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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全文阅读

作者:熏香如风     刘备的日常txt下载     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0 八关都邑

    “滚!”见赶来传命的骑士仍跪地不起。中山相张纯一声怒喝。

    “喏!”骑士不卑不亢,转身离去。

    “国相息怒。”待信使远去,便有一人从屏后走出。此人风仙道骨,飘飘然有出尘之表。必是太平清领道中妖人无疑。

    “唉。”张纯叹了口气:“桑邱不过是旧城一座,地势低洼,又处边境,民众逃离,早已废弃。然毕竟是祖宗之土,有道是寸土必争。如今宰卖与他人,何其容易!”

    作为手握大权的一国之相,张纯之所以无可奈何,乃因今汉诸侯国,主权和治权分立。

    国相只拥有治权,而主权仍归国君所有。于是。将一片无人问津的边境废土,划给另一位王爵,中山王可自决。

    “既是一座废城,国相又何须动雷霆之怒。”道人劝道。

    “仙师且看。”张纯手指屏风上中山国山河地形图言道:“桑邱城位于南易水之南,背靠古燕长城。深入我国境,与周围数城,连成一道坚固的防线。我等一旦举事,北伐蓟国,须破桑邱城、敌城、三台城,数城封锁。蓟王刘备善于营造,或不出三月,各城便固若金汤。我军苦无攻城诸器,道路又泥泞,急切间如何能攻下?”

    “三月……”道人捻须一笑:“我等便赶在他将国境修造的固若金汤前,挥军北上。与三郡乌桓里应外合,上下夹攻,一战灭国!”

    “如此,甚好。”张纯大喜。

    “却不知国相现有多少兵马?”道人忍不住问道。

    “郡国兵丁三千,私兵五千。从弟张举乃渔阳豪强,今为泰山太守。我与他约定,共同举事。(张)举已暗中招募数千泰山贼寇,藏于山谷。只需一声号令,便会奋勇北上,与我等合兵一处。”

    “哦?”道人亦喜:“泰山豪杰,我亦有耳闻。今已募得多少人马?”

    “约三千之数。”张纯笑道:“多亏教主鼎力相助,方能募得数千强兵。”

    “何人统领。”道人又问。

    “琅琊贼颜浪,领吴敦、尹礼、昌霸、孙康、孙观泰山五寇。”

    “三千之数还是太少。”道人想了想道:“幽州圣教屡遭劫难,根基全无。三郡乌桓出兵三万。我等亦需凑足一万只数。”

    张纯答道:“泰山郡,地接山海,人民流窜。常有刁民据险作乱,保山为寇。是为泰山贼寇。自从弟张举到任泰山太守以来,便暗中结好各寨贼酋。今若收为己用,颇费金银。”

    “此事易耳。”道人高深一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国相只管募来,财货之事,不劳费心。”

    “如此,我便传信从弟,让他尽数募来。”举事在即,手下虎狼之士,自当多多益善。

    刘备之所以择古城重建。最主要便是为了节省宝贵的时间。

    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

    “平地”是建造高楼的关键。所谓平地,便是指夯实的地基。

    在筑城之前,需要夯打地基。而在打造地基之前,还需进行“验土”。有“辨土法”和“称土法”等不同称谓。

    所谓辨土,便是在基址选定后,先开挖探井验土。以“土细而不松,油润而不燥,鲜明而不暗”为佳。

    时下此“穴井勘探法”与后世勘探中的坑探法非常相似。

    具体为:“取土一块,四面方一寸称之,重九两以上为吉地,五、七两为中吉,三、四两凶地。或用斗量土,土击碎量平斗口,称之,每斗以十斤为上等,**斤中等,七八斤下等。”

    其吉凶观念的本质,其实是指土壤的密实性和坚固度。并以此来推断地基透气渗水性的优劣,及承载能力的大小。此非迷信。

    若是‘凶地’,不宜造城,便需更换城址,继续辨土,直至寻到‘上吉’之地。

    可若地处要冲,必须在‘凶地’上造城。则也有方法。

    对‘凶地’基土的处理方法,时下大致有两种:换土法,密实加固法。

    换土法:即是将地基底下一定深度范围内的‘凶地’‘下等’之土,尽数挖去。换填‘吉地’‘上等’之土,再分层夯实,作为持力层。为了增加稳固性和承载能力,甚至会换用‘碎砖粘土’,或更强大的‘三合土’。

    密实加固法:一言蔽之,便是打桩。以桩柱加固土层。与干栏式建筑类似,土层松软不足以支撑,便下桩柱辅助承重。又据承载力的不同,桩柱的数量、密度及粗细皆不一样。刘备少年时,用一根阴沉木钉入泥沼,修建义舍医馆,便借用此法。

    春秋战国时,刘备的蓟国位于韩赵燕,三国交界。为守卫国境,三家造城时不惜工本。

    以三台城为例。刘备已命人看过,地基夯打如铁板一块。从地基边缘发掘得知,实存夯土总厚度达二仞(3.1m ),每层夯土厚二寸余(4cm )。如同百炼钢一般,层层夯打,千锤百炼乃至积累出二仞之厚!甚至夯土底部还铺垫有三层鹅卵石,用以加固。夯土中亦加入石渣、碎砖、瓦片等,进一步提高强度。

    可想而知,此城在建造之初,是何等的不惜工本。

    每当看到这些残存的古迹,刘备的敬畏之心便油然而生。上古先秦,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文明。华夏大地究竟经历了多少浩劫,只怕这条历史的长河,历代史官终其一生亦书录不尽。

    还是那句话。不亲临这个时代,如何能得知这些被后世大多数人所遗忘的文明的碎片。

    原址重建,自当省去诸多繁琐劳动,直接平地起高楼,最是便利。

    桑邱城曾为侯国都,建造时必远胜一般城池。

    这便是管宁竭力择此城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了。

    刘备心领神会。遂用千万赀金,换回一块不毛之地。

    正当刘备造城备守时。远在洛阳的陛下,亦未闲着。

    八月底,陛下以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和北营五校屯洛阳都亭,以镇京师。并于京都洛阳周围设:函谷,伊阙、广成、大谷、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置八关都尉。以统营八关军政事务,警卫京都安全。

    至此,洛阳城环卫四塞,雄关林立,形势险固。合称“八关都邑”。

    正如临行前,与刘备的最后一次见面时,陛下说的那样。只需守住洛阳,任太平道肆虐关东,朕亦可稳坐到鱼台。见鹤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趋利避害,陛下果然是高手。

1.61 变废为宝

    诸侯国之间公开买卖土地,显然是不被允许的。国土乃是汉庭分封,岂能轻易改变。一意孤行,有违祖制,必遭弹劾。轻则削县,重则除国。

    通常的变通之法,乃是重新定界。如前所说,因天灾**等种种原因,立国时确立的边界,传到后代时已越发模糊不清。

    于是乎。两国重新勘定国界,亦是常理。尤其是蓟国并县为国,郡国初立。与中山国重新确定国界,亦合乎情理。趁此良机,这便将桑邱城连同周围方数十里之土,划归蓟国。拟定好的国界,由双方国相确认无误,两国国君加盖国玺,再上报朝堂获批留档后,即可生效。

    但凡牵扯到蓟王之事,尚书台从上而下效率极高。尚书令曹节,第一时间入宫禀报。正假扮商贾忙着和宫女讨价还价的我家陛下,甚至看都不看一眼,这便口出:准。

    于是,蓟国与中山国、安平国、河间国的新边界,随之确立。

    三国交界,洪水退去后,裸露出的大片土地,皆划归刘备所有。之所以如此大方。除去人手一笔千万赀金,更因主权和治权分立后,时下国君对国土的概念,并不深切。反正不过是一片不毛之地,又换不回一丝一毫的食俸。不如质卖给蓟王,得钱千万来得爽快。

    同样。将边界废城敌城,划给蓟王,安平王亦如愿获得千万赀金。

    徐城,北距范阳县治四十五里,南距敌城三十五里,西距武遂邑四十里,乃周景王遣大将军徐陵筑城屯兵。敌城,北距范阳县治八十里,西北距武遂邑六十五里,西距桑邱城五十里。乃战国时赵葱、颜聚与王翦战,筑城于此。皆是战国要塞,筑造的极为用心。

    如此一来。

    桑邱城、敌城、三台城,凸立在外;徐城、武遂等城,散布其中;范阳、容城,收缩于内。形成三道阶梯式的防御纵深。至于掘鲤淀下游,自有东平舒侯国替刘备守备。东平舒国背后,正有巨马水合滹沱水,东流如海。大河之上,还有蓟国水军,往来巡弋,普通贼人插翅难飞。

    与北地秋收,陆续完成的麦作时节不同。临乡稻作要到立冬前才能收割。三百里临乡,稻香扑鼻。正到了一年中最关键的时节。此时若起战事,贼人一把野火便可令一季辛劳,付诸东流。

    刘备如何能不如临大敌。

    所谓“临乡熟,蓟国足”。临乡一地,足以支撑蓟国六县民众丰衣足食。

    等尚书台六百里公文送到。确定四国新边界。早已整装待发的临乡能工巧匠这便登船出发,逆入南易水,泊在新建的武遂、徐城二港。卸下建造诸材,再换成车马,源源不断送到桑邱城、敌城。

    通渠筑堤,围陂圩田。乃是一项系统工程。急不来。因地基尚好,铲平坍圮(tān pi)的废墟和淤泥后,稍作修缮便可原地版筑夯土,先把城墙、马面、箭楼、虎落、瓮城等诸多城防设施建起。至于城内楼院,民生设施,商肆官舍,再闭门造车,慢慢修造不提。

    为守护民、工,刘备又命徐晃领本部一千并州狼骑,入驻屯守。又令二弟关羽令本部一千鲜卑铁骑,屯守亦是一座大工地的三台城军营。并抽掉临乡望楼弓手与郡国刀盾兵,分驻沿途各城邑。又建徐城港、武遂港,设立水军大营。

    蓟国三百万口,有的是青壮劳力。如前所说,老弱病残,皆死在半道。能远涉千里,甚至数千里,抵达蓟国者,皆是年富力强的青壮流民。只需在各处流民大营修养生息,饱食足眠,辅以汤药调理身体,不出半月便可恢复如初。再分到诸城安家立命,入籍齐民。正是成为蓟国人。前前后后,不过三月。一前一后,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号称亢龙之城的督亢,得益于北海一龙的长远谋划。重楼修造从未停止过。余下各城,除去已无立锥之地的楼桑。宅院重楼的修造,亦学督亢未曾止息。造好的新居,只需稍加修饰便可入住。大大缩短了安置时间。

    沿巨马水路,刘备又泛舟而下。巡视安次,泉州二地。

    华歆为安次长,邴原现为泉州长。

    三人督亢为龙,今已各自腾空。刘备行高薪养廉,华歆少时与管宁险因锄禾见金而绝义。后典故广为流传。华歆引以为戒。日日三省吾身,言行合一,越发成为“清纯德素”的俊伟之士。加之已领食比千石高俸,只需安次编户过万,口过十万,便可擢升为令。户破二万,人口破二十万,可食双俸。高官厚禄皆在路上,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如何能不慎重。

    上行而下效,故安次一地,吏治颇显清明。

    少时刘备就懂得,人各有志的差异化管理。管宁视钱财如粪土,而华歆却惜财如命。两人能力学识皆相差无几。用谁不用谁,用或不用,皆有大文章。喜与不喜是一回事,给与不给又是另一回事。

    管宁用高俸资助鳏寡孤独,寒门士子。终归是钱归其用。不能因为管宁不喜,便削减他的俸禄,更不能因华歆爱财,便大增其禄。在承认差异化的前提下,拟定一个公平合理的制度,尤为重要。

    “(圣水)又东,过安次县南。又东南流注于巨马河而不达于海也。”下船后,换乘黄马,赶往安次县城。

    安次南部益昌,已先行划归临乡。今又将中北部划归蓟国。“昔黄帝制天下以立万国,始经安墟,以合符釜山”。境内“安墟”,便在时下牧场如茵,牛羊遍地的常道城。

    一路所见,安次民生一般。

    奢延水(水)夏季多暴雨、洪水。便是冬春旱季,亦常水满为患。安次县城地势低洼,正位于洪泛区。十年九灾。可想而知,民生又能好到哪去。如此大县,口不过五、六万。

    实在是地广人稀。

    不然,偌大的一片土地,惜金如命的陛下也不会如此大方的封给荆州刺史王为侯国。

    正因实在是无利可图。索性废物利用,拿出去封赏有功之臣。

    如何变废为宝,乃是当务之急。

    万幸。与后世因上游黄土高原森林被砍伐一空,水土流失严重,乃至水流混浊,泥沙淤积,日久形成地上悬河,又因其迁徙无常,被称为无定河的水,情况完全不同。

    时下水清冽。虽时常泛滥,却仍有故渎可循。远非后世那条河床几经变动,善淤、善决、善徙特征与黄河如此相似,有“小黄河”和“浑河”之称的,无定河可比。

1.62 猜忌暗生

    趁上游生态系统还没有被破坏殆尽前,及时封山育林,涵养水源乃是关键所在。

    还是那句话,农耕和游牧的界限,一定要掌握好。

    城外都亭。

    安次长华歆,已领县中属吏,出迎十里。

    见刘备仪仗,这便出亭舍,立于路边,列队行礼。

    刘备下马回礼,与众属吏一同入城。

    与一路所见相比,城内稍有起色。然比起摩肩接踵,人满为患的临乡,道路两旁赶来迎接王驾的人群,甚是稀少。城内已搭建起不少脚手架,工匠们正为居民修缮房舍,增筑楼宇。放眼望去,老旧的城池,亦能看到些许生动的新气象。

    短短一月,华歆尽力了。

    入县治,主臣就坐。华歆这便将安次诸情,娓娓道来:

    “安次地处蓟国之中。为方城、临乡、泉州三地所夹。全境狭而长,北部最广,锐端当其南,中部状若蜂腰。东西最宽处约九十里,南北长约百三十里。全县有户三千一百五十余。口四万七千八百余。”

    “百里之地,却只有三千户民。”刘备轻轻点头:“可因水患?”

    “主公明鉴。”华歆又道:“安次地势平坦,西北稍高于东南。南部多沙土,乏粘性,北部土质膏腴,性燥易坼(chè开裂)。寒暑均不甚酷,雨水多集中在七、八月间。每岁小雪后,川河始冻,冰上人畜、轻车可履,来年春分即解。冬春时节,大风时作,春天多旱。境内淀泊密布,枝津成网。因地平土疏,洪水平势奔突,易冲出故渎,而成水患。

    一言蔽之,安次居九河下梢,凡地可栽桑麻而称膏腴者,久为洪水淹没,城池多毁,村落零星,不胜凄楚。”

    “先帝永康元年(167年),勃海海溢。诏州郡赐溺死者七岁以上钱,人二千;一家皆被害者,悉为收敛;其亡失谷食,禀人三斛。”华歆又补充道:“时安次水溢高丈余,苗稼荡尽。溺死者众,举家逃难者大半。海水退后,良田皆被盐渍,来年亦颗粒无收。如此前后数年间,民众纷纷逃难,十不存一。”

    “水患猛于虎。”刘备转而问道:“明庭可有良策?”

    “有。”华歆起身行礼:“蓟国渠。”

    见刘备不置可否,华歆这便言道:“古往今来,治水在疏不在堵。安次一地无法容纳之水,何不举全国之力,纳之。上游水缓,再修筑陂渠圩田、事可成矣。”

    “孤亦有此意。”刘备这便将已委任钟演继任都水长一职,向在座众臣言明。

    “如此,妙极!”华歆喜不自禁:“待渠贯东西,连通蓟国水网,安次再无水患之忧!”

    “此城地势低洼,如何防水?”刘备又问。

    “城外淀泊密布,可用于蓄水。待围城圩田百里,当自绝水患。”华歆脱口而出。安次诸多情况,与一片白泽的督亢并无不同。先排出积水,再圩田蓄水。排建干栏重楼,底层亦不住人,上游再无大水,又如何能淹没楼宇,乃至家园尽毁。

    “主公若不来,臣正欲上疏,将县治迁往南六十五里外的石梁城。”华歆笑道。

    “此城西距常道城四十里。与常道侯阙机可有往来?”

    “常道侯苜蓿地皆在国内,牛羊圈养亦无过界。”华歆自明白刘备所问。

    “如此甚好。”刘备轻轻点头。这便是农牧的好处。最大程度利用地力。无需一大片草原,便可牧养数倍的牛羊。

    有道是实操出真知。

    东平舒侯弥加,常道侯阙机,韩城侯骨进,各部牧民通过几年的田间实践,得出许多宝贵经验。

    比如,苜蓿秋季播种成功率最高。据牧民试验,立冬前后播种,仍能安全越冬。且秋季时杂草渐枯,幼苗可免受杂草侵害,秋季亦有利于蓄积养分,防御病虫害,利于田间管理,诸如此类。与临乡遍生在大堤、河岸边的野生苜蓿不同。由牧民精心照料的苜蓿地,亩产鲜草高达八千斤。以青干苜蓿为精料,拌入足量稻草,饲养的母牛,日产奶量增多近五成。

    真不愧是牧草之王。到哪说理去。关键是与稻草混饲,让临乡的稻草也有了用武之地。一亩苜蓿与足量稻草青储,可饲养五头成年母牛,或四头成年公牛。东平舒侯弥加,常道侯阙机,韩城侯骨进,各有方数十里乃至百里的苜蓿地。不下两百万亩苜蓿。

    而临乡稻草更是堆积成山,去年仅临乡一地,便产新鲜稻草三十亿斤。

    满打满算,能饲养四十余万头成年母牛。

    若非牧民照料不过来,牛羊遍地又有何难。

    不算不知道,一算当真吓一小跳。

    不好好喂牛,却要和太平妖道沆瀣一气。上谷乌桓王难楼是什么想的?

    话说,为平衡四部乌桓,临乡向来一视同仁。并未因右北平乌桓王乌延,与自己有通家之好,便有失偏颇。之所以从八百余落的小部落,一跃成为仅次于上谷乌桓的第二强盛部落。只能说,风云际会,因缘巧合。时也,势也,命也,运也。

    胡人性狭。猜忌已然形成,此时说什么都无用。

    不到数年,从八百余落暴增到六千余落。

    说你蓟国一视同仁,未曾偏颇。谁信?

    刘备已去信辽西太守赵苞。赵苞回信说,辽西乌桓丘力居部,并无异动。

    丘力居众五千余落,本在四部乌桓中居于前列。今被乌延部超越,是否心生不满,又或是见钱眼开,被上谷乌桓王难楼重金收买亦未可知。

    总之不可不防。

    安次地力何止未显。即便不以临乡类比,百里之地,亦能纳数十万百姓。华歆任重而道远。

    离开安次,刘备这便乘船前往泉州。

    辽西柳城。

    出城时,忽觉背后有人窥探。马上之人这便回头眺望,见太守正含笑立在城头谯楼,为其送行。

    这便远远抱拳,挥鞭出城。

    “父亲。”出城不久,便有一队人马赶来迎接。领头之胡人青年,孔武有力,必是豪杰。

    “蹋顿。”马上之人,正是辽西乌桓王丘力居。

    “如何?”蹋顿轻轻打马,稍稍落后,与丘力居并驾齐驱。

    “无妨。”丘力居笑答。

    “那合兵之事……”

    “再议。”丘力居奋力挥鞭,电射而去。

    “父亲等我。”蹋顿重夹马腹,亦迎头追上。

    一队胡骑这便呼啸远去。

1.63 筑城为先

    泉州,“历水泉八十里,取泉流即清之意”。

    城在水并沽水下游,城墙宽七丈余(17米),分内外二城,皆夯土版筑。外城横竖三里,城郭大半毁于洪水,如今只剩横竖一里余的内城,还算完好。南城墙中开一门。前汉元狩四年(前119)在泉州设盐官。时设有盐官的郡县共计三十八处,此为其中之一。若无水患,乃是一座十分繁荣的城邑。

    “田租口赋,盐铁之利。”蓟国西有园田,东有渔盐。只需治理水患,何愁不富甲天下。

    与曹孟德北征乌桓时所修的南北向漕渠不同。刘备要修筑一条东西向的漕渠。将境内由东向西:易水、水、滹沱水、巨马水、圣水、水、沽水、鲍丘水、水(庚水)九条大河,枝津更是数不胜数的庞大水系,连成一体。

    国中虽水网纵横,奈何九条大河却分成东、中、西三处入海。彼此难有通联。按照原有计划,刘备便要将九条大河连通,并在沿途置督亢泽、掘鲤淀、雍奴薮,等数处大泽,用于调节水源。丰水时,余水可沿漕渠注入泽薮,防止水患。枯水时,引泽薮之存水反灌农田,续保航道。

    境内数处泽薮乃天然水库。作用巨大。后世将可在抵御洪水、调节径流、净化水污染、涵养水源等诸多方面起到重要作用的湿地,称为地球之肾。正是此因。

    沼泽,乃是湿地的一种。后世公约对湿地的定义为:“系指不问其为天然或人工、长久或暂时之沼泽地、泥炭地或水域地带,带有或静止或流动、或为淡水、半咸水或咸水水体者,包括低潮时水深不超过六米的水域。”

    故而广义上的湿地包括:河流、湖泊、沼泽、珊瑚礁等。此外,亦包括人工湿地,如:水库、鱼(虾)塘、盐池、水稻田(请注意)。

    正如诸人皆视流民为洪水猛兽,刘备却视作战略资源,不断累积。换个角度,泽薮亦大有裨益。自西而东,境内一处处方数里、数十里、数百里,乃至千里的湖泊泽薮,乃是蓟国之肾。为蓟国屯田养民,持续造血。

    所谓“低潮时水深不超过六米的水域”,换成时下的表述便是:“浅不可通车马,深不可载舟船。”

    看吧。古往今来,道理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换了个说法,而已。

    刘备王驾抵达时,泉州长邴原,正忙着重筑外城。

    邴原这便告罪:“本想在主公王驾抵达前,将城池筑成。奈何天不遂人愿,至今未成。”

    “无妨。”刘备将邴原扶起:“明庭大才,本当重用。徙官此地,孤倒是心中有愧。”

    “泉州亦是蓟国之土。岂能任其凋敝,坐视不理。臣木讷,不善言辞。愿为王上尽犬马之劳。”邴原再拜。

    环视坚固的外城墙,刘备不禁笑问:“泉州地处水、沽水合流之南,巨马水合滹沱水之北,上下皆有天堑,蟊贼难以逾越。安全既无虞,明庭为何先修城而非先圩田?”

    邴原一愣:“臣等皆以为,筑城为先。”

    “哦?”刘备双眼一亮:“愿闻其详。”

    “臣等三人,虽皆徙官别处,却时有书信往来。幼安与子鱼皆以为,蓟国六县,欲再纳百万之民,除临乡外,余下五县当各尽其职。安次屡遭海侵,土壤盐渍,不宜稻作,却极适合种苜蓿。而泉州坐拥渔盐之利,又通河海。乃是港城首选。故先筑城修港,再做其他。”邴原这便侃侃而谈。

    “哈哈……”刘备抚掌大笑:“北海一龙,果不其然!”

    “主公谬赞,臣等愧不敢当。”邴原躬身行礼。

    被三人窥破定国之谋,刘备不忧反喜。这便欣然问道:“泉州港欲建何处?”

    “主公且看。”邴原取一支树枝在手,在地上细细画出。周围山川皆入胸中,足见用心良苦。

    “沽水出塞外东南,西合水,至泉州入于海。”先将一条河流走势画出,邴原又道:“鲍丘水东合(gēng)水,又东南入‘夏泽’,泽南纤曲淆十余里,北‘佩谦泽’,眇望无垠也。又南至雍奴县北,屈东入于海。”

    两条河流如东西两个臂弯,汇聚出千里雍奴薮。话说,陛下是单把雍奴县划入蓟国,还是将整个千里雍奴薮划归蓟国。若是雍奴薮皆在国中,国境何止千里。嗯,找个时间问清楚。

    “在城下开泉州渠,东南联通鲍丘水,上可借夏泽、佩谦二泽,中转(ju)水连庚水,濡水。下可经鲤东西二淀,连通巨马水、滹沱水。一旦水路通连,再筑堤通渠,造陂圩田,雍奴薮内积水,自会东流入海。”

    “泉州渠……”刘备目光在这条由东北到西南的长渠上往来游弋,这便醒悟:“此渠连通水、鲍丘、沽水、水、巨马,五水;串联雍奴、泉州、益昌三城后,入东淀。再经由前任都水长挖掘的渠道,南下滹沱水,再转漳水,经南皮入大河。”

    “然也!”

    泉州渠与蓟国渠不同。蓟国渠乃是经由范阳、方城、安次、雍奴。连通易水、巨马水、圣水、水、沽水的一条黄金水道。

    两条水道,皆可连通境内九大水系。

    显然,从代价上说,泉州渠更低。然从覆盖面积和经济效益而言,居于正中的蓟国渠更强大。

    因为若经由位于南部的泉州渠往来东西六县,北部诸城皆需绕行。尤其是距蓟国京畿重地,临乡过远。然就水运而言,多出几百里水路,不过是晚了一日而已。

    但这条泉州渠的人工和建造成本,却远低于蓟国渠。而更大的一个优势是,此渠可经庚水入(lěi)水,直抵右北平乌桓王庭驻地。亦可经濡水出塞,抵达白檀城,以及副伏罗氏立高车王庭的白海之滨。从长远计,泉州渠的效果许更大。

    “何不先掘泉州渠,再造蓟国渠。”刘备这便下定决心。

    问题是‘夏泽’和‘佩谦泽’两个大泽,皆在雍奴之北。其西还有“延芳淀”。“延芳淀方数百里,春时鹅鹜所聚,夏秋多菱芡。”

    后世由西向东,呈‘品’字形分布的“延芳淀”、“夏泽”、“佩谦泽”,时下皆是雍奴薮的一部分。缥缈无边,水天相连,乃是雍奴薮北部边界。

    如掘鲤淀一样,雍奴薮为周围数县共有,却不全属于雍奴县。

    话说,还是有必要问一下我家陛下。究竟封的是雍奴薮还是雍奴县啊……

1.64 定国之谋

    直接问陛下似有不妥。才刚刚划定西北国界,便又上疏言及东南雍奴薮之事,恐惹人非议。刘备福灵心至,这便六百里加急去信幕府右丞贾诩,让他携重金拜访尚书令兼领大长秋曹节。请他代为处理。少时复爵时,那句“便宜行事”,料想必出自曹节之手。今日所托,亦是模棱两可之间。既未定界,占了也就占了。只需刘备与朝堂,二者心照不宣,颇有默契便可。

    送出信使,刘备随即离开泉州,换乘画舫,前往雍奴薮。督亢泽包方城县。雍奴薮又何尝不将泉州县包团团包裹其中。

    和曾经的督亢大泽类似。薮中亦藏有数条暗河。只不过泽薮广大,水下诸情复杂。时至今日,善水良工们亦未能摸清水路。为防船重搁浅,刘备这便换成轻便一些的舫舟,前往雍奴城。后世随雍奴薮日渐干涸,中部高地裸露,北方泽区又退化成“延芳淀”、“夏泽”、“佩谦泽”等大小不一的湖沼水淀。于是后人将看似位于雍奴薮北部的雍奴城改名雍阳。再后来,连南部泽薮亦干涸,成为后世散布于天津卫的七十二沽、九十九淀。

    时下正直丰水期,又数遭海侵,乃是一望无际的千里大泽。别无寸土。

    “四面有水曰雍,澄而不流曰奴。”县城位于泽中一高地。两汉之交,海水漫灌,民众举家逃亡成为空城。今汉水小,便有渔家陆续返回。城中居民多靠水为生,以干栏高楼避水,借扁舟出行。若非衣衫不整,面容毁悴。倒是与白湖水榭人家多有类似。

    乘画舫入城时,视线所及,刘备不禁一惊。

    百闻不如一见。道听途说终归不如亲眼所见。

    眼前是一座由高脚木楼与大小船只共同组建的水上之城。从水上人家晾晒的渔网、鱼串,衣裳,和用于驱鸟辟邪的九子风铃上,刘备竟看出了难以名状的奇幻即视感。

    放眼看去,密集的高脚木楼两面坡顶的间隙,还有长短不一的桅杆刺向天空。很快,这些桅杆的主人,一艘艘古老的海船,旋即在高脚木楼后出现。船上亦是人家。甚至许多搁浅,无法移动的海船船楼上,还建起了连接高脚木楼的覆道。甲板遂成了大大的晒台。晾晒着满满的鱼干和各色腌制的水禽。刘备还发现,几乎每栋高脚木楼四周都停泊着一艘老旧的海船。海船与木楼之间,皆以纵横的缆绳和飞架的覆道相连。

    见画舫驶入自家楼前的水道,还有人飞快攀上桅杆,探身望。

    “可是王上?”忽听头顶有人唤道。

    刘备闻声抬头。只见,隔水相望的两船桅杆间坠下的粗长麻绳上。一个半大少正手脚并用,沿麻绳飞快爬向对面,却在掠过水面中央时猛然止步,如灵猴般悬挂在画舫正前方的半空。

    “正是孤王。”刘备笑道:“你是何人?”

    “我叫郭援,此地城长便是我阿舅。”少年答道。

    “哦,钟繇是你舅父?”刘备笑问。

    “是咧。”说话间,画舫已穿越绳索。少年高声说道:“我这便去禀告阿舅。王上来啦!”

    见少年借绳索接力,荡来荡去,飞跃一艘有一艘老旧的海船,消失在丛丛桅杆和屋脊之后。刘备欣然高叫:“悠着点。”

    “知道了!”声音的开头从不远处的屋脊后传来,尾音却已拖出老远。

    穿过拥挤的水道,终于抵达雍奴县治。一艘巨大而完好的五重楼船。

    前汉水军的越海战舰,为何滞留在此处?

    带着满腹疑问,刘备这便与赶来出迎的几艘小船上的雍奴官吏见面。

    矗立船头,颇为儒雅的中年文士,便是雍奴县长,钟繇。

    “臣,钟繇,拜见主公。船头窄小无法施以全礼,请主公恕罪。”待小船停稳,钟繇这便长揖及地。

    “明庭免礼。”刘备稳稳矗立船头,微笑回礼:“久闻元常大名,这便赶来相会。你我二人定要秉烛夜谈,孤洗耳恭听元常治国高见。”

    “主公谬赞。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钟繇再行一礼。这便令船夫调转船头,引刘备驶向楼船。

    楼船侧立有坚木泊位。画舫就近停靠,刘备下船后信步走上高台,又沿木梯攀上楼船甲板。

    先一步登船的钟繇已领属吏列队整齐,迎接王驾:“臣等,拜见王上。”

    甲板宽阔,众人纷纷跪地行礼。

    “诸位免礼。”刘备微笑将列在前排的钟繇等人依次扶起。

    甲板上设顶棚,遮阳避光。船楼高阔与从楼主无异。居高远眺,城内民居尽入眼底。刘备这便将心中疑问依次道出:“雍奴为何多船?”

    钟繇答道:“两汉之交,海水倒灌。狂风席卷,白浪滔天。城市积水没顶,雍奴民众纷纷逃离家园。许多海船便被海浪冲入雍奴薮中,待大潮退去,尽数搁浅。后民众返乡,见家园尽毁,便取船来居。趁退潮水浅时,乘竹筏登船,修复破损,舀出积水。趁水大涨潮时,驶入城中。栖身船上,以渔盐为生。又在各自家园废墟上立下桩柱,搭建高脚重楼。久而久之,便有了今日之气象。”

    “原来如此。”刘备轻轻颔首。没想到传言早已毁于水患,已成大空城的雍奴县,竟还有此段颇为传奇的过往。

    雍奴薮东及大海,有渔盐之利。海啸来袭,附近海船猝不及防,被卷入雍奴薮中搁浅。突遭海难,侥幸生还的船员,这便各自弃船离开。待多年后,雍奴人重返故土,无处安身,这便将搁浅在薮中旧船尽数修复,趁丰水年份驶入城中。久而久之,高脚重楼与海船楼,便成了雍奴薮独有的建筑。

    甚至有成为习俗的可能。

    干栏式重楼,后世亦常见。江南的“吊脚楼”,闽北的“高脚厝”皆是此类。多层木楼以若干杉桩柱为支架,形如高脚,既可防洪,又可避虫蛇鼠患。

    入长艏楼改造而成的官舍大堂。钟繇已命人备下酒宴,为刘备接风洗尘。

    主臣落座。钟繇携县中官吏起身相敬。刘备笑着举杯,与众人同饮。丝竹之声灵动悦耳。船家女翩翩起舞,颇有水上风情。席间众人频频举杯,气氛热烈,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饮至微醺的刘备这便起身罢宴。众官吏急忙起身相送。登临楼上精舍,刘备眼中醉意尽褪。须有,钟繇这便敲门入内。

    “如何?”刘备劈头就问。

    “启禀主公,计成矣!”

1.65 阴藏杀机

    “敢问主公,大军何在?”见刘备身边只有史涣等绣衣吏护佑,钟繇这便问道。

    “大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备微微一笑:“明庭且依计行事,此谋出自公达。自当万无一失。”

    “我与公达相识多年。见几位谋主皆不在国中,又见大乱在即,便荐他来辅助王上。岂料他不来王城,却去了黄金台四方馆。所幸路遇王上,反成一段佳话。”钟繇笑道。好友后来居上,不仅位在钟繇之上,且还领食双俸。钟繇谈起故友,脸上尽是欢喜。乃真雅量君子也。

    刘备笑道:“元常亦是治世良才。不出数年,必为孤之肱股重臣。何必羡慕他人。”

    “谢主公谬赞。繇愿鞍前马后,为王上扫平天下尽一份微薄之力。”钟繇语中自有深意啊。

    寒暄过后,刘备旋即问道:“因何得知城中有太平道细作?”

    “起因便是臣欲排水筑城……”钟繇这便娓娓道来。

    初来此城,钟繇本想仿效临乡旧城的治水经验。先堵住城门,将城内积水排出,晾晒干后,再清淤除泥,修建地下管网。而后围绕城墙,修筑挡水围堰。如此便可按部就班,效仿临乡、督亢故事,环环圈建陂渠,圩田千里。不料招工时,竟无人应募。问过手下官吏方知,城中渔民听信谣言:渔家靠水而兴。若将城中积水尽数抽出,必将大难临头。

    钟繇不动声色,暗中派人调查。得知传言出自一巫祝。此人善驱鬼通神,能治百病。颇得渔家信任。话既出他之口,渔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成真了呢?

    深入调查,巫祝终于露出马脚。时常往来巫祝船屋送货的渔家,在鱼腹中暗藏书信。巫祝灯下细看时,被梁上绣衣吏窥见。乃是与太平道贼人的往来书信。钟繇就此断定,巫祝亦是邪教中人。

    往来书信中有多处暗语。却被钟繇成功破解。这便悉知,待太平妖道起事时,便会有一支海贼远道而来,准备里应外合,攻占雍奴县。而后逆流而上,沿途纵火焚烧稻田。以乱蓟**心民心。

    以起火为号。上谷乌桓与泰山贼众,上下夹攻。火中取栗,攻掠蓟国。

    太平道竟还有海贼。张教主为登大宝,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海贼来自哪里,贼首又是何人?”此中详情,刘备先前未能得知。

    “海贼管承,东莱长广人。承徒众三千余家,据北海淳于一带,常为寇害。”钟繇这便答道。

    “三千余家。”饶是刘备亦不禁微微皱眉:“有船多少?”

    “大小船只,约数千丈。”钟繇再答。

    “没想到,还有一支水军,伏于身侧。”饶是刘备,亦多有庆幸。太平道阴藏杀机,也是其惯用伎俩。

    换句话说,此次攻掠蓟国,乃兵发三路。上谷乌桓南下,泰山贼众北上。作前后夹击之势,吸引我军注意。而后令三千海贼渡海而来,先取雍奴,再沿蓟国水路西进,沿途纵火,焚烧还未来及收割的稻谷。一旦火起,军心必乱。上谷乌桓,泰山贼众趁乱杀入,不求攻占国土,只为抄掠杀杀戮。掠夺蓟国积攒多年的粮秣财富。

    好计较。

    若非将钟繇派驻此地。如此机密之事,刘备又如何能知晓。

    此时,便看出人才的重要。

    刘备纵天降瑞麟,亦鞭长莫及。麾下若无能臣,一路所遇之阴谋阳谋,多端诡计,又如何得以窥破。

    先有李儒、戏志才,后有贾诩、荀攸乃为谋主。管宁、华歆、邴原、钟繇,皆是能臣。两位国相自幼相随,肝胆相照,容人雅器,有国士之风。

    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

    国相之位,德行为重。能知人善任,人尽其才。才是国之大幸。国政尽在掌握,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如此耗费心力,又岂能长久?

    嗯,以后遇到诸葛丞相,定要好好规劝一番。以君之才,长命百岁比什么神鬼奇谋、神机妙算都重要。奉孝也是一样。

    刘备旗舰刚出南港,钟繇便大肆鼓吹,王上巡视国境,将亲临雍奴,云云。半月前,水城已人尽皆知。所谓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战机稍纵即逝。还有什么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生擒蓟王刘备,来得暴利!

    如此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换来无数粮秣钱银。亦能声势大振。三十六方黄巾军趁势而起,大事可成呼!

    料想,贼人得知蓟王轻舟无备,巡视雍奴,必有所动。

    如何才能将计就计,将海贼一网打尽。剪除海患,再攫取更大利益……

    且等荀攸赶来再说。

    绣衣吏来报,巫祝当夜便将消息传出。此时或已漂洋过海,前往青州。又或许,此时贼人已先伏于某处近海荒岛,正等消息传来,挥军来攻。亦未可知。

    话说,刘备巡视国境途中,又返回楼桑与三国国君,商定国界。待尚书台书信传来,一来一回亦有十余日。趁此良机,贼人有充足时间设伏。

    究竟如何,三日必见分晓。

    三千熟悉水性的海贼,蜂拥来攻。且城内高楼、船楼皆是木质。若以快船乘风纵火,悔之晚矣。

    雍奴薮虽下藏暗河。外人却不得而知。五百石船擅自闯入,极易搁浅。必然是轻便灵活的赤马、游艇、走舸,诸如此类。贼人定不知刘备前来,乃是一计,自当生擒蓟王刘备为质。然,亦必做两手准备。能攻则攻,能取则取。旦见事不可为,必然风紧扯呼。若情急之下,纵火烧城,阻挡追兵,亦是常理。

    火攻一项,不可不防。

    翌日,便有一队海船泊在外海。船家遣人乘扁舟入雍奴城。乃是从右北平郡,平波水砦跨海而来的商船。船上乃是新任荀县长买来的越冬口粮。

    户户皆可领取。

    消息一出,欢声雷动。新任县长言出必行,值得信赖。封城舀水之事,或可再议?

    渔家纷纷前往巫祝处询问。巫祝虽未松口,心中却越发急迫。任由蓟王收买人心,长此以往,事难成矣。

    藏身门后,窥视城内水道扁舟往来运送粮秣,家家户户俱有欢颜。巫祝心中越发焦急。

    书信早已传出,为何不见人来。

    若等放粮完毕,蓟王返回。悔之晚矣。

    时间分秒流逝。

    三日后,泊在外海的商队,自行渡海,返回平波水砦。

    是夜,一支庞大海贼舰队,乘风破浪,驶向雍奴薮。

    大战一触即发。

1.66 海贼中计

    大船皆泊在雍奴薮外。海贼纷纷换乘小船,冲入薮中。

    时间算得刚刚好,一路疾行,天明前便可抵达雍奴城。舟子、司篙,奋力撑篙划桨。船上海贼则怀抱钢刀,闭目养神。待养精蓄锐,天明时攻杀入城,谋一个大富贵。

    数百条赤马舟,快如飞梭。齐头并进,冲向雍奴薮中。“(舟中)轻疾者曰赤马舟,其体正赤,疾如马也。”

    不久之后,雍奴县治五重楼船顶上桅杆,便坠下一人:“速禀旗长,泽水异响,风中隐有汗馊味。必是海贼来袭。”

    “嗯!”绣衣吏飞身下楼传话。

    收到属下来报,史涣这便下三楼,轻轻叩响了精舍舱门。“主公,贼人来袭。”

    “知道了。”待舱门开启,刘备已换上戎装宝铠。吞光麒麟兽,又要嗜血噬人了。

    五层楼船旁,一艘由货船改造的雍奴官仓内。绣衣吏先叩响舱门,以防误伤,这才打开舱室。舱内正是吕冲、魏袭二人率领的两百绣衣吏。

    半月前,二人携麾下绣衣吏乘夜出城。一人双马,沿陆路抵达平波水砦。借运粮船掩护,悄然入城。城内居民皆以为船上所载乃是越冬口粮,欢天喜地送入官仓。便是城内巫祝与太平道反贼亦未能知晓。

    蓟王亲自主持开仓放粮,三日来已尽收民心。

    以前孤悬在千里白泽之中,州郡少有官吏往来。雍奴人自生自灭,自给自足。不与外人往来。不料月前,竟有人轻舟入城,说是新任城长。张榜安民,这才悉知。千里雍奴薮已划归蓟国所有。乃是六县之一,东傍大海,为蓟国最东之土。

    城内多有变化。奈何巫祝出言示警。众人虽将信将疑,却不敢妄动。如今蓟王亲自开仓放粮,还有何所疑!

    所谓丰衣足食。王上心系雍奴百姓,若何能不让人感激涕零。

    户户分得百石粮秣。足够过冬所需。据说还有机关船随后便到,将重修城池,圈泽圩田。从此安居乐业,一切皆如平地而起的临乡那般。

    临乡诸事,言之凿凿。种种美好,绝非画饼充饥。如何能不令人心生向往。

    天将露白。数百艘装满海贼的小艇,已抵达雍奴城外。

    当中一人,借船篷遮掩,抬头仰望。见城头依稀有火光三长两短,正绕三圈,反绕三圈。正是约定信号。

    此人正是海贼管承。见一切如常,遂冲左右船上心腹宿贼,打了个手势。须臾,便有数艘赤马舟脱离大队,向砖石垒砌的城门冲去。

    内通外贼,必先取城门。如此才能进退自如。若城门失守,深陷巷战。偷袭兵少,如何能抵得过城内守军。

    见几艘赤马小艇,兵不血刃,占据城门。

    海贼管承这便长出一口气。却又不敢彻底放松。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心中野火燎烧,一时血脉喷张。急忙暗自稳住心神,示意数百艘贼船,鱼贯入城。攻入楼船,生擒蓟王刘备!

    提心吊胆,平安入城。见一栋栋高脚重楼门窗紧闭,居民犹在酣睡。宿贼这便纷纷放下心来。雍奴薮中渔家,海贼早有耳闻。奈何皆是赤贫之家,苦无油水。何必劳师动众,前来劫掠。今夕不同往日。蓟王刘备巡游至此。好比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势狸猫凶似虎,落配凤凰不如鸡。

    此时不劫,更待何时。

    见海贼入城,数百绣衣吏,以五层战船为轴心,散布在各处屋脊。取追魂弩在手,各自瞄准船上舟子、司篙。先将船夫射杀,无人撑船,满船贼人还能逃到哪去。

    掩映着水雾和灰夜中的重楼,寂静无声。多年杀人越货,刀头舐血历练的直觉,让海贼管承猛生出一丝警醒。

    这便召来城中细作,细细询问:“近日可有异常?”

    “别无异常。”细作低声答道。

    “城中可有舟船进出?”管承仍不放心。

    “没……哦,有。”细作这便答道:“三日前,有平波水砦一队大船到访。”

    “平波水砦,乃是右北平郡一处野市。为何来此?”管承低声追问。

    “乃是为新任城长贩粮来此。”细作又答。

    “贩粮……”管承猛然醒悟:“不好,中计了!”

    举目四望。见大队舟船已入城中,正从四面八方向五层楼船逼近。管承一时汗如雨下。

    “速退!”

    “渠帅这是何故?”正洋洋得意的细作,不由一愣。饶是早已抽刀在手的随船宿贼,亦满头雾水。

    “蓟国号称北地粮仓。督亢熟而蓟国足!若是运粮,只需从南港顺流而下,不日便到。何须舍近求远,从右北平渡海而来!”管承自己亦想明白:“必是怕临乡大船抵达,城中细作不敢轻举妄动。故而才刻意避嫌,从右北平发船。尔等中计也!”

    “这……”一船人面面相觑。

    “速……”管承正欲叫喊,却猛然咬住舌尖。将声音死死按在喉中。憋得面红耳赤,嘴角鲜血直流,亦在所不惜。

    此时若高声叫嚷,必被伏兵发现。乱箭射来,如何能活命!

    “渠帅!”几个心腹宿贼见状悄悄挤上前来。

    “速退。”管承吐出一截血淋淋的舌尖软肉,恨声说道。

    “喏!”宿贼这便低声传语,让赤马舟徐徐减速。脱离大队,独自向城门游弋。

    “管承在此。”海船顶层爵室,手持千里镜的刘备,这便在乱舟丛中,找到了不进反退的海贼管承。

    “其(舟)上屋曰庐,象庐舍也;其上重室曰飞庐,在上,故曰飞也。又在上曰爵室,於中候望之,如鸟雀之警示也。”三层楼船,以此命名。五层巨舰,临乡命名法为:庐、飞庐、天庐、爵室、旗楼。正在南港蓟国船坞,加紧制造的刘备新旗舰,高达七重。命名为:庐、飞庐、天庐、穹庐、爵室、望楼、旗楼。乃是世上第一艘三体船。九层不敢造。非忧船高不稳,因九之数,乃是天子所持。王爵当用七。

    “传令杀敌,切勿走了贼酋。”

    “喏!”

    万籁俱静中,一声犀利的鸣镝箭直穿云霄。

    “嗡”

    飞虻箭追命而至。

    为便于海战下水,海贼多披轻甲,甚至无甲,只穿戎装。追魂弩能破三层重甲。如此强劲,岂是血肉之躯能挡。

    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连穿数人。带出道道血箭,破篷而出。碎片伴血肉纷飞。

    中箭者纷纷落水气绝。

    一时惨不忍睹。

1.67 水战剿匪

    吕冲、魏袭,史涣,三人各领百余绣衣吏。居高临下,弩箭齐发。拥挤在狭窄水道内的海贼,竹篷薄衫,如何能抵御破甲利箭。

    绣衣吏多豪侠。千余海贼,一人分不到四个。手快有,手慢无。还有强弩不分先后,电射而至。箭穿数人,浑身飙血,难以计算。赤马舟被四面来箭击穿,眨眼间已千疮百孔。可想而知,船上海贼是何等凄惨。

    许多机灵者,本想趁乱下水。不料一头扎下去,水花还未溅起,飞虻箭追身射入,又透胸而出。腾起一团殷红的血花,将性命尽数带走。

    劲弦声如雷吼。直冲云霄后,又戛然而止。

    躲在高脚重楼内的百姓,虽隔着门板,两耳仍嗡嗡作响。待余音散尽。只见数百艘赤马舟横七竖八,挤满水道。船篷千疮百孔,犹在不断滴血。船上贼寇尽数毙命。身上创口密布,犹在直冒热血。

    浓绿色的河水,被染成暗红。早已漫出水道,涌入周围插满桩柱的水体。刺鼻的血腥味,隔着木板涌入房内,令人作呕。

    屋顶上究竟是何妨杀神!

    “小心善后。”刘备举千里镜不停扫过战场。生怕有一两个漏网之鱼,闭气藏于水中。趁绣衣吏不备,暗箭伤人。刘备的绣衣吏,可是个顶个的金贵。

    “喏!”绣衣吏这便下去传令。

    战斗一起,刘备便盯住了那条企图后撤的贼船。船篷瞬间被乱箭射穿。海贼层层倒毙,横尸舱内。战斗刚结束,便有一伍绣衣吏乘舫舟前往查看。

    “主公无需担心。”见刘备面色冷峻,钟繇好言宽慰:“方圆千里之内,皆是一片白泽。贼人无从落脚,又能逃到哪去。”

    “元常言之有理。”刘备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这便言道:“算算时间,公覆也该到了吧。”

    “黄校尉或已达战场。”钟繇信心十足。

    说话间。一支蓟国明轮舰队,已冲出涞水(南北巨马水合易水、濡水后称涞水)入海口。正沿渤海湾驶向雍奴薮。明轮舰两侧各设新式桨轮三个。共计六轮。底舱内,每个立轮皆由四头三组,重型骡马日夜无休,轮流带动。

    转轮划水,船速远超排桨。更何况……

    “张帆!”横海校尉黄盖一声令下。

    前中后,三桅上悬帆,徐徐展开。被海风一吹,如孔雀开屏,陡然大张。犹似凤凰展翅!

    此乃中式三桅帆的登封之作。三桅不设在中轴线,而是分设左右舷。

    艏桅设在左舷,舯桅设在右舷,只有艉桅设于中轴线。

    张帆时,犹如蝶翼伸展。故后世取名:蝴蝶帆。

    顺风而行时,舯桅主帆与艏桅前帆,皆可保持近似直角(90°)的帆角,形同张翼的蝴蝶,而普通三桅帆船,只能张开三分之二帆角(60°)。

    简而言之,当风速、海况、船体等,皆在同样状况下。鼓风的面积,显然与航速成正比。

    前帆、主帆、后帆,皆能充分承风,让安装此帆的船只,能最高效的御风而行。且左右对称设桅,能使两舷风压较均衡,利于船身平稳。

    切记。顺风时,定要使艉桅后帆与前帆同处一舷!

    刘备结合时下船帆和后世记忆,画出草图,令将作馆试造后不断改进,终赶在天下大乱前装船的‘鸾翼帆’,初次在海战中登场。

    刘备有时很不能理解。为何后世说时下无帆。鱼尾见舵,鸟翼化帆。单纯从想象力角度而言,此二物有什么不可逾越的级差吗?

    能从鱼尾想到船舵,自能想到船帆的原理。

    “见(kuǎn)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见鸟迹而知著书,以类取之。”

    此帆,就其所属而言,乃是“撑条式硬质纵帆”。逆风行船,更是强项。即便无风,不还有浆轮吗。

    浪大这么办呢?

    无风会起浪吗。

    纵帆受力皆在桅杆一侧,操帆简便,安全性高。唯一缺点,帆是由下向上升帆。故升帆慢,而落帆快。主要考虑,若突遭大风,或火箭来袭,等极端状况,可斩断帆绳,瞬间落帆。防止船毁人亡。

    风帆亦是最强。只需再改进船体线型,大航海指日可待。三子名‘渚’。三弟说我小气。四面环水之土,就一定小吗?

    待帆满。数息之后,船身一声闷响,明轮船陡然加速。

    虽早有准备,黄盖仍猛然撤步,这才站稳。

    饶是舱内不停转圈的骡马,亦觉浑身骤轻。这便仰头嚎叫,甚是欢喜。

    蓟国水军舰船,一字排开。乘风破浪,驶向渤海上湾区。

    诚如钟繇所说。城内城外,皆是白泽。舟子,司篙都被射死。赤马舟拥挤在一处,急切间又如何能脱逃。飞虻箭乃三棱箭头。穿刺人体后,伤口难以愈合,血流不止。中箭落水者,想凭通晓水性,水中闭气脱逃,亦是妄想。很快便因大量失血,亦或是涌血灌入气管,窒息而亡。

    即便有一两个四肢中箭者,艰难游到高脚楼下躲避。也被绣衣吏循血迹,轻松找到。能救则救起。不能救便再赏一箭,送其归西。

    海贼管承终没能寻到,茫茫大泽还能逃哪去。待清掉浮尸,冲干血迹,再追不迟。

    白日高悬。泊在近海处的海贼大船上。正懒洋洋的洗涮着甲板的贼兵,下意识的嗅了嗅。从脑后刮来的海风中怎会有漆木和桐油的气味。又试着嗅了嗅,气味全无。本以为弄错,不料海风一吹,气味又来。

    缓缓回身,顿时呆若木鸡。

    须臾,忽听一声凄厉的狼嚎:“跑啊”

    “右摆少半(三分之一)!”黄盖一声令下。

    “喏!”一排舵手奋力搬动舵杆。鸾翼明轮舰乘风绕行,迂回到敌舰侧翼。

    甲板上操帆手,全力转动绞盘,随之改变帆角。微微塌落的风帆重被鼓起。

    鸾翼明轮舰再次加速,斜刺里直撞敌船而去。

    “归位。”舵手遂将舵杆奋力拽回。

    “落帆!”目视对面贼寇,纷纷弃船跳水。黄盖一声令下:“起拒!”

    号令被层层接力,传至底舱。便有一船工奋力搬动手柄。齿轮咬合的咔咔声猛然响起。连轴转的重型骡马,脚步一沉。这便打着响鼻,奋力向前。

    船首处,一支巨型青铜钩拒,缓缓伸出。

    “公输般自鲁之楚,为舟战之具,谓之‘钩拒’,退则钩之,进则拒之。”

    只不过眼前这把大枪,着实粗壮无比。何止是钩拒,分明是撞角好吗!

    目视钩拒拦腰撞来。最后一个跳船的海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胡乱瞥过,岂止是此一艘舰。排成直列的蓟国战舰,皆挺起钩拒,拦腰撞来。

    蓟国暗藏伟器,果然名不虚传。

1.68 斩旗夺船

    一声巨响,碎木横飞。

    明轮舰顶着钩拒,拦腰撞入海贼船。黄盖也是第一次用此技。力道未能把控。去势过猛,乃至“青铜拒”破体而出,直把海贼船腰斩。饶是有水密隔舱,亦挡不住海水漫灌。迅速下沉搁浅。一阵浪花翻涌,只剩桅杆还顽强的伸出海面。

    趁两舰连在一起,横海司马凌操,领麾下精锐飞身上船。手起刀落,将一名宿贼砍翻。蓟国船高,飞庐、爵室内弓弩手箭如飞蝗。为凌操等人保驾护航。

    一眼扫过。拦腰撞入海贼船的明轮舰前甲板,皆有豪勇之士冲上敌舰,与海贼白刃战。宿贼皆随管承折在了雍奴城中,船上只剩老弱。被凌操领麾下勇士,一路剁翻在地。斩旗夺船。

    清空甲板,撞入船舱。舱内杂兵纷纷跪地乞降,战斗随即终结。

    然后放下明轮小艇,追杀那些正拼命游向雍奴薮中的海贼。

    除去被横海校尉旗舰,腰斩沉海的那艘海贼船,余下各船皆被蓟国水军俘获。

    黄盖一马当先,直撞敌阵。因用力过猛,“青铜拒”破体后,明轮舰巨大的船头从破口处,硬生生挤入。船头两侧巨大的横向冲击力,将整艘船拦腰撕成两截。如同两头皆过载的跷跷板。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当中折断,沉入海床。

    事实上。“青铜拒”的作用等同于鱼叉。撞入船体后,与敌舰连在一起。我方勇士便可白刃夺船。

    因船头“青铜拒”位于水面之上,即便撞入敌舰,破损处亦在船身上部,不会令海水倒灌。若如黄盖那般,将舰首一同挤入,如何能不撑到爆裂。

    海船乃是海贼生存之本。这几艘大船,用料工艺皆属上乘。拖回去稍作改造,当有大用。新造一艘船的成本,远比改造一艘船高的多得多。关键是,货舱内的辎重贼赃,也是一笔巨款啊。

    可惜了那艘沉船。好在是浅水,待拖船抵达,将舱内货物打捞上岸,亦非难事。

    用清水胡乱洗去残血,凌操这便赶来与黄盖相见。

    黄盖言道:“我已问过俘虏。海贼家眷皆在淳于水砦。此去青州,数日可达。司马可敢与我同去?”

    “有何不敢?”凌操这便抱拳。

    黄盖轻身前来,乃蓟国宿将。深得蓟王信任。蓟国东西长而南北窄。又东临大海。三千家海贼,当有数万家小。皆是水上人家,或可为主公一用。

    派出明轮斗舰,与众多小艇一路追剿残敌,又遣一艘快船先入雍奴县禀报主公刘备。待蓟国机关船队抵达,黄盖这便挥师南下,渡海前往青州。

    刘备收到消息时,黄盖已领军启程。海贼覆灭,营中只剩老弱妇孺。此时前去抄掠,正当适宜。想必水砦中亦积攒了足量财货。心念至此,刘备又命机关船队,就地修复海贼船破损。稍后便赶往水砦搬运人员财货。再传信平波水砦,派船接应。

    海贼整日抄掠往来商队,夺人钱财。如今反被人抄了老巢,多年积攒,一日付诸东流。待只身返回,目睹砦中惨状,想必海贼管承,定会哭瞎眼。

    蓟国海军明轮舰,长三十六丈,广九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置楼三层,排设八轮,前后三桅,以畜力驱动,暗藏钩拒(撞角)。可容兵士五百人,辎重五百石。若只装货,可改为千石商船。载重与船身结构、用料等密切相关。事实上,若单纯以空间计,此船能容数万石。奈何船身不足支撑如此重量。只需改进工艺,换用更坚固的木料,万石海船也不是梦。

    明轮斗舰,长十八丈,广四丈,高五丈一尺,置楼一层,排设六轮,只设一桅,以畜力驱动,无钩拒,设弩炮,可容兵士二百,辎重三百石。同样,若改进结构和用料,此船亦可装万石。

    时下造船,工艺多承自先秦。除水密隔舱外,诸如平衡舵、减摇龙骨、钉接榫合等技艺,还未出现。

    直到盛唐时出现“钉接榫合”工艺,才使船身强度大为提高。而先定龙骨,后定水底板,再是隔舱板,在隔舱板与外板捆接处设肋骨的“船壳造船法”,要到宋时才出现。

    正因船体结构强度不足,才造成时下“船大载少”。无法合理利用舱室,装运更多的人员和物资。

    当下,最急需升级的造船工艺,便是龙骨。

    忙碌数日,雍奴城内贼尸,这才打捞完毕。枭首后,无头尸堆满赤马舟,送出城外,付之一炬。见官吏往来寻觅,十分辛苦,城内居民这便自发下水打捞。趁尸体还未腐坏,打捞后运出城外焚烧。远比待尸体肿胀浮出,污染水体,产生瘟疫,危害要轻许多。

    实地看过后,刘备随即修改了钟繇的重建方案。蓟王要把雍奴城,改建成一座水城。类似后世的乌镇:依河筑屋,深宅大院,重脊高檐,古色古香,美轮美奂。

    当然,时下喜造高楼。低矮的乌镇,岂能符合我煌煌天汉‘以高为贵’的审美。这些滨水高楼,当如白湖水榭那般,尽起五重。

    一旦城内深掘渠道,各家各户老旧的海船,亦可尽数修复。城中水道,能令其自行出入。如此往来城外泽薮,通渠圩田,畅通无阻,与车马无异。

    所谓眼见为实。雍奴薮“广袤千里”。东西为“广”,南北称“袤”,广袤,乃是指面积。实地一观,并无刘备想的如此巨大。千里大泽,乃是指“周千里”而非“径千里”。

    钟繇上疏所言‘’千里圩田‘’,自然也是说的周长。

    百里一城,各自圩田百里(半径五十里),需数城。此处唯一担心便是盐渍。刘备已命人掘土看过,深层土壤并未盐碱化。

    原因不难,数条大河日夜冲刷稀释,便有海侵,水中盐分亦会很快被冲淡带走。更何况,此处附近有数条大河入海,淡水与海水相杂,盐分本就颇低。正适合屯田。此处与地势低洼,海水无法及时排出,久则成渍的安次,情况大有不同。

    只需等朝中六百里加紧公文抵达,将千里雍奴薮尽数划归蓟国所有,钟繇向往的千里圩田,很快便将实现。

    待临乡机关船队,由大利城出发,抵达外海。又沿薮中暗河,逆流而上,驶入城中。轰轰烈烈的大建,随之展开。作为久居此地的雍奴渔家,又如何能不了解自家泽薮。先前多有戒心,又有巫祝阻拦,故不敢实言相告。如今心结尽解,民心归附。岂还能藏私。这便将千里雍奴薮中水情,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刘备大喜过望。命善水能工按图索骥,果然一路通畅。

    还等什么?

    干!

1.69 海贼联盟

    王莽时,大司空掾王横言:“海水溢,浸数百里,九河之地已为海所渐矣”。可见海侵规模之大。环渤海地区,一片汪洋,一度断了人烟。直到延熹十年(公元167年),海溢才渐平复。

    也正是此因,才有了超级大泽“雍奴薮”。

    “(鲍丘水)自是水之南,南极滹沱,西至泉州雍奴,东极于海,谓之雍奴薮。其泽野有九十九淀,枝流条分,往往迳通”。

    泽薮范围,仍包括后世,天津市区、宁河及静海两县全部、宝坻大部、通县北部、及武清东部在内的,约三、四千平方公里的广大区域。海水、淡水在此交汇乱流,潮汐涨落时有往复。人迹罕至,渺无人烟。直到中唐时,雍奴薮才日渐萎缩。

    时下,乃名副其实的“广袤千里”。

    陛下金口一开,等于又并入六个县啊!刘备知足了。

    干栏重楼不难。督亢皆是此楼。材料亦足备。皆是相同模组,只需随船运来,先立桩柱,再建高楼。事半而功倍。居民胡乱建起的高脚楼无论结构还是造型,皆不符合刘备的高要求。需尽数拆除重造。是否原址重建,且看是否影响交通。

    与督亢桩柱类似,为防入淤泥后久而腐朽,桩柱外还需包定制的筒柱。待修好城内沟渠水网,挖掘出的淤泥自当填入干栏楼下,不断将桩柱掩埋。久而久之,楼下遂成为土地。城市泾渭分明,大建乃成。

    雍奴渔家捡来的前汉船楼,看似老旧腐朽,实则十分经久耐用。其本身便是密度大、硬度高的油性或蜡质木材,又经长时间风雨洗礼和海水浸泡,成为“船木”。材质十分优良。在防潮、防火、防虫等方面,有着独到优势。修缮一新,便可重新出海。即便破损严重,拆除后打造家居,修造重楼,亦是极好。

    所谓水城,与普通城池并无本质区别。只需将街巷全部换成渠道,地下水网等城市设施,进行相应修改便可。刘备给出大致方向,剩下细节皆交由钟繇等一众官吏。无需他操心。

    十日后,蓟国水军满载而归。将海贼砦中家眷、钱粮尽数搬空后,纵火付之一炬。一时浓烟障目,火光冲天。附近州县官吏,远远得见,弹冠相庆。饱受其害的附近渔家,亦拍手称快,言道,蓟王为我等除一大害。各级官吏纷纷上书陈情,字里行间多有溢美之词。

    这群海贼,着实富有。

    粮草辎重装满了数十艘货运大舡(chuán)。出三成犒赏水军,剩下皆入国库。如今蓟国库房,何止是充盈。根本就是爆满。

    和丝路类似,往来番邦与沿海各港口的商船,运输的多是各地名产。以丝绸漆器、金银珠玉、奇珍异宝为主。铜钱倒是不多。

    船大载少。铜钱如此沉重,远不如丝绸等轻飘之物价高。

    三千海贼尽数被诛。枭首装匣,上报朝堂。加之青州刺史亦上疏为刘备请功。陛下龙颜大悦。当即将千里雍奴薮增封给蓟国。满朝文武,无人异议。我朝尤重军功。斩杀三千海贼,绝对是拿得出手的功勋。先前并六县为国时,雍奴县已然封给了蓟王,如今再将周围泽薮一并划归,不过是锦上添花。

    那片广袤千里,荒无人烟的白泽。普天之下,除去种田营造首屈一指的蓟王刘备,无人能化腐朽为神奇,变害为利。

    君不见,督亢大泽便是先例。

    三千海贼家眷,数万之众。皆被刘备安置在雍奴城内。千里大泽,若无熟悉水情的渔家指点,如何能逃得出去。许多家眷亦出身良家,所乘舟船被劫掠后,不得已才委身于贼寇。多亏黄盖、凌操等人,才得以重见天日。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心生怨恨。当然,那些自愿从贼的家眷亦有。只需恪守本分,切勿另生事端,刘备自不会追究。不然,多杀几个匪类,对蓟王刘备来说,何其容易。

    蓟王之所以成为今日之蓟王,割头进爵的童谣,可是日日被北地小儿口口相诵。

    先把雍奴城建起,而后筑陂圩田。再以此城为中心,另择高地督造新城。由一生二,由二生四,再由四生八。以钟繇之能,或用不了十年,便可圩田千里。当然,前提是刘备给他足够的人手。

    不难。眼看便要天下大乱。最不缺的便是流民。

    泉州港亦在全力督造之中。待造好,刘备会将蓟国水军大营立在此地。不出意外,泉州港很快便将为北地第一大港。

    越是大乱在即,越要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待安排好诸事,刘备这便返回临乡。

    城门刚刚解禁,便有一艘快船趁夜出城,遁入大泽。绣衣吏一路尾随,果在芦苇丛深处找到一艘半边沉入水中的古船。待攀上古船高高翘起的尾舱,先前出逃的巫祝,已然遇害。所乘快船亦消失无踪。

    藏身在芦苇丛中的贼人,必是久未寻到的管承。竟一路游到百里开外,除去水性极佳,身边必有漂浮之物。或是浮木,或是革囊。不一而足。

    狡兔三窟。在偷袭雍奴前,海贼管承便已想好退路。此船深藏在芦苇丛中,必是本地渔家才能知晓。当是巫祝告知管承。事若不济,便逃来此处。再趁机脱逃,以待来日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巫祝心系管承安危,轻舟快船来此,不料却被管承所害。

    却不知,是否因得知三千海贼尽数毙命,家眷钱银尽被掠走,水砦更被付之一炬。恼羞成怒,这才杀巫祝泄愤。还是生怕巫祝走漏消息,杀之灭口。

    矗立船头。几名绣衣吏环顾水雾缭绕,一望无际的大泽。年纪稍长的绣衣吏不禁一声叹息。

    “大哥因何叹气。”身旁人这便问道。

    “身负大仇而逃,管承势必来报。所谓‘蛇有蛇踪,鼠有鼠道’。我听闻海贼亦有同盟。主公抄了管承老巢,又把家眷尽数安置在此处。便是要引管承再来。”兄长所思,果然长远。

    “大哥言之有理。”众人纷纷点头。

    先前那人便又问道:“大哥可知,还有何贼?”

    “广陵海贼薛州之群,万有余户。钱唐(钱塘)胡玉,亦有五千余户。”年长绣衣吏答道:“最近听闻大江之上,新有一支水贼出没。贼人负带铃,缯锦维舟,号‘锦帆贼’。”

    “乱世将至,贼人何其多。”有人叹道。

    “我等身受主公大恩,自当拼死报效,护好蓟国千里国土,万千百姓。”年长绣衣吏笑道:“管承已逃,内奸已死。且去回禀明庭。”

    “喏!”

1.70 封侯拜相

    船行一日夜,刘备已平安返回南港。换乘车驾入王城。沐浴更衣,正好赶上朝会。

    五日一朝,十日大朝。已成惯例。

    恰逢大朝,六百石以上官吏皆要出席。鸡鸣时分,左国令士异便与一众女官、宫女起身忙碌。清扫大殿,铺陈坐席。还要为香炉增添提神醒脑的香料。冬日开启暖柜,夏日还需预备冰鉴。诸如此类。

    今日朝会有两件要紧的事。其一,是国土防备。其二,便是要封赏左右二国相。

    待君臣见礼,各自落座。

    透过垂在面前的九串繁露(冕旒上所悬玉串),刘备环视殿内众臣,这便笑道:“二位国相请出列。”

    “臣,在。”两位国相闻声出列,跪在殿前。

    “左国令且宣诏吧。”刘备又道。

    “臣,遵命。”左国令士异取诏书在手,徐徐展开:

    “右国相耿雍,风流蕴藉。左国相崔钧,雅量高士。皆是孤少时挚友。自追随孤以来,礼贤下士,勤政持国,为官十载,忠心可鉴。今蓟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汉胡杂糅,百姓向化。路不拾遣,夜不闭户。孝悌力田,日益众多。二位国相可谓劳苦而功高矣。(舜)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忧民,汝翼。’表赐车盖,特高一丈,长史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另表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以章其德。”

    “臣……谢陛下,谢王上。”

    中二千石,位比九卿。月谷一百八十斛,年俸二千一百六十石。折钱:六十四万八千。

    今汉以来,关内侯虽无食邑,却有食俸。立国之初,百废待兴。光武尚俭,后宫妃嫔皆削去数等。故“建武六年,初令关内侯食邑者俸月二十五斛。”尚不足一个二百石少吏食俸。建武二十六年,民生转好,又给百官增俸:“其千石以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以下增于旧秩。”却不见关内侯。

    关内侯爵位可世袭,但要减等继承。“关内侯子二人为不更,它子为簪”,且还需,高于六尺二寸(一米六五),身无残疾。

    现在明白何为‘以高为贵’了吧。个子矮,连继承权都没有啊!

    时下,关内侯类似“加官”。比如刘备封左右丞相为关内侯,食俸便在原有二千石的基础上,提升到中二千石。

    刘备乃是诸侯王。即便是给自己的子嗣封爵,亦须上表朝廷。由陛下颁发正式的诏命方可。

    换句话说。刘备“赐车盖,特高一丈,长史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另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皆是陛下的赏赐。

    所以在刘备的诏书中,有“表赐”和“另表”二字。

    故而两位国相拜谢时,先谢陛下,再谢蓟王。

    士异宣读的乃是蓟王诏书。袖中还有拟自尚书台的陛下诏书。虽未曾殿前宣读,事后却要将诏书交于二人。

    陛下明码标价。

    关内侯作价五百万钱。至于“一丈高的车盖,车轼为丹黄色,相府高级属吏的车驾,可用红色油布在车轼前屏泥”诸如此类。这些额外的赏赐,陛下大笔一挥,给个同气连枝对折亲情价。另作价五百万钱,凑足一千万整数。换句话说,刘备为了两位国相的封赏,共计花去了二千万。

    足见刘备煞费苦心。

    此举令刘备尽收人心,何其便宜。

    之所以一直秘而不宣,直等到现在。乃因一来一回,颇费周折。刘备从雍奴返回时,陛下的诏书还在路上。也是刚刚送到。

    所谓封侯拜相。蓟国百官皆长舒一口气。自打领食双俸,俸禄在两位国相之上,便时有不安。不知二位国相,当如何处。亦不知与二位国相相见时,又当如此自处。如今二位国相封关内侯,俸禄重回众人之上,终是心安。

    饶是王傅黄忠,亦点头称赞。

    待女官将二人席位,再向上移,高出右列王傅黄忠一排。二人这才称谢落座。如此,文官二千石列,只剩幕府左丞荀攸一人。女官这便在队首重置一席,待荀攸起身行礼,移坐首席,女官便将他先前坐席撤去。

    如前所说。座次当真很重要。

    待二位国相和文武百官收拾心情。这便开始议政。

    “三弟。”

    “臣弟在。”

    “命你领本部兵马北上,驻守阳乡城。以防北部之敌。”

    “喏!”张飞大喜领命。

    方城县,东距原新昌侯国都新昌城八十五里。北距原阳乡侯国国都阳乡城五十五里。东南距韩城七十里。面积广阔,需重兵驻防。二弟关羽既已守三台城,三弟张飞自当不甘人后。

    “转告阳乡长,将散居城外的居民尽数迁入城中。不得有误。”

    “领命!”

    如前所说。方城属督亢之地,秦时属上谷郡。前汉设方城县,属广阳国。今汉仍为方城县,面积扩大。阳乡侯国、新昌侯国、临乡侯国皆并入方城县,原属涿郡。

    今皆划归为刘备封国。

    为便于管理,两位国相曾进言,将阳乡侯国、新昌侯国,再次分出,另置阳乡城、新昌城。正如将益昌、容城,从安次、范阳分出那般。

    与别处不同。蓟国多为“城邑制”。大城方百里,小城方五十里。如此才便于绕城圩田。且城外并无村落,路上也只有亭舍邮驿,烽堠关卡,诸如此类。

    县一级,对蓟国来说。其建制更像侯国。

    刘备归国后,这便纳其言。将两地从方城县中分出。新设二城长治理。

    崔林,字德儒。清河郡东武城人。南广阳令崔琰从弟。今年方十五。正值用人之际。经由其恩师刘宠举荐给刘备。两位国相考核后,认为其学识渊博,刚正不阿,胸襟开阔,识大体、顾大局。

    这便破格授予阳乡城长一职。

    刘备初见他时,还是其兄崔琰身后的一半大童子。再见时,已学有所成。恰逢翩翩年少,如何能不令刘备满怀欣慰。

    崔林家贫无车马,从兄崔琰欲借车马与他,恩师亦想为其租一辆马车,皆被崔林婉拒。言道,此去上任不过百余里,沿途亭舍皆能落脚,何须车马。这便收拾行囊,拜别恩师同窗,步行就任。

    崔林家贫,时宗亲皆看他不起,唯有堂兄崔琰很是赏识。今果不其然。年十五以城长出仕,临乡一地虽人才济济,却也只有寥寥数人。

    五十余里,一日即达。

    当真年少力壮。

1.71 一较长短

    新昌城长,亦不在崔林之下。

    乃蓟国少师陈之孙,博士祭酒陈纪之子,博论无敌手,亦年方十五的陈群,陈长文。

    两人先后出仕,轰动蓟国太学坛。阳乡居北,新昌在东。相距皆不足百里。原先亦皆是侯国,大小相若,民情相仿。二人同时为官,政绩如何,当可一较高下。

    且又都是十五岁。

    蓟国初创。百废待兴。国民多迁徙至此,并无家世盘根错节。蓟王又明以照奸,麾下皆忠臣良将。吏治清明,唯德才是举。故诸如一城之长这样的主政之官,年纪竟屡创新低。年十五便可食俸三百石。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如此破格任用,岂能不令天下有识之士心动。所谓心动不如行动。恰逢蓟王黄金台上筑四方馆。四面谋臣,八方虎将,纷至沓来。

    蓟国行高薪养廉。年俸三百石连门籍都没有。然而,对莘莘学子而言,三百石甚至是毕生梦想。

    为何?三百石及以上官吏出行可乘安车,前有导车三辆,后有从车两辆。三百石及以上,可服五色采,青绛黄红绿。类似权限,还有很多。从此告别白身青衣,牛车布鞋,如何能不令人艳羡。

    常道城、韩侯城、东平舒城,三归义侯国,亦厉兵秣马,加紧战备。三国与蓟国关系密切。人员、货物往来频繁。三国多贩出牛羊肉、乳制品,而购入的大宗商品,高居首位的不是督亢粳米,乃是稻草。

    苜蓿属精料,若不掺杂草料,极易长膘。且牲畜多是反刍动物,具有特殊的瘤胃。瘤胃相当于一个密闭的发酵罐,所食草料皆会被其中的微生物分解。分解会产生胀气(二氧化碳),牲畜通过嗳气和反刍,可将胀气排出。但精料分解过快,产生胀气的速度也很快,无法及时将胀气排出,会造成胀肚、酸中毒等一系列问题。严重时,便会导致牲畜死亡。

    所以牛、羊等反刍动物,一定要精料和草料搭配饲养,精料可不是越多越好。

    蓟国接连巨变,刘备又不在。政务虽未曾拖延,却有一样,未能及时跟进。募兵。

    古往今来,兵权往往等同于政权。募兵如此大事,蓟王不在。便是王傅黄忠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万幸,刘备从西域带回精兵数千。其中别部鲜卑三千,并州狼骑一千,麴氏先登一千余。还有三百亚马逊女卫,如今已接手宫城守备。吕冲、魏袭二将,这才得以抽身,率领麾下绣衣吏参与雍奴伏击战。全歼一千宿贼,名声大噪。

    南部桑邱城至三台城一线,由右军校尉徐晃、前军校尉关羽,携右军司马韩猛,前军司马蒋钦,领兵驻守。北部长安城至阳乡城一线,由左军校尉周泰,后军校尉张飞,并左军司马崔霸,后军司马凌操领兵驻守。

    刘备自领中军,与中军校尉典韦,中军司马素利,分别驻守临乡、楼桑大营。

    安次往东,皆有大水阻拦。雍奴薮广袤千里,乃是天堑。安全自无需刘备操心。再加上安次、泉州、雍奴三县民生凋敝,自给尚且不足,何谈油水。富得流油,便是三百里临乡。

    所有港口野渡,皆由横海校尉黄盖,领左右横海司马,潘鸿、朱盖,率蓟国水军往来巡弋。尤其是三百里临乡,稻收在即,香闻百里。督亢秋成,名声在外。别说是饥民,便是周遭郡县,亦无比眼馋。奈何蓟国兵强马壮,蓟王刘备爱恨分明,利落果敢。敢打他主意之人,不是死了,便是亡(逃)了。

    自郦城、西林、楼桑、督亢、临乡、容城、南关、平曲、益昌、大利、南广阳,计十一城。水网纵横,稻禾相接,已连成一片。督亢一地,尽是良田。七月上计,临乡圩田已达千万亩。均产六石余,年入谷六千万石。

    以年口粮三十石(普通壮劳力一日两餐,需二十二石。临乡壮劳力一日三餐,需三十石)计,能养壮劳力二百万。若以一家老幼妇孺计,足可养八百万口。

    着实惊人。

    再想想周千里,径三百余里的雍奴薮。

    前途灿烂而美好。

    稳住。

    先解决太平邪教,再把反贼一个个剿灭。还我大汉百姓一个清平盛世。

    北新城县东二十里,樊舆亭。

    元朔五年,武帝封中山靖王子刘修为樊舆侯,置樊舆国,建樊舆城。后因樊舆王之妻死于此城之隅,又称祭隅城、御城,今汉除县,降为亭。南距桑邱城六十五里。

    时下城郭虽破,残桓尚存。南北一条主路,正是官道所在。起伏坍塌的东西城墙中央,本该是城门所在,却如同被磕飞的门牙,露出一片硕大的豁口。

    豁口左右用粗枝建有两座阙楼。阙下横拦鹿角、拒马,路边坐满了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似乎都被这座简易的阙楼,拒之门外。

    一群壮汉身披斗笠蓑衣,短袖赤足。正远远围观。

    “前方何故?”当中一人粗声问道。

    “回渠帅。有本地豪强设卡拦路,人收十文,方许通过。”已有人打探出详情。

    “好营生。”斗笠下的渠帅咧嘴一笑:“比咱来钱快。”

    “说的是。”众人纷纷点头。

    城后数里,便是樊舆渡。流民在此登船,顺南易水而下,直抵容城港,入蓟国境。难怪如此多的流民沿路苦候。身无分文,却也不愿离去。总想着有人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亦或是本地豪强突发善心,自行撤去。放流民过境。

    怎么说呢。对面三五个家兵,防御稀松,装备稀松,人更稀松。即便流民饥饿无力,可猛虎架不住群狼。若有百人互壮声势,对面那几个虾兵蟹将,还不屁滚尿流。

    奈何狼性全无,退化成羔羊。于是只能任人宰割,不知反抗。两脚羔羊,救之何用?

    叹了口气。在渠帅的招呼下,这群蓑衣大汉,这便三三两两向关卡走去。

    几个家兵见一群人来者不善,急忙互打眼色。虽看不见面貌,可那股茹毛饮血的生猛气息,却扑面而来。浓烈的血腥味,呛得几个家兵连连干呕。

    正欲拔腿便走,忽听一声喝问:“敢问。”

    几人面色苍白,两股战战,如何还能行走,胆小者早已当场便溺。

    只见一长人,身如铁塔,从鹿角外探身进来。居高俯瞰,目光古井无波,宛如看个死人。眼中厉光一闪,杀气冲天。家兵正闭目等死,却听那长人忽咧嘴一笑:“一人几钱?”

    “咕咚!”兵丁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一泄。

1.72 误打误撞

    盯着手中硕大一个钱囊,兵丁尤未能缓过神来。

    “大大大大……哥。”秋风一吹,裆下冰凉的兵丁,这便颤抖着牙关开口:“走走走走……了。”

    “过来扶我一把。”兵丁浑身一软,瘫软在地。

    “我们也跑吧……”说话之人亦心有余悸。

    “不,接着,收钱。”大哥终于回过神来:“可不能,便宜了这些流民。”

    “哦!”众家兵这便互相搀扶着起身,各自收拾心情,继续收钱不提。

    回头看了眼残破的樊舆亭,当中一蓑衣大汉这便愤声说道:“大哥为何要给钱,杀了便是。”

    “十文钱而已。难不成为了十文钱杀人?”渠帅嗤鼻一笑:“我等泰山豪杰,岂能如此作践自己。”

    “大哥言之有理。为十文钱污了我等手中钢刀,这买卖不做也罢。”便有人答道。

    翻过一个缓坡,如玉带般蜿蜒流淌的易水,即入眼帘。易水河岸,简易的港口泊着一排明轮舫舟。上下两层可乘百人。一趟能运千人。

    “蓟国也太小气。听闻前几日在渤海口灭掉管承三千海贼时,皆是能装千人的大船。此处流民多过蚍蚁,何不换大船。”

    “船小好调头。”渠帅一声低笑:“且上船。”

    “喏!”

    四处看过,一群壮汉这便混入蹒跚而行的人流,随流民向港口挪去。

    “前人止步。”渠帅正欲登船,背后忽有人开口。混入人群中的蓑衣大汉浑身骤紧。正欲拔刀厮杀,却又听那人说道:“队中长人,且出列。”

    流民前后张望,纷纷将目光投向身披蓑衣,将脸孔遮掩在斗笠下的昂然大汉。没办法,与这些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有气无力,摇摇欲坠的流民相比,孔武有力的蓑衣大汉,怎么也不像流民。

    叹了口气,渠帅缓缓直起身,更显魁梧高耸。

    气势逼人。

    周围流民纷纷避让不及。闪出一片空地。

    “壮士且随我来。”先前记录登船人数的那个青年文士,这便走上前来。

    “去往何处?”渠帅假装不知。他也真不知。

    “去往黄金台,四方馆。”青年文士打量着渠帅孔武的身躯,面露惊喜:“壮士非比常人,岂能混入流民营地。可往四方馆,若通过诸位馆丞考试,便可因才是举。为蓟国所用。”

    “敢问足下,何为考试。”

    “萧何举韩信,设坛即拜,不复考试。”文士出口成章:“乃是‘考而察举’也。”

    “可是‘孝廉’、‘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这些?”一听察举,渠帅这便理解了。

    “非也,非也。乃是‘优良及第’、‘善步水骑’,‘以一敌百’、‘一骑当千’亦或是‘万人敌’,诸如此类。”青年文士不由分说,忽然近身,拉着渠帅便走。

    藏身在队伍中的众蓑衣大汉,蓦地替他捏一把汗。

    上一个也想拉大哥手的小白脸,被一刀劈成两片了哇。

    “足下且慢。还有众兄弟在队伍之中……”渠帅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将这文弱书生扯倒在地。

    “在何处?”文士果然止步。

    回头一看。但凡身披蓑衣,高人一截的壮汉皆历历在目:“可是蓑衣长人?”

    “正是。”渠帅这便答道。

    “这有何难,且一同叫上。”

    “如此,也罢。”渠帅右手被捉,便换成左手,轻轻一挥。蓑衣大汉心领神会,这便走出流民队列,汇聚到渠帅身边。

    “正值多事之秋,诸位皆可一展所长。生当其时,岂非大快人心!”文士伸长手臂,用力招手。易水北岸便有一画舫横渡而来。

    送众人登船,文士忽又想到一事:“壮士留名。我且作书为你等举荐。”

    “琅琊颜浪。”渠帅脱口而出。

    “琅琊颜……”正悉心记录的文士忽然皱眉:“此名……何人所取?”

    “乃是……”渠帅不禁词穷,转而问道:“名不过一号耳,有何所谓?”

    “大丈夫当配三尺剑,纵横沙场,青史留名。岂能叫此俗名?‘孟浪,犹率略也。’,浪字轻浮不雅,何不……”青年文士随手将左边水字划去,“何不叫颜良。”

    “可取自‘疏不间亲,卑不谋尊’的留侯张良?”身后忽有人发问。

    “非也非也。”青年文士头也不回的答道:“乃‘功成身退,了无牵挂’的留侯张良。”说完,这便用隶书工工整整的在涂黑的竹片旁边书下颜良二字。

    “战事未起,胜负难分。便想着功成身退,足下是否太过忘形?”那人又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足下何不乐观时变。”吹干墨迹,青年文士这便将竹简小心卷起,用丝带捆扎,又装入锦囊,双手奉与渠帅:“且将荐书交给四方馆长,一切自有分晓。”

    “多谢。”不知为何,渠帅目中竟有一丝敬重之光。待画舫离岸,渠帅这才想起还不知文士姓名。这便抱拳相问:“足下何许人也?”

    “蓟国太学坛,胡辅。”

    “后会有期。”渠帅默记在心。

    胡辅亦矗立长堤,长揖相送。

    再起身,船已远去。

    忽听背后一声叹息,胡辅这才回身,与先前之人相见。

    见他相貌俊逸却英气十足,这便以礼相问:“足下是何人?”

    “赵娥。”

    “意欲何为?”

    “自当前往蓟国。”

    “听足下口音,乃西凉人氏,为何千里来投鄙国?”胡辅再问。

    “乃因……”赵娥这便反问:“前有颜浪二话不说,被足下推船过河。为何换成我,却问之甚多?”

    “身长九尺者,何须多问?”胡辅一愣。

    “……”赵娥吁了口气:“借过。”

    胡辅这便醒悟,长揖赔罪:“并非故意叼难足下。乃因我不懂兵事,故将颜良推往四方馆,交由通晓兵事之人评定。而见足下一身儒服,必是同道中人。胡辅不才,却也有幸在学坛见识过许多高士俊杰,这便多问了几句。国难当头正值用人之际。若足下良才,胡辅自当举荐给王上。”

    “原来如此。”赵娥肃容回礼:“长安时,我与蓟王有一面之缘。蒙王上不弃,诏我来蓟国为官。这便轻身至此。”

    “家人何在?”

    “暂居洛阳辅汉大将军府中。”

    “原来如此。”胡辅欣然笑问:“可有王上书文?”

    “书信在此。”赵娥取信示之。

    “果然是王上手书。”胡辅乃崔门下高徒。如何能不知刘备笔迹。“既如此,足下可乘车轮舟直入南港,自有人接应。”

    “多谢。”见胡辅小小年纪,便进退有度,颇有风范,赵娥对此行更加期待。

    登上一艘明轮快船,赵娥自前往南港不提。

1.73 为女聘师

    “大哥为何不直去临乡,反去那黄金台。”待抵近对岸,船上便有人问道。

    “我等此来,身负要务。当见机行事。若能面见蓟王,一击而中。又何须奔波操劳,四处放火?”渠帅这便言道。

    “大哥说的是。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太守待我等不薄,若能一击而中,蓟国必将大乱。此战易耳。”有人附和道。

    “那书生倒是有趣。”人群中忽另有人开口。

    众人纷纷点头。又有人笑着打趣:“能如此近身而未死者,其乃第一人。”

    “却不知。如我等,在蓟国能位居何位?”便有人瞥向渠帅手中荐书,目光闪烁。

    “还能是何位?不过是马前弃卒罢了。想我等草寇,呼啸山林,如何能与这些世家子弟平起平坐。”不提还好,一提出身队伍中便有人颇为气恼:“大哥此去必自取其辱。”

    “无妨。”渠帅笑道:“此去当掩人耳目,切记不可露出破绽。”

    “喏!”众人纷纷应诺。这便登车不提。

    南易水蜿蜒流淌,滋润两侧农田。秋收已过,原野里空空荡荡,甚是荒凉。

    赵娥女扮男装,轻身前来。乃因刘备心忧女儿教养,欲聘赵娥为女师。

    先秦时,诸侯公卿之女,皆有女师教导。汉代因之。“(顾)太后自入宫掖,从曹大家受经书。”班婕妤亦“为众女师”。

    事实上。汉代的女权,体现在方方面面。甚至爵位世袭,亦有女子。只需高于六尺二寸,身无残疾便可。

    所以,在刘备看来,规定身高需高于六尺二寸,其实就是为了区别男女。毕竟,女子中少有能高于六尺者。诸如何后身高七尺余,惜墨如金的刀笔吏,甚至要特别标注。为何要如此暗中区分,必是有所顾忌。

    女子为官,亦是常见。

    时下宫官中,有:女尚书、女御长、女史、女侍史、女骑等。除此之外,还有诸园贵人、女师、女医、女巫,不一而足。朝廷内外,皆有大量从事各种具体事务的女官。如:

    女尚书。尚书始于前汉成帝,今汉尚书权力渐大,亦有女尚书之职。《后汉书陈蕃传》:“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女尚书并乱天下。”注云:“女尚书,宫内官也。”女尚书比之尚书,掌管皇后诏令。

    女御长。《周礼天官》中载有女御之官,“掌御叙于王之燕寝”。在汉时则更名为女御长。“女长御比侍中,皇后见娥以下,长御称谢。”女御长乃为掌后宫侍妾、宫女等之女官。

    宫长。后宫设宫长之职,亦为女官。《汉书外戚传》:“宫长李南以诏书取儿去,不知所置。”

    女史。先秦时,已有女史之官。《周礼天官》云:“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汉代亦设女史。乃为掌后宫礼仪之女官。“中常侍长秋太仆高乡侯览长跪受玺绶,奏于殿前,女史授婕妤,婕妤长跪受,以授昭仪,昭仪受,长跪以带皇后。”

    女侍史。乃宫中主服侍等职之女官。“尚书郎入直台,廨中给女侍史二人,皆选端正妖丽,执香炉、香囊、烧薰、护衣服,奏事明光殿中。”

    女骑。皇后出行,多用女骑。“中宫,女骑六人。”三百亚马逊中,刘备亲选出六位最强大的女猎手,为王妃女骑。九位如夫人,亦各有五骑。曾为约药的二十八位女战士,悉数入选。

    侍女。汉代后宫妃妾,多有侍女。“(长沙定王)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辟(经期),不愿进,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

    婢女。汉朝后宫多官婢,主要从事服侍、扫洒等工作。“宫人择官婢年八岁以上,侍皇后以下,年三十五岁出嫁。乳母取官婢。”

    由此可见,侍女和婢女并不相同。侍女专侍妃嫔,且还会在嫔妃的授意下,服侍君王。而婢女,则主要从事繁重的宫中杂事。多服侍尚书、侍中等,在宫中办公的官员。

    “省中待使令者,皆官婢。择年八岁以上衣绿,曰‘宦人’,不得出省门。置都监。老者曰‘婢’,婢教宦人给使尚书。侍中皆使官婢,不得使宦人。”

    “官婢”乃是统称,不分男女。“婢女”才专指女性。“官婢”少时称“宦人”,长大以后称“奴婢”,耆宿者自称“老奴”。

    婢女地位,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如“邓太后久临朝政,宫婢出入,其耆宿者皆称‘中大夫’。”

    此外,后宫中还有大量的宫女、采女。她们往往年轻时被“采入宫中”。“汉法常因八月人,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于洛阳乡中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择视可否,乃用登御。”

    年年如此,乃至宫中积自数千乃至万余。这些宫女,多无机会被临幸,只从事服侍宫妃、扫洒等杂务。年长后往往被“出而嫁之”。“率取二十以下,十五以上。年满三十者出嫁之。”“(哀帝)绥和二年(前 7年)诏曰:“掖庭宫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

    女官制度,在汉朝已十分完备。

    此制,从先秦延续到两汉,尤其是吕后临朝称制后,尤为明显。女爵,亦是吕后始封。

    一言蔽之。刘备不在国中,王太妃和王妃,垂帘听政,乃是祖制。并非刘备首创。正因如此,今汉以来,太后与大将军,常立幼帝,便是为了获监国之权。

    此也是祖制。

    正因自上而下,从后宫到民宅,从律法到义理,皆深入人心。故而,汉时女权才在漫长的封建时代,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轻舟船快。两轮由底舱内一头渤海黑驴驱动。不出半日,便抵达南港。

    南港机关城渐已闻名天下。便是身在长安,赵娥亦有耳闻。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

    “可是赵大家。”赵娥刚刚下船,便有港口官吏上前问候。时人将学识高、品德好的妇人,尊称为“大家(gu)”。“帝数召(班昭)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曰大家。”

    “正是。”赵娥亦回礼。

    “王上、王妃,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且随下官同往。”港口少吏这便笑道。

    “请。”赵娥这便登车,前往蓟王宫。

1.74 黄金台上

    一路行来,见两侧商肆,商客盈门,行人如织。货物堆积如山,舫车列成长龙。条条长街,连通南港与临乡。繁华异常。

    赵娥不禁感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同车少吏这便笑道:“如(赵)大家所言,蓟国水陆通达,畅行南北。便是西域,每月亦有商队往来。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赵娥欣然点头:“蓟国富甲天下,便是此因。”

    “大家说的是。”驷马停稳,港口少吏打开车门,摇下折叠踏板,先行下车。已有宫女赶来迎接。

    对于这些小巧而实用的机关器,赵娥一路所见,颇多惊奇。王宫马车对设双排雅座,车门改为侧开。车盖与车厢一体筑造,车门坚木包铁,内衬皮革,外包黑釉搪瓷,车门上置白琉璃窗,内悬素纱钢丝网帘。车前,车尾皆装有两盏琉璃车灯,车厢三重避震。轮辐皆钢铸,坚固又耐用。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时下驷马安车,乃是给荣归致仕的朝中大吏们的养老标配,自然要敞开了坐。四面垂帘,可比锦衣夜行。无人看见如何能显示身份。

    然封闭式车厢的好处显而易见。无论出于安全,还是出于**皆高于普通马车。

    最主要,只需放下窗帘,便无人可从车外窥探。乘车者亦无需操心那些隆重的乘车礼仪。一举数得。

    乘车需除鞋,古时登堂入室,甚至要除袜。上古时,有大夫“袜而登席”险被君王断足。汉时无需除袜,却仍要除鞋。于是剑履上殿,成为权臣标配,至高荣宠。马车内备有软底青丝履,可供乘者换穿。鎏金香熏球自然也是必备。

    以防有人风尘仆仆,来不及更换足衣,乃至散发异味岂非不美。

    事实上,并无此种状况。濯发洒足乃是每日必备。尤其是女子出行,心衣罗袜,更是要足量预备,勤于换洗。绝无异味。穿鞋下车,入宫门,穿南殿,跨绿水,拾级而上。女官通禀,刘备这便与赵娥殿内相见。

    “妾,拜见王上。”赵娥趋步入殿,跪地行礼。恰逢朝会,文武列席。赵娥却举止自若,甚有风仪。

    “赵大家免礼。”刘备伸手虚扶:“赐座。”

    “谢座。”因不是蓟国官吏,故坐于侧席。

    “此乃烈女赵娥。”刘备向群臣介绍。

    “可是磨刀十载,为父报仇的庞娥亲?”王傅黄忠这便言道。

    “然也。”刘备笑道。

    以王傅黄忠为首,百官纷纷起身行礼。赵娥亦肃容回礼。

    “孤请赵大家,乃为幼女师也。”刘备遂道出实情。

    “原来如此。”王傅黄忠欣然点头:“王女能得赵大家从旁教诲,乃蓟国之幸也。”

    “臣等附议。”赵娥亦是豪杰。正与大汉痞气,相得益彰。刘备请她来为女师,自无人反对。

    这便当朝拜赵娥为女师,待二女出襁褓,再行拜师之礼。蓟国无宦,多置女官,已成惯例。百官亦未觉不妥。

    女师乃宫官,无需上朝。受封后,赵娥这便避入后宫。待散朝,左国令士异自会为其安排住所等事宜。话说,宫中人数渐多,女官缺口渐大。左国令士异身兼数职,过于操劳。请赵娥千里驰援,亦是出于对士异的爱护之意。

    按照我朝惯例,若年过三十五,女官仍未出嫁。便会长留宫中,诸园贵人乃是可以预见的唯一归宿。母亲已问过士异,若不愿嫁人,便留在蓟王身边,以如夫人聘之。士异言道,此事以后再议。

    士异比刘备稍大。距离三十五的上限,还有十余年光景。对于士异这样的才女来说,才智得舒远比成为蓟王夫人更能让她满足。至少目前是这样。

    最主要,蓟王似乎对年龄并不在意。远不似洛阳朝堂的那位陛下,只临幸年十四到十八岁的幼女。蓟王妃出嫁时,三十有九。蓟王亦惜之爱之。这也是士异不愿过早舍弃官职的一个重要原因。

    至于女尚书、女御长、女史、女侍史,这些女官,刘备便请母亲代为寻觅不提。

    不着急。

    且说颜良一行渡南易水,乘车马北进。途中又渡中易水等数条支流,日暮十分,终抵达黄金台。

    “一水东出注金台陂,陂东西六七里,南北五里,侧陂西北有钓台高丈馀,方可四十步,陂北十馀步有金台,台上东西八十许步,南北如减。北有小金台,台北有兰马台,(并)悉高数丈,秀峙相对。翼台左右,水流径通,长庑广字,周旋被浦,栋堵咸沦,柱础尚存,是其基构,可得而寻访。”

    所谓黄金台,乃是由钓台、小金台、兰马台、金台等,大小不一,高低不同,坐落有致的高台,所共同组成的巍峨建筑群。高台之上,苍松翠柏,重楼叠嶂,金碧辉煌。台陂两侧,流水潺潺,云蒸霞蔚,晨钟暮鼓,宛如仙境。

    颜良等人下车仰望,各自张大嘴巴。话说,这些刀头舐血的莽汉,从未见过如此瑰丽之建筑。

    “诸位快快上车,此处不是经停之地。”车夫乐呵呵的招呼。

    “此台车马可上?”颜良手指高台问道。

    “台北有兰马台,正是停车之处。”车夫答道。

    “兰”通“栏”。意为栏杆。“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兰。”

    兰马台,便是栏马台。

    过桥后,马车转北。入后山门,沿北陂道一路驶上兰马台。马车刚刚停稳,便有馆中小吏上前迎接。

    抬头见颜良等长人,小吏先是一惊,跟着便满心欢喜,上前行礼:“见过各位豪杰。”

    颜良等人抱拳行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卑下乃四方馆佐史,诸位请跟我来。”

    “谢佐史。”颜良等人这便随佐使而去。小金台并非一座,而有数座。各台之间由飞阁相连。分别名:郭隗台、乐毅台、邹衍台、剧辛台等。皆是燕昭王为慕名来投的天下英才登台拜官所筑。时下皆建有独栋馆舍。与金台上主馆,高低呼应,相映成辉。

    《说苑君道》载:“燕王曰:‘寡人愿学而无师。’郭隗曰:‘王诚欲兴道,隗请为天下之士开路。’于是燕王常置郭隗上坐南面。居三年,苏子(苏秦)闻之,从周归燕;邹衍闻之,从齐归燕;乐毅闻之,从赵归燕,屈景闻之,从楚归燕,四子毕至,果以弱燕并强齐。”

    小金台上独栋馆舍,便以郭隗、乐毅、邹衍、剧辛、屈景等之分属,将待蓟王召见的入选英杰,分置其中。分“文士”和“武士”二类。

    又细分为:“谋士“、“勇士“、“力士”、“锐士”、“巧士“、“使士“、“知士“、“博士“、“智士“、“辩士“、“察士“等,不一而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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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介绍:
瓒:嘿!刘备。绍:哈!刘备。术:哼!刘备。操:呸!刘备。众美:啊!刘备。-------------------------------------哔!阅读前提示:①:这是一簿大汉继承者们的青春修炼手册。②:这是一本用减字白话文书写的成长日志。③:这大体上是个古装励志言情传记故事会。PS:你就当是真的吧。刘备的日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刘备的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刘备的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