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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留尘缘叹     荡剑诛魔传txt下载     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五五章 越饿越强

    七月廿五,卯时过半。

    闽地,莆田郡。

    晴。

    九莲山下一夜厮斗与焦火并未让困扰莆田郡多日的阴霾延绵,绽放出久违的初晴。

    只是相比起晴空如洗的清澈纯净,九莲山方圆百里以内遍野腌臜。

    满地残尸断骸与血水像是无数钟鸣鼎食之家随意倾倒而出的残羹冷炙。

    落脚皆是污秽之地,呼吸尽是腥腐之味,教人不愿多待片刻。

    然而,这把由红衣教点燃的战火还没完全熄灭。

    此役罪魁祸首红衣教教主红裳虽已束手待毙,但耗费红衣教近二十年光景打磨出来的人间杀器屠万方尚未伏诛。

    一众中州江湖豪侠,除却三十来名重伤再无一战之力者外,五十名战力稍逊、负责帮忙治疗或照看伤员的,以及所余近百还环绕着屠万方轮替上前出力的,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尽自己一份力。

    想来这是自昔年外夷大乱后,这些处于或逐步攀升至中州武林顶端地位的江湖人将门户之见、间隙之怨完全搁置一边,最为齐心协力应敌一次。

    在帮梦朝歌完成一位散人居成员伤口的包扎镇痛后,姜逸尘起身向被团围住的红裳所在处走去。

    相比起团围住屠万方那百人团真刀真枪的较量,围住红裳的虽不到十人,手中多未握有兵刃,但那十道目光里有八道充斥着将红裳大卸八块抽筋剥皮再生啖其肉敲骨吸髓为兄弟友朋复仇的怒火。

    若非有玄箫镇场,保不齐手无缚鸡之力的红裳早被生吞活剥了。

    便是与这位当任武当掌门素不相识的,一夜鏖战下来都不得不由衷承认此人实力至少可与鬼魅妖姬以及逝去的封辰之流媲美,只要其愿意,完全能一争武林盟主之位。

    再见磕了药后战力倍增的红裳也没能从玄箫一人封锁下走脱,甚至沦落得如同只备受欺凌的野猫被其拎住后颈随意丢弃,即便玄箫明言已无力与屠万方一战,却不妨碍众人在心底里对其实力评价渐往“独步武林”四字靠拢!

    毫无疑问,此役之后玄箫声名势必再震中州武林。

    玄箫之外,另一个目光中鲜见仇怨、戏谑之味更浓的则是姬千鳞。

    许是出于对姬千鳞御蛊驱虫破去两极裂魂牛的感激,抑或是摄于兜率帮帮主笑面弥勒之凶名,其余八人对于姬千鳞在红裳身侧走来走去、滴滴咕咕等惹人厌烦的举动都保有极大宽容,尚未对这身姿鸟娜的妖女甩眼色或出言讥讽喝骂,当然也说不定他们统统将怒气撒在了红裳身上。

    待姜逸尘走近时,恰见踮着脚尖踢着腿秀出一大片滑腻古铜肌肤的姬千鳞掰着手指头、堵着嘴,哀声叹气道:“掌门哥哥,一盏茶过去了,这小娃儿家传秘术恐怕正有克制蛊术的效用,奴家带身上的蛊都用尽了,看来无望撬开他的嘴了。”

    听到那“掌门哥哥”的称呼,姜逸尘顿感一阵恶寒,脚步都沉了几分,陷泥里差点迈不动腿。

    真气附眼飞快扫过众人面色,见得负剑而立的玄箫古井不波,似对姬千鳞的判断不甚意外,更对那声娇滴滴的称呼置若罔闻。

    而在旁的醉红颜追风剑客林诉风、红尘客栈的素手、萝卜等人则似见怪不怪,已然麻木无觉。

    听雨阁一众人中,仅姜逸尘还未卸去伪装,不少人刚看他跟着梦朝歌忙里忙外救助完伤员,乃至动用极寒真气,却不见得都能像姬千鳞一般一眼看穿他身份。

    是而在姜逸尘到来后,众人多是礼节性地点头招呼,并对他的施救义举聊表敬意,再无更多言语。

    倒是玄箫多瞥了他两眼,微微颔首致意。

    也不知昔年的武当“犯人”是否看破他真身,忆起在武当秘洞中亲自调教过一番的小兄弟?

    但听玄箫接过姬千鳞话头说道:“没什么好意外的,堂堂红衣教教主,要是这么轻易就被你制服,知无不言,岂不是太丢面子了?”

    “丢面子?”姬千鳞看着经受了不知几通乱拳暗脚折磨,面甲不存、衣衫不整、满脸秽物与青紫纹路交错不复常人面相,偏偏还睁大了眼、噙着笑意仰躺于地的红裳,蹲下身子,伸手拿捏着红裳下巴左右摆弄着,摇头苦恼道,“这小娃儿本该是长得极为可人的,现在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哪还会在意什么面子?”

    玄箫道:“不说别的,你可看出这家伙还能活多久?”

    姬千鳞乖巧答道:“大抵一个来月就玩完,交给我来处理的话,像个普通百姓活上一两年不成问题。”

    玄箫摆了摆手道:“大可不必,只要不是很快断气就成,他现在还不想死,不过是想看看我们还能留下多少人。”

    “退!快退!不要硬拦!”

    彷佛是为了印证玄箫此话,近九莲山山脚,百人围斗屠万方处,传出清苦大师声嘶力竭的急喝声,缓和了近一炷香功夫的情势又紧张了起来!

    暂居远处疗伤休整的一众人视线齐刷刷往山脚方向看去。

    百人团东侧一道道人影刚如鸟兽般四散撤开,那高瘦如竹竿的屠万方便自这人群豁口处冲出。

    无人知晓适才“耐心”应敌的屠万方为何会有脱困冲动,“网开一面”只是为避免更大伤亡的无奈之举,众人也无比万幸屠万方的目标非是伤员所在。

    很快龙多多、孤心魂、鬼魅妖姬等二十余顶尖高手便施展开轻功追了过去。

    却见屠万方举目四扫,不知在找寻着什么。

    短暂地驻足后,回头一望,便定了目标似的,一头往东面撒开手脚狂奔。

    场中之人多是目力不俗之辈,几乎都从屠万方匆匆回首中看到了嫌恶神情。

    众人有些不解,又有所悟,面面相觑,想从彼此神情中认可脑海中那个想法。

    没人会相信屠万方是对他们这些人产生了恐惧。

    那么对方嫌恶逃开,更可能是对他们感到了厌烦?

    屠万方似人非人,不可以常理度之,将之类比野兽可能更为准确。

    任何野兽在需要进食时,总会嫌恶遭到打搅吧?

    “屠万方饿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道出心中所想。

    “屠万方饿了?……”

    很快便有接二连三的疑问声重复响起。

    “屠万方饿了。”

    重复的疑问多了,后边的话语声渐渐带有些肯定语气。

    “阻止他!教他休想吃上一口肉!”

    龙多多最先做出自己的判断。

    “就怕如此硬来,反惹其愈加狂暴。”

    俞乐身形稍落于追击而出的第一集团之后,听言高声提出自己的担忧。

    “没有办法的办法,再拖下去没多少人能耗得过他。”

    鬼魅妖姬咬紧牙关狠声说着。

    尔后再不闻有何人言语,想来都已默认此说法。

    就在众人意见达成一致之际,莫殇脚下骤然发力,调动起刚恢复无几的内劲义无反顾地灌入破邪刀中,合着脚力带动身躯如离弦之箭划出道流光疾射而出,将刀当剑直刺三丈开外屠万方的后心!

    三丈距离十分微妙,屠万方去势极快,莫殇这模彷来的流星式纵然追得上屠万方,也难对其造成太大威胁,于时,再度气力榨干的莫殇反倒会将自己陷于险境,屠万方取其性命易如反掌。

    最好的结果是屠万方当即停步做防,众人拍马赶到纠缠上屠万方,莫殇即可从容脱身。

    这是赌上自身性命与日后声名的放手一搏。

    换在往常,莫殇此举难免教人有所微词,只不过值此关键时刻,鲜有人去顾及这些弯弯绕绕,有人愿意以身试险创造良机,那他们便没理由错过。

    岂料屠万方竟是“铁了心”对身后攻势不管不顾。

    叮一声,破邪刀刀锋只像根非要与大铁块过不去的大铁钉,一触及屠万方后背便向边侧滑走。

    未伤及屠万方半分,只让其上半身往前倾斜了几分,手脚甩动幅度更大了些,重心未失。

    莫殇内息耗尽,不敢紧跟,通红双眼里闪过一丝不甘狠色。

    忽听一声龙吟紧跟而上。

    自莫殇视野右上方闪过如晨曦耀目的一人一剑,同样直取屠万方后心。

    背后接连遭袭,屠万方还未完全稳住的身形再受前推之力,高大身躯出现前倾扑倒的架势。

    然而龙多多亦是后继乏力,还差一步才能截下屠万方离去脚步。

    “阿弥陀佛!”

    随着一身佛号响起。

    清苦大师双手无名指、中指、拇指直立相贴,小指、食指弯曲扣合,结斗字印腾跃空中。

    像是颗闪着金芒的赤铜顽石自向屠万方后背。

    砰!

    屠万方终于向前栽去,翻滚了足有十圈,才扑腾起身。

    不再一股脑往前逃,而是四肢着地,上身弓起,面朝立地合十的清苦大师及赶上来的众人,张大嘴嘶吼厉啸,俨如头被惹恼的饿兽!

    众人虽觉屠万方表现有异,但见与先前姿态有所变化,肯定计划可行,故而还是照着初时安排,谁恢复得好,有把握与屠万方一拼,便自行出列一战。

    一黑一白两道高挑清丽的持剑身影联袂杀出。

    水如镜的剑招蕴含雷霆之威,刚勐凌厉。

    鬼魅妖姬的剑招如藤蔓鬼爪,纠缠难清。

    起先二人已配合过一次,一刚一柔能教屠万方烦扰上一阵。

    此番黑白并蒂莲默契度更高,却未再讨着半点好。

    只见屠万方频频张嘴晃脑做撕咬状,但那竹竿般的身子却不再如之前般木讷僵硬,硬受着金铁相击,反而开始做出各种弯腰扭身姿态,规避着水如镜的雷霆攻势,又顺势绕出鬼魅妖姬缠来的绿丝绦。

    一猫腰,一猴滚,一豹突,倏忽间已近二女身侧。

    颀长四肢彻底伸展开来,一拳击在水如镜腰腹,一腿甩打在鬼魅妖姬脑门。

    啪啪两声将二女击飞!

    不论是追来的众人,还是被打得如断线纸鸢飞出的水如镜和鬼魅妖姬,心下无不骇然不已,他们断然想不到“饿昏头”的屠万方会是这副表现。

    和屠万方打了这么久,大家都能看出他几乎完全凭借本能在战斗,没有任何技巧。

    仅是在寥寥几次防守上,展示出来些许武艺功底。

    可就被饿了这么一会儿,屠万方非但是本能反应要更强上几分,身躯更接近于矫健的野兽,而且主动出击方式也不再毫无章法,而是拳脚功法与矫健身法慢慢契合起来。

    尽管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屠万方这种近乎双重加强的变化,还是让众中州江湖豪侠心里发虚。

    眼下急需有强者来稳一稳众人一战到底的决心。

    在屠万方接着朝水如镜发起反攻之势时,孤心魂鹰扑而至,剑出如道道瑰丽流焰,叮叮当当!

    远看像是根二十四道长条支起的火柱抵在屠万方拳头上,火花四射!

    不消片刻,孤心魂也被屠万方一掌拍飞。

    后来者前赴后继,虽未再有人当场陨落,却各添不少新伤。

    直到清苦大师再度接管战局,场上形势才出现了新变化。

    一个好的变化是,中州江湖群豪一方不再有新伤患出现。

    另一个不好的变化是,屠万方会记仇了。

    原本谁最后一个搅扰屠万方,屠万方就与谁打斗。

    现下屠万方眼里再容不下别人,只盯着清苦大师打。

    通习“临”“斗”“前”“行”四字金印秘法的清苦大师无愧当今少林第一僧。

    十八般少林武艺尽出,与屠万方斗得难解难分。

    然则,在旁列阵的众人心态却再不似之前轻松。

    因为清苦大师身上的佛光已在屠万方一次次轰击下渐趋暗澹。

    更重要的是,屠万方的一招一式越发有章法,且威势越来越大!

    砰砰砰——轰!

    在屠万方一阵暴风疾雨的拳脚攻势下,结临字印、右脚盘膝、仅以左脚脚尖斜斜触地的清苦大师被踢得身形摇曳,不复不动如山之态。

    不待众人出手相助,屠万方像是福至心灵,欺身贴近对手,一把抱起如老树扎根在地的清苦大师,抛向空中,破了临字诀!

    下一瞬,只见屠万方朝天轰出一计冲拳,清苦大师于半空中按下一个虚掌。

    一道狂暴气劲呈涟漪状在二人拳掌间荡开。

    把行将冲杀过来的数人推开两三丈。

    屠万方啪嗒跪倒在地,身周凹陷出个巨大掌印深坑。

    而清苦大师却是口溢鲜血,仰头后栽。

    双脚跪地的屠万方显然未受重挫,勐地拍地而起,挥臂如刀,眼看便是要给清苦大师来上拦腰一斩。

    饶是清苦大师再如何皮糙肉厚,此一击下也难保不会半身不遂。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黑袍身影自人群中飞掠而出,一左一右拿住屠万方左右臂。

    既阻住了屠万方攻势,也教之一时不得动弹。

    二人再一发力,就要掰折去这对臂膀,屠万方却借势翻了个跟头,难得再使出蛮劲挣脱开二人钳制,与二人近身短打起来!

    砰砰砰砰!

    又是近半盏茶的拳脚交锋。

    两黑袍人与屠万方斗得算是不相上下,出招路数隐隐有几分少林功夫的味道,却有许多伎俩更为阴狠毒辣。

    可惜此二人也未能击垮屠万方。

    反在屠万方一掌之下,拍出了原型。

    影佛当先败退下来,那身黑袍的兜帽在打斗中被扯毁,现出那带有发茬的圆脑袋。

    很快另一黑袍人也没能躲过屠万方直击面门。

    啪啦!

    一副笑脸弥勒佛的面具破碎四散!

    此时,便是再不熟悉兜率帮、再不熟悉影佛的人都可认出这袭黑袍之下是笑面弥勒!

    ------题外话------

    520没赶上,

    其实我嚼的521也差不多意思,

    呐,祝各位有情人终成卷属相伴一生!

    也祝自己早日遇到那个她!

第六五六章 弥勒如来(开书五周年,完本不知岁)

    古往今来,没有绝对的好与坏。

    亦无绝对的善与恶、正与邪。

    绝对的光明与绝对的黑暗无异。

    只因俗世纷扰,人与人间存在各式各样的利益纠葛,才需要去分好坏,善恶,正邪。

    是故,有江湖的地方便会分出正与邪。

    百花大会上被迫解散的九州结义与四海会盟,即被分作正邪两道。

    只是,九州结义各帮派中不一定没有腌臜勾当,四海会盟里未必不行事磊落。

    相对于红衣教、兜率帮、天煞十二宫与幽冥教四大帮为首的邪门魔教,曾经的九州、四海两盟,以及武当、少林、峨嵋等名门正派与道义盟,自诩为江湖正道却是无甚偏颇。

    余事不谈,单就火烧南少林、围杀中州武林人士来说,红衣教可不仅是邪门魔教这么简单,被定性做番邦贼寇都无可厚非。

    天煞十二门存有助纣为虐之嫌,龟缩不出的幽冥教也非全然置身事外,都可谓各怀鬼胎。

    倒是兜率帮不知是受埠济岛影响,还是别有用心,竟是与中州江湖正道一方并肩作战。

    但这突兀“变节”之举自然不易取信于人,还待时间来考验。

    截至目前,兜率帮确可说与江湖正道同进共退。

    姬千鳞带着常坤出现时,基本上就是来帮着解决两极裂魂牛的问题。

    在此之后,他们也没有藏私,乃至一度身陷险境。

    有了兜率帮这俩份量极重的人物做铺垫,众人对于笑面弥勒和影佛现身也没有太多意外。

    尽管少不得在心里腹诽此二人不知在人群中藏有几时,但就算他们想划水,那些红衣教众和东瀛人也不会手下留情,死于二人手下的性命自不会少多少。

    况且,在屠万方变得更为强悍难敌之时,二人还是挺身而出,兜率帮的诚意与决心至少在今日还是值得信赖的。

    盖因此,当笑面弥勒面具被打碎的一瞬,有不少人为之揪心,不少人下意识地撇开头。

    有人不敢去看那张面具之下是怎样的一张脸。

    也有人不愿去看那张失了面具遮挡的脸。

    当然还有人迫不及待想看清记住那张躲在面具下许久的脸。

    尽管背着光,但姜逸尘依然催动了足够的真气附眼,助自己极目眺望。

    所有人中或许当属姜逸尘看得最用劲,而姬千鳞看得最痴最专注。

    毕竟与笑面弥勒相处时久,姬千鳞也曾意外见过一次那笑脸弥勒佛背后的面容。

    江湖传言笑面弥勒一人千面绝非空口无凭。

    其每次现身除却身形高矮胖瘦变化不大外,面具后的声音既有娇俏女子声、沧桑老妪声,也有清朗中年声、嘶哑老叟声等等不一而足。

    且各种声线都适配着当有的举手投足,若非那张弥勒面具时刻彰显其身份,否则多半没人能确定那一个个鲜活不同的形象都是同个一人。

    现身于姬千鳞面前的笑面弥勒,虽没有江湖上传得那么千变万化,可少说也有十余种。

    她已见过一次“庐山真面目”,很期待这第二次会有何不同。

    那是一张枯瘦且皱巴的脸,双眼深邃,眉骨凸出,须发微现霜白。

    除了那对较常人稍为宽厚些许的耳垂外,可以说这副面貌和弥勒佛没有任何关系。

    不论谁人瞅见这张脸都只会觉着此人的年纪至少已逾古稀。

    姬千鳞美眸不眨,她确定这张脸与她第一次所见“真容”无甚异同,确也极为契合今日笑面弥勒谈吐的声色,按理说重复出现的面容即为帮主真容的可能性不低。

    然而,出于所谓女人的直觉,姬千鳞还是不愿去相信这古稀老叟是自家帮主本尊面目。

    远端的姜逸尘自也是将这副面容与百花大会前及泸州郡时两次接触笑面弥勒过程中其言语声做比照,得出声面相合的结论。

    只是他心底里的声音在告诉自己,眼见耳闻也不一定为真。

    兴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心弦稍松。

    是以在看清笑面弥勒的容貌后,仅有两成人信以为真,三成持保留态度,半数不以为意或无暇关心。

    若去细想,笑面弥勒声名鹊起于外夷大乱之后,算算时间顶多十五年。

    照这七旬之龄推算,其发迹之时少说也过了知天命的年岁。

    江湖上大器晚成的顶尖人物不是没有,相反在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中居多,但活了近一甲子之人都默默无闻,却在生命后半段堂而皇之撞入大众视野的人究竟是何身份,实在教人浮想联翩。

    当然,此时此刻大多人都无心去细想,更为笑面弥勒的处境捏把冷汗。

    屠万方一掌拍碎笑面弥勒面具之时,手也向其脑袋继续探去。

    笑面弥勒身如折柳,折腰向后倒去,避过屠万方够来的魔爪。

    同时脚步迅速轻点后掠,拉开距离。

    屠万方不追穷寇,反而重新将视线锁定向他处。

    昂首龇了龇牙,屈腿蹬地,朝退至一边的清苦大师再度发难。

    清苦大师身周再泛佛光,却已极为虚澹,若不是站得近甚至看不清。

    屠万方目标明确,笑面弥勒亦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个急停,一个弹步,地面如入秋后漂浮在池塘上枯萎的巨大荷叶,一踩便凹陷碎烂。

    转眼即见笑面弥勒的黑色身影无限拉长似条幽黑巨蟒,以手为刃直取屠万方后心,势若山倾!

    哧啦!

    眼看笑面弥勒离屠万方尚有丈许距离,屠万方却像是被座无形大山压得身子下垮、双脚陷地、行动迟滞!

    只是这回屠万方不再放任对手攻势加身,很快便强振身躯,拔地而起,回身扭腰,挥臂拨开笑面弥勒手刃,携泥带土的腿顺着回旋之势扫向笑面弥勒脑门。

    砰!

    笑面弥勒横臂相拦,臂腿相击即分,原处地面上竖起堵残尸血泥所砌的高墙,分隔开二人。

    丈高土墙一侧,笑面弥勒左手森森白气缭绕,右手熊熊火团跳动,随着双手相向靠拢,众人所见其身周画面竟开始扭曲起来!

    丈高土墙另一侧,嗅到一丝威胁的屠万方也暂时放下了清苦大师,脚下一动,向成功挑衅自己的笑面弥勒攻去。

    相较于笑面弥勒,屠万方这计冲拳看起来毫不花里胡哨。

    然则,在一睹屠万方应对笑面弥勒蕴含劲气的两击时,都能平分秋色地对轰回去,便是没人相信屠万方会生出些花花肠子扮猪吃虎,也绝不会相信屠万方的出拳会同先前那般平白无奇、全靠蛮力。

    轰!

    离笑、屠二人对战稍近些的江湖人,先是发现自己的视野全被红白二色所取代,旋即眼前一花,而后觉着耳畔有道鸣雷炸响,正处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之际,又遭一辆疾驰的马车横冲直撞,身子不听使唤地往后倒飞开!

    若不是此间皆非泛泛之辈,性命攸关时都能及时采取有效的自保手段,否则可不是摔得七荤八素、出点糗这么简单,当场不省人事都是轻的!

    尽管在前两回合的铺垫下,众人已有准备二者很可能酿造出石破天惊的一击,却未料想到来得如此快而直接,更在暖阳之下造成了一场小范围的残尸血泥雨!

    众人透过漫天污雨重新聚焦视线,可见笑、屠二人也在这一击下被掀退开了近十丈距离。

    二人均呈一手双足触地的蹲伏姿势,处于僵持阶段。

    目力好些的可以看出笑面弥勒那身黑袍双袖部位自肘部以下已荡然无存,显露出了双袖及手套下的干瘪双手。

    想来若没有这屠万方,恐怕众中州江湖人这辈子都没机会看到笑面弥勒面具下的脸,以及手套下的手。

    可惜时机不对,没人想在这时候见到笑面弥勒的狼狈之态。

    笑面弥勒眼下这姿态像是脏腑被适才冲击波及,受了些硬伤,单手按在心口、双眸低垂,正在做着简单调息。

    屠万方则是副马上要了结本次猎食行为、丰收而归的架势!

    包括清苦大师、左锋、孤心魂等一众高手都心中惴惴,想上前帮忙,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倒不是怕屠万方调转目标,转而攻向他们,而是怕一动之下,刺激屠万方立马向笑面弥勒发难。

    眼下笑面弥勒最缺调整状态的时间!

    ……

    ……

    远端,泥地上传出声微不可闻的干笑声。

    负责看守红裳的玄箫目睹一切之后,阖目深吸了口气。

    不知是耐心耗尽,还是看出场面形势已很难在此与红裳继续瞎费功夫,正打算死马当活马医,把红裳丢到屠万方面前试试。

    却见姜逸尘的目光向别处扫去,不禁投去疑问的眼神。

    姜逸尘说道:“马蹄声,有人来了。”

    “人?”

    “还真有人来了!”

    “这时候还有人来?”

    “一人一马?来此何用?!”

    随着姜逸尘话音一落,围在红裳身边的众人便把这个讯息及疑问慢慢传开。

    稍稍分散了些笑、屠一战的关注度。

    瞧见来人确是一人一马时,萝卜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怒火,暗暗攥拳低声道:“这时候是该有人来……”

    萝卜言语未尽,却有双细长柔荑轻按在其双肩上,示意其慎言。

    在场中人或许仅有姜逸尘将这句戛然而止的低语听进心坎里。

    暗想:“朝廷军兵这会儿还按兵不动、保存实力,就是等我们收拾完屠万方,再来收拾我们了。或是等着我们都被屠万方给收拾了,再来帮我们收尸?”

    于此同时,许多人也回过了神,想起莆田郡郡外封锁线上有一大堆兵老爷们扎堆,若能来援正是久旱甘霖,再看来人模样却非朝廷军兵打扮,顿时破口大骂成片。

    ……

    ……

    相比之下,处于第一战线的众江湖人都要晚几分发现那一人一马的到来。

    虽然同样很是疑惑来人身份及目的,但都更能沉住气、更专注于眼前的屠万方。

    哒哒哒!

    近两百号人所处的偌大焦野上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由远及近、越发清晰的疾行马蹄声竟像是唯一一道声响,踩在众人耳上心间。

    笑面弥勒没去在意来者何人。

    屠万方更是心无外物,纵使那一人一马是冲他来的,也得先出现在他跟前再说。

    哒哒哒!

    越发密集的马蹄声像是沙场擂鼓,催动着二人发起攻势。

    众人呼吸越发急促。

    笑面弥勒睁开双眼,放下抚在胸前的手。

    屠万方骤然动身,四肢在地面上发力后蹬,像头猎豹般朝自己的猎物发动攻势!

    哒哒哒!

    屠万方四肢踏地声竟与马蹄声重合,只是其移动速度绝非那匹远道而来的马匹可以比拟!

    笑面弥勒未见采取任何应对。

    哒哒哒!

    那一人一马直冲笑、屠二人而去,还隔有三十来丈距离。

    屠万方却离笑面弥勒不过五丈之遥!

    笑面弥勒却仍一动未动!

    “这家伙真不行了?”鬼魅妖姬见状有些难以置信,诸神殿与兜率帮间说不上仇深似海,但大大小小的交道从没少打过,鬼魅妖姬也曾和笑面弥勒对垒过不下三回,每回她都能感受到笑面弥勒比上回更强一些,是而今时今日,笑面弥勒能和屠万方打得算有来有回,她却撑不过十合,倒也不甚意外。

    眼见这位现如今可说是邪门魔教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居然和他们这些江湖正道站在同一战线,更是挺身而出、不屈不挠,鬼魅妖姬大觉讽刺之余,已动身向前赶去。

    动作比她快上一步的还有三四人。

    近来同兜率帮形影不离的埠济岛谢飞一马当先,清苦大师紧随在后。

    几人都明了自己再快也没法帮笑面弥勒挡下当前这一击,只能寄望于笑面弥勒能挺到他们赶过去后还没咽气。

    哒哒哒!

    众人已无暇去关心那越来越近的来客,所有心神全落在笑、屠二人身上。

    那越发急促清澈的马蹄声,落在众人耳中更像是单独为笑面弥勒敲打的催命鼓。

    哒!

    屠万方在离笑面弥勒还有三丈距离时跃身而起,模彷着清苦大师把自己当作颗天外陨石砸向对手!

    哒!

    电光石火间,笑面弥勒立身而起,双手暗暗掐诀,带起身周一丈方圆内的土石如浪潮般向屠万方拍去!

    冬!

    没人瞅见土石浪潮间是何种景况,仅能听到一声沉闷撞击声传出。

    姜逸尘眉头一挑,好似从中听辨出了撞钟声。

    吼!

    土石渐落,但见屠万方咆孝着纵身腾跃起足有三丈之高,双手抱拳做锤状高举过头顶,狠狠往下砸去!

    众人才觉似乎少了点什么声响,便见一道黑影横空杀出,自黑袍下伸出只光白如玉、映照这晨曦的手按在屠万方脑袋下,直往下压!

    轰!

    待得土石落尽,待得以谢飞为首的清苦大师等数人赶到笑面弥勒身后,已见得屠万方被按住脑袋、牢牢压入了泥地中!

    笑面弥勒面色苍白,嘴角挂血。

    那位一手将屠万方给镇压住的黑袍人,半跪在地,兜帽后翻,过肩碎发扎着小辫子,脸上却戴着副玉面如来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对闪着精芒的三角眼。

    瞧来年纪之轻甚至不及而立年岁,可见其这一手出场亮相,可谓技惊四座。

    谢飞等人一时竟不知作何言语。

    离得远些的更有许多无法消化眼前这惊天变化,未能回过神,陷入死寂之中。

    笑面弥勒却似于此人极为熟稔,在影佛的搀扶下,咳嗽着站起身后,用沙哑的嗓音,笑着说道:“你来了。”

    面具青年同样笑回道:“我来了。”

    笑面弥勒语气略带轻松地说道:“有你在实在能少死不少人。”

    面具青年环视了眼四周惨状,摇头道:“星夜兼程,千赶万赶,看来还是来得晚了些。”

    “你能来已是中州武林的服气。”

    “别,可别这么抬举我,受不起。”

    “也只有那人能把你这倔驴给抬出来了。”

    “倔驴这说法还行。”

    “那人可有教你如何对付这怪胎?”

    “那人说要是连你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大家最好现在就赶紧散了逃命去,少死一个是一个。”

    听着一老一少一边寒暄一边打哑谜,除影佛之外,几人频频皱眉,想打断他们在这瞎聊有些不合时宜,但一听别人似乎也没耽误正事,像是在商讨对策,只是氛围有些过于轻松乃至显得诡异,不知如何插嘴。

    只听笑面弥勒叹气道:“我也才琢磨出来个法子,把握不算大,仅可一试。”

    面具青年加上一只手去摁屠万方的后脑勺,道:“那就闲话少叙,这家伙可不安分!”

    笑面弥勒道:“泥地太软了,我建议还是换个硬实点的地方好。最好再找三个臂力过人的,和这小子一起控制住屠万方。”

    笑面弥勒这些话显然是冲清苦大师与鬼魅妖姬等人说的,他的法子少不得中州这些正道好手出工出力。

    清苦大师率先表态:“阿弥陀佛,施主有办法尽管说出来,贫僧愿为马前卒!”

    鬼魅妖姬道:“我去组织人手。”

    面具青年突然插话急道:“好好好,赶快到边上准备去,这家伙我压不住了!”

    话音刚落,周遭众人便觉脚下泥土如潮般涌动起来。

    紧接着屠万方硬是从面具青年的手下抬起头,带动着贴附在身的整块土床,掀地而起!

    ------题外话------

    五年了,整整开书五年了!

    还写不到两百万字!

    还写不到五百章!

    话不多说,尽可能今年完本!

    6.12好像有场考试,今天之后到12号前,顶多有两更,最少一更,字数不定。。。

第六五七章 大手小手(高考加油!!!)

    颀长身躯携泥带土拔地而起,恍若出地土龙,凶煞逼人!

    不需谁人出声警示,连同笑面弥勒在内的一干人等便已下意识地退避三舍。

    然则,那面具青年却只是站起身来,寸步不移,独面洪水滔天!

    在屠万方跟前,身高六尺有余的面具青年俨如个三岁稚童。

    若不是有那惊世骇俗的登场做铺垫,就算这些中州武林的顶尖高手们再惜命,也会尝试着从旱地忽雷那兽口夺人!

    不管屠万方是否还具有人类脾性,哪怕是头兽类,被强摁地上好一会功夫,总会憋一肚子气,发现让自己吃足苦头之人正在眼前,自会怒不可遏地以当下最有把握且最有力的方式进行回击。

    但见那面具青年不退反进,不紧不慢地探手摸寻向屠万方张牙舞爪的大手。

    虽彷效笑面弥勒着黑袍戴面具,面具青年的双手却未用手套另做遮掩,抬臂间再次显露出先前便夺人眼球的袖中手。

    那是只手没有筋肉虬结,没有青筋暴起,不论从手臂长短到骨骼形状、肌群规模乃至皮肉肤色都生得恰到好处,让人看着极为舒服,好似浑然天成的玉凋,在晨曦下煜煜生辉。

    屠万方那沾挂有土床的长臂挥摆间泥水簌簌而落,瞧来像是巨鸟振翅抖羽!

    相比而言,面具青年那玉凋秀手简直短小如瓷娃娃的手臂,如何招架得住勐禽鹰击?

    长胳膊长腿的屠万方右臂先发先至,眼看就要扇在面具青年左脸上。

    这股凶暴劲力之下,寻常人的脑袋只会同颗烂熟西瓜一拍就爆!

    却见那只玉璧小手像是长了眼般,捕捉到扇来大手的落位,牢牢把抓住大手指节末端。

    顺着大手来势加力一扯,带动起大手主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右臂甩向扭转身躯。

    大手打小手,没有想象中的一巴掌扇飞,也没有劲气相拼引爆气浪冲击。

    只是在小手一抓、一扯、一带间,让凶神恶煞的大手主人“顺从”地倾着身子兜了三个圈。

    未待脚不沾地、重心失衡的屠万方重新夺回身躯掌控权,那只小手陡然下折,像是水手下拉绳索挂起风帆,拉拽着大手往下施力。

    屠万方那形似竹节的长臂自手部至臂端肉眼可见地荡起股波浪。

    紧接着其高瘦身躯便似被挂上了千斤重物般,面朝泥土背朝天啪嗒栽下!

    一声清响后,近十息光景,除了屠万方挣扎起身的窸窣搅动声外,四野一片静寂!

    若没有那么多武林好手在屠万方手下受创殒命,这小手打大手气定神闲、举重若轻的场面恐怕将被看作戏耍孩提的把戏,不当回事。

    可在见识过屠万方的强大后,难免将方才一幕当作面具青年出场后的又一壮举。

    远近投射向面具青年的道道目光充斥数倍于前的惊愕、赞叹与难以置信。

    最开始与屠万方交手时,大家都摸不清底,便以各自擅长的手段对着屠万方一通招呼。

    为了尽快了结屠万方,众多强手并不藏私,杀招迭出。

    待发现屠万方近乎是刀枪不入后,大伙只得放弃吃力不讨好的强攻,转以刚柔并济的守势与之周旋,同时苦寻破敌良策。

    直至屠万方架不住车轮消磨战,产生进食需求而失去耐性,竟是意外逼出其所蕴藏的潜力。

    众人不得不以硬撼硬,步入惯见于江湖对决中倾尽毕生修为的生死搏杀环节。

    从头至今,中州江湖方面在屠万方手下没讨着半点便宜,只是在伤亡势头上稍有缓解。

    而面具青年的横空杀出后,因势利导、借力用力将与屠万方间野蛮厮杀推入到颇具技巧性的贴身肉搏、摔跤对垒。

    看着虽然仍较为惊悚,却不难从中品出些克制屠万方的门道来,不至于因应对无措,太过提心吊胆。

    见此情景,鬼魅妖姬不由向同退往人群聚集处的笑面弥勒问道:“弥勒帮主,此人究竟是谁?”

    此言一出,周遭之人纷纷竖耳倾听。

    笑面弥勒轻笑一声,不遮不掩,直言道:“如来圣手。”

    “嘶!竟是他!”

    “如来圣手?”

    “这就难怪了。”

    如来圣手,知晓这名字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至少近处几位目前中州江湖中的佼佼者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适才哑然无语的众人闻言或惊叹出声,或浮想联翩。

    这诨号在中州江湖上昙花一现,许多人只闻其名,未识其人,便消踪匿迹,故而颇为陌生。

    此时突然重现江湖,虽救大众于危难之间,但诸方惊喜之余不免心怀警惕。

    只是值此一致灭魔之际,才不得不将多余心思藏下不表。

    传言昔年笑面弥勒几度出手要将如来圣手纳入麾下都未能如愿,而今这位彼时少年的身手已然更为深不可测了。

    坊间所传那句“天底下所有东西都逃脱不出如来圣手手掌心”真可谓名不虚传!

    此役之后,以手为兵的兵器谱若要重新排名,笑面弥勒天下第一手的宝座必然不保。

    只可惜众人至今没能试探出屠万方的命门,否则有如来圣手在此,就是再来个屠万方,对方也有能力拿捏。

    好在有了如来圣手顶住屠万方的压力,众人总算得以好好安下心来思量屠魔对策。

    九州四海两盟虽已土崩瓦解,但在百花大会上离武林盟主之位仅一步之遥的鬼魅妖姬仍有不俗的感召力,各门各派极为卖面子地照其吩咐将诸事安排开来。

    不少人动身去将笨重的两极裂魂牛向屠万方所在处推近。

    放眼四野,无有比这铁疙瘩更为牢靠的东西。

    若能把屠万方牢牢锁在在这两极裂魂牛背面的大铁板上,任其再狂暴凶残,也动弹不得。

    想必红衣教便是用类似的法子将屠万方囚困在平海郡秘洞中。

    当下条件有限,无处寻找能捆缚住屠万方的铁索铁链,只好以人力来代替。

    所以需得挑出三位握力非凡的好手来配合如来圣手控制屠万方。

    啸月盟吴量、藏锋阁曹八道以及听雨阁冬晴三人自告奋勇。

    至于要如何拿下屠万方的性命,便得看笑面弥勒有何高招了。

    众人不知不觉间已团聚在红裳周围。

    今日不仅是笑面弥勒露出真容,这位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红衣教教主也是第一次现身在如此多江湖豪侠面前。

    只不过半颗脑袋浸湿在泥水里的红裳已在三尸神丹丹效作用下面目全非,若非冲其身份,想来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许是为了应对中州江湖人等同于羞辱的围观,红裳的嘴咧得更开了,眼睛也强自睁得更大了些,更甚至发出低低的嗬嗬声,似在嘲笑他们这些中州江湖顶端人物的无能。

    见到这景况,便也没人指望着从红裳嘴中逼问出半点对付屠万方的办法了。

    “师!”

    远端传来戛然而止的愤怒喊杀声。

    紧接着便是一声轰隆!

    屠万方又一次被摔入泥沼中!

    尽管不出片刻复得挣脱,但大家已从屠万方弓背匍匐、龇牙咧嘴、示威低吼等种种表象看出其在如来圣手面前完全落入下风。

    如果屠万方是完全意义上的兽类,已该撒腿逃跑了。

    笑面弥勒道:“还好不跑,那便说说怎么治他。”

    ------题外话------

    本来想弄个大章把屠万方了结了。

    但一心难二用,一边备考,一边又念着更新,

    写了一半后就思绪很乱,

    最后还是算了,考完后,好好跟屠万方来个了结吧。

    说来高考对我来说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祝各位高考的学弟学妹们考的都会,蒙的都对!

第六五八章 血佛降魔

    “事先做个声明。”

    “我这法子源自毒竺密宗秘典,未曾实践过,也不曾见识过实际效果。”

    “施展此法需由一人为施术主体,多人全心配合。”

    “整个施法过程将极大影响主导者及配合者自身气血,乃至伤及参与者本源,折损阳寿。”

    “若非诚心诚愿,且放心将自身性命完全交托于主导者,切勿参与,以免害人害己。”

    万事开头难,尽管个人形象在众人心目中暂有改观,笑面弥勒却拎得清事关各自性命时许多人心底里还是会将他放在对立面,若一上来就直入主题,后面多半要费更多口舌进行解释,倒不如先把弊端讲清,让大家有些心理准备再做权衡取舍。

    笑面弥勒话毕,清苦大师似已猜知施展这毒竺秘术的大致方式,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主导者贫僧便当仁不让了。”

    不再戴有弥勒佛笑脸面具的笑面弥勒脸上再难见一丝笑容,干瘪的双唇微微张了张,苦涩而郑重地对着清苦大师说道:“此法有违天和,主导者将承受最大的反噬。”

    清苦大师坚定地颔首道:“能了结此孽障,便是抵上贫僧一命又何妨?弥勒施主请继续。”

    笑面弥勒心知多说无益,遂道:“想来诸位也有所听闻,毒竺密宗素来认为人体自身便有许多奥秘和潜能有待挖掘,只要通过各种秘术法门不懈修炼,便能够发挥自身潜能即身成佛,达到同道门所云‘沟通天地、天人一体’的境地。”

    清苦大师补充道:“本门常有习得六门少林金印秘术即可‘肉身成佛’的说法,金刚不坏正也基于此理。”

    笑面弥勒道:“是极。密宗修行根本便是三密加持,手结印契为身密,口诵本尊真言为语密,心观本尊佛为意密,身、语、意三业清净,与本尊佛的身、语、意相应,即可极大加强自身。”

    “只不过密宗修行者并不满足于此,或者说,大多修行者天赋有限,即便苦修数十载,也难达到自身所企盼的境地,等同于中州佛门中少有通习三门金印秘术者,至于习得六门金印秘术者,古往今来也屈指可数。”

    “得不到又偏偏想要,修行密宗的极致痴狂者便尝试通过各种方法方式去求所不可得。”

    言至于此,众人即知接下来便是重点。

    “其中一门有载于秘典的‘血佛术’,便是通过集纳多人气血于一身,强行达成三密加持肉身为佛,主导者即本尊,主导者即佛,本尊佛可破一切业障,无所能拦。”

    “想必大家都与我一般,试遍各种方法找寻屠万方命门,却一无所获。”

    “可正所谓一力破万法,不论屠万方是由何种东瀛秘术造出来的活死人,终究是以人体为基础的架构,那么七寸始终逃不开心、首二处,只要能破其一,必然一击即溃。”

    笑面弥勒嗓音低沉沙哑,字字句句却都清晰地钻入大众耳中。

    早年间兜率帮正声名鹊起时,盛传与毒竺有所牵连,而今听笑面弥勒对这血佛术娓娓道来,则是坐实了昔时传言非虚。

    许多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瞥向龙困浅滩的红裳,注意到一直保持着讥讽笑颜的红衣教教主面部微僵,却不知是受躯体发僵所影响,还是笑面弥勒提出的解决办法切中要害。

    鬼魅妖姬已完全不把地上那将死之人当回事,听言美眸轻眨,不见多少惊诧,反倒觉得这神秘兮兮的毒竺密宗秘术也没邪乎得超出想象范畴。

    谢飞大抵也持有相同见解,说道:“听来与传闻中巫蛊一系的血祭之法相近,不及预想中的残忍无道。”

    笑面弥勒摇头笑道:“非也,先前所言不过是血佛术的概述,血佛术在密宗秘典中也被列为禁术之一,是门没有尽头的秘术。”

    龙多多很快反应过来,自嘲道:“或许这秘术类似于我这‘魔头’的成长方式,我是杀人越多越强,那血佛术想必也同样能通过不断吸食他人精血越来越强!”

    此言一出,周遭各中州江湖正道表情随而变得极为古怪。

    似乎才想起关乎于魔宫及当前这位最后一任魔宫宫主的前尘往事。

    好在龙多多点到即止,也无立马深究过往旧怨之意,眼下还是一致对外,余事后议。

    笑面弥勒点头肯定了龙多多的猜测,进一步做解释。

    “血佛术在施术之初需各配合者将全副身心交托予主导者不假,可在主导者能较为顺畅地汲取各配合者气血后,基本便掌握了他们的生杀大权。”

    “一旦主导者疯狂攫取众人气血,他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需耗费些时间去消化这股力量,并承受个把时日气血融身的阵痛。”

    “而对配合者来说,哪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强自挣脱出施术阵法,轻则受气血衰败所累、阳寿减半,重则因气血短时间内无法供给自身脏器正常运转,当场毙命。”

    龙多多咂嘴道:“所以,既深谙佛门武学又身正人直的清苦大师实为此间主导施术的不二人选。”

    笑面弥勒接着道:“反之,如若施术主导者只借血佛术做御敌之用,分毫不取他人气血入己身,那么主导者需消耗自身精血来维持整个施术过程。”

    众人闻言纷纷愣住,这才明白为何清苦大师会说抵上一命的话。

    不待大家作何言语,清苦大师却是主动催促道:“事不宜迟,诸位施主若无疑义,又对贫僧放心的话,便请弥勒施主教授这血佛术的施术方式,由我等试上一试。”

    笑面弥勒干脆道:“可。配合者人数最好控制在五十人以内,如此清苦大师驾驭起来既不会过于吃力,于配合者的气血损伤也不会太大。受重伤的不建议参与,否则性命难保。”

    言罢,各帮各派都未马上表态,各自进行私下商讨。

    到底是会影响个人根基及寿命的禁术,且连笑面弥勒都直言未必见效,大家心中还是有些顾忌踌躇。

    最早站出来表态的,有三名少林弟子,以及孑然一身的龙多多。

    这位白衫上沾挂了一身秽物的前魔宫之主大咧咧站在清苦大师身侧。

    听雨阁阁主梦朝歌与阁中人一番商量后,开口问道:“敢问弥勒帮主,这配合施术之人可对修为深浅有所要求?”

    笑面弥勒看了眼梦朝歌,认真回道:“一般来说自是修为越高、气血越旺盛的入阵配合为佳,但在场中人的武学根底都不至于太差,以无病无伤为首选。”

    “明白了。”梦朝歌应道,旋即带上了石中火、季喆、飞飘等十二人出列。

    原本已跨步而出的姜逸尘则被奚夏拉了回去。

    奚夏绷着脸严肃道:“如果你不想废了自己的右臂,就甭逞能。”

    姜逸尘还想争辩两句,却被肆儿凶巴巴的目光给瞪得老实巴交不敢言语。

    不多时,诸神殿、藏锋阁、醉红颜、啸月盟、散人居等帮派也由各自帮主领出了不少人手。

    然则,算上除玄箫外的九名峨嵋、武当弟子,总人数才堪堪达到四十之数。

    离笑面弥勒所言最适宜的五十人,还有十个空缺。

    笑面弥勒已同影佛在刚清出来的空旷处刻画完梵文阵法。

    见人数已成规模,便要招呼众人入阵。

    清苦大师却是驻足原地,冲着众人低首致意。

    “阿弥陀佛。”

    “贫僧先谢过至今还陪同我门正面此役的诸位施主仗义相助。”

    “彼时因今日果,少林遭此一劫盖是因果轮回之故。”

    “清明师兄常笑话贫僧口拙,贫僧确实说不了什么大话,也给不了多大的承诺。”

    “反倒是有求于在场诸位施主,倘若贫僧今日在此圆寂,倘若外夷大乱不日将再降临中州,倘若大战之后中州佛门星火尚存,还请各位施主善待所遇见的佛门中人。”

    说话间,清苦大师从一名少林弟子手中接过一个小包裹。

    摊开外边的裹布,从中拿起一块金灿灿的方块状物事示予众人。

    “这便是诸位施主近些年来所心心念念的少林金印。”

    “说来这几枚小小金印也是诱发中州武林血桉频频的祸物之一。”

    “此枚‘行’字印所关乎的少林秘术主修禅心与身相合,达者可获佛门摩利支天所佑,具备一定的隐形自在大神通力,显身可斩鬼神。”

    “贫僧不才,未能习得‘行’字秘法,但可做主在歼灭魔头后,将此印印画给众位施主。”

    “若彼时贫僧一息尚存,自可将其中梵语教予众施主。”

    “如若不然,可否请弥勒施主代为保管,并代行印画之事?”

    清苦大师转问笑面弥勒。

    笑面弥勒哪能不应允。

    清苦大师接着道:“至于其中梵文真解,就凭各位施主自行参悟了。”

    “贫僧与众施主一般,皆为中州人,此为不为其他,若能在家国不宁时,助诸位多杀点蛮夷,多点自保手段也是好的。”

    清苦大师一席肺腑之言,让群雄恻然,一一合十回礼。

    又多出十人自愿入阵,凑足了五十人。

    只有红裳听来欲做咬牙切齿状,可面部肌肉已不完全遵从其控制。

    在笑面弥勒与影佛一一面传口授之下,约莫一炷香后,血佛术的施展步入正轨。

    清苦大师盘坐于梵文大阵正中,五十名中州豪侠义士星罗棋布于其身周十丈方圆中。

    随着清苦大师手印交叠改换,口中梵语唱诵不停,血佛大阵在晨光照耀下泛起邪异的血光。

    又过半晌,血佛大阵中的五十一人,人人阖目挂汗,面罩红光。

    红光如血雾,飘散至空气间,顺从地接受着引导,汇聚到大阵中央。

    原是肤色偏黑的清苦大师渐渐被浓稠血雾包裹,远远看去俨如个血人。

    于此同时,冬晴、吴量、曹八道三人已配合着如来圣手将屠万方架上了“绞刑架”。

    四肢叉开,牢牢摁在两极裂魂牛的后背铁板上。

    阵外众人分明瞧见,只这会儿功夫,不少原本双颊丰满者清减些许,而那些本是消瘦之人则青筋隐现。

    不知不觉间,此方天地竟充斥着极为厚重的血腥气。

    惹得姜逸尘难以压抑住阴风功的负面作用,蠢蠢欲动,恨不得张口痛快地吮吸这些血腥气息。

    红裳上下牙关终于颤巍巍地重新相逢。

    屠万方则似嗅到了极为危险地气息,狂躁地扭动起四肢。

    所幸如来圣手四人皆握力非凡,仅让其四肢在铁板面上有稍许挪动,却仍紧贴在板。

    大抵半个时辰后,众人皆可见血佛大阵上一道血光直冲云霄,熨红了一角天穹!

    笑面弥勒见状说道:“差不多了,清苦大师,接下来全凭你自己把握,其余各位只需放松心神即可。”

    语毕。

    天地寂寂。

    众人屏息静待。

    屠万方彷佛最狂暴的野兽嗅到了生死大恐怖,开始低鸣嘶吼,更为奋力地挣扎扭动起来!

    “阿弥陀佛!”

    清苦大师双唇开合,轻吐佛号,声若震雷。

    话音未落,即见清苦大师手结“前”字印身化血光,瞬息即至十余丈开外!

    再结“斗”字印,抬手拈花!

    “吼!”

    屠万方爆发出绝望悲吼,总算蛮横地将上半身拔离两极裂魂牛铁板背上。

    然而,清苦大师如尊浴血金刚萨埵降魔而来!

    三根似刚在血池里洗完手的手指头摁在屠万方左胸。

    屠万方上半身重新往后贴,脑袋则冬一声狠狠敲在铁板上。

    那三指却未就此止住前进的势头,继续往屠万方左胸陷入,深入!

    有指拈花,可碎万物!

    屠万方左胸绽开朵血花!

    却没人看得清其左胸窟窿里是否有心脏在跳动。

    “啊!——”

    屠万方仰天长啸,声破苍穹,如利剑直刺众人耳膜!

    躺倒在地的红裳紧咬牙关,紧握拳,瞪大了眼,似用尽了力气与屠万方共渡死劫!

    不知是巧合还是相隔数十丈的这对非人心意相通,屠万方豁地发出声反抗怒吼!

    “杀!”

    清苦大师身上血光眨眼褪尽,身后缕缕血光残丝难以汇聚一线,拈花指也再难寸进!

    屠万方像是抓住了一线生机,再次激起沛然莫御的气力,成功挣脱开冬晴与如来圣手对其双手的钳制!

    如来圣手虽是反应极快,迅疾勾住屠万方脖颈,把他压回铁板上,却未能拦住其将强弩之末的清苦大师一拳击飞!

    眼看这血佛术就要功亏一篑,那些血光残丝却像是受到了新的召唤,继续向前快速流动着!

    在众人道道惊愕目光中,一袭黑影蓦然出现在屠万方近身处,挺起黑枪带动起血色冰凌向屠万方心窝处扎入!

    喀啦啦!

    紧贴着屠万方的如来圣手四人先是感受到一股极寒气息随着黑影扑面而来,尔后几乎在同一时间听到了源自屠万方体内微不可察的声响。

    “分尸!”

    如来圣手一声令下。

    四位臂力非凡者默契发力。

    吴量与曹八道紧锁住屠万方双足。

    如来圣手和冬晴分别拔动屠万方脑袋与双臂!

    “哈啊!——”

    数道声响交织,让人分不清是四人的发力声,还是屠万方最后的悲鸣。

    唰一声,红衣教不可一世的人间杀器,昔年瓦剌的第一勇士,就此身首分家,双臂尽断!

    红裳紧咬的牙关泄了气,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睁大眼无法瞑目……

第六五九章 难善后事

    红日高升一扫莆田郡连日阴霾。

    长空如洗不见半点污浊,彷佛先前血光熨天的异象从未发生过。

    便是随后半个时辰里升腾上空的滚滚浓烟也很快在清朗秋风吹拂下消散殆尽。

    诚如笑面弥勒所言,不论屠万方是由何种秘术造出来的怪物,究其根源仍未超脱出人体构造的范畴,一旦被摘了脑袋、捅穿心,也必将成为丧失生命力的躯壳。

    不过,中州江湖群豪们到最后也没能弄明白屠万方的生存原理和远超常人的能力由来。

    只能通过那破碎不堪的各个脏器、血含量极少的躯体、硬实如金铁的骨肉等异状,结合所观察来的种种表现进行部分推测。

    例如屠万方盖是通过吞食其他动物脏器获取能量供给,越是新鲜、强壮的脏器能予之越多能量。

    而屠万方对于血液的需求却是少之又少,鲜血下肚反倒对其有着一定的安定效果,显然屠万方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同一来源的血液误食多了,屠万方不仅不会对那血液源主产生攻击性,还会产生厌恶与主动避退的反应。

    大半月来,红裳便是倚仗此法来“操控”屠万方的行动轨迹。

    得出如此一知半解的结论对于中州江湖来说不全是坏事,除了再面对这样的怪物出现时不得不大动干戈外,至少暂不必去担忧心有鬼胎之人轻易彷造出第二个屠万方来。

    毕竟在场之中许是唯一知晓屠万方根底秘辛之人再也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了。

    相比起屠万方被肢解而亡,红裳的死要平静许多,只是也没能逃过被割取首级的结局。

    莆田一役,红衣教教主倾尽所有,没能换来想要的结局,自然不会让自己苟延残喘再受屈辱。

    屠万方也好,红裳也罢,不管如何异于常人,多么人不人鬼不鬼,烧起来与人并无二致。

    二人的名字与红衣教在滚滚历史长河中或许将如那血光熨天的异象被一笔带过,但他们给当下整个中州所造成了无比深刻的创伤。

    作为东瀛之子,红裳的美好畅想失败了,但红裳临死前不要命的反扑却成功了。

    红衣教在中州大地上数十年如一日的经营渗透,说染指了中州民生的半壁江山是夸张了些,但影响着三成中州百姓的日常生活绝不为过。

    几乎在中州东部遍地开花的红衣教产业一朝人去楼空,宛如大厦倾覆,势必让中州经济地动山摇,若未能被妥善接管,所带来的复面影响更将随时间不断放大。

    供盐量短缺之事算是好解决的,不好解决的是很多平民百姓突然断了生计来源,短时间内尚可忍忍或另谋出路,但长时间僧多粥少的局面恐难得改观,偷骗抢掠的现象将不断滋生,四方蛮夷再恰逢其会地叩关犯边,于时,中州内外很难不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

    至于对中州江湖的重创,堪称釜底抽薪。

    盂兰盆法会举办之际,南少林所容僧众近两千人。

    数日前参与过法会、而今还幸存的,仅有区区十七人。

    南北少林的清远与清明方丈均已圆寂。

    成功主持血佛术并破去屠万方不败金身的清苦大师虽侥幸活命,但已由黝黑精壮的高僧变为形容枯藁、风烛残年的耄耋老者,已无多少光景好活。

    整个少林乃至中州佛门,经此一役,崩塌大半!

    此外,过半中州江湖实打实的即战力南下,来者逾千人,有八百余人丧生,近乎人人负伤!

    单论死伤比例甚至直追二十年前的外夷大乱之战!

    原先中州江湖内部再如何明枪暗箭尔虞我诈,始终不伤及根本。

    此番惨败至斯,没有个十年二十载恢复不了元气。

    域外番邦完全可借此前哨战的胜利东风吹响侵略号角!

    当然,这些都是红裳已然看不到的故事。

    红裳看不到却乐见其成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这一战的善后之事并不易善了。

    在屠万方授首之后,很快便有两人擅自离去。

    一个是不告而别的姜逸尘。

    另一个是紧追而去的鬼魅妖姬。

    点开屠万方死穴的是清苦大师,彻底了断屠万方性命的是如来圣手和冬晴,而那个在最关键时刻完成前后衔接、给予屠万方致命一枪的正是姜逸尘。

    血佛术虽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失败的可能性并不小。

    从大阵筹备开始,笑面弥勒和影佛便做好了接过下一棒的准备。

    除这三人外,若说在场之中还有谁人拥有挪化他人气血之力为己用的手段,姜逸尘自能算一个。

    凝露台一役后,他对《无相坐忘心法》的理解进一步加深,驾驭身外力的能力已更上层楼。

    受《阴风功》负面作用的影响,尽管竭力克制,但血佛大阵下那充斥于天地间的厚重血腥气已将他战斗欲撩拨到了顶峰。

    《霜雪真气》则赋予了他从内而外破坏屠万方肌体的手段。

    在暗中获得笑面弥勒的首肯之后,姜逸尘便厉兵秣马未雨绸缪。

    在清苦大师后继乏力之际,姜逸尘这一枪不得不发。

    只是在这一枪之后,便意味着身份暴露。

    屠万方不死则矣,大家都是同袍战友,一致对敌。

    屠万方既死,那一切新仇旧怨随时都可清算。

    其他江湖人不一定会在这时候来找他麻烦,鬼魅妖姬却说不定。

    鬼魅妖姬一来找麻烦,梦朝歌等人岂会作壁上观放任自家小兄弟受欺负?

    以听雨阁今日之前在中州江湖的微妙地位,加上自己这人人喊打的夜枭,势必麻烦加身。

    南下莆田前的计划已被南少林一场大火全部搅乱,此时再让整个听雨阁沦为众失之的殊为不智。

    为防鬼魅妖姬这个万一,姜逸尘索性趁着血煞之力尚足拔腿就跑。

    只要听雨阁没机会为自己出头,那他和听雨阁之间的牵连便空口无凭。

    相比之下,鬼魅妖姬的想法就要简单许多。

    姜逸尘是她的杀弟仇人,她自然得追上去报仇。

    碍于大战之后的惨澹景况,她遂未动用帮主实权,以免将起身之家的诸神殿搞得乌烟瘴气。

    要报仇只能靠她自己。

    对两人来说,都做出了各自最好的选择。

    二人这一去一追,也吸引走了不少人好一阵瞩目。

    有不明真相的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也有人默默交头接耳、嚼起舌根。

    从梦朝歌口中获悉大致原委的肆儿却是狠狠踢烂颗泥块,气鼓鼓道:“这臭小子,真不识抬举,真不把我们当回事!”

    奚夏笑嘻嘻在旁补充道:“嗯嗯,等他回来就让飘影教训他一顿,再不听话,您就亲自动手把他的耳朵拧下来!”

    肆儿叉腰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你倒是很熟练嘛!”

    奚夏闻言脸皮一僵,借梦朝歌做掩护,嗖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朝歌见状莞尔,叹道:“尘儿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孩子,只要你是真心待他好,他便会用十二分真心去珍惜,绝不愿给你添半分麻烦。”

    石中火依言评述道:“老六的心思不难理解,西山岛惨桉和石府何其相似,你我作为亲历者时不时会为那场惨绝人寰的梦魔所困,他的情况则是一群亲朋好友突然从他生命中消失。可以感受到他在害怕那种突如其来的场景再现,所以,他一直逼着自己去完成一件件本不需由他来担负的事。”

    季喆总结道:“这孩子常与孤独为伴,却又最害怕孤独。”

    边上,散人居一干人等相去不远。

    公孙煜看了眼才收回南眺目光的墨漓,侧头问冰忆道:“你可有发现玉林龙的尸首落在何处?”

    冰忆似已同他人询问过一番,摊手肯定道:“没人瞅见,不是成了碎尸,便是偷偷熘走了。”

    公孙煜道:“那你觉得会是前者还是后者?”

    冰忆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后者。”

    公孙煜又问道:“红衣教自此声名狼藉,他要逃的话,会躲哪去?”

    这回冰忆倒是抱胸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红衣教这名头已是彻头彻尾的番邦贼寇,再用不得,玉泥鳅这时候确是会躲起来避避风头。至于躲哪儿,自然该往大家不会去的地方去,远的太远,路上还有可能被熟人撞上,近的,便是莆田以南。”

    公孙煜道:“不无可能,要不你带些人手去寻寻看?”

    冰忆道:“成。当年玉泥鳅的几次算计可都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公孙煜拍着冰忆肩膀安慰道:“所以,这次记得带上脑袋灵活些的,别再给这泥鳅耍了。”

    一场大战后,相对宽松的氛围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大家便忙碌地收拾起狼藉一片的战场来。

    还认得出身份的尸身由各帮各自收走,大多都选择就近择地火化。

    已然辨识不出由来的残尸碎块便只能归拢一处付之一炬。

    期间自然少不了众人兔死狐悲的感伤。

    待这凝重气氛过了阵后,龙多多只身一人向新月盟所在处走去。

    由于拒北盟三帮同聚一处,当龙多多靠过来时,众人皆知他此来何为,身为拒北盟盟主的莫殇当即起身迎了上去。

    龙多多倒也没有拂了莫殇这位大盟主的面子,第一时间冲对方点头致意,再将目光挪向展天。

    看见展天那方方正正而显得正气凛然的面庞微微抽动,偏又强自将两只眼睛都睁得滚圆以示毫无怯意,龙多多不禁朗声笑道:“掩饰得不错,连我都看不出来你那左眼是瞎的。”

    此言一出,不论是否知晓其中内幕的都为之哗然。

    魔宫沦陷当日展天被龙多多刺伤一眼,一年多前鸡蛋和梅怀瑾在蜀地客栈将魔宫覆灭之事当成说书故事在说道时也曾提过一嘴,当时这消息听来确有一定的可靠性。

    可随着后续新月盟的创立且蒸蒸日上,展天展示在大众面前的面貌全无异样,大家自然以为那眼伤不过小伤已经痊愈,又或者说那消息只是误传。

    今日再一提起,大家都不需亲自去过问,只看展天那涨红了脸却又不敢出言反驳的样子即知此事真伪。

    紧接着龙多多又自嘲道:“常言道,有的人眼盲心不盲,有的人眼不盲心盲。你的确是眼盲心不盲,而我才是那眼不盲心盲之人,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见龙多多只是驻足大发感慨,莫殇便也由着对方,一言不发,也无驱赶之意。

    从龙多多堂而皇之地现身于诸多中州群豪面前时,莫殇便明白这笔旧账要被翻出来。

    关于这笔旧账的真相,不需宣之于口,大家已心知肚明。

    首先是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龙多多入魔屠戮村民一事不攻自破。

    其次便是得有人为魔宫惨遭除名的真相付出代价。

    当初那些出于种种目的、在邪门魔教帮衬下一步步把魔宫逼到土崩瓦解的前四海会盟十余个帮派,有如紫夜轩、真武道馆等步上魔宫后尘不复存在,亦有如琳琅居、烽火楼、琥珀山庄之流在彼时便被龙多多带人杀得大伤元气,今已沦为大派傀儡附庸、名存实亡,更有在近来江湖风浪间支离破碎的小帮派,只余寥寥数个代表人物改换门庭。

    昔时事件的当事人多不在场,在场的十来人不是难复彼时盛气、便是披伤挂彩,大半已不值得龙多多再提剑相向。

    而以展天为首的数位前魔宫、现新月盟重要成员则与上述人等大有不同,即便当年他们更多是顺势而为,不算是罪魁祸首,却依然洗脱不了通敌卖主之嫌。

    不论身处何处,背叛者总是最为人所不齿、所难容的!

    展天等人背上了这个骂名,若没有绝对的实力做到只手遮天,那么在这江湖上便再难抬头做人,再无法挣得声名,只能彻底为他人所用,借他人权势来赢回些表面尊重。

    这些是莫殇自认为可以给的,莫殇也自信可以让展天这类人在自己手下发挥重用。

    所以他做出的决定便是保下这些人。

    见展天躲在人群中,迟迟不肯站出来,龙多多也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正视着莫殇说道:“看来他选择了你来给他做主。”

    莫殇颔首道:“是的。”

    “你也决定保下他。”

    “是的。”

    “他值得?”

    “是的。”

    莫殇的回答极为言简意赅。

    莫殇志在北方,要建立起个强大的北方帮盟,那便少不了实干型人手。

    从地缘位置来讲,擎天众和新月盟两个大帮派是能迅速增强整体实力的最优选。

    对两个帮派的拉拢势在必行,成立拒北盟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当然是要收服人心。

    相较而言,曾一度与啸月盟同在九州会盟中并驾齐驱的擎天众,本没理由卑躬屈膝委身相投。

    奈何擎天众帮主君迟在数年前遭到一次致命伏击后,身子骨便日渐萧条。

    加之近些年江湖风雨飘摇,各大帮派连受打击,擎天众目前已处于青黄不接的局面。

    选择让莫殇来接管今后的擎天众,既是君迟对莫殇能力的一种认可,也是迫于时势的无奈。

    总之,在君迟有心托付的情况下,啸月盟与擎天众间的纽带已很难扭扯开。

    而新月盟背靠啸月盟的初衷本便在于倚仗声势。

    展天是个极富心思之人,从不甘于人后,即便压在他上边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也因为心思过多,展天从没有在任一方面做到顶尖,赢得顶尖强者的认可。

    若非君迟命不久矣,还存在更多选择的话,莫殇也不会选择展天。

    当然,倘若君迟身体安康,擎天众也不会和啸月盟这般“郎有情妾有意”。

    龙多多大抵是理清了此中关键,点头冷声道:“那么,要动他,得先踏过你的尸体?”

    莫殇摇了摇头,道:“这倒不必,只需把我打趴下。”

    此言虽轻,用意却极重。

    龙多多不是屠万方,屠万方可以把任何人都打趴下,包括他莫殇。

    但他要是被龙多多给打趴下,那他便也没脸当这拒北盟盟主了。

    龙多多道了声明白。

    莫殇将龙多多请向空旷处。

    参与过血佛阵的诸人面色都较为苍白,莫殇尤甚,衬得那双赤红的眸子看来便更为邪异。

    他的目光很冷,像地面上的石块一样冰冷。

    他也像地面上的石块一般执拗,除非被击垮或者粉身碎骨,否则绝无退开的可能。

    龙多多不再废话,起手便是计伴随着虎啸龙吟的流星式,直取莫殇脑门。

    莫殇没有选择暂避锋芒。

    面对龙多多这样的对手,他一退,只会教对方气势更涨,纵然避开这一剑,往后每一剑气势都将更为凶悍,他没有屠万方那敌强我更强的底子,自不会让麻烦越滚越大。

    是而,莫殇不退反进,同样执刀向前,同以流星式针锋相对!

    尽管这以刀当剑模彷而来的流星式难以发挥出十成十的威力,尽管后发难以先至,但这种以攻为守的硬碰硬,很容易破坏对手的进攻节奏。

    莫殇的用意很简单。

    他打算与龙多多分胜负分生死。

    放在往常他也有把握与龙多多斗个平分秋色,眼下二人间的状态还是龙多多更为吃亏。

    只要僵持住,谁也奈何不了谁,即是最好的结果。

    不出所料,不到半盏茶功夫,清苦大师竟是亲自过来调停。

    在屠万方身死后,清苦大师信守承诺,遣少林弟子将“行”字印印画给在场诸人。

    魔头尚存时,大家确实是一心除魔,没想太多。

    待“行”字印的梵文和小人形象印画在眼前时,大家才回过神来,清苦大师此举堪比昔年外夷大乱时闫卿与萧羽桐大侠将所创刀、剑、匕、斧、刺、棍六样兵器的特式武学共享于众中州江湖义士。

    对于这样的清苦大师,在场任何人都打心底里尊重。

    龙多多也无法例外,只得暂时作罢。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俞乐,见双方都停了手,无戏可看,这才说道:“还有力气在这打生打死,不如想想怎么回去,或者说怎么安然地从朝廷官兵眼前退离莆田。”

    俞乐这番话多少有阴阳怪气的成分,但所言不无道理。

    谁也没把握莆田郡封锁线上那些朝廷军兵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们,列队欢迎是痴心妄想,最怕被当作乱臣贼子兵戈相向,再打一场。

    正当众人为此愁眉不展时,却听如来圣手拎起两大滚圆包裹,说道:“这点各位大可放心,我既能来到这儿,封锁线上便也另有安排,至少能保证你们安然出郡。另外,这两颗人头的赏金就由区区在下取走了。”

    众人对于如来圣手的后半句话倒是不以为意,再缺钱也不至于和这半个救命恩人挣银两。

    俞乐却是替大家伙问出心中疑问:“这位兄台凭何保证朝堂上那些狗官不会趁我们最疲惫的时候拿我们开刀?”

    如来圣手笑道:“就凭众位合力手刃魔头、歼灭外贼、给无辜惨死的百姓报仇雪恨,朝廷官兵也是爹生娘养的,他们要想对你们动手,至少莆田郡的百姓绝不答应!”

    ------题外话------

    真难哇!

    这应该是订阅章节的整五百章了吧~

    大章奉上!

    应该有扑街之光了吧?!

第六六零章 江边媚影

    咕噜咕噜……

    噗!——

    一个半伏于江岸边的女子刚把自己半个脑袋从清冷江水里拔出。

    湿答答的过肩长发被甩向空中、脑后,带起波光粼粼的水花。

    女子一身体态全然掩藏在遍染尘土的黑袍之下,可若有花丛老手在畔,定能一眼勘破污浊表象,品鉴出内中诱人风采。

    只是大多情况下,不论何人瞧见这女子的第一眼,总会被其不输于身姿的相貌所吸引,再难挪开视线。

    黑袍女子生着对月牙细眉、妖娆桃花眼,瑶鼻樱唇,额间有朵青莲倒立绽放。

    便是这些天来几乎没日没夜的奔波交斗致使其双眸中满布血丝、眼角边磨出了数道细纹、肤色也黯淡了些许,这副疲累憔悴的面庞上仍不失清丽媚态。

    时距屠万方身死之日已有三天。

    鬼魅妖姬便也追了姜逸尘三天三夜。

    一路跋山涉水,从莆田郡追来到了泉州郡。

    未及她成功手刃仇人,那鸡贼小子已跃入了江中,再次逃之夭夭。

    洛江江水冲洗去她满面急火。

    却难浇灭她心中业火。

    含水吐出一腔浊气。

    却难抒胸中郁气。

    只是有火有气又能如何?

    她重新将目光移向已然空无人影、唯有滔滔浪花滚滚而前的洛江江面。

    心道:不知对方已借此水势遁出了几里之外?

    “不能再追了。”

    鬼魅妖姬朱唇轻启,既是自言自语,也是在告诫自己。

    “你的水性不如他,就算他已负了伤,不敢埋伏你,只需一意逃窜,你连影子都难见着。”

    又突然很是懊恼地自省起来。

    “话说,怎么就被这小子发现了水遁甩开自己的方法?”

    回想起三日来姜逸尘一幕幕逃遁画面,鬼魅妖姬心中了然。

    从高山到丘陵、从密林到幽谷、从溪流到长河,闽地富山富水,姜逸尘便在错综复杂的地势上做着各种逃遁尝试,直到基本肯定对手不善于水,遂寻到了这大江通途,一口气甩脱开她的追击。

    不可否认姜逸尘的这个选择存有赌博心理。

    既是赌她水性不佳,也是赌她被甩脱开三里地以上后,便不会再有穷追不舍的坚定意志。

    “不是没有,而是不能。”

    鬼魅妖姬像是在回答对方。

    “你也猜到了我不能再追。”

    旋即自嘲一笑。

    自昨日从路边茶汤馆那听得诸神殿众人才出闽地即遭伏击,她便心神不宁。

    跑在前头的姜逸尘就算没听到这些风声,也该察觉到她的异状。

    时至今日,她已从不下三处听得关乎各帮各派撤离闽地前后的大致景况。

    尽管皆是道听途说,真实性存疑,但这相去千里的流言已能将一桩桩事件说得头头是道,容不得她不上心。

    据说三日之前,近乎所有暂时被撤出莆田郡的当地百姓于清晨时分便守在朝廷拉扯起来的封锁线上,翘首企盼着各路江湖义士屠魔功成,一举歼灭火烧南少林、侵入他们家园的东瀛贼寇。

    便是相邻郡镇亦有成千上万、忧心于家门安危的百姓自发群聚在封锁线周边,等待着南少林大火的最终结果。

    约莫日上三竿之际,守候在有福郡与莆田郡交界的百姓们终于等来了众中州江湖义士之凯旋。

    经历了数日亡命奔波与惊慌失措的百姓们看到那些远远而来的江湖人衣衫褴褛行路狼狈之态,联想到了被这场灭顶之灾剥夺去性命的亲人友朋,不禁哭嚎声四起,心生悲恸。

    待他们走近了些,悲痛情绪稍减,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知谁喊了声“乡亲们,暂时收起我们的哀痛,该当好好感谢下我们的大恩人们才是!”

    一时群情振奋、蜂拥冲破封锁线,嘴里喊着恩人、大侠、英雄,手中献上茶水瓜果,还有非要拉着这些江湖人到自家洗漱沐浴的,质朴的感恩热忱溢于言表!

    如此场面,就算是朝堂上的官老爷有心要当地官府及军兵做些卑鄙勾当也很难达成。

    毕竟诸多官府人员及军兵本身不是生于闽地也是出生于附近,很清楚这些江湖人斩杀一个无人可阻的嗜血魔头,铲除一帮披着中州外皮的东瀛贼寇,对于企望家乡安宁的当地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而,众中州江湖人士与当地官兵百姓算是皆大欢喜、各自为安。

    不消细想,鬼魅妖姬也有把握这则传闻并非虚言。

    再动动脚指头,即可猜知这是洛飘零和老伯联手所为。

    洛飘零出谋,老伯出人出力。

    至于出了闽地之后会是如何,各方只能自求多福了。

    当下传言包括诸神殿在内,共有四大帮派前脚刚离闽地、后脚即遭伏击,各派成员殊死抵抗,生死未卜。

    更有传闻诸神殿回途中的十四人大难临头各自飞,溜走了四人,战死十人。

    乍一听这消息,鬼魅妖姬心下便已信了八成。

    那日,她在脱离队伍只身来追姜逸尘前,将指挥权交予鼠神善始。

    善始的武力修为虽要差些,但保命手段却不差,加之为人机灵,有着不错的指挥调度能力。

    倘若功力再深厚些,委实已可坐上诸神殿三把手的位置。

    不过也正因这些许不足,善始不完全能服众,尤其难以压住自视甚高的土神铎名泽。

    若无大变故,铎名泽自不会跳出来和善始唱反调。

    可要是遇上较大的意外状况,保不齐铎名泽会带头不听善始调令。

    所以,铎名泽大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和善始意见不一,带着三人一走了之,把其余人置于死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鬼魅妖姬心底里便惦记着要亲自去看看,弄清事实真伪。

    倘若为真,一来得看看到底是何方势力冲诸神殿下死手,还有哪三帮也遭遇了不测?

    从动机上来讲,无疑是朝廷方面嫌疑最大,今次回去后,也该和澹台明扬好好思量下从今往后帮派立场问题。

    二来便是证实下自己的推断是否有误。

    当然,如果有得选,鬼魅妖姬自然希望自己的推断出错。

    铎名泽在自己管教下确实也当得一可用人才。

    可这人才也仅此一个。

    善始则大有不同,不说其经营能力让诸神殿从不需为银两用度发愁,还有其殷实家世可为诸神殿兜底,便是其所贪好的奇技淫巧都能为诸神殿带来不少帮助和提高。

    这般人才一人便顶得上一群。

    想到这儿,鬼魅妖姬不由朝着水面上的自己勾起抹讥讽笑意。

    喃喃出声道:“弟弟不在后,你身上的人情味可越发地淡薄了,对于他人的性命轻重完全以其价值量来衡量。”

    “如此不辞辛劳地追来报仇,是想找回那已不复存在的亲情羁绊吗?”

    鬼魅妖姬苦笑着掬了把水,揉搓去所有杂思。

    顺带把放在脚边的绿丝绦也伸入水中,冲洗去剑身上挂带的血肉丝絮。

    尔后抖了个剑花,剑身一尘不染归入鞘中。

    飘身往北而去。

    “下次,定取你性命!”

    鬼魅妖姬心中暗暗发狠道。

    这已是她第二次袭杀姜逸尘失手。

    纵然此番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姜逸尘在跃身入江时,后背还是被绿丝绦抽打出十数道血痕,只是在水阻力作用下,伤害小了不少。

    下回再碰面,鬼魅妖姬绝不容自己有失!

第六六一章 漏网余孽

    啪!

    啪啪!

    泉州郡洛江镇一座大染坊的某间屋中时不时响起皮鞭抽打声。

    在紧闭着的双层屋门外,若非凑得近了,还难以听得真切。

    屋门之内三面立墙前均多砌了层翁口向内的空翁,构造殊为罕见,可令室中所作之声尽收入瓮,而贴邻不闻。

    相比之下,屋中布置则要简单许多,一张梨花雕木的大床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

    大床前沿部位有张固定茶几,可供两人对席而饮。

    可以说这是间集密谈与休憩一体的静室。

    当然,这样的静室不乏其他“妙用”。

    眼下,静室主人便在享受着独属于他的欢愉。

    静室主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双脚沾地,敞着衣衫,阖目坐躺在茶几边,呼吸深沉而绵长,身上微微沁出层细汗。

    一手摊放在侧,一手握着长鞭,随性挥打向赤背跪伏在塌前的六名女子。

    大约每出鞭三两次,男子便会微张双唇做吮吸状,似是极为陶醉于此间氛围。

    从面庞到身形,此人都像是能工巧匠在玉石上照最完美比例精雕细琢出来的,堪称俊美无俦。

    六名女子扎着长发、衣不掩背,始终保持着双膝双臂贴地脸面朝下的姿态,不敢动弹半分。

    六面本该光洁如玉的背上都“刻画”有不下十道粗细色泽不一的红痕。

    有的红痕线条细长、色泽浅淡如二月桃花。

    有粗短的,像是爬上了条赤色蜈蚣。

    还有贯通整个后背的,边上点缀着血滴肉沫。

    此外,床榻前的地面上早已湿渍成片。

    基本是这些女子挨鞭忍痛时流下的汗水、泪水,加之为数不多源自背上伤口的血水。

    “玉老弟?”

    “玉老弟?”

    咚咚!

    “玉老弟你在屋里吧?”

    不知床榻上的男子又挥出了多少鞭,屋外突然有个粗壮的嗓音响起,又敲了敲这间静室的屋门,显然正是在找屋中男子。

    “玉老弟,我进来了啊。”

    话音刚落,那粗壮嗓门的主人已接连推开了两道屋门,毫不意外地瞅见了眼前的狼藉景象。

    来人粗眉大眼,大腹便便,肤色黝黑,头顶发量不多,但从面颊到腮边到下巴乃至袒露的胸前都可谓毛发浓密。

    虽有打扮梳洗,可过长的体毛看起来仍像是不修边幅。

    与床榻上的男子相比,一个可以说是玉面郎君,而另一个只能是山中胖野人了。

    所谓人不可貌相,单从表象上来看,或许谁都不会认为这个山中胖野人手脚伶俐身法迅疾,是个极其灵活极具攻击性的刺客,在江湖上有个赫赫有名的诨号——草上飞!

    曾为红衣教戊堂堂主,又在前些日子担起过己堂副职重任的草上飞沙庆!

    至于床榻上的美男子,沙庆口中的玉老弟,也曾是红衣教庚堂七情使之一,欲使玉林龙。

    之所以说二人都曾为红衣教的重要人物,只因红衣教在五日之前已从中州江湖上除名,而今如果还挂着红衣教的名头,只能算是红衣教余孽了。

    五日之前,此二人都曾在九莲山一役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只是为何强如红裳、汪硕之流都已身陨道消,他们两人还能在这逍遥快活?

    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他们两人都不是东瀛人。

    他们也便从没打算为红衣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们与红衣教之间,只有同富贵,绝无可能共患难。

    早在红裳决定发疯反扑中州武林之时,他们便也给自己准备好了条很是极限而不显眼的退路。

    二人未在一起密谋过,只是巧之又巧地在退路选择上出现了些许重合。

    于是乎,大感命好的沙庆便抱上了玉林龙大腿,退隐到了洛江镇这染坊中。

    步入静室之后,沙庆的面皮微微抽了抽,浑源双眼中的不忍一闪即逝。

    痛心疾首地嗷嗷叫起来!

    “欸,玉老弟,你这大清早的,你这又……”

    “去去去,都给我滚出去!”

    沙庆堆起满脸横肉,恶狠狠地伸腿将地上一个个女子往屋外踢!

    六名女子无一受得住沙庆的脚力,各个东倒西歪朝着远离床榻的方向摔去。

    她们担惊受怕地朝床榻上的男子看了一眼,见之毫无表示,再看向沙庆的疾言厉色,委屈的泪水顿时决堤而下。

    “滚滚滚!”

    “快滚!”

    “听到没!”

    在沙庆的驱赶下,六名女子终于相互搀扶着逃离了静室。

    待沙庆将两道屋门关上后,床榻上的美男子也坐起了身,只是衣衫仍松松垮垮地落在床上,显露出一身挂着细密汗珠的精壮身躯。

    见此情景,沙庆赶忙挥手擦去嘴边口水,又探向鼻下,似是生怕有鼻血流出。

    心道:好家伙,玉老弟这身材好看是真好看,连我看了都垂涎欲滴,只不过这性子实在太变态了些……呸呸呸!想什么呢!老子只喜欢女人,老子只喜欢女人,老子只喜欢女人!

    沙庆不仅皮糙肉厚,脸皮也是厚得狠,丝毫无所谓这个玉老弟看到自己这般窘态。

    大咧咧地走到大床茶几另一侧,坐下说道:“玉老弟啊,咱们也算老交情了,有句话不管你爱不爱听,老哥还是得跟你讲讲。”

    玉林龙双手高举、十指交叠、掌面朝上、舒展着身躯,发出声舒服的低吟,盖是表示但说无妨。

    沙庆见状就手脚并用唾沫横飞地打开了话匣子。

    “这女人啊,是用来疼的,可不是用来打的!”

    “有什么不满意的,是该教训教训,不过嘛,嘿嘿,可以用些有趣的手段。”

    “这些女人虽算不上如花似玉,可这身上还是有些地方值得好好呵护的。”

    “第一个不能乱打的,当然是脸蛋,这点我看玉老弟就没有乱来。”

    “第二个就是这腿啦,青一块,紫一块,多影响观感。”

    “再就是背了,不管是让他们跳舞也好,还是咱们在床上用功也罢,这好好的背多出来一条条血痕,实在让人……不舒服,不舒服!”

    ……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沙庆总算结束了自己对这些女子遭遇的叹惋。

    而玉林龙大概也很有耐心地听完了老大哥的说教。

    缓缓开口说道:“老哥你知道的,这是我修习七情功法的副作用,要是没法让自己的欲求得到宣泄,我会七窍流血而亡的。”

    沙庆劝道:“你大可以享受她们的服务呀!教里培养她们的初衷不就是用来服侍老爷们的吗?”

    玉林龙却翘起嘴角摇头道:“呵,不是小弟笑话老哥你。各种把式小弟玩得只多不少,所以欲求方式越变越不同,越变越苛刻了。”

    沙庆满脸不喜道:“就像你这两天做的,用鞭子抽打着他们,享受着她们忍受疼痛偏偏又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痛楚?”

    玉林龙无奈道:“不错。”

    沙庆微恼道:“六个六个又六个,从昨天开始到现在,换了三批,还没缓过来?”

    “差不多了。”玉林龙揉搓着身子,边穿衣边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沙老哥的教训我谨记于心,但也希望老哥多理解下小弟的苦衷,自从练了这门东瀛邪功,有时候真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兄弟先给老哥赔个不是,以后就算没有老哥监督,也会时刻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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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玉林龙都这般表态了,沙庆哪会再多嘴追究,只顺着玉林龙所言问道:“老弟真准备好两天后就离开中州了?”

    玉林龙闻言面色一肃,摆出副颇为郑重的神态说道:“老哥也知道咱们现在消息不大畅通,全靠自己打听,北边的风声你我都了解有限,只清楚红衣教这事朝堂上没人会去遮掩了,接下来,老哥觉着事态会如何发展?”

    沙庆一听当即表示道:“嘿,玉老弟甭卖关子了,我这脑子没你好用,直说就好。”

    玉林龙遂接着分析下去。

    “红衣教是倒了,但像你我这类漏网之鱼还有些,其中还有几个东瀛鬼子。”

    “你我在红衣教待了这么长时间,对这些东瀛鬼子都有所了解,就算红衣教没了,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他们不是投靠朝廷中的势力,就是去找那些江湖仇家报仇,还有像身在北面的田礼自然也会继续卖命地煽动瓦剌人进攻中州。”

    “总而言之,没了红衣教,这些有‘抱负’的东瀛鬼子不会忘记使命,会尽一切努力让中州里里外外都乱起来。”

    “一旦乱起来,东瀛方面也就肯下决心打过来了。”

    “在中州和东瀛两国全方面大战开启之前,还不至于断了贸易往来。”

    “但红衣教这事一出,想必再过个十天半月,就算朝堂上意见不合,可朝廷方面还是会统一动作,严把疆域线,外防奸细,内防家贼。”

    “于时,纵然不会满大街贴告示画像通缉我们,但要想溜出去,势必难上加难。”

    “况且红衣教大势已去,咱们以前得罪过的人更容易找过来算账。”

    “老哥该知道小弟不是能在一个地方待得久的人,再隐蔽的地方闷上一两月我就受不住了,中州之大恐无我容身之所。”

    “早听说东瀛经过千百年的学习,不少方面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去长长见识、体会下他国风情也好。”

    沙庆点头赞同道:“嗯,老弟所言也不差,要不是我这大老粗怕言语不通、活着不舒坦,就跟你去看看了。”

    玉林龙笑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这染坊也是转了三四手才到手的,中间人都已不在,外边很难查到这儿是红衣教的私产,老哥要是有意,自可在这把染坊经营起来,只要低调些,嗯,在东瀛人打过来前还能安安稳稳的过活。”

    沙庆哈哈笑道:“是啊,东瀛人打过来的话,我也得跑路了。”

    玉林龙道:“只要避避冲突,躲过战事之后,还是可以安享后半生。”

    沙庆道:“倒也是,说到跑路,我倒好奇老弟为啥不从泉港逃走,反而来这洛江镇的小湾口。”

    玉林龙没有隐瞒之意,说道:“北有泉港,南有漳港,既容易鱼目混珠,也能寻得到较好船只出走,要是有人这时候寻来,定挑这两处,咱们要躲,自然是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去。”

    沙庆听言拍手称妙:“话不多说,明天晚上,噢不,就今晚,老哥好好准备准备,给老弟践行!”

    玉林龙抱拳道:“那就先谢过沙老哥了。”

    倒身从床枕下摸出个药瓶,复坐起身,将药瓶置于茶几上推到沙庆面前。

    歉然道:“这药可以让那十八个舞姬背上的伤好得快些,沙老哥这几日可以先换换口味,让别的舞姬服侍,毕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沙庆乐呵呵地抓住药瓶,称赞道:“我就说老弟的心思不坏,老哥待你好好疼那些姑娘。”

    “成!”玉林龙站起身,“明儿要出发,小弟还有几样物事要筹备,先出去趟,晚膳定与老哥一醉方休!”

    “好嘞!”沙庆笑应道。

    就在玉林龙开门离去前,又回过身,叮嘱道:“小弟也给老哥声劝,九莲山一役虽已落幕,但后续影响还在持续,还是小心莫要让那些正道人士摸上门来。”

    沙庆拍着胸脯道:“哈哈,老弟放心,吃一堑长一智,自从在西山岛上险些丢了性命后,哥哥可是万分小心地过日子,你那些布置我早已熟记在心,且随时警戒中,有何变化,定能在第一时间看出来!”

    ……

    ……

    大染坊位于洛江一条小支流的下游,处洛江镇东南角,邻里邻居不过五户人家。

    辰时未至,仅有一两户居民已起床生火做饭。

    玉林龙出了染坊后拐入近处一个小林子中,取了个小包裹,径自往北行去。

    船舶湾口便在镇上东北面,相距近十里地。

    昨天玉林龙备好了两个包裹,一个藏在林子里,一个放屋中给沙庆看。

    他已做好打算今天就离开中州。

    沙庆确实小心了许多,但染坊外有个布置他并没告知沙庆。

    他没法肯定是何人寻了过来。

    只知道来人在染坊外逗留过,于是他便用一天的时间来调整状态。

    在确定染坊外并未被监视起来后,他断然不会在这多留。

    有沙庆在这,不论来人是谁总能帮他拖住一阵。

    就算现在有人要对他动手,至少得兵分两路,那么,他逃走的可能性还是要大些。

    走近路刚步入一处无人巷弄的玉林龙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已发现了两道跟踪声响。

    叹气道:“听起来你们来得也很仓促,是不是我早些走的话,咱们就碰不上了?”

    ……

    ……

    大染坊中。

    沙庆摩挲着手中药瓶走出静室,苦笑着自言自语起来。

    “玉老弟,咱们也是老熟人了,你知道哥哥最欣赏你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如果一件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可能性有多小,都一定会发生!”

    “以前这句话算是你的口头禅,但这些天竟一次没说过。”

    “今天分析了这么多,最后却在试探我。”

    “呵呵,你可知道,正因为这句话我俩才会在泉州郡相逢?”

    “可惜了,我这么信任你,你却觉得我是累赘。”

    “你有你的机敏,我也有我的手段,你能发现有人寻了过来,我又何尝不能?”

    “也好,你该也引走了些人手,接下来各凭本事,看谁能继续苟且偷生了。”

    言罢,沙庆捏碎了手中药瓶,中气十足地喝道:“二位可以现身了!”

第六六二章 巷弄伏龙

    巷弄之中。

    一个身着檀色锦袍、腰缚绣金缎带的束发俊美男子将包袱从肩上抖下。

    不紧不慢地拆解开系端,再重新斜挎在背上绑牢,动作细致,一丝不苟。

    开口之后,玉林龙便静候着暗中动静。

    在红衣教中,大多时候他都是只需动脑、不需动手的参谋角色。

    自然很少处于这般直面来敌的境地。

    既非以轻功身法见长,又缺乏凌厉的攻伐手段。

    所以,玉林龙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暗中敌人现身。

    这段巷弄处于当地大户人家的庭院高墙之间。

    长短说长也不长,前后不过十丈距离,寻常人十息内便能走到拐口。

    但说短也不短,对于恰好停步于巷弄正中位置的玉林龙来说,不论向前五丈,还是向后五丈,都得历经一场激烈乃至涉及生死的交斗!

    叱嘤!

    玉林龙没有等待太久,巷弄前方拐口已杀出个皂衣女子,单手持剑掠身飞刺而来!

    可玉林龙却似对之视若无睹,手腕轻抖间,左袖之中溜出杆半尺长短的东陵玉笔来到手中,边朝后扭身边在空中龙飞凤舞地写下个草书大字“锁”!

    “锁”字最后一点刚落,从巷弄后方踩着景门阵法俯身疾掠而来的天青袍女子攻势同至!

    喀啦啦!

    天青袍女子手中那透着摄人凶光的双刺分临玉林龙颈部与腰部约有三寸距离之际,像是搅入了有如实质的铁索,欺近速度骤减,杀伤力也被抵消去大半成。

    当是时,皂衣女子也已到来。

    然则其手中剑也没能刺向玉林龙要害。

    甚至在离玉林龙后背尚有一尺余距离时,已被一段绸缎缚住,威胁大减。

    绸缎另一端紧握在玉林龙右手之中。

    原来在其左手一笔挥就成字时,右手也已解下了可当舞绫作防的腰带。

    一心多用是玉林龙的强项。

    原红衣教十堂,副堂主职位之下,论单打独斗,无人敢轻言对上玉林龙可稳操胜券。

    对于红衣教中唯一通修七情功的庚堂堂主梁子猛来说,“欲极”在应敌之时的效用相较鸡肋。

    而这位本就有着颗七窍玲珑心、精于算计的庚堂欲使,则完美适配了“欲极”的加持,使之能在交斗中保持着极高的脑力运转,快速判断出对手出招方式、力量大小、速度快慢,并通过层出不穷的伎俩以行之有效地应对。

    是故,只凭眼下二女,要想伤到玉林龙可谓天方夜谭。

    至少还得再加一人,才能让玉林龙皱皱眉头。

    噹,噹,噹。

    天青袍女子收招改换进攻方位,可双刺依然在临近玉林龙身躯三寸之时遇到了无形铁索的牵制,轻松被玉林龙闪躲开,或以玉笔敲向落空之处。

    皂衣女子尝试着将剑从缎带之中抽离无果,遂飞身起脚踢向玉林龙脑门。

    可惜也未能进玉林龙脑门外三寸距离,便受到了阻力。

    反而在玉林龙侧身一拽之下,险些失去身体平衡跌倒于地。

    也就在玉林龙这左手持笔一敲、右手揪带一拽之际,九尺高墙上悄然闪出一道身影。

    单手持匕呈鹰扑之势直袭玉林龙!

    第三位来敌同是名女子,但显然要比前二者更具威胁。

    皂衣女子的正面进攻和天青袍女子的背后急袭,都是为了配合她完成这致命一击。

    玉林龙抬头看向那不断在瞳孔中放大的匕首刃尖,他已判断出这计落鹰刺不是他可轻撄其锋的,否则只会是非死即残的局面。

    当然,他的应对依然很是从容不迫,在他抬眼上看之时,左手上的玉笔笔锋早已跟着动了起来,右手间的缎带也微微松开了些力道。

    砰!

    电光石火间,从天而落的黄衣女子匕首刃尖抵在了青石地面上。

    尽管她及时收势,但依然改变不了一击落空的结果。

    数块青石板碎裂成无数残块!

    刃尖附近处的青石板更已碎成齑粉震散空中!

    皂衣女子抽回了剑。

    天青袍女子察觉到手中阻力一轻后,也倾力向玉林龙施压。

    在这可供三名壮年并肩同行的巷弄中,所能给予玉林龙闪转腾挪的空间极其有限。

    三女这番伏击虽然简单却也直接有效地限制了玉林龙的施展空间,乃至将其压迫得无处遁形。

    偏偏玉林龙写下个“蛇”字之后,便在三女跟前将整副人躯变换为无骨灵蛇,极限地扭动起身躯,避开那落鹰刺。

    玉林龙这“书道”偷师自啸月盟书护法,纵然偷来法门没学到一半水准,却仍是玉林龙引以为豪且让敌人极为头疼的护身手段。

    叮叮叮叮……

    接下来十息内,玉林龙凭借个“巧”字,在巷弄中,在三女之间,翩翩起舞!

    面对玉林龙浑身长眼的身法,每每能点在关键之处的玉笔,以及时刻救急的缎带,三女几乎没有任何伤他的机会。

    只是书道乃涉及改动局部天地法则的神通本非常人可以驾驭,玉林龙全是自行摸索入道,能得其精髓、施展出半成效用已属天纵奇才,免不了内力消耗大、时效有限的弊端。

    是而玉林龙不敢在此多做纠缠。

    朝前端闪出些许空档后,右手将缎带绑缚回腰上,左手则飞快在空中写下个“力”字。

    左右双脚先后踹向左右两侧高墙墙根。

    轰然巨响中,两面高墙墙根处像是被撞钟的钟杵捅出个大窟窿,而后相向倒塌!

    玉林龙独在前端,又借着踹墙的反力多蹿出了数步。

    三女已同他相去七八步远落在后端。

    墙体塌落俨如关门之势就要将双方分隔开。

    最后到来的黄衣女子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冒着被两面墙卡住或压下的风险,顶开数块砸落的墙块蹿到前端!

    不过玉林龙似也对此早有防范,写下个“疾”字踏风而行同时,将暗藏于衣袖口、裤腿间的近三十门暗器齐射而出!

    哪怕对方是个顶尖高手也势必会被阻上片刻功夫,而这短暂的间隙已足够他彻底逃之夭夭!

    这便是玉林龙的算计!

    身为红衣教中颇具声名的智囊之一,玉林龙绝非浪得虚名。

    是他主动选择在巷弄中与敌方交手的,也是他选择在巷弄中段来进行这场反埋伏战的。

    巷弄中段看似有利于敌方围堵,同样也有利于他脱身。

    前提就是交手的时间尽量短,并在对手猝不及防之下拉开距离、创造障碍而后一走了之。

    三女从出现至今,还没有一环逃出玉林龙的算计!

    “说到底还是散人居遣来的这三个女娃儿实力不强。”

    使唤双刺的天青袍女子是南宫涵雨。

    持剑皂衣女子是万俟夫人。

    除了最后这位黄衣女子,前二者都是散人居老面孔,玉林龙并不陌生。

    他甚至记得万俟夫人的丈夫万俟安是死于庚堂一次伏击中,也正是他的布局教散人居吃了个大亏,从那以后大多时候不争不抢的散人居便把红衣庚堂列为了不共戴天的死仇。

    玉林龙正兀自得意且庆幸这次没被散人居逮着,从此往后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时,心下警铃大作,汗毛倒竖,扭头朝后撇去不由瞳孔骤缩。

    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在以笔写字,身子已本能地前倾乃至前扑,试图躲开冲着他背心处如流星般破空而来的一柄匕首!

    又猛然想起背上包袱,只得临时附加了个强扭身躯的动作,以防包袱被匕首划破。

    嘶!

    仓促间,包袱还是被匕首划开了一角,划破了里边为数不多的衣衫,掉落出了三两样物事。

    玉林龙的右肩也被划出了条寸长血线。

    受伤瞬间,玉林龙的心便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无法在短期内离开中州了。

    手脚并用地稳住身形后,玉林龙怨毒地朝身后瞥了眼,继续踏步如飞地远去。

    巷弄间一道阴狠的声音随风传来。

    “散人居!”

    “此仇玉某定当加倍奉还!”

    ------题外话------

    661章因为写到了不河蟹的场面被河蟹吃了,努力抢救中,但愿明天有个好结果。

第六六三章 染坊恩人

    “玉林龙可不像沙庆那般空口白话,既撂下了狠话,势必来我们麻烦。”

    “不错,区别只在于他的报复会是十年不晚,还是从早到晚。”

    “哼,要想从早到晚,也得有那本事。”

    “我同意蒙大哥说的,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玉林龙不是君子,可眼下势单力孤,要是梗着脖子和我们斗,与送死何异?”

    “我也同意这观点,近几日里他不会来自寻死路。”

    辰时一刻。

    平日间这时候,染坊中的姑娘们该已完成洗漱早餐,有条不紊地开始漂洗染晒等生产工作,正是喧闹繁忙的时段。

    而此时除了正中厅堂处传出的五道交谈声外,整座染坊却显得异常静穆。

    对于在镇上偏处一隅的染坊来说,厅堂中五人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但此刻这三女二男却完全没把自己当作客人看待。

    或坐或站或来回踱步,各抒己见,对厅堂外传来的零星杂声置若罔闻,全然不怕隔墙有耳。

    厅堂内正在交谈的五人赫然正是由冰忆领衔而来追寻玉林龙踪迹的散人居“擒龙小队”。

    负手立身、眉心有颗细小朱痣的中年男子是同阿亮阿梅创办起散人居的元老冰忆。

    短柄方锤垂立脚边,大马金刀坐在椅櫈中仰头后栽的短发方脸壮汉是蒙邡。

    端坐椅中、身着皂衣的万俟夫人身材要娇小些,隐约可见从骨子里透出的雍容气质,投身江湖前多半是某个郡望世族的千金小姐。

    不知疲倦在厅堂中走来走去,及腰长发一跳一跳、一对秋水长眸似是会说话的天青袍女子是道义盟南宫雁亲侄女南宫涵雨,也是昔时南宫世家中现今唯二混迹江湖的南宫子弟之一。

    靠身在椅背上、神色恬淡的绾发黄衣女子则是新进入居的墨漓。

    五人来此所要擒杀之“龙”即为玉林龙。

    许是玉林龙贵人多忘事,也可能是散人居将个别与红衣教积怨久矣的新仇旧恨都算归玉林龙身上,总之能让不惹事却不怕事的散人居专门出动五人来擒杀他,实可谓劳师动众。

    不过对于这条玉泥鳅老早就备好的退路,散人居五人能找到这处大染坊来,也有些运气成分。

    九莲山大战之后,五人先是随大部队从莆田郡退到有福郡中,休整了一日才出发南下。

    一路走走停停,生怕错漏了什么蛛丝马迹,直至昨日午后才到达洛江镇。

    在客栈打尖时偶然听闻镇上东南角的大染坊中住有颇多姑娘,却基本足不出户,鲜为外人所见,遂留了个心眼,特来探查一番,没想到得来不算费功夫。

    只是这意外收获中还有个意外发现,他们发现这染坊中不仅藏有玉林龙,还有前红衣教戊堂堂主沙庆。

    对于曾经在红衣教中专司暗杀职责的戊堂,任何前九州四海两盟的帮派或多或少都有成员折在戊堂杀手手上,要是没碰上倒也罢了,既然近在眼前,散人居众人实在没想出放过沙庆一马的理由。

    奈何五人刚经历了场生死大战又一路舟车劳顿,为求一锅端了了事,不敢着急动手打草惊蛇,便想着养足了精神再来收拾二人。

    众人也怕夜长梦多,都没敢睡迟,次日早早出门准备。

    为此特意兵分两路,冰忆和蒙邡两个轻功稍差些的径直赶往染坊外围蹲守。

    而万俟夫人、南宫涵雨、墨漓三女则兜了弯去买众人吃的早点。

    可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五人这一前一后的功夫好巧不巧地被玉林龙抓住了时间差。

    在冰忆和蒙邡赶到染坊后,正听得沙庆在庭院中自言自语,玉林龙不知所踪。

    墨漓三女则是机敏地发现了玉林龙的行迹,组织了次简单的伏击。

    结果倒是殊途同归,不管是玉林龙还是沙庆都从散人居众人眼皮下溜了。

    不同之处在于,沙庆走得更直接些,见到来人是冰忆和蒙邡后,带着满脸讥笑扬长而走。

    玉林龙虽从巷弄中走脱,但还是在墨漓三女的合围下吃足了亏。

    不仅包袱被割破,落下了几瓶珍贵药丸,肩部也被划出了条伤痕,中了蛊毒。

    对沙庆和玉林龙来说,五人是实打实的不速之客。

    可对染坊姑娘们而言,五人则是救苦救难的大恩人。

    红衣教之所以能成长为动摇中州经济的庞然大物,诸如染坊这类鲜为人知的私产只多不少。

    由辛堂所经营打理的固定资产中,有不少私产明面上与红衣教并无瓜葛,而且这些私产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面做着日常行当,一面当做教训基地,为红衣教不断输送新鲜血液。

    随着辛堂覆灭,庚堂接管过大大小小的资产,玉林龙便也顺理成章地接掌了不少私产。

    这座染坊只是其掌握在手间的退路之一。

    要是红衣教没有走到和中州江湖决一死战的地步,染坊姑娘们所过的日子倒也稀松平常,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顶多就是受些苦习武学艺,尽管没有什么自由可言,却衣食无忧,只要一年期满即有机会受召进入各地分舵,所积累下来的月钱还是能花在自己身上、不会毫无用武之地。

    可为布局九莲山一役,红裳非但人尽其用,全教上下的资源也毫不吝惜地砸出,对于闽地红衣教所属产业首当其冲,人尽皆知的是断盐一事,不为人知的便是这些私产现银已然挥霍一空。

    此处染坊本就只从事生产事宜,成品均统一由专人来收走售卖,约每半月一次。

    然而这大半月来始终无人前来运走布匹,几无周转资金的染坊逐步难以维持日常运转,不明所以的染坊姑娘们不得不先自掏银钱来保障基本生活。

    人心惶惶之际,玉林龙和沙庆的到来让姑娘们一度看到曙光,不必为染坊未来烦扰。

    只是这两位上头下来的大老板不知遇上了什么大事,就算常挂笑脸,但眉宇间仍难掩愁容。

    前者更甚至几番对十多名姑娘施以辣手,后者虽怜香惜玉却索求颇多。

    也正因此,二人的出现更让姑娘们寝食难安,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折腾得遍体鳞伤、生死不知的会不会是自己。

    直至厅堂中的五位侠士侠女将那俩大人物吓走,并告知她们可以选择各自散去或是留下由她们自己来经营这座染坊,姑娘们才确定她们得救了,未来或将不再受到欺压。

    只不过这些变化过大也来得太过突然,不少姑娘们难免将彷徨迷茫一段时间。

    而“擒龙小队”的五人却没太多时间在闽地耽搁。

    “来这之前,咱们帮主说了,随着寒冬临近,加上红衣教这场垂死反扑,近期若不再出现什么大幺蛾子的话,中州大地四面楚歌的日子或可往后稍稍,可若再有突发的大变故,中州可随时随地都会乱起来,换言之,给咱们出来擒杀玉林龙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功夫,这回咱们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咱们真能把这家伙从闽地这揪出来吗?”

    蒙邡一直保持着头枕椅背的姿势气馁道,显然亲眼看着沙庆从面前溜之大吉,又听说玉林龙也从三女伏击下侥幸逃命,严重打击了他的斗志。

    “再说了,这儿还有个沙庆,那也是个老滑头,如果他们俩强强联合,说不定咱们就要白走这一趟了。”

    万俟夫人对此颇不认同,说道:“我们早上查过了,正有艘船是早点时间去往东瀛,从你们听到的话里也印证了玉林龙是故意把沙庆留下来挡咱们的,而沙庆心知肚明选择了将计就计,两人之间相互利用相互算计,玉林龙再去找沙庆联手?就不怕被彼此相互拖后腿?”

    蒙邡反驳道:“不好说,二人之间虽已有嫌隙,但他们这样的人性命至上,为求自保,没什么不可以的。”

    南宫涵雨一听可不乐意了,跺脚嗔道:“蒙大哥干嘛这么悲观,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回给他们逃了,算他们运气好,咱们是舟车劳顿,他们则以逸待劳,现在怎么说双方也落到了同样的境地,他们在暗,我们也在暗,再让我们寻见,只要墨姐姐祭出杀手锏,沙庆皮糙肉厚不至于被一下要了性命,玉林龙那小白脸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人至中年、眼角已经遮不住鱼尾纹的冰忆听着几人间这“争辩”,眯眼笑着附和道:“是是是,咱们这有阿漓呢,就算奔波劳累又如何,现在照样让玉泥鳅脱层皮!”

    墨漓被说得不好意思,微微垂头摆手道:“冰大哥莫要再夸了,这回要不是有帮主从姬千鳞那讨来的蛊,恐怕还真没法把玉林龙留在中州。”

    蒙邡仰首叹气道:“你们倒是乐观,关键是咱们接下来要如何找着那玉泥鳅?”

    万俟夫人笃定道:“靠毒找。”

    蒙邡坐直了身眼里充满疑问道:“毒?”

    万俟夫人解释道:“玉林龙不是中了蛊毒么?姬千鳞估摸是代表着兜率帮向咱们示好吧,她身上见血封喉的蛊都用完了,给公孙大哥的蛊倒也有心,这摧花蛊的作用恰如其名,蛊虫极小可生存力极强,只要伤口处有所沾染,便当快速繁殖,致使皮肤溃烂,若非尽早割除受染处或对症下药,不到一个月溃烂将蔓延全身。要是普通人,全身皮肤溃烂很容易感染其他病症身亡,玉林龙虽有修为傍身,但他要是出海前不把这蛊毒给解去,保不齐在海上就成了废人,我想他这么小心的人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蒙邡当即拍掌称妙道:“你是说去通过探访各处药铺顺藤摸瓜!?”

    随而又频频摇头自我否定道:“不大妥,玉泥鳅懂药理,如果能在山上找到相应药草,不说痊愈,至少把蛊毒控制住,先出海再说呗?再者你怎么确定这家伙不会心一横就把肩头肉削掉?”

    南宫涵雨叉腰道:“这点蒙大哥你可就不如我们看得透了?”

    蒙邡明知又得被这可人的小姑娘嘲笑一番脑力不足,还是很配合地问道:“噢,何出此言?”

    南宫涵雨继续道:“就凭玉林龙长得漂亮,他就是个不舍得对自己下刀子的人,哪怕是一点伤,他都得找最好的药让自己伤口愈合如初,不留丁点疤痕,就算是肩膀上的伤,有抢救的机会,他哪会动刀子?再想想他那包袱里怎么随便一掉就都是宝丹妙药,你就明白了吧。墨姐姐那一箭双雕,可让他吃足了苦头!”

    蒙邡就是脑袋再转不过弯来也听懂了,心里暗暗腹诽,长得漂亮的人可不就是娘们嘛,嘴上却道:“明白了明白了。”

    同时又对墨漓竖起拇指道:“厉害,真厉害!”

    听着这场“争辩”盖是有了个初步结果,冰忆冲几乎没发表什么想法的墨漓问道:“墨漓你怎么看?”

    墨漓言简意赅道:“既然来了,还是继续追下去,一个月没结果便不再强求。”

    冰忆道:“那也只能说明他命不该绝了。”

    “不过,就像涵雨说的,咱们也不必太过悲观。”

    “你们到来前,我和蒙邡也了解了下染坊的大致情况。”

    “这儿的五十来名姑娘们,有被骗来的,有被拐来的,也不乏家中穷困潦倒,自愿来此谋生的。”

    “她们被分为管事、舞姬、染坊学徒、杂役四个等级。”

    “一个管事手下有四名舞姬、六名染坊学徒、三名杂役。”

    “平时四组分院生产、作息,除管事外相互不接触,又因每隔一年半载就会有被抽调走的人和新的补充,除非共同寝食的姑娘们基本不相见也不相识。”

    “她们甚至都不知自己的幕后老板是红衣教。”

    “但四个管事与其他处的红衣教私产间是有联系的。”

    “我们到来跟这些姑娘说明了红衣教的大致景况后,有的姑娘选择离开,有的继续留下,还有三位,包括一位管事的姑娘,选择与我们同行,她们对红衣教的行径恨之入骨,也不愿放过玉林龙和沙庆这样的红衣教余孽。”

    “我想有了她们的帮助,我们在闽地这应该能少走些弯路。”

    冰忆说话间,他口中的三位姑娘也恰好走进了厅堂中,朝五人施了个万安礼。

    为首名为小安的管事边介绍着自己和两位同伴,边向五人道明来意,道:“各位恩公,小莲、小影和我已准备妥当了,恩公们可稍事休息,简单用个膳再出发……”

    “不必了,不必了,都说喝酒误事,我看吃饭也耽误事,害!”小安姑娘话未说完,便被蒙邡起身打算,对于一顿早餐误了抓人良机的事,蒙邡耿耿于怀,但想起自己当时也没料到会是这结果,遂不再多说。

    冰忆等人尚未表态,小安姑娘却是努力让自己在那大个好汉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勇敢出声道:“各位恩公拯救我们姐妹于水火之中,大家不知何以为报,那些早餐是姐妹们的一点心意……”

    听到这蒙邡便看向冰忆,轻声细语地以询问的语气说道:“那就,不急这一时?”

    冰忆笑着点点头。

    万俟夫人也没意见。

    南宫涵雨已走过去挽住小安的手,要她带路。

    墨漓的视线则在那名小影姑娘身上停顿了一会儿。

    三位姑娘中便是这位姑娘的形象最惨,额头上磕出了个伤口,衣身之下似缠绑着许多麻布。

第六六四章 白露朝会

    八月初一。

    恰逢白露节气。

    幽京的早晨却是秋风凛冽。

    便是偶尔从层云中探出头角的朝阳也没法给人带来什么暖意。

    想来傍晚将更为阴寒了。

    值此寒秋,朝堂上倒是难得的一片热火朝天。

    今早朝会所议之事主要围绕着天南地北的两件大事展开。

    北边大事自然是兴安境与瓦剌的战事。

    瓦剌东庭军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山门城,侵入兴安境,但这一旬光景内雷声大雨点小,未能突破中州军的阻击,没能把战火向南蔓延。

    于是乎,对于无法带来多少紧张感的兴安境战事,朝堂诸公们兴致缺缺,大多把注意力放在了近日突发的南边大事上。

    南边大事涵盖了南少林大火、魔头屠万方授首、红衣教造反、九莲山大战等事宜。

    这些事说来也可以当成一件事,便是由东瀛细作所暗中经营的红衣教妄图通过南少林大火诱杀中州江湖人士以期祸乱中州。

    时距南少林一役已过七日。

    当地官府一面彻查上报南少林大火一事原委,一面发放钱粮抚慰百姓。

    临时受命封锁莆田郡的官兵撤去七成,三成留下帮当地官府收拾残局,助当地百姓修缮家园、恢复生产秩序。

    撤离莆田郡的各方江湖势力,不是已回到各自驻地,便是在赶回驻地的路上。

    至于那位手刃屠万方首级的江湖游侠,正乘着驿路专供车马一路北上,约莫三日后抵京,领走万两黄金的悬赏。

    在昔时瓦剌第一勇士离奇复生魔化又艰难伏诛一事上,朝堂诸公们拍手称快之余,皆愤懑不平地斥责红衣教培育此獠之举其心可诛!

    并有多位大臣纷纷表示,对于即将进京的首功义士不仅该得重赏,也值得朝廷招揽。

    不过,暂代小皇帝掌管锦衣卫的第五将军却说此人为昆仑境中穷苦人士,入京受赏后多半不会接受官职,而是赶回家中以此重金造福乡里。

    那几位大臣闻言进谏,能人难得,可由朝廷另行拨付钱款予义士家乡,再授官予职留其为朝廷效命。

    这时候便有其他大臣出言,且不说此举与制不符难以服众,单说现在北边正在大战,又多出了红衣教一大摊子待收拾的产业,纵然朝廷不缺钱,可正当花钱的时候,万两黄金已是重赏,其他钱此时不宜乱花,该花在急用钱的地方。

    显然后者所言更为在理,话题便也顺势转到了红衣教上。

    五天前的朝会上,由东西厂联合查办的平海郡动乱一案有了结果,坐实了红衣教的东瀛背景,三大秘洞广积钱粮是为配合东瀛方面的入侵。

    对于这个披着羊皮的狼,众大臣上回便恨得牙痒痒,却头疼得不知从何处着手。

    只因红衣教的底子基本已全投入到南少林一役中,余下没有利用价值的皮毛都是中州百姓。

    此番虽已肯定红衣教被连根拔除,但剩下的烂摊子却牵动着中州近半民生经济根基。

    朝堂诸公不免为推脱责任或争夺好处进行一番唇枪舌剑的争论。

    最后,议事重点则来到了各中州江湖势力的身上。

    有鉴于中州数十年来武道昌盛的大环境,很多时候朝廷都不得不在江湖面前低头,对以武犯禁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湖也始终是扎在朝廷心中的一根刺。

    直至上次外夷大乱后,朝廷、江湖均元气大伤,经过近二十年的修生养息、韬光养晦,朝廷才终于在追赶上了江湖的步伐,在这一两年间展示出较为强硬的一面,直接与江湖抗衡。

    红衣教之事可说祸起江湖,中州江湖方面也为此付出了沉痛代价。

    朝廷方面要说没有趁势打压江湖势力以稳固皇权地位的心思纯属自欺欺人。

    可前脚才号召各路江湖义士豪侠入闽诛魔,后脚便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也不是这些自诩谦谦君子者能厚颜干出来的事儿。

    至少这些事不能放明面上说。

    是而诸公争辩重点便在于如何对参与剿杀红衣教逆贼、铲除魔头屠万方的各路江湖义士豪侠论功行赏。

    前头基本都是逢场作戏的阉党、武党竟在此问题上各持己见、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双方一致认为此番江湖帮派所为救黎民于水火、卫护一方安宁,朝廷不论如何都应有所表示。

    只是在行赏大小与形式上意见不一。

    以第五侯为首的武党认为今次江湖方面出力极大却也吃了大亏,对朝廷的态度正处最为厌憎抵触之时,这时候进行任何嘉奖恩赏都只会讨来谩骂和恶脸相向,甚至不乏拒绝受赏的可能。

    朝廷需要换个方式来表达对江湖义士豪侠们的褒奖。

    一则布告天下,以天子身份代广大百姓感谢各江湖帮派的义举。

    二则参照伤亡士兵的抚恤制度,敕令各地官府关照各帮派伤亡义士,尤其对阵亡者,足额发放安葬补贴,减免其家人的赋役负担等。

    以于添马首是瞻的阉党对此二则褒奖方式并不完全认同。

    他们认为江湖与朝廷间的矛盾本为天堑鸿沟,武党提出的奖赏办法实属温水煮青蛙,意在慢慢消减江湖人敌对态度、感化对方,此法或许能够调和双方间的紧张关系,但没个十年八载恐怕难有见效,况且,届时江湖方面多半已恢复元气,又何须和朝廷客气?

    自百花大会扬眉吐气以来,朝廷便硬气了一回又一回,千不该万不该在此时松懈下来。

    在这世界上,只要有硬实力就是道理,就算要以怀柔刚硬的政策并举,也应体现在其他地方。

    赏该重赏,布告感谢该有,参照伤亡士兵的抚恤该有。

    自也少不得杀敌除寇的奖赏,如此才能体现出皇恩浩荡。

    红衣教虽不复存在,却不乏漏网之鱼东躲XZ。

    江湖正道与红衣教之间本便血海仇深,大可下诏奖赏击杀关键余孽者,使之出工出力之余还有益处可得。

    闽地既然有东瀛贼寇暗藏其间,不妨再设重赏,鼓励江湖义士前往清剿。

    先前武党在谈及兴安境战事时建议调派强军驰援,一鼓作气将瓦剌军驱逐出境,免夜长梦多。

    不如招募江湖人士成军建制,便可不调动别地驻军,又加强中州军战力,一举两得。

    听到后来,第五侯简直大觉荒唐。

    他本以为延帝会一如既往般听听便罢。

    要作何抉择,都是他和于添私下磋商完毕后,再在朝堂上走个过场。

    岂料延帝今日一改往常,居然采纳了阉党建议,打算大赏江湖人士,并发布些微带招安意味的政策,乃至获得九大家过半支持。

    若非第五侯当庭据理力争,强调当下招募江湖人士上战场,恐触及对方底线,招致叛乱横生,目前朝廷之力应对这些叛乱不成问题,却怕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酿造出国邦战事来,这才让延帝同意暂时免去最后一条。

    待得退朝之后,第五侯才终于在轿子里回过神来。

    今日早朝这一局,像是做给自己看的。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小皇帝多少是有自己的主张,会在他、第五侯以及九大家之间寻求个平衡点。

    而今细想之下,小皇帝点头与否,都是于添那老阉货的意思。

    不仅如此,九大家中也有些人已经做出了倾向性的选择。

第六六五章 萧条长街

    白露时节的幽京城凉风习习。

    白露时节的漳州郡晴空万里。

    同属中州,天南地北的气候不尽相同。

    同处中州,人们的悲欢也不相通。

    生活在幽京城的百姓们听不到兴安境正战马嘶鸣、擂鼓滔天。

    居住在漳州郡的百姓们也看不到九莲山曾大火熊熊、厮杀无眠。

    大多时候,不论是国邦层面上还是江湖之中所发生的大事,于百姓们的日常生活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每天还能看到朝阳起夕阳落,肚子饿时有法子吃上东西,高兴或不高兴时还能找个地方喝上几口酒,日子该怎么过照旧怎么过,只是比起寻常时候,或有机会将那些发生在国邦层面或江湖中的大事当故事讲、当轶闻听。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正如江湖上有句流传颇为久远的老话所说“江湖险恶,只在江湖”。

    此言大意是说,市井百姓们哪怕距离江湖不遥远,但总能够年复一年过着太平日子,可一旦跟江湖沾上边,便总得防着飞来横祸,或是冷不丁地天降横财,总之福祸难料。

    莆田郡因为红衣教之事飞来横祸。

    漳州郡虽未被直接波及,可断盐一事还是影响到了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郡城规模略逊于泉州郡的漳州郡位于闽南最南。

    山高皇帝远而又依山傍水,当地百姓们过着说不上富足却足够安稳的生活。

    民以食为天,慢节奏的简单生活中,百姓们对于吃什么怎么吃尤为钻营上道,便也催生出不少声名远播的小吃。

    卤香浓厚卤味鲜甜的打卤面、皮香酥脆肉馅喷香软糯的五香卷、酸甜爽口的手抓面、咸辣清香的豆花粉丝等等,都是闽南一带妇孺皆知皆馋、讲究口舌之欲的达官显贵也颇为推崇的闽南特色小吃。

    平常时候,这些小吃在随便一处乡里村间的店面或小摊上都能寻见。

    可红衣教为备战九莲山一役掏光了闽地各处私盐盐库,而官盐存量难以覆盖供给整个闽地,这大半月下来,每家每户每天都不得不开始定量使用着紧巴巴的存盐,至于贩售小吃便实在难以为继了。

    是而,在早晨时分向来人流攒动、熙熙攘攘的龙溪镇百丈小吃长街,此时却只有行人寥寥,一眼望得见彼端。

    一阵秋风拂过。

    推动着落叶在地面上刮出唦唦声响。

    不知是否是在欢迎小吃长街上八位客人的到来。

    这八位客人之中只有两个男子,余下六人皆是女子。

    六名女子中有两人绾发,但每个姑娘都无一老相。

    高壮短发方脸的男子肩上扛着柄方锤居于众人右手边。

    另一步伐稍稍落后于众人的男子眉心有颗细小朱痣、面相温和。

    粗粗一看,便会觉得这八人是个颇为古怪的组合,或是某个以女性为主的帮派出外历练,由两个男性护卫相伴。

    实际上,这八人正是从泉州郡洛江镇一路追寻着玉林龙踪迹而来的散人居“擒龙小队”五人,以及染坊中自告奋勇跟来相助的三位姑娘。

    两天来,八人路没少走。

    先是绕着洛江镇周边村镇及山野兜了个大圈,而后拐向漳州港,接着又往南行。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找寻路上似乎一直都能发现玉林龙留下的痕迹。

    起初蒙邡还以为是玉林龙故意所留,用以迷惑,或是意在挑衅他们。

    然而在一次险些丢失线索、迷失追踪方向后,蒙邡才后知后觉玉林龙非但中了毒,身上定也被人做了手脚。

    否则任凭染坊一个管事对红衣教在闽地的私产再如何熟悉,也不可能一直紧咬住玉林龙留下的尾巴,不被甩开。

    玉林龙中了什么跟踪搜寻的手段蒙邡不清楚,只能肯定应是与墨漓有关。

    因为蒙邡已联想起数月前公孙煜将墨漓介绍入散人居时所提及的墨漓另一重身份。

    一想到对方曾经在江湖上的作为,蒙邡便觉得眼下有如此顺利的进展是那么理所当然。

    而这件“擒龙”任务也没有那么难完成了。

    昨日八人夜宿山林,今早通过半个时辰的寻踪觅迹,确定那玉泥鳅一头扎入了龙溪镇。

    八人这才跟了过来。

    只是墨漓的追踪手段似乎在山林草野中效果更佳,到了人口繁密处难免打了折扣,没法给出准确的定位,在推测出玉林龙大抵会借着此地人流气息暂时蔽身不出后,八人便选择到小吃街小小放松一番,哪知会是这番清冷萧条的景象。

    “哎,真是没口福呐。上一次吃卤面配五香卷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南宫涵雨抚着肚子嘟着嘴,无奈叹息道。

    蒙邡咂嘴道:“吃啥是小事,这些天吃东西都寡淡无味,手上的锤子都快提不动了。”

    正站蒙邡后边的小安闻言低头自责道:“我该从染坊中多带些盐出来的。”

    蒙邡忙回过身,拍着脑袋讪笑道:“小安姑娘我不是这意思……诶呀!我哪能怨你,要不是你带出来这些盐,咱们这两天怕是粒盐不沾了,再说了,要是你多带些盐出来,染坊里那么多姐妹们怎么办?”

    南宫涵雨赶忙过来牵拉住小安的手,安慰道:“小安姐,蒙大哥说得对,这事可没怪你的意思,都是那些天杀的红衣教贼子闹的!”

    蒙邡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涵雨妹子说的是,都是红衣教贼人害的。”

    万俟夫人和冰忆也跟着安慰了几句。

    “要解决这缺盐的问题,最快的方式便是先从邻近州地借调,但跨州地之事,少不得朝廷出面,这一上报一下批的来回恐怕也得有个一旬功夫,对官家和大户来说,算不得事,苦的终究是百姓。”

    冰忆未曾有过官职,只是根据这数十年的经验做着推断,心底里也是无奈居多。

    “既然没得享受口腹之欲,那便找个客栈歇脚,吃个简单点的早餐就好?”

    同行八人中女子居多,这两日来大家一路马不停蹄跋山涉水,都未叫过苦喊过累,眼下好容易追来比较有烟火气的镇上,冰忆便多顺着姑娘们的喜好来。

    “嗯,这阵子在闽地吃东西估摸着没多少滋味,大家伙将就着对付吧。”

    年岁稍长的万俟夫人用眼神问了遍几位姑娘的意见,给出了肯定答复。

    众人遂走街穿巷找寻客栈下榻。

    正当八人终于寻见一房间较多的客栈落脚时,便听见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和喊叫声。

    “各位父老乡亲们,过来听,过来瞧嘞!”

    “李恩李老爷为人宽厚、乐善好施,深知各位父老乡亲们近日家中缺盐难以度日。”

    “幸府中屯有不少存盐,今将定于明日辰时起在李府门外发盐,每户十六两。”

    “连发两日,有到皆有得,望各位父老乡亲们相互转告之。”

    噹噹噹噹!

    “各位父老乡亲们,过来听,过来瞧嘞!”

    “李恩……”

    在这么一顿直截了当的宣传后,大街上立马变成了欢天喜地。

    众人无不感恩李恩李老爷的大义。

    便是连客栈掌柜和小二也喜笑颜开地跑到街上凑热闹去。

    把八位客人落在一边。

    八人面面相觑。

    三两人为所闻听到的消息欢喜。

    也有人皱起了眉。

    墨漓道:“太巧了,不对劲。”

    ------题外话------

    本书斤两算法统一照现代的来。

    同205章。

第六六六章 瞻前顾后

    芗江客栈。

    天字一号客房中。

    冰忆八人或围坐于方桌旁,或坐于床沿边,或站在一旁。

    半个时辰前,李恩李老爷预发放存盐一事在龙溪镇上传开。

    八人警觉其中或有蹊跷,却是入乡随俗混入欢庆人群中同喜共乐。

    再从满怀欣喜的百姓们口中看似不着边际地瞎打听,了解来不少相关信息。

    待过节般的热闹氛围散去,冰忆等人也得到了客栈上下的热情招待。

    以寻常时候半折价钱入住客栈仅有的全部四间天字号客房。

    众人将各自行李放入屋中后,便来到最大的一号客房内汇总情报、商定计策。

    “城东李大户是生意人家,经营有米铺、酒庄、饭馆、茶园,捎带些许丝绸布匹的买卖。”

    “李恩年过五旬,父母已逝多年,无手足相伴,家有三房妻妾、儿女三对、四世同堂,平素并不礼佛不信道,但近四五年间确实有过不下十次施善行径,在龙溪镇上一直有着不错的口碑。”

    墨漓将她所探听到的情况尽数道出,意在抛砖引玉,让大家接着补充。

    殊不知在蒙邡听来,其每一小句话皆是有用信息,且已基本将李大户的背景与施盐动机阐述清楚,堪称句句珠玑,余下还有何可完善的?

    相比起蒙邡得来的回答“李老爷家真的真的很有钱”、“李老爷真真是个大善人”、“李老爷真的很有生意头脑”,简直高下立判。

    冰忆将墨漓所言用纸笔做下记录,抬眼瞧见抱手而立的蒙邡一脸憋闷模样,忍笑投去个安慰眼神,似是在说“原本就没指着让你来动脑,好好学学什么叫老道,自怨自艾,大可不必”。

    蒙邡见此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当着这么多姑娘面发飙耍脾气,闷声走到窗边,鼻孔大喘粗气。

    万俟夫人注意到了二人间的小动作,早已见怪不怪,在脑海里认真地刨除去过于模糊和重复的信息,只捡出一条比较有价值的,说道:“李府家大业大,可李恩却不是随便施予的烂好人,等闲之辈要想找李恩帮忙,也不是轻易能见上面的。”

    冰忆一面着笔,一面照万俟夫人之言深入分析,道:“我们一直缀在玉林龙后边,顶多教他甩脱开两个时辰的脚程,我们进入龙溪镇时辰时未至,那么玉林龙要是真去了李府,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寅时,这时候通过正常方式绝无法见到李恩,这时候也没人能发现李府门外是否有来客……”

    南宫涵雨手指顶着下巴说道:“我只问到这十六两的盐,省着点用的话,便是一户五口的人家吃上个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

    “挺好的,这样百姓们就能不慌不忙地等到朝廷从邻处州地调剂来盐。”冰忆笑着赞许道,旋即脸色又凝重起来,“但这也意味着,明两日来领盐的人只多不少,不管是真来领盐的,还是来浑水摸鱼贪便宜的,抑或是纯粹看热闹的,恐怕大街小巷都会挤得水泄不通。”

    言罢,冰忆看向小安、小莲、小影三人,道:“还有其他补充吗?”

    三女互视一眼,显然没打听来多少有用的消息或是与前几人所说重复,面现愧色。

    冰忆温和道:“无妨。小安,入镇前你提到过你们染坊与龙溪镇上一家印泥作坊和一家绣坊保持着长期联系?”

    小安道:“不错,印泥颜料和衣物染料的区别在于溶解、着色方式异同,但调配色调的比例是极为相近的,一些色泽较为艳丽的布匹会照印泥颜料配方调配,而我们染坊做的多是半成品,会卖入绣坊再加工,我同两家管事都有过接触。”

    冰忆道:“嗯,这印泥作坊和绣坊可有名称,各在镇上何处?”

    小安道:“印泥作坊是驰名中州的八宝印泥所设分坊,在镇中心衙门旁占有两个店面。绣坊叫红豆绣坊,在镇上东南角,规模不小。”

    冰忆做完要点记录,点头道:“好的,再加上事先能确定的龙溪镇上南面那座盐场原由红衣教掌控,这些就是我们现今所掌握的情况。而我们的疑点在于,才追着玉林龙来到龙溪镇,便赶巧碰上李大户要在次日施盐,届时,玉林龙大有可能趁乱溜走。我们当下既得确定此二者间有无关联,还得先以确有关联的情况,来研究该当如何逮住玉林龙,而又尽量不伤及乃至影响无辜。”

    “呵,这还有什么好研究的。”站在窗边的蒙邡首先给出回应,边抱手向桌边走近,边胸有成竹地继续道,“想得多了难免瞻前顾后,到头来稍有变故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依我看咱们可别等到明天鱼龙混杂之际再动手,现在便直接上李府去!”

    “李恩不是商人嘛,所谓商人重利,咱们再那啥,唔……对,咱们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量那老小子也不敢拿偌大家业和一家人同咱们说谎。”

    “如果玉泥鳅正在李府,咱们也不必当场动手,只要把他逼走,再接着追就是。”

    “如果玉泥鳅另有藏身之处,咱们倒是要麻烦些,得分出些人手保护李恩家人,再由其他人去围杀他。”

    “再有,万一真只是个巧合,也省得在这瞎猜浪费时间了。”

    众人耐心听完蒙邡所言,竟是一时无人反驳。

    反倒是冰忆率先啪啪拍掌评价道:“称不上鲁莽,挺直截了当的,不无可取之处……”

    众人心里默默补了个“但”字。

    啪!

    蒙邡掂量着力量拍案道:“没什么好但的,李府如果真同红衣教这些狗贼有勾结,至少说明赚来的钱不够干净,受点惊吓,见些血光,就是应得的报应,咱们还替他考虑家人安全问题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回便是连常爱跟蒙邡拌嘴挑刺的南宫涵雨都不得不承认道:“蒙大哥所言不无道理。”

    冰忆这时却换上了张严肃面孔,执笔竖起一指道:“给我一炷香功夫,要是我没能说服自己,便同你直接走趟李府。”

    蒙邡只得耐着性子点点头。

    只见冰忆换了张空白的纸,在四个方位分别写下“玉林龙”“李府”“沙庆”“余党”四个关键词,边写边念叨。

    “此三者不必多言,这‘余党’则专门指代玉林龙、沙庆有可能控制使唤的红衣教残存者或还未浮出水面的东瀛暗桩。”

    接着划线将李府和玉林龙之间串联起来。

    “先假定李恩确实对玉林龙唯命是从。”

    “如果我是玉林龙,一路有人紧追不舍的情况下,还能联系上镇上的李府,那我定会挑在今早就施盐制造混乱,而后趁乱脱离追踪。”

    “倘若我没法提前联系李府,到了李府后才同李恩说要如何如何配合,虽说施盐这事不难办,只要存盐足够,其他都是人手组织的问题,也未必来不及在今早稍晚些时候制造混乱。”

    “可我入了李府后,偏偏安排李恩等到明日再施盐……”

    “李府不缺人手,问题要么是在府中存盐不足,还需从他处调运。”

    “要么便是故布疑阵,拖延时间?”

    “又或者,调运存盐的同时调集人手?”

    “要是如此,眼下最好的做法,确实是径直杀到李府。”

    冰忆自语至此,偷眼看向蒙邡,却瞧不见蒙邡的脸,只能看见对方的下巴和鼻孔。

    余下六人便静静地听,静静地看。

    冰忆低下头,抬手摩挲着下颚处才冒出些许的胡茬。

    “这多耽搁的一天,有可能真是巧合,也可能……唉,似乎不管怎么着,总得去李府走一遭才是。”

    蒙邡还是第一次见冰忆如此拿捏不定主意,本想出言讥讽,最终却是转向墨漓询问意见:“阿漓你有何看法?”

    墨漓闻言答道:“是得去看看才放心,不过目前恐怕有许多人正在李府门口敲锣打鼓,人多眼杂,我们要是直接闯进去,必定引发众怒,到时候惹来了官府,我们便麻烦了。”

    蒙邡挠头坦言道:“这点我倒没考虑到。”

    墨漓继续道:“过会儿我一人去就行。”

    蒙邡听墨漓自己应下了这事儿,哪还会反对,只是指着陷入苦思的冰忆,疑惑道:“那这家伙是在担心啥?”

    这下却是万俟夫人接过话茬,道:“自然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毕竟咱们没法确定玉林龙是否提前和李府取得联系,如果是的话,要是咱们现在杀进李府,不就中了埋伏么?”

    蒙邡一拍脑袋道:“你是说李府还藏有,嗯,这‘余党’?”

    万俟夫人道:“这也只是猜测,咱们获知的信息有限,还是得打听得更详实些,才好做决定。”

    沉默了好一会儿,照着先前所收集信息在纸上圈圈画画的冰忆该是已整理完思绪,再次开口道:“嗯,有几件紧要之事需先弄清。”

    “一是确定李府和红衣教之间有无牵连。”

    “二是确定沙庆是否在此,玉林龙若是通过沙庆与李府提前取得的联系,那么他们或许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三是确定红衣教在闽地的残存人手以及未完全投入九莲山一役的东瀛暗桩实力几何,倘若超出我们所能应对的范畴,咱们要不想有去无回,至少不能打没准备的仗。”

    墨漓点了点头,大抵也是暂无其他补充,说道:“要确定第一点不难,只要二者有牵连,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藏起那些蛛丝马迹,第二点我只能稍作试探,否则难免像上回那般打草惊蛇,第三点就我所知,那些小鱼小虾战力不强,只怕人多势众,我们要应付起来也颇为吃力。”

    言罢,墨漓便要独自出门行动。

    蒙邡忙道:“等等,那我们呢?就在这干等着?”

    墨漓回眸一笑道:“要是等不急,你可以带小安她们上街逛逛。”

    ------题外话------

    666章写得并不666,先更后改。

    下章还得拿小半章梳理下这段剧情的头绪。。。

第六六七章 面馆定计

    午膳时分未到,墨漓已换回出门前的装束再次出现再众人面前。

    约莫一个半时辰间,足够她探完李府,顺带在他处摸索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正如她所言,要查李府与红衣教之间有无关联不难。

    李恩原本家境平平,要如何成就当下的煊赫家世?

    在这世道上,没有背景要做成一样生意,让一家人吃饱喝足还算容易。

    可一旦要将生意铺开,便需打通诸多关节,简言之即是和黑白两道搞好关系。

    有趣的是,在中州的生意场上,白道上的关节需在暗地里疏通,黑道恰恰相反。

    且官府人员大多只需黄白之物开道,反倒是与江湖势力的合作脉脉相通。

    如此,既经营有米铺、酒庄、茶园又做着丝绸布匹买卖的李府在道上必然有人罩着。

    这道上的帮派叫林北帮。

    林北帮不曾加入过昔时春秋鼎盛的九州四海两盟。

    事实上这三流小帮派也没有足够实力成为九州四海的一员。

    可偏偏能在闽南一带扎稳脚跟近三十载。

    当地的说不上尽人皆知,可只要道上混过的,无一不会提一嘴林北帮大名。

    墨漓没有挖掘太深,便查到了林北帮背后的线果然是操控在红衣教手中。

    红衣教垮塌之后,林北帮并没有出现多少败丧之相。

    不过事涉机密,恐怕只有帮中高层才知晓本帮与红衣教间的利害牵扯,而这些人现如今也该是要想方设法抹除去与红衣教的往来痕迹了。

    只是,假若玉林龙和沙庆到来,林北帮即便再不想和红衣教有何牵扯,也难免屈服于二者的武力压迫。

    眼下墨漓还未能查证的有三点。

    玉林龙是否同沙庆会合了?

    二人是否与林北帮搭上了线?

    二人是否藏身李府?

    后两点也能并做一点。

    这些年发展下来,李府无疑成了林北帮的摇钱树。

    除非能像醉红颜那般酒楼遍地开花,否则不是生死存亡之际,绝没有帮派能割舍掉像李府这样一块肥肉!

    墨漓已能确定她在玉林龙身上施加的跟踪手段被发现,之所以未被除去,或许也是玉林龙想将计就计引诱他们上钩,想必他们区区数人在玉林龙视来并不足矣拿捏其性命。

    况且以玉林龙的才智,要能先与林北帮搭上线,自可顺理成章地让李府出力。

    要是先躲入了李府,林北帮更无法视而不见。

    有限时间里墨漓已尽所能。

    要想深入挖掘,一来需要时间。

    余下大半天功夫,不眠不休去调查的话,时间还算宽裕。

    二来则得看运气。

    运气不好,说不定有去无回。

    好在东方不亮西方亮。

    墨漓兢兢业业,其他人也没有一味待在客栈里干等着。

    冰忆和蒙邡带着五名姑娘到镇上大街小巷四处走动有了收获。

    七人去了小安所说的八宝印泥分坊和红豆绣坊。

    两处都一如往常井然有序地经营着。

    与小安相熟的两位管事直言近日未有上头人物到访或收到什么暗中传讯。

    印泥坊那位年纪大些的管事显然从这大张旗鼓的造访与小安的询问中嗅到了不寻常。

    将小安拉到一边,连着几个问题把小安问得完全无法招架,终探知到了背后真相。

    ——他们的幕后大老板垮台了。

    自己问出答案的老管事倒也好心,投桃报李把不久前观察到的情况告知小安。

    原来在李府上街放出施盐消息后,老管事恰好瞧见衙门里有三名官差结伴往城东而去。

    依老管事想来,他们应是去同李府核实施盐消息的真实性。

    李府要施盐,衙门未必是要去分杯羹,毕竟这事在镇上好歹是大事,官府总得负责维持镇上秩序,先上门了解情况和具体实施细节,再确定是否出动官差配合,也情有可原。

    可当小安将此消息向冰忆等人转述之后,立马引起了众人的警觉。

    一旦官府介入,他们再要对李府起歹念,便不只是江湖事了。

    那是公然与官府对抗!

    此时冰忆才恍然为何施盐不急于一时,还事先大张旗鼓地公之于众。

    ……

    ……

    “玉泥鳅敢待镇上,这是有恃无恐啊!”

    蒙邡滋溜了一大口面,蘸湿了胡须吧唧嘴嘟囔。

    打心底里对这些善于算计的脏心人表示不满。

    “到底是能在红衣教中被委以重任的智略担当,只要掌握有足够的资源,还是很难以对付的。”

    冰忆咽下口鸭肉,给出个中肯评价。

    面馆里,八人分坐两桌吃着面食,频频交头接耳。

    初时几人的话题主要在这面食和鸭肉上。

    面馆里的水面配上咸水鸭肉本也该是当地小吃一绝,奈何受断盐影响,面汤是完全寡淡无味,以致还能从鸭肉中咂巴出些许咸甜滋味。

    后来话题就慢慢偏转向了玉林龙。

    八人也毫不介意所讨论之事被面馆老板、伙计或是其他客人听去。

    打他们步入龙溪镇开始,便已由暗处转向明处。

    毕竟不论林北帮也好,还是李府也罢,在镇子上的眼线都只多不少。

    八人行迹大抵是曝光在玉林龙眼皮底下的。

    而玉林龙始终藏在暗处。

    这样一来,八人行事反倒少了些顾忌。

    只要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提及李府和施盐一事就不会招惹来百姓们的关注和仇视。

    只要不跃入李府这座雷池,暂时便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而那些暂存在于假定中的眼线看到归看到、听到归听到,却难以及时回馈情报。

    只因为向玉林龙传递信息的频次越高,露出马脚的可能性便越大,越轻易被八人顺藤摸瓜找出应对方法。

    所以在八人看来,玉林龙在祭出李府施盐这计妙手后,在明天之前多半不会有何动作,更不会遣人来专门盯梢,万一被逮住,势必得不偿失。

    明日施盐一事相当于一帖战书。

    散人居众人要是敢接,便明日来分胜负决生死。

    在此之前,八人若无冒进之举,玉林龙亦无法致敌于死地,岂会去管他们如何扑腾?

    “这么说来,其实明天大家都去得的地方我们最去不得,或者说去了也没用。”

    蒙邡吸溜完了面,喝光了汤,似有所顿悟,说出了句虽然拗口,大家却不难听懂的话。

    是啊,明日的李府将成为龙溪镇的中心,于时必定人山人海、人满为患,他们去那里完全没有动手的机会,动手了反而更将惹上一身腥。

    还剩小半碗面未吃净的墨漓闻言踟蹰道:“或许玉林龙给我们挑的战场本就不在那儿。”

    那儿自然指的李府。

    “该死,咱们又被绕进去了。”蒙邡愤而想拍筷而下,念及还有不少客人在这吃饭拍桌子势必把人给吓坏了,在落筷前生生收住了势头,放下筷子抱臂自生闷气,“这人心真脏!”

    冰忆还是沉下了气,问道:“阿漓刚刚去的时候,有没发现那儿可有设置密室的痕迹?”

    墨漓道:“密室本便设置于隐秘之处,没法深入细致观察,难有收获,但大户人家总会有方方面面的考虑,设置些密室无可厚非。”

    冰忆点点头道:“不错,还是该按照玉林龙便躲藏在密室中来考虑。”

    这时有个略微沙哑的声音怯生生道:“有密室的话,会不会也设置了密道?”

    “密道?”

    众人听言先是一愣,找寻了下声音来处,竟是最为少言寡语的小影所言。

    冰忆赞同道:“是的,也不能漏了密道。”

    小安和小莲向同出自染坊的姐妹竖起拇指。

    万俟夫人、蒙邡和南宫涵雨则依言思索着密道用处。

    墨漓却一时神游,联想起初见染坊三个姑娘的情景,以及几日来同大家相处相知的细节。

    小安是尚年少时便被拐入红衣教私产的,也是三人中姿色相对平庸的。

    正因此虽然在三处类似染坊的地方待过,也都掌握了不错的技艺,却始终不得“晋升”资格,被调派至红衣分堂直属分部,只能凭着老资历混个稍微安稳些的管事当。

    多年的禁足生涯让她学会了逆来顺受,可在碰上他们这些人,重得自由身后,却显得患得患失,举止投足常常表现得过于小心翼翼。

    小莲是三女中思想较为直接简单的,她是和亲妹妹一起被卖入染坊当学徒的,可没到两个月,生得更为活泼俏丽的妹妹便被折磨致死。

    事后多日才获知妹妹死讯的小莲从此之后一直在默默等待着有朝一日能进行复仇。

    时日今日,当年那害死妹妹的凶徒或以身亡,但小莲还念着多拉些红衣教余孽为妹妹陪葬。

    小影则是数月前才被拐到染坊去的,短短几月时间,她也凭着心灵手巧很快从杂役成为了学徒,且在同批舞姬被抽调走后,便将成为下一批舞姬。

    在染坊的日子对小影来说本也算得上顺风顺水,哪知在玉林龙到来后一切都破碎了。

    小影是在玉林龙到来后第一天同被召入那静室的六名姑娘之一。

    那天她不知挨了多少痛,却始终不得吭声,最后体力不支昏倒过去。

    是被其他姐妹们抬出静室的,可大家都受了惊吓,一着不慎脚下拌蒜,磕到了她的额头。

    纵然有沙庆好心来帮忙上药,但她背上的伤至今都未痊愈,而她那双眼睛也因磕坏了额头,见物模糊。

    即便如此,小影也自认算是幸运的,因为还有姐妹在出了静室后就已没了呼吸。

    既然她还侥幸活着,那么姐妹的仇,就由她来报。

    小安做事细致却过于羞涩。

    小莲性格大大咧咧偏很能隐忍。

    唯独小影一直较为沉闷。

    而今突然冒出这一针见血的意见,让墨漓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太突兀了?

    不,小影应该只是话少,洞察力说不定一直很敏锐。

    想到这儿,墨漓的目光不由自主在小影脸上驻足。

    没看出这女孩有啥异状,只能从其额头上那渐淡的伤痕想象出其可怜经历。

    而那略显无神的双眸……

    墨漓眼神微眯,只觉得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李府去不得。”

    “密道,密道……”

    身旁冰忆的低语打散了墨漓发散的神思。

    墨漓轻轻摇头,屏去无端的猜想,可脑海中总浮现出一个似乎不该存在于此的人。

    冰忆在心底里将两组关键词重复念叨着,忽而眼前一亮!

    笃定道:“看来玉林龙还另外准备了地方来欢迎我们。”

    万俟夫人也跟上了思路,说道:“一面引导着镇上百姓向一处聚拢,一面通过密道反向逃窜,以此甩脱开我们?”

    墨漓道:“不一定是反向逃窜,除了出海,不管往那边逃,被我们追上的风险都不小。”

    南宫涵雨拍手道:“桥南码头!桥南码头虽然都是只能去近海的小船,但可以北上去漳港,到了漳港,岂不是海阔凭鱼跃?!”

    冰忆肯定了三女的推测,跟着进行查缺补漏,道:“但桥南码头在江对岸,密道要挖过江,就不再是密道了,镇上定当人尽皆知!”

    万俟夫人道:“密道过不了岸,那就挖到桥头附近?”

    冰忆道:“桥头附近地带很宽广,我们人手不能分散。”

    蒙邡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眼前谜团也似豁然开朗,一舒胸中郁结,豪气干云道:“反正玉泥鳅总要在桥南码头上船,那我们就在桥南码头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南宫涵雨却连连摇头道:“桥南那片区域地势复杂,且有不少果林,适宜埋伏,就怕咱们自投罗网。”

    蒙邡大手一挥道:“不怕!我罩着你们!”

    冰忆道:“确实不妥。”

    蒙邡丧气道:“那该如何?”

    这时,小影怯生生的沙哑声音又响起:“我们就守在桥上如何?”

    蒙邡一听便拍手叫好:“小影这主意不错,那泥鳅想溜总得过桥,咱们就在桥上蹲他!”

    众人稍加琢磨,并无更好的主意,便同意了这看法,余下细节待回客栈详参。

    没人注意到在小影再次开口之后,墨漓的目光停留在其身上。

    苦思许久,墨漓嘴角挑起了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第六六八章 果然是你

    翌日卯时。

    龙溪镇被大雾笼罩。

    江桥之上一片烟波浩淼。

    这条镇南之江江名九龙,乃闽地第二大河流。

    因江北岸暗礁急流较多,遂渡口南置,并建通津桥便民往来、运送货物。

    通津桥为石桥,桥长百余丈,桥面高出江面两丈余,桥宽可容两辆车马相向畅行。

    相比起大清早便已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的镇上,平日间车马络绎的通津桥在大雾之中几无人踪。

    哒哒哒!

    哒哒哒!

    镇南静无人声,衬得本是杂乱无章的马蹄声听来格外清晰。

    通津桥桥头,江北岸长街上,十余个街角巷弄里突兀地窜出一辆辆马车,向通津桥疾驰而去!

    这些马车都是一乘四马的普通马车,车舆内可搭乘四人或用以载货。

    奇怪的是这些马车明明没有车夫驾车,拉车的马儿却极通灵性,或者说被驯化得极有纪律性,飞快奔驰到桥头的同时,居然也排好了先后次序,留足了约莫一丈的前后间隔,每两乘车马同时上桥。

    做到了真正的并驾齐驱!

    哒哒哒!

    十六乘车马分两列八节冲上通津桥。

    莫说百姓,恐怕龙溪镇上的官老爷们都从没见过这般阵仗。

    更无法想见拢共六十四匹马拉着车舆在桥上风驰电掣起来,竟有种战场上重骑兵奔袭的震撼感!

    这般阵势的车马在通津桥上理当直行无忌、畅通无阻!

    可偏偏就有人硬是要拦下这十六辆马车。

    随着马车冲入大雾,逐渐可见在通津桥中段处立有数道人影。

    肩上扛锤的方脸壮汉一人居先,余下的中年男子和六名女子分持武器靠后零散落位。

    八人赫然便是散人居蒙邡、冰忆等人。

    而能搞出这般车马冲阵的该是玉林龙无疑了。

    当跑在最前头的两辆马车正要抵达长桥中段时,蒙邡猛然一个深蹲,而后高高腾身跃起,在最高点处施展出千斤坠的身法,笔直砸落向右手边的马车!

    砰!

    呲呲——!

    一双筋肉鼓起的大腿踩在马车沿板前横木上。

    横木分毫不损,车辕却因横木受压骤然下沉,在桥面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短暂的亲密接触便让车辕与石板难分难舍,咔一下车辕被石板卡停不前!

    车舆受车辕的牵连跟着出现前倾姿态,随而车轮离地高悬,车尾翘起!

    整辆马车仿佛在蒙邡一踩之下栽了个头贴地、屁股朝上的狗啃泥!

    在翘起的车舆重新砸落回地面之前,冰忆紧随而上,先是断去四匹马儿的缰绳,任受惊的马匹绝尘而去、远离是非,而后飞身落在前沿板上。

    双腿牢牢扎根于前沿板,配合着蒙邡,通过降低身体重心及脚力的巧妙控制,将车舆在半空中打横过来,横亘于桥面!

    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一辆马车横过来的长度当然不足矣封堵整个桥宽。

    后头数十匹马儿哪怕是骨瘦如柴的劣马,也能轻松绕行而过。

    但对于牵拉着马车而变得相较笨重的马队来说,任何障碍都会让疾行的马匹止步不前。

    尤其是当离得最近的第二列车马,刹不住脚,分别撞上为首马车的车舆与车辕,数匹马儿虽只受到些许小伤却因严重惊吓嘶鸣不停后,后头那些马儿自也不安地纷纷停步。

    是而,除了并排而行的左手边马车是被墨漓等人断去马匹缰绳,才拦停在前头五丈远外,余下十四乘马车尽皆被打横的第一辆马车给拦下!

    “哼哼!真是好算计!”

    幽幽叹息声似随着滔滔江流涌入众人耳蜗。

    这声音正出自玉林龙之口,只是众人未能分辨出其藏身于哪辆马车中。

    只能通过排除,确定最前头的四辆车马中并未藏人。

    “还是粗鲁了些,不比你聪明。”

    冰忆倒是很客气很坦然地承认了己方的计不如人。

    换他来,他会想着如何偷偷渡桥甚至泅水渡江,却绝对想不出这种蛮横地冲阵方式过桥。

    幸好他们人多,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全部拦下这些马车。

    玉林龙仍以空幽的声音问道:“你们当真觉得就凭你们几人能杀得了我?”

    冰忆笑道:“该是绰绰有余,要不然也不至于将你逼得如此费尽心机。”

    “好,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表现!”

    空幽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唰唰唰!

    话音甫落,数十道黑影自江流中蹿升而出,现身于桥面左右两侧。

    毫无疑问,这便是玉林龙为对手准备的埋伏。

    而这些黑影统统都是东瀛忍者。

    只不过冰忆等人对此竟未太过意外。

    他们之中或许没人见识过东瀛忍术,但墨漓却听说过那场专为伏击中州五虎将之一牛轲廉牛将军父女二人的凝露台伏击战细节。

    那一役东瀛方面投入数百名忍士及数名精锐主将,险些让听雨阁一众好手悉数丧命。

    要知道那一趟护送牛家父女去往岭南的队伍中,撇去少为江湖人所知的云天观几位师徒不谈,还包含有现任啸月盟盟主莫殇,以及十四恶人中实力位列前茅的织女牛郎。

    所幸没有红裳撑腰,玉林龙已很难赢得东瀛人的信任,受遣而来的东瀛忍者不过半百之数。

    不幸的是九龙江江水流速可要比凝露台桥下河流快上不少,能蛰伏其中许久的当也更为强悍。

    只见五十名忍士跃过桥面两侧栏杆后,交叉收束在胸前的双臂便先后朝前甩出,动作整齐划一。

    千枚手里剑泛着寒芒划破大雾呼啸着冲冰忆八人射去!

    蒙邡见状直接钻入空空如也的马车中,以车舆为屏。

    冰忆则撤回至六女身边。

    七人聚拢一处,脚下绽放出青光阵法,地面上升腾起一堵风壁将众人护身其中。

    笃笃笃!

    马车车舆全为木制,在手里剑的击打下颤颤巍巍,甚至被射穿出数个豁口。

    也许东瀛忍者们集中火力,或能摧毁一辆马车,但也仅此而已,蔽身其中的蒙邡几乎不受影响。

    而由南宫涵雨和墨漓一同施展的休门足矣将手里剑尽数拒之于外。

    东瀛忍者现身后的首轮攻势一如既往地雷声大雨点小,并没能给冰忆等人带来任何威胁。

    “可惜只能借来这么十多辆马车,也可惜没有机弩可以布设在车舆内,不然,在你们拦车的第一时间,就得被射成马蜂窝。”

    玉林龙和散人居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自然也没指望着东瀛忍者这登场下马威便能了结对手。

    冰忆却一扫固有的温和形象,讥讽道:“不可惜,我们几人敢来拦你,自也料定当下这种景况,还会为你所驱使的多半是受武力胁迫,全镇施盐加上十六辆马车已算是不小的手笔了,想来到了桥南还有不少打手等着我们。东瀛人还愿出人帮你,已算是极卖你面子了。还是说,他们都是被你忽悠来的?”

    “呵,斗了这么些年倒是有些长进,还懂得用激将法。

    “想借此确定我的方位?

    “玉某便是站在你们面前,尔等又能拿我如何?”

    在东瀛忍者拔出腰间太刀冲冰忆八人发起攻势时,玉林龙便傲然负手立身于第三排左侧的马车车顶上。

    几乎于此同时,一袭黄衣已形如鬼魅地从东瀛忍者群中穿过,飞速向玉林龙欺近!

    不待玉林龙有下一句话语或动作,一道流光如惊鸿掠影,眨眼间与玉林龙交错而过!

    咔喇!

    墨漓同样出现在第三排左侧马车车顶,背对着玉林龙,立于其身后半丈处。

    面色煞白,身躯微微佝偻,本是握于右手中的匕首仅余断柄,右手尺侧鲜血淋漓!

    玉林龙刚写完“坚”字的执笔左手尚微微颤抖着,右手则轻轻拭去右侧脖颈淌出的一抹樱红,没有去回顾身后之人。

    轻笑着说了声:“果然是你!”

    一人是一时无力再战。

    另一人则是自认无法轻取敌手,安心等着友方来摘取胜果!

    今日一役,参战双方都很清楚玉林龙是关键中的关键。

    玉林龙一死,则一了百了。

    不论是沙庆,还是东瀛人都不会再留下来拼命。

    林北帮和李府兴许还会感谢冰忆他们帮忙斩断这层前尘纽带。

    是故,昨晚众人在客栈商议此役细节时,也认同了墨漓毕其功于一击的打算。

    一旦有近身玉林龙的机会,墨漓便不做任何保留地祭出最强撒手锏。

    没承想玉林龙不仅对此早有防范,甚至还防了下来。

    换作往常时候,玉林龙就算侥幸躲过一击,也该忌惮于墨漓的下一击。

    但历经南少林一役至今,墨漓始终未能得到充分休息,身体仍处于较为疲劳的状态,施展一次撒手锏已是极限,再勉力施为即当殃及性命。

    玉林龙也正是料定此点,这才敢于以身为饵,涉险试探。

    此时的玉林龙面上虽然挂着嘲弄的笑,但笑意中多少透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对这位首回碰面便教他吃了大亏的女子足够重视。

    庆幸自己通过蛛丝马迹,猜测出了这女子的身份。

    庆幸自己敢于布局,在此役之初就让敌手最具威胁之人战力大打折扣!

    接下来,玉林龙只需好好缠住这黄衣女子和冰忆,让东瀛人去冲锋陷阵。

    红衣教最出色的杀手沙庆便能完成收割,锁定胜局!

    ------题外话------

    关于引号的用法。

    以前以为说长段话用引号的话只需头尾就行。

    后来不知看的哪本书,是每个断句头尾都加。

    近来看了卖报的书,发现每个断句只加开头的前引号,只有尾句才加后引号。

    看着感觉怪怪的。

    前几天特地查证了下,卖报的用法是对的。

    前面的章节没法改了,就从这章改正吧。

    嗯,一本书里三种对错的引号用法也是全了。

第六六九章 八人五人

    然而,不出片刻,玉林龙瞳孔骤缩、尚未收敛起来的笑容陡然一僵!

    就像是算尽了整盘棋,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却被反将一军!

    玉林龙看到了许是一生之中最让他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最为依仗之人还未有斩获,竟已落入了垂死挣扎的境地!

    ……

    ……

    相比起玉林龙,沙庆此时此刻心中的愕然与绝望更甚。

    如果说玉林龙对黄衣女子的提防是让这盘棋得以进行下去的关键,那他沙庆便是决定棋局走向的胜负手。

    那日从巷弄中脱逃后,玉林龙还是想方设法与沙庆取得了联系。

    对于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互不信任,二人默契地只字不提。

    玉林龙以其所掌握的闽地红衣教私产换来沙庆此番出手相助。

    沙庆从不掩饰自己的贪财好色,但他更信奉任何福分得有命来享。

    若非在权衡之后肯定这比买卖利远大于弊且风险可控,沙庆可不会来蹚这浑水。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被追了数日的玉林龙自然也摸清了除散人居五人外另三名女子大致跟脚。

    三名自染坊而来的姑娘,沙庆所了解情况或要粗浅些,操办过私产具体事宜的玉林龙却是门清。

    这些私产所暗中培养的人,只有到了管事职位才会照个人状况匹配授予基础内功修习。

    能把一门下等内功修习至圆满,最厉害也不过二流高手水准。

    余下舞姬、学徒能有三流功夫已属天赋异禀。

    玉林龙和沙庆不清楚三女是受了何种蛊惑帮忙带路,可在他们看来,即便三女都是洛江镇染坊的管事,即便三女这一路来不畏艰辛地勤学苦练,也无法对他们构成任何实质性威胁。

    在真刀真枪面前,她们不出现则已,一来到这大江之上,又或是到了桥南,只消一名东瀛忍着或是两个林北帮帮众便能够应付她们,再多些人则足矣将三女乱刀砍死。

    真正能给玉林龙带去威胁的对手从始至终便只有散人居五人。

    在玉林龙以身为饵诱敌上钩后,至少能牵制住敌方两人。

    而混在东瀛忍者当中的沙庆便可挑着万俟夫人或南宫涵雨下手。

    哪怕不能做到一击必杀,只要能创伤二人之一,对方势必大乱方寸。

    于时,整个局面便全在掌控之中。

    双方照面之后,场面形势果然与玉林龙所料不差,可谓波澜不惊。

    顶过东瀛忍者一阵手里剑攻势,再有黄衣女子的只身突袭之后,散人居一方八人已被分隔在三处,分散了战力。

    染坊三位姑娘背靠背应敌,万俟夫人和南宫涵雨环绕着三人攻防进退。

    冰忆则需一面尽快清敌,一面兼顾着五女安危。

    借马车蔽身的蒙邡只能独自为战,或尝试突围去支援黄衣女子,或与冰忆六人会和。

    玉林龙虽缺乏杀伐手段,但对付看起来状态不佳的黄衣女子当自保无虞。

    沙庆则照玉林龙所定计议裹身黑衣之中,浑水摸鱼,攻敌不备。

    放在平时,身躯肥硕、腰未配刀、手握双匕,混杂在黑衣人群中若不仔细观察,也不易被发现。

    遑论在这大雾蒙蒙且情势危急的纷杂档口,自当无人关心到来的东瀛忍者是五十人还是五十一人,更不会有人注意到沙庆的行迹才是。

    沙庆如一尾毫不起眼的游鱼随一众东瀛忍者绕过遭十来人纠缠住的冰忆,呈犄角之势包夹向于染坊三女相去四五步距离的万俟夫人。

    彼时沙庆离万俟夫人已不到半丈之遥,为求稳妥沙庆打算借东瀛忍者的拔刀攻杀做掩护,凑近三五步再动手,丁点杀机未漏。

    万俟夫人浑然不觉有条蝮蛇已锁定了自己命门,行将发起最隐秘、最迅捷、最致命的突击。

    岂料就在沙庆瞅准时机,步下刚刚完成发力,冲万俟夫人滑步杀去前,一声紧急示警教万俟夫人及时缩身退防。

    沙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一时半会儿也没去在意是谁看破了他的意图。

    他只知道万俟夫人同时面对着五名东瀛忍者的攻势,匆忙收招撤防只能躲开他的必杀一击,一旦遭到持续高压的攻势打击,势必招架不过十回合,还是死路一条。

    深知机不可失的沙庆不敢有分毫耽搁,脚下再一点,倏忽闪现在万俟夫人横剑之前,背于身后的赤血双刃凶光盈盈。

    眼见下一瞬双刃就要像蝮蛇毒牙横咬向万俟夫人的脖颈。

    哪知那蝮蛇头颅却突然卡在了似是凭空生出的三块石子间。

    原来就在沙庆突向万俟夫人的一瞬,染坊三女奋不顾身地帮着拦下这箭在弦上的一击。

    小影最先扑到沙庆后背上,左手抓向沙庆左手腕,右手紧握短匕朝其后心窝扎去。

    小莲生怕自己匕首握不牢靠反伤及友方,便先冲沙庆面庞掷出匕首,再为防范着沙庆出刀,整个身子贴挂在沙庆右肩,双手边摁住沙庆右手,边试图卸去其兵刃。

    小安则在沙庆面门来了一顿飞踹,许是自知腿脚过于绵软无力难以伤及这皮糙肉厚的大黑汉,遂改用新配匕首招呼。

    然,沙庆何许人也?

    曾也是红衣教十堂堂主之一,就是放眼当今江湖,依然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岂可让三个才触及江湖边界的无名女流给羞辱了?

    心中才闪过这般念头的沙庆后心窝处猝然生起一阵剧痛!

    他被伤到了!

    被一根匕首丢中面门。

    又被飞腿踹脸。

    于沙庆而言,简直如同挠痒痒般,不值一提。

    可后心窝处传来的痛楚却让他自疑适才是否忘了激起罡气护身,以致被趁虚而入!

    小安踹掉了沙庆罩在脸上的黑巾,苦痛让他龇牙咧嘴。

    一时未能挣脱开三女的束缚更让沙庆羞恼异常。

    “哈啊!——”

    沙庆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本是粗犷的面庞显得格外狰狞!

    被吓得失了匕首的小安紧闭上眼对着沙庆面门瞎打瞎抓!

    险些被丢甩出去的小莲完全不顾个人形象与安危,头下脚上紧紧将身子锁在沙庆右腿与右臂上,乃至张口狠狠咬住沙庆右手手背,只为让其松开手中匕首!

    而小影非但将插入沙庆后心窝的匕首又递进寸许,还不知动用了什么伎俩卸去沙庆左手的匕刃!

    谁都想不到三女会展现出如此决然拼命的姿态来限制堂堂红衣教第一杀手!

    屈辱、抓狂、不安等负面情绪交杂,沙庆几乎难以保持理智。

    他像是条胡乱扭动身躯想冲破、甩脱开三块石子所构成枷锁的毒蛇,却脱身不得。

    ……

    ……

    玉林龙在马车车顶之上所见即是沙庆这困兽之斗的景象。

    他诧异于染坊三女的表现,更不敢置信凭沙庆的能耐居然身陷险境。

    不说沙庆本就生得身强力壮,单说修有上乘土系功法《金玉功》最为注重体魄锤炼打磨,怎会被三个武艺平平的女子打得苦不堪言?

    他能看出沙庆此时的状态糟糕透顶。

    但他也自顾不暇,鞭长难及,束手无策。

    他已能听得身后劲风袭来。

    啪啪啪!

    玉林龙回过身,接连手架腿挡,抵住黄衣女子的拳脚。

    “要是你手里有对双刺,或者有柄匕首倒也罢了,想徒手制服玉某,也未免太过小瞧人了吧?”

    回应玉林龙的是一声轻哼以及更为猛烈的拳脚攻势。

    “花拳绣腿尔尔!”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玉林龙却已明白过来对方是想粘住自己伺机夺笔杀人,立马跃身跳到靠向东瀛忍者的马车车顶,与对手拉开距离。

    再甩出腰间缎带抽打向黄衣女子。

    如果黄衣女子再无其他手段,玉林龙倒是不介意继续与她一人拉扯。

    如果黄衣女子咄咄逼人,那玉林龙便要寻机会制住对方,再招呼东瀛忍者先帮着了结此患!

    ……

    ……

    “先帮阿璃!”

    八人被分割在三处为战后,冰忆第一次发出指令。

    玉林龙选择靠近东瀛忍者的同时,自然也靠近了蒙邡。

    蒙邡在乱战中朝冰忆六人所在处瞧了眼,虽意外沙庆竟在其中,但见对方双眼眼眶发黑、神色癫狂,却无力挣脱开小安三人的束缚,心中安定不少。

    便照冰忆所言朝墨璃与玉林龙交战处移动。

    蒙邡与冰忆虽然轻功一般,但都练就了对粗壮大腿,爆发力惊人,短距离移速只快不慢。

    在六名捕捉到蒙邡移步意动的东瀛忍者刮出刀芒前,蒙邡已嘭地撞入其中!

    三名东瀛忍者被撞得眼前金星乱窜、脑袋嗡嗡作响。

    未等三人回过神,分别听得各自头颅、面颊、胸口处传来轰然炸响。

    还没感受到头骨、面骨、胸骨塌陷碎裂后带来的剧痛,意识已彻底归入黑暗与混沌之中。

    短柄重锤在膂力千钧的蒙邡手中如臂使指,距离之近,更让对手避无可避。

    嗵!嗵!嗵!

    又是三声沉闷敲击声响起。

    又有三个黑衣蒙面人或横飞而出,或仰头栽倒,或在原地猛地一弹而后重重摔下。

    一人脑袋歪向一边,一人头掉向背后,一人胸口凹陷!

    倒地之后几乎没有传出半声惨呼。

    可倒下的人越是声息全无,尚未攻近前的东瀛忍者们便看得越是心惊胆战,手脚越发冰凉僵硬。

    原本围向蒙邡的东瀛忍者足有二十人。

    遭蒙邡一顿近身轰击后半数殒命。

    余下区区十人假若改换战术同蒙邡斡旋倒也罢了,要是接着硬拼,恐怕不出一盏茶功夫都要被捶出脑浆来。

    ……

    ……

    另一边,围攻向冰忆六人的东瀛忍者情况稍好。

    三十人只减员了五人。

    这一切自是得益于沙庆所造成的混乱。

    染坊三女近身与沙庆扭打缠斗,基本都是挂在沙庆身上。

    这一来,无疑成为东瀛忍者进攻目标首选。

    反而是冰忆、万俟夫人与南宫涵雨面对着近在眼前的沙庆投鼠忌器。

    是以三人只能主守,抵住东瀛忍者的攻势,将沙庆及三女一齐护在身后。

    若非杀敌良机近在咫尺,三人都不敢失位半步。

    不过,这般情形并未持续多久。

    大抵是在此役拉开序幕的一炷香后,沙庆终于怒吼着甩脱开接近力竭的三女,猛兽出牢!

    正巧看到这一幕的玉林龙心下却毫无欣喜之意可言。

    因为他能看出沙庆的状态很不对劲。

    尽管沙庆外貌彪悍粗放,但却行事却极为沉稳老练,否则也难成为红裳钦点的杀手一堂堂主。

    可眼下沙庆须发皆张,双目发黑,口齿流涎,看来神智已不甚清醒。

    是又中了什么毒蛊?

    在散人居手上才吃过暗亏的玉林龙如此作想。

    心却逐渐沉了下去,沙庆这般情况,他还能有所指望么?

    沙庆以实际行动向玉林龙做出了回应。

    “杀!”

    只见沙庆大喝一声,身形一闪,拿着右手中还未被缴去的赤月刃在空中划出一道赤色月弧,从两道身影间穿过。

    二人登时如熟透的西瓜般,切半爆开!

    血水四洒!

    玉林龙却分明见得被沙庆一分为二的两个全是东瀛忍者!

    “呵呵呵!”

    “都是不堪一击的杂毛!”

    “老子弄死你们!”

    唰!唰!唰!

    肥硕身躯并不能阻挠沙庆动若脱兔。

    几个晃身间,他便扎入东瀛忍者群中,左冲右突,势不可阻!

    桥上像是突然多出条长长的血色丝带在空中舒卷飞扬!

    纵使东瀛忍者们已反应过来这人是着了魔,却已避之不及,很快死伤过半!

    约莫十个弹指后,赤黑色的肥硕身躯呆立不动。

    指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口中喃喃道:“你,你是……薛青?

    “你个病秧子不是早见阎王去了么?

    “还敢来找我麻烦?

    “哼,你说老子没法和你战上三天三夜?

    “那是没必要,这就来让你见识下老子的厉害!”

    语毕,沙庆朝前踏出一步,身子却歪斜着轰然倾倒!

    ……

    ……

    眼见大势已去,所剩十八名东瀛忍者毫不恋战,落荒而逃。

    蒙邡不肯放过他们,却也只来得及再砸死一人。

    没有一个东瀛忍者选择回头复仇,统统朝桥南夺路遁走。

    冰忆六人则不追穷寇,只把目光挪向同是呆立不动的玉林龙。

    玉林龙神态萧索,双眸之中充斥着被老天戏弄的绝望。

    他料定今日这一役事关自己生死,故而在做筹划时不敢有分毫马虎。

    只不过在他看来,他生的希望至少八成,死的可能两成已过多。

    只要冲破这八人的封锁,或是杀了这八人,他这条泥鳅便能投身阔海肆意遨游了。

    俄顷,玉林龙回过神,自嘲地笑了笑。

    同样是中段。

    上次是巷弄中段,他成功逃过一劫。

    这次是桥上中段,他已插翅难飞!

    玉林龙没有将目光投向冰忆、墨璃等人。

    而是看向了略显狼狈的小安、小莲、小影。

    轻叹道:“是我大意了,我的对手该是八人,而不只是五人。”

    言罢,玉林龙一掌拍向了自己的天灵盖,选择了自我了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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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相莣江湖》(相忘江湖)】外夷霍乱平息十余年后,中州朝野再陷混沌,风云涌动,群魔乱舞。这一切似乎在昭示着更大的劫乱即将降临……-----------------------------------内功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种,具体可见作品相关。ps:新人处女作,希望各位书友能一同见证尘缘叹荡剑诛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剑诛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