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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留尘缘叹     荡剑诛魔传txt下载     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八一章 寡能敌众

    被瓢泼大雨打得泥泞的道上,还能依稀辨清车辙已是不容易,要想从错综复杂的印迹中,挑出白衣剑客的脚印,未免太过强人所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况且轻功卓绝之辈,怎会轻易在地上留下去向分明的痕迹,供人追寻。

    若是那白衣剑客在偷袭之后,就此与地煞门众人大干一场,他们都丝毫不怵,但这狡猾的对手偏偏就这么消失了,或说是藏了起来,委实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雨势之大,他们无法抛却一大堆货物上路,却也不能在原地候着,以静制动,和对手比拼耐性。

    毕竟,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们只会陷入越来越被动的境地。

    进退两难之下,他们只能选择了个折中的法子,危险与生机并存的法子,从道路两旁的林子中把白衣剑客给揪出来。

    空荡荡的道上,除了两旁的林子之外,再也无处藏身。

    可若是入了林子,在树木和大雨的掩护下,白衣剑客单独一人比起他们这人多势众可要灵活上不少。

    而地煞门以多敌少的人数优势到了树林中,不说荡然无存,那也是大打折扣了。

    当然,这回地煞门的十来人可不敢轻易分开了,由修恺择了一侧的林子,一同进入探寻。

    林中比起大道上更为泥泞不堪,十余人擦亮了眼睛,绷紧了弦,艰难地迈步前行。

    有伤在身的柳莫寒和勾勒自也走在人群当中,不过是被众人护在正中,稍稍安全一些。

    雨水落入泥水中的声响,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响,合着众人一步一步在泥水间起落的声响,这些噪杂声不但让大伙儿无法静下心来,更让大家伙担忧会不会漏听到什么动静,进而遭殃。

    “都提起精神来,盯紧点!不管那家伙是否在这片林子中,想活命的话便不能再有分毫的松懈了,那家伙不现身便罢了,若敢冒头,我们便齐刀把他剁了!听见了没?!”

    见人群中的气氛同天色般越来越压抑而低沉,修恺运上了几分内力,出声提醒众人,也想借此振奋一番士气。

    “是!砍了这小子!”

    “剁了他,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这小子要是敢出现,咱们一人一刀过去,还不是把他剁成肉泥?!”

    “就是,臭小子!你尽管放马过来,爷儿们手里的刀,可都等候不急了!”

    “嘿!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跟个娘们儿似的,怕见人害臊?那还出来混什么江湖啊!?”

    “说的对!,难不成这人还真是个娘们?”

    “哈哈哈!”

    ……

    先是几个地煞门的堂主接着修恺的话语附和造势,紧接着,个个伙计们跟着嚷嚷起来,到最后竟有些笑场。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言语能影响,带动他人的情绪,恐惧的情绪会在人群中蔓延,亢奋的情绪自也能互相感染。

    本是人心惶惶的局面,在修恺这一番激励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话传开来,渐渐活跃了起来,士气自也增长了不少,甚至有些狂妄得不知所云。

    但在这般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的环境下,能有这高昂的情绪,绝不会是坏事,至少大家的心已渐渐定了下来,不再慌乱。

    为大家提振士气的修恺,自然不会向那些伙计般,三言两语后便有些忘乎所以,他们在明,对手在暗,可说他们的对手不管是在局面上,还是心理上都占在了足够高的上风。

    修恺不得不承认对现下的处境并没有多少底气,虽说多少有些投机取巧,但能杀了毕鄂,足矣证明此人绝非善类,加之方才这般偷袭和商阙信纸上所描述的事件,他真的忧心,他们这帮人能否瞧见明日的朝阳。

    他现在心中企盼着两件事,一是盼着雨早些停下来,他们可以继续赶路,也可以此逼迫敌手现身,直来一场干脆利落的较量,是死是活他都认了。

    而是盼着那易无生易先生看到他们在长亭处留下的信息,早些来寻他们,这易无生虽说脾性古怪,但好歹也与他们副门主毕鄂私交甚笃,就算不待见他们,看在老朋友的面上,应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这两件事,能得其一,修恺便可宽心,若是二者都能实现,那可再好不过。

    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上天似乎听见了修恺心中的祷告,雨势渐逐变小。

    众人的视线获得些许提升,心中自也更为安定。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雨势更小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本就在雨中待得不舒服的众人,先前提起来士气渐渐丧失,被焦躁取而代之,尽管大家还在努力地压抑着这份焦躁。

    正当大家伙以为这白衣剑客不敢现身之时,哗一声!离众人不远处,东面一枝干断裂的树枝落了下来。

    大家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落下的树枝那望去,却听闻修恺一声短促的惊呼,“人在西面!”

    修恺一听东面有了声响,反众人之道而行,把注意力放在西面,声东击西这简单的伎俩在这种时刻尤为管用,他不得不防。

    果然,在东面突有异响,众人的注意力均被夺过去的同时,西面一道人影伴随着道道剑气显现。

    为免再有人员损伤,修恺喊出小心后,便提起银枪顶着剑气,主动迎向白衣剑客。

    敌人不出现时,他心中会猜测不断,会犹疑不定,可一旦敌人现身,他便不会有半分怯意,也不再有半分迟疑,直突了过去。

    银枪挥舞,打散了道道剑气。

    一点寒芒先至,随后枪出入龙。

    枪剑击碰连连。

    顷刻间,修恺已刺出了十余枪,把心中憋着的一股窝囊劲儿对着敌人一顿发泄。

    银装素裹的修恺形如一道银白的匹练缠住了白衣剑客,使其再无法脱身藏匿。

    白衣剑客自是姜逸尘无疑,在了结了毕鄂的性命后,他瞅见了在凌霄渡另一端驻足引昂悲鸣的泪珠,废了些时间成功将之驯服后,便心生奇计,才有了方才的戏码。

    原想借着天时地利给这一行人多制造些麻烦,多在暗中损耗对方的战力,在与之正面交锋多添上几分致胜筹码,可这修恺一缠上来后,他就只得硬拼了。

    余下十数人中,且不论那些战斗力不足为虑的伙计,尚有七个堂主存活,其中虽有两人当先被他所伤,但另五个堂主若是搅和到一起的话,恐怕他还真对付不来,他还得继续打打游击。

    修恺操持着银枪越战越猛,他招招式式都打得极有章法,不仅是要缠住姜逸尘,更是有意识地将之往林外逼去。

    毕竟要是到更为空阔的场地,地煞门的人数优势是占着绝对上风的,不需那些伙计们插手,他们五个堂主足矣将姜逸尘给按倒在地。

    一番缠斗之后,姜逸尘当然也看出了修恺心中的盘算,自是不会遂了他的心意,任之宰割的。

    他本在剑法和枪法上都造诣匪浅,虽有多年未曾使枪,生疏了不少,但枪法中的门道倒是没有丝毫含糊,借着林木的庇护,应对起修恺来渐渐变得游刃有余,虽甩脱不开修恺,且战且退并无任何大碍。

    姜逸尘这一番主动避退,倒让修恺对其的移动方向失了把控,因为他只能阻挡姜逸尘近前,却无法封锁其退路,更何况,他的初衷便是要逼退姜逸尘,怎奈对方识破了他的目的,和他打起了太极。

    若修恺此时能立于树颠之上仔细观察姜逸尘退去的路线,还真是在画太极。

    其看起来虽是在不断后撤,可实际上却是通过不断地在树林间跨绕迂回,渐渐地欺近某个目标。

    终于,在绕过一棵大树后,修恺丢失了姜逸尘的位置。

    尚未辨清姜逸尘的去向,他似乎便意识到了什么,大惊失色,当即甩过头,朝其身后十丈开外,同是追寻白衣剑客而来地煞门同伴失声喊到:“小心!那贼人冲你们那过去了。”

    怎料修恺的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惨叫声迭起。

    白影从一棵树后钻出,直接窜入人群中,荡剑八方,落英缤纷,剑气四散。

    武功还过得去的仅是被迸发在中心的剑气滞缓了身形,而手脚功夫稍差些的,竟是直接被害了性命。

    未待众人缓过神来,青白色的剑光再起,剑光来得很疾,而且毫不耽搁,刹那间便又抹过了数人的脖子,当即便又有四五人倒下。

    由此可见这人此人不但身法快,剑法更快。

    转眼间,地煞门这十余人众,竟又去了十条性命,姜逸尘并未着急去对付已是病怏怏的柳莫寒和勾勒,而是把剑锋对向另三个动作慢了一拍的堂主,这次郑懿亦在其中,未能幸免于难。

    疾步赶来的修恺见此目眦欲裂,一声怒啸后,一枪呼啸而来,直冲着姜逸尘的心门而去。

    在姜逸尘两击得手后,人群中余下四个堂主也终是缓过了神,憋屈多时的柳莫寒,奋起使出柳叶十八刀,合着另三个堂主之力,联手封住了姜逸尘的去路。

    以致修恺这愤怒一击,姜逸尘在猝不及防下仅仅能将枪头挡离要害,左肩惨遭戳破。

    殷红四溅,当即染透姜逸尘半边身子,一袭白衣之下,除却泥土之外,便只有他自己的血了。

    真正的苦战,现下才刚刚开始!

第一八二章 是敌是友

    地杰星修恺,有人中龙凤的相貌,怎奈生来却是一副优柔寡断的性格,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十来年,手段是越来越很辣,可本性终究难移,虽为地煞六虎之首,但若要论其综合实力倒还比不上常常打头阵的地猛星戚万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修恺心中深藏着对听澜公子的爱慕之意,因羞于启齿,从未表达过,这份情愫成了他心中不可触及的软肋,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他的脚步。

    地囚星宋鲁达,别看其长得粗壮,实则是粗中有细之人,使的一把丈八长矛,手上功夫有限,可脑袋却很是机灵,是个为击败敌手,为求一线生机,而不择手段的狠人,当尤为小心此人。

    地威星柳莫寒,最值得称道的便是他的柳叶十八刀了,柳叶十八刀只攻无守,威猛无匹,优点在于一旦有了进攻先机便能将对手打得无暇喘息,缺点也很致命,没有防守的刀法,若是被压制,或是被偷袭,当先处于被动的状态,便难有反击手段,而节节败退。

    地魂星勾勒,常人会误以为此人沉默寡言,但其实他是个天生的哑巴,手中的双钩与他而言既是武器,也是他表达情感喜怒的风向标,对别人亲近或是毫无感觉时,双钩始终是垂向地下的,对敌时或是愤怒时,那勾魂夺命的夺魂双钩便会现出其锋利嗜血的獠牙。

    地强星颜丙强,在五人之中便显得没有那么出类拔萃了,虽然,他的功夫确实不差,但比起地煞六虎来却要略输一筹,若论狠,也比不上可以拼到不要命的勾勒,若说此人的脑袋好使,可在临场打斗上,还真不如宋鲁达进退自如,但不管如何,他也是地煞门中排位靠前的堂主之一,他的啸风斧还是无往不利,不可轻易小觑的。

    打斗中,姜逸尘一心二用,将听澜公子告知于他的相关信息在脑海中梳理了一番,并非是他的实力足矣匹敌五个地煞门堂主,反而是委实招架不住五人的攻势,不得不主动求变。

    虽说柳莫寒和勾勒二人,一人耗费大半功力去抵御寒气,一人是干脆任由寒气废了一只手以保全性命,两人之力只算得上一份功,可在修恺的主持调度下,五人的短兵长刃进退有度,攻势连绵不绝,一时将姜逸尘逼得险象环生。

    眼下情势大好,可地煞门五个堂主非但没有喜上眉梢,反倒是加紧了攻势,更加急于将姜逸尘的性命拿下。

    且不说晋州城里的情况如何,单是副门主毕鄂之死和他们这支近三十人队伍仅余五人之数,实在不是什么可喜可贺之事。

    五人恨不得将这白衣剑客碎尸万段,生啖其肉方才能解心头之恨,可即便如此也难以告慰众多弟兄的在天之灵。

    五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添了些伤痕,而姜逸尘身上便是千疮百孔了。

    白衣已见不到几处白,好在多为皮外伤,唯有左肩的伤稍重。

    他毫不吝惜地吞下一整瓶补血丸,但这般气血的消耗可不是轻易能补得回来的,他深知这般情况再进行下去自己迟早要完。

    力敌不过,只得智取,而言语有时便是最为简单的智取方式。

    “你们就不想知道为何我对你们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么?”姜逸尘奋力拼出空当,以从嘴里挤出话来。

    此言一出,果然有效,当即便有两个人的动作缓了下来。

    颜丙强道:“为何?”

    宋鲁达道:“是听澜公子?”

    修恺见状当即叱道:“临敌之际,莫要多言,他已到了强弩之末,再加把劲儿,他便垮了。”

    可姜逸尘哪会错过这空隙,趁此良机以颜丙强为突破口,一记流星式绝尘而去,从五人的包围圈中窜出去四五丈远,拉开了距离,赢得了稍许喘息之机,或说是更多说话的机会。

    姜逸尘微微一笑,淡淡道:“是不是听澜公子难道你们心中没数?”

    天色已暗了不少,但五丈外,白衣剑客脸上那抹轻松淡然的微笑在地煞门五个堂主看来却是那般清晰而刺眼,他的笑似乎已告诉了众人答案。

    这下便是连修恺的动作都顿住了,咬牙狠厉道:“听澜公子不参与江湖之事,和我地煞门也算得上朋友,休要妖言惑众!”

    五人中有三人愣住,柳莫寒见状也迟疑了一番,不急于追身上前,唯独杀红眼的勾勒止不住势头,一马当先朝着姜逸尘扑杀过去。

    “朋友?你们竟妄自与听澜公子以朋友称道?听澜公子是高不可攀的天上来人,在她眼中众生皆同相,何来朋友之说?”姜逸尘一边应着话,一边应对只剩单钩奋战的勾勒。

    被极寒气息冻住一臂的勾勒哪还是姜逸尘的对手,不过是凭着一股狠劲,强行纠缠姜逸尘。

    姜逸尘不急于取其性命,而是故作疲态,意图再诱一人上钩。

    见修恺情绪不对,宋鲁达便不再言语,冲柳莫寒使了个神色,动身去相助勾勒。

    未从听澜公子这话题中挣脱出来的颜丙强讷讷道:“难不成你威胁听澜公子,让她把我们的情况都一一道出,还为你筹谋计策?”

    大雨刚起时修恺、宋鲁达、郑懿三人的讨论,颜丙强并未参与,但在姜逸尘的诱导下,很快便也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听澜公子是受其所迫而成了对付地煞门的同谋共犯。

    姜逸尘眼角瞅见柳莫寒和宋鲁达袭来,可并未漏过颜丙强的话,答道:“威胁?或许算得上吧。”

    显然这句话是说给修恺听的,所谓关心则乱,修恺心系听澜公子的安危,一听闻她受了胁迫,应当会乱了方寸吧?

    领头之人若自乱阵脚,那这些人纵使有五个,不也是一盘散沙?

    可惜,姜逸尘这回倒是低估了修恺,修恺确实极为忧心听澜公子的情况,只是他心中的关心并不敢轻易表露,沉住气,不做任何言语,再次舞动着银枪,扑杀上来。

    眼看再要陷入众人合围之势,姜逸尘再不敢拖沓,水柔剑法、天幻剑、天意诀齐出,须臾之际,便将勾勒刺成了马蜂窝,当先拿下其性命。

    再迎来柳莫寒和宋鲁达时,依旧保持着高压攻势,优先限制住柳莫寒的发挥,不让其施展出柳叶十八刀来。

    现在只剩四人,柳莫寒所受的伤最重,战势拖得越久,他将越发吃力,早晚都会强撑不住,任由宰割的。

    修恺和宋鲁达更是明白这理,见勾勒倒下后,二人再不敢有半点疏忽,长矛所至,长枪即随,枪矛本一体,连番的追身攻势,既是为牵制住姜逸尘,也意图为柳莫寒创造出挥刀的空间。

    而颜丙强见这局势也早已回过了神,一边自怨糟了敌手的道,一边赶上去助力。

    姜逸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避重就轻,硬扛着修恺和宋鲁达的攻势,强袭疲于招架的柳莫寒,总算在颜丙强杀到前,了却了柳莫寒的性命。

    历经一番苦战之后,五对一的战局竟再一步被削弱战力,成了三对一的局面,余下三人的心境也各有变化。

    修恺除了恼羞成怒外,见到敌手如此的狡猾很辣,心中对听澜公子的那份担忧更甚。

    一边怒气冲冲,一边忧心忡忡,不再坚定的枪,攻势不再凌厉。

    而宋鲁达和颜丙强却是萌生退却之意,颜丙强是出于恐惧,宋鲁达则是为求自保,在思索着如何伺机逃路。

    如此一来,三人人心不齐,倒还不如姜逸尘独自一人应对得更有章法。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交斗已从林中转移到了大道上。

    雨势渐息,夜幕已至,躲在云层背后的皎月偷偷露出小半边面庞,给夜色增添些许光亮。

    这一切于地煞门本是极为有利的条件,只是来得太迟,太晚。

    晋绥大道上,仅有三道人影残存。

    以剑撑地的姜逸尘,摇摇欲坠的修恺,气喘吁吁的宋鲁达。

    地煞门一行近三十人之数,仅余两人苟延残喘,而对手仍未倒下,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修恺挺枪而立,对身侧的宋鲁达道:“牵匹马先回城去吧,有我在,现在的他已无力相阻。”

    宋鲁达不明所以,忙道:“小修?”

    修恺道:“我相信,只要你活着,便会费尽心思来为帮里的弟兄们报仇的。”

    出于情,宋鲁达会选择与修恺战斗到底。

    出于理,宋鲁达绝不愿在这多耽搁一秒,若说他自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眼前的白衣剑客便是那种未达目的便永远不会倒下的狠人,也便是说他和修恺不先毙命,对方便绝不会先一步送命。

    正当宋鲁达目光闪烁,愣着神不知该当说些什么时,却听修恺呵道:“走!”

    宋鲁达被吓了个机灵,也不再婆婆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了声保重,便踉跄地朝树下的马匹跑去了。

    姜逸尘见状也不相拦,反倒是立下生门、杜门,施展起回春吟,加快体内气息的回复。

    因为他已瞧见远端正有一人漫步而来,说是漫步,却也在瞬息间便已到了近前,敌友不知。

    修恺瞧见姜逸尘的神色不对,随而也察觉到了身后的情况,侧过身来,只见一道人影随着月光洒了过来。

    腹隐无边锦绣,腰挎紫砂葫芦,冰蚕玉柄白折扇,一袭白衣踏月来。

    此人生得眉清目秀,辨不出具体年纪,明明是一副书生打扮,却偏偏又挂着个酒葫芦,显得吊儿郎当,当真是随性之至。

    姜逸尘并不识得此人,可修恺却不陌生,喃喃道:“易先生。”

    一见此人出现,宋鲁达抛却了马匹,三步并两步,跪到在其身侧,虽说多少是脚下瓣蒜跌倒的,可也就势拜服于这位易先生脚边,聊表诚意,张口哀求道:“易先生,副门主恐已遭逢不测,还请您高抬贵手帮帮……”

    宋鲁达话语未毕,便在姜逸尘和修恺眼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一八三章 随心所欲

    修恺见状不禁懵了神,嘴唇打了个哆嗦,惊道:“易先生!这是为何?”

    被唤作易先生的书生并没出口回答,目视前方,不知是在看修恺,还是在看姜逸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徐徐前行的脚步并未停住,自也将宋鲁达的尸身当作垫脚石踩了过去。

    修恺后撤了数步,心下竟有些发慌,他与易无生见过数回,也深知易无生的脾性极为古怪,但先前均有毕鄂在侧,倒也常能与其谈笑风声,怎知如今刚一现身,便形同路人,不,比路人更可怕,非但没有向着他们,反而还抬手便杀了宋鲁达。

    可怜宋鲁达本以为盼来了救星,抓住了救命稻草,既能逃得性命,还能斩杀敌手,谁知竟是乐极生悲,白白葬送了性命。

    见此情景,合着修恺对此人的称呼,姜逸尘基本猜知了来人身份,江湖十四恶人之一,随性而为易无生。

    十四恶人既不是一个帮派,也不是一个组织,而是江湖上十四个或是穷凶极恶至极,或是恶贯满盈至极,或是无恶不做至极,性格迥异,行事令人生畏的恶人,十四人之间并无什么必然的联系,两两之间甚至有毫不相识的,这些名号均是江湖中人给冠上的,对这名头有引以为荣的,有不以为意的,却没有以之为耻的。

    十四恶人虽性格各异,能力各有千秋,但十四人个个皆性格古怪,个个都是江湖高手。

    转眼间,易无生已然站在修恺身侧。

    修恺曾听闻毕鄂说过易无生的武艺比之要强上些许,他和白衣剑客此时都是残破之躯,二人的生死不过在易无生的一念间,这么一思忖,他倒是定下了心神,抱拳作揖表示对易无生的敬意,而后开口问道:“易先生不出手相帮便罢了,何必杀我地煞门之人?”

    只见易无生古井无波,准确的说应是面无表情,轻轻动了动嘴唇,冷冷道:“在长亭里留下信息,要我来此寻你们取货,可是你的主意?”

    修恺神情一滞,没料到易无生竟是询问此事,旋即回想起长亭之事。

    他们此行从北地运回的这些货物,并非全是帮派中要用的,也有不少天材地宝是受他人所托代运之物,而这易无生恰恰便托付毕鄂帮其从北地带了一株连心草,更没有因与毕鄂熟识便要其白干活,反倒是提前交付了定金。

    毕鄂深知易无生不喜城内人声喧闹,便在抵达晋州城前数日,提前知会了易无生在城北五十里外的长亭交货。

    怎知商阙来信突然,毕鄂匆匆离去,到了长亭后的修恺一行,未见着易无生的身影,又着急赶路,便有人提议留个信息给易无生便可,虽说出主意的不是修恺,可最终做决定的却与他脱不开干系,此时被易无生这么一问,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易无生瞥了一眼修恺后,道:“看来,不是你,那是他么?”

    修恺见易无生稍稍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视线,可以瞧见宋鲁达尸身的视线,他稍稍一怔,眼眸闪动,那天似乎还真是宋鲁达和郑懿出的主意。

    瞅着修恺面上的神情,易无生心下已有了答案,淡淡道:“这么说来,我没杀错了。”

    修恺木然道:“没曾想易先生竟是如此无情之人。”

    易无生依然面无表情,道:“我本与你们非亲非故,何来有情无情之说?”

    修恺瞪大了眼,一听易无生之言,对其再无半点敬意,愤然道:“你难道不是我们副门主毕鄂多年的老友?”

    易无生不动声色道:“我与老鄂是老友,又与你们何干?我与你们地煞门的关系,充其量不过是交易,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你们货到,我钱到,仅此而已。”

    修恺咬着牙,攥紧了手中的银枪,气得发颤,银白的长发随着身体的颤动,泛起了波澜,在月光的照耀下略显凄凉。

    易无生道:“毋须动气,你本便不是我的对手,而今更是弱不禁风。若是老鄂在,遇到这事,应会留一二人在长亭中侯着我去取货,而后,再询问我是否愿来相助,而非随意留条信息,便想把我拉入你们的争斗之中。这事啊,要怪只能怪你们不懂事,怪你们办事不力,你们可该向老鄂多学学。对了,老鄂呢?何事如此着急,连老友也不见了?”

    修恺握枪的手指已深陷自己的肉中,悻悻答道:“你的老友已命丧黄泉了。”

    听闻此语后,易无生眉毛一挑,侧过头冲着修恺一字一句道:“死了?”

    似是在与修恺确认此话的真实性,可修恺却不再出声。

    易无生不与修恺置气,反将目光挪向了前方,看向姜逸尘,问道:“便是此人杀了老鄂?”

    修恺依然闭嘴不言。

    易无生只能自问自答:“可我看来这小子没这本事啊,四下并无他人,你们这人多势众的,不会都是给这小子掀翻的吧?难道真是这小子深不可测?还是你们这群人太过窝囊废?”

    修恺再难忍受住易无生的讥讽,银芒一闪,枪尖直接捅向易无生。

    二人距离之近,易无生并无处闪躲,也躲闪不及。

    只见其漫不经心地挥起把玩在手的折扇,扇骨精准无比地挡住了枪尖,任修恺再怎么使劲,都难动分毫。

    易无生将折扇轻轻一推,便也将银枪推回了修恺身前,淡淡道:“说了,不必动气,否则可连站着的力气都要耗尽了。”

    顿了片刻后,易无生从兜中摸出了一锭金子,接着道:“你们也算是把货运到了,这是我允下的另一半报酬,便由你收下吧。”

    易无生将金子置于扇骨之上,而后挪向修恺胸前,修恺只要抬起空着的左手便能将金子从扇骨上拿下。

    怎知修恺却迟迟未有任何动作。

    易无生皱眉道:“难不成连抬手取钱的力气都没了?这可怪不得我了。罢了,还得我亲自去一车车翻找呢,且当作我的辛苦费收回了。”

    易无生果然收回了扇子,可就在这时,修恺却是往后仰躺而去。

    姜逸尘凝神一瞥,只见修恺的左胸前,殷红片片,再看易无生手中的白折扇,隐约可见折扇前端有些许红蕊。

    姜逸尘默然。

    修恺倒下后,易无生正视着姜逸尘,这白衣剑客他早已打量过一遍,并不比修恺强上多少,可地煞门如此多人都死在其手上,也不可谓不骇人,至少此人的心机不是修恺可比的。

    不过,现在的姜逸尘在他瞧来也与修恺并无两样,毕竟历经一番鏖战,此时虽强撑着,却已不堪一击。

    易无生道:“能如此平静地看完一场戏,不得不说小友是个好观众。”

    姜逸尘心中暗道,可算是轮到招呼自己了么?

    对付性格古怪之人,姜逸尘倒积攒了不少经验,并无半分怯意,回道:“我想应是如此。”

    易无生道:“这场戏可够精彩?”

    姜逸尘道:“平淡中略带波折。”

    “很中肯的评价。小友可知,天下没有免费的戏?”

    “前辈此言差矣,晋州城中听澜小筑的戏可不收钱。”

    “呵呵,小友此言差矣,听澜小筑的戏并非不收钱,只是另有旁人替观众支付了这笔费用,这天下间做任何事总不免要付出些代价,只是依事情大小,代价有大有小,而支付这代价有时不一定是参与者本人罢了。”

    “前辈这么说倒也不差,如此说来,前辈是要在下付出些代价了?”

    “看戏的银两总是少不得的。”

    “可在下身上并无多少银两,几颗碎银恐怕配不上这场好戏的精彩。”

    “银两不够,其他来凑。”

    “在下除了这一剑一人,可不知一身上下还有哪些前辈看得入眼的。”

    “我很好奇小友到底是何身份?”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若我一定要知道呢?”

    “在下若答了便算是付了看戏的钱,可一走了之了?”

    “算是付了看戏的费用。”

    “杀手夜枭。”

    “杀手夜枭?有趣的称呼,夜枭从何而来?将地煞门一行赶尽杀绝又是为何?”

    “这些问题又值得多少银两?”

    “这些问题决定了你到底会死得痛快些,还是在绝望中挣扎着死去。”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在下何必多费唇舌?”

    “你当真不说?”

    “懒于启齿。”

    “美色惑人意,宝物动人心,这儿没有美色,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宝物,凭你的能耐要从这群窝囊废中拿点儿东西,可算是探囊取物,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两样均不沾,还取人性命,那只能是生死仇怨了。”

    “瞒不过前辈的眼。”

    “你可知我的称号为何?”

    “略有听闻,随心所欲。”

    “何为随心所欲?”

    “听闻前辈凭生做任何事都依着心情来,丝毫不顾他人颜面,是为随心所欲。晚辈还听说前辈手中的冰蚕折扇名曰寸草不生,此扇一出,当不留任何性命,是为寸草不生。”

    “是了。不为名利,不为善恶,只因一时兴起,好也做得,坏也做得,是为随心所欲。”

    “好个随心所欲,在下孤陋寡闻,不知前辈可做过什么好事?”

    “好事,呵呵,易某现下要做的事便是好事。”

    “何事?”

    “为老友报仇雪恨,你说,算不算是好事?”

    “当真是好事不差,就不知易先生能否做到了。”

    “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一八四章 寸草不生

    “我这把‘寸草不生’是九档折扇,九档扇骨端头均暗藏淬着剧毒的锋刃,此扇合则可当匕首,开则可作掌轮,若为锋刃所伤,必当剧毒侵体,一旦毒素欺近心脉周侧,则药石罔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七档小骨中常备七七四十九门透骨钉,可在顷刻间向着同一目标或是多个方向射出。”

    “远交近攻兼备,透骨钉已让敌手无处遁形,毒刃则不给敌人留下任何活路,真可谓斩尽杀绝、寸草不生。今儿,晚辈得幸见此凶器,也斗胆来破破这寸草不生。”

    “好胆!我将打以透骨钉你鸠尾、关元、期门、章门、商曲、心俞穴、气海俞穴七处要穴,此七穴任何一穴中一钉,相应部位将气滞血瘀。七穴皆中,五脏六腑当缺血供应,危及性命。若七穴都被两门透骨钉以上透骨钉穿过,则会缓缓流血致死。”

    “看来前辈有充分的信心让我缓缓失血而亡了。”

    “在你全盛状态下有一成机会在这四十九门透骨钉下活命,至于现下这般状态,也仅是有一成机会幸存。”

    “噢?可不知前辈所说的这一成机会源自何处?”

    “这一成机会便是我失手打偏了。”

    “看来,只要前辈不打偏,在下今夜是妄想逃得性命了。”

    “本是如此。”

    “前辈请!”

    雨势已不大,可细雨依旧缠绵,在月光的打照下,似是一副迷离雾蒙的雨幕。

    折扇被易无生轻轻拨开,柔顺的扇面泛起了一丝波澜,而雨幕似也在这刹那间随着摇曳。

    姜逸尘横剑当胸,地上早已布下休门和景门,而他的目光始终不离那把折扇,寸草不生。

    他知道这是把可怕的折扇,而使用这把折扇的也是个可怕的人。

    十四恶人的能力还不是他可以企及的高度,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尽管他已无多少余力残存。

    随着易无生手腕一抖,天地间当即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折扇扇面与天地相平时,那七七四十九门透骨钉躲过了月色,瞧不见一星半点影子,便呼啸而至。

    这也是姜逸尘为求妥当,立起风壁的根由,尽管他睁着眼,也肯定自己看得自己仔细,可直至风壁被击穿时,他才察觉到透骨钉已近在身前。

    是的,姜逸尘的眼力本便不差,可以他的眼力却无法跟上透骨钉飞来的速度,他已然分辨不出究竟是易无生的内劲过人,还是这折扇内中的机巧逆天。

    扑哧!

    这声响极其细微,可姜逸尘却听得一清二楚,因为,这是七门透骨钉同时入肉的声响,风壁几乎只帮他争取来了那一瞬之机。

    可这一瞬之间,他既无法躲闪,也无法用剑将透骨钉挡开,更无法以内劲护体将透骨钉震开。

    第一波透骨钉都未能挡住,何提挡住余下六波,只是,这四十二门透骨钉于姜逸尘而言不过是瞬息间的剧痛罢了。

    早在第一波七门透骨钉入肉的同时,随后六波,四十二门透骨钉也紧随而至。

    简而言之,在那一瞬之后,姜逸尘的七处穴位全然被贯穿。

    十四恶人,果真非同凡响……

    在姜逸尘脑海中闪过这份感慨的同时,他正如断线风筝般向后仰躺倒下。

    啪嗒一声之后,姜逸尘已倒在泥水中,彻底昏厥了过去,周身有七处血洞正缓缓往外淌着血,与雨水、泥水搅在一起,更为浑浊不堪。

    晋绥大道一片冷寂,而月色下终于仅剩一道人影独立。

    易无生面上虽仍无表情,目中却带着一种漠视苍生的傲气,自言自语道:“不错的年轻人,但总若以为世间无人能制你的话,可是大错特错,我既已说你没有活路,又何必费力立个休门抵挡,莫非是想耗尽自己的气力,免得多受煎熬?”

    仅是一念,易无生便不再把心思放在姜逸尘身上,转眼间已现身货车上,翻找连心草。

    不出多时,易无生便已心满意足地提着个木箱回到了道上,一边往北边行去,一边碎碎念道。

    “老鄂啊,若你真的不在人世,也可安息了。你的仇我帮你报了,作为回报,我便多取了些药草,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至于剩下的货物,我会尽快通知你们天煞十二门的人来取。走也~”

    当月夜下的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后,晋绥大道上又恢复了静寂。

    死一般的静寂。

    笃笃笃!

    这道声响似是专程来与这静寂做对的,若有人能仔细听来,便可轻易辨知这是马匹临近的脚步声……

    *********

    子时,城西,听澜公子木屋。

    忽有轻微异响,不见木门开启,客厅中却是多了两人,一个醒着的,一个昏睡着的。

    醒着的人把昏睡着的人轻轻放在了木椅间。

    便在此时,卧房中也闪出了一道人影来,隐约可见是身着睡袍的听澜公子。

    显然已辨出来者何人,听澜公子也未点灯,只是轻轻挪步近前。

    “小怜没醒吧?”来人紧张道,声音略显老迈。

    听澜公子答:“动作还算轻。”

    二人轻声细语,生怕打搅到熟睡的顾怜。

    老者道:“伤得不轻,你先看看,回头再说。”

    ……

    半晌后,二人走出了木屋之外。

    “你出城了?”

    “刚好走在北城门口附近,忽听一马匹在城外长啼不息。”

    “马?”

    “一匹好马。”

    “外域好马不少。”

    “确实是外域的马,汗血宝马的近亲,月下赤兔。”

    “可当真是匹罕见的好马。”

    “这匹好马不但血统好,而且还会救主。”

    “这小子运气可真不差,还有好马救命。”

    “可不是,否则,以他那状况恐怕得流干了血,成个瘦死鬼了。”

    “这小子的命一半是自己争取回来的。”

    “公子是说他身上的七处血洞?”

    “你没发现那七处血洞的要紧之处么?”

    “正好是致命要穴!”

    “是了,这小子在关键当口稍稍挪移了这七处要穴,不然,历经这一路颠簸,即便将他救起,今后也是个五脏六腑俱损的半废之人,要耗费多少药材、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如初,也难有定数。”

    “公子觉得,会是何人下此重手?”

    “能制造这般血洞的暗器并不多。”

    “透骨钉?”

    “而且是数十门透骨钉齐发,这小子没有分毫躲开的机会。”

    “江湖上能同时射出数十道暗器的人本也不多,而这暗器又刚好是透骨钉的更是有限。”

    “看来你心中也有答案了。”

    “毕鄂是去北地运天材地宝的,自然也会帮他人代运,而这他人之中,恰恰有这么一位暗器高手与之交情不浅,他手中的折扇整好可以装下七七四十九门透骨钉。”

    “随心所欲,目中无人,兴之所致,寸草不生易,无,生。”

    “这易无生可能是早先便与毕鄂约好去取药的,也是这小子不幸,撞上这易无生,险些要了性命。不过,话说回来,碰上易无生后,这小子还能如此冷静作为,当真不易。”

    “这小子越来越具备冷血杀手的潜质了,也庆幸这易无生目中无人的禀性难改,遇上个已耗尽力气的小家伙,想来也懒得多出一招,更懒得多瞧上一眼吧。地煞门一行应是尽皆被这小子拿下了,否则,即便是匹良驹也难把他安然带回。”

    “要不我去仔细瞅瞅?”

    “也好,那便辛苦走上一遭了。”

    “,无妨,那这小子便由公子照顾了。”

    “没有偏房,只能让这小子在椅子上将就一夜了。”

    “是啊,一张床也挤不下三人。”

    “挤得下也不能挤。”

    “嘿嘿,是是是,这是自然,明儿小怜去上早课后,我再来把他弄床上去。”

    听澜公子没有拒绝,而那人也没了影踪。

    *********

    次日,辰时。

    顾怜从卧房中出来后,自然也是瞧见了在木椅中那红着大半身躯、昏睡着的、脏兮兮、惨兮兮的人儿。

    她把头伸回了卧房中,看向还在熟睡的听澜公子,秀眉微皱,轻叹了口气后,径自走向了厨房。

    当她忙活妥当,准备出门前,已将两份早餐放在了方桌上。

    她并非蹑手蹑脚的,可一系列动作她都做的无声无息,不仅没惊扰到姜逸尘,也没吵醒听澜公子。

    *********

    日近正中。

    此时木屋内有三人在其中。

    听澜公子正坐在卧房床榻边,为姜逸尘进一步医治伤势。

    昨夜的老者站在听澜公子身侧,与其攀谈。

    忽见姜逸尘迷蒙睁眼,似已醒转过来,老者一个机灵便消失不见了。

    哪知醒来后的姜逸尘注意力全然落在了听澜公子身上,丝毫未曾察觉到刚有一人突然离去。

    刚才听澜公子手中的青光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只是一时半刻竟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听澜公子见姜逸尘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犹自发怔,便轻咳出声道:“感觉如何?”

    姜逸尘回过了神,尴尬了一会,抱歉道:“添麻烦了。”

    “易无生的出现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亏得你有匹好马,把你从黄泉路上驼了回来。”

    “也许有些事,冥冥之中已经注定,这次侥幸死里逃生,下次呢?我手上沾染了那么多血,老天或许便是让这十四恶人来收我的。”

    “你后悔了?”

    “不后悔。”

    “你现在已逃过一劫,可还要继续你先前的目标?”

    “能杀的,绝不放过。”

    “天罡门已来到城中,一日间便与官府达成了协议,现下已全然接盘了地煞门在晋州城内的任何事物。”

    “他们可有来找听澜公子的麻烦?”听闻天罡门已至,姜逸尘不顾身上疼痛,惊坐起身。

第一八五章 对影成伵

    人与人之间有种莫名而生的情感,叫日久生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尽管姜逸尘听闻听澜公子的名头还不出一个月,与之相识的天数更是屈指可数,况且从严格意义上讲,他和听澜公子不过是暂时的合作,可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对听澜公子却有种异样的情感。

    此情难以名状,无关乎爱情,超脱了友情互帮互助的范畴,更近乎于亲情。

    他为一己私仇来寻听澜公子相助,于听澜公子而言,进入此局利益委实有限,风险倒是不小,可听澜公子在初时一番犹豫后,依然答应了他。

    而自从应下助他报仇之事,听澜公子对他非但不是敷衍了事,更是倾囊相授。

    从对地煞门现况的剖析,到地煞门现存每个堂主性格弱点的逐一针对,再到每次行动计划细枝末节的详尽安排,听澜公子可谓是尽心尽力。

    正因如此,姜逸尘对听澜公子产生了一份莫名的信任。

    当易无生这个意外因素出现时,自觉难以轻易脱逃的他,便示之以弱,在致命一击到来前,使了点小把戏,以求保住自己一时性命,他相信,只要自己一息尚存,黑将军必然会把他带回晋州城,只要回到晋州城附近,听澜公子定会来救他。

    前者或可以听澜公子本便是行事细腻的人来解释,可他意外重伤之事,实与听澜公子毫无瓜葛,可她仍不顾城内的紧张局势出手相救,更留他在家中医治,让他无以为报。

    此时在姜逸尘的心中,已是隐隐将听澜公子当作了长辈之流,或说是师傅,来看待,不论听澜公子究竟是何身份,他打心底里不愿听澜公子因为他对地煞门的复仇,被卷入麻烦中来。

    因而,当他一听闻天罡门已至,便不由为听澜公子的处境而紧张。

    毕竟听澜公子在晋州城内的名气过大,以致于这般覆手翻云,整垮一个帮派的手段,众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把念头停留在她身上,嫌疑难除。

    见姜逸尘反应如此剧烈,听澜公子稍稍一怔,心中升起一股这些年来极难体味到的暖意,而后出言道:“毋须担忧,那些人我应付得过来,毕竟目前能详尽描述一二的都已被你给了结了,至于应隆、洛奇一行,离晋州可还有些距离。”

    姜逸尘问:“他们已在回程路上?”

    听澜公子道:“不出一日,便可回到城中了。不过,你现在的状况可没能力去阻截他们了。”

    姜逸尘道:“这点我明白,只是没曾想这商阙的急讯去的如此之快。”

    听澜公子道:“每个门派中均有自己传递信息的手段,实力愈强大的门派,信息传递的速度愈快,只有如此,留给敌人的机会才越来越有限。地煞门虽小,可毕竟是天煞十二门中的分支,眼线自也遍布中州四处,若没碰上易无生,你现在就该去准备如何对付应隆六人了。”

    姜逸尘此时也算是明白过来,听澜公子先前的言下之意,道:“依听澜公子的意思,接下来,当这六人回到晋州城后,和天罡门的人接上头,对方人员齐整之下,警惕性也绝非先前可比,我已没下手的机会?”

    听澜公子并不否认,道:“嗯,时机不佳,近段时间内恐怕晋州城内,不论是天罡门或是官府,定会有不小的动作。”

    姜逸尘皱眉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昨日,修恺一行或多或少都对你起了疑心,只是对你的动机拿捏不定,应隆那儿去接应的人可是洛奇,他对这些天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会同天罡门来人稍加一分析,矛头很容易便能偏向你。”

    听澜公子道:“你说的不差,因而,今晚便得把这些怀疑的苗头给掐灭。”

    “今晚……你要去听澜小筑说书?”姜逸尘一时不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听澜公子道:“不错,今日正好是应隆要送我天山雪莲的十日之期。”

    姜逸尘道:“可主角今晚并不能去到听澜小筑。”

    听澜公子轻笑道:“也正好借这机会,先给天罡门的那些人灌些**汤,把他们的注意力往别处引引,毕竟现在该他们头疼的事可不止地煞门这一出。”

    见听澜公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姜逸尘也放下了自己的担忧,却是问道:“近日江湖上可是又有不小的风云?”

    听澜公子道:“你且好好歇着,我也得为今晚的戏准备准备了,余下之事,待我回来之后再谈。”

    受人恩情,本便心怀感激,因而,听澜公子的安排,姜逸尘也言听计从,不再多言,躺下歇息。

    在听澜公子即将退出自己的卧房前,只听身后的声音说道:“不论如何,万事小心。”

    *********

    亥时,听澜公子进门后,却不见姜逸尘的身影,稍一感应,木屋中并无他的气息。

    走了?这是听澜公子的第一反应。

    尽管觉得意义不大,可听澜公子还是踱步进入卧房。

    床榻上是佯装入睡的顾怜。

    听澜公子柔声道:“人呢?”

    顾怜虽知把戏被拆穿,可怎么也得继续演下去,翻腾了一会儿,才迷蒙睁眼,道:“人?我不在这么?”

    听澜公子轻轻一笑,也不与顾怜多费唇舌,回身便出门去寻姜逸尘。

    瞅见听澜公子那离去的背影,顾怜心中一痛,似有块巨石砸在她心头。

    今早她便瞧见了姜逸尘的那一番惨状,寻思其既已付出如此代价,想必不会再执着于报仇了。

    怎知午后回来时,虽与他没有半句对话,可从他的眼神中却看不出一丝因重伤后,该有的痛楚和退缩。

    他把卧房让回给她,自己在客房默默待着,直至夜深,自己要入睡时,为免孤男寡女间的尴尬,便径自离去。

    而他离去的背影竟和当下听澜公子一般,孤独却依旧执着。

    复仇于你们而言,真的如此重要么?

    对于听澜公子的恩情,顾怜从不敢忘怀,可她却一点都不喜欢,或说是无法理解听澜公子对于仇恨的执着。

    虽是朝夕相处,可说到底,一直以来多是听澜公子在照顾她,她却从未走进听澜公子的心扉,也是听澜公子有意不让她与这江湖有太多干系。

    可在这刹那间,她似乎懂了一些,至少从二人的背影上,她看出来,越是心地善良的人,越是无法从仇恨中把自己解脱出来,有的人会因此沉沦,有的人会像他们二人一般,变成双面人。

    至少,他们都没就此沉沦,不是么?

    “他好像往霍家的方向去了。”尽管听澜公子已经走出了木屋,可顾怜相信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

    “嗯,好好歇息。”外间果然传来了回答。

    *********

    月朗星稀。

    两个人,两道影,在废墟之上,在皓月之下,成双成对。

    至少此时的他们不需对影才可成双,此时的他们并不孤单。

    “为何会来这?”

    “出来透透气。”

    “若是他们有心,现下绝对是逮着你的最佳时机。”

    “最好的时间,已被你在听澜小筑中拖过了,这会儿,倒是安全不少。”

    “对霍家感兴趣?”

    “曾听赵公子起了个头,却并未从他嘴中套出话,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也和这儿的英灵道个歉,毕竟前些天搅扰了他们。”

    “赵公子?去泰斗赌坊那天?”

    “嗯,不出你所料,我摇色子的伎俩没能逃过赵公子的眼睛,他也很执着,从赌坊跟到酒楼,再从酒楼跟到这儿。”

    “呵,有趣,赵公子本便不是大家眼中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他若能在江湖上混迹,早晚也当是睥睨一方的枭雄了。”

    “不入江湖,或许会有些缺憾,但也绝非什么坏事。”

    “不错,朝堂和江湖是最浑浊的两滩水,不论谁入其中都难免沾泥带水,若是一着不慎,即便这水不深,却也足够把人淹死。”

    “泰斗赌坊说到底也是游离在朝堂和江湖之间,不过能守住底线,不轻易越界,赵老板在其中应也是步步惊心。”

    “表面上能做到如此风光无限,背后的血汗与艰辛,自然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赵老板之所以如此努力,便是希望借此锁住赵公子的脚步,不让他踏足江湖吧?”

    “也非完全如此。”

    “莫非还有何隐情?”

    “赵老板有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二人相伴走过二十多载,却仅有赵寻乐这一独子。”

    “赵母已不能生育?”

    “比这还严重,在生下赵家独子之后,赵母便患上罕见无医的重病,本以为命不多时,可在赵泰斗的不断努力下还是维系住了妻子的性命。”

    “赵母至今仍还活着?”

    “赵公子既是灾星,也是吉星,赵母因诞他而得病,他也从记事起便一直相伴在其身侧,而赵母的病虽未痊愈,可身子状况却是愈来愈好。待赵公子到了弱冠之年时,赵老板也曾放手让赵公子外出闯荡,可赵母却一刻都无法远离自己的儿子了。”

    “……因而,赵公子是被赵母的怪病给绊住了。”

    “对于赵老板或是赵母而言,他们是幸福的,可对于赵公子来说,这是不公平的,但赵公子却乐于接受,他是个孝子。”

    “若是可以选择,我也不会选择江湖,只愿能有个家,与自己的父母相伴永远。”

    “家……”

    说到“家”字,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第一八六章 霍家往事

    家,家在何处?

    天下纷乱,何以家为?

    十数年前的外夷霍乱,致使万千中州百姓的家园不复存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亲朋发小流离失所、阴阳两隔竟为世间常态……

    姜逸尘与生身父母失散二十载,至今尚不知二老还否在世。

    他曾有过一个温馨的家,那是隐娘带给他的,可如今,也已烟消云散多年了。

    那,听澜公子呢?

    与听澜公子相依为伴的顾怜,毕竟是被其所救,二者并无血缘之亲。

    说到底,听澜公子亦可谓孑然一身,她的父母,她的家人又在何处?

    天下之大,她为何偏偏挑在晋州城落脚安身?

    而在晋州城中,又为何偏偏挑了个最为静僻的城西,与荒街废宅仅是隔了一条街的木屋居住?

    真只是为借此地利以避人耳目?

    姜逸尘注视着在月下那孤傲的背影,他很难想象一介女流究竟需要历经多少磨难,才能有今日这般令人可畏的武功修为,和信手拈来的权谋诡略。

    这副略显单薄的身躯之下,究竟隐匿了怎样的过往?

    浮想联翩的姜逸尘开口打破了沉寂:“听澜公子可知晓霍家的曾经?”

    听澜公子并未回转过身,可却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若我说不知道,你会相信么?”

    姜逸尘一笑道:“我相信听澜公子不屑于诓我。”

    听澜公子听言不由莞尔,道:“我总觉得教出了个可怕的徒弟。”

    姜逸尘起了些许玩心,顺着听澜公子的话,接道:“能作为听澜公子的徒弟,当真荣幸之至。”

    说完,姜逸尘仅是起了个念头,要作势下跪,可他却发现自己的膝下似被石膏封住般,动惮不得。

    但见站在前方的听澜公子仍旧背对着他,淡淡道:“为何忽然想了解霍家的过往?可别说是被赵公子勾起的兴致。”

    姜逸尘道:“也不尽然。若说这地煞门,或是说天煞十二门,用十余年的时间占据了晋州城的半边天,那在十余年前,中州北部边陲倾覆之际,霍家于晋州官府可是个不小的助力,于晋州的百姓更可谓最后一堵城墙,一个在生死存亡之际,会被一座城惦念的家族,实在无法让人不感兴趣。”

    听澜公子道:“可现在晋州城中,不论是官是民,却避之不及。”

    姜逸尘道:“究竟是长久的愧意让人变得麻木,还是禁令成了大家退避三舍的借口。”

    在晋州待了好些时间了,姜逸尘自也从他人口中,略微探查到了霍家覆灭后的些许过往。

    外夷之乱平息后,大伙儿在清理全城的尸骸时,自也不会漏过霍家,但在城区复兴重建时,在众人心中尚有方寸之地的霍家,却忽然被大家在寻常生活间选择性的遗忘。

    霍家府邸被夷为平地,与之息息相关的街道、房屋、商铺犹在,然,均皆年久失修,人去楼空了。

    久而久之,虽说是在城区之内,但这儿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荒凉之地。

    揪其根由,原来是晋州官府下了条不成文的禁令,将这片荒街废宅列为禁区,不允城民在此多作逗留,否则,闹出了骇人之事,殃及人命,官府概不理睬。

    至于官府为何要发布这禁令,便难从寻常百姓的口中探知了,姜逸尘希望能从听澜公子口中得到答案。

    幸而,听澜公子总不会让他失望。

    前方的人儿静默了好一会儿,又长长叹了口气,才悠悠传出声来。

    “你是说晋州官府那不成文的禁令?你对这禁令怎么看?”

    “堂堂官府在自己管辖城区中的公众区域设立禁区,而缘由却是含糊不清,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做法,想必在初期的效果并不尽人意。”

    “明文律令都会有以身试法者,更何况是一纸空谈。”

    “所以,要想达到而今的效果,想必要闹出不少性命、流不少的血。”

    “于统治阶层而言,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杀鸡儆猴,有时不可不为。”

    “于他们而言,这样的禁区又何尝不是他们心中的禁区,他们究竟在怕什么?”

    “在外夷霍乱之前,霍家在晋州城中已立足近百年头,前后历经七代人,昔时的霍家可谓家大业大,产业近乎占据了晋州城的一条街。然,风光无限终抵不过染指流年,外夷乱起,身先士卒的霍家,反倒是把自己给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一夜之间,金碧辉煌便成了残垣断壁。”

    听澜公子并未直接回答姜逸尘,她的话听来更像是一番感慨,

    既是感慨,定有后文,姜逸尘暂不出声相扰,静候其说完。

    “人们甚至来不及去嘲笑这一切不过是霍家咎由自取所得的苦果,便已发现他们对霍家存在着可笑的误解。最终,他们看见的是,没了霍家这最后一堵挡在他们身前的墙,战火便也在瞬间蔓延到了他们身上。平常百姓都能反应过来的事儿,官府怎会没有半点儿察觉?”

    “这么说,官府并不是心中无愧,可却偏偏选择了沉默以对……真是让人不解。”

    “想必你应有听闻过,霍家为何会被江湖舆论推上风口浪尖,从而声誉扫地,江湖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姜逸尘会对霍家之事如此上心,自是因为昔年若兰曾与其提起过的霍家过往。

    天殇折梅手的掌法已是不止一次被人认出是折梅山庄的镇庄绝学,凭此也基本能确定隐娘便是折梅山庄庄主的独女欧阳柔,而欧阳柔更是霍家三公子霍韬的妻子无疑,这么一番关系算来,姜逸尘和霍家说来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把霍隐娘害得在西山岛上如此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过往,只要有可能,他便会查得更深。

    梳理一番思绪之后,姜逸尘便将自己得知的霍家信息道出。

    听完姜逸尘所述,听澜公子问到:“我想,道义盟中应都是这么传的吧?”

    姜逸尘不解道:“莫非事实并非如此?”

    听澜公子道:“事实……倒也与那被斩杀的五个同盟不无关系。”

    一向言语利落的听澜公子,在此时却是,支支吾吾,或说是欲言又止,这着实太过反常。

    姜逸尘不意外听澜公子所掌握的情况会比他更为详尽,但见这情况,不由起疑,难道听澜公子全然知悉了昔年此事的详尽经过?

    姜逸尘旋即追问道:“事实不只如此?”

第一八七章 人只为己

    阳光之下藏匿着阴影,让人提心吊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明月揭开了夜幕中的暗影,让人心归安宁。

    人在安宁的时候,总是会管不住游荡的思绪,对过往的回忆、对现下的踌躇、对来日的畅想便也随之而来。

    听澜公子不由回溯起昔年霍家的盛景,心中念道:“明月若是有心,或许也会同情霍家当年的遭遇吧?”

    许是这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语向来都无法与他人提及,今夜在这青天明月之下,倒是和这年轻人说得过多了。

    可不知为何,只要这年轻人一问,自己总会忍不住去回答,到底是因为和他有些渊源么?

    朱唇轻启,她缓缓张口道:“当年霍家斩杀的那五个同盟,无一不是通敌卖国的叛贼,时乃特殊时期,情势危急之下,霍家为维护中州安定,也只能先斩后奏了。奈何,这五人虽在各自门派中位高权重,却并非真正的幕后主使,他们能在暗中走到中州万千生灵的对立面,势单力孤自然是行不通的,当是有同门中人在背后支持。”

    “通敌叛国?!”

    这个结果并不难猜想,只是得知较为确切的答案后,不免惊疑不定,于姜逸尘而言,疑大过惊。

    他们为什么要通敌叛国?

    听澜公子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大局势震荡不定的情况下,那些过惯了安稳日子的人,感觉性命受到了威胁,为了逃避突如其来的重压,为了苟活于世,便会另辟蹊径,走上歪路子。”

    姜逸尘黯然,答案总是如此苍白而沉重。

    生存,为了这两个字,有多少人会卑躬屈膝地把自己的灵魂出卖,不论亲朋好友或是兄弟手足,只要碍着他们求生的,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之推入泥潭,当作踏板脱离困境。

    于身边的人如此,于不熟识的人,他们更从未将之当回事。

    人不为己,当真是天诛地灭么?

    “如此说来,是那五个人背后的门派合力给霍家做了个局?”

    “准确的说是五个门派中的部分人,狼狈为奸,暗中给霍家使绊,但他们的那些伎俩,霍家早有防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五个门派不敢站在明面上对霍家下重手,霍家绝难在朝夕间倾倒。”

    “是了,头上挂着的多少是些虚名,实力底蕴才是一个家族的立足根本,霍家百年的积淀,再如何声名扫地,也不至于在短短一两年中变得不堪一击。”

    “问题便是在这。”

    经听澜公子这一番解释,姜逸尘幡然醒悟,江湖间的谣传尽皆到五个门派与霍家的纠葛为止,因而,站在霍家一边的道义盟都误以为是五个门派的人暗中使计,借手瓦剌飞蝗军把霍家给夷为平地,殊不知其中另藏猫腻。

    “那真正的原因是?”

    “只能是后院起火。”

    “霍家也出了通敌叛族之人?!”

    “要做到上下一心并不容易,不过此人也不能算是霍家的族人,只是受霍家多年恩惠,在霍家做事罢了。”

    姜逸尘惊愕不已,因为他听出来听澜公子所说的这叛徒,仅有一人。

    听澜公子似也猜知姜逸尘为何而惊,接着道:“说来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正是仅凭他一人之力,便把整个霍家给颠覆了。”

    姜逸尘道:“此人在霍家位高权重?”

    听澜公子道:“异姓之人总难在他姓家族中有太高的地位,能做到大管家的位置已是深得信任了。”

    姜逸尘道:“可此人偏偏不是大管家。”

    听澜公子道:“不是。”

    姜逸尘道:“不是大管家,却能影响到一族存亡,那此人定在这个家族中的某个职位上担当大任,而这个职位必当与众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听澜公子道:“厨师长正好是这么个角色。”

    姜逸尘道:“果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大祸小祸入口皆祸。在食物上做手脚,本是最不容易得手的,但此人偏偏深得霍家上下信任,而且,该当是在霍家待了好些年头,在极其紧要的环节上撕开了口子。”

    听澜公子道:“能做到厨师长的位置起码在霍家待了有十年之久,据说此人自幼父母双亡,早年间在一家小饭馆中做打杂之事,厨艺都是暗暗偷师学来的。”

    姜逸尘道:“偷师?看来他在饭馆中待得不如意。”

    听澜公子道:“当然,开饭馆的是对穷夫妻,本是靠这门手艺维持生计,怎会把看家本领教给个小杂役。

    夫妻本身脾性极差,三天两头吵闹,打不得自家三个幼孩,便把拳脚往他身上招呼,把气冲着他撒。

    他是个便宜的劳力,为了生存,他可以为了一顿餐的一个馒头,忍受住十个巴掌,十次脚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半点反抗。

    这样的结果便是那对饭馆的夫妻对其变本加厉,而他们的三个孩子稍长一些后,也对他又打又骂。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抱住了霍家老爷的腿。

    瞅见他身上的伤痕,还有饭馆一家对他的恶语相向,霍家老爷出于怜悯,买下了他,把他带回霍家。

    一晃十余年光阴,他在霍家成了厨师长,掌管这一府之中上上下下百余人的果腹问题,也凭着这个便利,他亲手把霍家给埋葬了。”

    姜逸尘道:“这人的心中就不存在感恩戴德。”

    听澜公子道:“风平浪静时,他自然是懂得感恩的,他在霍家老少心中一直都是憨厚老实,和善可亲的形象,但在生存的问题面前,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出卖的。”

    姜逸尘道:“看来是瓦剌的奸细或是那五个门派中的人找上了他,他背叛的不仅是霍家,更是背叛了整个中州。”

    听澜公子道:“不,懂得攀附高枝的人,眼光不仅不差,还看得很远,他所做的可比通敌叛国高明多了。在他看来中州只是暂时陷入颓势,并不会在这次劫难中覆灭,因而,在出卖了霍家之后,他很快又把瓦剌大军给出卖了,更是借此被认作大功之臣!”

    姜逸尘惊道:“大功之臣!?”

    听澜公子道:“力助中州平定外夷之乱的,算不得大功之臣?”

    姜逸尘不解道:“可他既已看好中州,为何要把霍家推上断头台。”

    听澜公子道:“当时情势危急,他知道霍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缩的,若和霍家绑在一起,只能和霍家、和晋州城共存亡,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必须与霍家恩断义绝。”

    姜逸尘道:“那大功之臣是?”

    姜逸尘心中已隐隐猜知了结果,可还是忍不住出言相问。

    听澜公子道:“智助中州抗击外夷有功,庙堂之上自然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第一八八章 凌驾于天

    愤怒!

    这是姜逸尘现下最为强烈的情绪,尽管他与霍家的这位厨师长素昧平生,但在这三言两语后,他便对此人深恶痛绝,想来若是此人此刻在他的面前现身,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剑,洞穿其咽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知道,你定然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为一己性命背叛旧主、出卖同伴的人,凭什么被封为大功之臣,荣华富贵加身。”

    “当然!”

    “不只是你,只要大多数人知晓其中底细,此人非但不会受朝廷褒奖、加官进爵,更会受万人唾弃,受千刀万剐。”

    “可现下,此人不仅活得衣食无忧,而且当是身居高位!?”

    黑夜中,姜逸尘的双瞳几乎窜出了火苗,他隐隐察觉到令而今中州摇摇欲坠的根由所在了。

    “不错。”

    “有多高?”

    “几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这一人,只算半人。或许连半个人都算不上,到底是个小傀儡罢了。”

    听澜公子几经改口,无疑是越加强调了此人在庙堂之上是近乎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地位。

    “当今朝廷由小皇帝亲自当政,并不存在什么摄政王,能居于皇帝之下,百官之上的官位,已然不多。”

    “屈指可数。”

    “可他还有对手。”

    “当然,盯着‘天下’这块香饽饽的,永远不会只有一人。朝堂之中,有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朝堂之外,四下虎视眈眈。”

    “据我所知,东厂西厂向来不对付,而两厂提督亦有权有势。”姜逸尘已不再是初入江湖的嫩雏,朝廷的暗爪已涉足江湖争斗,他不得不对朝廷的情况做些基本功课。

    “东、西厂共存,本是老皇帝用来御下制衡的手段,怎奈老皇帝匆匆驾鹤西去,留下的忠臣骨干手中权利有限,十来年间也逐渐被扫除殆尽,现在朝廷中的情况确实是两厂间的二人转。”

    “东、西厂的实力比对如何?”

    “东厂的整体实力要强过西厂不少,因而西厂和锦衣卫更为亲近,如此才能和东厂扳手腕。”

    “此人既是权势滔天,如此瞧来也只有当今朝廷的东厂提督于添,于提督了。”

    “东厂提督只是其兼任的官职,他最大的官位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司礼监代帝披红,朝臣、地方官府想要活得自在,不得不依附其下,无怪乎东厂的整体实力要强上不少。看来,保住性命之后,他此生的目标有了很大的转变。”

    “他明白了一条路子,只有爬得越高,才不至于轻易受人摆布,才有能耐去改变既当发生的结果,而不再是压上性命、拼气运的赌博。”

    “先是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而后又出卖了自己的身体,他就不怕爬得越高,而后摔得越惨么?”

    “他当然知道,所以,他费尽心血、想方设法在尽量短的时间内,爬到最顶峰。十多年来,他一步步从御厨走到尚善监的掌印太监,再从尚善监到内官监,到御用监,再到司礼监,一步步地接近小皇帝,到最后再将东厂纳入麾下,只要站得够稳,要跌下来,并不容易。现下,他离最后一步,也不过咫尺之遥,但这一步,不容易迈出。”

    “殊不知高处不胜寒。”

    “嗯。爬得越高,并不意味着烦恼越少,相反,以前他所看不见的威胁,而今都成了威胁,他现在的一举一动算不上如履薄冰,但也不得不万分留意,稍一疏忽,他的对手们随时都会给他致命一击。”

    “这十多年来,就没人对他的过去产生过半点兴趣?”

    “他在霍家时便是个低调内敛的厨子,足不出户的他,霍家之外并没多少人能唤出他原来的名字,鲍满,心满意足的满。”

    “心满意足?或许他从未满足过。”

    “真正知足常乐的人,本便不多,在霍家时他或许有过短暂的知足,但惨痛的现实偏偏将他那一丁点知足给撕碎,所以,他选择了无止境的追求,不愿再做被动的、惨遭殃及的池中之鱼,他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凌驾于天,俯瞰众生。”

    姜逸尘闻言一怔,暗道:“于添,原来是凌驾于天之意……听澜公子最终的目的莫不是要除掉这于添,或是说,鲍满?”

    “那霍家呢?”

    姜逸尘言简意赅,而听澜公子也立马便反应过来其所问为何,“霍家?也许这便是生存的代价,当于添有点权势之后,既想过将这儿彻底清除,再无后顾之忧,更想过给霍家沉冤昭雪,歌功颂德,然而,每当其动了有关乎霍家的念头,都会头痛欲裂,夜不能寐,大夫、巫师尽皆束手无策,他也明白过来,那是霍家的数百冤魂不放过他。”

    “因而,他便找了个说辞,将这儿设为禁区,弃之不顾。”

    “只有如此,他才能在有生之年,获得精神上的安宁。”

    “原来这便是朝廷内心的恐惧,但实际上仅是他一人的恐惧。”

    “当一个人爬得足够高之后,他的任何念想,都会被无限放大。”

    “……如此听来,听澜公子对于添的了解颇深,连他在霍家的过往都能调查得如此仔细。”姜逸尘这一番话已是变了味,不再是先前的同仇敌忾,更像是在质疑听澜公子的身份。

    他已渐渐明白了,为何老伯会要他来向这么一个可怖的角色寻求帮助,他和听澜公子不仅经历相似,而且若要深究溯源的话,听澜公子与他也算是关系匪浅,只是,他还心存疑惑,老伯究竟对听澜公子知之多少,听澜公子的另一重身份,难道不是道义盟的对头?

    还是后者只是他的无端猜测?

    “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于添的下手很快,知晓他过往的人委实已寥寥无几。”听澜公子并未因姜逸尘对她态度的改变,而变换说话的语气,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波澜不起。

    “不知听澜公子是如何知晓的?”

    “我说过,这世上用钱买不到的信息本不多。”

    钱?

    姜逸尘不由一怔。

    “钱”字从听澜公子口中说出,不免显得有些肤浅,听澜公子最为正经的日常开支来源,莫过于那位“假听澜公子”顾怜每天去学堂上课,拿的月钱,还有听澜小筑补偿听澜公子为大家免费说书的一些“善款”。

    听澜公子和顾怜所为是无价的付出,岂可用金钱来衡量。

    而她们拿到手中的银两,也绝无可能买来这等深邃的隐秘。

    然,听澜公子没有这钱,并不代表别人没有。

    别人的钱怎能算是听澜公子的钱?当然算,因为他们有求于听澜公子,听澜公子能提供于他们的帮助,可谓价值连城。

    姜逸尘很快便得到了这个答案。

    “是赵公子的钱?”

    “是。”听澜公子并不否认。

    “可无欲无求的赵公子,为何要帮你?他是如此乐善好施之人?”姜逸尘不解。

    “我说过赵公子是个孝子。”听澜公子淡淡道。

    姜逸尘当即闭口不言,他已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在寻常人眼中赵寻乐是个衣食无忧,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实际上,赵寻乐绝不比任何一贫穷人家的子女做的要少,他的父亲经营着晋州最大的赌坊,他的母亲怪病难医,他不仅要照顾父母的情绪,还要支撑起整个家庭的正常运转,如此,才能让他们赵家在朝野动荡的局势下,至少维持现状。

    他一经验有限的年轻人,显然没法做到面面俱到,所以他找到了个帮手,或说是老师,教他把这些繁杂琐碎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因他本不笨,更能说是心思灵敏,处理起事儿来快刀斩乱麻,因而,在常人眼中他总是一副优哉游哉的闲样。

    赵寻乐找的老师自不会是他人,正是眼前的听澜公子。

    姜逸尘喃喃道:“怪不得赵公子当晚敢尾随我来此,现在看来便很明确了,他不但知晓霍家之事,也早已发现白天夜间的听澜公子,根本不是同一人。”

第一**章 地煞噩耗

    子时已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知不觉间,姜逸尘与听澜公子在霍家废墟上已驻足长谈了近一个时辰。

    瞅见时辰不早,天气渐凉,听澜公子当即招呼着姜逸尘回木屋歇息,毕竟他可还是带伤之躯。

    可打开话匣子的姜逸尘显然意犹未尽,在回木屋的路上充分利用时间,继续与听澜公子攀谈。

    “天罡门的人还没查到霍家这来?”姜逸尘来时便发现,前几日被他藏在霍家废墟中那些地煞门堂主的尸体还未被处理,此时也终于是提出了疑问。

    听澜公子摇头道:“官府都不愿碰的地儿,天罡门怎会来插这一手,这些收拾残局的杂活,终归得等应隆回来应付。”

    姜逸尘道:“应隆明日归来,那我是否也该离开晋州了?”

    听澜公子道:“嗯,明晚之前必须走。”

    听着听澜公子肯定的语气,姜逸尘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应隆明晚会来木屋中找你?那顾怜……”

    听澜公子截语道:“这儿不需你操心,明日毕鄂和修恺一行的死讯想必也该传到城中来了,碰上这档子事,应隆必当亲自登门来访。”

    “他绝不会一个人来?”

    “所以,你没有任何机会。”

    “他们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试探和讨教。”

    “那今晚?”

    “今晚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只能浅尝辄止,明晚才是真正的交锋。”

    “那你……”

    “我已说过,这些事你毋须担心。”

    听澜公子说来轻描淡写,可今晚在听澜小筑的神楼里是怎样一番唇枪舌剑,明晚在那小木屋中又将是怎样一场不见血腥的狂风暴雨,这些,被置身事外的姜逸尘统统不知道,这些,尽皆由听澜公子一人揽下。

    尽管他明白若要动武的话,若是不来上三四个强如毕鄂之流的高手,恐怕还难与听澜公子正面抗衡,可对方若是人多势众,而又有备而来的话,听澜公子真能安然脱身么?

    姜逸尘不由担忧起听澜公子的安危,又自责起自己的无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启齿。

    “既然选择了帮你,我自也考虑过天罡门到来后,该如何应对,不会因为你行动的成败,令自己陷入险境。”走在前方的听澜公子飘来这么句话,接着又道,“今晚你且暂在客厅中将就下,待明早顾怜离开后,我再为你顺一番气,午时过后必须走。”

    “走?”姜逸尘放缓了脚步,讷讷道。

    他一直都很明确,地煞门的事一了,他便要离开晋州,可当确实要离开时,一时间,他竟不知何去何从。

    毕竟,他的目标并未完全达成。

    他带着一腔恨意为寻仇而来,妄图将地煞门赶尽杀绝,尽管成功寻求到了听澜公子的帮助,尽管地煞门的松懈给了他足矣彻底剿灭整个帮派的机会,可他还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不济,因为自己的一念仁慈,心肠软弱,功亏一篑。

    现下,天罡门援手已抵达晋州城,他若想在天罡门强援的眼皮底下去收拾地煞门残余的六个堂主,难度之大,难于上青天。

    难,并不意味着办不到,只要他想做,他毫不意外听澜公子定能为他编排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来。

    只是,要在对方戒备充分的情况下,做出如此激进的举动,势必不再像先前那般能做得轻易不为人所觉了。

    要付出的代价,不仅是时间,也很可能是性命。

    以命换命,要是在初至晋州城之际,在初识听澜公子之时,他或许还能毫不犹豫,可现在,他迟疑了。

    他质问着自己,他已饶过三个地煞门堂主的性命,为了对付余下六人,而去置换自己的性命,是否太可笑了些?

    李安生倒还罢了,若撇去地煞门的职位,李安生和个凡夫俗子并无两样。

    至于秋夜和戚万军,前者身为地煞门的情报精英,是地煞门攻城拔寨的后勤保障,后者虽命不久矣,但先前却是地煞门的屠戮先锋,是两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这两人,他怎该放过?

    可他偏偏便放走了他们,只因他们信守承诺,对他的行动故作不知,缄口不言,让地煞门逐步走向灭亡。

    姜逸尘不是一个轻易许诺之人,重行践诺是他的坚守,所以,他无法说服自己对信守诺言的秋夜和戚万军动手。

    然而,在这之前,他也对另一人许下重诺,他承诺空遗恨,要让地煞门从这江湖上消失,要让那五十个门主、堂主再不见天日,前者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算是勉强达成了,可后者,自他放走秋、戚二人后,他便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兑现诺言了,更别说达成最初预定的目标了。

    他尤为憎恶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也憎恶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人。

    结果,他成了自己所憎恶的人。

    他回想起空遗恨告知他夜莺下落后,离去时那张狂的笑,现在看来,便是嘲笑了。

    因为空遗恨很肯定,他会变成他自己所憎恶的人,只要他对地煞门动手,为了万无一失,他不得不先与秋夜达成协议。

    而这协议本身便与对空遗恨的承诺两相冲突,无论他最后做何选择,他终将失信于另一方。

    缓慢而凌乱的脚步出卖了姜逸尘的心乱如麻。

    而这一切,全然没有逃过听澜公子的耳朵。

    听澜公子一如既往地,没有回过身,便已猜知姜逸尘心中的纠结,淡淡出声道:“晚上好好歇着,明儿告诉你几个消息,你再决定,要去往何处。”

    听澜公子的话语显然是加上了几分内力,直击姜逸尘心扉,将之从杂念中唤醒。

    姜逸尘怔了怔,缓过神来,也知晓方才自己过于患得患失,有些魔怔了。

    听澜公子的话他倒是没漏过,旋即问道:“是今晚听来的消息?”

    “不错,想来有些消息你会感兴趣的。”

    “什么消息?”姜逸尘追步上前,迫不及待道。

    “关乎散人居、魔宫、道义盟、听雨阁的消息。”

    *********

    翌日午后,当姜逸尘在晋州城外的密林中,寻到黑将军,往南取路而去时,晋州城里被两则消息炸开了锅。

    这两则消息也可谓是一则消息,因为都与地煞门息息相关。

    地煞门从北地载货归来的一众人马,在晋州城以北四十余里处的晋绥大道上遭遇截杀,近三十余人的队伍无一幸存!

    这支队伍里除却那些运货的伙计外,有十一人是地煞门的堂主,而这十一人中还有地煞六虎中的两虎。

    可说这队人马的实力,相比起江湖上各路镖局的护镖队伍,虽算不上顶尖水准,却也是上乘配置,然而,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尽皆被杀,无人生还,那截杀他们的对手可得是多么强大的阵仗?

    并没有。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出手截杀地煞门一行的有且仅有一人。

    一人?

    仔细想来,天煞十二门在江湖上一直以来都被那些正道门派放在对立面,是邪门魔教之属,隶属其下的地煞门,自然也归入魔教人士之流,对手仅有一人,莫不是被哪家与地煞门仇怨颇深的正道高手撞见,便给地煞门送上了一份鲜血淋漓的大礼?

    也不是。

    近来江湖局势紧张,各家高手似乎都为本家的麻烦应付不及,会有哪路高人有这闲暇空余,特意跑来中州边境之地,杀地煞门个措手不及?

第一九零章 迷之杀手

    再看另一则消息,地煞门的副门主毕鄂,很可能被人从凌霄渡上击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做这件事的人,和截杀先前那十一个堂主的人,是同一人。

    之所以说是可能,是因为这则消息一半是确切无误的,而另一半却无法证实。

    毕鄂是否跌落凌霄渡这委实难以证实。

    想来当世活着的人还没有能从那万丈天险中安然爬出的,若毕鄂当真是从凌霄渡的铁索落下,那可真是生难见人,死难见尸了。

    确切无误的便是毕鄂真的不见了,而他的坐骑泪珠偏偏横尸晋绥大道上,与地煞门那二十余人的队伍相去不远。

    到事发现场查探的天罡门等人,便是根据这确切无误的信息,结合其他相关线索,推断出毕鄂很可能已殒命凌霄渡了。

    加上先前那则消息来看,便是有人独斗毕鄂,将之击落天险,骑了毕鄂的坐骑泪珠来到晋绥大道,以一人之力,灭杀由地煞门十一个堂主带队的运货队伍。

    究竟是哪个不世出的高手与地煞门过不去?

    不世出的高手?

    这是闻知这些消息后,一众江湖人士的看法。

    对具体情况了解更为详尽的地煞门及天罡门等人,可并不认为此人是个高手,至少绝不是什么能以一当十的超级高手。

    他们对现场情况进行了仔细的勘察,很快便确定了此人是个剑客,而且是近段时间来与地煞门交碰颇为频繁的剑客。

    与他们应当算是很“熟识”的剑客。

    那个白衣剑客。

    那个手持紫玉剑的剑客。

    那个叫作“甄公子”的剑客。

    他们知道这个剑客非但不能算是什么超级高手,恐怕其真实实力也难在应隆手下走过百招,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在江湖上只能算是初级高手的剑客,近乎掀翻了整个地煞门。

    残存的一个副门主与五个堂主归来后,除了勃然大怒之外,仅余哑口无言。

    一个坐拥数十个堂主的大帮派,而今竟只剩寥寥六人,他们还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帮派吗?

    从“人在,帮派在”的角度而言,地煞门或许还算是一个帮派。

    可现实却非如此,六人被归并入天罡门的编制中,暂作一个新立的小堂口,由应隆作为堂主,同另五人先行收拾晋州城中地煞门留下的残局。

    而“地煞门”一称,则因门主商阙、天香阁老鸨如愿、晋州城参军蒋皖三人间的“情感纠葛”之祸,被晋州官府抹除,从江湖上彻底消失。

    两则消息最初是由与地煞门副门主毕鄂关系匪浅的十四恶人之一,随心所欲易无生,托人捎到晋州城中的。

    抱着八分震惊,两分犹疑的态度,天罡门一面组织人手查探现场,一面专程去寻易无生当面求证。

    最终,还是确认了这两则消息的真实性。

    “杀手夜枭”果然便是那个手持紫玉剑的剑客,而这称呼,也是易无生从这剑客嘴中问出来的。

    只是,在易无生的描述中,这剑客应早已死在他的透骨钉下。

    然而,到现场核实过的天罡门众人,很确信没有发现这个剑客的尸身,唯有大道上一滩早已浑浊难辨的血泥水和伴着丝丝血迹远去,却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堪的马蹄印。

    马蹄印的踪迹难寻,却不难瞧出这马蹄的去向,往南。

    往南而去,不正是晋州城么?

    这剑客确实被易无生重创了,至于是否死去暂不清楚,但他很可能是被人救起,去往晋州城了。

    杀手夜枭?

    这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杀手?

    原地煞门六人毫无头绪,天罡门的众人更是闻所未闻,于是,他们铺开大网在晋州城内进行地毯式搜索时,也同时将这两则消息公之于众。

    他们明白纸终究包不住火,一个分舵被灭得所剩无几,也实在再没什么颜面可以顾及的,明里直接在江湖上发出悬赏令,知晓夜枭相关信息者、发现夜枭踪迹者、生擒或是手刃夜枭者,均可获得不等额的重金悬赏。

    金钱可以买到很多人们不知道的,却急于知道的信息。

    不过这回,金钱的力量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和夜枭有关的消息不是没有,而且是蜂拥而来,晋州城里许多人都见过这“甄公子”的身影,哪能没线索,只是,他们将这些满是热情的信息收集整合后,发现大多人所掌握的信息还没他们多,这夜枭似乎真是凭空多出来的人!

    当然,这些多是后话。

    明面上的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内里,天罡门也在整个天煞十二门的体系内,上报并发布了对于这杀手夜枭的通缉令。

    生擒为上,把尸体带回来,也成。

    当然关于夜枭的画像等详细信息也随之被附上,在江湖上传播开来。

    尽管这不一定为其真实面貌,但聊胜于无,至少夜枭手中的那柄紫玉龙鳞剑,并不多见。

    至于易无生,对于这夜枭让他在天煞十二门面前,颜面扫地并不以为然,因为他本便不将这些大门大派放在眼里。他更在意的是,实在是好久没有人戏弄过他了,曾经那些戏弄过他的人,没有一人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而夜枭恰恰是那个成功将他忽悠过去的人,他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心思缜密,生死关头还能沉稳应敌,但佩服归佩服,夜枭的所为无疑是在羞辱他的自信,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再见夜枭之日,便是他手刃夜枭之时。

    那天,将会是夜枭的祭日!

    *********

    被迫撤离晋州的姜逸尘,早已换了身打扮,做好应有的伪装,协同黑将军取路往武当境的方向去。

    离去前,听澜公子告知了他四条消息。

    一条比一条令之震惊。

    第一条和姜逸尘在听澜小筑神楼上见过的公孙煜有关。

    公孙世家的四方公子公孙煜和散人居阿亮、阿梅两个帮主在去往秦地追寻季时,与九州帮派傲剑阁起了正面冲突,陷入险境。

    毕竟与公孙煜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姜逸尘对之兴味索然,只是从其间再次闻见了九州、四海两盟争锋相对的意味,而第二条消息,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

    第二条是关乎魔宫的消息。

    因被传言伙同听雨阁,对琳琅居和紫夜轩下杀手,魔宫竟被十数个四海帮派给缠上了。

    除却琳琅居、紫夜轩这两个吃了亏帮派,和最先散步出魔宫与听雨阁同流合污消息的烽火楼外,还有琥珀山庄、真武道馆、冷月神殿等大大小小十个帮派助阵,四海的阵仗不可谓不庞大,听说险些也把凤鸣轩一起拉来逼魔宫就范了。

    当然,江湖上任谁都看得出来,四海这些个帮派纯粹是寻个借口,想遏制魔宫近年来愈来愈壮大的态势罢了。

    同为九州结义盟的另三大门派,傲剑阁、啸月盟、擎天众或多或少地受到其他势力的牵制,外加对于魔宫的壮大,多少都有些觊觎,因而,均无伸手相援。

    但即便如此,这些四海帮派也是使尽了手段,将魔宫势力肢解开,使其无法互相顾及后,才敢与强大的魔宫正面对峙。

    魔宫宫主龙多多一行五人,已被围堵在平海郡百花屿一带,进退不得,若非有个把九州帮派盟友和道义盟从旁周旋,恐怕五人还真难躲过四海帮派环环相扣的圈套,尽皆遭伏了。

    对于这位陌生的师兄,姜逸尘并没什么真情实感,可念及曾在西江郡救过自己性命的冷魅也陷入其中,不免义气相帮的冲动。

    第三条消息,与近来站在风口浪尖的听雨阁有关。

    听完第三条消息,姜逸尘便想着去相助听雨阁脱离困境。

    可当他听到第四条消息时,却再也坐不住了。

    慕容靖有难!

第一九一章 云泽毒王

    云泽境,境域辽阔,却因山难水险,而地广人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属中州地域,但所谓山高皇帝远,且在鲜有平原的地理环境下,也不易建城设郡以便管辖,中州朝廷更多的是将云泽境当作天然的地理屏障,用以对抗与云泽境西南部接壤的毒竺国。

    要想在云泽境中生存下来并不容易。

    在那里,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哪怕是扎根在地上,看来人畜无害的野花野草都不可小觑,不为其他,只因其相互间,随时都有可能要了性命。

    因而,云泽境中的规矩极为浅显易见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这般环境下,人要想活下来,活得好,除却要比虎豹更为矫健,比苍鹰更为敏锐外,还需要比蝮蛇更为歹毒!

    所谓以毒攻毒,在云泽境中,你若能比那些鸟兽虫鱼、花草树木还毒,那你在云泽镜中便能很好地生存了。

    云泽境中的毒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纯粹的毒,一种则是蛊毒。

    毒非蛊,蛊非毒,蛊堪比毒,甚至更甚于毒。

    不论是精通蛊术者,或是精于施毒者,在云泽境中可算是百毒难侵,足以横行霸道了。

    从云泽境中走出外边的毒士和蛊士可不少,但真正在外闯荡出名声来的却不多见。

    因为不论是蛊,还是毒,于云泽境之外的人看来,皆为阴险恶毒的象征,不仅不受待见,更像过街老鼠一般被打压极甚。

    能收下这些毒士、蛊士的自然多是被称作邪门魔教的帮派,而只要能熬出名头来,便极少有人再敢去招惹他们了。

    毒,入门易,精通难。

    能识别、配制二三毒物,即可谓入门,因而在云泽境中,每十人中就有三两毒士实在算不上稀奇。

    何谓精通毒?

    常与毒为伴,或一观、或一嗅、或一触便可辨识万千毒物,信手拈来即为毒,即可用毒伤人杀人,亦可用毒治病救人,是为精通。

    蛊,入门难,精通更难。

    相较于毒,多为就地取材,即制即用。蛊不论是入门或是精通都需要一定的条件才可达成,蛊虫、器皿、配药、时间缺一不可。

    简单的蛊易制,因为这类蛊虫不但好找且数量不少,对使用器皿没什么讲究,配药不繁杂,更不需花费多少时间培养,这样的蛊易得,其威力自然也较为有限。

    复杂而杀伤力强的蛊,所需要的蛊虫大多罕见而稀少,更需要以特制的养蛊器皿,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培养。

    限于这般情况,蛊士在云泽境内便要比毒士少上不少。

    不论是蛊士或是毒士,其中千里挑一者便可称为蛊王、毒王,这二十载以来,在中州声名赫赫,或是说恶名昭著的蛊王、毒王正好各是一个,而且皆为女子。

    当然,这蛊王和毒王,并非只懂毒或者蛊,而是更精通于毒或者更精通于蛊。

    在云泽境有“毒仙子”之称,而被江湖人士称作“蛇女”的姬千鳞便是个顶级蛊王,比之在用毒上更为擅长的,便是十四恶人之一,心狠手毒王芝芝。

    一人毒翻一个山寨的姬千鳞难入十四恶人之列,不仅是她的武功难与王芝芝相提并论,其斑斑劣迹与王芝芝比较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江湖人眼中,王芝芝不仅其手上有毒,触之即死,其人更是一味剧毒,近之则生机难存。

    从十万大山中千里迢迢来到中州内陆,总带着某种目的,或为扬名立万,或为游山玩水,或是为爱恨情仇而来。

    姬千鳞是被笑面弥勒收归兜率帮门下以图进犯中州内陆的。

    王芝芝则不同,她是独自一人来到中州内陆的,她为寻情而来,因情生恨,因恨横生杀意,以一己之力,毒杀了十年前在江湖上还颇有声望的两大帮派,华天剑派和玉恒派。

    不为其他,只因其昔年用圣女之躯所救下的华天剑派大弟子付辛,背弃誓言,娶了玉恒派女弟子卢珊为妻,怒极一时的王芝芝便将二人所在的帮派一个不留,悉数毒死。

    此后,王芝芝更对男女之情深恶痛绝,对于男子见之即擒,擒来后用百般毒物折磨之,不令之被毒致死,却使之在惊惧、苦痛中崩溃而亡,手段之狠毒骇人听闻。

    这样的恶人,留存于世又不回云泽境去,江湖正道人士实在无法安心,也曾想过除之以绝后患,而他们也的确付出了行动。

    然,单独一人或是三三两两寻上王芝芝的,没有一人能活着回来。

    成群结队去惩奸除恶的,也在王芝芝布下的连环毒阵前屡屡败退。

    渐渐的,三五年后,再无人敢打王芝芝的主意。

    而王芝芝自知其必须依托自然环境施毒,才能让众人束手无策、知难而退,正因如此,在赢得应有的安宁后,她也没有不知趣地去寻那些找过她麻烦的帮派报仇,反而觅了处深山老林定居,鲜少涉足江湖。

    王芝芝定居的地方离武当境不远,那儿有山峦叠嶂,那儿有峡谷溪流,那儿有家乡的味道。

    王芝芝的恶毒,常人避之不及,可姜逸尘却偏偏要来寻她,究其缘由,自与听澜公子告诉他的第三条和第四条消息有关。

    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在诸方势力的阻挠下,到底还是没能逃回江宁郡,而今,为躲避各方势力追寻,不得不继续往南逃窜。

    而慕容靖,为确保洛飘零能顺利脱逃,不幸落入天煞十二门的手里,现被困于银煞门的一处隐秘地府中。

    这处隐秘地府的确切位置本不容易探听,可正巧听澜公子知晓,遂将个中详细和盘托出后,才送走了心急如焚的姜逸尘。

    银煞地府的位置,瞒不过听澜公子,自也瞒不过神通广大的老伯,慕容靖处境堪忧,道义盟自然全力营救,已是兵分多路人马去牵制天煞十二门的人手,转移注意力,另组四个强手作为攻坚小队直捣黄龙。

    因地府恰在武当境边上,武当、峨嵋两派也未袖手旁观,各出强援相助一臂之力。

    这处地府与王芝芝所在的居所相去不远,银煞门自然也知晓他们这隐秘地府的边上住着一个大恶人,曾起招揽之心,被其轰退后,便再不敢欺近半分,互不打扰之下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年。

    此次姜逸尘来寻王芝芝,便是需要其手中的一件物事,唯有此物,才能破得了银煞地府中的秘密武器。

    可王芝芝会这么轻易,把姜逸尘需求之物拱手相送?

    当然不会。

    软磨硬泡?

    王芝芝可不吃这套,瞧见来人是个男子,想必她只会想着如何把他折磨致死,而不是想着如何去助他一臂之力。

    既然如此,那不如扮成个女子?

第一九二章 龙渊酒栈

    自西山岛沦陷,霍隐娘死后,姜逸尘便陷入了浑浑噩噩的境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现下全是为了报仇而活,为了报仇而再次出岛,为了报仇而踏上这血雨腥风的江湖。

    直至从听澜公子口中听闻慕容靖有难时,他才猛然醒悟,除了报仇,他还有情要还。

    情仇二字,情始终在前,他已不知欠下慕容靖多少情,这情中,有恩情,有友情,有亲情。

    他自小便无兄弟姐妹,至于在西山岛上的那些同龄伙伴,平常虽已兄弟姐妹相称,但每个人间,说到底并不存在什么深刻的感情,准确点说,他们不过都是在世外桃源中,在那种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状态下的玩伴罢了。

    而慕容靖却是姜逸尘货真价实的兄弟,虽无血缘之亲,但绝不亚于亲兄弟之情。

    是慕容靖在他初入江湖,初次执行任务时,一路尾随于后,暗中保护。

    是慕容靖未雨绸缪,指引他在抵达菊园前多添了一门本事。

    是慕容靖在他生死一瞬间,将自己从樊健的拼死一击中救下。

    是慕容靖因担忧进入菊园试炼多日尚未现身的他,险些和辛宇凝起了冲突。

    在他为手刃严明和祁善庆的两颗人头而彷徨不安时,他也从百忙之中,抽身来看他,为他忧心。

    在他为西山岛之事,而自甘堕落之时,还是他最先来到自己身旁,想方设法开导他,陪他一醉解千愁。

    ……

    是慕容靖为他笑,为他愁,为他奋不顾身,扮演着他兄长的角色。

    尽管初时,慕容靖是受沈馨玲之托,忠人之事,可这些情谊中绝无半分掺假。

    姜逸尘知道,对于这个兄长他亏欠太多,自己只顾着报仇,却忘了还情,实在是没心没肺。

    除了慕容靖的情,还有刘启的情、沈馨玲的情、若兰的情、老伯的情、易忠仁的情……哪怕是听澜公子都于他有情,这些情,撇开其间的关怀之情不谈,单论其中的恩情,恐怕他今生今世都还不起。

    还不起,便不还?

    不,一定得还!

    这是他的心声。

    他也明白了,自步入江湖后,他已不再是为自己一人而活,不论前路多少艰难坎坷,跌倒多少次,只要站得起来,他便得走下去,即便站不起来,他也得爬着前进,直到再也无法动弹为止。

    因而,只要能救出慕容靖,他愿意拿出性命相换,扮成女子又何妨?

    不过,这个办法当即便被听澜公子否定掉了。

    用毒高手本便对气味极其敏感,更何况王芝芝还是千里挑一的毒王?

    她能闭着眼睛,轻易从千百种气味中,辨识出出现在她附近之人究竟是男是女。

    扮假终难为真,这样白费力气,到头来反而影响对敌时的发挥,岂非得不偿失?

    最终,姜逸尘和听澜公子一番讨教后的结论,便是去偷,从毒王手中偷得所需之物!

    *********

    能得才气卓绝的听澜公子一星半点指点,便受益匪浅,更何况听澜公子短短几天内对姜逸尘也可谓倾囊相授,他在心智谋略上的成长已非同日可语。

    虽心急赶路,却仍旧将行程安排得仅仅有条,并非纯粹挑着近路走,而是尽量寻一马平川的坦途大道行进,如此一来,既减少了路途颠簸,让自己受伤的身体能得到充分修养,同时也在路上一步步把具体行动步骤完善,尽其可能做到计划中的万无一失。

    在此情形下,黑将军日行千里的优势也被发挥出来,不过三日时间,便将姜逸尘带至武当境东北角的龙渊峡,而姜逸尘身上的伤势也好了近九成,至于行动计划虽比不得听澜公子的周详编排,少不得照虎画猫的缺漏,但总也有几分样子了。

    龙渊峡,因峡谷流川状似腾龙而闻名,是银煞地府所在之处,也是王芝芝栖身之所。

    龙渊峡有着神奇瑰丽的丹霞地貌,石林景观可谓鬼斧神工。

    美丽的背后,往往潜藏着无尽危机。

    龙渊峡美景背后的危机,便是流川之下,万千礁石暗藏,不利行船。

    不利行船,来往的人便不会多,毕竟附庸风雅特地跑来此处赏景颂诗的实在不多。

    姜逸尘自然也无暇顾及这旖旎风光,把注意力放在搜寻附近可能存在的酒铺、茶馆亦或是客栈之上。

    道义盟和武当峨嵋的两路人马虽说兵强马壮,可下龙潭闯虎穴前,总少不得先碰个面,商讨下作战对策。

    荒郊野外碰头也可,找个居所来休整显然更佳,不出所料,龙渊峡一处渡口边上果然有开着间酒铺,正合这个条件。

    方圆百里之内独此一家,只能说这酒铺是来客们除了赏景之外的唯一去处,却不能说明此处定然热闹。

    御马靠近酒铺后,姜逸尘便瞧见垂吊在酒铺屋檐下几块菱形木板上所刻写着的客栈名,“龙渊酒栈”。

    龙渊峡边开的酒铺,挂着“龙渊”二字本无可厚非,可酒铺便是酒铺,客栈便是客栈,酒栈又是何意?

    姜逸尘仔细端详后,方才发现这酒铺似乎还兼有客栈的功能,如此说来,酒铺加客栈,当作“酒栈”倒也说得过去。

    客栈也好,酒铺也罢,姜逸尘是精神饱满地来到此处,本无需入内,可他却非要进去不可。

    为营救慕容靖,道义盟来了四人,武当和峨嵋也均遣人来援,便说明至少各有一人。

    如此一来,六七个人配上六七匹坐骑总是少不了的。

    而龙渊酒栈外的马厩中,马匹可着实不少,足足十三匹,经营这样一家酒铺,三四人,两三马匹,店家自用足矣,再多出来,只能是来往过客骑的马了。

    于是,姜逸尘便进到酒栈中来碰碰运气。

    酒栈不算大,可确实五脏俱全,前头摆了九张桌子,应是当作酒铺之用,往里看去,便是一排供给旅客居住的房间了,果然既有酒铺又有客栈。

    现在还算是早膳时间,因而,当姜逸尘步入其中之后,便发现有三桌客人正在用膳。

    只一眼,他便在不动声色间,将酒铺中的情况尽收眼底,而他也很快便把目标锁定在了其中的一桌客人身上。

    酒铺中的老板和伙计不多,还在忙活着招呼其他客人,无暇他顾。

    姜逸尘便一边装作在打量酒铺环境,一边径直往目标靠近,打算在其旁挑个桌子落座。

    那桌共有三人,两男一女,听见有人走近,不免警惕地望了过来。

    女子眉清目秀,似一朵冰莲,观之悦目,近之生寒。

    女子身侧,一个少年身披黑色斗篷,脸上挂着的面具遮住了上半脸,而其右手小臂上套着厚实的刃鞘,这样的装扮着实少见。

    背对着姜逸尘的男子,早已转过头来盯着他看,此人生得方脸白面,看来有些困顿,瞅了姜逸尘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后,便回头继续用膳,不时轻抬头,见状是在咀嚼食物,实际上却是借机瞟向坐在对面的女子,或许,佳色更配早餐吧。

    女子显然比这男子警惕性高些,在姜逸尘身上多扫了几眼,最终目光停留在其背在身后布匹包裹之物。

    她蹙着眉,似乎对这景象有些熟悉。

    见来人在他们的左前方驻足,选定位置准备就坐时,方才发现其背后之物似与记忆中的景象有所不同。

    来人背上赫然是一把剑,只是偏偏用粗麻布匹裹住了剑柄。

    至于为何要裹着剑柄,女子便未再多想了,因为几个睡迟晚起的同伴已走了过来。

    三个中年男子,个个手上都把着形状各异的带鞘长刀,只是随意扫了姜逸尘一眼,便把目光挪向正在用早膳的三人,带着歉意,赔着笑。

    时至此刻,仅有那个斗篷少年发现,姜逸尘所挑的位置,不仅利于观察他们桌上每个人的相貌,还能一字不落地听知他们的说话内容!

第一九三章 攻坚强阵

    “整好六人,看来武当峨嵋那儿也支不出人手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姜逸尘心中琢磨道。

    斜对方的六人,仅有一人姜逸尘不认识,但略微一想,旋即了然那方脸男子应是武当来的援手。

    为行动方便,也为避开不必要的麻烦,方脸男子和那女子都未身着本派服饰,可姜逸尘正巧熟识峨嵋派来人,便也悉知了二人的身份。

    峨嵋派前来助阵的人便是那冰山女子,水如镜。

    三年未见,这刚毅好强的峨嵋女侠想来已是独当一面的武林高手了吧。

    斗篷少年身板已是高大了不少,可姜逸尘依然一眼认出,这身打扮加上手臂上那怪异的武器,赫然正是三年前一同攻破丹霞山庄的幽冥。

    三年前的幽冥便已展现出惊艳卓绝的轻功,而今该当更为来去自如,无人可阻了吧。

    刚来的三个中年男子中较为壮实的一人,剑眉虎目,一副不怒自威之相,配着一柄阔刀,正是与慕容靖交情颇深的柳梦痕。

    想来二人当时并不在一处,否则,以二人同进共退的性格来说,此刻要么二人都已成功脱难,要么便尽皆被俘了。

    另两个中年男子,姜逸尘曾在菊园中打过照面。

    鬓角发白,面如冷刀的,是有“冷月狂刀”之称的谢永昌,此人的刀法依道义盟中的排名,当是盟中之首。

    余下一人,长发遮盖住了半个右脸,并非道义盟的人,而是谢永昌的结拜好友,阿班。

    传言这阿班使的一手离火刃,与谢永昌的狂刀难分伯仲,有他鼎力相助,倒真是不小的助力。

    粗粗看去,武当派遣来的方脸男子竟是六人中武功最差的。

    这几年,武当派也没培养出什么好手来?玄箫兄身上的担子还是很重呐。

    六人中以谢永昌年纪最长,功力亦是最为深厚,想来此行另五人应是以之为首了。

    观察完此六人的情况,姜逸尘心中已有了大致结论。

    有阿班和谢永昌两人大刀阔斧地破阵开路,再有水如镜和幽冥一狠一快的单点强袭突破,柳梦痕压阵,方脸武当弟子做些糙活,这阵容用来破天牢想必是绰绰有余,可要破银煞地府,恐怕易入难出啊。

    姜逸尘以招呼店小二做掩饰将六人打量了个遍,辨识出了六人的身份,可早已容貌大变且做了易容的他并未被对方认出,然而,他的隐蔽举动却没能逃过早已分出心思来观察他的幽冥。

    虽察觉出姜逸尘的异常,可幽冥却仍旧安之若素,既没出言提醒另五人谨言慎行,更无暗中警示。

    看起来他根本不在乎姜逸尘的偷听,或是想将计就计,进一步观察姜逸尘的举动。

    在座几人,本非鲁莽行事之辈,入银煞地府各环节的作战计划早已细较完毕,绝无可能在这人多眼杂之地,吐露行动细节。

    昨夜到此,不过是为了让众人休整好各自状态,顺带补充些许漏考虑的事宜。

    至于现在,更不可能在早膳间讨论行动方案,因而,幽冥可不担心他们的谈话内容被有心之人听去。

    他稍稍挪了下位置,为柳梦痕腾出个位置来,嘴角间扬起一丝稍纵即逝的弧度,不知是做给姜逸尘看的,还是为接下来未卜先知的戏码强自忍俊。

    只见那方脸武当弟子待三人落座后,原本慵懒的神色已烟消云散,一会儿瞪着谢永昌,一会儿瞪着阿班,最后再蹬蹬柳梦痕,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就说喝酒误事不是,耽误了时辰可别怪我和如镜师姐出工不出力。”

    谢永昌和阿班听言对望一眼,挑了挑眉,并未搭话。

    至于柳梦痕,他本是个闷葫芦,虽说确实误了时辰,也确实是他们的过错,可要是遇上小辈这般言语不敬,他只会冷眼相对,懒得再搭理。

    怎奈何要救之人是他的老哥们慕容靖,而他身侧还有比他更年长的谢永昌在,为免气氛尴尬,他只能强自挤出笑意,道:“嘿嘿,不过是晚了一炷香功夫,大伙儿养足了精神最重要,早膳后,咱便抓紧行动吧?”

    柳梦痕前面的话语少了些告罪的意味,更多是想让双方都有台阶下,最后十个字则是向带头的谢永昌做请示。

    这一来,方脸武当弟子觉得自己所说的话不受重视,这三人实在太过倚老卖老,气上眉梢,若非边上的水如镜一言不发,他便发作了。

    可不出片刻,当他瞧见店小二为三人端来早膳的同时,又端上来一壶酒,气不打一处来,当即破口骂道:“嘿!你们几个老骨头可知道这趟到底干嘛来了?昨晚你们喝喝酒叙叙旧倒也罢了,早上晚起耽搁了些时间也就算了,现在吃个早餐你们还吃酒,当真是为游山玩水来了?!”

    三人虽已过而立之年,谢永昌更是不惑年纪,但怎么说也是男子正当壮年时,被一后生晚辈唤作老骨头,当真有些过分了。

    阿班不再客气,哼了口气,接道:“这是我一人要喝的,与他二人无关。”

    水如镜见苗头不对,刚欲开口调和,怎知方脸武当弟子的嘴速比她快多了,与阿班针锋相对道:“你要是贪生怕死,便在客栈里待着,少你一个也无妨,不需拿这当借口。”

    水如镜一听,脸色在青红间来回变换,红是为同出自所谓名门正派的名头羞的,青便是气出来的青。

    峨嵋派虽与武当派归并一处,可因男女之别,武当还是很客气地在山上腾挪出单独的空间让峨嵋众人落脚,平日间除却掌门及众长老的交流外,两派间弟子的极少打交道,因而,她对这武当师弟知之甚少,这才初次同行下山,便在盟友面前表现得如此无知、无礼而狂妄自大,实在让她始料未及。

    她深知再不开口阻断,这矛盾可愈加难以调和了,即刻喝道:“住嘴!玄和师弟!”

    水如镜的话语运上了几分内劲,直冲着对面的玄和而去。

    在旁人听来,水如镜不过是急促的呵斥,可在玄和耳中却如鸣雷炸响!

    玄和一怔,目瞪口呆地看向水如镜,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如此美丽的师姐为何会这么凶地要他住嘴。

    同样脸色铁青的谢永昌,见一个小辈如此无礼,本便要出手教训他,为自己的兄弟出气,但见水如镜这一爆发,倒是暂时缓住了情绪,且看这峨嵋女弟子要如何处理名门正派与他们这“三教九流”间的潜在矛盾,否则还真不利于接下来的协力合作。

    水如镜方才的声音虽不大,可听闻她的话语内容,看热闹的人总不会少,酒铺中的老板伙计看了过来,其他客人也看来过来,而姜逸尘也得以光明正大地把视线落在六人身上。

    水如镜直视着玄和那不解的眼神,正色道:“你可知阿班兄的刀叫什么?”

    玄和讷讷答道:“离火刃?”

    昨儿双方碰面时,各自互相介绍过,玄和并未忘记,可水如镜这么一问,他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水如镜接着道:“你可知阿班兄是使得什么刀法?”

    玄和的记性显然不差,旋即便回道:“不是说,离火刃和烈焰刀是绝配么?出刀时,刀刀夹带着熊熊烈焰,可驱邪破瘴。”

    水如镜又道:“要最大限度地发挥出离火刃与烈焰刀的威力,得消耗不少内息,而有一个方法,能大大减少内息的损耗,同时不让这烈焰火刀的威力削减半分……”

    玄和能作为武当派的代表下山来,本便不会是个笨人,经水如镜一番提点,很快便醒悟过来,惊诧道:“师姐是说,这家,呃,阿班兄,能靠饮酒,助长功力?!”

第一九四章 偷香窃玉

    烈酒中的酒气绝不会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酒气浓烈,便更容易通过内息催生明火。

    想明白这些后,玄和便不再开口了。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理亏,但现在这气氛确实不大对,若是得理不饶人,硬要与道义盟几人较真的话,到头来恐怕是自己吃亏。

    水如镜见玄和安分下来后,便起身冲着谢永昌、阿班、柳梦痕一一拱手致意。

    而后柔声道:“玄和师弟毕竟是为了此次行动的顺利进行着想,初衷并无恶意,至于他对几位的不敬,和对阿班兄的冒犯,我以友门师姐的身份代他向谢兄、柳兄和阿班兄赔个不是,望几位念其江湖履历浅薄,不予计较。”

    水如镜并未因对方三人资历较老,便埋汰了玄和,就事论事而不卑不亢,不仅不让人觉得恭维做作,反令人高看一筹。

    听毕水如镜所言,谢永昌当即也舒展开了眉头,对这峨嵋女娃的印象显然又添上几分,摆了摆手道:“罢了,毕竟我等确实耽误了些时辰,这点我先代我们仨道个歉了,但愿接下来的行动,大伙的情绪不要受到这小矛盾的影响。”

    水如镜道:“这是自然,峨嵋武当既已来至此处,定当尽心尽力。”

    水如镜都这么表示了,玄和心里再不服气,却也不好意思躲在女人身后,同样站起身来,略微欠身,向三人致歉。

    柳梦痕情势缓和了下来,不愿再双方在此话题上纠缠太久,赶忙开口道:“来来来,都坐下,都坐下,赶紧吃早餐,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

    龙渊酒栈一行,姜逸尘实在是没什么收获。

    道义盟和武当峨嵋虽有稍许矛盾,可不知是事先商量好的,还是几人做事向来谨慎,嘴巴都把得相当严实,从始至终对于强袭银煞地府的一星半点细节只字未提,唠唠叨叨一堆话,一直便停留在“行动”二字上,再无突破,着实把姜逸尘的胃口吊了好久。

    离开龙渊酒栈后,姜逸尘也总算是明白了幽冥那一抹笑的意味,果然是在嘲笑自己,凭白做这无用功啊。

    但没什么收获,并不意味着一无所获。

    至少从几人较为放松的态度上来看,想必慕容靖的性命暂无大碍。

    慕容靖于道义盟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可也正因如此,银煞门虽俘获了他,却不敢轻易动他的性命。

    无论如何,这总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姜逸尘收获的便是一份安心。

    在此状态下,姜逸尘果然没花费多少时间便在龙渊峡左岸的密林深处,寻见了王芝芝的住所,一个周围种满花草的高脚木屋。

    姜逸尘并不关心这高脚木屋是否是王芝芝以一人之力建起的,他只盼着王芝芝能恰好不在家中,否则,既要潜入十四恶人的住所中,搜寻目标物,又要从其眼皮底下,把东西拿走,虎口夺食可非易事啊。

    不过,王芝芝终究是让姜逸尘失望了,她不仅待在木屋之中,而且不时在各个房间中来回走动,偶尔还会走出屋外看看她栽植的花花草草,并无半分离去之意。

    想来也不奇怪,若是平常人家,每一两天总得走出房门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买买菜做做饭,和邻里多亲近亲近。

    可王芝芝偏偏住在这深山老林中,方圆百里之内除却那银煞地府和龙渊酒栈再无人烟,而这两个地方在正常情况下,也决计不会同她往来。

    而居住在林中也可谓成日与自然为伍,便是在木屋中足不出户,也不会生出半分腐朽之气。

    至于一日三餐,长年独居此处的王芝芝,自然早便需做到自给自足了。

    如此一来,若非有要事,必须出趟远门,王芝芝还真没离开木屋的必要。

    万般无奈下,姜逸尘也只能选择苦守,他需要等待一个契机。

    夜幕总会降临,而常人到了此时总要沐浴更衣的吧?

    仅是年逾三旬的王芝芝依旧是风华绝代的姿色,身着云泽境里的民俗赤衣,**着背,衬出其曼妙身躯。

    姜逸尘并没心思去欣赏那香艳的场景,可他不得不期待其沐浴更衣,如此,他便能趁此良机去偷出自己所需之物了。

    然,左右苦等下,姜逸尘始终是未能等来没人沐浴更衣的机会。

    不知是因其今日活动不多,无需沐浴,或是自己的行踪已被她发现,因而,打算跟他耗着?

    潜藏林中的姜逸尘自是做好了持久蹲守的准备,若腹中饥饿,便掏出怀中的薄肉饼充饥,可有一点他确实没法做到。

    不论是为了观察王芝芝的动向,或是为了避免被王芝芝的发现,他没有一刻得以合眼休息,时间拖得越久,他的注意力总免不得要下降,他的精神状态全得凭着意志力来支撑。

    许是深山老林中的夜色较外界来得快些,仅是戌时时分,林中已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

    王芝芝到底还是没有沐浴更衣,但姜逸尘还是等来了难得的进展。

    随着一个个房间中的灯火被熄灭,王芝芝似乎已打算就寝入睡。

    姜逸尘不敢大意,为防有诈,特意多侯了半个时辰,再确定王芝芝确实入睡,屋中不再有任何动静之后,方才试探性的进入屋中。

    每一步,他都走得悄无声息,每一步,他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要房中有半点儿风吹草动,他立马能抽身而去。

    黑暗中,他蹑手蹑脚地行动,看来甚是缓慢,但在毫不熟识的房间中,也算是做到来去自如了。

    毕竟他一直待在屋外,双眼早已适应了夜色。

    花费了半盏茶的功夫,姜逸尘终是寻着了那琉璃胭脂盒。

    轻启盒盖,确定其中是数颗丹丸大小,浊色无味的晶莹球体后,姜逸尘便退身出了木屋。

    离开木屋足有数十丈之远后,姜逸尘方才脚步点地,施展起轻功,往银煞地府所在的位置疾行而去。

    今晚的行动,到目前为止甚是顺利。

    正当姜逸尘心神稍有松懈之际,异变突起!

    伴随这急促的沙沙声响,身侧密林中已窜出了一道暗影,手中细长妖冶的短刃在斑驳月色下泛出凄厉的寒芒,直朝姜逸尘颈间割来!

第一九五章 夜月快刀

    “谁!?”

    姜逸尘厉声喝到,同时用剑柄挡开了那两道利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姜逸尘很清楚,王芝芝的功力可同易无生相提并论,易无生可轻而易举击溃精疲力竭的他,而今,他的状态虽比当日要好上不少,可即便如此,还是难与王芝芝正面抗衡的。

    再者,若是王芝芝的话,不需等到此时才动手,更不需暗中偷袭,因而,此人绝不会是王芝芝。

    对于来者何人,姜逸尘本不会如此在意,可来人既不是王芝芝,又会是哪路人马特地来拦截自己。

    须臾间,姜逸尘思忖良多,也便是这么一犹疑的功夫,他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话音和武器击碰声未落,眼前的两柄短刃已兜了个圈,拐了个弯,攻势再至。

    这既似匕首,又似双刺的招式,并无太多花样,但胜在奇快,快得不可思议,呼吸间便已刺出七八下,姜逸尘的剑始终未能出鞘。

    夜色太深,一着不慎,难免挂彩。

    姜逸尘再不敢大意,全神贯注应对着偷袭者,但半盏茶功夫已过,他竟还在被动招架着对方的攻势。

    姜逸尘还未弄清来者的身份,但至少是确定了来人的性别,纤腰细腿的赫然是个女子无疑。

    女子本未做任何遮掩,只是身着深色劲装,在黑夜中不易分辨罢了。

    那透过树荫后稀稀疏疏的月光,也让姜逸尘看清了这是个短发女子,至于女子的面容,便没那么容易辨识了。

    久攻不下,短发女子不仅攻势不减,反倒是手脚并用起来,手中的双刺步步进逼,而接踵而至的腿脚则是封住了姜逸尘一切可能反扑的空档。

    短发女子到底还是能耐有限,姜逸尘虽疲于应对,可倒还是能分神来思索对策。

    此女太过难缠,可姜逸尘不想,也不敢和她纠缠过久,毕竟银煞地府那边尚不知是何情况,现在关键之物已得手,若不尽快赶去,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来不及挽回了。

    “你是道义盟的人?”姜逸尘再次开口,试探性地问到。

    听澜公子能想到,想来老伯也能想到,一边让六人强阵去冲击银煞地府,一边命这身法迅疾的女子来偷这琉璃胭脂盒,如此便可攻破银煞地府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两人都在暗中潜伏,哪只最后是自己先得手,她便一路尾随自己,直到远离高脚木屋后,方才现身拦截抢夺。

    这是姜逸尘现下的想法,他也只能这么去想。

    可是,若真是道义盟遣来的人,为何会猜想不到自己偷此物的目的也是为了救人?

    姜逸尘的话,短发女子却和先前一般全未听见。

    或许,她不过是装作听不见罢了,因为,她的攻势更疾更快了,瞬息间已击出了二、三十招!

    姜逸尘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女子的招式有何奇妙之处,她一刺击来,或是一腿扫来,姜逸尘都能一一接下,用剑鞘、剑柄挡住双刺,用左手、左肩挡住女子的腿脚,可他也只能一味防守,无法还手,即便是他颇为仰仗的近身肉搏绝技,天殇折梅手,都难得其效。

    女子的腿便如水中游鱼一般,天殇折梅手的每一抓、每一拿、每一切将要欺近女子的腿时,她早已轻易溜走。

    舞动的双刺如穿花蝴蝶,令姜逸尘眼花撩乱,而她的腿脚显然更快,快到姜逸尘无法拿捏,他好不容易挡住这一腿,再想还手,女子的腿已收回,另一腿又从另一方袭来,他简直只有挨打的份儿。

    二人就这般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从密林深处缠斗到了树木较为稀疏之处。

    少了树叶的遮蔽,月色对二人来说已足够敞亮,至少他们已互相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女子细眉如刀,双目如刀,眼神如刀,她整个人就是一把被打磨得无比锋利的刀刃,已出鞘,不见血,绝不收刀。

    姜逸尘也终于知晓这女子为何会如此与自己不死不休了,她是来执行任务的,任何出现在她任务面前的人,对她而言都是敌人。

    一直以来,女子的攻击仅是快,所有招式的并不带多少气力,全是靠快成势,因而,她的攻击对姜逸尘来说只是麻烦,却伤害有限。

    可这一刹那,女子似借着月色发现了什么,不再一味求快,手中一刺缠住姜逸尘的剑,另一刺夹带着内力往姜逸尘心口划去!

    若是为夺姜逸尘的性命,本不该用划,而该用刺。

    可在情急之下,姜逸尘并未考虑过多,身子全力一拧,只为避开那一击。

    然,终究慢了半拍,仅是堪堪避过要害之处,胸膛至腹部还是被那一刺划出了一道血痕。

    若非有内功护体,恐怕这已不仅是一道伤痕了。

    短发女子手中的双刺在月下闪耀着银光,似乎在昭示它的功劳。

    可姜逸尘却顾不得这些,女子的目光更不会停在自己的武器上。

    她那一划,不仅伤了姜逸尘,自然也将他的衣衫给割破。

    怀中的薄肉饼、药瓶、银票等物事瞬间纷飞,其中自然有他今夜苦守多时方才到手的琉璃胭脂盒。

    那女子的目标果然也是琉璃胭脂盒!

    尚不知晓女子身份,姜逸尘哪能轻易相让。

    互不相让之下,二人再次争斗起来,为免损坏琉璃胭脂盒,眼疾手快的女子用脚轻轻一托,令其往远端缓缓飞去。

    就在这时,一道细长蛇影如鬼魅般出现。

    嗖一下,竟把琉璃胭脂盒给卷走了!

    王芝芝果然跟来了!

    “这女人果然没那么简单!”姜逸尘暗自诧异,想来他和短发女子早早便被王芝芝发现了,而她却一直耐心候到现在。

    胭脂盒在二人的视线中远去,同时还有数道折射着月光的银针在他们眼中不断放大。

    姜逸尘和女子同时大惊,互不相顾,直接退开,堪堪避开那些银针。

    任谁都知晓王芝芝是万毒之王,出自她手的绝没有无毒之物,要是真遭中了那毒针,不会当场毙命,恐怕也将再无一战之力。

    未待二人从心有余悸中缓过神来,又有十数道飞针,各向两人飞来。

    这回却是完全封住了两人的退路。

    这王芝芝是要同时取了两人性命?

    却见,两人脚边在电光石火间绽放出青光。

    休门,风壁。

    两人竟都会奇门阵法,采用同样的方式来抵挡那剧毒银针。

    眼见琉璃胭脂盒即将落入王芝芝手中,二人深知此物一旦回到它主人的手中,他们将再无夺走它的机会。

    于是乎,就在剧毒银针穿透风壁之际,二人已在各自立下的阵法上消失了身形,分从不同方向疾速射向王芝芝。

    片刻前还是针锋相对的二人,竟在此刻,要联手对付王芝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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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相莣江湖》(相忘江湖)】外夷霍乱平息十余年后,中州朝野再陷混沌,风云涌动,群魔乱舞。这一切似乎在昭示着更大的劫乱即将降临……-----------------------------------内功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种,具体可见作品相关。ps:新人处女作,希望各位书友能一同见证尘缘叹荡剑诛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剑诛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