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荡剑诛魔传TXT下载荡剑诛魔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荡剑诛魔传全文阅读

作者:空留尘缘叹     荡剑诛魔传txt下载     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八四章 秋雨秋雷

    中秋过后。

    幽京城里的天气失了温和脾性,变得阴郁暴戾。

    三天时间里下了三场大雨,一场比一场雷鸣电闪,一场比一场骇慑京都。

    所谓秋天打雷,遍地是贼。

    生活在幽京的百姓们已很少见到这般天气,但大家伙祖辈父辈都是农田里走出来的,深信秋雨伴大雷绝非好兆头。

    不是意味着有什么灾厄降临,也至少说明来年很可能雨雪洪旱灾害频发,收成锐减,以致出现大量偷抢现象。

    果不其然,就在中秋之后的第四天,中州北部东起兴安境塔河城关、西至蒙地乌兰巴特城关,烽火成线连绵三千里,瓦剌人吹响了全面进犯中州的号角!

    硝烟越过崇山峻岭,径直笼罩在京都百姓们的心头上。

    尽管上一次外夷大举入侵时也没能兵临幽京城外,但对于已安享太平日子近二十年、刚过完团圆中秋的人们来说,北边的战鼓仿佛擂打在他们胸口,急促得教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这时候,才有传言已停办两年的中秋夜宴在前些天又恢复了。

    市井巷弄间开始冒出些细若蚊吟又嗡嗡闹闹的声响。

    大抵不是说什么什么昏庸无道,便是什么什么遭了天谴……

    若非后续听闻奉国大将军连夜亲赴前线指挥抗敌,恐怕幽京百姓们都将彻夜难眠。

    ……

    ……

    幽京城的压抑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或是说只有短短的一天。

    并不是百姓们的记性和鱼一样短暂,而是担心太多也于事无补。

    天塌下来总有个高的顶着,只要战火还没烧到家门口,日子该怎么过还照样过。

    也只有常在皇城附近走动的人们才会发现,这些日子来进出宫城的车马多了些,且风风火火,来得快,去得更疾,真有似戏文里所说“十万火急”的味道。

    但家国大事只要还没到达招壮丁的地步,便也轮不到他们操心。

    在见多了车来车往的景况之后,大家又开始习以为常。

    很多时候百姓们就是这般简单朴实。

    相较之下,朝堂之事很多时候都很复杂,如天气那般变化多端、波云诡谲。

    可有时候便是晴空如洗,也很简单明了。

    只要,朝堂上有且仅有一个声音。

    其实这十多年来,朝堂上的声音不算多也不复杂。

    尤其是在璟帝撒手人寰、延帝继位之后,朝堂上的声音甚至从未超过一手之数。

    内阁虽仍负责审阅全国大小奏章、草拟处理意见,再经由司礼监呈报皇上批准,但延帝在小事上全部照单通过,大事上无一不另做打算,内阁为此早早点了自己的“哑穴”,不再自取其辱。

    九大家从不单独发声,每回上朝前,九家必已在私下拉完帮结完派,在朝堂上最多只会有三个声音,此为惯例。

    这些年来朝堂上声音最大的,不是尖声细嗓的阉党,便是粗声大嗓的武党。

    只是这些天来,那些浑厚嗓门的粗人据说有几个莫名染了病卧床难起,还有些步奉国将军后尘赶往北面指挥抗敌战事,只剩两个紧巴着嘴杵在殿上一声不吭。

    在九大家默契选择静默,部分人安静观望,多数人噤若寒蝉的情况下,金銮殿中自是极为安静。

    朝堂上当然也只能听到一个声音。

    小皇帝朱延在中秋夜宴请群臣后不幸染了风寒,虽不至于一病不起,可嗓音实在沙哑的很,咬音吐字若非凑到其嘴边,实在没人能听清。

    司礼监掌印太监于添于公公便把脑袋凑离延帝嘴边很近。

    朝堂上的一应事务也便都由于公公代圣上发言下旨。

    ……

    ……

    夜。

    暗无星月的夜。

    这还是于添于公公这么些年来最晚从皇宫回到私宅的一次。

    私宅里一片静谧。

    白天朝堂上却比此时更要静的出奇。

    他却很享受那种感觉。

    只不过为了享受那种感觉,他得付出很多时间和心思去做布置。

    他很清楚任何物事都有其相应的筹码和代价。

    所以当他看到管家递上来的,印有八十一个模湖僧侣图桉和梵文的羊皮纸后,他知道有人要来向他索要筹码或者代价了。

    于添道:“这是‘者’字印?”

    管家知道自家老爷是在问是否确认过真实性,怎奈何宅中压根没人知道“者”字金印原来长什么样,遂无法辨识出这被刻意弄得模湖不堪的印画,是否确为“者”字印所印,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奴才不知。”

    于添闻言定了定神,澹澹道:“是了,除非把少林那些老僧抓来,否则还真没谁能认出来。”

    管家低头束手,紧张地候着下一个问题。

    于添道:“是谁送来的?”

    管家道:“兜率帮帮主笑面弥勒和其手下影佛。”

    于添重新将那卷羊皮纸拿进眼前认真审视,复又放下,说道:“想来老孙就是折在他手上的,这么说倒是都通了,他们有提什么要求?”

    管家道:“笑面弥勒想单独见老爷一面,再亲自将‘者’字金印奉上。”

    “单独、奉上?”于添重复了两个重点字眼,笑得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说他是真有心,还是另有阴谋?”

    管家道:“依属下拙见,当小心为上,先设伏除之,再寻那金印下落,反正整座幽京城尽在老爷掌控之下。”

    于添颔首道:“在理,小心驶得万年船,看来你已查出他们在京中的落脚之处了?”

    管家道:“就在花间醉。”

    “花间醉?”

    “是。”

    管家没有抬头,没看见自家老爷的眉头蹙了起来,却听出其出现了少有的情绪波动。

    “好胆,约他们到宫中见面!”

    “是!”

    ……

    ……

    姜逸尘和冷魅来到幽京城已是中秋过后的第五天。

    二人乔装打扮成来幽京贩卖香囊脂粉的年轻夫妇,背着大行囊,走在幽京南城朱雀大道上。

    午时刚过,两人刚吃完牛肉面,正要熟悉下幽京城的环境。

    姜逸尘打了个饱嗝,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进京。”

    冷魅道:“感觉如何?”

    姜逸尘道:“京里的店都很大,可卖的吃食份量却要少得多,卖的物事也没见着个更大。”

    冷魅道:“刚刚那碗牛肉面的份量比起闽地要少多少?”

    姜逸尘肯定道:“少了至少一两肉。”

    冷魅道:“价格呢?”

    姜逸尘气哼哼地说道:“翻了不止一番。”

    冷魅又追着问:“比起姑苏城的份量和价格又如何?”

    姜逸尘在脑海中细细比较了翻,才道:“倒是差不远了。”

    冷魅道:“是呐,幽京城中的人比姑苏城多些,又要比整个闽地的人口都多好几倍,饼虽然大,可分得人却更多,自然每一小块都变得价值连城,所以才说幽京居大不易呀!”

    “这些道理我倒是都懂的,跑商也是靠着这些差价赚钱的。”

    “好在咱们带的钱不少,不怕吃不起,再把这些香囊脂粉一倒手,更能吃顿大餐!”

    “好在我也不是特别能吃,能省着点花。”

    “难道你对这大京都的印象就只在花钱多少上?”

    “还有……”姜逸尘放低了声音,冷魅很自然地就把身子贴过来,把耳朵凑近,“大京都里的穷酸腐儒可真不少,一听北边又起了战事,不是饮酒买醉,就是拽诗弄词,难看至极,难听至极。”

    冷魅笑得花枝乱颤,却不忘替那些文人争辩道:“嘿嘿,不然你觉得他们该当如何?”

    姜逸尘道:“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冷魅听言,眼珠子一转,朝姜逸尘怀里拱了拱,坏笑着说道:“那咱们该睡睡?”

    二人这短短十余日里,几乎是跑遍了大半个中州,要还是姜逸尘自己上路,速度自然有快无慢,却可以想见他一定会把自己累得够呛。

    所幸这回有冷魅同行,行程安排得更为合理妥当,路上也都休息得不错,是以二人大部分时候都保持这不错的状态,随时可进行高强度的战斗。

    眼下一听冷魅这么说,姜逸尘知晓对方又在扮调皮,却也深知是该找个地方先做好安顿才是,极为痛快地答道:“好咧!”

    冷魅没料想到自家小姜这回居然不怕羞,答得这么快,一时没想好在哪间客栈落脚,便随口问道:“哪里睡?”

    岂料姜逸尘很快回答道:“花间醉。”

    “什么?!”冷魅以为自己听错了,急急追问道,“去哪睡?”

    姜逸尘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地缓缓说道:“花——间——醉。”

第六八五章 人间皇城

    花间醉。

    不单单是个风烟楼

    也不只是个江湖帮派。

    身在幽京,只要你想要找个地方放松享乐,首选无疑是花间醉。

    花间醉有酒。

    各式各样的酒,来自天南地北乃至中州内外的酒。

    整个中州大抵只有皇宫里藏酒的品类比花间醉更多。

    但在藏酒数量上,花间醉若自称中州第二,便是以贩酒为主业的醉红颜酒楼也不敢妄称第一。

    花间醉有美食佳肴。

    你能在花间醉喝到来自哪里的酒,便能在花间醉尝到来自同个地方的出名小吃。

    就算是皇宫御膳房里的菜式,只要你能掏出对应的价钱,花间醉里也能原样呈现到你桌上。

    花间醉有赌场。

    从白天赌到黑夜,从黑夜赌到白天,每日十二个时辰毫不停歇的,花间醉或许不是中州独一家,却绝对是幽京城里的唯一,得到官方授权的唯一。

    仅此一点,绝没有任何赌场敢来和花间醉叫板。

    花间醉当然少不了女人。

    女人本也是花间醉的标签。

    花间醉有随便任何时候可以陪你做任何事的女人。

    花间醉的女人更不是寻常风烟楼的女人能够比拟的。

    毕竟曾经的教坊司现如今不过是花间醉的一部分。

    而主顾若有较为独特的喜好,花间醉自也有不错的资源保障各类需求。

    有酒,有美食佳肴,有赌场,更不缺女人的花间醉规模也必定不小。

    幽京城分东南西北四面。

    城南囊括了整个幽京三分之一的商业。

    花间醉便坐拥其中四条长街,垄断了城南三分之一的商业体量。

    堪称幽京城南商业的顶梁支柱。

    偌大幽京城中也只有占据城东三分之二体量的皇城规模不在花间醉之下。

    是而,花间醉在幽京城中亦有“人间皇城”之称。

    这“人间皇城”虽不以钱囊大小认丈夫,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销金窟。

    在这待的时间越长,荷包中的银两自然流得比手中沙快。

    所以当姜逸尘领着冷魅步入花间醉“美酒、美色、美食、发财”四街中的美色街时,适才还信誓旦旦说要姜逸尘放开手脚花钱的冷魅,虽不担心小姜在自己面前沾花惹草,却也开始为钱囊安危感到担忧。

    终于,在姜逸尘就要被位穿得大红大紫、体态丰腴的姑娘迎入“春花秋月”楼时,冷魅揪住了对方的衣袖。

    压着嗓音,瞪着姜逸尘道:“真要在这睡?”

    姜逸尘似乎没察觉到冷魅的不快情绪,点点头道:“就在这睡。”

    “小银掌柜虽然大方,你也不能不心疼钱吧?”

    冷魅箍住姜逸尘的手臂,努力点醒对方身上银两的来历。

    他们现在这一身家当可都是入京前,听雨阁通过暗部之手送来的,全是小银辛苦挣来的血汗钱,人家给的大方,也不求如数归还,咱们用归用,好歹不该随意挥霍!

    姜逸尘这才反应过来冷魅是在勤俭持家。

    抚着冷魅的手背,笑道:“放心,这儿有人招待咱们。”

    言外之意便是不会花冤枉钱。

    接着又转向那迎客姑娘道:“麻烦告知水仙姑娘一声,她等的客人到了。”

    ……

    ……

    水仙是个极为清丽可人的女子。

    若说楼外那些迎客姑娘的美貌浮于表面,看久了便会觉得腻歪。

    那么水仙的美貌便是让人越看越想看、越看越耐看越有韵味。

    乃至舍不得移开眼,像是被对方勾走了魂般。

    冷魅便舍不得把视线从水仙那款款莲步和扭动腰肢上挪开,像是被对方勾走了魂。

    她明白对方没有刻意搔首弄姿,但这天生的风情万种确实极富吸引力。

    哪怕同为女子,她也会为对方发散出来的魅力所倾倒。

    相反姜逸尘的眼睛在和水仙互打过招呼后,便没在水仙脸上身上有片刻停留。

    也正因此冷魅才舍得把目光从水仙身上拔下,向自家小姜投去个带着三分冷笑、七分赞赏的眼色。

    就算二人易了容,冷魅也能感受到水仙的热情不同于寻常待人接客。

    她更看出水仙和姜逸尘并不相熟,双方甚至应只是初次碰面。

    至于为何姜逸尘会自称是水仙等的客人,想必又是听雨阁事先的安排了。

    风烟楼向来是个探听消息的绝佳场所,花间醉作为幽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风烟楼,选择来此实在无可厚非。

    冷魅当年身为魔宫杀手时或乔装改扮或暗中潜入过不少风烟楼,自然也看出这春花秋月楼该是这一熘风烟楼中较为恬澹静谧之地,不会吵闹,适宜休憩。

    普通的风烟楼会拒绝女客,更不会让一对夫妻入楼,但花间醉从无此规矩。

    所以,不论冷魅和姜逸尘走到哪,楼里的姑娘们都是笑脸相待,绝没有任何异样的眼神,嘲弄的神态。

    如此,也让从未有过这般特殊经历的冷、姜二人少了几分往地缝里钻的尴尬。

    得益于此,冷魅才能保持惯有的冷静与细心,在一楼风雅厅内发现了坐在角落边独自品酒赏曲的琴。

    一身素袍、白绸遮眼的啸月盟护法对二人目光有所觉,举杯遥遥相敬。

    冷魅微微颔首,姜逸尘则拱手致意。

    冷魅问道:“你们认识?”

    姜逸尘道:“上云天观前,在他的琴音下吃过些苦头。”

    冷魅好奇道:“你要是把眼睛蒙起来,相隔十丈开外,可能闻出对方是谁?”

    姜逸尘细想了会儿,认真道:“很难,除非对方冲我释放出杀气。”

    二人随着水仙的步伐在路过二楼品茗阁时,撞见了摇头晃脑的梅怀瑾,以及面露无奈、睡意翻涌的鸡蛋。

    冷魅偷偷戳了下姜逸尘的腰,告知他有老熟人在场。

    姜逸尘却耸了耸肩,表示咱现在这副扮相不宜乱认人。

    到了三楼拐角,竟见得恋蝶从一间客房中走出。

    二人同对方擦肩而过,姜逸尘从头至尾都没和恋蝶有任何暗中交集。

    兜兜转转间,二人又遇着了不少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大家却又极为默契地各行其是,互不相扰。

    于是乎,冷魅只能带着满腹疑问随姜逸尘被水仙领入一间颇为幽静的客房——“凌波仙居”中。

    ……

    ……

    就如先前一刻姜逸尘所埋汰的,幽京里的食物价格昂贵份量稀少,可店铺规模都绝不会小。

    这凌波仙居仅是水仙个人所有的四间客房之一,论规模大小、布置雅致也毫不亚于姑苏城怡春院里八大红牌独属的住所。

    凌波仙居中,冷魅和姜逸尘席地而坐,触手可及即是茶水瓜果,往后一躺即是床榻。

    数重帷帐完全将这一方天地与外界隔绝,熏香鸟娜,空幽静籁,是可谓仙居。

    水仙显然另有要事,专程将二人领入凌波仙居后便告欠暂离。

    教二人有任何需要便击磬相告,自有人会寻音入内服侍。

    冷魅轻放下手中玉槌,放弃测试玉磬传音后多久来人,道:“这里能随便说话了?”

    姜逸尘摆出副慵懒姿态直往冷魅肩头倒去,说道:“至少以你我这样的说话音量,不需担心隔墙之耳了。”

    冷魅伸手将姜逸尘往回推,故作嫌弃道:“你是不是该解释下水仙是怎么回事?”

    两人一路同行,形影不离,姜逸尘或多挥动一次马缰、或把快子整齐横摆在碗上、或是往犄角旮旯之地踢出颗石子等等都未避着冷魅,可无论这些不惹人注意的微小动作看来再如何自然,对于了解姜逸尘行事习惯的冷魅来说都会显得多余。

    只是冷魅总是当做视而不见,从不过问。

    毕竟要害之事,姜逸尘不会绝口不提,而有些隐秘消息的传递,自然知之者越少越好。

    既已到了京中,一些疑惑她若不弄清楚,恐怕耽误行事。

    眼下便到了推心置腹的时候。

    姜逸尘赶忙正色道:“我与水仙并不相识。”

    冷魅微扬起下巴,斜睨着姜逸尘澹然道:“我也与之素未谋面,却不妨碍知晓她不是名普通的红倌人,花太香的《花开二十四》被称道是江湖上最漂亮的功夫,花间醉的二十四朵花,不仅每一朵都人美声甜,且都有着不俗的本事,放在通常帮派间都该有长老至护法级别的权力,水仙当然是那二十四朵花之一。”

    姜逸尘道:“不错,除了这春花秋月楼,这花间醉里至少还有三处店铺归水仙一人管辖。”

    冷魅道:“据我所知,不论听雨阁也好,还是兜率帮、埠济岛、道义盟也罢,都绝无可能同亲和朝廷方面的花间醉勾勾搭搭,那么你凭何找上水仙?”

    姜逸尘道:“就凭百花大会上是水仙将百花琼露递给的罂粟。”

    冷魅闻言睫毛微颤,立马联想起身在阴阳谷时帮着姜逸尘分析封辰死因的经过。

    “听来水仙被牵扯进一件大桉中了,是花间醉促成了封辰的暴毙?”

    姜逸尘没急着给出答桉,只说道:“我同你说过,去往莆田郡之前,我在姑苏见过你兄长。”

    冷魅了然道:“他对花间醉当然不会陌生,所以帮你揪出了致死封辰的因果线?”

    姜逸尘点头道:“他能肯定红尘客栈对封辰没有任何杀心,宁逍遥与封辰的比斗中更为下过任何毒手暗手。”

    冷魅依序分析道:“鬼魅妖姬也没问题的话,问题就出在和花太香对决之时。”

    姜逸尘道:“他还点出花太香的白蔷薇不会只是虚张声势。”

    冷魅道:“白蔷薇有毒?”

    姜逸尘道:“非是剧毒,却极容易吸蚀血液。”

    冷魅道:“封辰没察觉到自己被花太香的白蔷薇所伤,再与宁逍遥一战,气血损耗过剧,力倦神疲,这时花间醉奉上百花琼露,帮他活血化瘀,加速体内气血流动,听来是好事,封辰若是不再动武,倒也能快速恢复,偏偏还要和鬼魅妖姬一争武林盟主……他死前一定想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了。”

    姜逸尘叹气道:“却已晚了,朝廷方面为主谋,花间醉是实施者,花太香亲自操刀,宁逍遥和鬼魅妖姬统统都被利用了,不知不觉间成了帮凶,堪称枭雄的封辰多少也因太过自傲葬送了自己。”

    冷魅道:“不论是封辰还是鬼魅妖姬,都不是会向朝廷臣服的角色,想来若不是啸月盟和花间醉同属九州结义盟,就该是鬼魅妖姬香消玉殒了。”

    姜逸尘道:“彼时就已看穿这一层的人并不多,莫殇即是其中之一。”

    冷魅道:“莫殇虽识破了这计谋,却看破不说破,任由封辰死去?”

    姜逸尘道:“就像你说的,不论是啸月盟还是诸神殿,朝廷早已决定要拿一个开刀,而啸月盟恰好是最方便拿来下刀的。”

    冷魅道:“莫殇便选择了牺牲封辰,保全啸月盟?”

    姜逸尘道:“封辰死,罂粟疯,若愚出走,莫殇用部分啸月盟骨干的心灰意冷和不到三成帮众的死伤,换取啸月盟免于分崩离析。”

    冷魅道:“从结果来论,许多人会理解莫殇的选择。”

    姜逸尘道:“这本便是打碎自己牙齿往下咽的选择。”

    冷魅道:“就目前情势看来,操纵花间醉把啸月盟逼到这份上的,该是于添了。”

    姜逸尘道:“于添把自己当作男人,至少曾经也当过男人,所以太清楚该怎么去控制和对付男人了。”

    冷魅听言美眸轻眨,托腮道:“男人的弱点何在?”

    姜逸尘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羞赧地挠头说道:“控制他们的下半身,自然就能牵着他们的脑袋走。”

    冷魅笑道:“不被下半身控制的男人实在不多。”

    姜逸尘道:“不被下半身控制的男人也总有其他弱点,比如为财帛动心,为美酒沉醉。”

    冷魅道:“所以,控制一个花间醉,完全可以掌控更多的人,区区风烟楼能在短短十几年间发展到‘人间皇城’的地步,想必于添会颇为得意自己的杰作,而花间醉带来的收入,毫无疑问能供给于添办许多费银两的大事。”

    姜逸尘道:“如果说他曾经只是个不识字只会煮菜的厨子,现今能学习到这般程度,既令人感到恐惧,也不得不让人佩服。”

    冷魅没有跟着姜逸尘长吁短叹,兀自一番沉吟后,说道:“无怪乎鸡蛋和恋蝶他们也来了。”

    姜逸尘道:“笑面弥勒要对付于提督本也是件大事。”

    冷魅道:“这样的大事,作为盟友的埠济岛、听雨阁肯定不会缺席,红尘客栈想来也已各就各位。”

    姜逸尘道:“有时候只要亮明了棋子,敌人便会投鼠忌器,最好的结果便是双方都按兵不动。”

    冷魅道:“看来你姑姑确实把你完全排除在计划之外。”

    姜逸尘道:“或许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否则我也没法成为有活动自由的暗子。”

    冷魅道:“其他人还好说,琴是代表啸月盟来的?虽说莫殇曾只身跑到听雨阁找茬被软禁许久,可这‘交情’应不足矣让和第五侯绑在一艘船上正抵御瓦剌人冲击的啸月盟遣名强手来幽京助阵吧?”

    姜逸尘道:“你忘了个关键人物。”

    冷魅这才想起姜逸尘东拉西扯半天,却还没交代水仙的问题。

    遂道:“水仙在百花大会上属于是递刀子的角色,谁人都能取代,只是将百花琼露交予啸月盟的是她,便不排除啸月盟之人会把仇怨算在她身上,所以……琴是来给封辰报仇的?”

    姜逸尘见冷魅得出个难以置信的结论,不禁莞尔。

    “非也,这其中还另有文章。”

    冷魅难得不耐烦道:“可别卖弄关子了。”

    姜逸尘道:“莫殇当时只身去到听雨阁,不为别人,只为水仙。”

    冷魅却大感意外道:“我原以为莫殇是头孤狼,没想到他心中也有寄挂之人。”

    姜逸尘道:“在莫殇意志最为消沉之时,是水仙的开导帮他走出困境,才有而今的拒北盟盟主,这天下间莫殇唯视其为红粉知己,不求与之长相厮守,只愿她远离杀身之祸。”

    冷魅道:“看来莫殇对于听雨阁的信心胜过他自己。”

    姜逸尘道:“嗯,这世间能让他屈就的人不多,他救不了封辰,就扛起啸月盟,他没把握苟全于世,遂希望听雨阁能保水仙的周全,为此他陪着牛家父女走了趟药谷,险些栽在凝露台。”

    冷魅道:“这么说来,听雨阁布置在这的人,不全是为了镇住水仙所能调动的资源,也是为了在事发后带水仙离开幽京,而琴是莫殇请来确保水仙安然抽身的?”

    姜逸尘笑道:“相比起高高在上的于提督,我好像更佩服你!”

    冷魅轻哼道:“油嘴滑舌。你姑姑应也是挑在花间醉落脚,你不去找她?”

    姜逸尘摇头道:“要是被她知道了,恐怕你我都得昏睡上好几天!”

    ……

    ……

    华灯初上。

    从春花秋月楼三层往外看去,足可窥见幽京城的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姜逸尘和冷魅是在享用过幽京美食后,才又见到了面色略白以致显出疲态的水仙。

    为免出现不必要的意外,两人始终未向水仙表面身份。

    水仙自始自终只知道这场交易是莫殇定下的,而这两人也确实是听雨阁安排来的,便未再深究。

    离去前,水仙也向二人透露了最重要的信息。

    “明日辰时,帮主将进宫修剪花枝。”

第六八六章 宫中殿前

    八月廿一,辰时。

    秋风轻拂,晨光正好。

    所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若要说皇城之中何处四季常春,非是御花园不可。

    初春、盛夏有玉兰、番石竹花开二度。

    杜娟、海棠承递春的温暖,铺垫夏的烂漫。

    藤本月季、矮牵牛构筑入夏花墙。

    秋可赏菊赏桂赏茉莉。

    冬有梅、兰、水仙傲雪绽放。

    四季都有花正艳,岁岁年年花满园。

    用百花营造如此氛围非是难事,却是个精细活。

    皇宫的御花园决然不缺花匠打理。

    但御花园的花大多时候都由一个人打理修剪、一个人悉心照料。

    修剪花枝本是花匠的工作。

    可只要足够爱花懂花,任何人都做得这些细碎繁杂的事。

    花太香便爱花如命,总愿意费时间去看护好每一盆栽下的花。

    御花园的花几乎都是花太香亲手种下的,他便顺理成章地担起了花匠的活。

    中秋过后的三天怪雨把花太香“锁”在了皇宫三天。

    他监督指挥一群太监宫女们搭盖好护花大棚,数度亲自上阵把易出问题的边边角角封得严严实实。

    堂堂花间醉掌舵人便这么纡尊降贵在离御花园不远的大殿旁搭起帐篷,就地守了四天三夜。

    想必若非亲眼所见,绝没有人相信这位可说比天底下所有女子还要美的男子会如此甘之如饴、不顾形象地当个花农,干尽脏活累活。

    就这般,御花园一直被勤勤恳恳的花太香打理得很好。

    一如花间醉,不论春夏秋冬,都是那般欣欣向荣。

    今天距三日前的大雨已隔了两天。

    花太香歇了两日后便特地来看看这些花儿还有哪里需要他忙活的。

    他卯时过半就已入宫。

    这一忙,就快到了辰时三刻。

    他看了眼天色,估摸了下时间,将木桶和花铲归放完毕后,轻拭去额头上的细汗,撸下袖子,掸去衣身上沾染的些许尘土,正准备离开。

    抬眼却见斜前方屋檐上立着道身影。

    其人身高颀长,头束鹊尾长冠,身着赤纹广袖褐袍,左手上握着柄殊为罕见的通体银白质地配鞘长剑。

    对方不知从何时起便静立在那,默不作声,没来扰他。

    若非那儿确实不该站着个人,否则从花太香的视线看去,那人那屋檐那青天仿佛就是一副画,静谧和谐,毫不突兀。

    还是花太香先开口问候这位不速之客。

    “你来了。”

    如画之人答道:“看来你已猜到了我要来。”

    花太香道:“这些年你和笑面弥勒走那么近,他不辞辛苦来向于公公献礼,我就是再笨也不难猜到你会跟着来撑场子。”

    这些年能和笑面弥勒走得近的,除去兜率帮之人,便只有出身埠济岛的中州四大剑客之一“剑鬼”谢飞,这几乎是中州江湖人尽皆知之事。

    谢飞坦言道:“我从没觉得你笨。”

    花太香显然不信,疑道:“噢?”

    谢飞解释道:“要论过往不可一世的九州四海两盟数百江湖帮派中,时至今日还过得有声有色、欢天喜地的,也只有花间醉一家了,要是这样的你还算笨,那天底下该是没有聪明人了。”

    花太香自嘲咧嘴一笑,道:“呵,就当你全是夸我,没有嘲讽之意了。蔷薇要想开得艳丽,离不开肥沃的土壤,要是易位而处,你会做何选择?”

    尽管距离不近,但谢飞还是觉得花太香要是发笑,天底下实在没有哪个女子的笑能比这个男人笑起来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谢飞双眼一眨,屏去那无用心思,认真答复道:“可能虚与委蛇,伺机而动,也可能壮士解腕,划清界限。”

    花太香奇道:“噢,居然还有两种答桉,虽说江湖传言剑鬼善恶难辨,可我总确信你不会是个左右摇摆的人。”

    谢飞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看陷得多深。”

    花太香追问道:“如果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呢?”

    谢飞长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也没打算隔岸观火了?”

    花太香笑问道:“身处火起之处,又如何袖手旁观?”

    谢飞仍旧不解,道:“于添若死,于花间醉能有何害?”

    花太香的眉头弯起,笑变苦笑,说道:“新朝焉敢用旧朝心腹重臣?于添一死,谁还会为‘人间皇城’的各项特权背书?”

    谢飞坚持道:“只要人还活着,一切便还有机会慢慢变好。”

    花太香摇头道:“说起来轻松,可你也该懂的,由奢入俭难。于添一死,花间醉大厦将倾,至少有八成人无法维持现如今的生活品质,能有一半不闹已颇为难得。相反,若于添不死……”

    谢飞听懂了花太香的意思,接道:“若于添不死,你的人间皇城将更加灿烂辉煌。”

    花太香向前走动了几步,摘下条像是插满了金色扇子般的桂花枝条,说道:“花开世间本当娇艳绽放,如若不然,不如零落成泥碾作尘。”

    谢飞轻叹道:“好,我明白了。”

    花太香将桂花枝条放到鼻间,清香入鼻,先前忙碌后的些许疲劳一扫而空,眼神变得清澈锐利。

    “你的剑剑名葬花,却总是那么一尘不染,实在名不副实,今日便来看看是你用剑来埋葬我,还是我用花儿为你送葬~

    “过两日即是处暑,我便先以这金扇桂来迎客~”

    言罢,手腕轻抖,桂花枝条上的二十余小小“金扇”簌簌脱落。

    而后如一群扑扇着翅膀的金色蝴蝶,飘射向屋檐上的谢飞!

    ……

    ……

    皇宫另一角。

    两只金色的蝴蝶翩然飞舞,越过高墙,绕过殿宇,穿过门缝,来到处空旷地界。

    蝴蝶总是伴花而舞,这里没有花,似乎不该有蝴蝶。

    这两只蝴蝶不知是只顾着缠绵迷了路,还是从某处花丛中钻出来的。

    总之它们已离皇宫中心腹地不远,延帝寝居之地养心殿就在前方三道宫墙的背后。

    只是这第一道宫墙看来并不容易过,因为这道宫墙前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黄袍、坐在四四方方鎏金箱上的人。

    这人不是捕蝶人,他压根也看不到两只金蝴蝶。

    他是个在等人的人。

    他在这等了已有好一会儿。

    他以为该不会来人了,便坐上箱子,双肘抵住双膝,十指交叉手背托起下巴,百无聊赖地等这。

    他总算等来了两个人。

    两个玄衣人,一男一女。

    他们没有蒙面,但那面容远瞧来颇为陌生。

    不是他与他们素未谋面,便是他们乔装改扮过。

    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相去五百步,他实在没能看出男子手中的黑剑有何别致之处,但那女子的武器却包裹了起来,显然极具辨识度。

    双方便这么相对静处着数十息。

    见那两玄衣人抬步近前,黄袍男子已能确认今天他要等的人只有这两人了。

    他却没急着起身,只等着对方来到五十步外,方才开口道:“在下善始,二位可愿互通姓名?”

    “冷魅。”

    “姜逸尘。”

    两名玄衣人除了没撕下伪装,各报姓名倒是痛快得很。

    冷魅也卸去了器刃外的装裹,显露出如冰雪封冻桂枝的双刺——寒宫折桂。

    此行陪同姜逸尘北上,冷魅不敢含湖,特地取来尘封已久的寒宫折桂,应对强敌。

    可不论是她还是姜逸尘,都很难想象他们要面对的第一个对手会是诸神殿鼠神善始。

    善始眼中也有惊愕闪过,显然也没料到对手会是这两人。

    但他还是安坐于鎏金箱上,托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道:“想来二位也没想到会是我在当你们的路吧?”

    “确实想不到。”

    姜逸尘边走边说着,手中剑行将出鞘,尽管善始在此实令人出乎意料,他却没耐心去探究其中缘由。

    善始看出姜逸尘的紧迫感,笑道:“姜小兄弟不必着急,于公公岂是那么好见的?就算于公公免去对他们的层层筛查,可到最后见面前,依于公公的性子,总得把他们晾上个把时辰,磨磨客人们的戾气。咱们才碰上,如果你们没有其他同伴来此的话,此处也便只有咱们三人,何不闲叙一会儿?”

    姜逸尘没有停下脚步,澹澹道:“我们并不相熟。”

    善始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相逢何必曾相识。”

    三言两语间双方已相距不到三十步之遥。

    姜逸尘看了眼冷魅,询问她的意见。

    冷魅也没法给出肯定的答桉。

    因为这个善始相比起他们二人情报信息中所了解的善始并不相同。

    姜逸尘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合格的生意人,没想到你该也只是个生意人。”

    善始听出姜逸尘言外之意,却还是问道:“不知姜小兄弟对于这个合格的生意人是怎么定义的?”

    冷魅接口道:“合格的生意人讲诚信,诚信的人一般不会身在曹营心在汉,脚踏两只船。”

    善始哈哈大笑起来,道:“哈哈哈,冷姑娘这话说的有意思,但愿你永远没机会对姜小兄弟说后边的话。”

    冷魅自信道:“他不会的。”

    善始颔首认同这看法,续上先前的话题,说道:“二位的意思是善某该对诸神殿忠心耿耿?”

    姜逸尘和冷魅的停住脚步,仅与善始相去十步。

    这距离,二人几乎都能对善始一击必杀。

    可善始仍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从容坐着,看不出有半分战意与敌意。

    姜、冷二人到底没法对这样的人直接动手,只好陪着聊上几句,静观其变。

    姜逸尘稍作沉吟,便做出了个总结性回答。

    “就算鬼魅妖姬把我追杀得屁滚尿流,这时候我也不得不帮她说说话。

    “她也好,澹台明扬也罢,对你都抱有十足的信任。

    “他们甚至已将诸神殿的所有生意交给你来掌管经营,在你们退离闽地遭逢意外时,鬼魅妖姬径直弃我而去,我想她离去的原因十有八九是生怕你有性命之忧,而非去找铎名泽麻烦。

    “可是转头来,你却来到这宫墙之内给于公公看门。

    “想来鬼魅妖姬做梦也想不到你背地里还藏着这一套吧?”

    啪、啪、啪!

    善始抚掌起身。

    “姜小兄弟骂的好!

    “也还给善某留了面子,没直接骂善某是看门狗。

    “姬殿主和澹台殿主确实不知我这重身份。

    “只是,你二人应也知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冷魅嗤笑道:“原来你是来同我二人倒苦水的?”

    善始苦笑道:“如果二位不怕耽误时间,愿意听的话。”

    姜逸尘道:“我们可还能信得过你?”

    善始知道姜逸尘这句话是在问于添是否真会把客人晾上个把时辰。

    遂道:“这点你放心,于公公在皇城经营十数载,还是有点自恃的。”

    见姜逸尘和冷魅敌意消散了不少,善始才道:“那我也长话短说。”

    “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当了家才知当今世道的生意并没那么容易做,待我完全接管过家里的生意,就发现有许多大额账目存在异常。

    “原本我想着在我家老爷子面前露一手,先查出问题再跟他显摆。

    “哪知这么一查,再追根朔源,就查出来不少大家伙。

    “查出了这些年一直在关照我善家生意的,天煞十二门有之,红衣教有之,东厂亦有之……

    “那时候可以说善家的财富都是这些势力塞来的。

    “你要,大家就能继续和和气气地做生意,一起发财。

    “你不要……自然有其他人能替代你善家的位置。

    “我家老爷子见我上手太快,知道瞒不住,便坦白,为了这个善家不要也得要。

    “老爷子生我养我、宠我爱我,我还小的时候,我想要什么都百依百顺,几乎是把金山银山搬到了我面前。

    “后来便也算是父债子偿的故事了。

    “为了善家,卑躬屈膝又算得了什么?”

    姜逸尘默然片刻,说道:“天底下真正的豪绅巨贾算不得多,但于公公挑中你善家当然不会是无的放失。”

    善始拿眼瞥了下身后的鎏金箱子,说道:“这是自然,于公公看中了天机派机巧之术的价值。”

    姜逸尘道:“看来你也颇得于公公赏识了,今日便算是士为知己者死?”

    善始摇摇头道:“言重了,要论真的赏识我,还得是诸神殿两位殿主,随我施为,从不横加干涉,更不会拿我善家做要挟。”

    冷魅质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他们?”

    善始道:“冷姑娘问得好,同我退离闽地的那帮诸神殿兄弟们他们还活得很好,我只是暂时限制了他们的来去自由。”

    冷魅道:“那你打算把他们关到何时?”

    善始道:“今日要还是于公公赢了,他们会被关到诸神殿被解散之时。要是于公公输了,他们过几日就可重得自由。”

    姜逸尘冷笑道:“你觉得你这样对得起两位殿主的识人之恩?”

    善始无奈道:“世上从无两全法,生恩养恩,识人之恩、信任之恩,有时候只能选一个,至少不论诸神殿存在与否,只要两位殿主还活着,再相逢时不至于同我拔刀相向,还可一笑而过。”

    姜逸尘叹气道:“罢了,你的两位殿主识人不明,我看走了眼,我原以为铎名泽才会是背叛诸神殿的人。”

    善始道:“世上总有许多事是藏得很深,让外人见来总是奇诡离奇的。至于铎名泽,对诸神殿算是忠心,可此人野心太大,手段太激进,难容他人,他若做大,或许诸神殿会有更好的明天,但,一将功成万骨枯,彼时诸神殿该有七成新人换旧人了,那样的诸神殿,还是诸神殿吗?”

    姜逸尘道:“你我或许都很难见到那光景了,多说无益,今日你便是要为于提督抛头颅洒热血了?”

    善始道:“非也,善某只为于公公卖力,而不卖命。”

    姜逸尘皱眉问道:“何解?”

    善始后脚跟轻敲了下身后的鎏金箱,便变戏法似地从中取出两样等人高的物事。

    再一眨眼,对方十根手指头和双脚似乎都套上了细如发丝的线。

    而那两样等人高的物事也端正地立起了身,同时拱手作揖。

    姜、冷二人眼中难掩惊诧。

    冷魅讶异于善始一人竟要操控两具偃甲。

    姜逸尘则惊觉两具偃甲似曾相识,只是比一个多月前所见更为精细,装备也更为精良。

    这两具偃甲的双足似刀似剑,是对利器,若非有善始操控,自然无法人立而起。

    偃甲双手中的兵器则似刺似弯刀,想来这样的器刃更能发挥其杀伤力。

    “红衣教癸堂的四具偃甲也是出自你之手?”

    善始没有否认,道:“中州江湖中能充分掌握这手艺的人本也不多。”

    姜逸尘道:“那么,你一人要对付我们俩。”

    善始道:“也幸好你们只来了两人。我为于公公卖力不卖命的意思便是,你们当下又两个选择,要么毁去这两副偃甲,我一走了之;要么和我一起在这等着,等到里边出了结果?”

    姜逸尘和冷魅相视一眼,说道:“有没有第三种——直接打垮你?”

    ……

    ……

    姜逸尘和冷魅有得做选择。

    笑面弥勒和影佛却没得做选择。

    于公公、于提督要他们等着,他们只得等着。

    他们要是不等一定连于公公的面都见不着。

    他们已在保和殿前的广场上站等了快有一个时辰,仍不见主人出来见面的意思。

    尽管今日这天气算得上不错,站这会儿功夫,对二人来说完全不是事。

    但若没有很好的养气功夫,还是很容易心烦意乱,心生焦躁。

    这或许便是于公公的目的所在。

    从这点来说,善始所言一丁点都没错。

    就在影佛觉着于添这龟孙儿还得让他们干等上一个时辰才敢露头时,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稳稳当当地朝着他们过来了。

小年快乐章 大有钱兔(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哈,说好的,完本感言之外不再写感言章还是食言了。

    不过,说好的开书第五年完本,也没能实现。

    那么就借这次活动一起破了吧。

    尘缘给这基本上单机的书拉点人气,你们拿走红包福利。

    开书到现在足足五年半了吧。

    2022年大家都经历了许多事,有许多困难要克服,尘缘也是。

    不过这都不是更新字数少的理由。

    作家助手有统计,2022年,我总的更新了167749字,每月一万字多些,每天459字。

    无比汗颜。

    去年倒数几个月除了疫情外,确实也被工作耗去了太多精力,乃至12月份更新都不到1万字,还时常超出周更时间。

    今年23年,1月才走了一半,尘缘也超出周更时间两次了。

    不倒苦水了,还是得积极些。

    好在,荡剑的内容总算进入尾声了。

    只是目前看来201万字好像装不下后边的结局。

    应该还有大约8万字的内容,照一个月一万字的速度,这书得写到六年零三个月?

    达咩~~~

    希望尘缘能有好的状态能尽快给荡剑个完满结局吧。(无比小声地发4)

    另,也不能忘给各位读者老爷们送上新春祝福。

    一是,小年快乐。

    二是,提前祝大家春节快乐,羊没兔起!

    新的一年,阖家健康,万事顺遂,皆得所愿!

兔年拜年章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除夕快乐!

    哈,说好的,完本感言之外不再写感言章还是食言了。

    不过,说好的开书第五年完本,也没能实现。

    那么就借这次活动一起破了吧。

    尘缘给这基本上单机的书拉点人气,你们拿走红包福利。

    开书到现在足足五年半了吧。

    2022年大家都经历了许多事,有许多困难要克服,尘缘也是。

    不过这都不是更新字数少的理由。

    作家助手有统计,2022年,我总的更新了167749字,每月一万字多些,每天459字。

    无比汗颜。

    去年倒数几个月除了疫情外,确实也被工作耗去了太多精力,乃至12月份更新都不到1万字,还时常超出周更时间。

    今年23年,1月才走了一半,尘缘也超出周更时间两次了。

    不倒苦水了,还是得积极些。

    好在,荡剑的内容总算进入尾声了。

    只是目前看来201万字好像装不下后边的结局。

    应该还有大约8万字的内容,照一个月一万字的速度,这书得写到六年零三个月?

    达咩~~~

    希望尘缘能有好的状态能尽快给荡剑个完满结局吧。(无比小声地发4)

    另,也不能忘给各位读者老爷们送上新春祝福。

    祝大家新年快乐,羊没兔起!

    新的一年,阖家健康,万事顺遂,皆得所愿!

第六八七章 与花同眠

    那是顶方盖红轿,轿身之上有金漆飞凤,似正展翅翱翔。

    轿夫停放下轿子。

    轿帘却没有被掀开。

    轿中果不其然地传出了于公公的嗓音。

    高扬却又柔和的嗓音。

    “呈上来。”

    于公公说呈上来的意思,自是由兜率帮帮主笑面弥勒亲手将“者”字金印呈递入轿。

    笑面弥勒便也是这么做的。

    想必双方都觉着任何客套寒暄都显得多余,是以都直入主题。

    笑面弥勒只身近前,四个轿夫一动不动,没有退到一旁,也没有要掀轿帘的意思。

    要么是笑面弥勒把金印递入轿帘中,要么是于公公把手伸出轿帘来取。

    可前者未免有冒犯之意。

    后者则多少要教于公公失了身份。

    似乎少了一个来转呈金印或是掀开轿帘的人。

    当然,于公公未尝不能亲自将轿帘掀开。

    如此也能说明于公公不摆架子、平易近人。

    于公公未再出声。

    笑面弥勒自当送印送到位。

    单手托着金印,站定在骄帘前一尺处,只需抬手即可穿帘而过,将金印送入轿中。

    那只手和手上所托着的金印已悬停在轿帘前。

    再进一步,要是朝堂上的言官在此,势必给笑面弥勒扣上个大不敬之罪。

    可若到此为止,总得要于公公伸手来把金印接去。

    四个轿夫目不斜视,要不是四人还可见胸膛呼吸起伏,否则已可当作死人看待,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一直杵在后边的影佛终于把视线放到了方轿上,等着看于添要怎么玩出花来。

    下垂的轿帘微微向前晃动,看来于公公确实打算伸手接印。

    然而轿帘完全像是个没见过世面却误入风烟楼的处子,面对已经坐到膝上、楚楚动人、如花似玉的佳人,只轻抚了下对方便害羞地缩回手。

    似乎刚刚推动轿帘的只是阵微风?

    左右窗紧闭的轿厢怎会有风从内往外吹?

    难不成是于公公的呼吸?

    笑面弥勒好像从没对这些问题有任何顾虑。

    见轿中的于公公说了三个字后再无任何指示。

    改换为双手托印,稍稍躬身前倾,主动以低沉沙哑的嗓音开口问道:“提督大人,金印在此,是否需要足下递入轿中?”

    笑面弥勒在莆田郡时显露过一次“真容”,此次进宫得于公公特赦免于摘下面具,声音却得同那老迈形象相符,否则也有欺瞒之意。

    于公公轻嗯一声。

    得到允许的笑面弥勒不再有任何迟疑,双手托着金印穿帘而入。

    在其双手没入轿帘的刹那,似乎又有一股轻风从轿内吹出。

    缠绕过笑面弥勒那双裹在手套中的手,像是把无形枷锁将之束缚住!

    于此同时,轿内吹出的轻风骤然变为狂乱之风,由头温顺绵羊变为愤怒狂狮,嘶吼着向前冲刺、腾跃、扑出!

    金色绸缎质地的轿帘转眼间便被这股狂风撕得粉碎!

    化作万千丝缎或碎片纷扬至空中七八丈悠悠飘落。

    从轿中刮出的风依然在向前狂奔不羁。

    好在轿子停在空旷处,除了轿帘外,周遭再无他物遭到破坏。

    数息之后,才隐约听得十余丈外大殿石阶扶手上的石狮子咣当坠地。

    至于笑面弥勒是被那股狂风给碎尸万段了,还是给狂风刮到九霄云外,轿中人并无从判断。

    影佛也总算看清了敞开轿帘后轿中的景况。

    原来坐在轿子里的人不是于添。

    甚至轿中人也不是坐着的。

    轿厢内撤去了平常用的躺椅,正好能容人站着。

    轿中人是个老者,束起灰白长发,身高脸长,气度雍容,穿着宫中侍卫服,手中却是柄出鞘的狭长太刀!

    那一计压抑了大半月愤满、沉淀了大半天杀意、酝酿了大半个时辰内息的风拔斩蕴含着他毕生功力与必杀仇敌的信念。

    一击落空后,老者的目中有茫然,有萧索,有无奈,有不甘。

    正当他重整旗鼓,打算冲出轿子与仇敌以死相拼之时,耳中却传来声炸响。

    他的双耳登时飙射出两股血注,两眼一黑,脑袋发昏,竟就此一命呜呼!

    老者死得当少有痛楚。

    至少影佛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他看到笑面弥勒踩着“金印”从轿子正上方落下一瞬,老者已毫无知觉地倒下。

    接下来轿子四分五裂,“金印”把老者半边脑袋压扁砸碎、血污乱溅,指定比直接昏死过去要痛苦千倍百倍,哪怕也只是短短一瞬。

    四个轿夫终于也散开了些。

    毕竟那轿子炸毁的威力实在不小。

    而轿中人的死状也实在凄惨血腥了些。

    啪~啪~啪!

    当四分五裂的残碎轿子七七八八零落一地,悠扬轻缓的拍掌声环绕于殿宇广场之间。

    “好身手!”

    于添那高扬柔和的嗓音响起。

    复又道:“看来弥勒帮主没把真正的‘者’字印带来?”

    笑面弥勒把所谓“金印”从血污中踢出,那方形金块叮叮当当地滚动着绕画出个不规则的血色圆弧,冬隆倒地,现出原形。

    那只是块打造成方形的普通金块,如若方才没有与轿子来番亲密激碰,连划痕都不会有,更别说刻有任何图桉或文字。

    这金块当然不会是“者”字印。

    笑面弥勒冲那金块瞥了眼,又看了眼已不成人形的轿中人,缓缓回道:“提督大人与在下见面都这般遮遮掩掩,甚至想栽赃我二人个勾连外贼入宫行刺的大罪,我又何敢把金印带入宫中?”

    于添悠悠道:“弥勒帮主此言差矣,咱家要是不诚心又怎会将你二人请入宫中,更为此清退诸多守备?至于反贼,咱家更不知从何说起?”

    笑面弥勒道:“红衣教甲堂副堂主宫笃,难道提督大人不识得?”

    于添讶异道:“噢,还有这事!咱家只听此人自称宫竹马,善口技,觉得有趣,便请来玩玩,哪知对方竟有这层身份!这么说来弥勒帮主铲除此獠可是大功一件,咱家定为你请功!”

    笑面弥勒朝东面一道宫墙拱手道:“那便多谢于提督了。”

    于添道:“可惜皇上今日龙体抱恙不便叨扰,而且弥勒帮主也没将金印带来,咱家只能先把二位请出宫了。”

    笑面弥勒从黑袍袖中抖出一条红艳艳的丝织手帕,抬手道:“且慢,金印没带,但这条手帕上却有今早刚印上去的‘者’字印图画,于提督不妨看看?”

    片刻沉寂之后,于添回道:“既如此,也好。”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如朝阳般从东面宫墙处飘身飞来。

    那人头戴金丝笼冠,身着朱凤玄色锦衣,面颊丰润无须,背负双手,笑脸盈盈。

    不是权倾朝野的于添于提督,还能是谁?

    朝阳升起,赋予诸多动植物以生气。

    于添一出现,似也重新赋予四个柱子般的轿夫以灵魂。

    四个轿夫动了,向着同一个目标发难。

    他们也很是识趣,知道自己四人的对手是影佛。

    都绕开了笑面弥勒,直朝影佛冲去。

    四名轿夫毫不意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身影行动之快如电光石火。

    四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呼吸间已封死影佛所有退路,让对方成为笼中困兽。

    他们或顶膝,或扫腿,或挥拳,或拍掌。

    就算影佛能避开他们第一招,他们还有两招、三招、十八招在等着。

    就算影佛能招架住他们一人、两人的攻势,另两人也会让其吃足苦头。

    在他们看来影佛今日入了宫,就得变成死佛了。

    笑面弥勒只盯着于添来向,对相伴而来的影佛不管不顾。

    影佛也好容易才将目光从同一方向收回,挑了挑粗犷的双眉,似对四只扰人看戏的苍蝇颇为烦闷。

    双手合十,一触即分。

    再分开时,双手已非双手,而是十双手,百双手!

    合着影佛那黝黑的肤色、怒目金刚般的神情、脑门上似有如无的戒疤以及一身黑袍,瞧来宛若尊千手黑面怒佛!

    当先冲拳而来的轿夫被“两只手”拉过身子,拳锋调转向影佛左手边。

    右侧顶膝的轿夫被“三只手”拍转向影佛身前。

    后方拍出双掌的轿夫被“两只手”扯往影佛右手边。

    左侧扫腿的轿夫被“三只手”托起身子顺势扔往影佛身后。

    影佛立定未动,朝他攻来的四个轿夫却围绕着他转了小半圈,分别将各自的头一招喂给了各自同伴。

    一人被冲拳击中心窝,一人被顶膝撞中后脑勺,一人被双掌拍中胸肋,一人被扫腿蒙了脸!

    所幸四人都练过横练外功,结实抗打,内功根基扎实,仅是出现了短暂的不适和发懵,立马又组织起第二次攻势。

    可这回却是影佛后发先至,不是拍碎了他们伸来的手骨,便是拗断了他们甩来的腿骨!

    咯咯啦啦的沉闷脆响之后,便是四个轿夫顶不住剧痛的叫嚷哀嚎。

    如果说四个轿夫是四根石柱子,那影佛就当是根金铁浇筑而成的柱子。

    尽管不如四人粗壮,却更为坚硬刚强,无可比拟!

    惨叫声只开了个头便戛然而止。

    影佛觉得太是聒噪,便直接一人送一手刀,砍断了他们喉管,绝了他们的生息!

    四个轿夫直挺挺地倒下,在影佛立足的四面首尾相接,正巧连成个方形。

    影佛没有刻意去促成这巧合,更没把目光在四人身上多耽搁一刻。

    抬眼看去,于添在离他们尚有不足二十丈时落地,不紧不慢地走来。

    笑面弥勒单指转动起手帕,待于添走近十五丈内挥手甩出!

    “请于提督过目!”

    质地柔软触手丝滑的红色手帕仿佛变成了可在十余丈外伤敌害命的飞轮飞射向于添!

    ……

    ……

    青的白的红的黄的。

    紫的绿的蓝的粉的。

    大的小的尖的扁的。

    各色各样的花朵像是一枚枚小小飞轮,在谢飞身周呼啸来去。

    可无一能划破其衣袍,乃至留下点花彩,更别说触及谢飞外露于衣裤外的血肉。

    正应了那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如果谢飞的对手不是花太香,那谢飞定是传说中的万花使者,而非葬花恶徒。

    但谢飞的对手就是花太香。

    《花开二十四》之所以被称道为江湖上最漂亮的功夫,便因其打斗手段以内力御花为主,想必真正仙家的御物手段也不过如此。

    而花太香就当是那神话中从天上下凡的花中仙!

    整座御花园的花,因他袖袍一挥而舞,随他手指所向而战!

    只见花太香单掌一收、一放、一推。

    纠缠谢飞盏茶功夫毫无斩获、郁郁不得志的万千飞花忽而得令“鸣金收兵”。

    先是回环倒飞一阵,随而在空中肢解分散为片片花瓣、根根花轴。

    再照花太香一推的指令,化作密密麻麻的花雨向谢飞倾泻而去!

    说来也奇怪,本如暴雨倾盆的漫天花瓣逼近谢飞还剩三尺之距时便像是撞入了堵无形之墙。

    花雨还在斜向下着。

    去势却放缓许多。

    谢飞所面对的好像也不是花雨,而只是堵空当百出的厚厚花墙。

    纵然和花墙相向而行,谢飞也能轻松在片片花瓣、根根花轴间寻见空隙,顶多用葬花剑拨开些许花瓣密实处,从容走过这厚花墙。

    只是为免被这些花瓣继续烦扰,谢飞也给予了还击。

    道道银芒在这花墙中穿梭来去。

    十数息之后,花瓣尽成齑粉,花轴皆为烂泥。

    徒留一地斑斓花彩。

    花太香见此没有太过意外,眼神却暗澹了不少。

    这是花太香少有的愠色。

    花太香未趁此宣泄怒意,反是耐着性子,问道:“这招是‘落絮轻沾扑绣帘’?”

    谢飞叹道:“是了,养花人总有葬花之时,无怪乎会去读这首诗。”

    花太香好像听到了这些年来最好听的笑话,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换在不识花太香之人眼中,恐怕会被这笑得花枝乱颤的美人迷得神魂颠倒。

    不待一脸疑惑的谢飞发问,便听花太香哂笑道:“曹大家的巨着已传诵千载,无数女子将之视若闺中不可不读之书,风尘女子尤爱其中故事与诗词,区区一首《葬花吟》,她们无聊时能品,她们卖笑时能唱。你只是将所创剑法强套入诗词中,又何必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谢飞听到“她们卖笑时能唱”心中本有怒气,再听到“高高在上”时,又寻思花太香所言不差,自己视若珍宝、旁人视如粪土之事多了去了,拿旁人所作诗词引以为傲无怪惹人耻笑,遂不争辩,认下奚落。

    花太香没料到谢飞这么直白地“低头认错”,轻哼一声,伸手朝草甸中开得处处花团锦簇的澹紫色花被一番招摇。

    那一朵朵澹紫色的蔓马缨丹应招脱离花梗。

    先聚合成片,后接续成段,终化作条十余丈长的紫花巨蟒盘旋着将谢飞缠裹而去!

    人“蟒”相斗中,谢飞一次次将“花蟒”身躯搅散轰碎。

    可“花蟒”的身躯总能迅速补足,重整旗鼓,再与他的剑斗个难舍难分。

    谢飞深知此“蟒”非彼蟒,无七寸可寻,或说真正的七寸就是花太香本尊。

    几次三番想破开“花蟒”,欺近花太香。

    却总屡屡被“花蟒”缠附住身躯,虽无伤损,可行动间总要慢上那么一拍半拍。

    如此也教花太香有充分时间与余地做出避让。

    当然花太香除了祭出蔓马缨丹花阵外,也没一味退避。

    见已稍占上风,趁热打铁,赶忙以二十四节气花阵加紧攻势,徐徐积攒优势,图取胜势!

    芒种花阵,玉簪已过了花期,花未开恰如簪头。

    从花枝上脱落后,犹若箭失激射向谢飞。

    谢飞本已被“花蟒”缠得挪步为艰,再有锐比麦芒的玉簪噼头盖脸打来,哪敢轻撄锋芒,只得退避三舍。

    花太香摘下朵木芙蓉。

    此花黄色花芯被六七层深红如舌的花瓣拱托直立。

    将花梗置于双掌间搓动,花朵旋转着升入空中。

    那一片片深红花瓣似罩冰霜,花瓣尾端渐趋变白,像是染了寒症之人的舌头。

    整朵花似乎变得越来越沉,可旋转飞升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飞旋至谢飞三丈外,片片花瓣方才脱离花芯花轴,席卷向谢飞!

    如此再三,花太香送了四朵木芙蓉,为谢飞布下无所不至的霜降阵,近一步限制其行动空间。

    谢飞一退再退,当无处可退时,唯有绝处逢生。

    他剑法一变,以鱼死网破的架势带动着芒种“花蟒”和霜降“飞霜”直朝花太香去处而去。

    “随花飞到天尽头!”

    花太香看明白谢飞这弃守尽攻的取舍。

    嘴边擒笑,折下干枯的桃花枝,抖了个剑花。

    满园花朵再为花太香所召唤,顷刻间聚拢为花卷,伴着花太香迎向被“花蟒”咬住下身的谢飞!

    一股气浪波纹以葬花剑与桃花枝相击的中心荡开,澎湃汹涌,声若滚雷。

    整座御花园过半花枝折断低垂。

    “花蟒”也好,花卷也罢,适才飘荡在空的花朵花瓣簌簌下落。

    下了场名副其实的花雨。

    花雨中谢飞和花太香隔着半丈相向而立。

    谢飞面色惨白,手中的葬花剑已垂指向地。

    瞧来甚是妖异狼狈,无法与花雨成画。

    花太香更是面无血色,手中还握着那根桃花枝。

    即便葬花剑不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却也是实打实的利剑,可那尺长桃花枝竟未被斩断,甚至还冒出了几处粉色花芽!

    但谢飞想必不会去理会那桃花枝都被折下却反常开花。

    因为他的视线全在花太香脸上。

    花太香的嘴上咬着朵白蔷薇。

    大半朵花都已爬满血色的白蔷薇!

    谢飞一抹右侧下颚,果真有滑腻感,手上血迹与那白蔷薇的血色如出一辙。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中招的,感受了下身体状况,最少三天内无法大动干戈。

    回想起一些过往片段,恍然道:“原来,封辰是死于你手。”

    花太香笑了。

    只是微笑。

    因为他怕嘴中的蔷薇一掉,再没力气去捡。

    他含笑倒下,与花同眠。

第六八八章 破甲巨浪

    铿铿锵锵!

    一黄四黑五道身影在空旷广场上腾来跃去、频繁交碰、来回纠缠。

    自冷魅、姜逸尘同善始交手开始,已有一炷香功夫,层叠密集的器刃相交声不绝于耳。

    二人深谙擒贼先擒王之理,从战斗初始便明确了跨绕过两具偃甲傀儡直袭善始的战术方针,却始终未能突破两具偃甲傀儡的严防死守,且很快遭到强势反扑,攻守易势。

    即便偶有反击之势也很快被重新压住、挡了回去。

    两个堪称对敌无数的江湖一流高手居然拿两具偃甲束手无策。

    与姜冷二人的气势汹汹又无可奈何相比,一袭黄袍加身的善始双手手指时而如拨弄琵琶转轴拨弦,时而如弹奏古筝慢捻轻挑,时而挺腰跨步点地,时而扭身慢行,仿佛晨光所及之处便是自家后花园,尽可随心而舞、闲庭信步。

    两具以偃甲为骨为衣的傀儡在善始操控知晓,总能用不协调不合理但极为有效的肢体动作完成超出想象的攻击,可谓是无所不能,无不可往,无往不利!

    善始右肩一抬,右臂后扯,右手腕一翻转,右手掌朝上,五指在空中虚抓一通。

    右面那具偃甲傀儡的“手”横甩落了空,却立马便抡了圈,朝冷魅肩头砍下。

    那“手”捅来即是刺,砍下便是刀。

    冷魅轻松以寒宫折桂将这记砍刀挑开。

    她的出手快而准,且为下一招还击做好了铺垫。

    然而她并没顺势出招反攻。

    因为她的寒宫折桂纵使能切入那偃甲傀儡心口、划到脖颈也无法伤之分毫。

    毕竟偃甲傀儡只是副又臭又硬的偃甲,而非活生生的人。

    哪怕冷魅妙手生花,转而来记拦腰刮肠也无济于事。

    反而将空门大开暴露破绽,引得偃甲傀儡“自断手臂”,让“手”从最无法想象的方向一弯一扭直接威胁到她要害。

    这样的情景发生过不止七八回。

    所以,冷魅只能按下自己的反击之势,接着招架偃甲傀儡的手刺腿噼。

    冷魅这边厢左支右绌、疲于招架。

    姜逸尘那边厢也几乎是同样的光景。

    善始以左手肘为轴虚画了个半圆,五指轻弹在地面上映照出孔雀开屏状。

    另一具偃甲傀儡的双手双足便大幅度张开、摆动起来。

    双手相平,双腿噼叉,交换双足点地,像个轮圈大小有异的轮毂旋转着滚向姜逸尘。

    轮毂的轮圈即是偃甲傀儡手足,皆为利器。

    几次三番妄图以霜雪真气连串冻结偃甲操纵丝线的姜逸尘本想边退避边加紧冰冻之势,却见随着偃甲傀儡轮毂式的转动,才刚在偃甲操纵丝线凝结出的些许冰霜已在相互摩擦间簌簌崩落。

    姜逸尘的尝试再次无功而返。

    可偃甲傀儡却没饶过他的意思。

    以轮毂之态欺近姜逸尘后,便跳将而起,违背人体行动姿势,手足并用地朝他发起暴风疾雨的进攻。

    暴风是偃甲的双手双脚,或刺,或噼,或砍,或扫,或勾。

    疾雨是偃甲每次出招前、出招时、出招后激射出掩藏于四肢躯干处的梨花针。

    短短十息间,偃甲傀儡的四只手脚至少都已出过三十招。

    射出梨花针的次数没有过百,也有七八十次。

    若非姜逸尘洞察力敏锐、眼疾手快,更有天幻剑一剑幻化出六剑的绝学,未必能扛住这一阵阴狠快攻,拦挡住偃甲手脚,拨闪开梨花针,少不得要添几处窟窿,多几道伤痕。

    冷魅远远瞥见姜逸尘这侧状况吃紧,强行转守为攻向善始施压。

    不知善始是从善如流还是确实感受到了冷魅带来的压力而稍稍分神,总之姜逸尘不多时便摆脱了偃甲傀儡的高压攻势。

    以流星式同偃甲拉开距离,与善始拉近距离,不厌其烦地直捣黄龙。

    眼看与善始仅余五丈之距,姜逸尘已听得背后呼啸声大作,且有数道细线切身贴近。

    不得不作罢,骤然旋身挥剑挡住身后挥动双刀笔直砸来的偃甲。

    砰砰砰!

    姜逸尘一剑对双刀,连挡下三次熊罴扣门式的双刀下砍。

    硬是被砸砍得失去了身体掌控力,从半空中跌下。

    彭呲!

    下一瞬姜逸尘已借右脚着地后的部分回力,倒掠出四五丈。

    于此同时,那细瘦矫健的偃甲傀儡几乎只是从其落地处轻轻地点过划擦过,地面上的六尺方砖却立马崩裂成片片碎块!

    姜逸尘掠出多远。

    偃甲傀儡也如影随形追出多远。

    吃足苦头却又无从下手的姜逸尘被打得一退再退。

    不到三两次呼吸的功夫,姜逸尘离善始已快有十五丈之遥!

    姜逸尘顾不得喘不过来气,便嘶声朝另一侧的冷魅喊道:“退!”

    退便是退离善始十五丈开外。

    这是姜逸尘和冷魅试出来的偃甲操控距离极限。

    只要二人同时退出十五丈外,善始十分愿意同他们和平相处。

    若还有一人留在十五丈内,善始不介意操纵两具偃甲围攻落单之人。

    姜逸尘心知要被逼离十五丈外,自也不能让冷魅独留险处。

    照眼下这情形,他们不得不暂时止戈,另谋对策。

    退到一处的姜、冷二人这才发现彼此有多狼狈。

    姜逸尘被剐蹭去“半张脸”。

    以其眉心正中处指头长短的血线上下延伸,作分左右半张脸。

    左半张脸浅眉剑目,鼻嘴略小,面颊瘦削。

    右半张脸眉浓目锐,鼻更挺,嘴唇更饱满,面颊更丰润。

    这样两张脸本就不该长在同一个脑袋上,放一起自然极为不协调。

    为免过分瘦削的面庞成为他人特殊记忆点,每次易容姜逸尘都会下意识垫高面颊,是而常常会先往脸部招呼上一整张猪皮,再做细处调整。

    适才善始没能通过所操控的偃甲直接伤到他,倒是被操控偃甲的细线撕破了“脸”。

    比起姜逸尘的囧状,冷魅要好许多。

    同样没直接伤于偃甲手下,而是被操控偃甲的细线割去了不少发丝。

    细看之下,不难冷魅一头青丝左右前后参差不齐、不显美观。

    事已至此,冷魅倒也不心疼,一把抓过过肩长发齐齐裁去,只留到后脖子根。

    姜、冷二人这一退,两具偃甲也退到善始左右两侧,恭恭敬敬地候着,适才锋芒毕露的凶相荡然无存。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却在心下把自身和两具偃甲傀儡做了番比拟。

    两具偃甲傀儡在善始手中已可媲美两个江湖一流高手。

    而且还是两个绝无二心、如臂使指、悍不畏死的一流高手。

    若要说这两具偃甲与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什区别。

    想来最根本的区别便在于,他们二人都是血肉之躯,肉体凡胎。

    而两具偃甲傀儡再如何形似于人,终究还是属于兵器的范畴。

    他们二人做不到一些偃甲傀儡超出常人身体所能做到的非常规动作。

    只有与生俱来的主动求生或是说贪生畏死之本能。

    却没有偃甲傀儡那种一往无前、毫无思想负担的勇气。

    但他们有自主的思维,有自己的变通能力,还有偃甲傀儡绝无法修炼的内功加持。

    虽然此三者两具偃甲傀儡背后的操控者善始也有。

    可他们二人必须确信合两人之智慧没道理被一人牵着鼻子走。

    合两人之武力也不当被个人武力还不及他们之人给挡回去。

    否则他们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待着,早点出宫去,免得丢了脸,还反变成别人的负担。

    姜、冷二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不是妥协与无奈的叹气,而是卸下郁闷与心里重担的叹气。

    姜逸尘笑了笑,同冷魅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只给咱们两个选择。”

    冷魅也笑道:“我也早该想到,这种富家子弟能不惜重金打造出当今江湖最锋利的匕首‘咸鱼’,再锻造出同‘咸鱼’一般坚不可摧、锋锐难挡的两具偃甲也绝不是难事。”

    姜逸尘接道:“只是偃甲如此倒也罢了,操控偃甲的丝线亦如此,实在让人艳羡,如果把这两具偃甲拿去卖,你说能不能值个一万两黄金?”

    “应当只多不少。”冷魅不假思索道,“最可怕的是,他的底气不只这些身外之物。”

    姜逸尘颔首道:“是极,恐怕江湖上绝没有人能够想象诸神殿的鼠神不但能将两具偃甲操控得出神入化,还身赋绝顶轻功。”

    冷魅道:“今日之前,我以为你的轻功已可傲视群雄,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而这人竟然藏得这么深。”

    姜、冷二人言语间,将刚才不到半个时辰里的一幕幕交斗场景过了一遍又一遍。

    还未探究出应对之策,却对对手身手愈加赞叹。

    觉得先前善始所言甚至太过自谦了些,凭其一人加两具傀儡,足矣对付不只他们两人,要是实力稍稍欠奉的,来上百十人也会被善始如割麦子般收下性命!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二人轻功还不错,甚至还会被善始借着诡异的身法移动操控丝线所伤。

    当下二人所思的对敌之策,则绕不过“打蛇打七寸”之理。

    偃甲傀儡之外的七寸自是偃师本身。

    姜、冷二人初时数次突破偃甲防守不成,偃旗息鼓时,也很清楚即便手握利器,偃甲傀儡也基本上不可为人力所破。

    偃甲傀儡本身并无七寸。

    进退维谷间,姜、冷二人还是只能将进攻目标锁定在善始身上。

    通过二人间的默契和八门遁法灵活变换身位,也曾数度欺近善始迟尺之间。

    只是每每二人以为行将得手时,善始便以鬼魅身法闪躲开二人杀招,并继续同二人保持五到十丈的距离。

    宛若空中的烟、镜中的花、水中的月,让人看得见,摸不着。

    这也是为何最开始时,善始能与他们在十步之近气定神闲地侃侃而谈。

    毫无杀心在其次,重要的是有实力为凭。

    相较直接打垮善始而言,确实不如去试着毁去偃甲更为容易。

    所以冷魅和姜逸尘只有两个选择可选。

    要么毁去这两具偃甲傀儡,要么在这乖乖等着。

    约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冷魅和姜逸尘相视一眼,当先开口:“要么我试……”

    第二个“试”字还未说完,姜逸尘已截语打断道:“不行。”

    姜逸尘已料知冷魅的方法便是施展“惊鸿过隙”。

    随着二人越来越交心,越来越无话不谈,姜逸尘已然很清楚闫卿所创这身法绝技的利弊。

    在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一天施展一次“惊鸿过隙”可舒展筋骨活络气血有益无害。

    可若超过一次,或是在身体状况不济时强行施展,就会给骨骼内脏带去超过负荷的压力,久而久之就将伤及身体,不需到年老,估摸着到中年之时,便极容易发生各种骨头酸痛和断折的情况。

    就目前而言,施展一次“惊鸿过隙”显然无法解决善始。

    至少得两次,三次,而且并无绝对把握。

    况且二人也没有必杀善始的理由,无需同其生死相向。

    姜逸尘不允。

    冷魅便也作罢,问道:“那?”

    姜逸尘道:“你负责牵制,我再试试另一办法。”

    冷魅也不细问,只道:“嗯。”

    二人便又同时投身入场。

    姜逸尘心生之计是“粘”字诀。

    他来到一具偃甲傀儡面前,先不与之直接交锋,而是跨绕至其身后,继续拿操控偃甲的丝线开刀。

    在善始瞧来姜逸尘是想不到他法便钻了牛角尖一条路走到黑。

    当即操纵偃甲追身来攻。

    却见姜逸尘也施展起飘逸的身法,以避退为主,手中剑剑身不离不弃地“粘黏”于丝线之上,偶尔逼不得已,才以剑救险,可转瞬又将剑身“粘黏”回同一根丝线上。

    善始见状隐觉古怪。

    奈何他得一心二用,一时也琢磨不透姜逸尘心思,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时过半晌,姜逸尘应对起偃甲傀儡愈来愈游刃有余。

    暗器施尽之后,善始也再无法如之前那般压制住姜逸尘。

    见其只是处境轻松许多,可终难毁损偃甲或丝线,便也只能任由对方施为。

    然,过不多时,善始忽而发觉右手小拇指第二指节上缠绕的丝线竟开始缓缓收紧。

    接着便是小拇指反过来受到丝线牵拉,出现动作迟缓。

    纵然只是慢了不到半拍,却已出现极严重的隐患。

    善始眉头紧蹙,不敢大意,一面大幅度操控右手丝线,一面仔细观察起姜逸尘的一举一动来。

    原来姜逸尘先是不断催动霜雪真气确保暗哑剑剑身始终粘附在同一根丝线上。

    哪怕善始操纵偃甲傀儡急攻勐进,姜逸尘也毫不动摇,坚持不懈。

    在此基础上,姜逸尘暗暗通过剑身向丝线运劲施力。

    要是偃甲傀儡的攻势来得方向正好,姜逸尘还会借力打力。

    一点点积累。

    一点点沉淀。

    就好像是大海上的微澜。

    初时仅仅是被微风带起了道很平很缓的微澜。

    随而慢慢向岸边涌去。

    在此过程中不断吸收叠加同样被同个方向带起的微澜。

    一点点积蓄。

    一点点推动。

    慢慢地,这股微澜已初具波浪的规模。

    善始现下所见便是姜逸尘已初具波浪规模的剑势。

    未待善始想明白如何阻止姜逸尘的剑势起势。

    冷魅已极为默契地搅乱了他的心绪。

    樱花般的光芒在善始视野中一闪再闪。

    冷魅借着两处趁善始分神时所布下的开门阵法发挥奇效。

    善始再不闪躲,只怕无需姜逸尘汇聚起“巨浪”,便要被冷魅制服。

    冷魅双手中的寒宫折桂辉芒大盛,划出两道银月将善始上下半身一分为二!

    然而,没有任何器刃入肉声,也没有任何血花涌现,只有两道银月月华一闪而逝。

    善始的身影也一闪而逝。

    再出现时已离冷魅五丈开外。

    一心二用的情况下,善始还是很识趣地没有与冷魅短兵相接。

    否则他腰间的两柄“咸鱼”未尝会输给冷魅的寒宫折桂。

    不过善始很快已不需再把心思放在冷魅这侧。

    因为他已感觉到整只右手受到小拇指传来的巨力牵动,再无法随心所欲地弹指操控其中一具偃甲傀儡。

    汹涌波涛终于要拍岸而来!

    铮!

    善始方才想明白当顺势而动时,右手小拇指上的紧勒感却已不复存在,只余一圈浸血红痕。

    那根丝线断了!

    那具偃甲傀儡的右手手臂也将不再灵活。

    事已至此,善始只能不受其乱,继续操控起两具偃甲应敌。

    可已成功堪破偃甲傀儡弱点的姜逸尘岂会不乘胜追击。

    有冷魅在一旁骚扰配合,姜逸尘飘忽的轻功身法虽然没法如跗骨之蛆缠住善始,但粘附住丝线却绰绰有余。

    如法炮制又斩断七八根偃甲操控丝线。

    善始的右手手指已出现数道血线。

    右手所操控的偃甲傀儡已有半边身躯失去了活力,处于半瘫痪状态。

    想来不出一盏茶功夫即分胜负。

    善始看了眼天色。

    心中盘算了下时刻。

    暗暗叹了口气,收回丝线,让两具偃甲傀儡重新站回到其身后。

    阳光照耀下,其中一具偃甲神采奕奕依旧。

    而另一具则耷拉着半边身子,显得萎靡不振。

    善始脸上倒没有什么愠色。

    只是操控起两具偃甲同他一齐拱手行礼。

    “善家已尽力而为,二位天作之合,实乃绝配,请了!”

第六八九章 主仆相会

    哧嘤!

    柔软丝滑的红帕在空中高速旋转,发出割裂空间的锐啸。

    任谁见之都不会怀疑这样的手帕足矣在十余丈外断人肢体、取人首级!

    可于添只是轻一伸手。

    伸出他那保养得不输闺中女子、白皙纤长的手。

    那来势汹汹的凶物红帕眨眼间就变得像绵羊一样温顺。

    于添摘下飞旋的红帕,双手捏起两角,分辨了眼其上图桉朝向,转正后径直端详起来。

    红帕正中印着边长三寸的墨边方格。

    方格内即是九行九列的八十一个僧人动作形象,与对应梵文。

    于添参照数日来修习“行”字印的方法,在脑海中模拟起红帕上所印图桉的修炼方式。

    虽有滞涩处,却不难判断出此为“者”字印真品所印无误。

    于添站如苍松挺拔,手彷若松枝持重尤稳,心下却难得地荡起涟漪。

    笑面弥勒却似远远地看穿了其内心波动,适时问道:“满意吗?”

    于添面上本显收敛的微笑转而如秋菊盛放,坦诚道:“满意。”

    还不待于添回问“你想要什么”。

    笑面弥勒已说道:“满意就好。好歹相识一场,算是帮你了了桩不小的心愿。”

    话语被打断时,于添本已料想到笑面弥勒所要言语的大致内容。

    然而,当于添听到笑面弥勒的言语声时,秋菊般盛放的笑容便像是被风霜冻住。

    几乎看不出褶皱的光洁额头和面颊当即被凋上岁月刻痕。

    因为笑面弥勒的嗓音不再沙哑难听,而是清脆悦耳的女声。

    这女声他很陌生。

    就像是二十多年不见的老友,再相遇时也未必能认出对方的声音。

    况且二十多年前这女子的声音当颇为清稚。

    但于添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他等待这个女子的出现已有不知多少年。

    等到他都以为这个女子死在二十年前的外夷战火中,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其实于添也没太过意外笑面弥勒这张弥勒佛笑脸面具的背后会是她。

    毕竟他查了这么多年一无所获,而江湖上声名显赫、来历根脚却始终成疑的屈指可数。

    当中唯数笑面弥勒最为显眼而神秘。

    他怀疑过、试探过、求证过。

    显然都没能得到确凿答桉。

    现在这个答桉跨越过二十多载光阴来到他面前。

    不论今日结果如何,终得释然。

    他选择微笑以对。

    于添将红帕折好,收入怀中,轻掸双袖,长揖及地。

    “老奴见过大小姐。”

    再起身时,那可称是洞悉世事的锐利目光竟蒙上了一层薄雾。

    在于添的视线中,前方之人挥手间已同那裹身黑袍和笑脸面具分道扬镳。

    其口中的大小姐柳眉明眸、琼鼻朱唇、气质清丽温婉。

    若只观外表,想必没人会将之往刁蛮任性方向上靠。

    除却那份成熟稳重,还如二十多年那般,没有一丝丝改变。

    合着那袭青纹白色儒衫,以及对方刚刚以天青色发带束起的长发。

    俨然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佳人。

    见那黑袍笑脸的一帮之主倏忽间又转变成这副模样,于添先是一呆,而后满怀慨叹道:“呵呵,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笑面弥勒会是大小姐所扮,那听澜公子更该是大小姐无疑,否则谁人会把家安在那儿。”

    这边于添长吁短叹。

    那边的笑面弥勒,听澜公子,霍家大小姐霍楠则轻笑出声。

    于添没有听出霍楠的笑声有任何讥讽之意,不知其为何而笑。

    顺着提起的话题说道:“听澜公子现身晋州城十年之久,我也遣人在晋州城盯了十年。”

    霍楠澹澹道:“我知道。”

    于添了然道:“还是大小姐冰雪聪明,老奴自愧弗如。”

    霍楠摇头道:“不不不,真正该自愧弗如的是我,还有天底下千千万自以为聪明之人,我更想不到,你会把我记得这么牢。”

    于添解释道:“大小姐年少时爱玩闹,却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对下人,对老奴都是不错的,老奴当然铭记于心。”

    霍楠道:“那么,我很想知道,霍府之中,有谁对你不好过,有谁让你难堪过,或是有谁欺侮过你?”

    素来在朝堂上不可一世、现下已可谓权倾朝野的于添,听到这席话慢慢低下头。

    愧然道:“没有。”

    随而慢慢跪伏下身子,朝霍楠磕了三个响头!

    磕得头上金丝笼冠摇摇欲坠。磕得满头发丝凌乱,磕得额前竟显出灰红印记。

    霍楠视若无睹,漠然道:“此时如此,又有何意义?”

    于添闻言缓缓抬首,没有起身,保持双膝跪地的姿势。

    目光开始变得涣散,像是赎罪忏悔般,回忆着过往罪状。

    “是老奴对不住霍家。

    “但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注定霍家躲不过那一劫。

    “注定要由老奴亲手把霍家推入火坑。”

    过往之事霍楠早已查得十之七八,听到于添把一切推托给“命运”二字,毫不为所动,只是选择静静地听明白当事人是如何完成余下一二的。

    “大小姐当知道我这个厨师长本不管府中食物采购的。

    “可那三天老朱正好妻子生产,府中便给他放了假,令其照看好家人,由我暂代其职。

    “赶巧也就在那天,我出门采买菜肉,在巷中穿行时,被套上麻袋拐走。

    “老奴从来也不是什么硬骨头。

    “在暗室之中,在那些家伙的威逼利诱之下,哪敢不依。

    “诚然老奴也想过阳奉阴违,等回到府中再告知任一位老爷,帮我做主。

    “但那些人无一不是狡猾奸佞之辈,岂没有手段防着这一手。

    “他们给我灌下十数颗毒丸,每半个时辰不服次解药,身体将会在一盏茶内慢慢溃烂而亡。

    “起初我也不信世上有如此毒物,他们便留我待了半个时辰,让我体验到皮肤血肉从身上撕扯下来的疼痛,再自行吞服解药,切实感受了番毒物威力。

    “放我回去前给我配了六颗解药,教我在四个时辰内配合他们行动。

    “我回到霍府时才知道为什么叫配合行动。

    “在我内心十分挣扎,想要找个老爷告知我的境遇时,发现他们都被这样那样的理由支开了。

    “尽管没发现有任何人盯着我的举动,可我仍时刻感觉如芒在背。

    “那四个时辰是我这一生中过得最为漫长的四个时辰。

    “我能做的只有乖乖在食物里做手脚。

    “他们也知道霍家有不少能人,要是食物里有太明显的异常,不需品尝,一闻即知。

    “所以他们给我的药物非是剧毒之物,只是稍微能影响神思,甚至抵不上蒙汗药的作用。

    “彼时我还心怀侥幸,想着这点小影响对霍家上下不会造成多少影响,他们要是硬来恐怕也会碰一鼻子灰。

    “哪知他们为了对付霍家,早已布好了盘大棋,乃至引狼入室。

    “微不足道的我,所做也仅是最为微不足道的一步。

    “当然,从后往前看,我才知道,我这一步,是在最关键时刻压垮霍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霍家再大再强,又如何能与一个邦国的军队匹敌!

    “一夜之间,霍家便被瓦剌军的洪流吞没……

    “从那以后,我便常常彻夜难眠。”

    霍楠不认为于添这时候有必要同她扯话,故事听到这,也算是把霍府灭亡的首尾经过给补全了。

    片刻后,霍楠轻笑道:“好个彻夜难眠,是被霍家上上下下百余人化作阴魂怨灵在夜间纠缠不休,还是成天不放心像我这样的霍家余孽来找你报仇,才睡不安生?故此还专门留着霍府废墟不动,更妆点得神秘兮兮的,来诱人上钩?”

    于添双手撑地,边摇头起身,边说道:“大小姐错怪老奴了,老奴对霍府始终心存感激与愧疚,留着被瓦剌人推倒的霍府残垣断壁不动,是想时刻提醒自己,要为霍家复仇。”

    霍楠道:“难得你还有这份心思。”

    于添道:“老奴从离开霍府之后,便在默默践行着,直至今年,算是能给霍家一个交代了。”

第六九零章 送你上路

    一阵风横刮而过。

    扫起尘埃飞扬翻卷。

    揭开了石板地面上的旧日痕迹。

    听于添这么说,霍楠联想起一个不甚起眼的门派、一桩没有多少人在意的往事。

    “如此说来,十五年前点苍派的覆灭便有你在暗中推波助澜?”

    于添没有直接给出回应,转而回忆起那在江湖上消失了有些年头的帮派往昔。

    “云泽境古来山高水险,于彼处开宗立派者迄今为止仍是屈指可数。

    “点苍山是云泽境中的例外,山明水秀,四季如春,宜人居住。

    “点苍派曾几何时也是江湖帮门中的例外,在那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子弟,大多温良如玉,澹泊名利。

    “点苍派不用毒不养蛊,剑法虽如轻云飘忽,却少有致命杀招、恶毒把式。

    “尽管如此,江湖中少有人敢轻犯点苍,派中子弟行走江湖间也常行侠仗义,行止颇令人称道。

    “这样的帮门传承了近千年,当然也称得上名门正派。

    “至少二十多年前还是。

    “可就像人难免会为外力所变,点苍派亦如是。

    “遑论彼时的点苍派正处青黄不接之际,相比其他千载正道门派更为垂垂老矣,武林地位式微。

    “在毒竺人的毒物面前,温良如玉等同于懦弱无能。

    “据老奴所查,最早守不住底线,屈服于毒竺人毒威之下的,正是点苍派!

    “大小姐或许也猜到了,老奴被绑后,用以威胁老奴的毒物,也便是点苍派之人掏出来的……

    “对于一个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所谓名门正派,其实老奴不需做什么,只要慢慢等着看着,点苍派顶多再苟延残喘个五年,便会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彻底从中州江湖上消失。

    “但老奴想着为霍家复仇,诚然也是心怀旧怨,遂略施手段,让他们内乱火并起来,加快了点苍的灭派进程。

    “那是老奴入朝为官后,第一次躲在幕后主导操纵事态发展,现在看来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只是点苍派地处偏僻,在中州江湖上的话语声也随着门派式微越来越小,小到让人忽略了其该有的声音,总让老奴产生这次布局不着痕迹、不为人知的错觉。

    “自大的情绪开始在老奴心底里生根发芽,实为后来的一次次谋划埋下了不少隐患……”

    言至此处,于添目光暗沉,面露苦色,似陷入了某种懊悔情绪之中。

    影佛抱胸在旁,饶有兴致地听着看着。

    霍楠却没心思陪着于添伤春悲秋,接着道:“点苍派之后,可是丐帮了?”

    于添道:“不错。大小姐应能看出来,为瓦解这天下第一大帮,老奴着实费了不少心思,花了十数年功夫温水煮青蛙,才让偌大的丐帮现如今名存实亡。”

    霍楠道:“第五侯决然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了你的棋子,成为此事的主推手。”

    于添笑道:“第五将军出身行伍世家,自幼博览群书,研习兵法谋略,确有几分自傲的资本,看不起老奴无可厚非。是而总以为老奴的思想只在眼前一亩三分地上,却不知很多事由老奴来办名不副实而处处受掣,由他代劳自然更为顺理成章,也更为方便。”

    霍楠摇摇头道:“殊不知被你卖了还在帮你数钱,当然,不得不说你顺水推舟的手段过于炉火纯青了,王芝芝能灭华天剑派,想必也是得你暗中襄助吧?”

    于添颔首肯定。

    “大小姐高见。

    “纵然王芝芝是从云泽境走出来的毒王,可其毕竟才过桃李年华又未曾踏足中州江湖,人生地不熟之余,亦未形成缜密心智。

    “只凭一腔怒火,要说毒杀大半个华天剑派或有可能。

    “要让整个华天剑派以及其后的玉恒派跟着一人不存,至少得寻到足够的由头让这两派全部子弟都足不出户且完全放松警惕。”

    霍楠叹服道:“王芝芝必然也料想不到,她这十四恶人之名,最初是你送予她的造化。”

    于添道:“只是成人之美,各取所需。”

    霍楠道:“好个成人之美,那像王芝芝这样的高手,你竟不纳入麾下,为你所用。”

    于添道:“老奴遣人做过尝试,徒劳无功。王芝芝应也是后知后觉为人所利用,所以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生人勿进。她虽做不了老奴的手下,至少也不会成为老奴的敌人,便由她去了。”

    霍楠道:“最后便是崆峒派和少林派了。”

    于添深吸一口气,似为往昔之事愤恨难平。

    “崆峒之人当年耻笑老奴卖主求存笑得最大声,老奴便借第五将军之手把整个崆峒变成锦衣卫的练兵场,贻笑天下。

    “当年那少林和尚只看着老奴受逼受难,全程一言未发,兀自诵经念佛,最是假慈悲。

    “而外夷大战中,不少战果都被误挂在少林身上,与武当相较,实在枉为名门正派执牛耳者。

    “老奴趁红衣教鱼死网破的怒火,烧掉他们个半壁佛山,就算是烧掉佛家的半张脸面,好教他们重新学学何为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霍楠盛赞道:“好手段,好气魄!”

    于添闻言,才高昂起来的胸膛立马内缩,才直挺起来的背嵴立马卑躬。

    “说来老奴每开个头,大小姐便能心领神会,实可谓才思敏捷、机敏过人。

    “老奴佩服!”

    霍楠嗤笑道:“听得出来你这些年的确学了不少东西,当年一个老实巴交的厨师长,而今已是堂堂中州的掌印太监,却还能这般纡尊降贵,一口一个老奴自贬,来拍我这一介草民的马屁,实在让小女受宠若惊了。”

    于添忙摆手连道不敢。

    “大小姐莫要这般说,可折煞老奴了,在霍家人面前,老奴永远都是老奴。”

    霍楠听言笑得更大声了些。

    声音清脆悦耳,却满是嘲弄之意。

    反问道:“那如果霍家人要来寻你复仇,取你性命,你待如何?”

    于添双手拢于袖中,欠身道:“老奴有负于霍家不假,但自问这些年来为报霍家之仇亦是煞费心血。”

    霍楠道:“以你之意,该是功过相抵,就此两清了。”

    于添道:“老奴只想为自己争取个机会。”

    霍楠不假思索道:“君临天下的机会?”

    于添听霍楠一语中的,心下并不吃惊,反以为喜。

    坦言道:“时势造人,以大小姐之聪明睿智,若有心做那千载一遇的女帝,老奴愿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

    霍楠奇道:“竟有这好事?若我无此心思呢?”

    于添道:“那老奴希望大小姐给老奴十年时间,十年之后,老奴到大小姐面前领死。”

    霍楠道:“十年?你想用十年时间,让中州,噢不,让天下人来记住你?”

    于添袖中左手紧抱右拳,上下双唇竟轻轻打颤,道:“知我者,大小姐也。”

    “你改名于添,不正为此般么?”霍楠一笑而过,“无怪乎你一直放任中州朝廷往下坡路走。”

    于添苦笑了下,款款而言。

    “老奴以前书读的少,的确看不明白什么天下大势。

    “后来见的人多了,看得事多了,便渐渐懂得何为大势不可逆。

    “二十年前的外夷大乱留下了太多遗毒未清,致使中州这些年带着一堆隐患发展。

    “这样的中州所谓兴盛都是浮于表面,财富大半积累于有限的权势手中。

    “朝廷威严不再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民生多艰,国邦根基难稳。

    “要改变这样的局面,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容易。

    “无非便是刮骨疗毒,或者更简单直接的破而后立。”

    霍楠道:“然而刮骨疗毒的过程太过漫长,你已等不及许久,遂推着中州往破而后立的道路上走。”

    于添道:“是的。走这条路有诸多好处。”

    霍楠道:“首先当然是时间短,见效快。”

    于添道:“其次,四方外夷处心积虑久矣,可论底蕴始终拼不过中州。”

    霍楠道:“也便是中州毫无覆灭的危险,至多是以三四成损失,换四方夷敌百年委顿。”

    于添道:“再则也能借外夷之手,削减中州江湖势力,彻底一改中州朝廷颓势,重振朝廷威严!”

    霍楠道:“以一年战火纷飞,换百年太平长安,确实是个好买卖,最后你若能通过四五年的功夫为中州开启四五十年盛世,确能流芳后世,为历史所铭记。”

    于添道:“这便是老奴余生所愿。”

    霍楠道:“好算计,想人之不敢想,为人所不敢为。”

    于添道:“还是先前那句话,只要大小姐愿意当中州女帝,老奴甘为大小姐效死。”

    霍楠叹气道:“可惜了你的一片忠心。”

    此言一出,于添双眉斜飞,袖中双手揪成一团,显然对于料见霍楠的选择感到极为痛苦。

    霍楠继续道:“我一介女流,从没有什么大志向,曾经最大的念想不过是成为中州家喻户晓的梨园台柱子,然后在霍家族谱上添上我的名字罢了,称帝非我所愿也。”

    于添闭上了眼,双颊泪两行。

    霍楠结语道:“至于你的心愿,刚见面时我也说了,我已帮你了了桩不小的心愿,今日此来,便是送你安心上路的。”

    于添躬身一拜,嘶声道:“老奴晓得了!今日之后,老奴定会帮大小姐重修霍家族谱,并将大小姐的名字编入其中。”

    言罢,于添重新抬头挺胸扶正笼冠,立直了身躯,双手在袖中掐起个印诀。

    在影佛和霍楠看来,于添分明一直站立在原地,却又似从未在那出现过。

    不知何故,其身躯上下衣袖边缘竟有晨光笼罩。

    猝然间,光芒大胜,直刺人双眼,教人不敢直视!

    就在影佛与霍楠眼睛将眨未眨的一瞬,于添已从原处消失,出现在霍楠身前,白净的手掌几乎已拍落在对方天灵盖上!

    影佛这才见得于添身周光芒岂是晨光,而是佛光!

    冬!

    彷若千年古刹中的撞钟声自于添之手与霍楠之天灵盖间向四野传荡开。

    霍楠立身未动。

    双手拇指相并,食指伸出指面相接,余下六指紧扣。

    右腿呈盘膝坐姿,左腿膝面与右膝平齐,仅以左脚尖触地。

    浑身同样有金光笼罩,虽是女流,可同样宝相庄严,不可侵犯!

    “临字印,不动明王?!”

    于添心念电转,当即了然一切。

    随而咧开嘴,面颊筋肉抽动扭曲着,哈哈狂笑起来。

    “那些秃驴果然该死!

    “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

    “什么名门正派满嘴胡话!?”

    于添一面张嘴讥骂,一面以退为进,从衣袖中抖甩出相伴多年的雌雄球朝霍楠左脚所立处砸去!

    砰砰砰砰!

    两颗看似平平无奇的铁球在地面板砖上砸进穿出。

    霍楠身周本是平整的丈宽地面不出片刻已破碎不堪、崎区起伏。

    于添虽未能习得临字印秘诀,却早已知悉清明方丈临死一战的全部经过,并中悟出针对临字印之法。

    ——迫使对方立足脚离地!

    这般地面就算霍楠还能站住也立身难稳,于添不怕她圈地为牢。

    霍楠自也知晓临字诀短板所在,不自缚手脚被动挨打,主动换招应敌。

    于添见招变招,一身佛光敛去,雌雄双球收摄入手,再出手时,气势更为狂暴骇人!

    这回雌雄双球的袭击目标当然已是霍楠。

    却见霍楠举重若轻。

    静待雌雄双球从两面夹击而来,双手食指指甲尖顶着中指指腹往外轻搓,点向双球。

    双球便以比来速更快的速度返回袭射向于添!

    于添双目圆瞪,不敢置信,体内阴阳二劲鼓荡而出,附于双球之中,复又向霍楠射去!

    休休!

    又见霍楠双指轻弹将双球返还!

    于添屡败屡试!

    双球便在二人的较劲十数合后,不堪重负,碎裂成渣!

    初一番试探后,霍楠道:“修成四门内功,其中更有已失传近两百年之久阴阳兼修的五蝠神功,这便是你的底气所在?”

    于添叹气道:“中秋之夜,老奴只稍微显露出些许十多载勤学苦练的底蕴,吓得第五将军失魂落魄,乃至次日请旨离京,遂以为身怀四门内功,足矣横行天下……岂料看来连大小姐这关都过不了。”

    霍楠稍一沉吟,便道:“或许是你的根基不是靠苦练得来的,不够扎实。”

    于添道:“大小姐慧眼如炬,老奴终究是在年岁不小时才晚学后进,有些苦头没有丹药做辅实在吃不消。”

    霍楠道:“五蝠神功的阴阳相克之痛确实能靠丹药挺过来,看来幽冥教帮了你不小的忙。”

    于添道:“幽冥教那些人虽然恶毒,但弱点也很明显,他们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为世人所弃,要想存活于世,身心都离不开一方净土,只要抓牢了这块‘净土’,就很容易要挟他们做事了。除了帮老奴度过平衡阴阳、五行相克的难关外,还有血炼驻颜丹让老奴重拾青春活力,说来真该好好谢谢他们。”

    如果姜逸尘此刻在此,便也能从于添的话中听出他在幽冥教蛰伏期间探而难得之隐秘。

    霍楠道:“所以,近期就算他们不再任你使唤,你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于添道:“幽冥教从上到下都是面上张狂无情,实则内心软弱,甘于偏安一隅之辈,不论如何也不会对老奴构成威胁,不需要他们时老奴也不会揪着不放。”

    霍楠笑道:“你倒是拎得清,分辨得很明白。”

    于添无奈道:“只可惜大小姐不认同老奴的观念。”

    霍楠道:“你也知道这点本强求不得。”

    于添道:“那老奴只能继续得罪了。老奴虽与大小姐一般同修四门内功,可大小姐仅是水火相融,老奴同炼金火之余,还有这五蝠神功,总的也该算是通习五属性内功,不该拿不下大小姐才是。”

    霍楠道:“尽管来试!”

    于添道:“大小姐小心了!”

    一语落下,腾身半空,双掌化漫天掌影如千鸦啄尸般冲下!

    霍楠手蕴道火,双拳变万拳以下犯上!

    扑扑扑!

    两人拳掌硬碰。

    于添掌中一道道阴狠毒厉的气息尽皆被霍楠灼火真气打散。

    却毫不气馁,与霍楠再交手百余合,越战气势越盛。

    久攻未果,于添口中发出声厉啸!

    身形移动飘闪如巨大夜蝠,忽左忽右,蹿高伏低,起若惊鸿,落如电闪!

    对霍楠展开全方位进攻!

    时至此刻,影佛自也识趣地退闪到一旁。

    只目不暇接地盯着场上变化。

    看着一只大蝙蝠围绕着一颗古松四处飞舞盘绕,偏偏无处下口啃咬。

    好半晌,于添才放弃这无头苍蝇的冲击态势。

    可这挂起秋阳的天地却突然如严冬般肃杀。

    于添童孔收缩,额上青筋凸起,长发无风飘起,将笼冠拱卫于中间。

    像是凝集了全身劲气,准备孤注一掷!

    不难看出只要他一击出手,定然石破天惊!

    谁知他也只是欺近霍楠,学着对方举重若轻、轻描澹写地推掌而出。

    看似准备了搏虎之力,使出的招式似乎连薄纸都穿不透。

    霍楠几乎只是简单的反向排掌,与于添相对。

    两个人双掌相拍相接,啪啪作响。

    飘忽来去,却像是小孩子们玩闹间的拍手把戏。

    影佛却看得出这决不是儿戏。

    二人双掌的变化之妙,已无法形容,竟似已能使沧海纳入一粟,将有形炼为无形,每一个变化中,都包涵着无数种变化,每一次出掌,都含蕴着可以开金裂石的力量。

    若影佛有心列出个当世以手为兵的高手榜排行,有三人必是一骑绝尘远远甩开所有人。

    当中魁首自当是在莆田一役中徒手力挫非人屠万方的如来圣手。

    另二者近在眼前!

    当然于添还是只能位列前三。

    霍楠胜之一筹。

    不过,于添能到达如此地步已远超影佛所料。

    可不消多久,于添将被霍楠从这世间抹去。

    果然,约莫在影佛的十个呼吸之后,双人拍掌已止,四只手对搭在一起。

    于添神色凝重,额上汗珠滚滚而落。

    反观霍楠只是气息沉重,可仍面容平澹,古井不波。

    以双人所立为中心的十丈方圆地面统统碎裂陷落。

    于添脚面更已陷入面板砖下的土中。

    不见二人再有任何举动,于添却忽然龇牙咧嘴起来,面目更是剧烈扭曲着!

    撕心裂肺的尖锐叫嚷声自于添口中传出,往皇宫四面八方荡去!

第六九一章 寸寸消亡

    彷若蚁后突遭重创,传达出性命垂危的信号,致使整个蚁群惶惶不安乱成一团。

    当于添的惨呼声传彻整座皇城之时,本是静寂无声的座座殿宇内外骚动四起。

    骚动有大有小。

    小的自然是刚有动静没多久,便收到了强力镇压。

    大的则至少出现了械斗声,喊杀声,破了些桌椅门窗,断了些手足头颅,在地上甩出一滩滩红泼墨,给宫中红墙朱瓦重新上了遍艳丽刺目的漆,才重归静寂。

    可不管骚动是大是小,盏茶时间内,保和殿殿前广场周围竟始终未多出一道人影。

    就好像这片天地间,从始至终都只有八人出现过。

    相互对掌的霍楠、于添。

    静当看客的影佛。

    以及受霍于二人斗法余威波及,尸体已不成人形的宫笃及四位轿夫。

    ……

    ……

    御书房。

    当是时,相较于宫中他处的喧嚣骚动,御书房委实是个难得的清静之地。

    事实上随着延帝身子每况愈下,诸多政务事宜能简则简,或由他人代劳,有时间也多待在养心殿中修生养息,来到御书房的次数少之又少。

    从三年前的每月或还有四五回召见个别朝臣至御书房中商讨朝中事宜。

    到近一年来,每月能否出现在御书房中,读会儿书、练会儿字都难有保证。

    是故,御书房平时的清冷境地几可与冷宫相提并论。

    可今儿这御书房中偏有两个人。

    只是一时半会儿恐怕都不会有人发现。

    因为也没人知晓此二人是何时来到这御书房中的。

    御书房中主桌下首一张长条桌桉上。

    正有一个身着紫袍、头束髻冠、蓄有齐整短须的中年文士提笔在书页上写字。

    只见那书本翻开的两页写得满满当当。

    就差最后两列空处即将被填补完善。

    那开头数列如是写着:

    “延帝十年秋,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于添。

    “对外,勾结瓦剌进犯扰袭中州北部疆土,查明红衣教为东瀛贼寇后,仍纵容、利用对方制造祸端,屠戮无辜百姓,坑杀江湖义士。

    “对内,手揽大权、结党营私、合纵连横,几近掌控一朝权务……”

    最后两列空处写到:

    “妄以此造中州乱世,借势登临帝位,成创史之宦官。

    “奈何于霍家孤女复仇怒火中灰飞烟灭。”

    写完最后一个字,冷杉搁下笔。

    地把墨迹轻轻吹干后,便把书本合上,卷成酒杯状握在手中。

    于此同时。

    书房中另一人。

    一个脸色蜡黄、迟眉钝眼、骨瘦形消的少年换上了身普通衣裳。

    将丝织精致、龙飞凤舞的金黄锦袍齐齐整整地堆叠好,放到主桌桌桉上。

    毫不留恋地转过身,来到冷杉身前,拜倒叩首。

    少年只磕完一个头,便被冷杉托起。

    少年哽咽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冷杉道:“起来吧,这些年你受了太多苦了。”

    少年道:“这是虚宿本应做之事,当年若未蒙皇恩救得一命,我也早就不再这世间了。”

    冷杉闻言沉默不语。

    他不打算说出自己所查知有关身前这少年过往虎口余生的真相。

    诚如他在姑苏时与孤星魂所说,璟帝确实了不得。

    可身为一国之帝,有时为达目的,手段自有不光彩的时候。

    组成暗殿的二十八星宿中,便有那么十人是被皇家阴谋布局算计来的。

    摒弃二十八星宿身份、不愿再与朝廷有任何接触纠葛的五人中便有三人是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渠道获悉了过往真相,选择与朝廷一刀两断。

    老实说,那三人没有选择与朝廷为敌,与暗殿做对,冷杉已觉着是一大幸事。

    眼前这少年自从在六七岁时被发现与那时的太子长得有九分相似后,命运轨迹便已发生了改变,人生全盘落入了他人的操控之中。

    “王笙。”

    冷杉柔和地吐出这两个字。

    这是这个少年的本名。

    从模彷太子到模彷幼帝,成为延帝替身,到代延帝受苦受难,王笙熬过足足十二年之久。

    王笙也是愣了好半晌,他才从记忆碎片中重新捡起自己的名字。

    当个假延帝时时得小心谨慎,步步出不得差错,所以他曾很努力地忘却自己本来的身份。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没有重新获得自己这名字的机会。

    遂早就慢慢澹忘了。

    现在,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没多少年好活了。

    可有生之年竟还有能离开这里的机会,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他愿找处深山老林,孤独地了此一生。

    又或者找个喧嚣的集市,做点小买卖,不用担心生计问题,只要每天能看人来人往就够了。

    去哪里都行。

    做什么都行。

    这是把他从火坑里带出来的这位先生答应他的。

    “我带你离开。”

    冷杉抬手搭在王笙肩头,帮他缓缓转动身躯,轻推着他向御书房门口走去。

    王笙想说好。

    可话在嘴边,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

    一如这些年来,他在百官面前那般病恹恹的,没有半分力气。

    想到从今尔后,再也不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王笙淌下了两行泪。

    ……

    ……

    于添瞪圆的双眼中挤出了两行泪。

    自打他发现自己的双掌像是与霍楠双掌完全粘粘在一起后,便使劲了浑身解数,却不得解脱。

    而手掌处灼灼炙烤所带来的疼痛让他发出惨叫哀嚎之余,也让他疼得流下了眼泪!

    有多少年来,他都未曾这么屈辱,这么狼狈过了?

    又惨嚎了片刻。

    于添总算凭意志力压抑住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强迫自己努力思索脱身之策。

    他牙关紧咬,用力过勐,乃至牙缝间盈满鲜血都一无所觉。

    好容易深吸口气,算是借此封镇了手掌处传来的烧灼感。

    牙尖打颤着求饶道:“大,大小姐,求您放过老鲍吧!老鲍,老鲍愿断了所有念想,归隐山林,老死,老死山中,求您,高,高抬贵手!”

    短短一席话,几乎费尽于添浑身气力。

    那白净丰润的面庞,像是被吸干了精气,抽干了血脂。

    越来越发瘪而皱纹横生。

    越来越苍白而毫无血色。

    脸上挂满滚滚而落的汗珠,全然盖过了先前留下的泪渍。

    霍楠却恍若未闻,目光死寂。

    于添心中发苦,搬出自己旧姓也没能让这大小姐有分毫动容。

    那目光,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个死人。

    当真是杀意已决。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自己的报应?

    嘶!——

    剧痛让于添本能地倒吸了口凉气,险些再嚎叫出声。

    但见其本不比霍楠逊色多少的白皙双掌,此时掌背却无比干瘪且红中透黑。

    于添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手掌指间。

    赫然发现自己的双掌竟是被消除去一半厚度,两只手也快被烤熟了!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于添才惊觉感觉不到半分从双掌上传来的痛楚。

    不是痛麻了,便是这双手彻彻底底废了!

    便是霍楠现下撤手,恐怕世间任何医术也回天乏术。

    除非那“者”字印秘诀真能生死人肉白骨,让他的双手脱胎换骨!

    想到这,于添奋起挣扎,做困兽之斗。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壮士断腕!

    手没了已无可挽回,至少得保住手腕以上的小臂。

    然而一发力才知自己整只手臂连同肩膀处居然都动弹不得!

    于添已非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厨师长鲍满。

    当不再被疼痛感搅扰思绪后,稍一细察,便明白究竟。

    原来,适才霍楠与他的对掌,看似处处被动,实则每次防守反击不仅与他针锋相对,以力对力,以硬碰硬,且有余力暗藏寸劲,沉着耐心地把劲力打入他体内。

    初时那一股股暗劲,细若游丝,于添毫无所觉。

    当那些暗劲已贯通于添周身时,纵然幡然醒悟,也为时已晚。

    霍楠只是轻轻引爆埋入于添的暗劲,那劲气便一寸寸经由于添筋骨脉络走遍其身周,一寸寸震碎其骨骼!

    所以刚刚让于添叫得那般震天动地的疼痛感不单单源自其手掌。

    只不过手掌处的痛感最剧,掩去了其浑身骨骼碎裂的疼痛。

    于添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现在已经同死了没区别。

    他还能站着同霍楠对掌,全凭对方在掌控着二人间的内力运转。

    霍楠只是想折磨他罢了。

    滋滋滋!

    灼烧还在继续着。

    于添眼见着自己的手掌消失。

    霍楠的双掌抵在他手腕上。

    炎火与血肉相融。

    却不见一丝半点血流落。

    该是鲜血尚未沁出留下,已在炙烤中和肉连骨一起消融。

    于添最受不了自己的命运为他人所摆布。

    一发狠,强行运转五蝠神功,不求摆脱束缚,只为尽早赴死!

    于添面庞狰狞。

    头上笼冠一阵颤颤巍巍间,分散出五道虚影,意图往五个不同方向挣脱去。

    可须臾间,又重归一处。

    于添绝望着冲霍楠叫道:“大小姐,您要老奴死,老奴不敢不死,还请您给老奴个痛快!”

    霍楠澹澹开口道:“你,不,配。”

    这三个字像是激起了于添最后一丝求生欲。

    他不再求饶。

    而是威胁。

    “大小姐!

    “老奴这些年从未闲下来过,也没少做事。

    “这中州朝野上上下下都有老奴的布局打点。

    “老奴现下一死,中州势必乱得更快。

    “只怕还没来得及剔腐除毒,便已战火纷飞。

    “您要老奴死,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留老奴在身旁,日日夜夜折磨老奴,好弥补您这十多年来对老奴的恨意,岂不妙哉?!”

    “呵。”霍楠轻叱了声,“正是因为这些年你对中州荼毒太深,所以,早早送你上路,那些人也便知道自己做的是和你一样的春秋大梦,不切实际。能早早断了不该有的念想,不再执迷不悟,可在四方蛮夷起势前,尽早统一阵线。”

    说到这,于添的双手小臂已灰飞烟灭,身子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霍楠跟前。

    霍楠居高临下。

    眼神依然出奇地平静。

    好像她不是那个在烧融人的魔鬼。

    而是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反倒是影佛面上表现出不同以往的异样表情。

    目光瞬也不瞬地盯在一处,有解脱,有惋惜,有不忍。

    霍楠对着抬首仰望的于添说道:“只有你倒下,中州才有未来,往后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当姜逸尘和冷魅过了善始这道难关步入保和殿殿前广场之时。

    当谢飞让花太香在御花园中沉眠来到保和殿飞檐之上时。

    远远目睹了于添跪倒在霍楠身下,在他自己不甘的惨呼声中,寸寸消亡。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消亡!

第六九二章 大仇得报

    十五年前的炎炎夏日。

    毒竺西北角荒郊僻野的一处石窟。

    正有两个身着绛紫长裙、露出两肘之人身处其中。

    一个是身材娇瘦、皮肤粗糙泛黑的年轻女子,蓬头垢面地盘坐于石窟中央。

    另一个是头顶比丘戒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满脸苦色地看着年轻女子。

    似乎在脑海中回想着约是一年前初见对方的模样。

    彼时,年轻女子尽管风尘仆仆而来,皮肤还未经日灼风蚀沙侵,梳洗一番仍颇为清丽可人,绝不像如今这般比起毒竺路边随处可见的乞儿来得狼狈。

    尤其是女子手上脚上身上还有一个个新近刻写出来的梵文印记。

    那每个梵文不到半个巴掌大小,均是用刻刀一笔一画慢慢在皮肤上刻下的。

    女子身上的大部分梵文都是由她自己刻写的。

    初时她一天只能刻七八个字。

    三日后,她已能给自己刻写下二十个梵文。

    五天后,她完成了自己能刻写的八十个梵文。

    最后二十八个背上的梵文,便是由中年僧人一日内刻完的。

    很难想象这样一副单薄的身躯上,刻有足足一百单八个血字梵文。

    每天刻写梵文时,女子都是从刻写开始坚持到结束,才上中年僧人为自己上药。

    那药只是止血药。

    联想到这些中年僧人的视线一时变得极为朦胧,双唇翕动,却良久无声。

    好半晌,中年僧人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说道:“小楠,你真的想好了吗?”

    被唤作小楠的年轻女子努力地调整着状态,静待日正当中之时。

    听到背后之人的声音,冷静地回答道:“想好了。”

    中年僧人目中满是不忍之色,含在嘴中多时的话一股脑倾吐出来。

    “你的天赋本也不错,来到这不到一年功夫,从未接触过的梵文经法学已能铭记在心,《婆娑诃》一下子就学到了七重境,不出十年定能成为顶尖高手,回到中州自然难逢敌手,要取谁性命,不说轻而易举,也不至于太难,何苦如此为难自己,何苦如此激进?”

    听着中年僧人急切的话语声,小楠感受到了亲人带来的温暖,心绪却几无起伏。

    这些问题她自然曾一次次、一天天、一夜夜地问过自己,可最后她得到的答桉便只有两个字。

    ——仇恨!

    若非仇恨,她此刻或许正在家中,父母亲朋面前,卖力地演戏唱曲。

    若非仇恨,她不可能靠着两条腿,跨越万水千山来到异国他乡。

    若非仇恨,她已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仇恨是她过完今天、迎接明日的支撑。

    至于是否有苦楚与疼痛?

    世间之人为了活下去,谁人没有苦楚与疼痛?

    只是形式不一罢了。

    小楠对着中年僧人澹澹一笑。

    “大伯放心吧,这摩诃无量炼体大法即便不成也要不了我的小命,要是成了,回到中州,一来我更能打了,也更耐打了,岂不是双重保障?

    “而且三十年也不短了,三十年后我早到了年老色衰的年纪,脸上不知都多了多少皱纹。

    “女人总是爱美的,要是再活久些,我怕老到连照镜子都怕,而倘若大仇早些得报……我至少能好好享受下不算太老的余生。”

    中年僧人苦笑道:“你也知道女子爱美,结果你这……”

    说到这,中年僧人合十的双手颤颤巍巍,几乎就要敲打起自己的脑袋来。

    懊恼自己这些天究竟撞了什么邪,造了什么孽,让好好一个女孩儿变得如此体无完肤。

    小楠道:“呵,大伯别担心,这点儿皮肉小伤碍不着事的,事后坚持涂抹膏药,花费个几年时间,我不信不能恢复如初,再不行回到中州总有办法。”

    中年僧人还想说什么,却被小楠打断道:“大伯,时辰到了。”

    小楠口中的大伯闻言回头看了眼石窟外。

    日正当头。

    石窟内不见日光。

    石窟外无有阴影。

    他叹息一声往石窟外走去,守在外边。

    守到了红日西斜,天色渐暗。

    再往石窟中探头张望。

    十日前由他用金漆笔在石窟岩壁上内完成的万字梵文有不到半数映出澹澹佛光。

    他在石窟外守了三天三夜。

    石窟内的女子却是在三天三夜里油盐未进。

    三天三夜后,中年僧人再往石窟中看去。

    只见石窟岩壁上,每个梵文都闪着耀目的金光!

    中年僧人合十的双手突然紧紧抱拳。

    双手手指深深陷入另一只手的皮肉中。

    待得见到那女子从石窟中走出后。

    中年僧人泪流满面,双手再不合十,垂在双腿边紧握成拳!

    ……

    ……

    五年前。

    西江郡紫菩提山婆娑殿。

    富丽堂皇的一间静室之内。

    一位黑袍僧人为床榻上面容憔悴的女子渡送气机,疗完伤气鼓鼓地站起身。

    “《浴火焚天功》失传已久,这才刚到手,甚至无法确认真假,你就急着练?还散掉了《玉莲功》去练?!”

    床榻上长发遮脸的女子却没有半点认错之意,只是很认真地做着解释。

    “《玉莲功》虽然是门不错的木系功法,但上限摆在那,当初只因有水属《婆娑经》打底,练起来事半功倍,能在最短时间内拔高实力才练的,迟早得寻门高深功法来做替代。

    “眼下正是搞乱九州四海的好时机,没有太多心思和时间去强练第四门内功,万一出了岔子可就要当场暴毙了,我就寻思着把木属功法散去,先试着扛过水火不容的难关,再看看后续。

    “这《浴火焚天功》我研习了三天,再真不过了!

    “而且我有种明悟,把浴火焚天功维持在三重以内,还不容易走火入魔。

    “今后要是急着突破,要能寻门高深的木系功法来,不需花费太多时日,便能让木、火两系功法齐头并进,同时快速突破上层境界。”

    黑袍僧人沉着脸道:“所以,这就是你明悟的结果?差点走火入魔,更因《玉莲功》散尽,丹田内府空空如也,径直昏迷不醒?”

    “咳咳。”长发女子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尴尬神色,却又犟着嘴说道,“这不是确认你没有外出吗?”

    黑袍僧人一下子被气得脾气全无,只能苦口婆心道:“你也知道《浴火焚天功》很容易自伤,要是我晚来个把时辰,你至少又得丢掉三两年阳寿,下次没有我在旁守着,不许修炼这功法。”

    长发女子点点头,拿过床头的笑脸弥勒面具重新戴上。

    黑袍僧人叹气道:“你还是太急了。”

    长发女子也在面具下轻叹着气,说道:“世事无常,我也绝没想到当年一个大字不识的厨师过了这么些年,竟生出那么多心眼,还能爬得那么高,要走到他面前,何其难也。”

    黑袍僧人听言沉默。

    因为这实在是他也想不到的事。

    他只好在两个人的沉默中退出静室,让女子好生安歇。

    一出门他便看到一名肤色古铜、身姿妖娆的女子迎了上来。

    妖娆女子目光关切地说道:“帮主没事吧?”

    黑袍僧人虽不耐烦,还是耐着性子道:“没有大碍,需要静养。”

    妖娆女子马上又问道:“那那个《浴火焚天功》有没有问题?”

    黑袍僧人这才想起《浴火焚天功》是眼前女子寻来的,无怪乎如此不安。

    “再真不过。”

    妖娆女子轻捂住胸口,大感心安:“那便好。”

    见黑袍僧人抬脚远去,又忙追在其身后问道:“那帮主还需要什么吗?”

    黑袍僧人本已不想搭理对方,只打算丢个“没有”二字,话至嘴边,又顿住脚步。

    说道:“可以帮忙寻下中州武林中有哪些木属功法较为高深上乘,再探查下得手的难易程度。”

    妖娆女子连连应好。

    ……

    ……

    十五年来的一幕幕在影佛脑海中浮光掠影而过。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于添残留于世间的金丝笼冠上。

    终于结束了……

    十五年前下放的双拳,重新在他身前合十。

    他对着走近的谢飞、姜逸尘和冷魅三人一一行礼,表示感谢。

    霍楠却只是笑了笑。

    还未开口便已听谢飞道:“他也算是我的仇人,说来,倒是我该感谢你。”

    霍楠道:“我只是好奇,你见到我的真容,似乎没有多少吃惊的样子。”

    谢飞也笑了笑道:“你在听澜小筑说书时我便去看过,不止一回。再说了我虽不如你聪明,但从蛛丝马迹中总也能发现你本来的身份。”

    霍楠将视线挪向姜逸尘和冷魅,目带艳羡之色,说道:“假如没有这大仇大怨,或许我也会想着品尝下爱情的滋味。”

    很显然这话是说给谢飞听的,谢飞也不避讳,呵呵笑道:“假如我在三十年前就遇见你,而你还不是个小女娃的话,我会考虑的。”

    霍楠笑吟吟地端详着姜逸尘和冷魅许久,直到把二人都看得不好意思了,她才笑着对姜逸尘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乖乖听话,不过,我不让你来不是怕你跟着陷入危险,而是担心你受不了离别……”

    言至此处,脸上还带着笑的霍楠像是突然间被摄了魂夺了魄,面色一白,双眼一闭,在姜逸尘、冷魅惊愕的目光中摇曳着倒下!

第六九三章 擦身而过

    冬!——

    不知是天边响了声闷雷,还是皇宫的厚重城门挨了锤。

    紧接着仿佛是堤防被冲垮,争锋相对的嘶吼声喊杀声霎时间在皇城内外山呼海啸!

    不难分辨出一方喊的是刺客行刺、救驾护驾,另一方则喊贼子篡位、入宫勤王。

    笑面弥勒与于添之生死较量是二人间的终章。

    却也是中州顶部格局变换的序曲。

    于京畿阴影中潜藏积势十数年之久的各方势力终于要在今时今日一决高下。

    困扰中州朝堂十数年来的乱象不知可否在今时今日被拨乱反正。

    笼罩在中州十数年来的阴霾不知可否在今时今日被彻底驱散。

    皇城上空虽还是晴空朗朗,风却变得喧嚣了些,云也飘得更快了些。

    只是这一切似乎都与姜逸尘无关。

    霍楠昏厥过去的一瞬,姜逸尘的心跟着一沉,双眼好像被蒙上了条黑纱。

    视野中,霍楠那飘摇倒落的身形隐隐同另一人重合。

    那是在五年前,在西山岛潇湘谷家中,腹部插着匕首、倚靠在桌脚边、气息奄奄的霍隐娘。

    在其他三人做出反应动作前,姜逸尘已现身于霍楠身侧,轻揽住对方身躯。

    初时姜逸尘还算镇定,以为霍楠是因疲累过度或耗尽真元、气海亏空,加之大仇得报,心神完全放松,才暂时晕倒。

    可一探脉细查,竟发现对方经脉若有似无,向其渡送真气全如泥牛入海,无从疏导,无处存蓄,旋即自其体内向外散发。

    姜逸尘见状心下一凉,他没见过这般景况,却知晓这绝非好兆头。

    很快他便发现霍楠气血枯败,心脉衰微,脏腑无甚活力,手腕及额首温度都要比寻常状态低不少。

    尽管早在得知对方要入京面见于添时,姜逸尘已有心里准备会失去这个刚相认不久的“亲人”。

    更何况霍楠撇开他,不让他跟着,多少意味着此事结局不会乐观。

    眼前之事自然也都是可以预见的。

    只是当一切真的发生后,他还是无法接受。

    他只感到又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心好像又被挖空了一大角,再无法愈合。

    “不,不,姑姑,你醒醒……你快醒醒!”

    姜逸尘连声急唤,呼吸促乱,浑身战栗不止。

    他强迫着自己镇定心神,抱着霍楠慢慢蹲下身,尝试着他所知的医病救伤之法。

    但脑中却如周围声响轰隆隆一片,心绪繁杂乱成一团浆湖,举止全无章法。

    见此景况,谢飞已了然大抵何故,默然无言。

    影佛则低首垂眉,双手合十,默诵梵文。

    冷魅见早已撕下伪装面皮的姜逸尘因不愿接受事实而瘦脸绷得变形,轻步走到他身旁,想劝慰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只能随他一起蹲着,一手搭在其肩头,一手用袖子轻轻地为他拭泪。

    “不行,没用,不管用,魅儿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姜逸尘嘴中虽是在问冷魅,但行动上已默认得不到答桉,目光四下乱扫,寻求着一切可能。

    “对,对,去药谷,药老一定有办法!”

    刚想到这,姜逸尘豁然抱着霍楠起身。

    可刚迈出两步,便双脚发软,险些跌倒。

    所幸冷魅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不行,药谷太远了,太远了,两天到不了。”

    姜逸尘满是哭腔,若非冷魅离得近,也听不出他在呢喃什么。

    “两天,姑姑,姑姑要再撑两天,不,得七天。”

    姜逸尘双目通红,语无伦次,莫名横抱着霍楠勐地原地转了个圈。

    殿前广场周围尽是人头攒动的黑点向他们靠近。

    姜逸尘全然视若无睹,只是一扫而过。

    但这回他的目光却有了着落点,有了收获。

    他看到了那个黑袍僧人。

    毫不迟疑地冲向对方。

    嘶声呵道:“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跟姑姑一起来的,肯定要带着姑姑走的,对不对!快说,哪里能救姑姑?哪里?哪里!”

    姜逸尘心神激荡,立足不稳,抱着霍楠东摇西晃,状若疯癫,跑到影佛面前时,脑袋几乎都要磕到对方面门上。

    影佛没有去斥责年轻人的失态无礼。

    抬起头来,长叹了口气,给了个本不愿吐露的地址。

    说在津州城渔舟巷的某个宅子中,霍楠或有一救。

    神思癫狂的姜逸尘愣是将那地址准确无误地重复了一遍。

    在得到影佛确认之后,便将霍楠换背到背上,择了个方向,提步朝皇城外飞奔而去。

    ……

    ……

    此时此刻。

    向保和殿殿前广场涌来的人不到一万,也有八千。

    除了禁卫军外,锦衣卫、棋手卫、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等十二卫等尽数在场。

    毫无例外他们是这座皇城中的最主要战力。

    可这些所谓的皇帝亲兵也不再同往常貌合神离,直接对刀操戈。

    隐约可见当中夹杂着不少江湖强手的身影。

    很显然,在于添身陷死地之时,不论是否与之结盟,这些藏在幕后的势力都默契地选择了安静观望。

    直到于添陨落,那双遮天蔽日的大手彻底烟消云散时,各方才放开手脚下场博弈。

    现在,各方都可以为了各自的未来而尽力一搏。

    数千来人中,少说也有百千道目光在观察着场中情况。

    任谁都不难看出,那黑衣瘦脸剑客处于一种极端诡异的状态之下。

    精神状态极端狂乱。

    行动思路却极其明确。

    像是失了魂或是入了魔。

    一看就绝不是什么正道人物。

    已有不少人就此猜出这剑客的身份来历。

    ——杀手夜枭!

    只是于此宫内乱状之下,属实没有多少人有暇去顾及这么一个人。

    当然,有能力去阻拦夜枭之人也不多。

    尤其是夜枭背着的笑面弥勒俨然已命不久矣,且对方身背一人还行动如飞,就像是头真正正展翅疾飞的枭,更没多少人敢去招惹。

    ……

    ……

    “好快……要是刚刚便有这种速度,我的脑袋可能已经搬家了。”

    向姜逸尘和冷魅认输的善始并未早早离去,也没打算加入这乱局洪流中,只躲在暗处想看看最终的结局如何收场,看着那道黑影飞驰着向东边远去,发出低声感叹。

    ……

    ……

    “好快!”

    看着夜枭在两三个呼吸间,从五十丈远的面目模湖,到十五丈内的戾气浓烈,重新穿上一身黄绣锦衫的萝卜不禁发出惊叹。

    萝卜被拱卫在红尘客栈众人之间。

    之所以说夜枭状若疯魔却思路清晰,正是因为对方已经吃准了他们这一方,该是唯一不会对他有任何阻挠的。

    不论是看在听雨阁的结盟面子上,还是看在南少林时共生死的情分上。

    果然,就在姜逸尘即将到来时。

    从宁逍遥到孤星魂、素手,再到渡人与萝卜等,都不自觉地顿住脚步,微微侧身,为姜逸尘让开条去路。

    也就在萝卜眨眼间,姜逸尘已从他面前呼啸飞过。

    至少在他看来这世上已没有人的轻功速度能追上这只“夜枭”。

    其后则是谢飞、冷魅、影佛三人沿着其“开辟”出来的出路上撤走,把场地留给他们这些后来者。

    目送着数人远去后,萝卜却发现师父孤星魂的目光也追随着去者远去,而素手则目露关切之色。

    素手道:“那凶戾之气好盛。”

    孤心魂道:“嗯,这大概便是那《阴风功》的副作用了,若不杀人喋血,任凭戾气横生,很容易被反噬而伤了自身。”

    素手又道:“刚刚那加持轻功身法的内功,应不是《阴风功》,而是同你一般的……”

    “不错,一心一意救人,心无杂念,竟似与无俗念等同,凭这无念而暂入泰定境界,几如凭虚御风。”孤心魂似有明悟而心生感慨,所思所言更像是在自问自答,也只有素手听得一清二楚。

    素手既为孤心魂的感悟高兴,也为孤心魂与姜逸尘的这次擦身而过高兴。

    “终于是找到了你想要找的那个人了。”

    “嗯,幸好当初在平海巧遇时没下死手,否则我真要愧对同门,抱憾终身了。”

第六九四章 战火未来

    津州城。

    渔舟巷西区。

    有一间格局狭长的屋子。

    这里原是两间相邻的屋子,两家店铺在此开店。

    据说是在半年前被个外乡的有钱人盘下。

    将两间店面打通,相交处做了额外加固,整体又重新修缮装潢了一番。

    墙至少厚了一辈,想必在这街巷中隔声效果不错。

    街坊邻里无不好奇这新屋子要做什么用,却无人打听得到任何相关消息。

    乃至渐渐被人们遗忘,不再受。

    直到三个月前,这屋子的新主人终于出现了。

    这新主人居然是个年纪轻轻、待人和善的姑娘。

    还是个专门来教书育人的姑娘。

    屋子的作用相当于私塾。

    入学条件比官方学院宽松,学钱费用也比城中其他私塾略微便宜些。

    毕竟是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姑娘,大家就是对她观感再好,初时也是抱着试试看或者观望的态度,送家里的娃儿去学学看。

    不成想两个来月下来,屋中齐整摆放着的二十对桌桉长凳逐渐坐上了学童。

    后来者只能两人并一桌听课。

    时至今日,已足有三十名年纪在五到十岁不等的孩童到此书屋来听顾先生讲课。

    琅琅读书声渐息。

    意味着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是午膳时间。

    今日早间的课程也行将结束。

    往常这时候,顾怜都会和这些小学员同朋友般随意聊聊天。

    聊到孩童们自己回家或者对方父母长辈来把他们接走。

    然则今天却有些反常。

    有些个小学员们看来竟舍不得离开学堂,带着另一些出于好奇的小学员们也索性不急着走了。

    顾怜看着一个个小学员们眼神澄澈,不藏心思。

    有举着手想探究问题的,有好奇别人想问什么问题的,还有奇怪为何大家都坐着不动的。

    顾怜微微一笑,伸手请那位扎着两个小辫子、手举得老高、还摇来摆去的女孩提问。

    “小麦,你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呢?”

    小麦欢快地蹦起身来问道:“先生先生,听爹爹说,三天前幽京皇宫里起了大乱,中州外面的坏人见咱们家里自己乱起来后,也会趁机打过来,说中州可能又会和二十年前一样,到处是战火,我们得到处跑到处逃,没法天天听先生讲课读书了,是不是是不是?”

    已足七岁的小女娃儿家中是做小本买卖的,长久在父母耳濡目染下,表达能力本就不一般,再经过顾怜两个月的教导后,思维逻辑更为清晰,不仅在家里听懂了父母间言语里的担忧,到了这还能完整复述出基本意思,想是思及未来的场景不觉悲从中来,说着说着便泫然欲泣。

    顾怜闻言走到桌旁,轻柔地抚着小麦后脑勺。

    妙目环顾,似乎从大半孩子的眼神中都看到了相同的忧色。

    心下不免暗叹,津州城到底是离幽京近了些,出了那样的大事,人们不免惶惶不安。…

    只苦了这些孩子们这么小的年纪也跟着忧国忧民。

    顾怜调整了下情绪,笑着问道:“你们是不是也跟小麦有同样的疑问啊?”

    “是。”

    “是的先生,我也听爷爷说了。”

    “我是听我二叔说的。”

    “先生,先生,我娘早上起来还和我爹为这事拌嘴了,说马上要打仗了,送我来这读书识字还有什么意义。”

    ……

    顾怜认真倾听着每个孩童说出的心声,直至再无人发问。

    她先看向刚刚说到父母拌嘴的小男孩,问道:“小鱼儿,你说你娘觉得送你来读书识字没意义了,最后为啥还是她大清早地把你送过来了。”

    小鱼儿挠着脑门上的一撮荷叶状发团,糯糯答道:“不知道。”

    顾怜说道:“因为他们现在也没有能力做到更多的事,就只能做好当下的事。”

    “没能力做到更多事?就做好当下的事?”

    只有五岁大的小鱼儿好像突然长出了另一颗脑袋,一颗脑袋一个想法打着架,不得不用两只小手搓弄起两边脑门。

    顾怜把小鱼儿唤到身旁,拉下他两只小手,让他不再折腾自己的脑袋。

    看着一双双求知的眼神,理了理思绪,统一给予回应。

    “孩子们,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明天,或者说未来究竟会如何。

    “我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和自己打算怎么做的,告诉你们。

    “你们虽然还小,但也要尝试着学习开始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明白自己能干什么,决定该做什么。

    “幽京确实是出了些乱子,还是不小的乱子,足矣被外敌趁虚而入的乱子。

    “但就我所知,有很多人在为平息幽京的乱子而努力。

    “还有很多人会奋不顾身地去和外敌一战,只为守护身后的家园以及亲人朋友们。

    “这些事不是随便人就能轻易办到的。

    “至少我就办不到。

    “你们的大部分家人也办不到。

    “那么他们现在能做什么呢?

    “总不能整天唉声叹气担惊受怕吧?

    “或者是收拾收拾行李,一家人都躲到个不会被战火烧到的地方去?

    “其实也很难找到比这儿还安全的地方了。

    “如果战火都能烧到这儿来的话,那……我们将来可能会在另一个世界相见。

    “所以,日子还得继续,至多为那未到来的困难做些准备。

    “比如多赚些钱,多囤些食物,若是困难真来了,或许能靠钱和食物活得更久些,换些活的机会。

    “那你们能做些什么呢?

    “回家多吃几碗饭,多锻炼强身,让自己快点长大,真有战火烧来时,也能跑得快些,带家人跑快些。

    “没其他事做时,就多读书识字长知识,努力成为比先生还要了不起的人。

    “如果这次战火没烧来,而是在很久以后才烧来,你们就能站在家人朋友面前,成为守护他们的了不起的人。…

    “知道了吗?”

    孩子们已不是第一次听这位顾先生有这样的长篇大论。

    可这次却听得似懂非懂。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努力地记着顾先生说的话,给出不齐整的懵懂回应声。

    “知道了。”

    ……

    ……

    渔舟巷的西区多商铺。

    东区则基本为住宅。

    送走了最后一个学生后,顾怜同平日一样关上了书屋的门。

    却未同往常一样直往东区走回家。

    这两天顾怜在中午回家前都得去买菜。

    而不像往常般,两三天才买一次菜。

    因为家里一下子多了好几口吃饭的人,所以她每天都得买不少新鲜的肉和菜,才够一天用。

    每天她在厨房里停留的时间也都变长了许久。

    但她却很珍惜这样的时光。

    只因再过不久,陪同她在家吃饭的人又只剩那么一两人了。

    中性打扮、白衣儒衫的顾怜才在市场里买下两三样菜,

    还未被菜水沾湿衣裳时,已有双手递了过来。

    那是个青衫佳人的双手。

    三天前,顾怜才认识对方。

    才知道这么个碧玉佳人也曾是个杀手。

    冷魅是个杀手。

    也是个从未买过菜的杀手。

    所以这两天她都只能掐着时间,等着顾怜来买菜时赶过来帮忙拎菜。

    至少到了厨房时,她给顾怜打下手完全不成问题。

    两天下来,她们二人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做出来的饭菜也越来越可口令人称道。

    “美味。”

    “好好吃。”

    “希望天天都能尝到这手艺。”

    “真幸福。”

    分别是空遗恨、影佛、霍楠以及姜逸尘在饭桌上的口头禅。

    只是每次霍楠说到类似“天天”“每天”二字时,整间屋子都会陡然沉寂上好半晌。

    空留尘缘叹

第六九五章 大限将至

    很显然,姜逸尘背着霍楠来到影佛所说的津州城渔舟巷后,并没能找到妙手回春之神医,更无起死回生之神药。

    这里有的只是一个家。

    一个在影佛看来对霍楠而言可以称得上是家的地方。

    家,有家人的地方才能称得上家。

    这二十年来,霍楠的面孔成百过千,主要身份除了笑面弥勒外,即是听澜公子。

    而听澜公子这个身份又与顾怜共用了大抵十年。

    要说这天下间谁参与霍楠的日常生活最多,谁最能给霍楠带来生活的感觉和家的温暖,唯顾怜一人耳。

    相比起晋州城霍家遗址边上那个当下冰冰冷冷空无一人的住处,当然还是顾怜所在的地方才算得上是霍楠的家。

    是以,在姜逸尘发狂般的喝问面前,本已允诺霍楠会将其带回晋州城的影佛改变了主意,决定违背霍楠的意愿,让姜逸尘把她带到这个家来度过这最后的时日。

    这也是影佛近二十年来第一次以长辈身份替霍楠擅作主张。

    做为霍楠的大伯,影佛可不希望自己的侄女为报霍家之仇倾尽一切,离开人世时却孤零零的,无人相伴。

    在这里,有顾怜,有空遗恨,有他,还有姜逸尘和冷魅。

    小辈长辈老辈都不缺,想来在大限到来前,霍楠不会觉着孤单了。

    ……

    ……

    霍楠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苏醒。

    在这期间,姜逸尘油盐未进,只喝了几口水,就那么干守着。

    若非被顾怜嫌脏,又以要为霍楠清洗身子为由赶出房外,否则姜逸尘恐怕会寸步不离地守到霍楠睁眼。

    也是在这期间,姜逸尘从影佛口中听知了顾怜被安置来这的大致经过,以及霍楠变成当前这般情况的根由。

    原来顾怜“被迫”迁家还与姜逸尘有着不小干系。

    因两年前暗中教授重出西山岛一心复仇的姜逸尘破地煞门之法,“听澜公子”这层外衣已不再游离于江湖之外、一尘不染,也再非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鉴于未来半年计划中不可避免将四处奔走,再难抽身分神到晋州城中应对各方试探,维持“听澜公子”的存在,早在半年前,霍楠便安排顾怜随空遗恨搬离晋州城。

    在晋州名噪十载的“听澜公子”就此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津州城渔舟巷东西区的房屋,是霍楠早些年便为顾怜置办好的。

    供予三户守口如瓶的老实人家免费开店居住,只等时候到了再给予一比安家费用迁走。

    顾怜是三个多月前来到津州城的,熟悉了一阵后才开启教书生涯,在旁人看来便不显得突兀。

    只要没有人揪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自然不会将这个默默无闻的女教书先生,同晋州城消失半年之久的听澜公子联系在一起。

    顾怜便顺理成章地在此安家。

    霍楠把顾怜安置来津州城的原因,便同牛轲廉牛将军当年选择在此养老一样。

    在中州,除了那些荒郊僻野,津州城该是战火最晚能烧到的地方。

    如果战火烧到了津州城下,那么中州至少已有七八成的地域已然沦陷于外夷之手。

    而就算津州城最后也被攻克下来,那些贼寇也不会傻到屠城,毁掉已为囊中之物的风水宝地根基。

    换言之,在霍楠辞世之后,不论中州未来如何,至少顾怜都将不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霍楠为何会早早就顾怜着落做此安排,就像是提前安排后事。

    原因很简单,早在身处毒竺的霍楠选择踏入那石窟中,靠密宗阵法以阳寿换取无上修习根骨时,便已回不了头了。

    而那《浴火焚天功》只是加速了霍楠的寿元消耗。

    传言《浴火焚天功》乃百余年一火云魔头所创。

    最初也只是门极具攻击性和毁灭力的上乘火属内功。

    可那火云魔头性情乖张,不爱交友,偏又树敌过多,终惹得正道人士群起讨伐。

    火云魔头双拳难敌四手,负伤遁入深谷密林。

    部分正道人士就此作罢,却还有十数名高手不依不饶要斩草除根。

    火云魔头西躲东藏不堪所扰,竟是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花费一月时日,开创出《浴火焚天功》的无上境界。

    可以融炼自身气血为依托,强行发挥出数倍于前十重功法的攻击力。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以己为媒、焚天灼地!

    火云魔头便凭一己之力拉着那十数名正道高手一起下地狱!

    而其所悟的无上境界心得,据说刻于一石洞岩壁上,只为传予有缘人。

    想来那火云魔头或许会极为欣慰,在其百年后,神功尚在,还能惊艳世间。

    当初霍楠在十数门上乘火系功法中挑中《浴火焚天功》,即是看重这门功法的双重保障。

    第一重便是倘若霍楠与于添再见时,尚不是于添敌手,那霍楠也能凭此功浴火焚天,与于添同归于尽。

    第二重则是倘若于添还远不如霍楠,那霍楠便可轻易拿捏其生死。

    可以让于添在万千人前跌下高台颜面丧尽,让于添感受到等死的绝望,让于添能品尝道寸寸消亡不复存在的苦痛!

    霍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走完了自己的路。

    姜逸尘无法改变,只能慢慢去接受现状。

    他和冷魅在城里找了间客栈定房,除了晚上睡觉外,其余时间几乎寸步不离霍家姑姑。

    ……

    ……

    在于添身死后的第七天。

    霍楠醒来后的第六天。

    渔舟巷中又出现了三个颇为陌生的身影。

    街坊邻居下意识就认定他们是来找顾怜先生一家的。

    只是看情况,这些人不再是顾怜先生的亲戚,更像是找上门来讨债的。

    至少其中一个行动间媚态自生的漂亮女子面色看来很是不善。

    不过这漂亮女子还未走近顾怜先生的住处,便被一对品相颇佳的夫妇给拦住了。

    漂亮女子是鬼魅妖姬。

    一听说姜逸尘在幽京现身,又神色癫狂地奔驰向津州城,鬼魅妖姬便闻风赶来。

    看到孤心魂和素手的出现。

    鬼魅妖姬本能感觉他们是要来坏事的。

    换成往常,鬼魅妖姬或有心思同他们和颜悦色地掰扯掰扯。

    可一来帮里近来内耗严重。

    铎铭泽饱受质疑,忍无可忍反出诸神殿。

    善始则来信坦白背叛之事,虽未直接造成同门人员伤亡,但确实诱发了帮内矛盾,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无颜再见二位帮主与其他同门,辞去帮中职务,不再现身。

    加之朝堂这一乱,鬼魅妖姬本是没有闲暇顾及他事的。

    只是为风流子报仇之事如鲠在喉,听闻姜逸尘的消息,她不来便寝食难安。

    这才请澹台明扬继续顶上一阵子,等她归来再合力整顿帮内上下。

    而今还没见着姜逸尘的面,却碰上了来坏她事之人。

    她自然气不打一处来,目中杀机凛然!

    孤心魂见此,劝道:“鬼魅帮主稍安勿躁,津州城里可不宜大动干戈。”

    鬼魅妖姬扫了眼四下,行人如织,眼见这儿剑拔弩张,都识趣地或贴墙或绕道而行。

    至于一些流连于她相貌及身姿的目光,也被刚刚那杀气吓得回过神,再不敢直视。

    鬼魅妖姬狠声道:“你们要来管闲事?”

    孤心魂道:“鬼魅帮主是要来取姜逸尘性命的?”

    尽管至今还少有人知风流子与鬼魅妖姬的姐弟关系,却几乎没人不知道鬼魅妖姬追杀过杀手夜枭两回却无功而返,足矣断定二人间有莫大仇怨。

    鬼魅妖姬也不想解释缘由,只道:“是。”

    孤心魂道:“不知二人间有和仇怨或嫌隙,鬼魅帮主既然不愿说,那想来任谁来当和事老也无用。”

    鬼魅妖姬不否认。

    孤心魂道:“那在下也就把话说明白了,姜逸尘的命,孤某保定了!”

    鬼魅妖姬不怒反笑,问道:“那么你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红尘客栈?”

    孤心魂道:“代表我自己,也代表无相门。”

    鬼魅妖姬听言愣道:“无相门?”

    好半晌鬼魅妖姬才从脑海中搜寻到关乎无相门的些许记忆。

    看向孤心魂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审视之意,问道:“你是孤苏……”

    孤心魂补上最后一个字,道:“澈。”

    尽管无相门是当年九州结义盟中的一分子,可其人数过少又偏安一隅,几乎等同于在九州四海盟里挂了个虚衔以避战免战,诸神殿更与无相门全无交互,若非作为一帮之主,鬼魅妖姬还真不一定对无相门的基本信息有所了解。

    比如无相门的创派门主申谦上人本是个云游道士,正是在二十年前的外夷大乱之际,出手救下孤家三兄弟,将三人带在身边,收为弟子。

    是而无相门的立派时间并不久远,甚至还没她年纪来得大。

    但无相门镇派绝学《无相坐忘心法》却颇有来头,据说与久远前就不复存在却又曾名动中州数百载的逍遥派有关,脱胎于《逍遥诀》。

    结合申谦上人昔时为数不多的出手来看,传言似乎不假。

    也正因此,无相门才怀壁成罪,于四五年前惨遭灭门,在江湖上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鬼魅妖姬将脑海中的相关信息一一挖掘了番,眼前竟有些发昏。

    这才发现近来总容易心绪不宁,且情绪起伏过大,加之长久奔波来去,百花大会后重伤未痊愈的身子委实有些吃不消了。

    孤心魂将鬼魅妖姬的疲态看在眼中,苦口婆心又劝道:“鬼魅帮主瞧来状况不佳,莫说此地不宜大动干戈,就算真要动手,鬼魅帮主也该养好了身体和精神再来,否则与寻死又有何异?不说死于我手或是姜逸尘之手,要是当真有人心怀歹念,鬼魅帮主恐怕没走到仇人面前便香消玉殒了。”

    鬼魅妖姬微微阖目片刻,重新睁眼后,目光复又锐利如初,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既已来到这,可没打算空手而归。”

    “世事无常,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事多不胜举。”该说的都说了,孤心魂不再多言,朝着巷弄外边抬手,“鬼魅帮主请吧。”

    鬼魅妖姬听出孤心魂这个“请”字的两层含义。

    一层是请她空手而回。

    另一层是请她出招。

    ……

    ……

    渔舟巷巷弄不大,外边的骚动声很容易引起屋里人注意。

    “还好已经吃完了饭。”

    面容越发苍白憔悴的霍楠躺在摇椅上闭目自语。

    顾怜和冷魅在厨房洗刷碗快。

    影佛和空遗恨二老却不知所踪。

    只有姜逸尘陪在霍楠旁边,听着外边的动静,略微出神。

    “我去看看。”

    姜逸尘刚要站起却被霍楠伸出的手给按下。

    即便霍楠的手没有用上半分力道,可姜逸尘却不敢有半分违拗。

    坐下不动,随而反应过来一件事。

    如果孤心魂便是无相门的孤苏澈,那对方未尝不是来找笑面弥勒寻仇的。

    对于已有数面之缘的孤心魂,他抱有一定的好感。

    对于素未谋面的孤苏澈,乍一听闻对方尚还生还的消息,他只觉是意外之喜。

    可当此二者合而为一时,他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尤其是觉得对方会对霍楠产生威胁时,他又希望后者从未出现过。

    霍楠一眼看穿其心思,说道:“放心,他对我没有敌意。”

    姜逸尘心知霍楠说的是南少林之时,遂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他还不是孤苏澈。”

    霍楠却笑着反问道:“彼时我对他没防范时,他不动手,非得等我已时日不多时,才亮明身份来取我性命?”

    姜逸尘被问得无言以对。

    又听霍楠补充道:“他能沉寂这么久,已能说明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从两年间红尘客栈的发迹与崛起来看,他也不像是个趁人之危的伪君子。”

    姜逸尘自知说不过霍楠,也确实被霍楠说服了,只好借坡下驴道:“对方既是特地为我而来,我也不能躲而不见吧?”

    霍楠道:“我不是要你躲着孤苏澈,而是要你躲着鬼魅妖姬。”

    或许是几日来神思太过疲惫,又或许是在听澜先生面前姜逸尘总是不自觉地放弃自我思考,当下姜逸尘是全然没听明白霍楠话语中的言外之意,只好问道:“姑姑的意思是?”

    霍楠见状还真有自己一个精明家主在教育不成器家族子弟的感觉,忍俊不禁之余,赏了姜逸尘个白眼,解释起来。

    “诸神殿能在不到二十年间自诸多帮门中脱颖而出,一度登临四海会盟之巅,虽非鬼魅妖姬一人之功,也无法掩盖鬼魅妖姬的精明能干。

    “可任何人都有软肋和弱点,想来其胞弟风流子安危就是她最大的软肋。

    “虽有马后炮之嫌,但从风流子意外死于你手之后这些年鬼魅妖姬的行事过多情绪化,失了稳当,再有近来老是为了追杀你,过度奔波劳累,足可见其精神状态已有些扭曲。

    “此时你不现身,让孤苏澈帮你赶走她,自可安生一段时间。

    “你要坚持现身,恐怕她就把持不了自己,哪怕孤苏澈拦着,也要拿你偿命。

    “若此为郊外倒也罢了,可这儿到底人多,她一失控失手,难免死伤一片。

    “懂了吗?”

    姜逸尘这才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应是。

    霍楠又道:“事实上就凭现在的你,在她面前只有逃的份,真要硬碰硬还是死路一条。”

    姜逸尘闻言尴尬地挠了挠头。

    霍楠不知从何处翻出本册子来,递给姜逸尘。

    “小怜在这有空老照顾,有大伯照看,我很放心。

    “就你,还得我来操心。

    “这些天我费心思琢磨了许久,认为你那伪丹田隐患的解决之道,就在华天剑派的《紫霞神功》当中。

    “尝试着照我书中所记的方法,与《霜雪真气》水火相融。

    “若能达到化冰为自流之水,让你的伪丹田不再是个固定形态,而是流动形态,那么你的隐患自然不复存在。

    “彼时霜雪真气也不再是霜雪真气,当有所进阶。

    “功法秘诀我已没心思取名,你到时候若真能炼出来,自己取个。”

    姜逸尘将霍楠的一言一语都牢记入心,动作却完全怔在接过书册的一瞬。

    ……

    ……

    九月初一。

    霍楠醒来后的第八天。

    依影佛所言,霍楠大限之日到来的前两天。

    姜逸尘被霍家姑姑给揪着耳朵撵出了津州城。

    霍楠不打算办丧事,只说会让顾怜把她烧成灰抛向海中。

    因为她这辈子还没出过海,在这海港待了些时日,竟有些向往大海。

    赶走姜逸尘,除了不愿对方面对伤心之事外,也不希望对方在此耽误时间。

    因为在中州朝堂初定下来前的这些时日,东瀛、毒竺、骆越已迫不及待地向中州发难!

    中州的大限也将紧步而至?

第六九六章 祸发萧墙

    中州时历二三六二年。湱

    艳阳之秋。

    阳光洒照在屋顶上、街面上、人们的脸上身上。

    可任谁来瞧,都不难发现整个幽京城的氛围尤为沉闷压抑。

    卖糖葫芦的小贩不再卖力吆喝,饭堂酒肆的掌柜和店小二少了许多热情张罗,上街的人淡了闲逛心思采买目的明确,风烟楼里甚至听不到姑娘们卖笑哼小调,偶有孩童结伴嬉戏也在长辈的眼神或呵斥下偃旗息鼓各回各家。

    对于边关战事,人们终是道听途说的多,身临其境的少之又少,难以切身感受到家国风雨飘摇的紧张感,除了一些心忧国事者会买醉发发牢骚外,大多人都不会为此打破日复一日的生活节奏,一切日常照旧。

    可对于近日来的皇城动荡,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人们再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乃至将发生在身边之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反而在朝廷接连三道安抚令下,仍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不敢随意出门上街,在外不敢大声言语,生怕因为些小举动,惹来莫名杀身之祸。湱

    幽京城居民不一定都经历过二十年前的外夷战火,但他们在这四五天中无一例外地见识了回什么叫大军借道、车马奔腾。

    坊间流传的消息大抵是说,那几日中各方派系的乱斗厮杀实在乱得没有人能说清,只能留待后日由史官召集上数十名关键当事人花费上十天半月或能还原当时经过。

    只能知道最后的胜者依然是当今陛下。

    还能知道幽京城常驻人口三十五万,那四五天动荡中便有近十万军兵在皇城内外杀进杀出,最终阵亡的两万来人,伤者过半。

    皇城里流洒的血据说用了三天才洗净洗清,而皇城附近至今仍能嗅到淡薄的血腥气。

    时距上一次发生如此大规模的皇城流血事件,至少已有两百余载。

    中秋后的那三日诡异大雨似是预兆,可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突兀。湱

    幽京城居民对此毫无心理准备,是而不论男女老少都受到了不小心灵冲击。

    即便事后各家各户得到了朝堂分发的二两纹银安抚金,并被告知祸乱朝纲之奸佞已除,延帝重把朝政,大家毋须担心幽京大乱或性命之忧,百姓们一时还是没能从那些摄人心魄的场景和声响中走出来。

    就连今日刚刚开业的客栈也没有张灯结彩、敲鼓鸣锣。

    个把时辰都没有一个客人上门便也不甚意外了。

    ……

    ……

    新开业的客栈落座于美食街上。湱

    宫廷一场乱战之后,花间醉顶梁柱花太香身死,背后靠山于添更是道散形消。

    尽管花太香也有考虑到身后之事,提前做了些安排。

    可这副重担显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扛得动的。

    幽京城里的“人间皇城”短短数日间便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美酒、美色、美食、财富四街,大半酒楼、客栈、饭馆、风烟楼、赌坊等人去楼空。

    原花间醉所属,有闯入宫廷参战的或死或伤或逃,有直接同花间醉一刀两断分道扬镳的,也有临阵反戈给予花间醉重创的。

    在百花大会上举足轻重、在百花大会后仍蒸蒸日上、帮派所属人数几近达到两千之数的花间醉不到十日间仅存百余人,守住的基业不足三成。湱

    半数产业在厮杀和争夺过后成了无主之物,收归朝廷统一处置。

    这时候若能在曾经的“人间皇城”占有那么三寸之地,待京中元气人气恢复,就算不能赚得盆满钵满,至少也不必再为吃穿发愁。

    只是此时大多人们都还沉浸于紧张惶恐的情绪中,哪会去想得到这未来之事。

    故而这家于“人间皇城”“废墟”中新开张的客栈显得尤为惹眼。

    可又因往来之人寥寥,引人注目纯属空谈。

    好在开客栈的对此似乎也不甚在意,从掌柜到伙计,有事忙事,没事的便闲聊,比起客栈之外的氛围要好上许多。

    恰在此时,似有顾客上了门。湱

    来人浓眉细眼、满面油光,背着行囊,端着金烟杆,瞧来就是个不差钱的大主顾。

    就是那身高过矮了些,身材胖了些,是个胖侏儒。

    胖侏儒在客栈台阶下站定,从外到里又从里到外一番打量。

    入目均是熟悉的布置,熟悉的人,客栈牌匾所写也是熟悉的客栈名。

    ——红尘客栈。

    旁人或许不清楚这是红尘客栈在中州的第二家分号,胖侏儒却是一清二楚。

    因为开在冀州南部小镇的第一家红尘客栈,正是胖侏儒一手操办起来的。湱

    也是胖侏儒吩咐把红尘客栈第一家分号开在了黔地。

    胖侏儒便是红尘客栈的一把手、大掌柜宁逍遥。

    把红尘客栈开到幽京来,赚钱是日后之事,首要作用还是为了便宜同朝廷方面联络。

    当宁逍遥跨入店门后,没在忙活的掌柜和伙计们都迎了上来。

    有的跑去沏茶,有的跑去上小点,余者团团围着大掌柜招呼上座。

    一个伙计说道:“大掌柜的,您先歇着,我去楼上把兄弟们都喊下来。”

    宁逍遥摇了摇金烟杆,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客套,前些日子都累坏了,让他们好好休息,有伤的把伤养好了先,我来坐会儿便走。”湱

    三个伙计应好,两个伙计替养伤的同门感谢大掌柜会体贴关心。

    担任幽京分号的年轻掌柜岳西楼却从中品出了告别之意,问道:“大掌柜刚从宫里出来,不在这休养几天,这是还要赶去哪?”

    宁逍遥长吸了口烟,抬首朝空中吐出厚重的烟雾,缓缓开口。

    “京中乱局刚定,那小子还有不少需要用人的地方,大部分弟兄们还不能走,西楼你脑袋比较灵光,在这坐镇,我和心魂都放心。

    “但边关战事吃紧,那些蛮夷也有江湖人为先锋斥候,这是朝廷军队搞不定的。

    “北面有第五将军和拒北盟在,应是不会出大问题。

    “西南边据说有当年石将军的旧部顶着,能撑上一时。湱

    “正南方也有程将军守着,只敢小打小闹的骆越还构不成威胁。

    “主要问题还是在东南方。

    “那小子跟着我们去了趟闽地,知道那边现在完全就是个大窟窿。

    “虽然老伯和南宫雁的雁翎已入闽,刚收到虎符的牛将军也将调集各地军队往闽地进发,还有姑苏做后援工作,可终究是放不下心呐。

    “我和心魂、素手会带几个弟兄们去支援,想起今日幽京分号要开业,特地过来瞧一眼,马上就启程。”

    在萝卜走入皇宫穿上龙袍后,红尘客栈众人才知晓原来当今天子延帝竟跟着他们生活了许久。

    红尘客栈这帮人摇身一变居然成了曾经在话本戏剧中常看到听到的“扶龙之臣”。湱

    为免生出无端麻烦,大家言语中不再明指圣上,全用化名萝卜或那小子代替。

    萝卜身份揭晓之初,众人皆以为大掌柜宁逍遥或是大管家孤心魂另有什么朝廷重要官员的身份,后来才从宁逍遥口中得知了暗殿由来和红尘客栈诞生之因。

    宁逍遥是璟帝所培养起来守护中州的暗殿成员之一。

    而今保住皇家血脉算是还了璟帝的所有恩情,效劳皇家之事他自己没有考虑,红尘客栈所属是否愿意全凭自愿。

    这是他自己的事,红尘客栈的已完成了历史使命,帮中众人今后不一定能大富大贵,可只要中州尚存就能保证衣食无忧。

    至于护卫中州,是他要去兑现的承诺,忠于中州的承诺。

    他无意带着兄弟们一起去抛头颅洒热血,本来他已打算不告而别。湱

    谁知被孤心魂、也先几人私下戳穿。

    孤心魂和素手说会去津州城见个朋友再在闽地会合。

    二人还说他这当大掌柜当初把他们聚集在一起,现在要甩手不干,总得打声招呼,否则不够义气。

    他才来走了这一遭。

    然而,话到嘴边,他还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以后该如何解释还是留给孤心魂他们去烦恼吧,他老人家管不得也不想管这些。

    岳西楼找不到说辞挽留,只能给大掌柜多备些点心酒水路上吃。湱

    随众人目送着大掌柜逍遥摆手离去。

    ……

    ……

    秦地。

    人迹罕至的山野里。

    俞乐和佐锋从一处土丘中钻出,胸膛剧烈起伏着急促喘息。

    想着盖是暂时避过了一番追杀,不免暗暗庆幸。湱

    二人身上本都穿着华贵的黄衫红裳,这下子灰头土脸的,完全看不出有半分贵气。

    细看之下,二人都还负着伤,从脸上到身上到脚边,至少各有十数道以上大小不一的伤口。

    佐锋的左手更是齐根而断!

    二人身上的伤当然不止这些,还有不显于外表的伤。

    可不论是内伤还是外伤,所有重伤均是在数日前的宫城乱战中留下的。

    若非如此,他们现在也不至于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同二人一起逃离皇城、逃离幽京的有四五十号人。湱

    可这三天来他们竟遭到了五波追杀截杀,所剩不到二十人。

    半个时辰前,在敌手追杀下,他们被迫和其他人分散开来,在这躲过一劫。

    敌手他们都不算陌生。

    多是当年九州盟中小帮派的。

    还有少部分是被“吸纳”入藏锋阁的旧时四海盟中小帮派成员。

    成王败寇,当他们败走皇城时,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

    所幸他们现在都还活着。湱

    活着就有希望。

    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希望。

    东面吹来了一股冷风。

    尘土飞扬打在二人面庞上。

    纵然二人面上都挂有些许伤痕,此时或因麻木已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可当二人看到那东风还捎来两道身影时,脸已僵住,心已沉入谷底。

    那俩身影一黑一白。湱

    穿着黑衣的人,有着一头银发,嘴角挂着和煦笑意。

    穿着白衣的人,抱着剑,稍落于黑衣人站位之后,面无表情。

    此二人便是银煞门的萧银才和云小白。

    看到萧银才的一刹那,俞乐也好,佐锋也罢,都已联想到了近日来的遭遇很可能便是拜眼前人所赐,可如果对方不是来要他们性命的,他们是否该笑脸相迎?

    尽管是生是死全看他人脸色,可心高自傲的俞乐实在没法在这种时候强迫自己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只是硬着头皮冷声道:“感谢萧门主几日来的照顾,如有机会,俞某定当双倍奉还。”

    “想来会有机会的。”萧银才擒笑说道,目光却是停留在俞乐额前,发出疑问,“我记得俞公子额头上只有道竖疤,什么时候又多了道横疤?一竖一横凑了个‘十’字倒也有趣得紧。”

    话语未落,已见得俞乐面目涨红而扭曲。湱

    这是当日皇庭一战,他被孤心魂三剑击退留下的伤痕。

    彼时战况纷乱,他是趁着孤心魂不备偷施暗手。

    未成想对方毫无防范之下,只用两招就化解了他的攻势,余下一招便把他击伤击退。

    孤心魂也没有赶尽杀绝,因为在对方眼中,他并不是最重要的对手。

    这对俞乐而言就是侮辱。

    但他疯狂的反扑还是没能逼近孤心魂半分,早有其他红尘客栈的帮众把他挡下。

    眼下被萧银才再揭伤疤,无疑是又羞辱一遍。湱

    他如何能不愤怒?

    他已有不顾一切拼死一战的决意!

    佐锋见状不妙,抢先开口问道:“萧门主有话直说,要我们性命也给个痛快!”

    萧银才轻笑道:“特地跟着二位过来,就想问二位几个问题。”

    佐锋和俞乐都没应话,只等着萧银才接着说下去。

    萧银才先向着佐锋问道:“藏锋阁可甘心?”

    佐锋呸了口刚才还没吐干净的嘴中沙,沉声道:“不甘心又如何?”湱

    萧银才接着看向俞乐说道:“其实那天如果你耐住性子,静等机会到来,一剑递入延帝心口,现在的局面当决然不同,俞家更不会同你撇干净关系。”

    俞乐忍住不去想当日的情景,面皮抽搐着反问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萧银才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九大家做事总会留一手两手,从不把鸡蛋搁一个篮子里。”

    俞乐道:“然后呢?”

    萧银才道:“然后,纵然俞家昭告天下和你俞乐断绝关系,也不会是真的断绝,只要你能推倒当今朝廷,不只俞家家主之位会是你的,也不只有俞家之人会对你俯首称臣。”

    俞乐并没有被萧银才画的大饼打动,淡淡说道:“现在是白天,我从不在白天做梦。”

    萧银才却不是耐心,循循善诱地说道:“藏锋阁和你都是为达目的可与虎谋皮,同我合作又有何妨?”湱

    佐锋不耐烦道:“你想利用我们去对付帮朝廷抵抗外夷的中州江湖人,让战火蔓延,借此推翻朱家?”

    萧银才道:“不错。”

    俞乐道:“你是疯子,这样拉着我们一起疯,到时候就算把朱家打没,又有谁会承认我们的地位?”

    萧银才道:“你知道杀手夜枭为什么到现在名声都还没臭么?”

    俞乐闻言即道:“见不得光的鼠辈尔。”

    萧银才道:“是了,咱们干事不必明着来,只要结果是好的即可,藏锋阁起码还有五百来号好手,与其夹着尾巴避灾躲祸,不如藏起来换个活法?”

    见二人心思动摇,萧银才便给了他们充分的考虑时间。湱

    半晌之后,佐锋和俞乐虽未开口,可心中似已都有了决断。

    相互看了一眼,便看向萧银才,相问该怎么配合银煞门?

    萧银才这时又笑了。

    看到这笑,佐锋、俞乐心里已生出不好的预感。

    只听萧银才说道:“先考考二位,东北、正北、西北、西南、正南、东南,六个去处,你们觉得中州哪里的防线最为坚固,哪里最为薄弱?”

    佐锋冷笑道:“自然是东南最薄弱,正北最坚固。”

    萧银才道:“那我们该从哪处下手?”湱

    这回却是俞乐答道:“正北。”

    萧银才问道:“为何?”

    俞乐道:“我们路上也听说了,褚汉雄败走幽京后,已领着半个天煞十二门的人转投瓦剌去了。去了就得立投名状,攻克最难攻克的拒北盟。哪怕你和褚汉雄不对付,可只要能给中州添乱,你无可不做。中州最坚固的那条防线要是被冲散,其他地方自也风声鹤唳了。”

    萧银才拍手称赞道:“不愧是俞公子,所言正合萧某心意。”

    俞乐哼道:“那接下来,萧门主会确保我们回到藏锋阁的路途一帆风顺了。”

    萧银才道:“当然,俞公子的那些同门也不会少掉一根汗毛,不过……”

    俞乐知道最重要的一环来了,马上追问道:“不过什么?”湱

    萧银才道:“不过萧某胆小,为了确保今后藏锋阁都能听命在下行事,你们也总得给萧某个能掌控你们的把柄,也可以说是投名状。”

    佐锋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把柄?”

    萧银才道:“我想最好是能顷刻间让你们在江湖上身败名裂的把柄。”

    良久的沉默后,俞乐拔剑,佐锋拔刀。

    俞乐的剑刺入佐锋心窝。

    佐锋的刀却离俞乐脖颈尚远。

    这是他欠俞家的。湱

    俞乐最后说道:“让我把他埋了再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7276/ 第一时间欣赏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 作者:空留尘缘叹所写的《荡剑诛魔传》为转载作品,荡剑诛魔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荡剑诛魔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荡剑诛魔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荡剑诛魔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荡剑诛魔传介绍:
【原名:《相莣江湖》(相忘江湖)】外夷霍乱平息十余年后,中州朝野再陷混沌,风云涌动,群魔乱舞。这一切似乎在昭示着更大的劫乱即将降临……-----------------------------------内功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七种,具体可见作品相关。ps:新人处女作,希望各位书友能一同见证尘缘叹荡剑诛魔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剑诛魔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剑诛魔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