闪:“菟园常有游侠击鞠。恐为其所知,故不敢轻动。”

    谓“财不露白”。历经数载,京中太平道徒,终寻得梁冀金山。若大张旗鼓,为游侠所窥。功亏一篑矣。

    “善。”侯殷亦知,兹事体大。眼看便要,达成所愿。亦毋需,急于一时。

    马元义出言相试:“大贤良师,不日举事。兵甲粮秣,多多益善。梁冀金山,可充军资乎?”

    “有何不可。”侯殷面色如常。

    梁冀金山,便分去一半。亦足可将宋皇后赎回。侯殷,自幼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不说“富贵于我与浮云”。历经生离死别,生死大难,早已看破红尘。只需将皇后,救出火海。侯殷此生无憾。

    “闻公子,常夜入太仓。”马元义,看似漫不经心。

    “然也。”侯殷答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言下之意,乃为刺探宋皇后下落,而不惜以身涉险。

    “公子,珍重。”马元义,言尽于此。如前所言,太平道,举事在即。正值用人之际。切莫因小失大,因私废公。

    侯殷心领神会。相处多年,马元义其人如何,侯殷焉能不知。

    是夜,蟾宫折桂馆。

    扶风侯公子,一掷千金,乃馆中熟客。虽不露形迹,然馆中盲童,闻声可知。

    “馆中可有风闻?”侯殷随口一问。

    盲童小黄门,这便私语相告:“前日,有淮泗巨富入馆。”

    侯殷心中一动:“折桂何人?”

    小黄门笑而无语。

    侯殷,早已见惯不怪。暗取马蹄金饼相馈。

    一金入袖。小黄门悄声答曰:“宣陵诸贵。”

    宣陵,乃桓帝陵:“建宁元年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庙曰威宗。”诸贵,便是“诸园贵人”。

    略作思量,侯殷这便问道:“莫非,田圣等九女乎?”

    “公子,所言是也。”小黄门听声辨位。赶在馆中主事,捧卷抵近前,悄然告退。

    “淮泗巨富,宣陵诸贵。”侯殷心中一动:“莫非,陈王宠。”

    “公子,无恙乎?”不及深思,掖庭令毕岚,已至座前。

    侯殷笑答:“无恙。”

    “今夜,欲折何人?”毕岚笑问。

    “宣陵诸贵,可乎?”侯殷反问。

    “有何不可?”毕岚笑声不减。论胆大包天,黄门内宦,一指首屈。试想,于天子脚下,二宫之畔,太仓之顶。藏污纳垢,寻欢作乐。无本生意,日进斗金。论生财有道,远超陛下母子。陛下西邸卖官,太后永乐求货。终归“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何能与黄门,借鸡生蛋,借花献佛,相提并论。

    扶风侯公子,一掷千金,乐不思归。乃蟾宫贵客。毕岚出身黄门,论侍奉君前,阿谀献媚。早已深入髓里。这便另去手卷示之。

    宣陵诸贵,除田圣外,八女俱在。细观美人图卷。侯殷心中一动:“此女如何。”

    毕岚暗自叹息:“公子晚矣。”

    侯殷这便了然。必是淮泗巨富,先行折贵。假作语透不悦:“何人疾足(先登)?”

    毕岚答曰:“乃淮泗贵客。”

    “淮泗……”侯殷故作沉思。

    本因为,此事隐秘,必不愿告知。岂料,毕岚竟不遮掩:“乃合肥侯也。”

    “竟是天子之弟。”饶是侯殷,亦不由一惊。

    “然也。”毕岚,洋洋得意:“‘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公子当知,夜入太仓,蟾宫折桂。不过其一也。”

    “哦?”侯殷,闻弦歌而知雅意。有求于人,先授以柄。蟾宫折桂,谓投名状是也。欲求曹节等黄门宦官,代成其事。必先登蟾宫折桂。

    事后,方能与曹节相见。求其出手相助。

    见侯殷已然醒悟。毕岚交浅言深:“亦如公子。若不登蟾宫,何以求赎皇后?”

    “大人,所言是也。”侯殷一声慨叹。

    毕岚,意犹未尽:“时,勃海王悝,因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桓)帝临崩,遗诏复为勃海王。悝知非甫功,不肯还谢钱……”

    侯殷怒火中烧,而面色不变。

    正因王甫,与勃海王之旧事。唯恐相求之人,出尔反尔,不肯“还谢钱”。曹节才定下此规。

    欲全其事,先登蟾宫。

1.166 幸勿多言

    “合肥侯,何所求?”侯殷试问。

    “无非,‘合肥卑湿,时有洪水’,‘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乞徙封大国,云云。”毕岚出口成章。必言之有物。

    侯殷,彼时亦有耳闻。合肥侯乃遗腹子。董太后尚在孕中,孝仁皇已病亡。为永乐次子,少时亦称机敏。陛下母子进京,留合肥侯并食母守河间。陛下继位,封为合肥侯,立合肥侯国。

    合肥水患频发,民生困苦。合肥侯,曾遣使入宫哭诉。彼时,恰逢勃海王刘悝,身死国除。董太后有意,使合肥侯继勃海王嗣。却因故未能达成(详见:《陇右·1.48 鬼神难诬》)。

    此番进京,欲遗重金,请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进言。以求如愿以偿。

    虽夜入太仓,于蟾宫折桂馆中,一掷千金。然却连曹节一面,尚未能得见。除去所求乃大。勃海国实过于殷富,且勃海王刘悝之事,牵连甚广。以至于,陛下夜梦先帝斥责,不敢夜宿宫中。徙往西邸,方能安寝。故,权势赫赫如曹节,亦不敢,轻易应允。

    谓“**一刻值千金”。毕岚藏卷先退。便有盲童引侯殷入别馆,与宣陵诸贵相会。

    又谓“生财有道”。老一辈中常侍,以曹节、侯览为首,经营蟾宫,日进斗金。中生代则以赵忠、张让为首,贳贷洛阳勋贵,一本万利。宫中黄门,各有依归。彼此泾渭分明,秋毫无犯。譬如,赵忠、张让,绝口不言太仓之秘。曹节麾下马市子钱家,亦只为赎人,绝不贳贷勋贵公卿。凡有贪心不足,如王甫、侯览等,惧已身死族灭。

    闻曹节与程璜之争,亦裹有蟾宫之因。奈何,时过境迁。陈年往事,已不可尽知。

    足见蟾宫利大。

    曹节一系黄门,势力如何。单凭此事,可窥一斑:建宁元年,九月初七,曹节与长乐五官史朱瑀、从官史共普、张亮、中黄门王尊、长乐谒者腾是等十七人,共矫诏以长乐食监王甫为黄门令,将兵诛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及尚书令尹勋、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皆夷其族。曹节因功,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增邑三千户。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长乐五官史朱瑀等十七黄门,刀锯余人,甘为曹节所用。必许以重利。此亦可佐证,蟾宫获利之丰。

    洛阳西郭,函园遗芳里。

    为享寻医问药之便。年初,久病卧床,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便迁入园中别馆栖身。潜心调养,不问政事。

    除去寥寥数人,周围百姓皆无从知晓。遗芳里巷陌深处,竟是大宦官曹节居所。这日,有幕府安车停在后门。车内访客,自入角门,与曹节相见。

    “下臣贾诩,拜见老大人。”正是谋主贾文和。

    “右丞何须多礼,速速坐来。”榻上曹节,慈眉善目,面色红润。似已无大碍。

    “谢老大人。”贾诩称谢落座。

    “右丞所为何来?”曹节笑容亲切。

    贾诩遂从袖中,取白绢一卷,徐徐铺展:“近日无事,理主公书阁,偶得此物。忆诸多前朝旧事。此图,乃出门下游缴。不知老大人,可识得此人?”

    画像乃扶风贵公子,侯殷。

    “咦?”曹节细细观摩,佯装惊呼出声。老眼一转,便又摇头笑道:“右丞但有所问,老朽当知无不言。何故,出言相戏。”

    “老大人,何出此言。”贾诩不动声色。

    “时人皆言‘神鬼奇谋贾文和’,今老朽有幸得见。”曹节笑道:“其人早亡,门下游缴,如何能绘其貌。”

    “此,究竟是何人。”贾诩急忙相问。

    “此人姓宋名奇,字元异。”曹节深看贾诩一眼,娓娓道来:“扶风平陵人氏。家世显贵,乃章帝宋贵人之从曾孙。明识经典,少有才华。后因事株连,身死族灭。”

    “既是章帝年间旧事。”贾诩再问:“老大人,可否……谬记?”

    此言大有深意。乃问曹节,之所以记忆尤深,只因章帝年间之事乎?言下之意,稍后,可还有交集。

    曹节心中慨叹,而面色不变:“其人,便是先帝宋皇后之长兄。宋氏一门因而显贵。其父宋酆,拜为执金吾,封不其乡侯。宋奇亦封濦强侯。后与沛国曹氏结婚,娶侍中兼领长水校尉曹炽女。”

    “濦强侯,侯殷;侯殷,濦强侯。”贾诩眸中精光四射,神机急转。不由得,一滴冷汗,自落鼻尖(详见:《四海·1.48 百善孝先》)。

    “一亿贵女,究竟何人。”贾诩忽问。

    “正是宋皇后。”曹节如实相告。

    “‘汉’、‘贼’不两立矣。”贾诩一语中的。

    “右丞所言是也。”曹节亦不禁慨叹:“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老朽亦未料及。”言指,彼时临乡侯刘备,能有今日之势盛。似已身应天命,三兴汉室可期。

    “老大人,幸勿多言。”贾诩言尽于此。

    “老朽,敢不从命。”曹节心领神会。

    事已至此,蓟王若不为“贼”,必再造新“汉”。待改朝换代,三兴炎汉。前情往事,与今汉国祚,一并作古。如此,方能据拥大义。不必做贼。

    目送贾诩自去。曹节昏花老眼,精光一闪:“‘汉’、‘贼’不两立。贾诩既知,蓟王知否?”

    临乡蓟王宫,无极后殿,一重殿。

    “拜见贵妃。”越骑校尉曹冲,奉王太后召,舟入北港。便马不停蹄,入宫拜见安贵妃。此乃,保命之道也。

    “叔父,免礼。赐座。”安贵妃,素有宠。且曾亲赴洛阳,化名“貂蝉”,救义兄吕布家小于危难。女中巾帼之盛名,蓟国广为流传。与前中书令赵娥,并称“大家”。今又贵为阁妃,侍奉蓟王,瑞麟阁理政。更传为佳话。

    “谢贵妃。”曹冲称谢落座。见无极殿华美,不逊汉宫大殿。曹破石,与有荣焉。

    “闻叔父有女甚贤,可配王上乎?”安贵妃先言。

    曹冲闻言大喜:“臣,惶恐。”

1.167 贾诩先知

    安贵妃无极殿,与马贵妃蕙草殿,并华贵妃茝若殿,皆据北宫二、三、四,三重。

    无极前殿,亦是蓟王后妃,用膳之所。左右偏殿,立有署寺,二重之上,为媵妃寝宫。无极美人冯嫽,今亦母凭子贵,受封媵妃。常伴安贵妃身侧。

    蓟王“逢婚必媵”。且多置左右二媵。然安素嫁时,媵从唯冯嫽一人。只因无娣侄之亲也。

    后《蓟法》又定,无娣侄之亲,可“义亲从媵”;义亲亦无,可“客亲从媵”。“客亲”,多用于仙门。毋需结义,便可“以客亲入媵”。

    蓟王家大业大。王宫累次增筑,亦扩至九重。二十余殿,皆为“回”行大殿。各自立署,以治之。安贵妃欲补媵从之缺,亦是人之常情。

    “我以禀过夫君,择日入宫。以美人礼聘之。”安贵妃言道。

    “喏。”曹氏满门,坐享富贵荣华,再无身后之忧矣。

    安贵妃又道:“夫君已表叔父为五官中郎将,督北军中候。”

    “臣,谢王上。”曹冲双喜临门。

    前汉沿秦置五官、左、右三中郎将,分统郎官,号为三署。所统郎官,称为三署郎。今汉又定,郎官五十岁以上者,属五官中郎将,余下分属左、右中郎将。掌宿卫殿门、出充车骑,亦参征伐,又协光禄勋,典郎官选任,有大臣丧事,则奉命持节,策赠印绶及东园秘器。

    三中郎将,本侍卫之长。自朝廷东迁,已无三署郎。蓟王上表复置。补全洛阳二宫编制。

    虽名为护北天竺诸国主安危。实则有意迁回旧都。

    先升官嫁女,以安其心。安贵妃,又言道:“王太后相召,乃为永乐旧事。叔父据实相告,毋需隐讳。”

    “喏。”曹冲自当,知无不言。

    此举非出安贵妃。实乃蓟王之意。永乐旧事,讳莫如深。董侯究竟种出何人。事关大汉帝位,甄都时局。岂能儿戏。

    待曹冲欢喜拜退。安贵妃遂升瑞麟阁,禀明夫君。

    蓟王言善。转而又问:“鲁相宋奇,今何在?”

    “尚未动身。”士贵妃答曰。

    “掖庭令毕岚何在?”蓟王再问。

    “亦未动身。”马贵妃答曰。

    “三缺其二。”蓟王语透深意:“前朝隐秘,(贾)文和早知。”

    “兹事体大,中丞自当慎重。”马贵妃言道。

    “贵妃,所言是也。”蓟王与中丞,君臣相契。贾文和隐瞒不报,必事出有因。蓟王窃以为,必是因先帝二后,皆入家门。故贾文和,讳莫如深。然,蓟王磊落。上陵礼时,焚书以告,列祖列宗。即便大白于天下,蓟王亦无所惧哉。

    环视诸妃,蓟王徒生慨叹。乱世求活,实属不易。大节不夺,难上加难。行事不拘小节,亦是情有可原。毕竟,人无完人。

    阁中诸贵妃皆在。独少宋贵妃一人。昭阳署长,诸葛娟来报,贵妃抱恙,不能侍奉君前。蓟王已命华贵妃问诊。华贵妃言,积劳气耗,略有心悸,并无大碍。

    《黄帝内经·素问》:“劳则喘息汗出,外内皆越,故气耗矣。”

    蓟王亲往探视,又命御医日夜陪侍,昭阳署不可有失。

    唯蓟王知晓,宋贵妃实乃心病。

    西宫,昭阳后殿,宋贵妃寝宫。

    闻宋贵妃,积劳成疾。甯贵妃,亲来问候。

    “心忧鲁相乎?”屏退左右,甯贵妃直问。

    “然也。”宋贵妃亦不隐瞒。

    “却不知,与永乐何干?”甯贵妃不解。

    话说。彼时,宋贵妃并宋奇之事,蓟王早已查明。且甯贵妃,亦裹挟其中。先帝命丧困龙台,亦是咎由自取,无怨旁人(详见:《三国·1.141 前身后世》)。

    然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太后是否知晓,尚不得而知。

    宋贵妃心忧。除暗害先帝之外。长兄宋奇,亦裹挟永乐隐秘。

    尤其,董侯种出何处。宋贵妃,隐隐不安。

    自家门不幸。兄妹二人,咫尺天涯。宋奇为赎宋皇后,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不料阴差阳错。宋皇后,作价一亿,贩于蓟王。后蓟王遣送归国,娶入家门。从此与前事一刀两断,尊为昭阳贵人。

    而宋奇却被,蒙在鼓里。一心侍奉太平道,不惜与蓟王为敌。稍后,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兄妹终得相见。本以为,就此风平浪静,安度余生。岂料,形势陡转。

    果然,兄妹连心。

    宋贵妃,叹声言道:“若大兄,浊乱汉室。妾,无命矣。”

    函园遗芳里,曹节别馆。

    “兄长。”越骑校尉曹冲,入馆相见。

    “蟾宫之事,何如?”曹节先问。

    “诸事皆毕。”曹冲如实作答。

    “善。”曹节不置可否。

    曹冲不禁求问:“二宫争斗,无干家门。兄长既已,从壁上观。何必火烧蟾宫。”

    “今汉国祚尽矣。蓟王三兴,不可逆也。黄门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曹节言道:“蟾宫本大将军梁冀,命秦太仓所建。蟾宫诸事,羁绊甚广,兹事体大。吾命,不久矣。身后中常侍,如毕岚者,皆不堪大用。与其遗患家门,不如毁去。此乃,周全之道也。”

    “因(涉)及蓟王乎?”曹冲试问。

    “然也。”论及蓟王,曹节一声慨叹:“楼桑少君,已难为人臣。”

    “蓟王往来太仓,皆我将兵护送。若忌宋皇后事发,蓟王焉不杀我灭口乎?”曹冲心有余悸。

    “我儿(安素),足可保也。”曹节早有定计。

    “兄长所虑周全。”曹冲涣然冰释。

    “速去。依计行事。”曹节言尽于此。

    “喏。”

    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十里少年,焉知他日,富有四海乎?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曹节火烧蟾宫,好比毁尸灭迹。与之相关,其人其事,再无迹可寻。

1.168 二廷合并

    洛阳东郭,马市子钱家。

    博舍密室。

    众黄门力士,合力抬起一人,倒栽入瓮。

    那人死命挣扎。一时酒花迸溅,呛声四起。须臾,浑身僵硬,渐无生息。又待片刻,尸身松软,黄门力士这才罢休。一旁小黄门,上前验气。

    确认溺毙。这便出舍相告:“禀大人,贼人已死。”

    “善。”院中垂拱立于树下之人,正是永巷令徐奉。

    先前,永乐署灾。天子命掖庭令毕岚修缮。毕岚遂求徐奉,代为招募良匠。唐七此人,便是徐奉所募。不料此獠,嗜博如命。竟胆大包天,盗窃永乐积铜。如今,人赃俱获,无从抵赖。大长秋曹节,命永巷令徐奉,亲自了解此事。也算对天家母子,并黄门朋党,有所交代。

    “老大人有命,弃尸阳渠。”徐奉面无表情。

    “喏。”心腹小黄门,领命自去。

    有顷,掖庭令毕岚,出宫来见:“何如?”

    “事毕矣。”徐奉答曰。

    见毕岚笑意深沉,徐奉随口一问:“唐七只窃永乐积铜乎?”

    “然也。”毕岚浑然未觉:“此贼天宦,无能为也。”

    “哦?”闻此言,徐奉心安大半。

    与毕岚不同。徐奉乃太平道内应。蛰伏禁中,谨小慎微,尤胜黄门一筹。大贤良师,举事在即。若唐七另有不轨,延祸上身。牵连事小,累黄巾事发为大。

    不可不防。

    毕岚又道:“若永乐太仆(封谞),问起唐七之事。推说累日未见,不知所终便可。”

    “可也。”徐奉心领神会。

    俗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酒瓮溺毙,乃博舍、子钱家,讨债偿命,惯用之法。洛阳令寻迹追查,得禁中金珠。必知唐七乃,“因露贼赃”,而被灭口。追查可知,唐七此人,嗜赌如命,更被募为永巷良工,修缮永乐宫。遂知所盗金珠,乃出永乐积铜。

    唐七既亡,诸事皆休。

    料想。永乐太后,唯恐卖官求货,积财如山,广为人知。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论察言观色,揣度圣意。黄门内宦,可谓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辞别毕岚,徐奉自去复命,不提。

    北邙,上商里。

    适逢夜深人静。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里道。

    便有书童下车,叩响门扉。

    “来者何人?”门后有人出声询问。

    “扶风侯公子。”书童答道。

    “公子少安。”院门开启,门人先与书童耳语。书童回车相告。须臾,久未露面,扶风侯公子,孤身下车,步入院中。

    挑灯入后堂。与秦太仓相见。

    “拜见秦太仓。”侯殷肃容下拜。

    老者含笑点头。

    待小黄门合力搬出沙盘,老者取细木书道:“公子别来无恙。”

    侯殷取另一支细木在手:“偷生苟安,书不尽言。”

    待小黄门将沙盘抹平,老者又书:“公子此来,可有所得。”

    侯殷书答:“终不负所托。”

    老者急书:“我儿何在?”

    侯殷却未书写。反从袖中取白绢一卷,递给老者。

    老者展开视之,不时含笑点头。将绢上蝇头小字看完,又付之一炬。轻吐浊气,这便提笔写道:“天下竟有如此奇巧。”

    侯殷急忙提笔:“秦公直言。”

    老者再书:“宋皇后亦入蓟王家。”

    侯殷颤抖落笔:“何以知之?”

    老者这便提笔疾书。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鸡鸣时分,院门重启。

    扶风侯公子,缓步而出。失魂落魄,立在檐下。直到院门紧闭,犹未回神。圣教处处与刘备为敌。不料刘备,竟是妹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公子?”马车内,书童掀帘轻唤。

    “嗯。”侯公子这才猛然清醒。冷风一吹,遍体生寒。眉上冷汗,已结成冰珠。深吸一口寒气,稳住心神。遂向马车走去(详见:《陇右·1.66 人财两全》)。

    今夜之后。当与太平道,一刀两断。京中黄巾余孽,需早日除尽。

    稳步登车。侯公子,已有定计。

    甄下,十八里浦。

    御史中丞荀彧,出使蓟国,功德圆满,不虚此行。

    曹司空携百官相迎。

    荀彧在蓟国,广受礼遇。甄下亦与有荣焉。见蓟王如此持重。曹司空方悟,荀彧大才,不可不用。同车回城,曹司空破例开府宴,为荀彧庆功接风。

    席间,荀彧得知。四海令左慈已返蓟国。如其所料。史侯真乃何后所出,先帝长子。史夫人,见事不可为,知满门无存。于是,含血喷人,构陷史侯。欲借曹司空之手,杀之而后快。

    然,终归史侯,身份存疑。否则,先帝神应,又做何解。

    试想,天下皆存疑。何况,本就多疑,曹司空。

    趁同去更衣。曹司空求问荀彧。荀彧进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片刻沉吟。曹司空如梦初醒。荀彧果然,王佐之才。

    只因存疑。换言之,有人信,必有人不信。

    若以不信而行。一杯鸩酒,结果史侯性命。必被信任之人,冠以弑君大罪。此生污名难除。

    然若以信而行。善待史侯,只废其帝位,全其性命。即便不信之人,亦无从指摘。反赞司空大义。

    家国天下,利益至上。信与不信,皆求最大得利。

    能有此谋。荀彧如何不称王佐。

    且与荀彧,正人君子,光明磊落,迥异。曹司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他日,权倾天下。时过境迁,无人提及。史侯无故暴毙,亦是天命使然。又与司空何干。

    君臣同心,上下勠力。

    三司会审,定史夫人,弃市夷族之罪。废史侯弘农王位。贬为弘农侯。前为弘农郡王,后为弘农县主。曹司空,又请骠骑大将军张济,共领朝政。

    遣使汉中,说国师张鲁,及一众留守属吏,悉迁甄都。二朝合并。

    汉中,南郑。

    国事张鲁府。

    “曹司空封我何位?”张鲁不置可否。

    “封阆中侯,食邑万户。”甄都来使,正是前兖州从事,今陈相薛悌:“位列九卿。”

    “三公可乎?”

    闻此问。薛悌知当,不虚此行:“有何不可?”

1.169 申肥兹秀

    张鲁索三公之位。便有投靠之心。

    先前,荀彧出使河北。蓟王既已应允,必传书张鲁,告知详情。薛悌此来,不过例行公事而已。

    临行前,曹司空已,面授机宜。万户侯可得,区区三公之位,自不足惜。只需张鲁愿携南郑百官并家小,悉迁甄下。凡有所求,无有不可。

    何况,三公之中,王太师余党,亦牵扯二董之乱。暗说董重,挟天子,发矫诏者,便是司徒伏完。凭董重供词,足可作从众论罪。

    更加,汉家天子,受命于天。天人感应,得失可查。凡有异象,必罢三公。先帝神应,岂非天降异象乎?

    曹司空总朝政,不可擅动。唯剩司徒伏完,乃适合之选。

    若张鲁入甄下,助曹司空,吞并汉中。立此大功,当可拜为司徒。

    唯一所患。镇西将军,兼领益州牧刘焉。心向何人,尚未可知。若转投合肥侯,荆州危矣。

    蜀中细作来报。江东遣使,已入绵竹。更有甚者,闻刘焉有意,徙州治入成都。

    成都,早为百濮之地。周慎王四年(前316年),秦并蜀国,设蜀郡。秦张仪、司马错筑太城,次年,张仪于太城西筑少城。称“蜀都”。新莽地皇五年(24年),公孙述称帝,定成都为“成家”。又改益州为司隶,蜀郡为成都尹。蜀都,遂为“成都”。今汉沿其名。

    成都,扼天府之中,沃野千里,易守难攻。论地利,远盛绵竹。且避入蜀中,绵竹可为重镇雄关,守成都周全。唯一不利,深入蜀中,守成有余,尽取不足。天下有变,鞭长莫及。

    荀彧以为。只需刘焉避入成都,偏安一隅,再无问鼎天下之心。此后,必从壁上观,待价而沽。且看关东、江东,如何施为。何方许以重利,便向何方称臣。然依山川之险,足可挡十万大军。益州仍为其所辖。割据之势成矣。

    曹司空闻言冷笑,早晚必诛此贼。

    端午之变,先易后难。

    先废史侯,遂成定局。

    三司会审毕,定弃市,夷三族之罪。曹司空遂传书蓟王。蓟王言可。毋需待秋日问斩。于甄下闹市。将史夫人,并史门弟子,悉数弃市。并传令洛阳、南郑,除恶必尽。

    而后,禁史侯于甄都宫偏殿。待辨明董侯出身,立大汉天子,再徙往封邑。此生无诏不离。

    关东、汉中,兄弟之盟,就此作废。

    本以为,天下一统,指日可待。不料,天下三分,叔侄之争,并未完结。

    先前,三分天下有四家,河北皆出蓟王治下。如今汉中,关东,并成一家。局势明了。以大河、长江,为楚河汉界。河北悉归蓟王。若蓟王有意立麟子于河北。亦有三帝。

    河南悉归甄都。知蓟王不欲麟子南下。曹司空若保权势,必不会渡河称臣。若查明董侯真身,即便坐实董太皇秽乱宫廷,欲行“鱼目混珠”。曹司空亦可求王美人贵子,南下称帝。

    如董侯所言,“童子申”肥,“童子兹”秀。

    申肥兹秀。王美人贵子“申”。此时,正于紫渊馆中,伴读蓟王子。

    若曹孟德退而求其次。乞童子申,南下即位。料想,蓟王必无异议。毕竟,拨乱反正,追本溯源。还帝位于汉室。乃人臣,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关东群雄,遂不满曹司空。然得汉中十万西凉精兵。曹司空,足可讨灭群雄。一统中原。与合肥侯,隔江对垒。与二袁,会猎江东。

    彼时,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也。

    天下大势,见仁见智。

    史侯被废。天下皆看河北。此时,王太后传召涉事人等,询问京中旧事。虽不敢称人尽皆知,却早已风传大河上下。

    董侯何所出,干系重大。尤其对甄都群臣而言。

    毕竟,自洛阳东迁,甄都必出汉廷无疑。远非汉中史侯,江东合肥侯可比。

    于董太皇而言。毋论申肥兹秀,何人称帝。皆自幼长于,永乐宫中。论亲疏,申肥兹秀,不相上下。何人为帝。料想,董氏皆可得善待。

    于曹司空而言,扶立何人为帝,并无不同。皆是,“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

    换言之,即便此时,汉无共主。甄都群臣,亦上下有序。关东百姓,并未人心惶惶。

    太仓蟾宫,折桂馆。

    高楼耸立,覆道相连。

    目盲小黄门,头戴纱帽,身着缁衣,挑灯在前。引贵客赴别馆折贵。

    贵客满口吴语,闻,出身江南世家,家中累世高官,富甲一方。身份尤其尊贵。据说,渊源可上溯至先帝年间。至于是何出身,便不足为外人道哉。

    别院石灯,已先点亮。替贵公子推开馆门,盲童便躬身退下。

    诸小黄门,往来引路,原路折返。熄灭灯烛,避入暗室,各就各位。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彼此气息,依稀可辨。

    或曰,盲童无眠。无事静坐,多在半梦半醒间。黄门内官,称之为“安定”。

    许久。待盲童皆入定。便有一人,轻轻起身,悄无声息,走出密室(详见:《陇右·1.67 冬季攻略》)。

    避人耳目,自下仓楼。经密道出城,入东郭粟市。

    “何其急也?”来人竟是唐周乱后,无故失踪之永巷令徐奉。

    相召之人,正是扶风贵公子侯殷。

    “(黄巾)事不济矣,该当何为?”侯公子试问。自从秦太仓处,知宋皇后下落。侯殷便已定计。当快刀斩乱麻。将京中黄巾余孽,悉数除去。

    “某,已有计较。”徐奉狞笑。

    “如何施为?”侯殷忙问。

    “永安上寿。”徐奉切齿言道:“可将天家母子,并蓟王刘备,一并除去。”

    侯殷一闪利芒,佯装大喜:“愿效死力。”

    “善。”徐奉只深信不疑:“只需如此如此……”

    不料徐奉,竟有此势力心机。稳妥起见,徐奉虽未将所谋,和盘托出。然侯殷已暗自心惊不已。二人商定机宜。徐奉又悄然折返。藏身蟾宫,以避朝廷鹰犬。

    侯公子,枯坐至天明。亦起身自去。

1.170 一夕之欢

    洛阳金市,胡姬酒肆。二楼精舍。

    换着常服,掖庭令毕岚,春风得意,推门而入。待看清舍中相约之人,毕岚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是你!”

    “正是在下。”那人闻声落杯,起身相迎。正是潜逃在外,永巷令徐奉。

    毕岚以袖遮面,转身欲走。却被人拦住去路。抬头一看,亡魂皆冒:“你…你…你……”

    “故人在此,大内官,何不并榻一叙。”侯殷和煦一笑。

    却令毕岚如坠冰窟,毛骨悚然。黄巾事败,京中太平余孽,屠戮无数。本以为,多日不见,侯公子亦不例外。岂料竟也逍遥法外。这便颤声问道:“二位诓奴婢到此,究竟…意欲何为?”

    “毕大人且安。”侯殷仍笑:“此来,不为夺财,不为图命。只问修缮南宫诸事。”

    “修缮南宫……”毕岚闻声变色:“二位…欲入宫行刺乎?”

    “非也,非也。”徐奉起身将毕岚拖入精舍:“只问蓟王之事。”

    “蓟王?”毕岚木然就坐,更觉云山雾罩:“南宫干蓟王何事。”

    三人落座,掩上舍门。

    徐奉举杯相邀:“且听我,徐徐道来……(详见:《陇右·1.42 凿路先锋》)”

    闻徐奉提及永乐署灾,蓟王赴宴,唐七之死。毕岚虽佯装镇定,面无表情。然心中惊怖,可想而知。

    “毕大人——”徐奉低声相问:“唐七只窃积铜乎?”

    “然,然也。”毕岚强笑作答。

    徐奉不置可否:“唐七死于我手,确是天宦无疑。然顺帝时,栾巴以天宦之身,给事掖庭,补黄门令。后阳气通畅,白上乞退。唐七既娶妻周氏,‘阳气通畅’否?”

    “这……”毕岚无言以对。徐奉所言,确有其事。栾巴辞官娶妻,并生子栾贺,栾贺官至云中太守。禁中传闻,栾巴好道。故能自愈刀锯残身,阳气通畅,再行人伦。

    “又闻,永乐太后,醉卧偏殿,梦与神遇。”徐奉字字诛心:“毕大人,知否?”

    毕岚汗如雨滴:“永乐隐秘,我岂能知。”

    “永乐隐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侯公子续言道:“毕大人,于何处捕得唐七?”

    “这……”陈年往事,纷至沓来。毕岚一时,追悔莫及。唐七吸入迷烟,自坠梁下。何必逐捕。

    见毕岚词穷。徐奉逼问:“永乐宴飨,蓟王慎恤毒发。侯公子奉太平圣女之命,登太仓求救曹大人。毕大人,何为?”

    “咦?”本以为逼问唐七之死,背后隐情。不料竟问蓟王永乐家宴,误中慎恤红丸之毒。毕岚一时,云山雾罩:“侯公子,意欲何为?”

    徐奉、侯殷,四目相对,皆不明所以。

    仰观二人表情,不似作伪。毕岚亦暗生疑窦。

    莫非,侯公子竟不知,蟾宫之上,曾与永乐太皇,一夜风流?

    出胡姬酒肆,入金市大街。掖庭令毕岚,犹浑浑噩噩,六神无主。直与一胡商迎面相撞,这才猛回神。

    胡商俯身行礼,口出精纯汉话。毕岚目光清洌,忽生一丝悲凉。

    这便自行离去,未曾怪罪。依原先睚眦必报之性情。撞他胡人,必因故下狱,不死也当脱层皮。今日却不同往昔。徐奉与侯殷,“该死之人”,联袂出现,逼问永乐旧事,让毕岚惊恐莫名。

    掖庭,本就在永巷之中。掖庭和永巷二署,又来往密切。先前修缮永乐宫时,毕岚无暇他顾,便曾托徐奉为其招募洛阳良工。如今徐奉因罪潜逃,举家被诛,故友旧交,避恐不及。

    奈何,先前与他纠缠不清,且借宫中大兴土木,毕岚亦未少中饱私囊。诸多隐秘,又岂能瞒过近在咫尺,永巷令徐奉。

    更有甚者,扶风侯殷牵扯更广。细想之下,此人比徐奉还棘手。

    东窗事发,如之奈何。

    “此事,断难善终。需寻老大人计校。”打定主意,毕岚这便转身出城。直奔曹府而去。

    自二楼俯瞰,毕岚远去。

    徐奉含恨而坐。心中挫败,可想而知:“莫非,蓟王与永乐,并无苟且?”

    “毕岚似亦不知。”侯殷亦无从决断。转而问道:“唐七死于何处。”

    “马市子钱家。”事到如今,徐奉亦无需隐瞒。

    “何人所杀。”侯殷又问。

    “某也。”徐奉答曰。

    “徐大人,亦是曹节心腹乎?”侯殷不解。

    “非也,非也。”徐奉焉不知侯殷所想:“只因唐七盗永乐积铜,为毕岚所获。唐七又为我所募。故曹大人,命我除之。因我而起,因我而终。此乃我辈,一贯行事。公子毋疑。”

    换言之。曹节之所以命徐奉,亲自溺毙唐七。正因其人乃徐奉所雇永巷良工。徐奉识人不明,用人不慎,若非早被毕岚,人赃俱获。稍后事发,必延祸众人。祸患因徐奉而起,自当由徐奉亲手除去。黄门行事,颇多江湖习气。

    “曹节。”电光石火,侯殷忽现灵光。

    “曹大人……”徐奉闻而生畏。

    西郭曹节府。

    毕岚伏地哭诉。言胡姬酒肆,被徐奉、侯殷,逼问永乐旧事。

    “‘费耗若此,犹不诛尽,馀孽复起,於兹作害’。”曹节轻诵多年前,段颎平羌上疏,以喻今日时局。太平道余孽,仍在京师兴风作浪。

    “为今之计,该当何为?”毕岚乞问。

    “欲除,徐奉、侯殷之害,当用,离间之计。”略作思量,曹节已有定计。

    “计将安出?”毕岚忙问。

    “侯殷所求,赎宋皇后耳。”曹节已有定计:“速告秦太仓,宋皇后已贩蓟王。料想,侯殷得闻,必杀徐奉灭口。”

    “喏!”毕岚心领神会。临行前,又窃问:“时,侯公子,夜入蟾宫。以梁冀金山,求与永乐太后,一夕之欢……”

    “直言。”曹节老眼,戾芒一闪。

    “侯公子,似不知也。”毕岚小心进言。

    “妖贼余孽,岂能轻信?”曹节嗤鼻。

    “喏。”毕岚不敢多言,躬身拜退。

    待堂中无人,曹节仰天长叹:“一时恣意,延祸家门……”

    “何祸之有?”来人正是,养女安素。

1.171 蟾宫惊变

    稍后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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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节老眼一转,计上心来:“我儿,且入内室。”

    安素不疑有他,随老父入内室。

    “我儿可闻,梁冀金山。”曹节言道。

    “禁中传闻,菟园销金。”安素自然知晓。

    “时有扶风公子,侯殷投刺……”曹节便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

    闻,宋皇后,被移花接木,送入蟾宫。濦强侯宋奇,化身侯殷登门。与曹节约定,以梁冀金山,为宋皇后赎身。后数年未果。待临乡侯上计入京,询问窦氏八丽身世。唯恐旧事外露,曹节遂将宋皇后,作价一亿,贩于刘备。不料宋皇后,前脚将离蟾宫,侯殷便携梁冀金山,后脚登门。

    见案上金囊山积,曹节追悔莫及。

    本可将宋皇后下落,如实相告。然又贪梁冀金山,唾手可得。宋皇后下落,曹节便没有说破。与侯殷多有往来,才有今日之祸。

    曹节,老奸巨猾。即便养女,亦半真半假,话不尽然。尤其绝口不提,永乐之事。

    悉知详情,安素劝道:“阿父当知,蟾宫之事,不可久为。”

    曹节闻言嗟叹:“我儿,所言是也。”

    “徐奉,人何在?”安素遂问。

    “未可知也。”曹节言道:“徐奉、侯殷,举族伏诛。此仇,‘弗与共戴天’。京中太平余孽,皆以二人‘唯命是听’。老父,焉能无惧。”

    安素这便宽慰道:“阿父,少安。二人‘包藏祸心’,久必外露。其京中十万黄门,皆为耳目。有何惧哉。”

    “善。”曹节目光慈炯,难掩精光。

    东郭,粟市。

    侯殷再入密室,与徐奉相会。

    “可有所获?”侯殷劈头就问。

    “倒是探得一事。”徐奉这便言道:“永乐太仆封谞,命掖庭甄选二岁男童。却不知,所为何用。”

    “二岁男童。”侯殷眉头微皱:“莫非董太后,忧老将至也,欲行‘长乐无极老复丁’?”言指,返老还童,回春之术。

    “未可知也。”徐奉摇头。

    侯殷隐隐觉得,此事非同一般:“此中或大有深意。可为我所用。”

    徐奉轻轻点头,转而言道:“此地不宜久留。可有别处安身。”

    侯殷略作思量,这便言道:“何不去此地。”

    “何地?”徐奉忙问。

    侯殷指了指头顶:“居高之所。”

    徐奉这便醒悟:“妙极!”(《陇右·1.49 三路大捷》)

    侯殷所指,便是太仓蟾宫。

    谓“灯下黑”。洛阳内外,重重危机。然太仓蟾宫,却稳如泰山。

    得侯殷暗授机宜。徐奉当可神鬼不知,潜入太仓躲避。

    西郭,曹节府。

    便有心腹来报:“侯公子,昨夜已见秦太仓。”

    “善。”曹节累日不宁,稍得心安。

    只需知晓宋皇后下落,侯殷必改弦更张,与太平道,一刀两断。

    果不出所料。

    小憩片刻,便有人投刺谒见。

    金粉名刺,一如先前。

    曹节略作思量,这便言道:“内室相见。”

    “喏。”

    须臾,乔装改容侯公子,入室相见:“拜见老大人。”

    “公子,无恙乎?”曹节慈眉善目。

    “老大人,何不早言?”侯殷反问。

    “啊——”曹节佯装大悟:“非老朽不欲,实不能也。公子既奉太平道,必与蓟王不两立。若知宋皇后,已为蓟王妃……”

    “老大人当知,区区所为,皆为全皇后一人。”侯殷实言相告。

    “这……”曹节故作迟疑,转而问道:“为今之计,该当何为?”

    “徐奉并京中黄巾余孽,需一并除去。”侯殷早有定计。

    “公子所言是也。”曹节心中暗喜:“然当,如何施为?”

    “徐奉欲假永安上寿,刺天家母子并蓟王。”侯殷言道:“乞老大人,助我除贼。”

    “嘶——”曹节方知事大。

    永安上寿,迫在眉睫。陛下当携何后、王美人,及蓟王刘备,一并出席。徐奉蓄谋已久,骤然发难。恐害天子性命。

    心念至此,曹节老眼精光毕露:“徐奉何在。”

    见曹节权势逼人,全无老态。侯殷心中笃定:“藏身太仓。”

    “必出公子之谋。”曹节这便醒悟。

    无怪,刺奸贼捕,禁中鹰犬,刮地三尺,亦寻不出徐奉下落。竟胆大包天,行瞒天过海。藏身太仓顶上,蟾宫之中。

    “然也。”侯殷亦相告实言:“‘此一时,彼一时也’。”

    先前为救宋皇后,与汉室处处为敌。故视,灭黄巾之刘备,如“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悉知刘备乃亲妹夫无疑。侯殷如何还能,再行加害。

1.172 蟾宫惊变

    见侯殷心牵永安上寿,徐奉这便了然:“公子且安。某为永巷令多年,典官婢侍使。宫中用人,多出我手。昔,毕岚修缮永乐宫,良工亦为我所募。程璜久不典职,岂料永安内外,已阴伏圣教黄巾死士。”

    “名籍何在?”侯殷脱口而出。

    “名籍在此。”徐奉不疑有他,点指衣襟。名籍随身,缝入袍内。

    “速取来。”侯殷心中大定:“永安上寿,某代为之。”

    “这……”徐奉略显迟疑。

    “蟾宫虽近永安,然上下不易。临事不断,功亏一篑也。”侯殷言之凿凿。见徐奉仍不决,这便顿足道:“莫非,不信我乎?”

    “岂不信公子。”徐奉咬牙解衣,取绢书名籍。

    绢书入手,体温犹存。侯殷大功告成:“速归。”

    “公子,郑重。”徐荣裹袍自去。

    侯殷长揖相送。

    少顷,曹节自出内室。侯殷与徐奉所言,字字入耳。

    侯殷转呈绢书,却被曹节婉拒:“公子久入太平道,掌京中诸事。何必老朽,多为蛇足。”

    言下之意,侯殷本就是太平道中人,熟悉京中妖贼人事。只需按图索贼,必可手到擒来。无需曹节画蛇添足。

    “老大人,所言是也。”事不宜迟,侯殷领命自去。

    待侯殷出别馆。曹节又入内室。细看榻上贵人,沉睡不醒。曹节似有所悟:“侯公子,‘洁身守道,不同世人陷乎邪?’”

    再思长乐太仆段珪,死于非命。昔日蟾宫主事,只剩曹节一人。老将至矣,身后毕岚、曹冲,皆非托付之人。

    环视华室,曹节徐徐起身:“蟾宫,可休矣。”

    不出三日,侯公子已传书西郭曹节府前。言,名籍所书,皆得其人。

    曹节遂将手书付之一炬:“来人。”

    “在。”

    “去马市子钱家。”

    “喏。”

    是夜,蟾宫。

    盲童挑灯引路,亦如先前。为赎回宋皇后。侯殷往来太仓,一掷千金。先前盗掘菟园,寻迹金山所得,多为蟾宫折贵所用。折桂馆上布局,早已烂熟于胸。彼时,暗送徐奉潜上太仓时。便将折桂馆并各处别馆,名称路径,悉数告知。是故,徐奉缁衣假面,充作盲童,混迹馆中,轻车熟路,未被识破。且盲童毕竟不能辨物。焉知密室之中,又多一人。

    用餐、如厕,按部就班。多一人,少一人,贵客往来,亦无从发觉。

    今夜亦如先前。

    授贵客一金之赐。掩门闭户,徐奉心满意足,自回暗室。静坐自天明。

    暗室居中所置博山铜炉,香气氤氲。香味似与先前不同。徐奉,后知后觉,昏沉入睡。

    冷水激面,猛然清醒。

    明月繁星,割面冷风。

    挣扎欲起,不料浑身松软无力。心中暗叫不妙。

    中计矣!

    “永巷令醒否?”

    徐奉闻声,心头巨震。便有一人,白面红唇,徐徐近身。

    正是如假包换,蟾宫之主,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

    “老,大人。”徐奉惊怖出声。

    “正是老朽。”曹节附身下看:“永巷令,好计较。”

    “奴婢借地偷生。乞老大人怜爱。”徐奉悲声乞求。

    俗谓,“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徐奉自诩,与曹节,“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井水不犯河水”。同出黄门内宦,各为其主。曹节,当可全其性命。

    不料曹节却摇头道:“永巷令可知,长乐太仆已因你而死。”

    “长乐太仆,乃受张让、赵忠构陷。与我何干。”徐奉岂不自辩。

    “永巷令,宫中果有内应。”曹节语透深意。

    “大贤良师,虽兵解升仙,然圣教仍存。老大人,欲为敌乎?”见乞求无用,徐奉遂言语胁迫。

    曹节阴森一笑:“永安上寿之日,京中妖贼皆死。老朽,有何惧哉?”

    “侯、殷!”话已至此,徐奉焉不醒悟。

    “侯公子所求,唯宋皇后一人耳。”曹节背身自去。身后便有黄门力士,将徐奉合力抬起,高举过顶。一路相随。

    “老大人,意欲何为。”徐奉仰面朝天,四周皆不可见。

    “送永巷令,下黄泉。”曹节头也不回,挑灯在前。

    少顷,于覆道半途止步。

    覆道下,流水潺潺。正是太仓内渠。

    曹节长袖一挥。黄门力士,便有动手。

    “名籍!”生死一线,徐奉声嘶力竭。

    “慢。”曹节果然中计:“名籍如何?”

    “名籍不全。”徐奉答曰。

    “何缺!”曹节追问。

    “老大人可全我性命乎?”徐奉不答反问。

    曹节正欲开口,忽桀桀一笑:“永巷令,先行。”

    音犹在耳。黄门力士,大力掷下。

    徐奉目眦尽裂,飞坠十丈高台。

    砰——

    一声巨响,再无声息。

    洛阳金市,胡姬酒肆。

    久未露面,侯公子,正自斟自饮。表情惬意。

    须臾,便有人登楼而入。

    “禀公子,万事皆备。”

    “好。”侯公子这便起身:“且去一见。”

    “喏。”

    二人一前一后,下楼入院。经暗门,抵达地下密室。

    窖下藏兵洞,乃旧时地宫改建。洛阳城,本是上古旧都。饱经战火,宫墟何其多也。

    京中所剩无几,黄巾余孽,皆藏身此处。

    先前,本散布城内与郭区,收侯公子密令,各自动身。三日前,方才聚齐。最后余孽,皆黄巾死忠。说是死士,亦不为过。若非此次乃为刺杀天子并蓟王,潜伏极深之黄巾死士,岂肯轻易现身。

    正因灭教之仇,不共戴天。侯公子才能一呼百应,召集洛阳黄巾齐聚。

    身材各异,相貌参差。各式人等,一应俱全。有和气生财之游商,有吆五喝六之市吏,有僦车而行之民夫,亦有深入简出之士人……

    人人神情严峻,皆有必死之心。

    侯公子环视众人,肃容行礼:“圣教存亡,在此一举。”

    “愿听公子号令!”百余众,齐齐抱拳。

    “进酒。”侯公子一声令下。

    酒家便取来一瓮好酒。人手一碗,逐次斟满。

    候公子,先干为敬:“黄泉路上,再相见!”

    “黄泉路上,再相见!”何须多言。

    水酒一碗,黄泉作伴(详见:《陇右·1.192 言行若一》)。

1.173 萌生退意

    侯殷冷眼旁观。见无人避饮。这便不动声色,自出地窖。

    锁死机关,孑然而去。

    前事皆了,京师再无羁绊。

    太仓蟾宫,折桂馆。

    目送徐奉,高台落水。曹节心中,无喜无悲。

    正如临别赠言,永巷令,先行。

    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曹节风烛残年,时日无多。此时,虽贪心不足,奈何行将入土。为满门家小计,当谋身后之事矣。

    “传语我儿,明日相见。”

    “喏。”心腹领命自去。

    曹节挑灯返回别馆。

    彼时,掖庭令毕岚,惊慌来报。言,长乐太仆,下狱死矣(详见:《陇右·1.138 壮士解腕》)。

    曹节闻言。两眼一黑,颓然坐榻。

    强忍惊怖,问过方知,乃张让、赵忠构陷。共诬,长乐太仆乃徐奉同党。为保家小,段珪遂于狱中,饮药而亡。

    蟾宫主事有三,皆为中常侍。

    大长秋曹节,皇后卿官之首。长乐太仆段珪,为太后三卿之首。掖庭令毕岚,掌后宫贵人采女事。三人各司其职,共保蟾宫无事。又因窦太后被禁云台,长乐太仆颇多空闲。故蟾宫日常诸事,多为段珪所掌。

    不料被张让、赵忠所构。长乐太仆段珪,无端殒命。蟾宫骤缺一主。曹节养尊处优,毕岚分身乏术。才被徐奉,有机可乘。

    段珪之事,曹节尽知。

    先前,永乐太仆封谞与长乐太仆段珪,双双奉天子之命,暗通太平妖贼。后永巷令徐奉事发,满门伏诛。永乐太后言,宫中仍有同党。于是,长乐太仆段珪,遂被十常侍栽赃陷害。以徐奉同党,饮药死于狱中。唯有,永乐太仆封谞,见机不凡。舍财保命,侥幸逃过一劫。

    黄门尽知。段珪乃出曹节门下。俗语曰,“打狗看主人”。张让、赵忠,既敢构陷段珪,便已不把曹节,放在眼里。

    段珪之死,裹挟新老中常侍之争。曹节若不反击,必“树倒猢狲散”。被张让、赵忠,乘胜追击,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杀永巷令徐奉,便为反戈一击。

    “来人。”待心平气和,曹节已有定计。

    “在。”便有心腹,闻声入室。

    “取侯公子,折贵名籍。”

    “喏。”

    有顷。自侯公子夜入太仓,历次点选诸园贵人,皆被抄录于白绢之上。

    “命掖庭令,逐名考问。”曹节言道:“问侯公子如何行事。”

    “喏。”心腹领命自去。

    日前,曹节见榻上贵人,沉睡不醒,似中仙门之术时,已有所悟。口出“侯公子,洁身守道”之语。彼时,便已生疑。侯公子所选,诸园贵人,皆如此这般。榻上昏睡一夜。侯公子,坐怀不乱。只为掩人耳目,取信蟾宫上下。

    侯公子,其人若何。且观后效。

    今夜诸事暂罢。曹节自下密道。打道回府,一夜酣睡至天明。

    日上三竿。养女安素,已自宫返。

    “阿父,何事相召?”

    “老父,确有一事相求。”曹节慈眉善目。

    “阿父且直言。”安素身受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也。

    “三日之中,我儿需取张让、赵忠中一人,冠上附蝉。”曹节言道。

    “此事易耳。”安素遂问:“然,取之何用?”

    “取之无用。”曹节笑意深沉:“取下便可。”

    “喏。”安素虽不解其意。然老父所为,必有深意。老父既不愿多言,安素亦不多问。

    昨夜趁徐奉昏迷。曹节已将一枚附蝉,暗藏其身。只需寻着徐奉尸身,必可得见。试想,若见张让、赵忠,平白无故,冠上附蝉有缺。天子焉能不疑。且逢长乐太仆段珪,含冤而死。不料宫中另有黄巾余孽,天子焉不发,雷霆之怒(详见:《陇右·1.136 悲秋尽露》)。

    张让、赵忠,即便不死,亦脱层皮。

    行杀鸡儆猴,曹节足可自保。

    是夜,太仓折桂馆。

    毕岚已验明正身:“诸园贵人皆言,并未与侯公子合欢。”

    “侯公子,果然洁身守道。”曹节一声长叹。再无隐忧。观侯殷其人其事,必是正人君子。岂能言而无信,背后伤人。换言之,蟾宫诸事,必闭口不言。不足为外人道哉。

    见曹节无言,毕岚心忧难掩:“莫非,侯公子亦未与…永乐太后苟且。”

    曹节闻言,一声慨叹:“掖庭令,所言是也。”

    “这……”毕岚苦思无解,咬牙进言:“宫中传闻,逐鬼童子之中……”

    “如何?”曹节不置可否。

    “藏有永乐之子。”毕岚附耳言道。

    “何人传言。”曹节不答反问。

    “乃出张让、赵忠等中常侍之口。”毕岚答曰。

    “如你所言,侯公子并未苟且。永乐太后,何以孕生。”曹节言道:“张让、赵忠之言,不可信也。”

    “这……”毕岚虽心中存疑,亦不敢说破。这便拜退,不提。

    太仓之上,实有太多隐秘。

    试想,曹节但凡势弱。不等十常侍,群起来攻。唯恐丑态毕露,馆中勋贵,必先行灭口。

    环视太仓楼阁,璀璨华灯。曹节退意心生:“幸有长乐太仆,先于我亡。”

    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长乐太仆段珪之死,如当头棒喝。为曹节敲响一记警钟。蟾宫纵利大,亦不可久为。趁权势未衰,全身而退。不失万全之道。

    更有甚者。

    诸多隐秘,亦随段珪之死,而烟消云散,死无对证。

    “蓟王函园,足可安身。”自降仓楼,曹节似已有决断。

    函园工地。花木土山,堆积如山。

    蓟王东归献宝,价值连城。陛下龙颜大悦。将梁冀菟园,易名函园,赐予蓟王。蓟王遂将园中十里九坂,改造王陵。皆由右丞贾诩,全权负责。

    蓟国营城术,蜚声海内。且为明王造陵,福莫大焉。蓟国能工巧匠,举家上洛。京师良工,亦多入园客庸。上下勠力,进度极快。

    右丞足智多谋,一心多用。

    闻城中游徼来报,永巷令徐奉堕台溺毙。

    贾诩遂问:“侯殷何在?”

    “未可知也。”游徼答曰。

    “速探。”贾诩当机立断。

    “喏。”游徼领命自去。

1.174 逸乐私议

    唐七不举,蓟王不孕,宋奇不欲。

    董侯天子,种出何人。

    越发,扑朔迷离。耐人寻味。

    蓟国北港。

    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自函园阳港,乘公船抵达。

    十里函园,守陵编户并客庸游商,计百万之众。阳渠日夜帆满,与蓟国往来频繁。内河船多风小,不能满帆疾行。朝发夕至,力有未逮。然三日之内,足可抵达。以蓟王金乌船宫为例。凡蓟国机关轮船,皆为水上馆舍。衣食住行,坐卧起居,皆便利。

    沿途无需停靠,两地直达。

    先前往来,多是商客两用。后四式白波,助商客分行。除洛阳外。通邑大都皆与蓟都临乡,有客船定期往来。虽天下三分,然水陆通达,尤胜先前。

    见临乡京华,不下洛阳。毕、宋二人,一时万千感慨。

    “堤上何人?”毕岚忽觉眼熟。

    宋典定睛俯瞰,不禁脱口而出:“赵常侍。”

    “正是。”毕岚幡然醒悟。来迎之人,竟是先帝阿母,中常侍赵忠。回忆宫中诸事,尤其先帝崩后,前后三帝即位,黄门屡遭屠戮。中常侍,死于非命,凋亡殆尽,所剩无几。不料时过境迁,竟在蓟国相遇。

    “见过赵常侍。”三人相见,毕、宋先礼。

    “二位常侍,无恙乎?”赵忠亦目露坦诚。

    南橘北枳。宦官似亦如此。

    车驾绕行北郭,入门下署鸾栖馆。

    后院重楼高阁,迭石错落;曲径通幽,精舍环抱。

    见二人,一路挑帘窥探。

    赵忠笑问:“比平乐馆如何?”

    “远甚平乐。”宋典答曰。

    “鸾栖馆,乃王上为百官所建。”赵忠如数家珍:“正如平乐。”

    “蓟国三食君俸,我等亦知也。”宋典慨叹。

    车驾止步。精舍名曰:逸乐。俗称,逸乐舍。

    “处逸乐而欲不放,居贫苦而志不倦”。便是名之真意也。

    时谓“置酒高会”,又谓“高朋满座”。先堆土成丘,再立舍其上。广置花木,曲水环流。阶梯顺下,泊车山门。匠心独运,精益求精。一座精舍,便是一处山水美景。

    窥一斑而知全豹。蓟王苦心孤诣,非为养尊处优。乃为高薪养廉,居高养志也。

    琉璃画壁,移门轻启。

    但见二人,背手而立。

    闻声回身,正是甘泉卫尉何苗、永乐太仆封谞。

    硕果仅存十常侍,舍中相聚。知赵忠、封谞设宴相迎,乃出王太后之命。毕、宋二人,感激不尽。何苗自身逢大难,性情大变。言行举止,越发阴柔妩媚。举手投足,与内官颇多相合。

    五人落座,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毕、宋二人,累日心忧,一扫而空。

    席间必言,先帝神应。

    宋典无辜牵连,且又旁观者清。必有此问:“董侯,真乃太皇所生?”

    事已至此,隐瞒无用。且舍中内外,又无外人。永乐太仆封谞,这便实言相告:“然也。”

    “种出何人?”宋典追问。

    “未可知也。”永乐太仆封谞答曰:“时皆以为,乃永巷良工唐七。后闻其人天宦。”

    宋典惊问:“莫非,太皇亦知唐七。”

    “然也。”封谞言道:“太皇醉卧受辱,不知其人。后查良工名籍,方知唐七有异。”

    彼时,十常侍各为其主,各怀鬼胎。今日,齐聚一堂,毕岚这便道破:“唐七为我所擒。”

    “竟有此事。”封谞亦惊。

    毕岚苦笑言道:“永乐署灾,先帝命我修缮。趁太皇醉卧,大长秋命我暗送太仓,为人折桂。”

    此言一出,即惊四座。

    封谞急忙追问:“何人辱之?”

    毕岚模棱两可:“或是,扶风宋元异。”

    赵忠深看毕岚:“先帝宋皇后之兄,濦强侯宋奇。”

    “嘶——”封谞日夜守护永乐宫,寸步不离。唯恐丑事外泄,隐秘窥破。故对洛阳诸事,知之甚少。便是张让、赵忠,亦多有风闻。舍中五人,唯封谞,后知后觉。

    赵忠追问:“何言两可?”

    毕岚便将其中隐情,娓娓道来:“时宋元异,托名侯殷,往来太仓。然从未与,贵人合欢……”

    “既如此,何以舍梁冀金山,却不与太皇,一夕之欢。”赵忠不解发问。

    “此中有诈。”封谞毕竟亲眼所见:“太皇醒时,精泄不止,因而有孕。岂无行欢?”

    那日毕岚心怀嫉恨。故意未命心腹,为董太皇善后。刻意为之,欲陷董太皇于羞愤。故董太皇当晚,是否与人合欢,彼时毕岚并不知晓。

    今日方知,确有其实。换言之。毕岚暗送董太皇上蟾宫,当夜必有人,与之合欢。

    “如此说来,必是宋奇无疑。”赵忠若有所思。

    “宋元异,何以至此?”何苗不解。俗语谓,“冤有头,债有主”。宋元异,举家伏诛,乃因中常侍王甫,与太中大夫程阿,共构言宋皇后,挟左道祝诅。累及宋皇后被废,下暴室,以忧死。乃至延祸家门。王甫后被程璜女婿,司隶校尉阳球收捕,磔尸于城门。宋元异,何污董太皇?

    毕岚以己度人:“永乐乃先帝母也。”言下之意,宋奇奸污董太皇,乃为泄家门私愤。毕竟,先帝听信谗言,废宋皇后,才令宋氏满门惨死。果真如此?

    须知,此等行径,乃江湖贼子所为。濦强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岂行苟且之事。

    封谞言道:“王太后传召三人,有鲁相宋奇。”

    “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本以为鲁相与濦强侯,不过同名同姓,莫非,鲁相宋奇,便是濦强侯宋元异。

    众目相对,恍然大悟。董侯出身,呼之欲出。

    宋奇以梁冀金山,说动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命掖庭令毕岚,趁修缮永乐宫之良机,掠董太后入蟾宫。宋奇趁永乐太后酒醉,不省人事,暗中苟合,乃至受孕。

    永乐太后,由太医令张奉问诊,方知有孕。本欲堕胎。后见先帝有寄养王美人贵子之意。永乐太后,私心作祟。假逐鬼童子,行鱼目混珠。先帝崩后,屡起宫变。唯恐母子被害。永乐太后,遂假送嫁之名,欲携贵子,北上蓟国……

    心念至此。宋典忽问:“华云之上,可另有隐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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