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二章 蚊子苍蝇
事实上,嘴硬的不单是孤星魂自己。
章宝岩急倒是不急,只是嘴上说着轻松,但能够让他认真对待的对手,对付起来显然没有那么轻松。
纵使蓝衣剑客的剑还没能沾到他身上,可对方的出剑精度、速度、力度已比先前快了两倍三倍,威胁度自然而然水涨船高。
而且,就算他已避开了一百剑、挡下了一千剑,可一旦稍有疏忽,仍不免添伤挂彩。
章宝岩倒不至于仅因此便后悔没有果断离去。
却着实觉着像是碰上了缠人的苍蝇或是蚊子一样犯恶心。
在章宝岩当海盗时,从没怕过大海与风浪,从未畏惧过风暴或群鲨,却总被连手指头大都没有的苍蝇和蚊子搅得不得安宁、脾气暴躁。
海上的蚊子算不得多,可苍蝇却是走哪哪都少不了,怎么打怎么抓都灭不干净。
毕竟苍蝇不仅要比蚊子来得吵,还飞窜得比蚊子快。
三两只苍蝇在身边飞来窜去,便会觉得像是有十只二十只苍蝇跟自己过不去,乱哄哄、吵闹闹。
有次章宝岩被苍蝇扰得不胜其烦又半天打抓不干净时,直接抽刀劈坏了半艘船。
所幸船刚离岸不远,还来得及返程维修,全船的人才没有不幸在海上罹难。
蚊子就更不必说了。
睡觉时最惹人厌的便是蚊子。
因为蚊子睡不着,或是睡着了还被蚊子吵醒,无疑最为恼人。
即便蚊子比苍蝇容易抓死打死,可蚊子流的血却是从人身上吸来的,受伤的还是只有人自己。
孤心魂眼下在章宝岩眼里便同苍蝇、蚊子无异。
打又不好打着,非要强行下手,也难免伤着自己。
尽管在海上随时都有可能遇见不可遇见的风险,但章宝岩还没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心理准备,因为他并没把握以自身小伤换取对手性命。
哪怕有五成把握,他都会下手拍死这蚊子!
噹噹噹!
章宝岩又连连挥刀挡下孤心魂越来越飘忽迅疾的剑。
剑刃已划破他的袖口、胸襟。
若非他及时以真气护体,早已被剑身上附着的劲气划伤。
郁郁之气不断累积,章宝岩那只独眼睁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面部表情也开始扭曲,小发辫前端光秃秃的脑门上青筋毕露。
就在章宝岩情绪即将达到爆发点、心绪即将失控的档口,知道在大风大浪前需要保持冷静的老海盗终于意识到自己差点陷入对方暗暗偷挖的心理攻势陷阱中。
他也找到了释放胸中郁气的方法——宣诸于口。
他努力放松了面部肌肉,强张开嘴露出残缺不整的满口黄牙,挤出个自认为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说道:“海盗从不畏惧风浪,你章爷爷经历的风浪只多不少,你的风刮得再大、浪打得再猛又如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孤心魂本也只是将这番话当作耳旁风略过,却不由自主照字面意思去理解。
“不怕风,不怕浪?
“风雷属木,浪即为水。
“这老海盗不怕木系与水系功法,就怕点其他的?”
章宝岩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蓝衣剑客在想什么,只从独眼中看见对方那白雕似的面庞上突然浮现出一抹邪魅笑意,一对双眼似有焱火在跳动!
孤心魂倒真是同修有水火两系功法,水柔难进,那便换刚猛的火攻试试!
“呔!吃你爷爷一刀!”
章宝岩被孤心魂这一眼瞧得又引动了还未平息的胸中怒火,急切地朝对方面门上挥砍出一刀。
孤心魂果然还是同那烦人的苍蝇般在章宝岩落刀一息前早就向后窜离。
只是苍蝇遭遇到袭击后,会回退开老远,在漫无目的的巡游中回返,而孤心魂只是窜离出章宝岩的砍刀范围外便立马折身扑来!
章宝岩独眼一缩,瞳孔中映射出孤心魂手中那柄四尺长剑剑刃上所成排齐整铭刻着的羽状暗纹乍然间喷吐出灿然焱火,带着灼灼热浪滚滚而来,势要将独眼一口吞没!
呼咻!
章宝岩一个甩刀再加一个单腿侧后翻,荡开了孤心魂刺来的剑,避开了那焱火。
但他不敢有分毫松懈,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代江湖高手练功练得这么拼。
能和他分庭抗礼这么久,这蓝衣剑客好歹都修有三门功法。
对手显而易见主修木系、水系功法,第三门功法不是阴属便是阳属功法。
这也是大部分剑客的必由之路,唯有如此方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内息支撑剑气输出。
而对方竟还藏有一手被水系功法所克的火系功法,非但保持着不错的体内平衡,还达到了炉火纯青的掌握度。
短短数息内,章宝岩的急躁心绪尽去,心下反而开始有点发虚。
“麻勒个巴子,这是出门没看黄历,碰上狠茬子了!”
章宝岩一边在心里暗骂着,一边闪避开“一头浑身蹿火的白雕”一次比一次猛烈地猎击!
初时,章宝岩还能靠随手挥出的刀罡压压火势。
可随着孤心魂高去高来毫不吝啬地挥霍着内息,加之火借风势,越烧越旺。
章宝岩就像是被困锁在一间焱火囚牢中。
他的独眼中所见除了火还是火!
不多时,他的衣襟裤脚已被燃着,两只膝盖上被烧出俩大小不一的洞,手上脚上面庞上的肌肤都传来了火焰炙烤的刺痛感,右边眉毛更是被火舌吞掉了半截,头上的小发辫则在火浪之下畏畏缩缩蜷成一团!
“嘿呀!给爷滚!——”
章宝岩适才已强行按下的怒火终于彻底被点燃引爆!
真气以丹田为中心直接迸射向体外,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劲将焱火囚牢轻易轰穿轰散!
只余丝丝缕缕的焱火在空中慢慢湮灭,以证它们确曾存在过。
可随后章宝岩独眼四扫,却怎么都找不到蓝衣剑客的半点影踪。
人呢?!
章宝岩心下又惊又骇,生出极为不妙的预感。
“呵呃!你!——”
短促的声响自另一方战场传来。
章宝岩寻声望去,只见刚刚在自己眼前喷吐出焱火的那柄剑自常坤后心窝上被拔出,带出一道血箭。
常坤半转身躯,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不知何时现身于其后的孤心魂,带着错愕与不甘含恨倒下。
数息前,他正觉着一直主防的梦朝歌和季喆一反常态地逼近抢攻颇有蹊跷。
他的第一反应是素手越来越高亢激烈的琴声所引导。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三人如此紧紧相逼,会是在为第四人打掩护。
他更无法想象,这第四人会是孤心魂。
毕竟章宝岩好歹也是十四恶人之一,能与之斗个难分伯仲已属不易,遑论要撇开对方来偷袭他。
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其实常坤不知道的是,先前章宝岩那蓄势许久的迎风一刀斩要是真落下,正被三人纠缠住的他恐怕也是非死即伤。
刚刚也可以算是孤心魂救了常坤一命。
现在,孤心魂只是来把这条命收了回去。
于是,这位才改换门庭没多久的兜率帮大护法就此一命呜呼。
扑通!
常坤这一倒,章宝岩心底里也跟着咯噔一声。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又被这小辈玩了一手——弃他不顾,声东击西,调转方向去杀常坤。
这是他之前没能玩成的把戏,对方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之前的把戏要能玩成,对手三人至少折去两个,常坤就算死了也不打紧。
当下仅仅常坤丢了性命,他岂不是要对付四个人?
而这之中还有一个看起来精神状态有些过分亢奋、颇为让他头疼的蓝衣剑客!
“去你奶奶的!”
章宝岩呸了一口,毫不迟疑地奔向黑匣子安放之处,一把抄起自己的宝贝家当便要夺路而逃!
“穷寇莫追!”
章宝岩已敲响了退堂鼓,孤心魂紧追而上,素手忙出声提醒。
她对孤心魂所练的《焱诀》利弊再清楚不过。
孤心魂挑这门上乘火系内功的初衷只为多个制敌手段,是以优缺点很是简单纯粹。
《焱诀》的优点在于爆发力强,是火属功法中近乎把所有优势都集中在进攻上的,能最大程度上将内息转化为炽热阳炎。
缺点则是《焱诀》对于修行者内功修为的增益远不如大多上乘功法,甚至仅略胜于大部分下等功法一筹。
不过也正因这个缺点,修炼《焱诀》与他所修有的水系功法《冰魄诀》冲突极小,寻求二者平衡点时对自身身体伤损也微乎其微。
简言之,孤心魂仅用了极小代价便修成了这门攻击性极强的火系功法。
但他平常却鲜少使用,原因便在于施展这门火系功法时,脾气也渐趋不易控制,总容易动扰肝火,长时间运转当变得易怒易暴躁,乃至影响心智。
见章宝岩要走,孤心魂自是不依不饶,素手的提醒他也听过且过。
章宝岩心下叫苦不迭,不得不取出才收回匣中的龙牙边退边战。
孤心魂看着章宝岩一手护黑匣一手挥刀的模样,一下子便捕捉到了章宝岩的弱点。
他不再强攻章宝岩的要害,反而频频往对方身后的黑匣子刺去戳去!
乓!乓!乓!
听着孤心魂一剑剑落在自己的宝贝身上,章宝岩心如针扎,哪怕他身后的黑匣是玄铁所铸,没这么轻易被破坏,可谁人能忍受得了他人如此肆无忌惮地破坏自己的心头宝!
“哇呀呀!小贼你别太过分了!”
章宝岩吼叫出声,隐有要与孤心魂拼命之意。
“很喜欢前辈说的一句话:你能拿我怎么办?”
孤心魂咧嘴一笑,笑容幅度越发夸张,越发讥讽。
章宝岩刚要发作,却听呛啷一声,背后一轻,竟是匣子没关紧,掉了把银花花的剑出来!
在别人眼中那剑顶天就是柄宝剑,可在章宝岩眼中,那剑就是他的心头肉!
心头肉掉了,章宝岩本能地反应就是去捡起来。
可蓝衣剑客的剑尖这时候已朝他脖子啄来,脚则踩到了剑上!
“小贼!报上名来!”
章宝岩不可遏制地嘶吼出声,居然可从中听出一二分哭腔。
缠斗这么久,他才刚想知道对手姓名!
“孤心魂!”
孤心魂回答得直截了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越来越张狂,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焱火,越烧越旺!
偷鸡不成蚀把米,章宝岩急得独眼中都快挤出了泪花,但他好像不得不走了。
除了这孤心魂,对付常坤的那三人也已凶神恶煞地跟了上来。
适才章宝岩已朝幽鬼那瞥了眼,起先陷入泥沼的龙多多,现下不仅生龙活虎,浑身上下乃至手中的剑都冒着灿灿金光。
金光像是火焰在燃烧摇曳,而龙多多则是那火芯。
章宝岩没认出龙多多身上的金光到底是何功法所致,只是看到那摇曳的火光,身上也感觉像是在烧,被孤心魂丢入火炉中炙烤!
再不走他就是下一个常坤!
“孤心魂!铁花剑便先寄放你这,有时间爷爷定亲自回来取!”
章宝岩再不敢有分毫耽搁,飞快凝聚出一记横刀斩,将孤心魂逼退开三四丈距离,便撂下句狠话,灰头土脸地溜了。
“铁花剑?”
孤心魂终于按捺下跃跃欲试的激斗之心,回过身拾起那把被他踩入土里的长剑。
这把剑剑柄的剑格双端突出与握柄同长,呈现出大十字架的上半部分。
剑身狭长,以罕见的天晶琉璃塑形,通体呈现出铂金亮银色,在阳光下却能映出青蓝光辉。
“铁花剑?这剑我以前听过,相传是数百年前大名鼎鼎的盗帅好朋友胡铁花在游历波斯帝国时依循当地宗教文化请铸铁名匠打造的,收藏意义大于实用,这把剑也是用来赠予盗帅的,众所周知,盗帅会用剑,却很少用剑。”
跟过来的季喆如是说道。
“好剑。”在季喆介绍完铁花剑的来历后,孤心魂也已打量完毕,准备投入下一场恶战,他把剑递交给两眼放光的季喆,补了句评价,“就是太张扬惹眼了些。”
……
……
章宝岩拿一柄宝剑换取个逃命机会其实并不算吃亏。
因为龙多多的确已从最艰难的时刻挺了过来。
幽鬼虽强,却只是让龙多多感到棘手。
对于这位遇强更强从不知退却的武痴而言,生平所遇对手唯有屠万方让他感到束手无策、毫无争胜斗强之念。
然则,屠万方说到底还是东瀛邪术下不完整的产物,是怪非人,幽鬼虽长得人不人鬼不鬼,却终究没有脱离人的范畴。
只凭此点,龙多多就没理由拿对方没办法。
章宝岩眼中所见,那浑身冒着金光的龙多多当然还没机会染指少林大日如来经,却是龙多多这么些年来在江湖间摸爬滚打的最大倚仗——《金光咒》。
与大多剑客以水木两系功法入道不同,龙多多一开始所修习的是金水两系功法,主打个能刚能柔、只进无退,等逐步成长起来后,才修了门被金系功法所克的木系法门,补足内息气海底子薄的空缺。
《金光咒》作为一门强攻强守的上乘金属功法,也是龙多多为何那么抗打的根由。
既然他的感官判断已受到干扰,无法做出准确判断,那他索性运转起《金光咒》,让内息化作金气包裹住全身,扩大自己的接触面。
这样一来,就算他不得不提前挨打,幽鬼也将面对攻防范围大幅度扩大的他。
哪怕此举将给龙多多带来翻倍的内息消耗,可局面已然被龙多多强行扳平。
不仅如此,龙多多也没有一味等着同伴们解决各自对手后再来相帮。
他从来都不喜欢被动地等待,更喜欢主动出击。
所以他一直在寻觅着幽鬼的破绽。
在二人都无法进一步奈何对方之时,龙多多仍然在进行着各种破敌尝试。
这便是让章宝岩下定决心忍痛割肉头也不回逃离此处时所见的生龙活虎的龙多多!
第七一三章 苹果西瓜(祝大家中秋国庆双节快乐呀!)
铿锵有力的啸呵声中,在金光包裹下剑身比原本宽阔了十数倍的太阿剑被龙多多以双手掌握,舞动得如同一片光幕。
光幕一次次将内功身幽鬼的身影吞没,又一次次被内功身幽鬼击穿击散。
孤心魂、素手、梦朝歌、季喆四人所见,内功身幽鬼与龙多多的身影在光影交织中时隐时没。
内功身幽鬼那凹凸不平的奇丑面庞上木无表情,隐隐可看出些许僵硬。
龙多多双唇紧闭,似因太阿剑“膨胀”成一把巨剑阔剑,哪怕用双手操持起来都更为费力而咬紧牙关硬拼,但灿灿金光仍将他衬得意气风发、锐意难当。
另一边,外功身幽鬼正陷入如同先前关大刀一般腹背受敌的困境。
哪怕关大刀始终立足于防守无法对外功身幽鬼造成半点威胁,哪怕冬晴的攻势再如何刚猛凌厉在外功身幽鬼面前都占不到半分便宜,但只要他们二人还未被外功身幽鬼所重创,还有余力与之继续周旋,那么对幽鬼而言这样的局面便等同于慢性死亡。
尤其是当常坤遭到偷袭身死,章宝岩被打得丢盔弃甲,场面状况已可谓急转直下。
无怪乎幽鬼会是木无表情、面部僵硬。
眼下只剩他一人,而对手,多的不说,单就龙多多与孤心魂联手已足够他穷尽所能,他实在想不到有何破局之法可让他逃出生天或是拼死换掉梦朝歌及更多人性命。
直至此时,幽鬼才幡然醒悟,此次截杀洛飘零之行压根不是什么三路选一的押注,而是彻头彻尾的请君入瓮之局。
“所以,不管我出现在哪条路,你们都已做好了反杀我的准备?”
尽管早在出发前,幽鬼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想亲耳听听自己是怎么被算计的。
幽鬼相信在这三条死路中,至少有两条路里会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而这条路便是其中之一。
“不错,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你再要想逮住我师兄,恐怕已当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师兄料定以你的性子,不论是成是败,总得来试试,哪怕空走一回。”
回答他的是听雨阁阁主、石鑫义女、洛飘零师妹——梦朝歌。
“嘿嘿,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索性将计就计、大发慈悲做此安排,免得我空跑一趟了。”
幽鬼被梦朝歌的回答给气笑了,只是发笑的仅有他那外功身。
至于他那内功身龙多多越发紧逼的攻势下甚至无暇去改变表情。
梦朝歌的脸上同样没有半点儿笑意,她只是平静地看向外功身幽鬼,说道:“慈悲算不上,只能说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当年石府之仇,有你们幽冥教一份,大师兄一身武功尽废更是全拜你所赐,还有二十年前,小幽冥父母身陨之仇也与你脱不开关系,既然你不远千里万里而来,那我们自然也当尽心意尽礼数,把仇了了,送你上路!”
“小幽冥父母,小幽冥的父母……”
幽鬼听得很认真很仔细,只是对于“小幽冥父母”的身亡事件上感到些困惑。
幸而他还能从“二十年前”这条线索上挖掘出些许模糊的记忆。
想起了一个无数次从夜殇、哭娘子、叶凌风嘴中听到的一个孩子。
那是个无数次只身接近幽冥教老巢分舵腹地又总能在被人发现前机敏抽身而退的孩子。
那个孩子右臂上套着把镰刀似的匕刃,正是二十多年前名噪一时的鬼见愁。
二十多年前的鬼见愁既是柄兵刃,也是个人。
二十年前,拖家带口的鬼见愁遭到围杀,好容易脱出重围、逃得性命,夫妻二人却各负伤病。
其妻气血枯竭,鬼见愁在少林寺碰壁后,走投无路之下来到了幽冥教,跪在了幽死洞洞口。
那时候幽冥教求才若渴,冥河答应尽力延续鬼见愁之妻性命,十年八年不好说,让她像个正常人一样安安稳稳活个三五载不成问题,唯一要求便是要鬼见愁入教。
鬼见愁为救妻子性命哪怕命都能舍,遑论只是投效个名声不佳的所谓邪门魔教。
不过却被当时年少气盛的幽鬼拦下了。
幽鬼拦下对方的理由很简单,鬼见愁之前同他们幽冥教有数次过节。
至少有三次好事因为鬼见愁的意外插手而黄了,当中由幽鬼负责的便有两起。
害幽冥教损失不少财富和人手,教主大度,但小弟们心里头却有疙瘩,除非能连赢他幽鬼三阵才能入教。
冥河心知幽鬼有落井下石之嫌,可对方所言并非不无道理,便允了,只是他知道鬼见愁身上带伤,稍稍改了规则,只要先赢过幽鬼一阵,便可暂时留在幽死洞中,待伤养好后再比后两阵。
岂料这本是好心之举,却坏了事。
幽鬼为了赌气,毫不留手,乃至拼上性命,与鬼见愁熬斗近两个时辰,竟不分胜负。
反倒是鬼见愁之妻不知是忧虑过甚还是身子确已到极限,或是二者兼而有之,总之在观战之时,其妻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轰然倒地。
至此,鬼见愁便也失去了委身幽冥教的缘由,抱起其妻尸身以及那婴孩默然离去。
据说第二天,鬼见愁便再也没能睁开眼。
而幽鬼至死也再无机会赢过鬼见愁。
自那之后十年左右,那个孩子便一直出现在幽冥教教众所出没过之地。
很显然,那个孩子就是鬼见愁的孩子。
被这样一个阴魂不散的小鬼盯上,便是心再大的人都会寝食难安。
幽冥教一次又一次在与道义盟的碰撞中吃暗亏闷亏,便也弄清了这孩子的来路。
但也仅限于此,因为这孩子被韩无月调教得太过优秀,只要他不现身于幽死洞前,便绝无可能被逮住。
这孩子一度成为幽冥教上下心里头的一根刺,却始终无法拔除。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根刺渐被淡忘,却还未被遗忘。
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要这根刺尚存一日,那么总有一天会扎得更深直入心扉,或是直接连血带肉地拔起!
时至今日,幽鬼都没具体见过那根“刺”长得什么样,没承想却可能再无机会见到了。
“呵,道义盟。”
这一刻,幽鬼轻呵了一声,关乎小幽冥及其父母之事从脑海中依依呈现,又联想到了诸多相关事迹。
“难怪,难怪……
“我就说洛飘零再如何智计过人,也难免会有像凝露台、像南少林那样的疏漏,总得临时找补才能及时挽回损失。
“我这回就算逮不着他本尊,也不会空手而归。
“没想到老伯竟大大方方地将韩无月亲手运营了近二十年的暗部拱手相送,再有红尘客栈、魔宫这样的盟友甘听指使,当真可谓手眼通天啊!
“这么大个网,专为我设个局,倒是我该感到荣幸了。”
梦朝歌淡然道:“不必客气。”
说话间,孤心魂已加入了关大刀与冬晴的阵列中,对外功身幽鬼一番冰削火烤。
堪称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的幽鬼外功身别无他法疲于招架。
关大刀仍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牵制作用。
不必同幽鬼外功身持续硬碰硬的冬晴压力大减,有更多空间释放进攻手段,也有了更多时间去观察寻觅敌手破绽。
天下武功无一十全十美。
幽鬼虽已将内外功身的化身法门打磨到了极致,可仍难免存在被克制之道,以及罩门。
幽鬼的外功身便是真金所炼,总有温度更高的焱火能将之炼化。
哪怕罩门藏得再如何隐蔽,再如何微小,只要存在,总有被摸索试探出来的可能,也总有被攻克的可能。
此行之前洛飘零便给众人指出了条破敌明路,吸取数年前石府之外被龙耀一击攻破外功身经验的幽鬼定然不会再犯相同错误,被人创伤了其中之一,另一身也被殃,是而此番唯有同时重创幽鬼内外功身,方能迅速制敌。
换言之,这么些年来幽鬼很可能将罩门完成一化二,同存于内外功身上,唯有同时被攻破,才可重创之。
而内外功身的罩门有可能存于同一部位,也可能是不同部位,需应对内外功身的两方人手保持交流且足够默契才能试出结果。
不管是冬晴、关大刀还是龙多多,尽管大部分时间均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可同幽鬼缠斗如许之久,他们并非一无所获。
至少龙多多已快用金光咒刺探完成幽鬼每一寸肌肤。
冬晴与关大刀则联手完成了一半有余。
此时冬晴所要做的就是赶上进度,通过梦朝歌、季喆以及素手的沟通传递同龙多多打好配合!
这个过程看似漫长,可实际上仅距孤心魂对幽鬼出手不到半盏茶功夫,龙多多已给出了确切信息。
——“胯股之间。”
“噗!”正对幽鬼外功身穷追猛打的孤心魂听了没忍住笑,自剑身上蹿腾起来的焱火险些烧着了自己眉毛。
往日看来严肃冷峻的孤心魂当下脸上映着灼灼红光,洋溢着的笑容看来竟有些扭曲到浮夸,而其言辞则愈加充满挑衅与嘲弄的味道。
“哈哈哈,没想到你这不正经的丑八怪,居然把罩门放在两瓣屁股间,确实,这是个明明很显眼,又很容易被忽视的位置,得亏是龙兄弟你这样的人才才能发现这等秘辛!”
一旁掠阵的梦朝歌和季喆听到这段话,感觉额角硬是被挤出了滴豆大汗珠悬而不落。
素手抿了抿嘴,保持着双手抚琴的姿势,随时准备支援友方或阻挠敌手,可没人知道这位红衣美人的双脚脚指头也和双手手指一般呈弯曲状,似乎马上就要抠穿鞋底,再在地面上抠出个大洞来。
关大刀和冬晴,一个是沙场老兵出身,一个当了数年职业杀手,什么场面没见过,并没有肤浅地去解读孤心魂这段话,而是借其言语攻势紧步配合起龙多多,将幽鬼进一步逼入死地。
反而是龙多多自己完全没料到孤心魂会来这一出,一口气险些没顺过来,连绵不断地搏命攻势出现片刻豁口,差点儿被幽鬼抓着反扑机会。
“这《焱诀》真这么费脑?真聒噪!”
龙多多在心里暗骂着,嘴型开合不止,竟是在低声快速重复着孤心魂方才的话语。
因为他分明瞧见面前对手的脸再次扭曲变形。
而这回绝不是幽鬼又施展“飞脸”怪招,纯粹是被气的!
气得方寸大乱!
龙多多嘴角一翘,大喝道:“机会!”
“会”字刚出口,那被金光扩充得足有龙多多肩宽的太阿剑已穿过内功身幽鬼裆下,反手往上撩起!
另一端关大刀则在孤心魂的帮助下熊抱住外功身幽鬼,让冬晴得以绕向后方,用双匕自对方胯部反向上刮!
唰!
一点红毫无滞碍地划出两道红月邪芒割裂虚空!
上一瞬还在关大刀、冬晴、孤心魂围击中的外功身幽鬼化作一缕单薄血雾飘散无形。
幽鬼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被一击而溃。
可他的逃避与闪躲无疑已证实了其罩门所在。
他所引以为傲的身外化身法门在这些人面前已然一无所用!
龙多多剑下,尚存的内功身幽鬼便是其唯一本尊。
梦朝歌、季喆、素手伺机而动,封锁住了幽鬼一切可能去向。
“逃?有我在,今天天涯海角你是去不了了,给你条地缝你钻不钻?”
笑容浮夸的孤心魂瞬息而至。
而那充满羞辱意味的话语已让幽鬼气得嘴唇战栗。
“臭小子,老夫今天就算一死也要拉你陪葬!”
幽鬼直接将弃龙多多不顾,反身朝孤心魂扑去!
孤心魂仿佛早已在等这一刻,主动迎身而上,伸出未持剑的左手同幽鬼对掌。
双掌相贴的一瞬,幽鬼瞪眼如铜铃,深知上了大当。
苦战久矣、消耗巨大的他再要同他人对拼内力仅限于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再多一个,他都将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再想撤掌为时晚矣。
另一边龙多多也已出掌轰了过来。
幽鬼只能破罐子破摔用空余的手硬接。
再下一瞬梦朝歌和季喆的双掌也贴上了幽鬼后背。
素手的琴声随之响起,又柔转急转促,飞快达到激昂时刻。
四个人的内息初时如潺潺流水涌入幽鬼经络,忽而转变为滔滔江河拍击冲刷着幽鬼的奇经八脉,过不多时便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激射着幽鬼的丹田气海。
在关大刀和冬晴见来,幽鬼双手起先被吹鼓起两颗苹果大小的肉瘤。
在其身上游来走去,且不断胀大,几乎要同颗未成熟的西瓜大小。
而后两颗“大西瓜”来到其腹部叠合相融,变得更加巨大。
在素手的琴声中,很快便被四人冲撞入体的气息将体内平衡打乱,勉力阻止四人的内息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摧枯拉朽渐渐无济于事。
幽鬼到底只是肉体凡胎,更非生儿育女的女子体格,在肚子被撑起得几乎能装下三颗大西瓜时,终于没能撑住。
碰一声!
幽鬼的腹部当先告破!
脏腑皮肉被炸为血沫残渣!
就连骨头也被轰成碎块粉末!
龙多多、孤心魂眼疾手快分别把梦朝歌和季喆拉向自己,及时真气外放撑起屏障将,免得被渐得一身污秽。
地面上留下了个左右各被啃食了一大口的巨大血苹果印记!
幽冥教“鬼”判官幽鬼就此陨落。
鬼哭狼嚎四判官仅余最后两人。
第七一四章 哑巴不哑
北地中南部。
风吹草低马群现。
马群是乌泱泱两百骑瓦剌骑兵连的马。
攻下乌兰巴特城后,瓦剌军得以进一步深入中州中北部腹地,却暂缓南侵步调,没有盲目冒进。
而是效仿中州兵制,以两百骑为一连的瓦剌骑兵定时不定时地游曳于北地中南部大片草原上。
进能观察南部“友邻”的新近动向、发掘新的入侵空档。
退可痛击中州巡哨骑兵、探况斥候,防范中州暗中酝酿的反扑。
这支骑兵队即是近日活跃在广阔草原上的二十连之一。
时逾午后,在溪流边就着马奶酒吃完随身携带的风干牛肉、碎青稞饼等干粮,拿冰凉的清水洗了把脸,等马群也吃饱喝足,便清清爽爽地上马返回乌兰巴特城完成交班。
约是过了有五十息功夫,骑兵连马匹踏起的烟尘草碎都已难看见。
一头出门猎食久矣却一无所获的成年鹞鹰落身于溪流近处,一跳一跳地站到溪岸边补充水分。
也便是近日来草原上人来人去、兵戈难休,致使其寻找食物的时间大大增加。
鹞鹰一啄一饮,喝两口水便甩甩脑袋与身上羽毛,似是想甩脱一天的疲乏与烦恼。
值其啄饮第四次之际,双眼一眨,定睛一看,溪流中竟有游物靠近。
大抵是觉着老天眷顾,鹞鹰哪舍得白白错过这等送上来的猎物,当即已附身探脑下喙。
尽管在这莽莽北地之上,除了人类外鹞鹰已再无天敌,可身为猎食者的机敏还是让其在喙部触及水面时洞察到了生死危机。
鹞鹰没有分毫耽搁,头还朝下将抬未抬时,双翅已猛地展开,行将脱离地面,远离溪流。
唰啦啦!
一只手与鹞鹰鹰喙离开水面同步穿水而出!
指尖几乎贴着喙尖!
可眨眼间那只手便赶超过鹞鹰抬起脖颈与起飞的速度,一把向其脖颈处抓去!
惊慌失措的鹞鹰张嘴欲啸,本能地向后缩起脑袋,躲过了猎人的擒拿手。
然而,这已是它能做出的最后一次求生挣扎。
下一瞬那只手像是长长了一截,一把回勾轻松拿捏住鹞鹰脖颈处要害!
没有任何迟滞,便听得咔哒一声,径直被断去生机!
鹞鹰脖子歪斜、脑袋低垂,至死再也没能发出半丝声响来!
它们在草原上到底还是有天敌的。
那便是人类!
自从人类出现在这片草原上,鹞鹰们便当很清楚,与人类近距离接触的一天,不是成为他们的猎物,便是成为他们的宠物。
而这头鹞鹰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得到往常得靠弓箭惩威的人类,何时竟能凭一只手轻易拿捏了它的性命。
“抱……歉,这,不好找,吃食,我们也饿了,快一天,了……”
那只手的主人在擒拿住鹞鹰之时跃出了水面,声音沙哑地向手中死物告欠念叨着。
其嗓音听来沙哑且生涩,仿佛已有许久未曾说过话,正在重新适应开口的感觉。
而藏匿在溪水中的居然不止其一人。
另一人紧随其后飞身上岸。
两人全都湿漉漉的,在溪水中待的时间决然不短。
均是一身兽皮麻衣混搭拖拉在地,未过肩的头发扎绑成一道道小辫子沉沉垂落,两张被遮盖去大半后仍不难看出满是褶皱的脸已然被浸泡得瞧不出黑来,反而浮肿透白。
前一脚刚离开的骑兵连骑兵基本便是如此装束。
只是相比而言,这两人的面色看起来尤为缺乏生气,要是躺着不动,定要被当作溺死的人看待。
这两个看来像溺死之人也是瓦剌人?
只是他们若也为瓦剌人的话,为何要避着瓦剌骑兵连?
他们难道是要叛出瓦剌?
又或者,他们是打入过瓦剌军营的中州奸细?
……
……
噼啪噼啪!
漫天星野静悄悄地眨眼,一簇篝火偷摸摸地舞动。
星野之下,篝火之前,人立高的巨石边上,正有两人一面取暖一面架烤着食物。
两人均是一头辫发疏松散开,只穿着单薄的内衬,余下衣物则巨石面上平铺开来。
篝火上架烤的食物无头对翅,是头体量不小的猛禽。
此二人赫然便是午后时分从溪流中窜出袭杀了一头鹞鹰的那两疑似瓦剌人。
只是相较数个时辰前,二人已又往南边靠近了近百余里地。
这般行径速度委实算不得快,可若要在一路上提防着被瓦剌骑兵连发现而走走停停、躲躲藏藏,且完全是徒步行进的话,如此脚程已颇为可观。
九月廿五,夜,北地的风很配合地从北往南吹。
这才让二人得以在这下风口,找到这块能遮身、视线又不错的巨石下生起火来,度过个有温度又有安全感的夜。
毫无疑问,这两人的心绝不属于瓦剌。
如果可以插上翅膀,两人恨不得现在就飞回中州营寨里,再和众同胞一道杀回来驱除外虏!
可惜没有翅膀,那二人便只能暂时蛰伏,在这烤着翅膀。
秋风带来一阵寒意。
幸而晃动的火簇拱来了几分热气。
两个人的身子似也受寒意所迫贴靠得更近了些。
火光前,两头乱发之下的脸看来却与午后时分溪岸边那两张脸区别明显。
不仅没有分毫皱巴,而且更显年轻。
一人看来瘦削冷峻,另一人看来清减俏丽。
这二人竟是一男一女。
也是同样都精于易容之术的姜逸尘与冷魅。
十余天前,姜逸尘与冷魅、肆儿、飘影同擎天众、幻月宫众人分别后,即在北上途中撞见南下的中州斥候队伍,便与肆儿与飘影做了个分工。
由肆儿与飘影护送斥候小队与擎天众、幻月宫汇合。
脚程更快姜逸尘与冷魅则继续往北而行,一是看看能否援手被迫四散而逃孤立无援的友方,二是探明敌情。
去路中他们通过所遇见的暗部将情况反馈给洛飘零,也得到了对方潜入敌群、探查情报的手信。
于是乎,他们用了两天时间完成伪装并成功替代了瓦剌军中的两名新兵蛋子。
又花了七天功夫完成情报收集,借着与中州军的小规模遭遇战假死脱身。
为了躲避开两支恰巧错身而过的瓦剌骑兵连巡查,两人不得不就近潜入东南流向的溪流顺流水遁。
在水中藏躲了大半天后本已饿得慌的两人万幸撞上了把自己投喂过来的鹞鹰,否则茫茫北地上一时真还不好找果腹之物。
深怕暴露行迹的二人在上岸后也不敢在原地停留,一边运功蒸干衣物,一边赶了近百里地,终才找着这安定之地。
“诶诶,差不多熟了吧。”
倚靠在姜逸尘臂膀上的冷魅半眯着眼慵懒地推搡着对方,好似怕其烤着烤着睡了过去。
姜逸尘好似也正从睡梦中醒来,依言认真地拿起根木棍在火架上的鹞鹰肉体上左戳戳右戳戳,末了开口道:“还,差……”
只说了两字,姜逸尘喉间便像是卡痰了般,轻咳出声,努力清了清喉咙,说道:“还差,点,火候,外酥,里未嫩。”
尽管已渐趋流畅,可磕磕绊绊的谈吐,还是让冷魅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来,侧目关心道:“糟糕,不会落下病根了吧?”
姜逸尘偏过头去又轻咳了两下,回看向冷魅说道:“不至于,不,至于,这不是装了,七天哑巴,这还,还没适应过来呢,多说说就好了,你瞧。”
二人隔着一拳头的距离相互对视,冷魅听姜逸尘后半句话说起来果然流利了些许,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鼻端随之与对方鼻端一触一分,又假意嘲笑道:“谁叫你不会说瓦剌语。”
“我也,想不到,你,你连瓦剌语都会。”感受着眼前女子口是心非的满心在意与鼻端温热,姜逸尘突有触动地说道,“要是,要是,我真不能说话了咋办?或者结巴了。”
冷魅眨巴着眼问道:“那不能说话或者结巴了的话,还能不能吃东西呀?”
得到的回答完全与心中设想毫无关联,姜逸尘有些傻了眼,愣愣地说道:“吃东西没问题吧。”
冷魅得逞小计地狡黠一笑,道:“那不就得了,说话不说话不重要,反正你这张嘴也笨笨地,讲不出啥好话来,只要还能吃东西,我就不会让你饿着。”
尽管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可姜逸尘却极为享受这种感觉,笑得有些痴傻。
尤其是看到那张几乎贴在自己面前的那张脸。
那张脸笑起来时有种春风拂面的少女感,不笑时森冷地盯着人看时却也让人觉着知性温婉。
正因此,彼时还在魔宫当第一女杀手时,冷魅一直都蒙着脸,只露出对眼睛。
所幸那对冷眸直盯着别人时,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至少能将人瞧得心下发虚、毛骨悚然,否则冷魅便不得不接受龙多多的提议打造门煞鬼面具戴着扮凶了。
冷魅见某人这副傻态,只得低呼声“呆瓜”,拿头顶了顶姜逸尘的额头,把对方从痴傻状态中撞醒。
扭头指向烤架,说道:“要烤糊了吧?”
姜逸尘这才依依不舍地把自己的元神揪回原位,确认道:“是差不多了。”
说罢便要动手把串起的鹰肉从火架上取下,目光挪动间却瞥见一抹意外露馅的风情,再感受了下适才一直被冷魅抓在怀里的左手肘处还有些微湿意,姜逸尘心下微动,动作停缓下来。
顶着冷魅询问的目光,硬提起口气说道:“这鹰肉烤好了,咱们在水里泡了大半天,两张脸都泡废不能用了,贴身衣物,要不也都,脱下来烘烤烘烤,免得感了风寒?而且,你这些天为了假扮男子,裹束得那么紧,会不会闷得难受?”
冷魅听言耳尖翘了翘,转头紧盯着姜逸尘,说道:“你小子,这会儿说话倒是不怎么结巴啦。”
话虽这么说,可话里话外,冷魅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固然自闽地重逢相认后,二人没少同床而睡、共振而眠,姜逸尘更没少近芳泽,可确实没有什么时间与机会能够这么亮堂堂明晃晃地一睹佳人绝妙风采。
月光映照下,可见冷魅脖颈修长、锁骨精致、肌肤如雪、光滑白腻。
眸若秋水,眉如细柳,鼻似浑然天成的美玉,对唇好比江宁桃仙树仙果初结般珠圆玉润。
摇曳的火光为其脸上添上了两道红霞,欲迎还羞反衬娇媚。
想是得到了佳人默许,姜逸尘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喉结随之上下滚动,亲自上手服务~
第七一五章 学剑有成
夜尽天明。
直至翌日午时过后,拢共有七支瓦剌骑兵连路经人立高的巨石处。
无一察觉出异状,更无人下马细查这巨石拱卫间草皮上些许残留的烤火痕迹。
恐怕除了苍茫天地之外,再无人知晓曾有对江湖儿女在此相互依偎。
……
……
约莫亥时时分。
许是感受到了秋夜寒凉,明月钻入了重云的包裹,满天星斗缩紧了身子,布撒在大地上的月华星辉显得尤为黯淡。
恰在此时,北地中南部上,一匹健硕的大黑马借着夜色掩护向着东南方飒沓如流星。
在离东南面的一座高耸城墙大抵还有十里地距离时,放慢了步调,像踩着棉花般隐没入一片林子中。
半个时辰后,西陉关中,一顶能摆放下一桌一椅一睡塌还略有少许空余的单人营帐里,披着棉裘、倚靠座椅、还在为瓦剌人稳健侵入感到古怪而尚未入睡的洛飘零听到一声风铃轻吟声传入。
大概算是修为尽失的另一种因祸得福,洛飘零的睡眠不说很好,只能说想睡就睡,一睡就能睡得深沉,醒来后即有足够充沛的精力去应对各类事项。
为此,洛飘零也添了个新烦恼,因为总容易陷入深沉睡眠状态,每次出门在外时便不得不与同行者约定个唤醒他的方式。
只要他在睡前记住要听到何种声响醒来,哪怕是在睡梦中听到该声响,他便会自然而然地清醒过来。
风铃声正是此次北行时他同暗中保护者韩无月约定好的唤醒声。
眼下洛飘零还未就寝,风铃声却响起,自然不会是韩无月没保管好风铃或是其有意戏弄洛飘零,想必是另有要事。
洛飘零稍一思忖,边站起身,边开口道:“韩先生,是有谁来了?”
话音一落,营帘上随即映出韩无月的模糊身影,以及简明扼要的应答。
“二位北归之人。”
洛飘零听言本已显出疲态的双眸登时焕发新彩,步履加快迎向门口。
营帐外,来人同韩无月见礼,后者回应了句“辛苦”同时掀起营帘一角将二人让入其中。
在营帘落下前,韩无月的身形再次消弭于黑夜之中。
紧接着便有一股秋风吹拂而入,两个人凭空而现。
不知是秋风把他们二人从北边送来,还是他们从北边将秋风送来。
“情剑”洛飘零此时却没心思多愁善感是秋风送人还是人渡秋风,他只知道他对于瓦剌人不骄不躁、稳步进兵的困惑或将得到解答。
……
……
同日清晨,岭南城关。
骆越再次调集十万强兵攻城。
这是大半月来,骆越朝岭南城发起的第十次正面冲击。
尽管近二十年来骆越在东瀛的支持下大力推动起海上贸易,是国民经济复苏起色的重要支柱,但海上战力从无到有并非短短二十年可成,现今还不足矣拿出手来对中州造成任何威胁。
是而壮大陆路战力仍是国邦的主要战略方针。
此次为配合东瀛、毒竺等国邦发动中州入侵战,骆越整备了六十万精兵强将枕戈待旦。
第一批兵临岭南城外的十五万军马,多以骚扰、佯攻的心理战为主。
例如正面攻城中九次有七次是试探性进攻、浅尝辄止。
另两次攻城战均是在伤亡人数接近五千时,及时收兵止损。
对于中州岭南守军而言,哪怕他们这批人与二十年那批人相比已有八成以上更新换代,但军魂犹在、军威不倒,大半月来不到百人的伤亡数,足矣说明南蛮子的攻伐力度如同隔靴搔痒、不足为惧。
然则一场场胜仗并未让程城将军和他麾下的将士们得意忘形。
一来他们都很清楚骆越军当下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尚未完全发力。
二来则是岭南城的补给出了大问题。
虽然红衣教不存,汪硕已死,可其在中州西南水路以及云泽境处所下的苦功却没有完全白费。
红衣教是用不上了,东瀛人却还能加以利用。
深耕中州内陆多年、还未暴露底细、还没被挖掘出来的东瀛细作引领骆越人跋山涉水、暗渡陈仓,让整整三万骆越军、五百骆越江湖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行到岭南腹地,合幽冥教之力断去了通往岭南城背后的三条补给线。
自二十年前的外夷大战后,为防范于未然,岭南城关除了原有的三条补给线外又新开辟了两条。
从西北方顺向画弧至东方,分别是云浮大道、三水道、清远道、河源道以及闽地与岭南互为补给线的南闽大道。
眼下南闽大道被东瀛人从海面上切断,闽地军队正在双翅、李蓦然领衔的义云山庄江湖义士支持下努力争夺回掌控权。
仅存河源道一路,由一伙中州江湖义士携岭南军守护住了这条生命补给线,勉强给岭南城续了口命。
这伙中州江湖人主要由道义盟、听雨阁、散人居、醉红颜酒楼所属高手领队。
飞飘、紫风、石中火三位听雨阁骨干成员均在其中。
为了给运送辎重的车队保驾护航,这十天来河源道上攻守交斗频频。
单单飞飘与夜殇的对垒便有三回。
飞飘深知不能放任擅使朴刀、杀伤面极大的夜殇在这大场面中随意施为。
一照面就紧紧锁定着夜殇,不让对方施展开手脚,不让对方有大开杀戒的机会。
飞飘使唤的双刺并不走奇诡一道,而是讲究快灵猛,以及不杀敌人不罢休的有进无退。
夜殇又何尝是吃素的?
这十来年间他败过伤过,却从没退缩过。
就算他所操持的朴刀不及双刺灵活多变,他也能够以攻对攻的方式来弥补防守缺漏。
是以这样的两个人斗起来,自然是沙飞石走、风生雷动!
加之两人不乏破釜沉舟、愈战愈勇的性子,交斗越久便越发难解难分。
以二人为中心的方圆十五丈内,容不下第三个人立足,也根本没有任何人能从旁插手!
若非两人还身处沙场之上,否则这已完完全全沦为江湖武人间的生死较量。
鉴于首次运送辎重时大批货物粮草遭毁,抵达岭南城关时仅余寥寥三成,而岭南山多水富的状况又无法让中州方毕其功于一役将这些偷渡客一网打尽,再次往前线输送补给时中州方被迫改换策略——化整为零,少量多送,与偷渡者对拼人数消耗。
二次交锋时又上演了如出一辙的激烈争锋。
夜殇、飞飘两人再次生死相向,偏偏谁都拿谁无可奈何。
各自又带了十余处大小不一的伤痛回营休养。
第三回交战时,兴许是紫风与石中火的规劝起效,飞飘终于率先做出了改变。
她已意识到自己与夜殇的单打独斗仅是限制了夜殇个人战斗力,却忽略了大局伤亡。
看着一同上阵的队友一次比一次少,自认为尚有余力做得更多的飞飘当然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接过更多重担。
她要让夜殇反过来追着她打,让夜殇来限制她。
所以,她便在河源道上杀疯了!
从骆越偷渡而来的江湖人这辈子没见过这般疯狂女子。
十来人一齐出手都困不住这女子。前后三十来人轮番接力也拖不住女子前进的脚步,仿若飞蛾扑火。
若不是幽冥教“狼判官”横刀拦下对方,想必这入阵白衣片刻换红装的女子杀穿他们五十人后,还能接着把另一半都给屠尽!
此役之后,飞飘已在骆越人心目中烙刻下一个半身白胜雪半身红艳血的女魔头形象!
至于夜殇,他对哭娘子是这般说的。
“我都快和飞飘打出感情来了。
“明明是她先盯着我不放的。
“现如今她却撇开我,对我爱搭不理,我还真是舍不得。
“她当然是除了追月外第二个既让我觉得有趣又觉得头疼的女人。
“对的,哭姐姐你可比不上。”
今日这第四次交锋,果然反过来换夜殇不敢放任飞飘大开杀戒了。
只要能盯防住飞飘,骆越人便不会军心动摇、提不动刀,如此才能减少战损、有与中州方相持的可能,不至于溃败而逃。
而这所剩不及五千人的骆越军应能再同中州方消耗上四五天。
四五天后,不论前线战况如何,他们幽冥教也算完成了任务,得以暂时从战场上抽身。
只是当夜殇一现身时,一道剑芒已如流星般窜了过来!
自从上一回不再是飞飘来盯防夜殇后,这已是夜殇面对的第三个对手,听雨阁——紫风。
紫风和石中火共同说服飞飘以田忌赛马的计谋来牵制夜殇。
以他们二人这“中下等马”来对付夜殇这样的“上等马”。
如此便可解放飞飘这样的尖端战力做更多事。
夜殇的第二个对手石中火乃军旅出身。
在石鑫退出庙堂,建立石府之后,石中火也跟着改换思路、积极求变,半步脚踏入江湖。
随着石府覆灭,彻底投身江湖的石中火也逐步成长为一名称得上是一流高手的刀客。
可惜其年岁终究大了些,起步也晚了不少,武学天赋也相较不如关大刀出众,面对夜殇这等顶尖高手时,除了一手锁云真气有不小的限制作用外,基本上是被夜殇打得险象环生。
好在从沙场上打磨出来的坚毅品格让他能够不畏强敌,利用打缠拖等方式与对手持久周旋,即便是硬碰硬下被夜殇朴刀传来的余劲震出些许内伤,仍成功缠住其脚步许久,换来上回的大胜。
见识过“又臭又硬”的石中火后,夜殇面对同出自听雨阁的紫风也不敢有分毫怠慢。
他已发现“听雨阁”这三字似乎魔力十足,只要是其中成员便都有某种特殊光环加持,总在某一方面有着特殊造诣,总让面对他们的对手感到无比难缠!
飞飘如此,石中火如此,紫风亦不例外!
手持三尺青锋的紫风近则用水银泻地的剑法抢攻,抢攻不成便改用密不透风的剑法做防,做防顶不住夜殇朴刀的凶猛攻势便以一招流星式强行拉开身位,以连绵不断、花样繁多的剑气在远端斡旋。
“像,真是太像了!”
夜殇已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类手段,乃至同样冰寒彻骨的冻气。
只是上一个使用这类手段之人在上一次用着他所教的大刀阔斧的打法,用大剑与他的大刀进行了一场无疾而终的对拼。
在那之后,夜殇便再未见过其人,只从他人的嘴里听说着对方的事迹与传说。
神思百转间,夜殇挥动其长刀猛地将又一次持剑飞刺而来的紫风拍飞。
夜殇咧嘴而笑,似是牵动着左脸嘴角边的十字刀疤同嘴一般横向咧开,看起来更像一头张嘴流涎、行将展开猎杀的狼。
只听夜殇冲紫风笑道:“不过你要只是像他的话,今天恐怕是没机会活着回营了,让我看看你自己的本事!”
不待紫风回话,夜殇与他的贪狼刀已杀至紫风面门。
嘭!
只见夜殇落刀处霜花冻气炸散,在满地落下点点冰屑碎雨,紫风竟也用剑施展出了八门阵法之一的开门阵,以另一种方式又完成了次金蝉脱壳!
然而,正如夜殇所言“像则死”。
纵然紫风能像姜逸尘那般花样百出,甚至学会了以剑施展八门阵法,可他这等掌握层次还太过生涩,出奇有用却难为长久之计,又不具备姜逸尘那样超乎寻常的轻功身法,夜殇紧接而来的攻势,他能躲过十招挡住百招,却定然挨不过千招。
夜殇已有把握千招之内教对方授首!
接下来一盏茶里,紫风确实只剩疲于招架的份。
在夜殇摧枯拉朽的攻势面前,紫风自认还能撑得住已十分不易,又岂会去数接下了对方几百招?
只是他手中的剑越发冰晶透亮了,仿佛是深水寒潭自然生成的寒玉冰雕。
而他所过之处也遍布冰晶般的白色斑点,好像昨夜刚下过一场细细微微的冰雨。
夜殇的打法粗放,却从来都是个粗中有细之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异常。
故而,在攻出第九百九十九招之后,他没有再往前强攻,而是止住了找找进逼的脚步。
等待着被压抑的火山喷发!
喷发的当然不是火山,准确说来是冰山。
凝露台一役,紫风眼睁睁看着二师兄阮谷死在自己身边而无能为力,便把力挽狂澜的姜逸尘视为心中道标。
生性本较懒散好玩的紫风为了变强不仅转而学剑,而且什么苦都能吃,在从胖刺客转变为瘦剑客的路途上,紫风舍弃了半数修为,另修更为贴合剑法施为的水属功法《寒玉诀》,这也是他能同姜逸尘一般施展出冰寒冻气的由来。
作为龙耀座下之徒,作为情剑洛飘零的师弟,从匕首转入剑道,紫风本就不缺根基,也不乏剑法名家指点,之所以表现得像姜逸尘,只因为在他所参与的几次争斗中姜逸尘的表现有目共睹也卓然出色,但这并不意味着紫风没有自己的特点。
不说剑法,他的功法《寒玉诀》便有独到之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寒冰成玉,非但需要累积,更需要打磨。
百炼成钢,千磨成玉!
被压抑到极致的紫风能借着《寒玉诀》触底反弹,将体内压缩打磨到极致的寒冰冻气彻底施放出来,这便是他同夜殇叫板的底气所在!
嘭嘭嘭嘭嘭!
先前地面上落有白色霜点之处窜出一根根水桶粗细、超越常人身高的冰棱!
自下斜上从背后或正面洞穿一名名身在附近的骆越人及幽冥教教众胸膛,无一误伤!
眼看着一根根冰棱自脚下窜起,夜殇用贪狼刀拍碎一根又一根,用外放内息震散一根接一根,可这冰棱居然像雨后春笋般不要钱地往外冒!
这五十来步的距离,有三十来人被穿膛而过挂在冰棱之上,血水染红了冰棱,显得分外瘆人。
空中飘飘摇摇地落下点点冰霜,似乎一场小范围的冰雨行将劈头盖脸打下。
从不退缩的夜殇终于是退开了,至少是避离了原处十余丈外。
冰雨哗哗落下,一朵冰花在其间绽放!
夜殇很清楚,自己再不退开多半会被封冻在其中。
不需封冻多久,哪怕只有弹指的功夫,也足以让紫风动用流星式完成对他的一剑封喉!
尽管表现方式有所异同,但这大体说来又是姜逸尘的惯用伎俩。
夜殇再熟悉不过,所以他很理智地选择暂避锋芒。
而这样的招式施展过一次之后,对方一定难以再完成第二次。
夜殇故作轻松地问道:“这花里胡哨的招式叫什么?”
压箱底的杀招没能成功擒敌,说不丧气是假的,却也不至于在对方的嘲弄下丧失斗志,紫风重新举剑指向夜殇说道:“好看吧,这招叫‘凝雨花自寒’!”
夜殇实诚道:“好看,好听,却不怎么中用,两段式的爆发,间歇时间太长了,对手用充分的时间躲开。”
紫风摇摇头道:“像你这样的高手又不是到处都是,够用就好。”
夜殇倾身将攻,笑道:“休息够了不?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绝活,或者再来一次‘凝雨花自寒’?”
紫风道:“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方落,天边竟传来声惊雷般的炸响!
那声势毫不亚于紫风这冻天裂地的大杀招!
补丁说明:应该可以看出来书中中州以及各番邦的地图和古今仅是相似,并不完全相同,没法一一对照。这里的岭南城关防的是骆越,那么就必定与陆路接壤,硬要和现在地图比的话,大概就是广东广西地形叠合起来成为岭南,然后越南也刚好接在西南方向。
第七一六章 墙头风向
雷声从何而来?
远古蒙昧时期,人们认为雷乃天地之鼓,天怒而捶鼓,遂有雷声。
遥遥千载前,有思想大家著《论衡书》写到:雷为雷公左手引连鼓、右手椎之而生,雷声为椎鼓而来。
同代《淮南天文训》中则言:天地精气相融生阴阳,阴阳二气相迫近生响雷。
于有识之士而言,自当更为认同认知逐步清晰的末者之说。
可对大多识字不全、认理不清的天下大众来说,还是世世代代街口巷间口口相传的“道理”更为靠谱,认为雷声当是天落怒雷断树所生!
而眼前这一幕似乎正印证了这一点。
一棵大抵有十三丈高、十人展臂合围才能环抱的百年巨树在怒雷声中应声而断!
惊雷声响彻整个河源道所在山谷,身处其中者无一不为之心惊肉颤。
哪怕是见惯了生死场面之人,也有个别者在此惶惶天威的震慑下软了手脚、尿湿了裤裆。
更多人则是不由自主寻声望去,确定究竟是晴天霹雳,还是人为之声。
于是乎,他们便看到了北面半山腰上那巨树树根处的身影。
一头乱发、一身黑袍、凭一己之力抱着巨树树干末端就势慢慢放倒的微末身影!
笑人不自量,蚍蜉撼大树!
相比起那根巨树,巨树下的人影自然与蚍蜉般微末。
可这时候却没人敢发笑,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不论那人影再如何微末,身赋如此怪力神通,怕是要将这巨树当作武器横扫八方了!
眼下能让各方紧张的便是这人来路究竟是敌是友?
答案很快随着一道银铃般的女子嗓音回荡在山谷间。
“听雨阁来援,友方速速后撤!”
河源道上对垒的双方分属各有不同。
代表入侵方的是骆越军、骆越江湖人还有幽冥教教众。
作为守护方的则是中州军兵及听雨阁、道义盟等一干中州江湖人。
中州人说的中州话,中州人所能做出的反应自当最为及时。
不论数个月之前的中州军兵和江湖人间有多么互不待见,在这共抗外侮的大背景下,加之大半月来并肩作战下积累起来的了解与信任,瞅见这场面,再听这言语,大家都没有任何迟疑。
中州江湖人听言退得最快。
中州军兵亦在领军将领的及时指挥下随之后撤。
幽冥教教众除了部分因丹药副作用导致神思迟滞的对敌穷追不舍外,余者虽未立马转头就跑,却也纷纷驻足停步或做好了后撤准备。
只有语言不通的骆越人做出的反馈最为滞后。
他们也有听得懂中州话的人,可要第一时间领悟过来中州人的用意,再转换成指令至少不是三两个呼吸就能完成的。
是以,十息前还十分焦灼的战场,在十息后敌我双方的站位已尤为泾渭分明。
往东南面后缩的是中州军及中州江湖人。
提刀抗斧追赶在后边的是少数幽冥教教众。
往西南面躲的是大部分幽冥教教众。
已有缩后状态的是骆越军兵。
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是骆越江湖人!
这时候,本就残存不多的骆越江湖人也终于是嗅到了危险气息,先后拔腿飞奔,只要超过那些军兵,他们就能多一分安全保障。
也是在这时候,那棵巨树缓缓地扫向了西南方向。
那巨树还没倒下时是棵树,横扫过来时就是一堵丈许高的墙。
就算是木墙也是厚比城墙的实心木墙!
而庞然巨物的移动说是缓,也只是看起来缓,实际上已不慢于马匹的奔跑速度,来势汹汹!
谁挨上一计,七荤八素是轻,当场送命也不无可能!
更可怕的是木墙移速还在不断加快中,已逐渐超越了常规马匹的脚力!
啪!
啪啪!
一声声细小的击碰声下,一个个骆越人应声而倒!
旋即便是一声声盖过击碰声且连绵不绝的惨呼!
大部分骆越人的后背或后脑勺结结实实地被巨树轰扫中,不是当场彻底昏死过去,便是痛苦地躺倒在地哼哼唧唧。
个别机灵的在巨树扫来前一瞬趴地护脑,险险躲过一劫。
还有一些身手不错的江湖人看准时机纵身高高跃起,未被命中。
眼看着一些未逃出巨树辐射范围的幽冥教教众就要复刻骆越人同等遭遇,却听咔擦两声齐响,巨树被一分为三!
断裂的巨树中端,立着一道刚健的身影,横着一柄墨色的朴刀!
原来是夜殇撇开紫风不顾、横空杀来、挺身断树!
怪力黑衣人所抱着的树干已不足三丈之长。
这突如其来的碾压式扫荡就此戛然而止。
只是短短不到六十息的功夫里,先前金铁交鸣的河源道上竟只剩单调的哀嚎声。
然而对于骆越人来说,这场劫难并还未结束。
许多还未昏倒过去的人或用身体或用脚掌感受着地面上传来的震颤。
原来竟有一头两层楼高的巨大熊罴趁着巨树横扫之际机警地从同样半山腰处奔下。
当下,巨树虽断,可那庞然巨兽已然降临战场,接下来注定是一副轻松而又残忍的狩猎场面!
一个靠着脑袋灵光一闪趴地躲过巨树扫荡的骆越士兵才爬起身就发现一座黑山又向他压了过来,脚软得挪不动步的他又哭又笑地挺起手中长枪朝那奔过来的巨大黑影戳去,却马上被拍断,连带着断枪枪头反插回自己胸膛!
一名脊椎骨盖是被轰断的骆越士兵忍着剧痛,透过满是泪花的眼眶看明白了自身处境,本是感到麻木无觉的下半身前后似有热流淌出,他绝望地闭上眼听凭命运安排。
一位靠着身法侥幸躲开巨树扫击的骆越江湖人在落地后既看到了那头巨熊,还看到了坐在巨熊背上的那个俏丽女子,倘若换作往常,他定会被那女子的美貌吸住目光,不幻想出点什么趣事不肯罢休,眼下他却能拿手抽自己两巴掌,又掐了掐自己开始发僵的腿部,一步一拐地往西南方向迈步。
此前满是哀嚎惨呼声的河源道上忽然间又静得可怕。
静得似乎只能听到巨大熊罴震慑人心的吼叫声和笃笃步履声。
在战场上,在生死关头,越怕死的人大多时候死得越快。
有时候却不尽然,当面对难以顽抗的伟力之时,越怕死的人越有可能规避开这一时灾祸。
还能保持自身行动力的骆越人都如同后者一般向惨死命运做起抗争,用爬地、用滚地、用踉跄走地、用跌跌撞撞跑地,一股脑向幽冥教撤走方向逃去。
这是他们所能抓住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呵呵呵~”
铃铃铃~
所幸幽冥教没让他们失望,一袭红衣伴着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以及摄人心魄的铃声飘然而现。
长发过腰、面色惨白、杏眼红唇的哭娘子手持招魂催命笔,一步跃一丈,一步画出一朵血蔷薇,一步步向着巨大熊罴凌空踏去。
哭娘子可以漠视骆越人的性命,却不能对幽冥教教众的安危全然不顾。
只要骆越人还没死绝,幽冥教便不会马上沦为众矢之的,所以她才选择这个关键当口现身出来帮骆越人多争取些逃命时间。
哭娘子凌空踏出十步来到巨大熊罴跟前,三道血蔷薇印记环绕着她盘旋舞动,另七朵血蔷薇组成了锦簇花团凝于笔端。
她已看出在这一面倒的局势前,只要能针对到坐在熊罴身上挥斥方遒的女子即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女子她虽没见过几次,却闻名久矣——听雨阁肆儿。
据说那战力彪炳、神智却不甚成熟的飘影对便只这肆儿百般听从,未曾想其竟还有与兽通心之能。
不过江湖间关乎肆儿的信息少之又少,哭娘子并不清楚其身手如何不,此刻倒有机会亲自开开眼了!
肆儿武功或许不高,洞察力可不输于任何人,第一时间便察觉到自己被哭娘子盯上了,眼见对方果然锁定了自己这“软柿子”正要发难,惊呼了声“臭妖婆”,而后竟让熊罴人立而起,左晃右闪着躲开了两记血蔷薇印,呼了一巴掌回去礼尚往来!
哭娘子移身换位进行闪避的同时,又甩出两记血蔷薇印。
眼角瞥见一道印记被拍碎,另一道只在熊罴手臂上激打出些许血花,心下感叹了声这畜生的皮糙肉厚,便放弃了拿熊罴开刀的念头。
径直绕闪到早已见机不对偷摸下地要溜的肆儿面前落印!
“妈呀!”
肆儿连滚带爬躲开了三记血蔷薇印,弄得一身泥屑。
而接连七道印记一无所获的哭娘子也没有继续赶尽杀绝。
不是她不想,而是情况不允许。
她那环绕在身的另三道血蔷薇印已消散无踪。
那是她提前准备用来抵消数丈开外石中火“锁云真气”吸扯力的。
在来到河源道前,哭娘子实在想象不到天下间会有刀客专门钻研一手原本作为辅助手段的“锁云真气”,乃至钻研到能将真气外放得如臂指使,能够在几个呼吸内就来上三两手数丈远的“擒拿手”,同敌人打太极、打拉扯。
来到河源道后,哭娘子委实是大开眼界,见识到了极致拉扯的技术与艺术。
往常像石中火这般水准的刀客,夜殇顶多花一炷香就能斩一个,可上一场对垒夜殇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甩脱对方,足让人惊叹。
这十天来她也同石中火交手了两次,虽是让对手添了不少皮外伤,可就是杀不了这块楞石头,先前奔着肆儿杀去时,她早防着石中火的锁云真气了,否则她哪有机会向肆儿下手?
不过,她所争取来的时间已被她消耗光了。
再不走她将被石中火以锁云真气牵制住。
腾出手来、歇了好一会儿的飞飘也赶过来要给肆儿出气。
另外,肆儿是飘影的逆鳞,哭娘子显然也把那尊煞神给招惹过来了。
再不走,恐怕她将死得比在场任何人都要苦痛凄惨!
哭娘子笑也不笑,摇晃起铃铛,叮叮当当地随手在空中书写起道道行迹不清的血色印记。
一面用以抵消石中火的锁云真气拉扯。
一面加快后撤飘闪的速度。
嘴上更不敢有分毫放松地说道:“阿风、阿夜,救救姐姐!”
“真会惹麻烦。”
“你说你惹他干嘛?”
夜殇和叶凌风一人嘟囔一人抱怨,可脚下却没有慢上一分。
生怕慢上一瞬,哭娘子待会儿不是被五马分尸便是要被炸成血雾。
两道黑影、两道白影交汇于那袭红衣身前。
砰!
一股澎湃气浪在河源道上碰撞出个五丈方圆的碗状凹陷。
“阿影、阿飘,暂放他们一马!”
几乎在交碰发生的同时,肆儿担心飘影和飞飘眼下便要与幽冥教拼个不死不休,急忙喊道。
也正因肆儿的阻止,飘影在倒退了两步后没有继续扑杀上去,只是瞪眼狠狠地盯着对面三人。
倒滑出半丈远的飞飘则干脆顺势坐倒在地,没急于站起。
同样倒滑出半丈的哭娘子紧搀着夜殇右臂。
不是夜殇站不稳腰背挺不直,而是哭娘子脚底发虚。
此外哭娘子也发现夜殇竟折了右手腕,只靠左手把抓着朴刀装腔作势,她哪能不帮着遮掩。
叶凌风则是倒飞出了快三丈多远。
并非他实力与前四者相差悬殊,只是他没那牛脾气硬抗真气激碰后的反震之力,顺势而为,借机卸力,虽弄脏了白衣白鞋,可好歹没吃皮肉之苦不是?
双方乍看成对峙僵持之势,可大家心里都门清谁能拿捏谁。
肆儿喊停了这场胜负面鲜明的较量,接下来大家当然要听听这位应是代表听雨阁阁主而来的话事人有何说辞。
不知何时,她又骑回了熊罴背上,来到碗状凹陷边缘,居高临下。
好似接下来这番话只有坐在熊背上说,才足够威武霸气。
“南少林时,你们既然选择了当缩头乌龟,这时候又何必亲身下场来蹚浑水?
“你们不愿意被于提督驱使,又怎能甘心受萧银才摆布?
“还是你们幽冥教吃硬不吃软,可以被压着当枪使,却不能听进咱们一句劝,非得陪着骆越人和东瀛人打生打死?”
肆儿深知自己是代表洛飘零来发言的,气势、态度、口吻无一不能缺,所以说起话来可谓是昂首挺胸架势十足,要不是觉得叉腰不雅,此时她的手就不会按在阿大背上。
她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同先前登场时一般可以清晰地回荡在山谷间,传入每个人耳中。
“现在中州四面战火,大家伙本不兴得找你们麻烦,你们乖乖待着就是,战事平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你们倒好,这时候帮着这些蛮夷来从背后捅刀,净欺负老实人呗?
“今天我听雨阁把话放这了!
“不管你们到底被萧银才抓住了什么把柄、掐住了什么命脉,只要从现在开始,不求你们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只要你们立马滚回窝里待着,别再出来捣乱,也别在背后搞小动作。
“我便以听雨阁之名作保,战事平定后,保你们幽冥教一条生路,给你们一个同中州江湖门派公平决生死的机会报仇报怨。
“如若不然,三天之后我们将会同三万中州军兵和三百中州江湖人一把烧了幽死洞,将幽冥教彻底从中州除名!”
言至此处,肆儿从怀中取出一卷小手札与一块银质令牌。
“此乃当今天子手书予牛将军便宜行事的信札,以及牛将军要我转呈的调令!”
听到这,不管夜殇、哭娘子还是叶凌风好似都松了口气。
时代洪流中,选择当墙头草的,无非是不希望被连根拔除。
他们看到肆儿和飘影现身之际还没去细想中州北面的状况,听出肆儿的来意后,前二者便已猜到幽鬼多半已经身死道消,幽冥教老巢目前空有教主坐镇,底下已无多少精干,幽冥教一步步靠近了悬崖边。
当墙头草不仅要看风向,也得看什么时候刮什么风。
这时候中州朝廷和中州江湖一起刮来的风已然压过了萧银才一手扇起来的风,幽冥教此时不倒不躺平,更待何时?
第七一七章 死人何去
死人。
在这个天底下,时时刻刻都有人降生有人死亡。
只是某时某刻某地很难出现一大堆婴孩共同降生,可某时某刻某地大批量的伤亡却不时会出现,尤其是在有战争发生之时。
打仗当然要死人,而且死的人绝不会少。
哪怕不去算红衣教在南少林九莲山山上山下烧起来的大火,也不将瓦剌人进犯兴安境拉开入侵大幕后产生的伤亡纳入在内,只从本月初一算起,这未足满月的时间里,单是中州方面的不完全统计,军兵的阵亡数量便达到了二十万之数,而平民的身亡数量亦有三万余!
这之中乌兰巴特城的那场夜袭惨案占了大头。
二十万军兵中,有一半是在那场夜袭战中丧生的。
东北面的阵亡量有五万,位列次席。
其余五万是东南面、南面、西南面战场上加起来的总阵亡数。
那三万余平民,所指代的是平民身份。
百姓是平民,江湖人亦是平民。
东北面兴安境沦陷、东南面至南面海上门户大开,让百姓们在猝不及防下直面灭顶之灾的到来,尽管有当地官府指挥护送,还有江湖人保驾护航,可死伤在所难免。
不论是自愿的也好,被迫的也罢,同二十年前上一代江湖人一般参与到这场中州保卫战的江湖人少说也有三万之数,截至目前,已有五千江湖人把自己献给了这片土地。
战场上动辄以万计量的伤亡数,两万五千与五千这两个数字还不大显得扎眼。
而一千之数几乎不值一提。
可偏偏这不值一提之事在某些人眼中却如黑夜中的荧荧之光,虽然闪烁不定、虚无缥缈,但已足够惹人瞩目,足够用心去一探究竟。
从毒竺人开始叫阵至今,云泽境龙街渡口前,中州军兵与中州江湖人的死伤数便控制在千人之下,而这千人中还有两成是缺胳膊断腿这种大伤重伤情况以外的小伤,尚有一战之力。
百姓伤亡数更奇迹般地为零!
换言之,以毒竺人为主、骆越人为辅所组织起来的攻势几乎没有动摇到龙街渡口前的中州防线。
反而毒竺人与骆越人倒入龙川江的死者之数成千上万。
相比起其他各方战场的浩荡进击或是稳步推进,由毒竺人主导的这场入侵战,根本都构不成“入侵”二字,充其量只能称为扰边战或犯边战。
就那已经超过十比一的攻守伤亡比,往难听点说,乃是局面一边倒的、毫无胜面可言的送死战。
石鑫石将军尚在人世、坐镇西南时,确曾将毒竺、骆越两邦军队打得叫苦不迭,亡魂乱窜,一比十几乃至二十以上的伤亡比不是没出现过,也非屡见不鲜。
这样的数据比对中州方面来说固然是好事,但总有人想到这好事下可能藏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打仗时会死人,死人便会产生尸体。
大部分尸体都难以得到及时处置。
大部分尸体也都难以入土为安。
大多时候,这些尸体都是被弃置于荒野,慢慢腐烂腐化与融归大地,或是成为一些腐食动物的果腹之物。
只有少数既明军纪又讲人情的军队才有可能在打完胜仗后去尽量争取回同袍尸身,或就地安葬,或火化后将他们的骨灰帮忙带回对方故乡。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既是种英勇豪迈,也是种无奈。
事实上,为防止尸体长时间暴露腐烂衍生疫病,不论哪方,正常处理尸体的方式都是堆积火烧,一把火烧尽尸身与此生。
哪怕是用火烧,七八百具尸体处理起来也需花费不少时间,绝非易事,遑论上万具尸体?
依雪清欢从中州西南守军那得来的信息,死在龙街渡口前,顺龙川江滚滚而下的蛮夷尸体没有两万也有一万五。
一万五千具尸体堆起来的画面不容易想象,至少已当是座小山。
这样一座小尸山要是在江里河里便当成为一座不小的浮尸岛。
就算当下是战争时期,百姓们鲜少在龙川江附近出没,可一座看来该当令人作呕、毛骨悚然的浮尸岛理应很是显眼、极容易寻见,然而从暗部传递的情报来看,这座浮尸岛非但没有出现,就连龙川江上、龙川江边的尸体也很难找见几具。
这些尸体哪里去了?
难道说那数以万计的尸体都沉入了龙川江底?
雪清欢无法确认,只能找来人帮忙确认。
他让一曲流年阁的所有人都出马,自龙街渡口始,沿龙川江而下,每隔约莫二十里地以上的缓流处,分别重金聘请三名水性好的村民下潜至江中摸查状况。
结果一无所获。
确认尸体大抵不在龙川江底后,雪清欢又开始了新的调查。
既然旧的尸体消失了,那么便调查看看新产生的尸体什么时候又会消失,又是怎么消失的?
这时候雪清欢也迎来了个帮手,听雨阁奚夏。
于是他便向奚夏问道:“那位韩先生一手打造的暗部果然非同凡响,无怪乎洛老弟相隔千里之外都能洞悉到这里的古怪,让我来仔细查一查,不过令我不解的是,暗部既能无处不在,又何必让我们这帮只会弹曲奏乐之人拨泥挖沙,浪费银两?”
精通音律、同样爱好弹曲奏乐的奚夏在一曲流年阁便有三个知交好友,只是雪清欢大多时候都徜徉于山水间,这也使得二人早便相互知之,却未曾单独会面过。
眉目深刻,发缕飘飘,温润如玉,全然看不出年逾不惑的白衫公子是一曲流年阁阁主雪清欢。
发如泼墨、边缘处绑有几束小发辫、鼻挺下巴尖、有几分西域旧国容貌、穿着宽松黑袍的年少者则是奚夏。
两位乐友初见时对各自观感均不错,却都极为客气地点头致意。
第一次私下碰面,便要进行第一次合作,雪清欢自来熟地以玩笑形式来熟络关系,奚夏也便顺水推舟、不再拘束地维持礼节上的客气。
听完雪清欢一顿唠叨后,深知重点其实只在最后四个字的奚夏立马踮起小碎步超前雪清欢三个身位,拉大步伐、左右小腿由里向外大幅摆动,拨开一路高过膝盖的灌木杂草,并将之一一踩实,边走还边一步一回头嘱咐道:“雪阁主您慢点,路不好走,不急嘿。”
雪清欢见对方这故作姿态的开路举动,嘴上说的话不说避重就轻,也是风马牛不及,还能说什么?
只好大度笑道:“大可不必如此,一曲流年阁每年挣到的银两或许比不上听雨阁十之一二,却从来不会小气,更不至于要跟你们讨要这部分花销……”
话语未尽,即见奚夏满脸堆笑地放缓了脚步,笑逐颜开地说道:“噢噢,雪阁主见谅,小子方才一心只想着领路了,没留意雪阁主您说什么,您刚刚是在问咱这暗部的情况是吧?”
雪清欢面上微微一笑,没回是也不是,心知对方定会接着说下去。
果不其然,只听奚夏稍稍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地说道:“嘿嘿,这是老伯交给咱听雨阁的利器,一般人还真不方便透露,但雪阁主您亲自过问关心,咱能说的就说点,不能说的,还请雪阁主海涵。”
雪清欢听言又见对方抱拳拱手,只能笑着让对方继续。
奚夏遂道:“其实不瞒您说,我也是近来才知晓,原来那听来像是一个精密机巧运转的暗部组成说来还蛮松散的,尤其是根基部分,那些基础消息的来源有七八成都是靠着一种善念、一种感恩和一种信任在传递的。”
雪清欢这一听兴致颇盛,品味着最后一句话的含义,尝试着做解。
“善念、感恩、信任,依我理解暗部信息来源是那些心怀善念,懂得感恩,又对暗部有着绝对信任的人。
“因为心怀善念,他们希望中州变得更好,为此甘冒些风险,略尽绵薄之力。
“因为懂得感恩,他们在得到过暗部,准确说来即是道义盟的恩惠后,都在尽自己所能地进行回馈,且不求报酬。
“因为对老伯足够信任,对道义盟足够信任,所以只要暗部提出需要,他们在所不辞?”
啪啪啪!
奚夏抚掌而叹道:“高!实在高!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雪阁主心思机敏、才智无双,窥一斑而知全豹也!”
一曲流年阁包括阁主雪清欢在内不过寥寥十四人,昔时在四海会盟中也仅是极不起眼的小帮派,可要论这个帮派除了丝竹管弦之声教人听来确实娓娓动听觉得意犹未尽外,其他值得称道的,便只有阁主雪清欢一人尔。
不管是武艺才学,还是为人处事,雪清欢都在江湖上颇为令人称道,是而雪清欢听人拍马屁的次数必然比奚夏此生拍过的马屁次数还多,早对这些阿谀之词麻木无觉了,摇摇头当作收下了这份夸赞,以便进一步了解暗部的组成。
奚夏倒也坦然,能说的都没藏着掖着。
原来,韩无月受老伯人人为友的理念影响,所调教出来的暗部看似仅有百余人,可实际上却有千千万万只眼睛耳朵。
耕种的农夫、纺织的妇女、垂钓的老叟、放羊的牧童等等等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你瞧来平常却不放在眼里心里的平凡人很可能都是暗部的眼线。
诚如雪清欢所推测,他们都从道义盟那得到过恩惠,而且都是懂得感恩的人,也是行事谨慎的人,当道义盟提出一些他们举手之劳的请求时,他们自然不会拒绝,这些人便成了道义盟的眼睛和耳朵,是组成暗部的一份子。
而暗部要他们做的也不多,仅是多观察、多倾听、多传递,这种观察倾听绝不能逾矩,超出常人交往的礼仪,这种传递也往往都是简单的一两句话乃至三五个字,余下的交给善于汇总整理信息之人转呈上报。
如何统筹、解读、利用这些信息和这些“眼睛”“耳朵”绝无任何关系,以此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二人絮絮叨叨间,穿过樟木林,钻入竹林,便来到了距龙街渡口约有五十丈远的一处江岸边。
龙街渡口是龙川江中下游的缓流段,也是整条江段的第二窄口处,两岸相去三十三丈距离,中州西南地域与毒竺东北地域大致便以龙川江为界。
平日间、战火未起时,为便于通商,两邦间各自出资修起高架便桥,这仗一打起来,桥毁得最早最快。
毁桥的自然是中州方,正因此,初期毒竺方的攻势受到了不小耽误,颇难起势。
好容易靠几艘大载量渡船把兵马送到对面,随之便迎来以逸待劳的中州军劈头盖脸的攻势,这谁顶得住,这谁不叫苦?
毒竺、骆越方战损比远高于中州,便也情有可原。
龙街渡口处,正上一幕交战场景已近尾声。
三百余毒竺、骆越兵马还未攻到百丈外的城墙下又被中州军打得灰头土脸仓惶遁逃,三三两两地窜上三艘大船,大船等不及也等不到全部人马赶回,便远离岸口,拉脱中州军箭矢覆盖范围,留下半百名兵士遭中州军无情灭杀,坠入龙川江中。
雪清欢与奚夏默然地看完这尾声曲目,良久无言。
“滑稽古怪,可笑至极。”
奚夏是因同紫风交好被引荐入石府的,并非石家军出身,不懂行兵打仗之事,看完方才那幕场景只觉得过于儿戏。
雪清欢不管年岁还是见识都要比奚夏更多更丰厚,却也赞同对方的看法,说道:“不错,如果这样都能算打仗的话,那毒竺人和骆越人恐怕一辈子也打不进来。”
奚夏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雪清欢道:“你觉得‘妖’在何处?”
奚夏道:“‘妖’在略带刻意地制造着死人。”
雪清欢点头道:“这次咱们见到的还是算少的,最多一次,龙川江上一次多出了三千来具尸体。”
奚夏道:“所以那时候暗部所传递的信息是龙川江下游死者无数,浮尸密密麻麻填满江面。”
雪清欢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折扇,轻敲着掌心,说道:“更‘妖’的便是这些尸体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一具不剩,仿佛从未出现过。”
奚夏道:“后来暗部传来的信息即是晚上未曾听闻江上有何动静,白天亦难见死尸飘浮于江上。”
雪清欢既是提问也是自问:“那么,这些尸体究竟到哪里去了?“
二人看着江面上数十具尸体缓缓飘来。
至少二人现在可以看到死尸是飘浮在江上的。
在尸体飘浮到他们附近前,二人已找好了沿江而下的行进路线。
接下来,他们便要看看这些死人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是死而复生,自己游回到岸上的?
是被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物给逐一吞食的?
还是有人不惜费力将之全部从江中打捞收集起来?
第七一八章 尸歌与酒
龙川江下游缓流段。
一具具尸体被像大鱼般打捞到岸上。
而后被装载入推车。
被一车车送走。
推车终点是一顶顶大帐篷。
大帐篷内铺满了木板,每块木板间竟是严丝合缝,没给下边的泥土草皮留下一丝透气孔隙。
木板之上都是死尸。
只是相比起被平铺得一丝不苟的木板,死尸被摆放的散乱许多,乃至还有不少尸体是堆叠在一起的。
这样一顶帐篷大约能装下一百具死尸。
每一批被新运来的死尸均是湿哒哒的,未经过任何处理就被很随意的丢入帐篷中,而后撒上大量生石灰、草灰以及一些调配过的粉末。
如此一来,这些尸堆不但能保持着较为干燥的状态,原本泡水浮肿的部位也看来正常许多,还延缓了尸斑的出现,更没有半点臭味散发出来。
相信如果不是被胡乱堆积在一起,而是有序地平铺成一排,想必不知情的人只会认为这些人并未死去,只是睡着了。
这些都是奚夏和雪清欢进入到帐篷后观察到的细节。
而两位并不擅长潜伏者之所以能如此顺利摸索进这些帐篷中完成细致查探还未打草惊蛇,只能说此处的看护十分松懈。
要不是两人都不以轻功见长,他们真会一把火将这些帐篷里的尸堆都点燃再扬长而去。
因为他们相信这些堆积着帐篷的尸体绝不止他们所寻见的这些,还会有更多。
他们已确认了死人的去向。
毒竺人把这些死尸收集起来,既不埋葬,也不火化,究竟意欲何为?
二人心里已有些猜测。
……
……
“生者必定死去,死者必定再生。
“对这不可避免的事,我们无需忧伤。
“我、你和他,过去无时不在。
“我们大家死去后,仍将无时不在。
“我们与天地同在,冷热苦乐,来去无常。
“婆罗多的子孙啊!但愿你能忍受它们。
“没有不存在的存在,也没有存在的不存在。
“我们要知道,这遍及一切的东西不可毁灭。
“不可毁灭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毁灭。
“身体有限,灵魂无限,婆罗多的子孙啊!
“灵魂永恒,不可毁灭,我们可以去战斗!
“我们可以每天都换上新衣裳。
“我们可以每天都吃上不同的食物。
“我们可以每天都住在风刮不进雨泼不进的屋子里。
“我们可以每天都行走在微风和阳光下。
“但我们需要去战斗!”
……
“我们是自己的归宿、支持者和主人。
“我们的身体是基地和安息地。
“我们是永恒不灭的种子。
“我们能发出光热,能去下雨,能去摄取,能去释放。
“我们既是不朽,又是死亡,既存在,又不存在。
“因此,我们可以去战斗。
“胜利必将属于不灭的我们!
“那片大地必将属于不灭的我们!”
有人于无声处渡秋风。
有人于喧闹处落惊雷。
而在相隔千万里之外的毒竺孟伽府,有人带着成千上万人站在阳光普照的广场上用梵文唱诵着充满希望的诗篇。
那个站在高台上、在阳光打照下似发散出光晕的人是个异族人。
而在广场上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皆是本地土著。
高台上的那个人黑发及腰,细眉张扬,嘴宽唇薄,双眼单拎出来不输成熟内敛的女子媚态暗藏,结合着整张脸看来却是炯炯有神、极具魄力。
这副面庞加之一左一右两缕银发恰于额前处交汇,不论是何穿着,总让人觉着邪异尊贵,却瞧不出其真实年纪已近花甲之龄。
传说此人即为广博仙人毗耶娑转世。
在高台之下的那些土著们眼中,那人与他们自小从长辈那听来的广博仙人长相没有分毫关系。
而且总穿着过分厚实的衣裳,总背着比其人还要高、比羊毛毯还要厚的黑灰色裹布。
实在无法教人将之与广博仙人产生任何联想。
然而,那人用杨枝挥洒出来的露水轻易就能治愈人们的天花、疟疾、伤寒、麻风等绝症,立马让人生龙活虎。
除了没法让缺胳膊断腿的伤残状况断肢重生,其余伤情只需赐予一碗清水不日内便能痊愈看不出疤痕。
即便垂死,乃至身死,只要他摊开那黑灰色裹布,一翻一裹一卷,再重新摊开。
垂死之人,乃至身死之人,立马便能站起身来活蹦乱跳,行动力更胜从前!
只是,能让对方动用“仙眷”之人,即便活过来了,也不能继续凡人的生活。
因为他们第二次生命是仙人赐予的,是彻头彻尾的仙人眷者,需为仙人服务。
不过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这位毗耶娑从不贪欲享乐,哪怕让那些垂死之人或死人成为仙眷者,他也不会命令他们来服侍自己,而是为毒竺而战。
有这样的仙人领路,哪怕仙人是诞生于中州的,却不妨碍他们为其马首是瞻。
他们毒竺此次绝不退缩,誓死要把中州捅出个大窟窿!
至少要攻占下那天府盆地,让毒竺人民能够在那过上资源富足、没有长久恶劣气候的安乐生活!
他们跟随着高台上的毗耶娑完成歌颂,以清水代酒喝下了充满希望的未来。
……
……
酒。
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
葡萄酒也好,夜光杯也罢,在中州已不少见。
但价格仍算不上便宜,至少不会是家家户户都能拥有的事物。
尤其是正处在紧张战时氛围的边关城中,同时出现这两样事物不是边关守军们正饮酒作乐玩忽职守,便意味着另有要事发生。
今时今夜是十月初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可在西陉关中却拉上了不少红布条,不少营帐前都多点了两根红蜡烛,就连城头上的红灯笼中也换上了粗大红蜡烛在黑夜中红光璀璨。
尽管看着稍显简约,可明眼人都不难从这张灯结彩的喜庆阵仗中,瞧出西陉关中有喜事。
正值四方蛮夷犯边之际,又逢乌兰巴特城溃败不久,更是处于战火飘摇的风口浪尖,西陉关又怎敢在此时此地办喜事?
办的又是谁的喜事?
中州民间冲喜的婚俗由来已久。
最初仅是让一个身患重病者同他人完婚,以期用喜事冲扫开病魔纠缠,恢复健康。
后来衍变为只要家中有人重病缠身,家族内有任何成员与外人成婚都能达到冲喜目的。
尽管这些冲喜行为大部分都难遂人愿,可只要有一点效果,哪怕是回光返照,都足矣让人们将此婚俗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时至今日,中州冲喜习俗已成了人们盼望转运来喜的手段,或者说是一种祈福仪式。
诸事不顺,皆可冲喜。
而这个用来转运的喜事也不再只有婚礼,做寿、乔迁、弄璋弄瓦、合婚订婚等等均可。
至于今夕,在西陉关中置办的喜事倒还是婚事。
用牛轲廉牛将军的话说,希望能借这场喜事的东风一扫压在众人心头的败仗阴霾,给守军们注入一些积极情绪与活力,提振士气。
当然,鉴于如此紧张的时局及西陉关特殊的地理位置,这场婚礼并没有铺张浪费地大操大办,除了城关中多出来的红灯笼、红蜡烛、红布条以及几串红鞭炮等简单布置外一切从简。
最实在的改变是,今天、明天、后天守关军兵们每顿伙食都能多上些大荤肉,三天内每个人都有机会轮流小酌几口。
这场婚礼上最高的花费毫无疑问是九瓶细长黑釉瓶装的葡萄酒。
据说这九瓶葡萄酒都是漂洋过海而来的,价值不菲。
而那豹斑玉做的夜光杯也仅有七个,莫说价值几何,单是来历都颇为不凡。
带来这些葡萄酒和夜光杯的人,也正是这场婚礼的主持人、操办者——易忠仁。
易忠仁会出现在此,自然是冲姜逸尘来的。
他所操办和主持的自然是姜逸尘和冷魅的婚礼。
这个听来有些仓促的婚礼确属计划之外,正与不日前姜逸尘和冷魅从北面带回了瓦剌军的部分军事布置和近况息息相关。
那夜洛飘零没有片刻耽搁便将得手情报和个人推测上报给牛轲廉,牛轲廉也马不停蹄地连夜召集众将士及各路江湖义士商讨订立对策。
对于接下来瓦剌人将采取的计划与攻势,牛将军都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余下不足两成的风险在于莽荒之原与天柱山脉相连的铁索道上。
那条铁索道叫做“凌霄渡”。
凌霄渡虽仅可由一人侧身站立其上,马匹行不通,车货行不通,更被称为“四不过”,非轻功卓绝者不可过,非胆大心细者不可过,非意志坚定者不可过,非临危不乱者不可过。
可只要有心在此做文章,那天堑鸿沟并非不可被征服。
尤其是在瓦剌军中冒出了上百号武功高绝的勇士之后,凌霄渡的存在已然成为了一处风险漏洞。
然则这漏洞短时间内并无法完全堵上。
一来要破坏掉铁索的难度并不低。
至少需耗费半百人力及数万石油火一刻不停地煅烧上七天七夜才有可能将之熔断。
二来天柱山脉不适宜屯兵,神笔峰上也没有足够的空间驻扎大营,靠大军来把守难以实现。
最好的防范方式自然便是驻兵于天柱山山脚,以逸待劳,严阵以待。
瓦剌人能从凌霄渡上强渡来一万兵力已足够让人瞠目结舌,要在天柱山脉装下两万人还依然能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则属天方夜谭。
是而此处守兵宜精不宜多,一万为佳。
不过,这一万精兵并非说来就能来。
还需牛将军协调各方调集,再快也得花上十天才能完全到位。
而在此之前的空档期也不能放任不管。
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让最精干的小队配合上武艺不俗的江湖义士先去看着,以防万一。
这支小队和江湖义士可能在那百无聊赖地待过七八天,也可能在某一天后直面千军万马。
若无事发生自是万事大吉。
万一真有大军压境,能多拦住一天,后方所要面对的伤亡就会少一分。
简而言之,这支精兵小队与江湖义士这时候上天柱山神笔峰,便是去用性命守关的。
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由五人凑成了这支精兵队伍。
另两位江湖义士则是主动请缨的姜逸尘与冷魅。
这一夜的西陉关中,只有他们七人得以用夜光杯喝葡萄酒。
西陉关中的这场喜事,既是在为两位新人贺喜,也是在为七人壮行!
第七一九章 吾愿相随
“我去。”
这是那日晨曦初现,牛轲廉与城关众将完成了数度战术推演,将凌霄渡这处缺口问题摆放到大家面前时,议事厅里响起的第一个回应声。
给出回应的是姜逸尘。
姜逸尘并非在逞匹夫之勇。
即便他只去过一次凌霄渡,只在那铁索链上斩落过地煞门毕鄂,而且赢得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生死一线。
可在他看来,在那般环境下,没有多少江湖高手能展现出十成十的实力。
而他,至少能确保九成八的发挥。
这就是他守关的底气所在。
“我也去。”
冷魅紧跟着出声道。
冷魅不是盲从。
她也同样去过凌霄渡,她对姜逸尘有信心。
而她也能帮到他。
二人间没有过任何商量,也不需要商量。
四目相对时,姜逸尘已能看到冷魅从目光中透出来的坚定回答。
——虽千万人,吾,愿相随!
彼时议事厅里有过一阵短暂的静默。
因为在冷魅跟着请缨之后,上神笔峰守关凌霄渡的两个江湖义士名额已满。
静默中,有人为此暗暗吃惊,有人不禁心生敬意,还有人仔细琢磨着二人能否承此重任。
为何仅可由两个江湖人上那神笔峰守那凌霄渡?
因为此前众人已充分合计过,算上装备、后勤辎重等事物,神笔峰峰顶上同一时间内所能容纳的驻守人数不足二十人。
加之立冬已过,神笔峰峰顶的凌冽寒风,说如刀刮骨都是轻的,气候环境需得往更恶劣的情况考虑,物资储备宜多不宜少,人员数量还得适度缩减,以十七人为宜。
其中六人分两组分别操纵两架中型弩机,五人为机动弓弩手,至少需有四人可以两两轮班负责后勤保障。
如此一来,便仅余两处立锥之地留予江湖义士。
这两名江湖人所要面对的风险及所要承担的重任可想而知。
此二者非但不能是默默无闻的无名之辈,更得有以一当百之人、有一夫当关之勇,再者轻功身法亦不能拖了后腿。
这般前提下,许多人自认没有能力站出来。
大多人那一刻脑海中浮现过诸多名字,有在九莲山下一度靠一己之力牵制住屠万方的兜率帮帮主笑面弥勒,有一现身就把屠万方按在地上摩擦的神秘人如来圣手,有出手总是撼人心弦的听雨阁飘影,有龙多多、谢飞、鬼魅妖姬、封辰、佐锋、莫殇等等等等。
然则有些名字的主人已不在人世,有些人轻功泛泛在铁索道上势必束手束脚,有些人则远在千里之外,或是担负着其他使命。
偏偏没有人联想过这两个名字会是“姜逸尘”和“冷魅”。
盖因此,在那一阵静默过后,洛飘零替沉默的众人进行发问。
“你二人当真已清楚此去凌霄渡所将面临的凶险?”
“勇士不出十人,兵马不过两万之众,箭矢不超十万之数。”
姜逸尘用先前一干人等分析得出的结果作为回答,这是瓦剌军可能用来突击凌霄渡所投入的最大兵力。
毕竟中庭瓦剌军目前的主战场仍在于顶在晋州城前的西陉关,以及西南面贴靠着云顶高原的北望关。
凌霄渡这处战略缺口只能用来布置奇招,打晋州城个出其不意,对西陉关直接形成包夹之势,又从正中处掐断了西陉关与多胜关的联系,听来虽然美妙,却受限于地势与环境难以毕其功于一役。
倘若瓦剌军在此下重本乃至孤注一掷,只会是本末倒置,将正面战场上打出来的优势拱手回送。
洛飘零又问:“瓦剌勇士十人,人人均有铜煞门童冲之骁勇,你二人可能挡得住?”
姜逸尘答道:“平地上不能,天堑鸿沟之上未必不能。”
洛飘零接着问道:“纵使这十人身死,尚有兵马过万,你二人真能挡住?”
姜逸尘反问道:“勇士十人不能过,兵马过万凭何能过?”
洛飘零提出先前曾提及的假设,问道:“如果瓦剌军能在铁索链上纵马驰骋,你又何如?”
姜逸尘道:“铁马冰河逆势而为,为保平衡,能一能二不可三,有我二人当关,来多少对,杀多少双。”
……
洛飘零与姜逸尘的一问一答间,大家发现洛飘零所问的问题几乎算不上问题,他只是在确认姜逸尘的态度,誓死不退的态度。
守关确实需要有誓死不退的态度,然则没有实力空有态度的话,谁敢委以重任?
只是姜逸尘真没有实力吗?加上冷魅又如何?
后者是曾经的魔宫第一女杀手,手下亡魂不乏十四恶人古怀滢之流,实力不容小觑。
唯一疑点在于,在没法掩藏形迹的情况下,这位女杀手的实力势必遭到一定削减。
相对而言,前者的姓名放在江湖之中着实可称之为后起之秀,名气却不如后者大。
可若是将后者的姓名替换为“杀手夜枭”这四个字后,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这两年间几乎可以称得上中州风云人物的杀手夜枭,名号是从十四恶人易无生口中传出的,彼时“初出茅庐”的杀手夜枭几乎凭一己之力拔除了整个地煞门,从易无生的“寸草不生”之下侥幸逃得一命;再闻名时便是以幽冥教黑无常的身份在百花大会尾声唱了出反叛戏码;身坠阴阳桥后仍未身死,更在护送牛将军父女南下岭南时力退东瀛杀手;而后于蜀黔一带搅风搅雨,挑落紫衣侯、覆灭紫夜轩,一时令人闻风胆寒;至于在鬼魅妖姬剑下一而再再而三走脱已成了部分江湖人取笑诸神殿的笑柄……
一桩桩一件件事迹都足矣印证这位在大家瞧来有些老实木讷的瘦削年轻人绝非易与之辈,在场中人恐怕大部分都没八成把握拼下其性命。
那么那些所谓的瓦剌勇士想来也会觉得这般对手扎手。
众人心下一番考量后,不得不承认姜逸尘和冷魅的能力足够适配那一条铁索链上的狭路之战,其他人未必比他们二人更合适更默契。
而洛飘零的问题似也近尾声。
“倘使此去一去无还?”
姜逸尘坚定道:“为国为家,当死则死!”
洛飘零不依不饶地抛出问题道:“倘若对方以车轮战进行轮番消耗,你二人能撑几天?”
姜逸尘稍加思索即道:“最少五天。”
“好!不少于五天,可敢立军令状?”
哪怕军令状对死人毫无约束,洛飘零还是郑重其事地发问。
这一问有些越俎代庖,牛轲廉却已同手下兵士授意去准备相关事宜。
显然牛将军很清楚洛飘零从发问至今的一言一语都是在为这一问做铺垫,这个节骨眼上若能让姜逸尘与冷魅立下军令状,便有那一锤定音的效果,提振士气,是而便顺水推舟了一把。
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姜逸尘早已不再是未入江湖的西山岛嫩雏,不再会一被生人盯着看就浑身不自在,不再因被如此多人盯着看变得畏畏缩缩。
这已同个人性格无关,此时此刻的他代表着中州人中州男子中州匹夫,事关家国,就算是匹夫也当知道何为大局,在这种场面下不能有分毫露怯。
姜逸尘镇定自若地牵起冷魅主动伸过来的手,同声道:“愿依军法!”
随后在兵士递来的军令状上共同摁下手印。
在那之后,牛轲廉与众将领紧步敲定了同姜冷二人一齐上神笔峰的十五人人选。
但这还没完,洛飘零在私下征得姜、冷二人同意后,提议在出发前为二人办一场军营婚礼,同时也为十七人壮行。
这个提议毫无疑问得到了众人的积极响应!
……
……
用一场婚礼给二位新人壮行多少显得有些悲壮。
可在此非常时期,行此非常事宜,哪怕未来不如人意,也会被当作一场佳话。
于当事人而言,倘若此行十死无生,至少也不会太过遗憾,至少这一段深刻于脑海中的美好记忆;相反,若之后还有未来,那无疑将在今后人生中添上一段极其美妙的回忆。
这场婚礼虽是临时起意,办得仓促而简单,但决然称不上寒酸,而且姜逸尘和冷魅收到的祝福只多不少。
除了西陉关的十万余中州将士们外,还有听雨阁、道义盟、醉红颜、散人居、红尘客栈、埠济岛等近百中州江湖人作为亲友共同贺喜。
孤心魂直接将从章宝岩那夺来的铁花剑当作贺礼送出。
其中最奇最及时的祝福莫过于易忠仁的到来。
老伯似乎早等着这一天又或是早有料见,在瓦剌和东瀛先后敲响入侵的战鼓后,便让易忠仁倾力支持中州中北部至东部间的辎重运转。
正因此,易忠仁才得以在收悉听雨阁要在西陉关为姜逸尘和冷魅操办婚礼的打算后,第一时间赶至,既为城关带来十足的粮草补充,又筹措到足够的喜酒、红烛等事物来撑起婚礼场面,做到公私兼顾。
易忠仁代表了老伯,也代表着姜逸尘的亲人。
龙多多也足够代表冷魅兄长亲临。
双方便都有了各自长辈出席做见证。
若要说这场简单的婚礼有何不足,倒也有那么两小点。
第一点便是新郎新娘没能穿上大红婚服完成婚礼。
这点确实是无法在短短几日内急得来的。
不过易忠仁已应允日后定要明媒正娶、补上八抬大轿将新娘子娶过门,而梦朝歌则一口包办二人婚服。
第二点不足,则是新郎官的酒量稍有不足。
不足矣同众贺礼人把酒言欢。
只能同新娘子饮完那交杯葡萄酒,而后挂着像是被烫熟的双颊,踩着颠三倒四的步伐,抱着新娘子早早入洞房~
……
……
十月初十。
相比起婚礼时的喜庆氛围和祥和天气,神笔峰上的景况可以用人间冰狱来形容。
山顶上的风都像是受了冻,发出令人牙酸的呜咽声。
神笔峰峰顶连接至对岸莽荒之原的铁索道上,也便是“凌霄渡”,表面上虽还未凝结出冰花,可仍能轻易看出铁索链受冻增重,微微下垂了些弧度。
在刀风中,摇摇晃晃,想来没人能在其上如履平地。
至于对岸是何光景,站在神笔峰上根本看不清。
即便没有下雪,广阔无垠的莽荒之原在这初冬季节看来已笼罩上了一层缥缈纱帐。
纱帐也好,营帐也罢,总之都难以在神笔峰峰顶停留一时半刻。
姜逸尘和冷魅已来到峰顶之上守了两天两夜,耳边无时不刻都是呼呼呼的风声。
二人也只能借着地势掩护蜷缩在角落里相互依偎取暖。
直到昨天他们才等来了那十五人精英小队、两架中型弩机与所有后勤辎重。
虽然上来的仅有十五人,却需半百人马将他们与一应事物一齐送上峰顶。
也是从昨日开始,冷魅和姜逸尘便有了热汤暖身,得以不时走上凌霄渡瞧瞧对岸情形。
呜!——
“你听到了吗?”
走下铁索链的冷魅一边回望向对岸,一边询问着姜逸尘。
姜逸尘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听到了。”
那是行军的号角声!
第七二零章 暖身羊汤
呜!——
屋外的风声如泣如诉。
屋内,斜躺椅中假寐的男子似被这呜咽声吵醒,蹙眉睁眼。
男子身着暗银色蚕丝锦袍,衣服虽轻薄,但在屋中已足够保暖。
其面部线条刚硬,五官却颇为柔和,如果能抛开身份抛却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征战杀伐之气,当是大部分美妇人心中最温柔体贴的如意郎君,是大部分男人嗤之以鼻的小白脸。
可惜像出生这种事他是没法选择的,所以他一出生就注定当走上军伍一路,毕竟战家在中州虽远比不上九家中的常、汤二家,却也能称得上军伍世家。
怎奈这个军伍世家颓丧的时间已有些久远,久远得在二十年前中州抗击外夷之战时都拎不出三个男丁来,唯二两个连裨将都没蹭上的家中顶梁柱一分军功没捞着,便成了连尸体都没人埋的孤魂野鬼,久远得几乎没人知道战家也曾是个军伍世家。
如此战家受尽排挤情有可原,若非这代战家出现了个将才,曾经的军伍世家很可能被淹没在时间长河中,再无翻身之日。
作为这代战家唯一出息的青壮,战梨花担负承载着重塑家族荣光的重任与希望。
这一路的坎坷、辛酸与血泪不足为外人道。
人们只知道战梨花并没有让家族失望。
年仅二十三岁时便接掌朝廷特赦的傲骨嗜血营一职,统御一千人,入驻平海郡。
三年过后,傲骨嗜血营已为傲骨嗜血团,战梨花手下已有近两千兵力。
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封候拜将指日可待。
这或许是族人家人对战梨花的期待,却非他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对中州、对自己家族并没有多少认同感,因为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走到如今,他能看到的都只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自己……
笃、笃、笃。
“将军。”轻柔的呼唤声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进。”听到来人的声音,战梨花便将适才脑海中的不快给揉成团扔掉,舒展开眉头,把双手枕到脑后。
长发高绾、妆容朴素的中年妇人双手端着托盘莲步款款地步入屋中。
妇人进屋前便脱了鞋,动作既轻盈又稳健,直至将托盘上的汤盅放到桌案上都没发出一丝杂声。
“将军,今日天寒,喝点羊肉炖汤驱驱寒,早点儿歇息。”
虽然自己麾下的兵私下里不时都用“将军”二字来指代自己,可当着面叫的,或者说一直以来都这么叫的却只有眼前之人——这位在战梨花口中,在整个傲骨嗜血团里一直都被叫做田姨的女人。
跟随战梨花比较久的亲兵们都知道,田姨是跟着他们头儿从战家出来的仆妇,看着头儿长大的,关系很亲密,有望子成龙的心思便也不奇怪,大家从来都对其恭恭敬敬的,不敢有分毫怠慢。
如果说这天下间还有个战梨花打心底里愿意承认其为亲人的人,自然只有田姨一人尔。
是以,在私下里,他与田姨之间无话不可谈。
“才过立冬晚风就这么大,今年深冬想必会很冷,今夜尚早,田姨陪我聊会儿?”
战梨花伸长了腿,从边上勾来张凳子让田姨坐下。
田姨抚着战梨花的头,顺从地坐下,说道:“好,陪你把汤喝完。”
看着妇人脸上多出来的些许皱纹,战梨花想伸出手去抚平,可最终却仅是叹了口气,道:“好些天没喝到田姨炖的汤了。”
田姨轻拍着战梨花宽阔的背,说道:“别闹脾气,姨这不回来了吗?”
战梨花掀开汤盅盖,羊肉鲜味和枸杞香便直钻鼻中。
“姨这些日子辛苦了,皱纹都多了几道。”
“这些话姨可不爱听。”
“我的意思是姨也一起喝些汤补补。”
战梨花说着已舀起一小块炖得香烂的羊肉,挂着几颗饱满红艳的枸杞,以及浅浅的一勺汤,一边吹着一边送到田姨嘴边。
“姨先吃。”
田姨拿拳锤了下战梨花的肩头,便依了对方之意,慢慢张口将第一勺羊肉含入嘴中。
“姨,是咱这的羊肉好吃,还是北边的羊肉香?”
田姨吞下羊肉后,才说道:“嗐,这次虽然去北边待了一阵,可行事匆匆,都是胡乱一吃,够填饱肚子就成,哪有闲像现在这样安心品尝美味,不过,姨敢肯定,这时候北边的羊一定不如南边的好吃。”
战梨花在田姨把握住自己的手后,也喂了自己一勺羊肉汤,不解道:“噢,为啥呢?”
田姨笑道:“因为那边的羊现在十有八九都被冻瘦或冻死了呀,死肉哪有活肉香嫩?”
战梨花道:“这样,姨之前说这是最后一趟出任务了,那以后?”
田姨坦然地与战梨花对视,道:“从今尔后,姨必然不再离你而去。”
战梨花牵过田姨的手,紧握在手心中,道:“好,姨永远不再离开我,姨若想回去看看,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
田姨听言笑了,笑得很灿烂,笑得又多出几条皱纹,可她的眼中分明泛着泪光。
“好孩子,回去后,带你去看姨最喜欢的樱花。”
战梨花缓缓躺入田姨怀中,把脑袋枕在其腿上,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道:“姨喂我。”
田姨说了声调皮,便一手轻柔地给战梨花做着头部按捏,一手喂其吃羊肉汤。
……
……
冷魅从黑陶大瓮中盛出来碗羊肉汤,一刻不敢耽搁就要喂一勺给忙活得腾不出手的姜逸尘。
姜逸尘只喝了口被冷风刮得略带余温的汤,润了润喉,暖了暖身,已起身准备过岸。
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哐哐声,姜逸尘说道:“来了,我先去会会,各位做好准备。”
自昨日听到号角声后,已能肯定瓦剌人没放过凌霄渡这处漏洞。
愈越发清晰的哐哐声,应是装载于车上的大铁板片受颠簸时相互碰撞或磕碰地面所发出的声响。
在探索瓦剌军营的过程中,冷魅便从一伙瓦剌后勤兵的饭后交谈间了解到后方大铁板的运输。
在洛飘零看来,那些大铁板该当是瓦剌骑兵征服凌霄渡的关键!
此时此刻离午间时分已不足半个时辰。
大日当头,正是一天里凌霄渡上最为温暖的时候。
瓦剌骑兵想要趁最暖和的时候在凌霄渡上作业,提前半个时辰进兵来做准备已是稍晚了些。
可当他们远远瞧见那道铁索链前赫然立着一道身影时,即知今日的计划恐怕没那么容易照事先布置去执行了。
再近几分,已可见得那道身影是个穿着镶银白凤袍的男子。
男子背上有把十字型剑柄的剑,整个人和剑在阳光映照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骑行于阵前的七匹马上,三个装束与后边军兵迥异的人做着简单交谈。
“一个人?这是中州的哪位剑客高手?”
“看不出来。”
“我去看看!”
入冬了,天气冷热不定,尤其是南方,大家做好保暖工作,别感冒了哈
第七二一章 废寝忘食
“呵啊!”
随着一声爆喝,一道身影从大阵前的领头马队中脱颖而出,宛若打水漂般,在四五次触地后便掠出二十余丈距离,踏上了悬崖边的铁索链。
来人是个五短身材、肤色赤铜、留着短发茬的瓦剌男子。
其双手提握着两把短柄阔口重斧,重斧个头起码有两颗西瓜大小,斧柄却只有常人小臂长短。
乍一看好似个长了三颗脑袋的短身怪物。
姜逸尘却不敢有任何轻视、蔑视之心。
他已看出那当先七骑即是所谓的瓦剌勇士。
这是瓦剌人在吃尽中州江湖人苦头后痛定思痛、专门培养出来对付中州江湖人的武者。
早在对方蹬马起身时,姜逸尘便已从崖岸边退回到了铁索链上。
他是守关者,自然没必要放弃自己能够利用的环境优势,把自己和对手放到平地上同等对拼。
他需要做的事很简单,以最小的代价干掉对方,再干掉下一个踏上铁索链的人。
这位短斧勇士的任务也不难,无非是劈了眼前这剑客,或试探试探这剑客到底有多少能耐。
短斧勇士至少无愧于“勇士”二字之称。
敢于第一个站出来应敌。
更是在崖岸边的索链上初做适应后,便抡斧主动发难。
噹!噹!噹!
姜逸尘没有拔剑,面对敌手的三板斧也未轻撄其锋,而是一拨一挡一退再退,诱敌深入。
他越往后退,短斧勇士越往前,二人便越向着锁链中段处靠近,环境因素给二人带来的影响越大。
如此,姜逸尘便能将自己的轻功优势最大化,乃至不战而屈人之兵。
只是随着姜逸尘越退越深,他便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下意识地犯了低估对手的错误。
这些瓦剌勇士要是没有扎实的真本事,又怎会被调遣来突破凌霄渡一线?
眼前这位短斧勇士四肢虽不显修长,却既有劲又不失灵活度。
其双脚虽落在铁索链上,却如虚踏。
整个身子的重量近乎都用来带动双斧挥舞,而双斧舞动起来的余劲又被其用来调整身体平衡,循环往复,借力使力,不见力竭之态,恐怕就这么再抡上三千六百五十个来回、抡到太阳下山都不成问题。
是而凌霄渡上可见的,便是短斧勇士在姜逸尘跟前虎虎生风,把姜逸尘逼得连剑都抽拔不出来、节节败退的景象。
直至姜逸尘“败退”到凌霄渡索链正中处,铁花剑才呛啷一声,带着凝重罡气、含“怨”出鞘!
只是那一剑和那道剑罡统统落了空,在凌霄渡的呼啸寒风中如泥牛入海,未带起半点波澜。
短斧勇士攻得疾,退得也快,知道什么时候该压制对手,什么时候该避退锋芒,出色平衡能力不论在铁索上还是在空中都仿若置身水中徜徉游刃有余,让一阵反攻无果的姜逸尘暗叹人外有人。
毕竟这样一位能在铁索道上和他打得有来有回的,放眼当今中州江湖,姜逸尘自信数不出二十个人来,而瓦剌这七位勇士中至少便有眼前这一位,另六人又实力几何呢?
姜逸尘心中不禁有些担忧,又有些无法理解,瓦剌人要真能大批量培养出这等高手,倘使能再沉寂个三年五载,先混入中州江湖挑落各个帮门,直至彼时才来发动入侵战,岂非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当然,姜逸尘并没多少时间去理清这些思绪,因为眼前的对手并不允许他继续心不在焉,对方捕捉到了他目光中的迷惘,已再次欺身攻来!
咣咣咣!——
短斧勇士像是个陀螺在索链上进退有度、旋转飞舞。
姜逸尘除了后退,似乎只有疲于招架的份。
重斧虽没有贴面刮下姜逸尘脸上的寒毛,却切切实实地削断了他几缕被风扬起的乱发。
然则,短斧勇士竟未乘胜追击,加紧攻势逼迫姜逸尘忙中出错暴露破绽,好一击致命。
而是按部就班地照其自己的节奏循序渐进,打算以斧击之震颤余劲逐步麻痹姜逸尘的神经,温水煮青蛙。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重斧的个头能这么大,那所带来的威势也非区区寸宽细剑可比。
姜逸尘已是看出短斧勇士对敌经验丰富、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轻易不上当。
也不再藏拙,手中的铁花剑一抖,一化二、二化四,幻化出足足六道光剑卡住双斧进攻路线。
噌一声!
适才还攻势如潮的短斧勇士在那一瞬将受阻却尚未受阻之际,便像是嗅到危机机敏缩回身子的灵蛇,一下子倒掠出三丈之外!
而就在其原立身前后,章鱼触手般的红荆棘虚影以及淡白光晕不甘地缓缓消散于无形。
那是姜逸尘于不动声色间布下的两道八门阵法,伤门和死门。
除了惊走短斧勇士外,再未起到半分作用!
短斧勇士居然知晓他有何能耐,已做好了提前规避的准备?
姜逸尘为此愣了愣。
要知道,他此来特地带上了易大叔送的镶银凤翔袍,再拿孤心魂送的铁花剑迎敌,主要目的便在于唬人。
不论是正面名声还是反面臭名恶名,“杀手夜枭”这个名头已在中州打响,瓦剌人不需花费太多功夫即可打听到相关情报。
而一个穿着富丽堂皇、武器又看来花里胡哨的剑客在中州江湖中或许特点已足够显眼,也足够鲜明有特色,却势必难以同当前声名在望的高手剑客对号入座。
那么,这样一位剑客对于瓦剌人的情报网而言就是个空白。
哪怕瓦剌人明知这是狡猾的中州人在故弄玄虚,却也得乖乖和中州人一起归于暗处,站在同一起点,不得不多花些心思及时间来试探对手。
这也是姜逸尘等人用来拖延时间的千方百计之一。
可眼见短斧勇士对一名剑客施展八门阵法竟有着足够的应对心得和经验,还是让姜逸尘大跌眼镜并充满疑问。
疑问未解,姜逸尘吸进了一大口寒风。
看着短斧勇士毫不迟疑地正面向他,后掠着退离凌霄渡。
姜逸尘能追得上,但拦不住,更别说击毙对方。
遂静静地目送其回退到莽荒之原,奔回军阵之中。
……
……
“你们可有看出对方的门道?”
已退回神笔峰的姜逸尘向众人发问。
他之所以将短斧勇士引到凌霄渡中段再战,除了利用环境优势外,也是想让己方能从旁观察对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没能拿下对手的情况下,其他人能以各自的角度帮自己复盘。
“武学方面的专业性姜小哥和冷妹子自有计较,我仅从自身经验出发,敢打包票那矮蛮子一定受过非常严苛的魔鬼训练,而且是那种不亚于沙场上随时见血定生死的实战,能练出那般机警而不冒进的战术素养,肯定吃了不少掉肉见骨的苦头!其他人还有观察到什么,不管粗的细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当先开口者面方鼻挺、眉短目正、立如松、声如钟,正是此次精英小队主队长杨大信。
虽只经过短短数日相处,但能在此危难时刻共同来面对千军万马,姜逸尘、冷魅与这支精英队伍每个人不说掏心掏肺,却已做到了相互熟络、相互认可、相互信任。
多数精英小队成员年纪都比姜冷二人稍长些许,称呼上便都随队长杨大信的叫法。
早在姜逸尘独自上桥应敌前,大家便已商量好各自分工及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目前这情况对方浅尝辄止,众人除了瞪大眼睛干巴巴地看完姜逸尘在桥上和那矮蛮子独斗了一炷香,哪有余事可干?
好在这场对决算不得枯燥,尤其是那矮蛮子现身之时那两对大斧,看着就吓人,可那般猛烈攻势都没能把看起来瘦削的姜小哥砸出个一星半点淤青,大伙儿心下不禁又对姜小哥高看一筹。
别看这些军兵们平日里很少碰见争斗得沙飞石走的江湖人,可什么是真功夫、真能耐还是能分得清的。
要知道姜小哥几乎是从始至终都居于被动,也就是所谓的挨打一方,而一直主攻的矮蛮子都无法把姜小哥奈何,姜小哥稍一发力,对方就恨不得躲到十万八千里远,这还不足够说明谁更有底气?
听队长打了个样,又让大家不要藏着掖着,大伙儿便井然有序地把自己所观察到的情况及心中猜测说出来,给姜小哥与冷妹子做参考,一时竟颇有朝中群臣谏言献策的感觉。
姜逸尘与冷魅自然热情而一丝不苟地一一听下记下,再经二人甄别筛选后,逐一挑出对手的特点进行确认,另挑出疑点同众人反复琢磨与推敲。
这么一顿分析,时间便不知不觉过了正午。
兼具负责炊事的不惑老兵李忠文吆喝其他三人忙活起来,别误了饭点让大家饿肚子。
杨大信赞同地又点了数人一起帮忙,同时向对岸望了眼,说道:“希望那些北蛮子可别废寝忘食,猴急地来硬的。”
……
……
类似情况,类似景象,同样发生于对岸的瓦剌大军里。
只是相比起神笔峰上十七人群策群力的头脑风暴,瓦剌大军中这时候说得上话的除了七名勇士外,仅有其他三名领将。
九个人听着一个人说完适才对战情况与白衣剑客的能耐,无不眉头紧蹙,讨论声也是稀稀落落、时有时无。
然则,没有七嘴八舌的来来回回好像更容易得出定论。
瓦剌人弄不清那白衣剑客是何来历,也管不了对方有何底细,他们能肯定的中州人目前在神笔峰上所安排的兵力必然极其有限,否则不需要单单拎出个剑客高手来演中州兵法中的所谓“空城计”。
他们现在需要抢时间,那无论如何都不能和时间过不去,讨论得再久都不会有结果,还不如直接进入正题,用行动硬逼中州人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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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二章 铁板拼桥
哐哐哐!
瓦剌军全线朝凌霄渡方向逼近。
可仔细看来,就会发现前面人头攒动的速度很慢,且正向左右两边拉开,给后边载有大铁板的车让道。
一时间,整片苍穹下几乎都是那些大铁板相互磕碰或碰撞地板所造成的响动。
尽管还不清楚瓦剌人到底要如何让这些大铁板稳稳当当地停留在铁索链上,但毋庸置疑的是只要这些大铁板被搁置于正确位置上,就能发挥出应有效用。
要想继续贯彻“拖”字诀,姜逸尘当下别无选择,只能主动来到铁索链端头处进行干扰。
姜逸尘站定未久便迎来了瓦剌军对他进行的第二轮试探。
那是瓦剌射手向他瞄射来的一阵箭雨。
面对天上压盖下来的一整片“乌云”,姜逸尘干脆闭上双眼,靠耳朵来辨识箭矢来向和方位。
约莫持续了十息的箭雨下完后,姜逸尘依然毫发无伤地待在铁索道上。
千百来支箭矢只有不到十支被他用铁花剑剑鞘挡开,其余统统被他用身法给让过去,难以沾身分毫。
见箭雨一无所用,瓦剌人果断放弃了这类沙场手段,派出第二名勇士来应对姜逸尘。
此人与先前手握双斧的矮勇士正好相反。
脸长、身长、手长,看起来就像是个被拉长的人。
这人也用双手兵,那对刃宽好比巴掌大小的双刀亦有五尺长短。
这么长的人,使唤起这么长的兵刃,出手频率非但没有慢上一招半式,反而快得出奇。
其每次出刀都只需摆动小臂即可让双刀保持砍瓜切菜的架势直来直去,于此同时,对方的下盘亦是稳得出奇,一步一生根,每一步都在铁索链上稳稳当当地推进,只要往前踏出,就没人能把其往后打退。
只有被压迫得不断后退的姜逸尘方才知晓这简单挥砍劈伐之中所蕴含的奥妙,攻中带守如水银泻地让人无暇喘气,守中带攻又做到滴水不漏,只让人感到有心而无力。
双刀勇士只用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把姜逸尘给打回了凌霄渡中段处。
瓦剌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双刀勇士创造出来的机会,加紧了步伐,将一块块大铁板运至铁索链与莽荒之原相接处的崖岸边。
由一名名力士完成接下来的铺设工作。
那些大铁板片大小并不完全一致,大体上均是一半厚、一半薄,厚的一端下部还有细长凸起。
以神笔峰及莽荒之原相隔之远,哪怕很难将铁板上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却也很快都明白过来瓦剌人到底要如何在铁索链上铺路。
把那些大铁板分成前后两半来看,铁板地面的后一半贴着崖岸地面,前一半下部中央部位正好多了两道只比铁索链稍宽些许的凸起长条,两道凸起长条与中部空虚处即形成了凹槽。
这道凹槽便得以让厚重的铁板咬合嵌套在铁索链上!
与莽荒之原地面相接触相拼接的铁板片看来要大上不少,是以需得由四五名力士费劲巴拉地在那小心翼翼地挪动着铁板片,好让铁板片前半段能和铁索链组合为一体,让后半部分能更多与地面贴合。
随后的铁板片则更符合规制,基本上均是长仅一丈,宽半丈,前后相叠合起来的铁板片总厚度约为常人手臂粗细。
若能在近处仔细观察,还可看到铁板片的上下两面都被打磨出一道道细痕,均是为增大摩擦所用,既能让前后叠合的铁板片相互贴合得更紧,也能让行走于其上的人马不必担心打滑。
如此,就算这凌霄渡不止百丈之距,有两百丈、三百丈之远,只要瓦剌人带来的铁板片够多,也能一片片拼接成一座半丈宽的铁板桥。
只需一天功夫,就可让本来无法让普通兵士行走的铁索道,转变成一条能够行兵跑马的铁板桥!
这便是瓦剌人大费周章,要来征服这天险的办法。
随着第一块大铁板在不断校正磨合下固定就位,接下来瓦剌人只要不断将下一块大铁板运上铁索道上,不断往前拼接即可。
而作为守方,中州方面此时需要做的,便是拖延或是去破坏那些铁板片的铺设。
姜逸尘被打退,冷魅顶了上来。
冷魅没有试图去和那双刀勇士多做纠缠,直接跃身绕过对手,朝莽荒之原上扑去。
尽管双刀勇士一直压制着姜逸尘,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分神去阻挠冷魅的行动。
冷魅破坏不了那些大铁板,却能伤害那些正在铺铁板的力士。
同样为了遮掩身份,让瓦剌人摸不透虚实,冷魅手中所用的武器既不是双刺也不是双匕,而是一对两尺长宛若碧玉发簪的短剑。
那是梦朝歌为姜逸尘准备的聘礼——玉簪对剑。
这对玉簪短剑从来都不是拿来当发簪用的,况且为了潜入瓦剌军营,冷魅自行削去了大半长发,现在将将到脖子的短发也完全用不上发簪,所以这对玉簪短剑来杀人正好趁手。
但她要杀那些力士也没那么容易。
在她面前已多了两个人。
其中之一是姜逸尘先前的对手,那名双手持斧的矮勇士。
另一人比短斧勇士高出一头,双眼狭长,颧骨高耸,双手握锏。
他们一前一后挡在冷魅去路之前,显然会不惜自身性命来保护那些铺铁板的力士。
已见识过短斧勇士身手的冷魅深知以一敌二并无胜算,更没有同对方二人拉扯僵持之意,直接施布起开门、景门阵法,打算加速绕过二人,直取那些力士的性命。
对于已然将八门阵法当作看家本领使用的冷魅而言,转用气凝短剑布阵只需姜逸尘稍加点拨即可一通百通。
只见黄澄澄与粉艳艳的光阵在铁索链上一闪即没,冷魅的身形也随之消散在铁索链上。
下一瞬,三丈之后两位肩抗铁板的力士之间绽放出一道粉芒,映出一道几乎与天青色相融的夭矫身姿。
冷魅手中双剑如两袖青蛇,游身摆尾着向两名力士各自咽喉部位啄咬过去,却在剑锋尚距尺许远时便分别被一斧拦下、一锏击偏。
原来冷魅并没能完全甩脱开短斧勇士和双锏勇士。
在两门阵法刚布下时,二人已做好了援后准备,而冷魅过于明显的意图果然被二人拦个正着。
纷纷逃得一命的两名力士亦未被这波袭刺举动吓退。
他们虽只负责铁板的搬运,却也都是瓦剌的战士,武艺或许稀松平常,但胆气方面却不会露怯。
哪怕二人方才真不幸殒命,后头还有十人百人能接过他们的担子,继续完成使命。
而冷魅一击失手后,要想再对力士们发难已不再如先前容易。
因为她已来到了对岸莽荒之原上。
相比起铁索链上,两名瓦剌勇士自然更有把握盯防住她。
呼呼风声乍起。
双斧与双锏在冷魅身前脑后翻飞,她那双剑几乎没有摆脱开二者死缠烂打的空间。
尽管如此,冷魅还是把这三人战场维持在了凌霄渡端口处。
只要自己不被制服,瓦剌人也便休想再往铁索链上搬运大铁板。
一对对搬运铁板的瓦剌力士看着端口处的打斗干着急。
远端背弓带弩的瓦剌士兵也不知是否该开弓搭箭,无所适从。
两名瓦剌勇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另两名瓦剌勇士则同三名瓦剌将领在冷眼观望。
他们选择直接铺铁板,倒确实把中州人给逼出来了。
只是逼出来的效果泛泛。
眼下看来,如果他们拿不出能一下子改变局面的筹码,那中州人会必然会以不变应万变,靠区区数人来应付他们。
可就目前情况而言,他们的操作空间实在有限,筹码只能一点点往上添,如此中州人自然乐得继续慢慢地同他们磨下去耗下去。
阴郁的情绪不断在一个个瓦剌人心中积蓄。
终于在冷魅同两名瓦剌勇士鏖战了将近半个时辰后,一名坐镇后方的瓦剌勇士再也按捺不住,怒吼一声,领着另两名早就看得脸红脖子粗的瓦剌勇士风风火火地朝冷魅杀去。
两个人拿那女剑客束手无策,五个人莫说能否生擒对方,将之逼回铁索链上自保总不是难事吧?
五个来自瓦剌的大老爷们可算没太过丢脸,到底是将那中州女剑客给打退回了铁索链上。
可就在五人打算乘胜追击深入铁索链一探究竟时,却迟疑地止住了脚步。
因为他们发现那站在女剑客身后十丈外的仅有那男剑客一人。
而他们的同胞,早先一人把中州男剑客打得节节败退的脱脱也峎竟不知所踪!
五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铁索链下方,那一望无垠的天堑!
第七二三章 置之死地
“驾!驾!”
内着紫衫、外附甲胄、满头华发的第五侯倒提着八尺狼牙棒,单手策马领着万余骑向着前方一处状似山坳的地域疾驰。
那状似山坳之地原本或曾是真正的山坳,只是山坳两侧的山在成千上万年风沙侵蚀下被打薄成了两片山岩带。
两片山岩带高近百尺、长逾十里,突兀地矗立在一马平川的莽荒之原西北面,山岩带又非是一体,站在近处即可看到是一根根大小不一的石条胡乱地往外插着,乍看来就像是地面上长出的两排野兽獠牙。
因此,那里被称作狼牙谷。
穿过十里狼牙谷后,便是北地一处有名的沙漠。
足有六七个云顶高原面积大的沙漠——火洲沙漠。
火洲沙漠虽大,然则近千年来已被无数商队征服过。
只要辎重带够,又有方向感好的向导,穿越火洲沙漠非是难事。
历朝历代也曾有不少军队在做足准备的情况下,横穿火洲沙漠,给予域外之敌一记痛击。
可如果是被追兵追着往火洲沙漠赶,那几乎便等同于羊入虎口,与送死无异。
此时此刻第五侯所领着这万余骑兵正是被五万瓦剌军赶着往狼牙谷走,往火洲沙漠的虎口送!
悬殊的兵力,迥异的气势,仿佛都在说明第五侯正领着上万兵士逃向一去无回的绝路。
瓦剌人甚至不需大动干戈,只需把这些中州人赶入火洲沙漠,再守死狼牙谷入口,就能静等着这万余人在沙漠中渴死饿死或被晒死。
不过瓦剌人并不知晓第五侯是主动领着这万余人走向这处绝路的。
这一切还得从三日之前说起。
三日前,北望关内。
第五侯同众守关将领及拒北盟等一干江湖义士照近日获悉的情报,完成了对于瓦剌军进兵战术的最后一次推演。
“还是一样的结果,北望关虽贴靠在云顶高原边上,依山而建,却只能被当成个隘口,只要敢于投入兵力,就有七八成机会冲垮,而非那种易守难攻、万夫难开之地,可以死守。北边的天气越来越冷了,瓦剌人也休整得差不多了,他们不会再等下去,三日之内,必当发起总攻。”
第五侯看着沙盘上的推演结果,给出了令人有些丧气的结论,只是相比起上两回的推论,第五侯这回给出了个较为明确的时间点。
“若真守不住,可否往后退?”
提问的是莫殇,前两回的沙盘推演,莫殇均作为江湖义士代表参加,每回他心中都有相同的疑问,可是始终没人提到舍关退守,他知道这些将士们心中定有个不能退的理由,既然没人提,他便也没多嘴过问。
这回应已是最后一次推演,莫殇知道是时候得到这答案了,便替所有江湖人问出口。
第五侯不做丝毫隐瞒,给出了个明确的答复。
“我们能退,可中州已不能再退。
“我们再往后退,中州中北面的大门就将向瓦剌人敞开。
“那些蛮子自北望关鱼贯而入,纵使西陉关有牛将军坐镇,又如何招架得住来自前方、后方还有西侧的三面攻势?
“一旦西陉关失守,再接下来瓦剌军就可轻易破入晋州城了。
“再让瓦剌军杀到晋州城一次,中州势必军心涣散,瓦剌军能以晋州城为据点往东往南继续发难,城池将会越丢越多。
“所以,我们不但不能退,反而得尝试着打出去!”
莫殇道:“目前瓦剌西庭与中庭军已集结了二十五万重兵,完全有能力同时对北望关和西陉关发起冲击,我们若打出去,会否引火上身,死伤更加惨重?”
第五侯道:“这是注定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身为中州儿郎,当死则死,只要死得有意义、有价值,就值得豁出去!”
莫殇能感受到第五侯那种向死而生的澎湃战意,哪怕他从未有过军旅生涯,可身为中州人为国捐躯的热血确实已被引燃,只是作为拒北盟盟主,要带着那么多人同自己去闯一条死路,他当然得问清楚这一战的意义与价值何在。
“意义,价值?打出去能换来什么?”
第五侯道:“最坏的结果,也能拼掉瓦剌人五成兵力,延缓他们一个月的进攻步伐。”
莫殇道:“两个月?两个月实在有些短了,但能让中州朝廷喘上口大气,倒也足矣。那打出去有几成胜算,得到更好的结果?”
第五侯坦白道:“不到两成。我们要想取胜,必须兵行险着,走瓦剌人认为我们该走的败兵之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莫殇听懂了第五侯的意思,说道:“只有在瓦剌人预想的场景下,在他们最志得意满、最放松警惕时,破釜沉舟的我们才有机会反败为胜!”
第五侯道:“不错,正是此理,牛将军那边的来信也是给出了同样的看法,他们会尽全力配合,莫盟主可愿陪某人赌上这一把?”
莫殇道:“那不到两成的胜算,是西陉关支援后的结果?”
第五侯道:“不,要是全指望西陉关,恐怕我们无一能够活命,西陉关只来得及雪中送炭帮我们锁定胜局,那两成胜算全得靠我们自己争取!”
莫殇道:“固所愿也!”
……
……
十里狼牙谷转瞬即至。
当万余中州军浩浩荡荡策马入谷时,三万瓦剌军衔尾于半里地之外。
瓦剌军果不其然在第三日吹响了向北望关冲锋的号角。
第五侯不但亲自披甲率八万大军出城迎敌,更是会同莫殇为首的拒北盟江湖义士组成两万骑的虎狼之师与瓦剌精锐针尖对麦芒。
先是冲散了瓦剌的万人先锋军,而后摧枯拉朽地把两万右翼军杀得七零八落,惹得瓦剌中军主力不得不退守回防。
这两万骑却丝毫没有见好就收之意,反而越战越勇,越战越疯魔,竟意图从被杀得空门大开的瓦剌右翼直扑瓦剌中军后防。
索性瓦剌军还留了两万兵力镇守后防,这才免于被打算鱼死网破的中州军偷了家。
于是乎,这两万骑终于在瓦剌中军主力及后防守军的前后阻击下被迫往西北方杀出条血路。
瓦剌军深谙围三缺一之道,这条血路是他们让出来的,即使他们未能提前在这条路上预设伏兵,却也能将这万余中州人送上死路。
瓦剌人都未能提前在狼牙谷上设伏,中州军自然更为鞭长莫及,也正因此,只要中州军敢往这死路上逃,瓦剌人就一定会放心大胆地追上来。
走到这一步,第五侯的战略方针已经成功了一半。
瓦剌十三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他们靠着两万兵力便拼杀掉了近三万瓦剌军,还牵制走了对方三万兵力。
北望关正面战场上,六万中州军就能同七万瓦剌军势均力敌。
要知道这万余人中有第五侯及三名中州副将,还有莫殇等拒北盟中州江湖高手,如此以身为饵,也足够引起瓦剌军的重视,三万追兵中有近百瓦剌勇士在列。
如果第五侯他们这剩下的万余人能够在狼牙谷击溃对手,今日一役无疑将成为扭转中州中北部战局的重要节点,成为可以载入中州史册的一场史诗级大胜!
深入狼牙谷近八里地后,中州军已能感受到自前方吹刮而来,扑打在脸上的微微热气。
这种冬日里,还能带来热气的只有被阳光打照了一整个大白天的沙漠。
那便是火洲沙漠上被吹起的沙粒传导来的热气。
热气扑打在脸,充斥在喉,汇集于胸。
在第五侯指令下,万余中州军像是忘却了奔走拼杀数百里的疲惫,顶着满腔热血,勒马掉头转向后方!
既是在谷中,不管是中州军还是瓦剌军都没法将阵势完全铺开,这谷宽也仅能容千骑并肩行进,如此至少可以保证中州军在直面瓦剌军时不会出现人数劣势。
面朝着紧追而来的瓦剌军,中州方面不疾不徐地往双耳里塞入事先备好的棉花,以逸待劳。
别看狼牙谷两侧有山岩,可山岩之单薄并不易于攀爬,更难以在其上长时间立足,遂难以设伏。
但狼牙谷这般两侧有遮挡的中空地势却类同巨大空腔,声音极易在其间传播形成共鸣。
这便是中州军另一半胜算所在,借用地利让啸月盟琴棋书画四大护法发挥出无法在普通战场上的作用,打瓦剌军一个措手不及!
噔~噔~噔!
中州军背后,不知何时已下了马的白衣男子坐而抚琴。
琴的眼前还是挂着一条白绸,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已将谷中一切尽收于心。
指尖琴弦随着三万瓦剌军策马奔腾的脚步声拨动。
凌乱纷杂的马蹄声似乎渐渐地随着琴拨弦转轴之声归于齐整统一。
噔噔噔!
踏踏踏!
两军相去约莫还有半百丈距离。
蓄有美髯、胸前衣襟大敞的夏棋驱马来到中州军正前方,对着迎面杀来的瓦剌军一番指指点点,似乎顷刻间便将乌泱泱的数万大军划分成几个方阵,找到了自己行将落子的点。
一袭青衫戴着儒冠的谢书手握尖如锥利如刀的紫毫笔凌空对着瓦剌军书写起足人高大字。
华发飘飘、衣衫款款的华画同样挥舞着羊毫大染要给瓦剌大军画蛇添足。
笃、笃、笃!
随着两军距离逾近,琴声与马蹄声在狼牙谷中逐渐同频而相融,似乎也成了谷中每个人的心跳声。
琴声快,马蹄声疾,心跳声促。
忽而铮一声!
琴声骤断。
不论中州人还是瓦剌人都不约而同摸向自己心口,仿佛自己的心脏受到了什么打击,漏跳了半晌。
只是有用棉花塞住耳朵的中州人所受影响小些,顶多出现了眼前一黑的不适。
而在策马扬鞭的瓦剌人可没这么轻松,起码上百人在刚刚眼前一黑,呼吸一滞,马上功夫较差或体质弱上些许的便已跌落下马。
幸运的是这些落马者不必担心被踩成肉泥。
因为所有正在奔驰的马匹适才那一刻心弦仿佛跟着骤断琴声一起断了,统统出现了脚下拌蒜的情况,在奔跑中折脚摔滑出去!
轰一声!
一人落马的声响或许不大。
但三万人齐落马的动静已足够让大地为之一振!
这不全是琴那琴声的功劳。
有夏棋借沙落子,让近百颗砂砾随风激射向那些马匹的双眼,让他们能够恰到好处地在摔倒前甩头摆尾,不给后方马匹留下一处闪避空隙。
有谢书那个硕大的“绊”字,引动的群体绊马索反应。
有华画改动地貌,让本趋于平坦的地面这儿多一处坑洼、那儿多一处凸起,让马匹受惊时落脚更为凌乱不堪!
正在三万瓦剌军为这不可思议的异变大感惊骇之际,琴声复起,激昂高阔,杀气凛凛!
“杀!”
第五侯抡起狼牙棒带头冲锋!
万余中州军对上三万瓦剌军,看来竟有痛打落水狗的架势!
第七二四章 狼谷残阳
万余骑的冲锋,对于摔得一地狼藉的三万骑而言如同狼入羊群。
瓦剌军兵也好、瓦剌勇士也罢,在中州军如洪流般的冲击下,几乎溃不成军。
短短一炷香时间里,死伤数便从几十人增加到几百人、飞涨到几千人。
直至中州军以不到五十人的折损换掉近六千条瓦剌人性命,瓦剌人方才如梦初醒,逐渐找回求生欲与战意。
当然,瓦剌人重获求生欲和战意还得感谢外力的帮忙。
这股外力是天煞十二门。
虽然不到两百之数的队伍对比起以万为单位的军队兵力看起来很是微不足道,可当诸如铁煞门正副门主、火煞门副门主以及银煞门护法银虎、白玄,乃至云小白这等强手扎入战团之中,萧银才为瓦剌军开出的这剂急救药方立马便发挥出了强劲的药效。
作为天煞十二门中主供器甲锻造的铁煞门,铁煞门门主铁鹏一身武器乃集大成之作。
熔炼金砾、银晶、衍铜、玄铁等多种罕见材质费时两年半终于打造现世的全覆盖鳞片式甲胄“大鹏衣”几乎是将铁鹏从头武装到脚。
这一身大鹏衣能让穿戴者枪剑不入、重斧不断、强锤散力,脑袋至脖颈至前胸也做到了完美衔接、不露半点要害,唯一命门只有双眼两处孔洞。
但铁鹏完全能够用大鹏衣背后对翅将自身包裹起来,如同藏在一颗铁蛋之中承受万石巨力的冲击,亦可展开双翅以攻代守,伤敌、杀敌于构造精密颇具杀伤力的铁翅之下。
铁鹏的实力在顶尖江湖高手中虽居末流,可在打造出这副大鹏衣后,除非他自身断了求生念想,否则当今世上还真难有谁能奈他何。
而这样的铁鹏来到沙场之上,除了不能像真正的大鹏一般展翅翱翔,还需一定的负重能力与不俗轻功来支撑起这副战甲的基本操作,完全可以说是横行无忌、碾压一切的存在。
曾凭着几根手指头让铁鹏灰头土脸溜之大吉的夏棋便遭了报复,这头武装到牙齿的人形大鹏鸟在他面前扑腾来扑腾去,他的弈棋指全然无法对铁皮下的铁鹏造成半点威胁,至于他浑厚的内息劲气,用来自保比用来反击更为务实。
哪怕还有新月盟两名高手从旁相帮,夏棋也被打压得踉踉跄跄、疲于招架,稍有松懈便将添伤挂彩,心下叫苦不迭。
琴很少说话,但在争斗过程中,他总能用他从不停歇的琴声让友伴们发自内心地感到心安。
只是这等作用有好的一面,那必然免不了坏的一面。
一旦琴的琴声出现断续,乃至无法拨弄出一声半响时,对于己方而言既会觉得不踏实,也会产生坏的联想,以致影响到心境与动作。
众人耳中的琴声已停了好一会儿了,停了多久大家心里没谱,却能想象到要是连啸月盟四大护法之首的琴护法都处境不妙,那大伙儿恐怕就要落入大麻烦中了!
琴的处境确实不妙。
被银煞门的银虎、白玄双护法缠上,任谁都不会觉得轻松。
赤着膀子、只穿白裤、浑身涂抹着厚厚一层白粉的精瘦秃子身材也不高大,却愣是能把两扇九尺高六尺宽三尺厚的青钢石板像菜碟般轻松耍弄。
石板四角虽驽钝无锋,可到了白玄手中,合时同山岳,无坚可催;分亦为山岳,无可不碾碎为肉泥!
琴终究是肉体凡胎,要不想被白玄那两扇石板拍成肉泥,哪能坐以待毙。
要只是被白玄盯上了,琴虽难有立足之地,但以他的本事单手竖琴而奏,声随身动,尚能应付。
怎奈还有银虎环伺在侧虎视眈眈,随时以土遁术随地钻出扑杀而来,所向还非琴本人,而是琴所视若珍宝的手中古琴焦尾。
初时琴还能仗着超出常人的听声辨位能力提前规避开白玄砸石板、银虎扑古琴,不时拨弄琴弦以罡气回应对敌,可当银虎的锐爪一次次逼近焦尾琴身琴弦后,琴为妥善起见,只得一心用于躲闪防范对方两护法的进攻,便也无暇去顾及身周大局。
狼牙谷如此地势中,中州军最为关键的命脉被掐住,气势上便大打折扣。
在中州军巧妙布局下被冲击得惊慌失措的瓦剌军原本如同羊群一般乱糟糟各跑各的,随着天煞十二门这两百援军的到来仿佛是在牧羊犬一次次目的性极强的精确校正中找回了团队的自保能力与攻击性。
这支天煞十二门援队有针对性地去限制、阻击中州军中的江湖义士,对战场做起切割,阻断、瓦解中州军的优势进攻,不断帮瓦剌军夺回士气后,先前瓦剌方面近乎一溃千里的局面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均势扳回扭转!
更可怕的是云小白这等单点突破、重点斩首的利器在此情况下更为如鱼得水、如入无人之境!
云小白所过之处是条笔直的道,那直道上尽是中州人被一剑封喉的尸体,这条直道直追着华画的去向而去。
很快这条直道上又躺下了四具中州江湖人的尸身。
云小白已追到了华画跟前。
封辰接掌啸月盟后,便有了琴棋书画四大护法。
近二十年来,啸月盟能够不断壮大为九州结义第一大帮派,离不开四大护法的保驾护航。
更别提谁能轻取这四大护法的性命。
只是人总会变老,人也终有一死。
华画老了,他已年逾古稀,老得再想逃、再想反击已有心无力。
不,他实际上已没有了心,他的心被云小白从左胸处一剑带出,只留下了个空落落的大洞!
华画死了,死于七十又一。
来到狼牙谷后,已有七十又一个中州人死于云小白剑下,华画是第七十一个。
云小白并没有因为这位老者的身份有何不同寻常而心生感慨。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柄剑,一柄用来杀人的剑。
他现在要去杀第七十二个人。
因为这条路上已没人跳出来拦阻他。
所以他要杀的这第七十二个人正好是第五侯。
相比起数月前身在幽京城时一头乌黑亮堂的头发,到一夜间变得两鬓灰白,再到如今头盔下的满头华发,第五侯似乎度过了不止二十个春秋。
但回到沙场上,第五侯仍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既能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大将军,也是个身先士卒、横刀立马的冠军侯。
至少他用狼牙棒拍碎了一名瓦剌主将的脑袋,将对方两名副将打落马一死一伤,已足够证明他这奉国将军绝非酒囊饭袋!
然则当骑于马上的第五侯发现有道视线盯上自己后,他的心如坠冰窟,本是热血翻滚的身躯像是被泼了盆冰水,甲胄之下的衣衫全被冷汗润湿,连带手上的动作都变得僵硬不少。
要不是身周强敌已被他斩落,只剩些散兵游勇翻不起风浪,就这会儿呼吸间的功夫,他不知要被砍翻多少次!
第五侯自然也发现琴声断了,看到谢书落入火煞门的围攻中,即已知晓战况有变,他先前如此奋勇杀敌亦是想尽快腾出手去支援谢书。
可当第五侯看到一个白衣青年向他走来,走近他十丈之内后,他便像是嗅到了死亡的味道,竟是提不起一丝求生欲来挣扎一下,连手中狼牙棒都已垂落在地。
那白衣青年一头长发遮盖住了半边面庞,另一半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这青年看来普普通通,就像其手中瞧来再普通不过的剑,本是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偏偏那细眉下的眼睛所射出的目光如剑般锐利,整个人看来也像是一柄剑。
不,这人就是一柄剑,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一柄剑!
除了青年手中剑上所沾染的鲜血,那一身干净得没有沾染半点血污的白衣实在和整个狼牙谷中之人都格格不入!
第五侯当然知道这格格不入的白衣青年剑客是谁。
哪怕第五侯对江湖的了解不及于添,却也清楚云小白是萧银才手中最无往不利的一柄剑,清楚云小白一剑刺出绝无空回的信条,清楚云小白近年来最为赖以成名的杀招“断山河”未出剑时便能断去他人生的念想!
第五侯第一次直面云小白,已不得不感叹传言非虚。
十丈,九丈,八丈……五丈!
尽管云小白尚在五丈远处,第五侯却觉得自身性命已不归自己所有,骑在马上静默不动,任人宰割。
只是五丈远的云小白居然也不再近前,持剑静立不动。
第五侯见云小白不再盯着自己,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侧两丈旁多了个人。
那是暗红双瞳几乎要淌出两行血泪却依旧持刀稳当、气势凛凛的莫殇。
云小白的杀气笼罩了第五侯,而莫殇的杀气则笼罩了云小白。
云小白的杀招“断山河”蓄势待发,莫殇同样在模仿着“断山河”的架势!
一时间,云小白、第五侯、莫殇三人一马竟像是在这纷乱战场中给冻僵了般一动不动,还被周围其他人给遗忘忽视。
呼!吸!
呼!吸!
仿佛只过了两个短促的呼吸,又仿佛过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
云小白率先动了,继续持剑向前,目标还是第五侯!
莫殇瞳孔微缩,他知道自己被云小白看穿了。
云小白看出来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抑或是云小白很肯定他只能模仿“断山河”,且不论威力几何,出招总要比云小白慢上一拍半拍,而这一拍半拍,云小白已足够先取第五侯项上人头,再转过头来应付他?
莫殇心下如此作想时,却发现云小白再次停住了。
这回是莫殇的身侧多出了个人。
多出了个真正拿剑的人。
那柄剑三尺七寸长,剑身上有着道道斜向暗纹,看来如同古玉质地,却是青铜色泽。
刻舟!
莫殇几乎是一眼认出了这柄剑。
要不是率先认出了这柄剑,否则他恐怕都看看不出来人身份。
因为这人明明年纪轻轻,明明相貌俊美,可却胡子邋遢、不修边幅。
再加上一身粗布麻衣的褴褛模样,谁能看得出其会被誉为中州四公子之一?
莫殇认出此人是他的同门,也是传闻中带着啸月盟前盟主夫人罂粟出走的若愚!
“你……”
莫殇干涩的双唇刚刚张开,不知是否吐出了声响,便已被若愚给打断。
“你的对手是我。”
若愚淡然开口,这话他是冲着云小白说的。
云小白无言点头,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对于一个顶尖剑客高手而言,如果可以选择,和同水平的另一名剑客高手对决无疑令人无法拒绝。
直至此时,第五侯方才觉得呼吸重新变得顺畅,找回躯干与四肢的支配权。
“我把她安顿好了,你要还念着旧情,就别去找她,永远别去打扰她。”
莫殇知道若愚这回是在同他说话,也知道话语中的那个“她”指罂粟,知道现如今中州最适宜安顿好罂粟的地方当指津州城,知道“旧情”指的是封辰待他不薄。
“好。”
莫殇只有同意,正如若愚所言,封辰待他不薄,罂粟亦待他不薄,他预见了封辰的死局却没有提前进行干预,随着时间推移总有不少人能看出来,他确实有负于帮主夫妇二人。
后来罂粟精神出现问题,他再如何关心、再如何想办法,都难免显得假惺惺的,更有黄鼠狼给鸡拜年之嫌。
罂粟和若愚离开后,他当然派人寻过,但没敢竭尽全力去寻,他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现在若愚既然来到他面前,提出了要求,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我不喜欢你这种人。”
若愚继续道,曾几何时若愚和莫殇也亲如手足。
“你这样的人把利益得失看得太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这样的人居然开始注重声名。
“琴棋书画四位长老都愿意支持你,说明你得到了他们的肯定,值得他们尊重。
“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你不全是错的,我也不一定对。
“不可否认,中州还需要你这样的人存在,啸月盟也需要你来维持。
“啸月盟也是他的心血,目前为止,你只对不起他,还没对不起啸月盟,希望你永远不要对不起啸月盟!
“走吧!带第五将军去属于你们的战场。”
此时的二人已形同陌路,可莫殇却已听出若愚是在交代后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莫殇亦如是。
只是莫殇心里再如何五味杂陈,也只能强压下去,眼下绝非感情用事的时候。
所以莫殇什么话也没说,因为他不配,现在若愚说的话,他只有听着。
他按若愚的吩咐把第五侯带走,重新投入沙场争斗中。
这时候莫殇和第五侯才反应过来西陉关的救兵来了!
若愚便是西陉关江湖义军的其中一员!
率先夺走二人视线的当然是在人群马群之中都可称得上庞然大物的牛郎。
那硕大的拳头所向,无不爆出一团团血雾,留下一滩滩奇形怪状、令人无法直视的肉饼肉泥!
在其边上,一个个瓦剌人在一时愣神之下便被织女的道道银缕给缠成肢体随意弯折的球团!
即便是三五成群,也会被捆缚成一团团大粽子!
中州十四恶人榜上鼎鼎大名的织女带着牛郎很快开辟出一条宛若人间炼狱的血路来!
二人一路杀至铁煞门门主铁鹏面前,牛郎一拳便将这头嚣张跋扈的大鹏鸟轰退,织女紧追而上,十根修长手指间四根银针轻盈欢快地跃动,道道银缕已缠裹住整头大鹏鸟!
纵使这“大鹏衣”刀枪不入,可只消将穿戴者的肢体弯折,自也能取其性命!
然则,银缕韧性显然远不及大鹏衣强度的十之三四。
铁鹏仅用了片刻功夫,就崩断了那些银缕,逃开了致命的束缚!
只是铁鹏能靠大鹏衣躲过一劫,其他天煞十二门门人又如何一一脱离险境?
醉红颜酒楼来了两把刀、七柄剑。
夜逢山、夜鬼泣兄弟二人的双鬼拍门便将火煞门副门主给当场拍死!
以李弑、墨泊为首的七柄剑则留下了另两位铁煞门副门主的性命,以及银虎的一只手!
瓦剌军在北望关与西陉关同时打响的两场仗,从大局上而言其实便是一场仗。
两处城关中的中州人均对这一仗的利害关系心知肚明,力往一处使。
北望关敢主力尽出,以身涉险,置之死地而后生!
西陉关也不含糊,在保证城关防御坚固的同时,遣出万人大军、半数江湖义军奔走千里、穿越火线、直扑狼牙谷进行支援!
一路冲杀突击至此,尚有七千兵力,对瓦剌军来说简直是梦魇!
琴的琴声重新响彻在众人耳中心里!
局势被中州人再次翻转过来了!
……
……
残阳如血,琴曲《残阳》。
啪嗒!
云小白握剑之手的小拇指断落在地。
断口血水溅洒在白衣下摆处,留下形如“川”字的血色印记。
在莫殇和第五侯离去后不久,若愚和云小白站位互换,相互背对而立。
“你那‘断山河’竟有如许穿透力?”
若愚谈吐虽还流畅,声音却越发有气无力。
云小白解答道:“人剑如一,人剑一体,我称之为‘御剑体’。”
若愚闻言恍然,说道:“真厉害。”
语毕,若愚再也站立不住。
刻舟剑剑锋抵在地面上,缓缓单膝跪下,身下血水不住地往外淌出,整个人自正中处分裂为两半!
狼牙谷中的两方军兵也彻底分裂为两半,一半丢盔弃甲地往东北面溃逃,另一半赶上去杀了一阵子后,不再穷追。
瓦剌军不到五千残兵败卒溃逃,瓦剌勇士更只剩下三十余人。
狼牙谷本没有河流,成千上万死尸流出来的血却汇集成河,与残阳交相辉映。
这一役,中州军大胜,却也是惨胜。
然而,这一场大仗还没完全结束。
他们得马不停蹄地赶回北望关去稳固胜果!
第七二五章 索链躺椅
冷风如刀。
被这样的冷风吹刮上一天,再如何天生丽质、肤嫩如水的人皮肤都会变得干燥。
吹刮上两天、三天,脸干起皮、瘙痒疼痛在所难免。
再多吹刮上几天,面皮甚至会开裂皱巴。
冷魅的脸已干巴得出现了几丝裂纹。
不仅如此,她的面色青白,双唇失色。
那对细柳眉稀稀疏疏,远瞧几乎看不清眉线。
那秋水双眸非但不明亮,反而满布血丝,且眼下挂着厚重的黑眼袋。
整张脸看来就像是块发黑发青、又发硬开裂,乃至快要发霉的冷豆腐。
全无半点儿青春正好的佳人姿容。
佳人总是爱美的。
就算不够美,也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或端庄优雅、或小家碧玉、或气质脱俗。
尤其是习武者修行内功有成后,只要肯花时间肯花心思,自可通过所修炼出来的内息去调理蕴养五脏六腑,改善身体代谢,由内而外滋润自身,保持肤质细腻轻弹。
在保养得当的情况下,别说手脚不会起茧子,就是眼角皱纹都难见。
是故任何女子要变成冷魅如今这副模样,定然是累出来的。
累到没有半点儿时间、半分心思去拾掇妆容。
正如来前众人所分析的状况,凌霄渡虽是座“独木桥”,却需要拼上性命来守。
熬身体自不在话下。
这已是瓦剌人朝凌霄渡发难的第五天。
冷魅也累了五天。
这时候她坐躺在看来颇为舒坦的木椅上小憩,恍若是一路游山玩水至此慵懒地享受悠闲时光。
可谁会在四面全无落脚之处、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千百丈天堑尸骨无存的铁索链上慵懒小憩?
这铁索链上的木椅又是哪来的?
木椅是杨大信几人拆了装箭矢的木箱改装的。
他们学着瓦剌人用铁条做道轨镶嵌索链的方式,先将三条木板钉成道轨套在索链上,再用第四条木板封底。
最后把用木板重新打磨装套出来的乘凉躺椅固定在那中空木板条箱上。
如此,这可在索链上移动的木制躺椅便成了凌霄渡的一部分。
可以想见久远的以后,假若这木椅还没被毁坏,一定会是道带有故事的特别的风景线。
当下这躺椅自然是给人休息所用的。
哪怕冷魅和姜逸尘每回能躺入椅中休息的时间只有区区半盏茶功夫。
可只要能让二人休息得舒坦上一丝一毫,杨大信众人都会认为这椅子打造得物有所值。
毕竟冷、姜两个人实在太累了。
这对方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夫妇肩上所扛是一城之重,所面对的是万马千军。
要不是被折腾得几乎没有片刻阖眼休息的功夫,就算躺椅再舒服,又有谁愿意在这危险之地小憩?
事实上,冷魅和姜逸尘被落得而今这步田地,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将瓦剌人给逼急了。
他们让瓦剌人一天一夜下来都没见过凌霄渡中段之后的风景,唯一见过那风景的脱脱也峎多半已回归天界。
大局攸关,丢不丢脸已不是最紧要的事,延误战机可是要掉脑袋的!
负责攻克凌霄渡一线的瓦剌军统帅兀哈不得不连夜修书向中军大本营求援。
尽管人手吃紧,中军大本营还是匀出了十二名来自中州江湖的高手来协助攻坚。
次日午后,由天煞宫天、地、人三护法领衔的十二人便已就位。
三名顶尖高手中的末流,加上九名一流高手。
人数虽多,可一旦把战场限定在一条四面为天堑的铁索道上,有限的战斗面里顶多同时由五人对付二人,再多出一人来,反而相互掣肘、束手束脚。
对于铁索链上搭躺椅的滑稽一幕,瓦剌方面非但笑不出来,更有可能为此气急败坏。
然则瓦剌方面还是无法突破由冷魅与姜逸尘共守的防线。
杨大信等人见此对守住这关口的把握越来越高,对这对年轻夫妻的敬佩愈来愈盛。
在他们看来,这多出来的十二名天煞宫高手除了能帮瓦剌人揭开姜、冷二人掩饰身份的神秘面纱外,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可以想见,要么是瓦剌人与那劳什子萧银才认为攻克凌霄渡所能带来的收益有限,是故只压重本,却舍不得下血本。
要么是其他战线上的状况尤为吃紧,再多的顶尖高手轻易脱不开身,只能硬凑来这些人来尝试解决问题。
可到了第三天,杨大信便发现对方人多的好处了。
敌手开始采用车轮战的方式来熬鹰。
为防出现脱脱也峎那般被冷不防逐个击破的意外,天煞宫和瓦剌勇士总是三五成群上桥。
车轮战即是分成四队人手,天煞宫三护法各领一三人队,瓦剌六名勇士分为两队。
五支队伍每两个半时辰轮流来叫阵进攻!
一支队伍来进攻扰袭之时,其他四支队伍便有大量的时间进行休息或研究姜、冷二人的弱点。
万人大军也分批行事,优先在崖岸边搭起数个连排帐篷,保障这五支队伍后勤。
甚至扎起一根根事先备好的大火把,为夜间攻势提供一定的亮度。
日夜不休的车轮战下,姜、冷二人别说休息了,就是进食补充体力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服用些丹药暂时先克服着。
二人在铁索链上的防线也不再牢固,被打得越退越深。
好在越往后退,退到靠近神笔峰的三十五丈内,即凌霄渡总长度的三分之一内,谷间大风对于中型弩机和手弩的威力与准度干扰已可忽略不计,对于武者的威慑力便大幅提升,杨大信等人即便就在后头瞄着不发射,也能帮助姜、冷二人给敌手施压,造成心理震慑。
有了杨大信等人的帮衬,姜、冷二人发现所需要应对的正面攻势已大大缩减,遂从第四日开始尝试着以一敌四,轮流休息、应战。
十五人的精英队伍也分三批次轮休,既做好后勤保障,又保证好远程火力支援。
在十七人如同精密机巧运转配合下,瓦剌方面反倒难以继续保持无间断的施压。
大抵三五个时辰间,总会出现那么一两次盏茶的间歇期。
不管瓦剌方面到底是内部意见不和或是其他原因,总之,姜逸尘和冷魅有了更多喘息之机。
索链上的木椅也就此应运而生。
在盏茶的间歇期里,姜逸尘或冷魅便可把木椅推移到索链中段处小作休息,待瓦剌勇士或天煞宫的人现身,再将木椅踢回后方。
盏茶时间将尽,冷魅微微抬眸眺望,未见瓦剌方面有任何动静。
却听得身后金铁击碰索链声传来。
冷魅这才看了眼天色,发现时近傍晚,想必是姜逸尘已提前用完晚膳,要同自己交班。
她嘴角微翘,单手高举,头也不回地往后挥摆起来。
“反正对方还没冒头,你多消化一会儿,我还顶得住。”
这是冷魅想要表达的意思。
至于姜逸尘能不能领悟,她现在不想理会。
要是事后问起,姜逸尘真没领悟,她会帮姜逸尘好好领悟领悟。
毕竟两个人间的默契总是要不断打磨才能加强的。
故而冷魅依然躺着不动。
她想继续休息,又不敢太过放松,生怕忽略瓦剌大营中的细微变化。
心弦绷得紧而不紧,思绪不可控地翩然飞舞。
十多年前,同样是在这样的傍晚,她决定成为一名杀手。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打小就跟在龙多多身后四海为家、四处流浪,冷魅也自小便行了对于中州的看法。
她和那个战后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中州一起长大。
切身体会过其间的酸甜苦辣。
当她从陌生的嫡亲兄长嘴中听说彼时那场灭绝人寰的外夷入侵大战起因诡异,尚有遗患,大有可能卷土重来后,她便决定要为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中州做点什么。
龙多多给了她一个选择,一个听来好像与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毫无关联的选择。
“你可以去当杀手。”
“杀手?为什么?杀手是不是得去杀人?”
“不,杀手有能力杀人,却不一定要一直杀人;杀手也可以救人,救很多人,也能救自己。”
杀手确实听来是个很简单的职业。
杀手的任务就是杀人。
可要成为一名出色乃至出名的杀手,除了需要高超武艺外,还须具备很强的生存能力,以及诸多说来可有可无、实则不可或缺的意志品质。
生存能力的涵盖面极广,略通医理、药理能够完成简单自救是基础,山林、水下、冰雪等野外或恶劣环境下身体需要有极强的适应力,还需懂得如何觅食等等。
不急不躁、不悲不喜、不嗔不怒等轻易不被外物影响的心态便是应对各类情景所该具备的意志品质。
这个听来简单的职业,如果不去杀人,不管面对何种情况,都能很好很轻松地去适应、去应对、去生存。
所以,用龙多多的话来说,杀手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要为中州做点什么,那就先让自己变成个无所不能的人。
冷魅依言选择成为一名杀手,摸爬滚打着尝试变成个无所不能的人。
她很明白没有谁能无所不能,在魔宫覆灭时,她便感受过那种无力与绝望。
而在这国邦战争面前,一个人再如何无所不能,那力量都显得很渺小。
但冷魅非但不后悔自己选了杀手一途,还很庆幸彼时那么小的自己舍得那般折腾自己,去努力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杀手。
若非如此,当姜逸尘选择来守凌霄渡这“独木桥”时,她即便跟来也只会是累赘。
更可能在西陉关时便被众人否了守关资格,没法来到神笔峰,在这铁索链上,为中州挡住这群豺狼!
哗!
夜幕还未拉起,对岸火把已齐刷刷地点亮,四条豺狼踏着摇曳的火光走向铁索链。
冷魅捋了捋额前发丝,从椅脚边拿起用得最顺手的双刺,立身将木椅往后踢去。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开书多久了,17年5月到现在,6年半,快七年了?!!!
近期的更新进度?
又双叒叕超过一周没更新了!
实在无脸见人,不过对于一本长期单机的小说,也还好吧,啊哈哈,尬笑~
本来想更出一更来再发这彩蛋章的,没想到……
本来今天也想码个百来字的,但看这点,估计也憋不出多少正经内容来了,罢了罢了。
趁着今天日子还不错,2024年2月4日,先发个龙年彩蛋章吧。
为了成功发出彩蛋章,不敢瞎改章节名,被迫乱了全书章节名格式,对强迫症来说,心痛到无法呼吸~~~
不过从日更到没法日更,从隔日更到隔日也更不了,从四日更到没四日更,从周更到连周更都维持不住,现在甚至时不时超过十天才一更……
在懒癌面前,强迫症也得屈从。
我相信任何写书的人都有一书成名、一书爆火、一书名利全收的梦。
我也不例外。
但真正入了坑后,才知道真不是谁都能写来书的,也不是什么书都有人看,能赚钱的。
在这也不多展开,说到底写书还是需要些天赋和毅力的。
目前看来我都只有一点~
一点都不多~
不过回想起开书初衷,其实是希望借网络平台之力,推动着自己去写完当下这个故事的。
所以,那么,我这也算是不忘初心了吧~
22年更新17万字。
23年更新15万字。
更新就算逐年断崖式减少,今年只更10万字。
本书故事怎么着也有个了结了。
其实篇幅也还能展开不少,许多人物花费笔墨太少,看起来都是没啥记忆点的工具人,再丰富些故事情景和人物描写才能把一个个人物立起来。
可我确实无力驾驭如此长的文章了,不管哪方面都还需要打磨。
既然故事已到了尾声,就不过多画蛇添足,免得尾部过于拖沓臃肿。
在这,跟在《荡剑诛魔传》中停留过、评论过、打赏过、投票过哪怕臭骂过一句一嘴一声的各位亲们提前拜个早年。
祝大家在龙年,龙腾八方,行大运,纳百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