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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炎     伊塔之柱txt下载     伊塔之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寻求胜机

    在湛蓝的光芒横贯天空的那一刹那,影人的舰队犹如一道厚重的墙垒徐徐裂开一条口子来,然而就在那条裂口之中,方鸻看到了一条模样古怪的风船——它庞大得好像是巨人国度的造物一样,巨大、漆黑、耸立如墙的船身上,矗立着数不清的棘刺,仿佛是一头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型的棘皮生物一般。

    而在那东西的周围,还环伺着许多原本同样体积庞大,但相较于前者却显得十分微渺的影人的主力战舰。

    那是影人的旗舰!

    几乎是顷刻之间,方鸻就意识到自己捕捉到了什么,他从未见过这么巨大而古怪的风船,庞大得几乎让人感到有些不安。只是他倒在甲板上,脑海之中却犹如一道电光划破黑暗般,忽然之间产生了一个想法。

    方鸻咽了一口唾沫,赶忙握住了自己的通讯水晶,他吸了一口气,仿佛再三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建立在合理的逻辑上,而不是仅凭灵光一闪的冲动;

    此刻通讯频道之中正传来各舰彼此询问的声音:

    “……都没事吧,各位?”

    “艾德团长,你那边怎么样?”

    “我没事,”方鸻答道,然后才开口道:“不过各位,我有一个想法。”

    “艾德团长,您请说。”

    “各位,舰队左上方,九点钟方向,”方鸻再看向那巨船在天空上投下的阴影,“你们看到那艘风船了么?”

    频道内沉默了一小片刻,像是人们在转移视线,或者走出自己的舰长室,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回答道:“艾德团长,我们看到它了。”

    “那可能是影人的旗舰,”方鸻语气十足的沉稳,“不过不管它是不是,它都应当相当重要,看到拱卫在它旁边的影人的主力战舰了么?我想,我们与其被动地防守,不如主动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让它们无暇他顾。”

    “所以你是说,我们主动去进攻影人们的旗舰?”

    这个询问的声音方鸻相当耳熟,正是卡卡的声音,他回头看去,看到少年正跪坐在一旁,用手扶着船舷,仰头看着天空上的那个方向。

    卡卡嘴巴一开一合,正喃喃自语地称赞:“那可真是一个天才的点子,突入重围,在十几艘主力舰的环伺之下攻击对方的旗舰,其外围还分布着好几支分舰队。

    只要我们成功,当然也不一定能扭转战局,因为众所周知旗舰不过只是一个象征,指挥系统完全可以临时转移到另一艘船上。

    当然了,这或许也是一个士气上的沉重打击,只可惜对方根本不是凡物,有没有士气还是两说的事情呢。”

    他口称绝妙,但口中的话无一不是相反的意思。

    一旁六影十分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她和方鸻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不清楚这位指挥官究竟是好是坏,但指挥官阁下总须得有一些自己的威严罢?

    在公会里也就算了,毕竟大家都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德性,而这可是在外面,还是在战斗之中,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拿他们杀鸡儆猴?

    她一面悄悄扯了扯自己的同伴的衣袖,并暗地里向对方使了好些眼色,只可惜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那‘该死的家伙’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六影气得只把牙咬得咯咯直响。

    卡卡这才回过头来,但只用平静地目光看着方鸻:“所以我们现在只剩下唯一一个问题了,团长大人,我们要怎么在够到对方之前不化为天空上的一缕尘埃?”

    他虽然是当面提问,但声音也传入了舰队的通讯频道之中。

    那也正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众人当然也听出了方鸻的言外之意,只是少有人敢这么当面质疑。

    影人的旗舰位于其舰队的核心位置,攻击影人舰队的主阵以使其分心,这又不是什么出奇的战术,听起来不过老调重弹而已。

    但银色维斯兰的舰队、银林之矛的舰队,还有军方与芬里斯的舰队无一不是执行着这样的任务,可连对方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们这支偏师弱旅,又怎么可能轻易成功?

    影人的旗舰上下左右几翼上皆有舰队环绕,除非对方是聋了与瞎了,才能让他们绕过去。何况就算对方真是聋了瞎了,拱卫在影人旗舰左右的主力舰,总也不至于对于近在眼前的敌人视而不见罢?

    那些体幅巨大的主力舰,放在考林—伊休里安的分类标准之中,至少也类同于一等或者二等战列舰级别的存在,是长度可达八十甚至近一百米左右的空海巨兽。

    其中任意一艘,都不是他们这些歪瓜裂枣的小船可以匹敌的,更不用说那还不是一艘,而是十多艘。

    但方鸻摇了摇头,用手撑着甲板坐了起来。

    “你所说的那些都不是问题,”他回答道:“因为我们也用不着一定要成功。”

    卡卡微微一怔。

    “什么?”连六影都愣了一下,一时竟忘了向自己的同伴使眼色。

    “各位,相对于整个战局而言我们只是一支偏师,这当然是劣势,但也是优点,”方鸻将语气放得极慢,他并不是拙于言语,但也并没有什么指挥的经验,只能用相对的笨办法,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真实可信:“空海的战场是立体的,如果把这个战场分一个层次,那么我们此刻正位于这个战场的最底部——

    此刻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还有军方和芬里斯的舰队已将这场战斗的中心转移到了这个战场的中上部,在双方的注意力聚焦在主战场之上时,我们所处的位置其实是一个相对并不那么起眼的地方。”

    “各位,我们下面就是云层,而在战场远处还有一道云墙,你们经验应该比我更丰富,我推算云墙会在七点三十到八点之间行进至影人舰队的侧后方,距离现在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方鸻目光远眺着战场一侧耸立的云墙,声音越来越自信,语气之中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种感染力。

    “我们如果用一些手段,并不是没有可能绕开对方下方与侧翼的舰队,靠近到足够近的距离上。这里面当然有失败的风险,但我们现在难道还无法接受失败的可能性么?”

    通讯频道之中安静了下来,仿佛每个人都在默默推算那个可能性,这些船上的船长无一不是有多年经验的老人,他们可能不长于海战,但对于风向与天气的判断只会比方鸻更准。

    “我们如果现在下降到云层之下,然后折向东面航行,可以在二十分钟之内与那面云墙相切,”立刻有人开口道:“战场其实一直在向南和向东移动,因为那个方向正好是艾尔帕欣所在的方向,这样算时间的话……”

    “刚刚好,”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当然存在失败的可能性,要是风向改变的话,或者战场上出现什么变故,就不那么好说了。”

    “风向改变的可能性很小,昼夜海陆风交替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远远足够我们操作了。只担心战局出现什么变化,我们可以判断风向,可判断不了战局。”

    “用不着判断,”方鸻再度开口:“之前的可能性是零,但现在至少已经超过了一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不可能去追求虚无缥缈的十成十的把握。”

    “的确,艾德团长说得没错,”有人应和了一句:“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局面之中。”

    “那我们……?”

    人们彼此面面相觑。

    通讯频道之中再一次显得有些安静,虽然这个计划的确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当它显示出存在可能性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感到有些不安。

    因为凡是它所带来的成功与失败,仿佛皆代表着难以预测的变化,巨大的改变,或者说代价。

    “可就算我们绕开了那些舰队,”六影忍不住问道:“我们又能伤到影人的旗舰分毫么,影人的主力舰构成的防线,你们打算怎么突破?”

    “我们用不着突破,”方鸻的目光巡视着那片空域:“只要我们抵达那个位置,对于战场上局势的改变就是决定性的,这个战场上不止有我们,银色维斯兰与军方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现在唯一制约我们的不过只有时间,我们必须赶在我们的有生力量消耗殆尽之前,出现在那个地方——”

    六影回头看了看卡卡。

    后者叹了一口气,向她点了点头,然后悄悄发来一条信息:“你保险买好了么?”

    六影忍不住白了这家伙一眼,不过她倒是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的确是存在那样的可能性,但作为这个计划执行者的他们,也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只要抵达那个位置,对于这支舰队上的每一个人来说就是必死的结局,化为飞灰真不是一句夸张的表述。

    然而他们将为整个舰队提供一个机会,只要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芬里斯人与军方抓住这个机会,虽然不至于扭转战局,但至少会完美地实现他们原本的战术目的。

    既让影人无暇顾及地面之上所发生的一切。

    “各位。”方鸻放低了声音。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已经有人回应了他:“那就那么办,艾德团长,我们认可你的计划。虽然不知道它是对是错,但至少我们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所以与其各执己见,不如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如果它成功,我们将共同品尝胜利的喜悦;如果失败,我们则一道承担失利的苦果。这也是我们所有人,共同讨论的结果。

    这里是来自于拿佩勒号的回应。”

    “主权号上所有人也是这个意思……”

    接着通讯频道之中传来十多个类似的应答。

    方鸻听着众人的声音,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握着通讯水晶,抬起头来看了看一旁的卡卡、六影、红叶,还有那个叫做霞月的炼金术士。

    没有什么坚定,或者是充满了信念的目光,那些闪耀着光芒的词汇,仿佛一切与此刻无关。每个人只带着重重的心思,眼中所有的不过是对于这个计划的不确定性,紧张、抑或疑虑。

    这其实就是一场豪赌,也毋须修饰,只是他们别无选择,要么从渺茫的可能性之中寻求一线机会,要么被动地等待失败来临。

    或许白雪让沧海孤舟将这支舰队委任给他,就是为了让他作出这样的判断,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定相信他可以在关键的时候拿出决意。

    连他自己也未必肯定——

    不过这场战斗本身,或许也只是一个无奈之下的可能性的选择,对于所有人来说,胜负究竟如何,也只是一个未知数而已,

    四周的残骸上火焰熊熊燃烧着,升腾而起的浓烟遮住了这战场上的一角,或者说这儿本来也不过只是这个战场之上不起眼的一隅而已。

    方鸻拿起通讯水晶,下达了命令:

    “各舰准备,依次释放烟雾弹并与战场脱离接触。”

    “接下来下降高度,进入云层下方,然后折向东航行,二十分钟之后进入云墙之中。”

    所有船上皆传来肯定地答复。

    水手们匆匆跑向自己的岗位,陆战队一边收拾一片狼藉的甲板,一边顺势在影人的浮空舰上放火,然后返回。

    炮手们准备好了烟雾弹,通通几声放出,白雾在一片滚滚的浓烟之中炸开,犹如绽放的白色花苞一般。只是散开的烟雾形成一条直线,完全遮挡住了从上方下来的视线——

    在一片影影憧憧的烟雾之中,舰队开始转向,雪白的帆船齐齐转向一个方向,翼帆也高高扬起,令风船开始缓缓下降高度。

    大约几分钟之后,他们便进入了云层之中。

    四周的景物完全为云雾所遮挡,方鸻将手放在船舷上,听着船身摇晃传来的吱吱嘎嘎的声响,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凭借空海之上航行的经验,可以判断得出他们大致的方向。

    上方隐隐约约传来炮火轰鸣的声音,有时候闪光甚至足以穿透云层,令四周变得明亮起来。

    风船有时候会跃出云层,令周围的景象变得开阔起来,但那不过是惊鸿一现,方鸻抬起头,捕捉到在他们左手方向横向移动的云墙。

    各舰上都是经验丰富的船长,云墙距离他们已经相当接近了。

    卡卡似乎认命了,正靠坐在桅杆旁,仔细清点自己的工具,他找水手要来了三把手铳,一一检查之后,插入了身后的皮带之上。

    六影坐在自己的搭档一侧,对于这一幕倒是司空见惯,每一次要上战场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么一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她忍不住摇了摇头,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

    红叶与其他人则要淡定得多,她并不是第一次与方鸻合作了,只不过好奇地看了方鸻两眼,她第一次见方鸻时,对方还是一个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懂的家伙。

    而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可以号令一支舰队的指挥官了。

    虽然看起来仍旧有些青涩,但至少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她忍不住对比起自己与对方的表现,她在成为一个独立团队的负责人之前,受到了来自于尤古朵拉与子非鱼许多的帮助——但也没这么快进入状态的。

    在航行了大约十分钟之后,四周似乎变得有些安静下来,从空海战场之上传来的声音一时似乎为云层所隔绝,显得有些遥远起来。

    这个细节让方鸻抬起头向上方看了一眼,皱了一下眉头,理论上来说,他们应当不会远离战场才是。

    他忍不住拿起通讯水晶问道:“我们有没有偏离航向?我们仍旧在战场下方么?”

    “艾德团长,我们的航向没有偏离,”通讯频道之中拿佩勒号的船长回答道:“风元素探测仪上显示出的结果也是这样的,但影人的舰队的位置与我们预计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方鸻锁紧了眉头:“我们现在可以上升高度么?”

    “艾德团长,前面就进入云墙了。”

    方鸻闭上了嘴巴,虽然心中隐隐有些疑虑,但战场上的局势本就千变万化,机会转瞬即逝,他们也只是在赌而已。只要是赌博,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

    优柔寡断,犹豫不定,反而会丢失已经到手的机会,他们既然已经决定了执行这个计划,眼下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他心中虽然不安,但眼下也只能压下不安。

    脚下的风船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之后,进入了上升的云层之中,四周虽然景物没有什么变化,但方鸻心中清楚,他们已经进入了云墙之中。

    他在奥伦泽,与在之前的逃亡之中有多次这样的经验,对于判断上比旁人还要来得精准一些,方鸻回头看去,其他人对此果然毫无察觉。

    进入云墙之后,风船就开始转为上升,不但甲板微微倾斜,通过襟翼的状态变化也可以察觉出这一点来。方鸻从怀中拿出一只怀表,用拇指挑开表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们进入云层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他抬起头,发现卡卡也正在做与自己类似的事情,两人目光相交,各自看到了各自眼中的神色。

    高度计显示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千五百米的高度,这里已经是云墙的中上端,同时也脱离战场的底部。

    他们很快将冲出云墙,但在那之后,他们是进入预计之中的位置,还是面对一支严阵以待的影人的舰队,这一切都是不定的事情。

    虽然他们预计之中这条航线应当切入影人舰队之中的某个区域,但预计这种事情向来都只是一个可能性,战局只消有一点变化,他们就可能面对截然不同的境遇。

    方鸻放下怀表,拿起了通讯水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开口道:“各位,准备调整航向。”

    “三分钟之后,我们离开云层范围,准备战斗。”

    通讯频道之中一片安静,只有低低的吸气的声音传来。

    在异样的寂静之中,前方的云雾开始变得稀薄起来,仿佛一刹那之间,云层分开,那一刻战场上的景象映入了每一个人的视野之中。

    而方鸻一看到外面的情况,眉头便不由舒展开来,并没有出现他们预计之中最坏的情况——包括正好迎头撞上一支影人的分舰队的那种状况。

    但也不是预料之中最好的情况,战局的发展似乎与他们预计有一定程度的偏离,这让他们出现的位置并不在他们一开始设想之中的方向上。

    “战局好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化,”拿佩勒号的船长的声音传来:“我们出现的位置有些偏离,不知道是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那边的原因,还是影人自己避开了云墙的方向……”

    “各位,我们左右两边各有一支影人的分舰队,不过我们正好位于它们之间的窗口位置上。”

    “我看到影人的旗舰了,它在我们正前方,十二点钟方向——”

    “距离我们不足十空里。”

    通讯频道之中正传来杂七杂八的声音。

    “它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方鸻下意识向那个方向抬起头去,才发现左边的影人的分舰队似乎注意到了这支突然出现在云墙背后的偏师,并开始齐齐向这个方向转过来。

    真是倒霉,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但方鸻还保持着足够的冷静,顷刻之间将双方的位置在自己心中过了一遍。

    “各位,”他马上开口道:“别管他们,释放烟雾弹,我们的速度来得及,直接突入进去。”

    ……

第两百章 艾尔帕欣上空的火焰 I

    左右两个方向上的影人的舰队都发现了这支突然从云墙之中冲出来的选召者的舰队,它们立刻作出了反应,在云海之上调过头来,远远看去像是两道弯月向着这个方向包夹了过来。

    “它们发现我们了!”六影紧盯着那个方向,向其他人提醒道。

    卡卡与其他炼金术士在同一时间激发了甲板上的数个炼金术法阵,几枚水晶被投射至半空中,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声炸裂开来,形成一片白雾,笼罩在众人的头顶上。

    远处这时闪过几点新绿色的光芒,影人的浮空舰选择直接开火,不过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准头可想而知,众人只看着那几束魔法的闪光拖着长长的尾迹从他们头顶上飞掠而过。

    火光从云层之中坠下,近到足以映亮甲板上众人的脸膛,但对这一幕众人在这场空战之中早已司空见惯,甚至连心中都掀不起什么波澜来。

    “它们看起来很紧张!”六影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但其实自己的语气其实更加紧张,“但我们不过才十多条船而已,它们在紧张什么?”

    “任谁发现一只身份不明的舰队出现在自己的旗舰附近也会紧张的,何况我们还怀着敌意。”方鸻也看着那个方向,轻声回答道:“这并不是多或少的问题。”

    弥漫开来的雾气很快遮住了他的视线,同时也遮住了影人的舰队与他们之间的视野连线。

    方鸻拿起通讯水晶,低声下达了下降高度的命令,其实不等他下令,舰队之中一众经验丰富的船长们便作出了相同的判断。

    这时雾气外面传来一片闷雷似的声响,那是影人的舰队在两次校正射击之后,发起了齐射。但由于距离实在太远,那些闪烁的绿色的光芒还是要么从他们头顶上,或者船底下面穿过。

    闪耀的绿光映亮了雾气,偶尔传来一两声爆炸声,是有风船被击中的声音。六影正有点担忧地看着下面的闪光,问道:“我们会不会被它们围住?”

    若说方鸻对于空海之上战斗的认识,还有乘上七海旅人号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而她和卡卡则不过只是杰弗利特红衣队这支舰队之中的陆战队成员而已。

    “它们来不及。”

    方鸻沉默了片刻之后,只肯定地答道。

    六影微微一怔,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但并未得到任何答案,只好又回头看向自己的搭档。

    可卡卡只是松开按在炼金阵上的手,然后默默看着船舷之外一片茫茫的白雾——目光显得有些静然,而并未作答。

    少女也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烟雾散开之后连舰队自身都已无法看到彼此,只隐约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模糊的轮廓,与竖立的桅杆,还有一片帆影。

    此刻船与船之间唯一的联系手段,大约只剩下通讯水晶之中频繁传来的杂音。

    通讯频道之中传来其他船汇报受损情况的声音,只有三艘船中弹,且都不是致命伤。而各舰舰长已经在紧急安排损管控制住火势——

    六影听着那些声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方鸻,心想对方的判断看来不算差。

    但方鸻似乎不打算让她好过一样,皱着眉头又开口道:“别放心得太早,它们选择在这么远距离上直接开火,应当是发现来不及拦住我们。但它们拦不住我们,它们的炮火却未必。”

    这时卡卡才抬起头来,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在我们脱离它们射程范围之前,至少还有六到七轮齐射。而我们还有一轮烟雾弹,但按平均一轮齐射五分钟间隔计算,两轮烟雾也持续不了那么长时间。”

    卡卡抬起头看了看其他人:“我们至少会有一轮齐射,会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炮火之下,那是两支舰队,不……甚至有可能是来自三个方向上的夹击。”

    他指了指雾气的正前方:“别忘了我们前方还有一支影人的主力舰队,虽然现在我们还未进入它们的射程范围之内,但半个钟头之后可未必。”

    少年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怀表,打开表盖道:“也就是说,差不多二十五分钟之后我们会正面暴露在来自于前方,两面侧翼的饱和火力打击之下,只要运气不是太差的话,在座的各位应当还有两刻钟好活。”

    六影听得一对柳眉都到竖了起来:“……等下,什么叫运气不是太差的话?”

    只是她话音未落,远处雾气之外忽然又有一道道绿光闪过,只引得众人皆向那个方向看去。

    那绿光好像霎时之间穿透了雾气,下一刻甲板上的所有人只听一声巨响,一束绿光轰然命中了船舷一侧,气浪横扫而至,将所有人从甲板上掀飞了出去。

    方鸻自己反应神速,在绿光映入眼帘的一刹那便意识到不妙,下意识射出了飞爪,抓住了桅杆旁边的系缆索的柱子,但顷刻之间便已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感觉传来,自己好像飞出了船去,然后‘砰’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

    然后相反的力道将他猛地推了出去,他只感到自己晃晃悠悠似乎悬在半空之中,飞爪绷直的缆索拽着他才不至于坠入云海之中。

    方鸻脑子里昏昏沉沉,几乎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撞上了一侧的船舷,然后抬头看去,只见风船已经一片火光冲天。

    他摇晃了一下头,赶忙收回缆索,爬上甲板,才看到这儿其他人横七竖八滚了一地。要么是正摇摇晃晃从甲板上站起来,要么是已经反应了过来正在救火。

    方鸻这才跳下船舷,才看到卡卡正坐在一旁,放下了手中的通讯水晶,然后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对方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火光,倒是显得一如既往地沉静,沉稳地开口道:“我们中了一发炮弹,但运气好,炮弹贯穿的是杂物间,距离魔导舱只有一线之隔。”

    “谁告诉你的?”

    “我刚才问过大副了。”

    方鸻有点意外地看向这个来自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天才工匠。从受袭到现在才不过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正常人恐怕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家伙不靠谱归不靠谱,倒是冷静得可怕。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人手方面损失如何?”

    “有几个人和船长您一样被掀到了船外面去,不过他们没您运气好可以抓住什么东西,”卡卡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清楚那些人可以复活,他们有可能会掉到船上圣像的复活范围之外去。”

    “至于另外还有一个坏消息,”卡卡又道:“那发炮弹让我们损失了两面横翼帆,虽然翼帆不至于让我们减速多少,但接下来我们在转向或许会遇上一些麻烦。”

    方鸻闭上了嘴巴,皱起了眉头。

    其实这才是麻烦最大的地方,一旦烟雾散去,丧失机动性,就意味着丧失希望。

    只是他抿着嘴,并没有废话什么,只默默拿起通讯水晶,命令其他船上回馈这一轮齐射之中的受损情况。

    不过传来的消息似乎还好,这一轮齐射之中只有他们最为倒霉,被一发炮弹命中侧舷,而其他船皆幸运地避开了攻击。

    “不过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卡卡又开口道:“我们没能抵达事先预计的位置,而对方的火力又远超出我们的预计。眼下我们可能连那面‘墙’的边儿都摸不到,更不用说什么靠近影人的旗舰了……”

    方鸻沉吟了片刻,马上问道:“那么我们距离影人的旗舰还有多远?”

    “反正肯定不止二十分钟,何况对方也是会动的。”

    “那就让它们动,”方鸻沉默了片刻,“不过那本来也不是我们的目的。”

    卡卡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方鸻这才拿起了通讯水晶:“通知各舰,向方位一十七改变航向。”

    “方位一十七?”通讯水晶之中传来红叶惊讶的声音:“那不是偏离影人旗舰的方向了……那里还有几支其他的影人的护卫舰队,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没关系,你让他们照我说做的就可以了。”

    红叶嘴唇动了动,虽然这个命令听起来古怪极了,但到了这个时候,留给他们的选择确实也不多了。她明白,其他船上的人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质疑什么的。

    事实也是如此,虽然其他的船长们提出了略微质疑,不过众人也明白,战场上的情况千变万化,在计划超出了事先的预料的情况下,也只有方鸻这个原本计划的提出者,才明白他们眼下究竟应当干什么。

    而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景况之下,与其要求对方耗费口舌去解释什么,还不如给予对方无条件的信任。既然他们已经作出了一致的决定来到这里,那么剩下其实也只有一个简单的选择而已。

    那就是一往无前。

    于是舰队在片刻的下降之后,立刻借着烟雾的掩护之下开始缓缓转向。

    而影人的舰队紧接着两轮齐射之后,很快第三轮与第四轮齐射也尾随而至。

    不过这一次幸运女神似乎站在了他们一边,第三轮齐射与舰队擦边而过,而第四轮则齐射命中位于舰队后方的一条风船,但仍旧是轻伤,并不影响其航行。

    只是第四轮齐射之前,四周烟雾便已经开始消散,而空中飘落的雨水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烟雾物质降解的过程,对于众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方鸻并未犹豫太多,直接让舰队释放了第二轮烟雾弹,他的命令让卡卡看了看怀表——由于第二轮烟雾弹释放的时间提前了一些,这意味着他们暴露在对方的火力之下的时间也会相应提前。

    “影人的旗舰还在我们正前方……”

    “但距离还远远不够。”

    在烟雾再一次封锁众人的视线之前,六影用有些哆嗦的声音提醒他们道。

    她虽然也是杰弗利特红衣队的精英,但毕竟还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而已,何况个人的力量,在空海的战斗之中实在是太过微渺了。

    呼啸的炮火的声音再一次盖过了她的话音,闪烁的火光证明有风船中弹,从舰队频道之中传来的通讯不容乐观,有一艘船被击中了桅杆,如果短时间内无法修好,对方显然就只能暂时退出战斗序列了。

    方鸻内心其实十分清楚,在这样的条件下损管修复风船的行动能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对方只能停留在那个地方,而一旦烟雾散去,就是死期来临。

    不过他现在也没时间计较太多,这支分舰队一共有十七艘船,就算损失一艘,也还能剩下十六艘。此刻那风船之上还剩下的人,在战场之上也只剩下一个统计的数字而已。

    他轻轻握了握手中的水晶,下令道:“继续转向。”

    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加利亚号暂时脱离编队。”

    方鸻轻轻颔首,以示同意。

    第六轮炮火,分舰队在转向完毕之后开始加速,两翼的烟雾其实已经被他们甩在了身后,整支舰队再一次暴露在了影人舰队的视野之中。

    卡卡合上表盖,抬头看去,时间与他预计之中几乎刚刚好,天空之中覆盖过一片巨大的阴影,他们与影人旗舰所在的舰队似乎正好一上一下交错而过。

    而在他们后方,正是那两支一直紧紧尾随的影人左右两翼的分舰队。前方烟雾左右分开之后,远处正是一片轰鸣的炮火——那里是影人舰队与选召者舰队的主战场。

    而在那主战场的上下两翼,则各有数支舰队,对方的指挥官似乎终于发现了他们这支靠近旗舰的不明身份的‘闯入者’,对方当机立断,命令战场靠后的舰队向这个方向转了过来。

    那些正是红叶之前所说的,位于那个方向上的影人的护卫舰队——

    “它们看到我们了!”

    通讯频道之中,拿佩勒号的船长忍不住沉声说道。

    纵使是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此刻声音也忍不住有些发颤,前后皆是敌人围追堵截,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们似乎皆已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下一刻轰鸣的炮火之音便盖过了通讯频道之中的一切声音,他们已经失去了烟雾的掩护,这一轮炮火几乎直接覆盖了整个舰队。

    闪耀着绿芒的爆炸的火光充满了每一个人的视野,外围的多艘风船几乎立刻起火燃烧,甚至支离破碎,被狂暴的力量扯碎成空海之上的残骸。

    而在震天的轰鸣声之中,方鸻回过头去,正好看到红叶从甲板之下走了上来——对方先看了看一旁的卡卡与六影,红叶倒是认识后者。

    她毕竟是橡木骑士团培养的工匠核心之一,公会自然会给她分析那些潜在的竞争对手们,而作为骑士团的直接目标,银林之矛,杰弗利特红衣队培养的新人正是公会的重点关照对象。

    其中便包括了面前这个少年,公会对于其评价是杰弗利特红衣队下一代的核心天才,这个评价相当之高,至少已经超过了对于银林之矛那两位天才的评判。

    红叶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而今公会已经成为过去,但那时留下来的记忆却不会消失。她又看了看卡卡身边的那个白金色短发的少女——她并不认识对方,但心想那应当是对方的搭档。

    那不是个工匠,她认不出来也正常,不过能作为卡卡的搭档,想来也是同一水平的新人。

    她这才将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重新放在方鸻身上,然后拿出了自己的通讯水晶来:“银色维斯兰那边发来了通讯,对方问我们,究竟想干什么?”

    方鸻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一道从旅者之憩杀出重围的少女,此刻他眸子里只倒映着炮火的闪光。

    他先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张开口来。

    ……

    “它们在干什么?”

    影人舰队的动静同样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白雪正放下手中的通讯水晶,看着远处云海之中的闪光,忽然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从通讯水晶中传来的嘈杂的通告声,似乎才描述着这个空海战场之上一面倒的局势。

    在之前的战斗之中,银色维斯兰作为冲在最前面吸引影人舰队注意力的主力,在此前的正面冲锋之中承受了最多的炮火。

    在仅仅不到一个小时的交锋之中,他们便已经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风船,在空海的战史之上,这也是排得上号的惨烈。而就算是剩下的三分之二的风船,也几乎人人带伤。

    银色维斯兰的主力旗舰在此前的战斗之中被命中了七发炮弹,船身多处起火,就在此不久之前,她还不得不分心去指挥船上的水手们控制住火势,以免破浪者号成为这场战斗之中第一艘因为起火燃烧而沉没的旗舰。

    但就在不到十分钟之前,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影人正面的火力忽然减弱了些许,虽然不明显,但在他们几乎无法喘息的炮火打击之中,众人还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出来。

    随后观察手便察觉到了影人至少有两支侧翼上的舰队正在回撤,向着舰队的后方转向——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忽然有一支舰队出现在了影人的背后一样。

    又有支援到了么?

    但白雪看了看大约一刻钟之前从月尘舰队传来的消息,对方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才能进场。

    至于来自于横风港的军方舰队的主力,甚至是来自于戈蓝德的王国的皇家舰队,那更是没有指望的事情,他们最后一次收到横风港方向的通报,大约是在半个钟头之前,那之后便袅无音讯。

    白雪与光染推测,对方此刻应该还没有过云层港,就算是稍微指望得上一些的来自于横风港的主力舰队,至少也要好几个小时之后才能赶到彩虹湾。

    至于抵达艾尔帕欣,那更是没影儿的事情。

    那么又会是哪支舰队呢?

    白雪正在猜测之间,忽然便看到自己的通讯官急匆匆从指挥桥下面跑了过来,向着上面喊道:“女士,是我们自己人的舰队!”

    白雪眉头一扬:“麻烦说清楚一些。”

    “是杰弗利特红衣队分出去的那支分舰队,他们从云层下面绕进了东南面的云墙之中,绕到了影人舰队的内部,”那通讯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确切地说,他们是借助影人的舰队在我们攻势逼迫之下不断向南转移的机会,直接出现在了那个方向。”

    他扬了扬手上的报告:“他们发来信息,告诉我们他们现在已经相当接近影人的旗舰的位置,影人肯定会分心去拦住他们。”

    “杰弗利特红衣队分出去的那支分舰队?”白雪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那不是那家伙在的那支分舰队么,他们居然绕到敌人后面去了?”

    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眼中不由闪过一道光芒。

    她当机立断,立刻低头向平铺在指挥台上的空海态势图看去,上面大致绘制出了此刻双方各舰队所在的位置。

    而一旁的光染听完倒是显得有些疑惑:“难道他们想对影人的旗舰出手,让我们配合他们行动?可这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一些,我们不也一早就发现了影人的那艘旗舰,可拱卫那附近的主力舰显然不好对付,我们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接近那个方向……”

    “他们才几条船?”他忍不住问道:“我们给他们的命令是让他们拦住影人舰队对于地面的支援,他们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去了?”

    “不,”但白雪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那家伙的想法恐怕正好与之相反,光染。”

    前者微微一怔,不由将疑惑地目光看了过来。

    但白雪已经拿起了通讯水晶,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请各舰队注意,留意影人舰队的动向,现在时间是七点三十分,五分钟之后,银色维斯兰的舰队会发起总攻。”

    她再一次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柔和的声音才在舰队频道之中响起:“请你们配合我们行动。”

    “总攻?”

    舰队通讯频道之中似乎静了片刻,但很快,那边传来了回应,先开口的是来自与军方的舰队:

    “好的,我们明白。”

    然后是银林之矛那边的声音:“白雪,我们也收到来自于那边的信息了,我大概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接下来我们会尽量配合你们行动。”

    “这里是天堂花落,我们也会从侧翼配合你们发起冲锋,时间有限,话不多说,先祝各位好运。”

    那一刻一道道以太通讯正在战场上空彼此传递着。

    影人的舰队在正面战场上竖起的一面厚重的墙垒还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只在其内部有些微的闪光,似乎正在发生着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但以此刻艾尔帕欣平原上空整个空海战场为背景,从地面上仰视半空,目光穿过云层,此刻正环绕在影人庞大舰队周围的多个选召者的船团,此刻正在缓缓转向。

    战场上的局势,似乎正在悄然改变着,而地面之上,子非鱼也正收回目光来,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身边的银发少女。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银色维斯兰的人似乎打算准备和影人那支庞大的舰队进行决战了,会不会太早了一些,要是失败的话……”

    “银色维斯兰方面的指挥官可是白雪,”尤古朵拉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对方的话:“那位小姐虽然心高气傲,但其实是在指挥上相当谨慎,再说我对指挥舰队战斗也没有什么造诣,你问我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轻轻耸了耸肩,一边用手扫落肩头上的积雪,一边回答道:“在这种时候,通常我会选择相信专业人士,在这方面,她比我优秀得多了。”

    “而至于我们嘛,”银发的少女目光看向远处白雪皑皑的地平线上,答道:“干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既然银色维斯兰的人准备发起总攻,那么我们差不多也要配合他们行动了,他们很快就应当联系上我们这边,不过我们也不能让对方久等。”

    她回过头来,对子非鱼说道:“去通知其他公会的人,以及受赎者们,去告诉他们,我们也准备发起总攻了。”

    尤古朵拉说到这儿,语气略微停顿了一下。

    “目标……”

    “艾尔帕欣。”

    ……

第二百零一章 艾尔帕欣上空的火焰 II

    “主权号沉默……”

    “勇敢约翰号沉默……”

    “鸢尾花号退出战斗序列。”

    “我们还有七艘船尚可以行动。”

    通讯频道中好像一时间变得沉寂了许多,方鸻平静的目光扫过整个弯曲的,被炮火染红的穹顶。

    对于影人来说,这只不过是有一条陌生的‘小鱼’忽然从云墙之中闯入了它们的核心防卫圈内,虽然有些意外,但无伤大雅。

    它们调动了左右两翼,与上下拱卫着主阵的数支分舰队,大大小小三十多艘战舰对于这支闯入的舰队进行围追堵截。那场面看似浩浩荡荡,但其实并未对影人主力舰队的阵型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而对于场中的人来说,那却是末路一般的景象。

    远远近近看去,四面八方一时间似乎皆是那造型奇特的舰队的影子。它们炮口闪着光,令炮火在战场上形成了一道幕帷,周围不断有船起火燃烧,并拖着长长的浓烟坠入云层之下。

    “金棘号退出了战斗序列,还有六艘船可以行动。”

    红叶的嗓子好像也在烟熏火燎之中变得沙哑起来,吃力地通报着。

    天空虽广,但此刻似乎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四周沉静了下去,炮火的轰鸣声一时间似乎消失了,只剩下方鸻平静的命令声:“命令舰队,继续向左转。”

    此刻的他,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舰队指挥官这个位置,下达的命令不再表现出明显的犹豫,也不再需要去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向左转越来越偏离目标了……”红叶注视着风元素探测仪上的闪光,张了张口,但想了一下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了肚子里。

    这时候她已经无心去质疑了,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呢?炮火的轰鸣声,持续不断震颤着的甲板与船身,似乎盖过了众人思考的能力。

    但方鸻似乎察觉到了这个自己临时的舰务官的想法,开口答道:“这个时候存活下去才是我们的目的。”

    “如果存活下去才是我们的目标,那我们根本就不该冲进来。”六影的脸上被硝烟染黑了一片,用手抓着船舷,在一旁喃喃自语道。

    方鸻摇摇头,既是在向她,也仿佛是在通讯频道之中向还剩下的所有人解释:“只有在这里,存活下去才是我们的目的。”

    “但我们的实力太薄弱了,一共不过十多条船,主力舰一艘也没有,”六影忍不住说道:“要是他们当初多给分配给我们一些船就好了,眼下我们甚至连扰乱对方阵型也做不到。”

    把兵力均分是多么天真的想法,也只有对战场没有半点认知的小姑娘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其他船上的舰长们对此皆是沉默。不过他们认为六影至少说对了一点。

    他们这支分舰队的力量在影人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不,”但卡卡摇摇头:“……我们已经改变了战场上的势态了。”

    影人正在收拢了整个舰队的阵型,因为它们发现为了拱卫自己的旗舰,似乎让这支突然从云墙之中杀出的分舰队吸引了过多的注意力。

    而前方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舰队,再加上军方的两支支舰队正在广袤的空海之上汇合于一起,与另一个方向上的芬里斯人的舰队一道形成明显的攻击锋矢。

    影人敏锐地察觉到,对手似乎以为自己抓住了一个机会,对方认为自己可以抓住它们舰队一刹那的混乱,并在一场决战之中扩大胜机。

    并彻底在这空海的战场上撕开一道口子。

    或者说,至少是里应外合,给予它们的舰队重重地一击。

    但它们谨慎而又明智地意识到,对手似乎犯了一个错误,那个所谓的机会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它们所调动的舰队在战场上并不重要,它们在战场上还有更多的后备力量可以投入。

    那就是绝对优势的兵力——

    但作为战场之上敌对的两面,影人们显然不会去提醒自己的对手,因为在战场之上,致命的错误往往就是致命失败的开始。

    现在摆在影人一方的指挥官的面前是两个宽松的选择,一是避开选召者的锋芒,对手想要选择决战,那么就不给予他们这个机会。

    至于另一个,则是将计就计,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令对方一头撞在这铜墙铁壁之上,撞得头破血流——不,甚至或许是灰飞烟灭。

    这等于是选召者们因为一个致命的判断,将战场之上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但对于一个优秀的指挥官而言,又有多少人经得住这样的诱惑——即当敌人作出了明显的‘错误’的判断之时,不亲手葬送他们的全部希望,从而将对手推入深渊的绝境之中。

    对方在寻求一场最后的会战。

    而对于它们一方来说这似乎也是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不用在在意对方令人厌烦的牵扯,只用一场战斗就可以彻底结束战斗。

    胜利与否已经不言而喻。

    此刻写在这战场之上的,对于影人来说已全是正确的答案,而唯一的剩下的问题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它们究竟选择哪一个答案。

    而影人们选择了理所当然的,最为正确的那一个,也是最为效率的那一个。

    “影人的舰队列阵了……”

    从舰队通讯频道之中传来的声音似乎都带着颤抖。

    白雪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通讯水晶,她正抬起头来,一双平静的眸子注视着前方,那明晰清澈的目光穿过了空海之上如晦的硝烟与云雾。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这位披着一身银甲的少女握着自己的通讯水晶,步伐轻盈地走下了自己的指挥桥,推开了下面的大门,来到了甲板之上。

    冰冷的雨点扑面而至,落在她如玉石一般的额头上,沿着精致的脸蛋一缕缕滑落,狂风呼呼作响,空气之中夹杂着硝烟与血的气息。

    位于甲板上的拍摄机位似乎为这边的动静所惊动,齐齐转了过来,将这位女神一般的人物映入了画面的中央。直播间内一片沉寂,虽然许多画面都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之中黑了下去,但仅剩下的一些还是忠实地记录了这一幕。

    许多人都认识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但少有人听说过‘白雪’这个名字,而直到那一刻,他们似乎才意识到——银色维斯兰,并不只有一朵盛开的玫瑰。

    但那些平日里少女所追求的东西,此刻似乎皆已抛诸脑后了,在她注视着长空的目光之中,只看到一支又一支影人的浮空舰队,正在汇拢过来。

    仿佛在银色维斯兰的正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壁垒,只是那壁垒的后方,还有点点闪光,她知道在那个地方,还有一支属于他们的舰队。

    只是还剩下多少?

    白雪抬起头,目光注视着上方阴阴沉沉的天空,又看了一眼下方仿佛无垠的云层。她知道,影人们一定还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正如同影人们知道,他们正在寻求一决胜负的机会一样,对方给他们备下了一道完美的防御,但他们又何尝不是求仁得仁?

    她拿起了通讯水晶,左右两方张开的白色的羽翼,那正是银色维斯兰舰队一面面雪白的帆船,浮空舰之间彼此并列着,从正面形成了一道一往无前的锋矢。

    “各位,话不多说,”白雪开口说道:“接下来是最后的战斗,我们的结果已经注定,大家都心中有数。或许待到胜利之后,与各位再在艾尔帕欣的庆功宴会之上相见——”

    她将拇指轻轻放在漆黑的水晶之上,雪白的指套上浸了雨水。

    “祝各位好运。”

    少女轻声开口道。

    而远方传来回应的声音:“银色维斯兰,祝你们好运。”

    以及那一道道交织的通讯:“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朋友们,祝你们好运。”

    “祝芬里斯的兄弟们好运——”

    “也祝那位龙之炼金术士足够好运,哈哈!”

    那魔法的传讯背后,则是所有人共同的决心,白雪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将拇指按了下去——一道暗红的光芒从通讯水晶之上闪过,然后一切都陷入了消寂的状态之中。

    四周变得安静了下去,似乎只剩下狂风呼啸,与炮火轰鸣之声。

    但在一场战斗之中,正确与效率,有时候并不能决定所有。

    还剩下三艘船,正摇摇晃晃地在炮火之中前进。

    方鸻所在的风船也又中了一发炮弹,炮弹命中了舰艏,并在那里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火苗顺着风灌了进去,下层甲板已很快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只是船上剩下的人手,已经难以阻止火势的蔓延,何况他们所剩下的资材,也所剩无几了。

    但方鸻像是没有察觉这一切一样,只用手抓着船舷,立在业已倾斜的甲板之上,仰着头,注视着空海之上所正在发生的一切。

    影人们正在调动它们的舰队,那一支又一支汇拢过来的分舰队,正在整个空海之上形成一张严密的包围网——但那张网并不是向内的,而是向外的。

    它们似乎已经不再在意其内部的这条‘小鱼’,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决战的战场之上,它们要一劳永逸地解决对手,令这场持续了将近一夜的空海大战画上一个休止符。

    那将是一张天罗地网,等待着银色维斯兰,等待着选召者一方的舰队的,似乎只有覆灭的终途。

    “影人们正在调集舰队……”

    “我们上当了,我们吸引的这点注意力根本不够,它们还有的是后备力量可以投入到正面战场上……”

    六影正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手脚冰凉。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只不过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夜莺罢了,决定不了这场空海大战的胜负。

    个人的力量在舰队面前是如此的羸弱,甚至连单个的龙骑士也很难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苍之旅团、杰弗利特红衣队还有月尘投入的龙骑士的战斗,不过只是这庞大战局之中的一隅而已。

    而真正的决战,只能是舰队与舰队之间的,炮火与血肉之间的对抗。而决定了这场战斗的人,其中至少有一个是在她身边,只是对方似乎对这一切视而未见。

    “这是一个圈套!”

    方鸻回过头来,对她点了点头:“是的,那是一个圈套……但对于战场上的双方来说,它都具有同样的意义。”

    六影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在战场之上还有双赢?”

    这个问题几乎把方鸻逗笑了,他看了看这个白金色短发的少女,忽然意识到杰弗利特红衣队为什么要安排她作为卡卡的搭档。

    因为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似乎都有同样的特质——都一样的活宝,他摇了摇头:“战场之上永远只会有一个赢家。”

    “那我们要不要通知银色维斯兰的人……”六影在狂风骤雨之中大声问道,她此刻心中暗恨卡卡这个没用的机会,在这会儿一点也不帮自己说话。

    而且看起来,那家伙好像还很认同对方的计划。

    但方鸻仍旧是摇头,只是并没有回答,因为回答又有什么意义呢,决定已经作出了,剩下就交给上天去决定。在变幻莫测的战场之上,谁又能说自己一定可以成功呢?

    只不过至少现在为止,他们已经走在了正确的方向上。

    他不相信白雪他们一众优秀的指挥官,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不清楚影人们似乎在历史上经历过这样的大战。但对于选召者来说,这样的战例比比皆是。

    在许久以前的年代之中,他们对于这个说法其实有一个较为通俗的解释,叫做——

    一切战术转换家。

    ……

    阿方索·佩雷德尔,那是他的真名,世人对于他有很多传说,关于他的头衔与外号也林林总总,不止一个。但其中的绝大多数,皆可以与北境的四大看守人之一的血手,或是鸦羽其名。

    不过他自己还是更喜欢那个朴素无华的称谓,看守人,犹如那个古老的预言的守护者,看守着风暴与黑暗,只等待着末日审判之刻来临之日。

    而那传说之中的终末,似乎便是今天。

    但北境的冬日,在这一天中似乎格外的严寒,令阿方索·佩雷德尔似乎也感到了一丝寥然之意。

    在自己的堡垒之中,看着茫茫雪地之中犹如浪涛一样向整个北境防线发起攻击的那些圣选者们,阿方索·佩雷德尔第一次感到了动摇。

    确切的说,并不是动摇,而是畏怯。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危机感,整个防线正在发生松动,而松动的背后正是崩溃,他深切地明白——这条防线上的绝大多数军事力量,皆不是他手下一无所畏的鸦骑士们。

    但即便是他的骑士们,也在这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之上逐渐消耗殆尽了——这些圣选者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们平日里犹如一盘散沙,但此刻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们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那汇聚在一起的洪流,几乎颠覆了他对于过往的一切认知,但真正的危机,却是来自于不断进出于堡垒内城大门,并带来战场上坏消息的传令兵们。

    “鹿林方向的防线失守了……”

    “佩内洛堡失陷……”

    “圣选者们攻占了苔岸大桥……”

    阿方索·佩雷德尔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用目光去巡视沙盘之上一个又一个减少的据点后面,他们还剩下多少兵力与防线可用。

    可答案是近乎于冷酷无情的,战场之上没有玩笑可言,他揉了揉额头,并没有开口。只将手放在心口,一遍又一遍询问那个内心深处的答案。

    但这一次,主宰者们并没有传来回应。

    阿方索·佩雷德尔几乎是下意识抬起头来,而艾尔帕欣上方阴沉沉的云层之上,似乎正闪动着电光与雷鸣——只是艾尔帕欣的冬日,并没有雷霆的记忆。

    他知道那是什么。

    晨曦正在驱散云层,而在那里,在人们的注视之下,两支舰队已经彻底绞杀在了一起。人们只消仰起头,便能看到那支单薄的舰队,此刻正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一往无前地投入那炮火交加的战场之上。

    艾尔帕欣上空正在发生一场空前的决战,漩涡已经形成,先前的决定导致了此刻的结果,在任意一方取得胜利之前,皆无法抽身于这场庞大的会战之外。

    任人都看得出来圣选者一方岌岌可危的势态,只需要一点时间,胜利的天平就会向着战场上空那恐怖的阴影所倾斜,并再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但那胜利的曙光,此刻在阿方索·佩雷德尔看来却如此的遥远。

    他无法相信,主宰者们竟然会犯错。

    “大人,”那个传令官结结巴巴地对他说道:“我们还有支援么……?”

    阿方索·佩雷德尔回过头,用冷冽的目光看着对方,但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防线正在崩溃,他们能否等到胜利的那一刻降临似乎成为了一个永恒的未知数。

    “我们后面……”

    传令官用几乎窒息一样的声音答道:

    “就是艾尔帕欣了……”

    ……

第二百零二章 艾尔帕欣上空的火焰 III

    火焰已上升至主甲板,浓烟逐渐遮住了视线,方鸻感到脚下甲板正摇摇晃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随时会离析分化,轰然四散一般。幸好还只是将要,因为其他船只早已付诸实践。他的目光穿过滚滚的浓烟的间隙向远处看去,只见那里只剩下一艘和他们状况相差无几的拿佩勒号,正浑身包裹在火焰之中前进。

    火焰从拿佩勒号船身上各处的破口之中冒出,从升力舱、火炮甲板、舰长室,从四处冒了出来,然后在一阵惊天动地爆炸声之中,大约是高温引爆了魔导引擎之上主核心水晶,拿佩勒号一折为二,缓缓沉了下去。

    分舰队频道之中在一片沙沙的杂响之后,才传来一个声音:“拿佩勒号脱离编队。”是那个年迈的舰长的声音,方鸻对其的印象是沉着冷静,经验丰富,据说那位舰长曾经参加过拜恩之战——在那场惨烈的战争当中担任运输工作,也是他们这个舰队之中唯一曾近距离接触过战争的人。

    “但愿他还有星辉……”方鸻心想,然后轻轻摘下了通讯水晶。他回过头去。六影正在那里吞了一小口唾沫,小声对甲板上的每一个人说道:“只剩下我们了……”那声音微微有些不那么肯定,就好像是说,其实他们也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步拿佩勒号——乃至于其他船的后尘。

    船上还剩下的人都汇聚到了甲板上,红叶、卡卡、六影,还有那个叫霞月的工匠,以及几张熟面孔,就是方鸻全部叫得上来的名字。除了原住民水手之外,剩下都是选召者,一共十七个人,至于其他早已在之前的炮火之中灰飞烟灭。火势正越来越大,连主甲板都烤焦发黑,他们更像是一群在烤炉之中等死的鹌鹑,下面的舱室早已没有一个人,火焰逐渐攀升至桅杆之上,并点燃了船帆,船失去了动力与方向,带着一条略具有弧度的航线徐徐向斜下方坠去。

    但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霞月仰着头数着天空上那蔽日遮天的舰队,像是蜂群一样从他们头顶之上掠过。左舷的方黑压压的船影后面正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的闪光,闪光穿过了船与船之间的间隙,映入众人眼中,他们虽然看不到那里发生了什么,但那无疑是一场大战——

    “至少我们吸引了它们足够的注意力。”六影小声说道。“不,我们是欺骗了它们。”红叶却摇了摇头,纠正她道。

    他们是吸引影人的舰队在主阵附近打开了一口子,或者说令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的主力舰队在这密集的阵型之中找到了一个薄弱点——但那个薄弱点只是一个假象,在影人与他们悬殊的兵力优势之下,根本就不存在。

    只是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乃至于整个战场之上的选召者舰队向那个‘缺口’发起突击之时,抉择便来到了影人的一边——当敌人将脆弱的战术环节暴露在你面前时,你能否按捺住内心中冲动的本能,还是在彻底消灭敌人,与暂时退却之间选择一个平衡点?

    越是优秀的指挥官,越是容易抓住战场之上一纵即逝的战机,也越容易陷入这个陷阱之中,那正是kun登顶的经典一战。

    方鸻赌的是,白雪一定也十分清楚那一战,并且一定能读懂自己的意图,并抓住这个由他们创造的,稍纵即逝的机会。而对于蛰伏千年的影人来说,则有很大的概率不曾听过,或者见过类似的战术。他不清楚千年的光阴对于影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从它们呆板的应对来看,时间的流逝应当同样对于这些‘生物’具有意义。

    这么看来他们成功的几率就算不说很大,但至少也存在着。

    而战场之上本就需要一些运气,百分之百的把握是不存在的,最好的指挥官都是优秀的赌徒,他们沉着冷静,在胜负未分之前的最后一刻仍能按捺住声色。

    至少从结果上来看,他们似乎成功了,或者说至少成功了一半——来自于这个战术的前半部分。虽然这并不是得益于他,而是来自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全知者’的天才创意。

    不过那并不重要。

    当对方的指挥官决定在正面战场上投入兵力,设下陷阱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许多东西。那璀璨的烟火,不过是此刻战场之上势态的写照:

    一个巨大的漩涡已经形成,它就像是一台无情的绞肉机一样,源源不断吞噬着双方投入的兵力。诚然,这台绞肉机的‘操控权’是掌握在影人一方手上,选召者一方的损失,要远远大于影人一方的损失,按照这个速度,影人们很快会取得胜利——

    一场干净利落的,毫不拖泥带水的胜利。

    但这也意味着它们不能后退,因为一旦它们分散优势的兵力,那么原本拿到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双方将会重新退回平等的地位之上。非但如此,战场上的势态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它们难解难分地厮杀在一起,轻易的后退或者更改原本的决定,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对于双方来说或许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就是会战的魔力,它千变万化,从来没有既定的结果,纵使是对于掌握着绝对优势的一方来说,亦必须要小心翼翼应对。而对于双方的指挥官来说,此刻皆只剩下唯一一个选择,那就是继续投入手上的筹码,直到一方彻底失去一切为止。

    战争从来都是一个零和游戏。

    但这个漩涡正是选召者们所需要的,他们就像是源源不断投入炉心之中的柴火,选召者们在这一刻选择将自己当作燃料,让炉心之中的反应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

    直到他们都化为灰烬的那一刻。

    下方的云层正在为晨曦所撕开,露出白雪皑皑的冬日的大地,映入方鸻视野之中的是一道推进的黑线,选召者们正在漫过苔河的右岸,如同潮水一样淹没了在那里星星点点的堡垒。

    在那个进攻锋矢的终点之上,晨雾散去,露出的了平坦的巨兽道,艾尔帕欣高耸于云端的浮空城核心,已经显露于地平线之上。

    或许是攫取胜利的时机了,只可惜对于这条船上的每一个人来说,他们可能看不到那些了,他们中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都不一定,每个人都在默默计算着自己仅剩不多的星辉——大多数人在这场战斗之中都不止阵亡了一次。

    而对于方鸻来说,这尤为头痛。

    他还剩下多少星辉来着?

    “只可惜位于主力舰队上的镜头不能越过重重阻碍,哪怕给我们一个最后的特写也好,”卡卡叹息一声:“众所周知,只要你的功迹无人知晓,或者没有多少人知道,那它就不存在。”

    “怎么会不存在呢?只要我们击败了影人,我们所作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等下……”六影眉毛一下竖了起来,怒道:“你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

    卡卡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看着这个傻白甜的姑娘,然后肚子挨了一下,闷哼一声弯下了腰去。

    “活该。”

    所有人心中都不由产生了共同的想法。

    “第五轮攻击要来了!”一直注视着风船上空的霞月忽然开口道。

    两支影人的猎舰队仍旧追踪着他们的痕迹,一直到拿佩勒号下沉之后,也始终没有放弃。

    “它们正在爬升,它们或许看出我们马上要沉了,它们不打算在我们身上浪费火力了……”其他人也注视着那个方向,开口道。

    也有人说道:“那早就不是第五轮攻击了,那已经是第六轮攻击了……”

    但方鸻举起手来,让其他人安静下来。

    他放飞出去的发条妖精,早已看了个真切,影人们的舰队之上,黑洞洞的炮口的确瞄准着这个方向,而火力甲板之上,魇炉构装也重新填装好了炮弹。不过他心想对方的确不该在一艘将沉的船上倾注太多火力,除非对方对他们恨之入骨——但自己好像突入重围之后也没干什么让人咬牙切齿的大事。

    事实上恰恰相反,他们一直在被动挨打,因为火炮射程上的差距,他们甚至连还击都作不到。

    不过通过穿过硝烟的发条妖精,方鸻很快看到了更多的画面,在那重重的浓烟后面,一艘影人的主力舰正在缓缓横过来。

    他突然意识到了影人们的意图,掀开风镜,对其他人喊道:“小心,前面有一艘影人的主力舰,我们可能要撞上去了!”

    方鸻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闭上嘴不由自主地向一旁的红叶看去,对方显然也在同一刻想到了类似的事情,与他目光相汇,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船上的其他人?红叶显得有点犹豫,不由看了看那些原住民水手们,他们离开之后,这些水手们应该怎么办?

    但对方似乎也读懂了那一刹那之间她与方鸻的想法,一个水手长模样的人站了出来说道:“各位,你们如果有什么点子请尽管放手去做,你们留在这里也只是和这艘船一起同归于尽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不用管我们,让我们与这艘船一同存亡,现在……不是犹豫这些的时候。”

    “你们……”红叶一时怔住了。

    她想问的是,你们肯相信我们么——相信一些选召者?

    只是共同经历过这一切,这个提问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而方鸻只是默默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对他点了点头。“船上交给你了,水手长。”

    “这是我的荣幸,船长先生。”水手长将手按在左肩上,以海上之人的礼节,向他行了一礼。

    方鸻转过身去,轻轻将手放在自己的操控手套之上,“还记得我们之前的战术么?”他的问题是面向一众选召者的,声音显得有些意外地淡然:“各位,让我们再给对方一点惊喜,好帮白雪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等下,您的意思是……”有人开口道。

    但方鸻的目光只注视着前方,目不转睛地提醒了一句:“小心一些,影人不会轻易让我们靠过去的。”

    血色的舰艏正在分开战场之上的硝烟,令那背后的景象呈现在每一个人的视野之中,那正是一艘影人的主力舰,正巍巍地横过船身来,在一片混战之中从前方切入了他们的航线之上。

    其高耸的阴影一下便盖过了风船最高的桅杆,影人浮空舰的船舷几乎像是一面压过的巨墙一样,映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那比他们之前见过的每一艘影人的风船都要壮观得多。“好大……”六影喃喃自语,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在巨人港第一次见到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旗舰赤红皇后号时,也曾感到过类似令自己感到十分渺小的对比。

    “当心!”下一刻不知是谁的尖叫,被一片猛烈的爆炸声盖了过去,上方影人的猎舰队终于开火了,它们显然并不希望看到这条破破烂烂的风船撞上自己一方的主力舰。

    可六影还沉浸在之前的震撼之中,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空海之上战斗的方式,已经超出了这个可怜的姑娘想象的极限。

    她只眼睁睁看着一道翠绿的闪光击中自己不远处的船舷,然后炸裂开来,一块掀飞的木板横向向自己飞了过来。按说夜莺的反应极快,何况她还有直觉反射能力。

    可这些能力也无法在主人脑子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产生作用,除非是类似于黑暗仪祭那样的魔法能力,等六影下一刻眨动眼睛,一切似乎都为时已晚。只是忽然,一道人影横飞了过来,拦腰将她一撞,夜莺小姐只感到一阵巨力传来,自己就飞了出去,还在甲板上滚了几圈。

    但她毕竟还有职业的本能,反手一撑停下,终于回过神来,心中忽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向那个方向一看,果然发现卡卡正双目紧闭躺在那儿,双手还维持着方才抱住自己的姿势,只是胸口扎了一片木刺,鲜血正渐渐晕染开来。

    “卡卡!”六影感到心弦微微一颤,第一次产生揪心的感觉,她顾不得甲板滚烫,马上爬了起来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但才走到半路,卡卡便举起手拦住她,然后睁开眼睛来,目光注视着这个方向,对她一笑,只是笑容有些惨淡:“还好赶得及。”

    “你疯了!?”六影看到自己搭档黑漆漆的眸子注视着自己,第一次感到也不是那么厌恶,甚至微微有些奇特的感受。

    “疯的可不是我,快扶我起来。”卡卡吃力地答道。

    六影不敢多问,脸甚至微微有些发红,之前的确是她一时走了神,才导致了这一切。

    她只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担当立了起来,令其半跪在地上,此刻炮火已经彻底摧毁了这条风船最后的动力,它正在一片支离破碎的声音之中飞速下坠。

    狂风正漫过甲板,扯动着火星向后飞舞,船已经失去了升力,并开始急速下坠,船身剧烈地震颤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浓烟也遮住了其他方向的视野,六影甚至不清楚其他人究竟如何,她只注意到自己的搭档正仰头看着天空上,而此刻一道巨影正从两人头顶之上掠过——

    那正是影人的主力舰。

    风船的下坠让它与影人的主力舰交错而过,并离得越来越远,影人们的算盘打响了,他们甚至失去了最后一头撞上影人主力舰的机会。

    但另一个微小的机会仍然存在着……

    卡卡一下回想起了方鸻之前的话,他咳嗽了一声,低声说道:“六影,我数一二三……”声音几乎吃力得难以为继,但卡卡仍旧咬牙说了下去:“……你和我一起跳……”

    “你说什么?”风太大,六影几乎没有听清自己搭档的话。

    但卡卡回过头来,只给了她一个清澈的眼神,那目光似乎照进了少女的心中,令她微微一怔,

    “三……”

    “二,”

    “一,”

    “跳!”

    卡卡举起手来,在黑影与他们最为接近的那一刻,射出了飞爪,而脚下的甲板也在那一刻发出巨大的呻吟声,并缓缓倾覆了过去。

    而另一道绳索穿过了烟雾,卡卡看到那绳索的颜色,心下松了一口气,自己的搭档是夜莺,而飞爪正是夜莺的老本行。

    接着更多的绳索穿出了烟雾,那是其他人,但并不是每一个工匠都抓住了机会,之前的炮火吞噬了一些人,剩下来的一共只有七人而已。

    他很快看到了方鸻。

    方鸻正借着那条银白色的绳索荡了过来,两人在半空中交错而过。方鸻看了后者一眼,轻轻一点头,这个杰弗利特红衣队的少年能幸存下来,并不太出乎他的预料。

    然后两人才一齐抬起头去,注视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阴影,他们虽然暂时幸存了下来,但还能活多久,却是一个未知数。

    这一次他们只有七个人,并不再准备周全,确保万无一失,背后也没有人可以给他们提供任何掩护,而对于影人来说,也不是毫无准备了。

    但向前的道路,已经没有了停下的余地。

    那或许将是,他们在这个战场之上,最后的一战。

    ……

第二百零三章 艾尔帕欣上空的火焰 IV

    方鸻紧紧抓着手中银白色的绳索,犹如拽着秋千的单臂一样向着影人的主力舰荡了过去,劲风绕过他的黑发,让发丝不住遮住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眯起眼来,愈发难以判断自己与那艘巨舰之间的距离。

    他仰起头,当风吹开发丝的那一刻,他正好看到一排排枪口从船舷一侧伸了出来,其背后是闪烁着红光的影子——魇炉生物——影人们毋庸置疑是有所准备的,虽然他不知道它们是如何传递消息的,但毫无疑问对方不会在同一种方式下上当第二次。

    接下来将会是一场苦战,这个念头也同样从方鸻心中闪过。

    他立刻松开手,同时放出了另一条飞索,‘火箭飞拳’向上方飞去并击中了船底,带着他进入了对方的视野盲区。但那只是暂时,方鸻明白自己马上就会在惯性的作用下经过船底的阴影,他反了过身,左手那时正好收回了另一只飞爪。

    三,二,一,方鸻在心中默默计数,左臂储能阵在充能完毕的那一刹那,他再一次放出了第一只飞爪,飞爪越过船底,击中另一侧的‘云线’——即空海上的水手们对于船只重心水平线的称谓。

    眼前的景物在迅速发生变化着,巨船的阴影遮住了云层上的光芒,而另一侧已经完全沐浴在晨曦之中,一片耀眼的金色。

    “从第三层甲板登陆。”方鸻低头说了一句,通讯水晶就别在他领口的位置,但风扯着他的声音完全变了形。他也不清楚究竟有几个人听见了,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他再一次抬头,船舷的另一侧还未出现魇炉们的影子,对方或许正在穿过甲板来到这一侧,这需要几秒钟时间,但当然不及他利用飞索移动来得更快;要不就是有人从另一边登陆了,不过他只能听到风声,而风声之中并未有枪声传来,因此这样的可能性不大。

    方鸻下达了命令,让魔导炉开始驱动绞盘收紧缆索,在低沉的穿透狂风的嗡嗡的声音之中,高度开始迅速攀升。他一边默算高度,一边向上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船舷,影人巨舰在这一侧沐浴在金色的晨曦之中,几乎褪去了暗影一样的底色——但其外形显得更加的怪诞与阴森。

    魔导铳的枪口出现在了船舷之上,一开始只有几支,魇炉们并不是同一时间抵达的,它们几乎参差不齐地抵达了这一侧的阵位,构装生物没有什么感情,立刻向方鸻开了火。

    只是在摇晃的甲板上,在这个距离上,铅弹的飞行轨迹早已不知偏到了什么地方去,方鸻只看到火光闪动,但毫无任何感觉。当更多的枪口出现在那个位置之时,而他早已攀升至足够的高度——那里是第三层的甲板。

    前方是打开的火炮窗口,背后正是装弹的魇炉生物,其头上闪烁着耀眼的红光,一共四台转了过来,只是它们还没反应过来,方鸻便已抢先一头撞了进去。

    ‘哗’一声响,他带着碎裂的窗户一起摔在一台魇炉构装体身上,使后者失去重心倒了下去。方鸻摔了一个头晕目眩,而身后已传来拔剑的声音,他心知不妙,赶忙向前一滚,‘扑扑’两声闷响,正是重刃斩在甲板上的声音。

    方鸻来不及回头去看,因为身后一股巨力传来,是一剑斩在了他身上,但发出了一声金属的碎裂声,大约是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他一个趔趄,也不清楚自己的魔导炉究竟如何了,也没时间去检查,只将手放在信息化水晶上——一台猎龙人在船舱之内顷刻成形。

    方鸻将手一挥,令猎龙人手中刀刃在黑暗之中划过一道寒光,寒光所过之处,魇炉生物纷纷倒地,要不是身首分离,要不是从中腰斩。散碎成零件状态的构装体,在摇晃的甲板上骨碌碌滚动了一道。

    方鸻这才有时间回头一看,只见此刻火炮甲板之内光线变幻,又有好几道影子正从外面闯入,一共是四个人,他顺次数了过去——红叶,卡卡,六影还有那个叫舞霞的工匠。

    剩下的人多半凶多吉少。

    卡卡落在他不远处,所落之处正好没有魇炉构装,其起身一看,也发现只有他们几人闯入而已,不由微微一怔。方鸻马上向对方打了一个手势:“去底下。”

    船舱之内正有源源不断的魇炉构装体围拢过来,此处显然不是久留之地。

    他们的目的是魔导舱,那里与主核心水晶在一起,一般位于船内防护最严密的中心地区,他们这几人从这里杀出一条血路显然不太现实,因此避其锋芒才是正确选择。

    卡卡一边向另一侧看了一眼,在那里六影与其他人落在了一起,中间为魇炉构装与他们隔绝开来。他意识到汇合已不可能,才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方鸻低声说了一句:“你先走,我来断后。”

    卡卡也不和他客气,一点头便越过他进入了底舱之中。

    方鸻这才看向另一边的红叶、六影与那个叫做舞霞的工匠几人,此刻中间十多台魇炉构装正在向这个方向围拢过来,而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他举起手来,向红叶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另想办法汇合,红叶与他合作多次,心领神会,向这个方向微微一点头,然后领着其他人向另一个方向杀了出去。

    方鸻这才松了一口气,命令自己的猎龙人收回来挡在前面,同时伸手向身后一掏,但入手之处竟抓住了一堆松散的零件。他大吃一惊,这才意识到之前自己被斩中了什么,挡剑的原来不是魔导炉,而是挂在后面的‘火巨灵’。

    还好爆炸水晶脆弱无比,结构一经破坏内部的引爆法阵就无法产生作用,要是它们和地球上一些爆炸物一样敏感的话,只怕自己此刻已经被炸得尸骨无存了。

    此刻远处一道闪光穿过,一声巨响夹杂着劲风扑面而来,黑烟裹挟着数不清的木片噼里啪啦敲打在舱壁上,方鸻心知是红叶他们那边已经引爆了火巨灵。他心下叹了一口气,只好后退一步让猎龙人堵在门口,然后转身顺着舷梯走了下去。

    那是他身上携带的最后一台猎龙人,七海旅人号上也只剩下一个样本了。

    下面一片漆黑——

    影人的主力舰与他们登陆过的其他浮空舰一样大同小异,第三层火炮甲板下面是底舱,没有一丝灯光,伸手不见五指。而这里除了一些他认不出来用途的奇形怪状的容器之外,还陈列着一排排还未启动的魇炉生物。

    不过方鸻也不指望可以借为己用,因为之前在其他船上时早已拆开看过了,这些魇炉构装体其实还是一个个壳子而已。

    当然,至少另一方面他也不用担心这些东西会忽然被激活,来攻击他们。

    卡卡正等待在黑暗之中,不过方鸻具有利夫加德的一部分力量令他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看得分明——对方看起来状态很差,正捂着胸口紧皱着两道眉头,脸色也苍白如纸。

    “你没事吧?”他走过去低声问了一句。

    卡卡轻轻摇了摇头,用手肘支着身后的箱子站了起来,表示自己并无大碍。方鸻微微一怔,看对方的状况并不像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只是上面传来刀剑交击的声音,猎龙人正在与魇炉生物交战,他一只眼睛透过风镜可以看得分明。

    这样的状况下,方鸻也没时间去考虑这些,只走过去扶起对方,带着卡卡向底舱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卡卡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扶着自己的方鸻一眼,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要是我的话,就会选择把我留在这个地方断后,我身上还有一些火巨灵,你知道,我可以阻挡它们一段时间。”

    方鸻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一边问道:“那你想留下?”

    “当然不想,”卡卡答道:“我又不是傻子。”

    “那不就得了。”

    卡卡忍不住仔细看了对方一眼:“你这人真有意思,你知道我和六影曾经对付过你么,在芬里斯的时候。”

    “当然,”方鸻答道:“手下败将而已,你想说什么?”

    卡卡脸一黑,一时间想要找点什么借口来搪塞,但却发现自己好像说不出什么话来。但沉默化解了尴尬,这个话题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过了好一阵子,卡卡才低声问道:“其他人呢?”

    “我让他们另想办法和我们汇合。”方鸻答道,他拿起通讯水晶询问了一句,从红叶的回答来看那边的情况一切安好,她们杀入了第二层甲板,并通过那里的杂物间进入了锚室之中。

    卡卡扭头看了一眼,又问:“那些东西呢,它们怎么没追上来?”

    “我的构装体正挡着它们。”

    “等下,”卡卡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的构装体会自己行动?”

    方鸻有些奇怪地看了这家伙一眼:“当然不会,怎么了?”

    “也就是说,你同时还在控制它御敌?”

    “那又如何,这很奇怪?”

    “不。”

    卡卡闷声闷气地答了一句:“一点也不奇怪,很正常。”

    只是他心中补了一句,“怪胎。”

    方鸻也悄悄擦了一把汗,他其实抵挡得并不清楚,虽然明显可以感觉得出来自己的猎龙人在性能上要强出一大截,但双拳难敌四手。

    不过他心中更有些好奇,自己的猎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它与这些魇炉生物如此类似,却又显然更高一级。那神秘长眠于雾湾之中的沉船,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惜那个海盗王,在日志中写得不清不楚。

    他这么一走神,手上动作顿时一慢,猎龙人胸口已中了一剑,方鸻忍不住‘啊’了一声,那边视野已经一片漆黑。卡卡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这边:“又怎么了?”

    “没、没什么,”方鸻赶忙摇了摇头,还好漆黑之中看不清他脸上的尴尬。

    他举起手,正从黑暗之中收回嗡嗡飞行的发条妖精,并低声开口道:“我的发条妖精看到前面有一个货井,那里应当是影人用起重机将货物升至甲板上的地方,那个货井应该可以通到其他层。”

    “影人也用起重机?”卡卡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但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方鸻答道:“从这里来看影人们也需要补给,有把货物从甲板上运送至底舱的需求,有起重机与货井也在意料之内。”

    其实他早就发现,影人的浮空舰虽然在外观风格上与人类、精灵的风船皆有不同,但其内部舱室布置却出奇的一致。不过想想千年之前努美林精灵曾经与之有过一场大战,双方在战争兵器上有所学习与借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学习与借鉴?方鸻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灵感,只是灵感一闪即逝,令他很快失去了那种奇特的联系感。何况卡卡也正在一旁打岔,问道:“你的发条妖精有夜视能力?”

    方鸻点了点头,“它是异体构装,叫做‘祸星’。”

    “土豪。”

    被大公会的人称之为土豪是一种奇特的感受,令人不禁有点飘飘然起来,只是这样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们已经抵达了那个货井处。

    方鸻站在货井的边缘向上方和向下方看去,两边皆是黑洞洞一片,即使是他的视觉也看不清楚下面究竟有什么。“这船还有一层底舱。”卡卡趴在货井边缘,开口道。

    方鸻点了点头,这么大的船有五层甲板也并不奇怪,只是下面有什么东西他并不好奇,因为眼下他们要去的不是底舱,而是上面的舱室。

    他正通过发条妖精沿着货井攀升,发现货井并不是直通最上层甲板,它还与上层的杂物间,储藏室以及横穿第二层甲板的锚链舱相连。当看到锚链舱的时候,方鸻便意识到自己找对了地方,他马上拿起通讯水晶,与红叶通告了一下这边的情况,让她们想办法顺着锚链相向的方向前进,而自己与卡卡将会赶过去与之会合。

    卡卡坐了起来,看着这边,指了指货井上面问道:“你不担心它们会在上面堵截?”

    方鸻摇了摇头:“它们又不清楚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他其实一直清楚他们的优势就是时间差,从他们进入船内到现在也不过才几分钟,魇炉生物的反应没有这么快,何况影人们也不清楚此刻他们的确切位置。

    他们的目标,就是赶在对方完全围堵住他们之前,抵达他们想要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在这船上其实不止一个,大船上往往并不只有一个升力舱段——

    这个计划当然并不一定成功,不过眼下他们的行动本来也只是最后的一搏而已。

    方鸻举起手,向上方发射出勾爪,然后通过发条妖精的视野观察了一下,试了两三次才抓住了正确的横衍,他用力拽了一下,试了试固定点的牢固程度。

    只是正是这个时候,卡卡向后面看了一眼,忽然之间发现了黑暗之中几团闪烁的红光。那几道红光正向这个方向扫过来,他连忙高喊一声:

    “它们追过来了!”

    方鸻也向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心中其实并不太意外,算算时间,对方也差不多该追上来。他看向卡卡,但对方连忙向他摆了摆手:“别看我,你给我一卷绳索,你自己先上去,然后把我拽上去——”

    方鸻一怔,然后点了点头,这的确是眼下最靠谱的方法。以卡卡的状态来看,对方也不太可能借助自己的力量爬上去。想通了这一点,他从身后魔导炉下扯下一卷绳索,向对方丢了过去。

    “把自己捆好,一会我拽你上去。”

    “你赶快点。”卡卡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他不住向那个方向看去,几团红光正越来越近。

    方鸻一点头,下达了命令,魔导炉驱动绞盘一下拽紧了绳索,拖着他向上飞去。他一边向上,一边低头向下面看去,只见那个少年正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腰上缠上一圈绳索。

    方鸻这才松了一口气,并加快了速度,他很快感到自己在黑暗之中触到了顶,赶忙用手一抓攀上那里的横衍。由于早就通过发条妖精观察过附近的情况,因此方鸻并不太多犹豫,驾轻就熟地爬入了那里的通道之中。

    他一脚踏实地,立刻转过身,用手一拽绳索,并向下面喊道:“你好了没,好了就扯一下绳索?”

    但黑暗之中毫无回应,方鸻心下一惊,以为自己延误了时机,赶忙探头一看,却发现卡卡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个地方,还向他挥了挥手。

    那少年正将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重新又取下来,然后丢向一边,才抬起头,向他露齿一笑,那口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之中倒是尤为耀眼。

    “后会有期,团长先生,”卡卡微微一笑道:“我可能要先去领自己的保险赔付去了。”

    方鸻大吃一惊,但少年已从身后拿出了火巨灵,下一刻黑暗之中火光一闪,接着只有浓烟与气流顺着货井的方向涌上来,熏得他不由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但咳嗽过后,方鸻拿出通讯水晶一看,频道之中一个名字已经暗了下去。

    他退回原地一时间不由怔了片刻,他对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认知并不是太好,公会与其成员自然无法分开来看,虽然他对六影、对卡卡倒是没什么偏见,但也没想到,大公会的成员,也会有这样果决——

    他当然明白卡卡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用爆炸消弭自己离开的痕迹,让影人控制的魇炉生物一时无法判断出究竟有几个人离开了底舱。

    简而言之,对方是在用星辉为他们争取时间——

    方鸻立在原地怅然若失了片刻,然后才一咬牙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无论如何,他人为他争取的时间,他绝不能轻易浪费了。

    ……

第二百零四章 艾尔帕欣上空的火焰 V

    黑暗中,方鸻顺着锚链的方向爬了过去,在狭窄的空间中,他脑子里似乎仍难以抑制地翻腾着之前那一幕。虽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日已长,令他不至于再犯过去那样的错误,以至于闹出好些笑话来。

    但那一幕,还是在方鸻心中留下了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触动感——是的,选召者们在这个世界是一种另类的存在,而那也并算不上什么真正的生离与死别。

    但在这支杂七杂八的,所临时拼凑起来的舰队之中,每一个曾在他身边,与他并肩战斗过的人们,都是由他一手带来这里。他需要给那些人一个交代。

    纵使是他们的结局,早已与这场战局无关——

    远在整个广袤的战场之上,选召者们已经发起了最后的总攻,从天空中,从地面上,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与杰弗利特红衣队那些人似乎已经抓住了那个唯一的机会,并将影人们牢牢钉死在了这片空海战场之上。

    那正是他们,用尽一切努力想要达成的目的。

    而从这一刻起,这场战斗便已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北境与这场大战两者命运的轨迹,早已滑入了一个任何人也不可预测的方向。

    此刻纵使整个分舰队化为璀璨的火光,灰飞烟灭,而也再无改于最后的结果。每个人皆已松开手,而将剩下的一切,交由冥冥之中的命运来裁定。

    之后所仅存的,无非不过是关乎于他们自身的战斗。

    包括他在内,还有此刻在另一边的红叶等人,就是他们仅存的最后一点力量。

    但那边的情况或许同样岌岌可危,不容乐观。

    对于失败的猜测并不难预计,冰冷的现实横亘在每一个人面前,方鸻明白接下来的选择并不是如何活着,而是如何去死。但总归都要走到那一步,虽然有些可惜自己的星辉,然而他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卡卡最后的那个眼神,仿佛在黑暗空洞的思绪世界之中一闪而过。他们面对的是终亡之局,可选择的方式却一样可以多样化。

    是该给那些兴风作浪的邪教徒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了,方鸻心想。

    他们不好过,但对方也休想,死亡无法阻止那些狂热的信徒,于是打败他们的主子,或许从某种意义上对于那些人来说更加难以忍受。

    他默默向前方丢出一只发条妖精,并看着那道银色的光轨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些人追求的是不朽,但不朽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东西,自己马上就要证明这一点,并让那些在黑暗之中藏头露尾的家伙,亲眼目睹这一切。

    因为当死亡本身也可以消散之时,那么它就不再是横亘在人心之中最大的阴霾。而一个可以被击败的所谓的神祇,那么它就不再能主宰一切了。

    所谓不朽者,在尘埃之中腐烂,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事情?

    而这一切,将从它们的失败开始。

    锚链所穿过了狭长的通道,此刻终于来到了它的尽头,银色的发条妖精从前方飞了回来,发出‘啪嗒’一声轻响,落回他手心中。

    方鸻探头向下看去,外面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似乎是某个储物间,黑暗中弥漫着一层余灰,这巨舰似乎曾经穿过某个布满了尘埃的世界,灰尘随着船体的晃动,而轻轻上下沉浮着。

    他一只手撑在平台的边缘,从上面跳了下去,稳稳踩在地板上,厚厚的一层尘埃似乎消弭了大部分声音,令重物落地的闷响仿佛化为一片轻柔的羽毛。

    一种不知名的虫子从货架之间的缝隙之中爬过,它们像是蜘蛛一样织网,令灰色的丝网雾蒙蒙一层笼罩在货物之上。这些网到处都是,网子上沾染着尘埃,令整个房间似乎都沉浸在一段相当古老的时光之中。

    方鸻四下看了一眼,他其实在下层甲板那片沉寂的黑暗之中也见过类似的光景,只是没有这里这么明显罢了。他不由想起了那个传说,这支舰队不知被尘封在那个残缺的世界之中多久,才有重见天日的一刻。

    在五百年前,一千年或者更长的尺度之上,让人得以窥见昔日那场大战的惨烈,而这支被封印的舰队,不过只是那场战争之中不起眼的一隅而已。

    祸星究竟象征着什么,或许凡人不得而知。

    而努美林精灵,又究竟是如何获得胜利的呢?

    方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脑子里缓慢地思考着这些与这场战斗无关想法,脚步轻柔地向前走去,穿过弥漫的灰尘,房间的出口就在前方,而那里是一扇虚掩着的门。

    早先已经问明了另一边的状况,红叶他们也大致清楚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方鸻明白自己得抓紧时间,与剩下的人会和。他将手按在门上,然后推门而出。

    而同一时刻,红叶一行人也正容身入一处杂物间中。那个来自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少女,正将门轻轻掩上,回过头,用有些惊魂未定的目光看着其他人:

    “我们暂时甩掉它们了。”她的目光黯淡了一下:“我搭档他死了。”

    红叶拍了拍她的手:“那并不是真正的死亡。”

    “我知道,只是……”六影摇了摇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一度以为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是不会死的。在芬里斯,在之前每一次冒险之时,她与对方都多次面临重重的危机,有一些甚至本身就是对方自找的。只是之前每一次,他们总可以化险为夷。

    她以为对方总可以从险境之中逃离,永远也不会遇上真正的危险,就像是那些为伊莲所眷顾的幸运儿,总具有从绝境之中寻求生机的恩眷的能力。

    但事实证明并不是,现实有时候就是如此的突然,谁也不会拥有主角的能力,每个人都会死,只是早晚而已。那就像是神话的坍塌,侥幸的破灭,给人带来一种轻微的不真实的幻灭感。

    红叶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对方在想什么,她相当喜欢这个少女那双漂亮的眼睛,空灵之中还带着某种懵懂的幻梦感,单纯而善良,就像是曾经的她一样。

    她微微笑了一下:“我们现在可是在为它们而战呢。”

    它们是说的那些居住于星辰之中的众圣们,考林人称呼他们为欧林的神祇,睿智的至高者用目光扫视着这片大地,他们曾经经历过一场同样的战争。

    那战争中上一个世代的神祇殒落,新神崛起,那就是埃索林的灾祸。

    选召者们并不信神,但六影却听出红叶的言外之意,勉强笑了一下。命运女神会眷顾他们么?从现在看来,对方的神力似乎鞭长莫及。

    不过宽慰的话总是可以温暖人心,何况还是两个少女之间的窃窃私语,这时舞霞从门边走了回来,作为三个人之中唯一的男士,他自觉要担负起某种责任来。

    只可惜,一个令他有些尴尬的现实是,他其实是三个人里面最弱的那一环。不过实力卑弱并不能减少舞霞心中的警惕心,相反,反而让他更具责任感起来。

    他面上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低声对两位女士说道:“我的确没看到它们了,但我们真的甩掉它们了么?船上就这么大的地方,对方只会比我们更熟悉这里。”

    红叶微微一怔,看着对方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么?”

    “我不知道,”舞霞摇了摇头:“我的发条妖精丢失在之前的战斗之中了,不过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下安静得有些不正常。虽然这表面上看来好像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但我要提醒一句的是,这不是游戏,没有存档点,这是在对方的船上。”

    红叶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她不由四下看去,战场上突如其来的安静好像给了他们一种错觉,这是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

    但事实上,四周仍危机重重,他们的境况一点也没有改变。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所需要的并不是休息,而是赶去和方鸻会和,她们必须速战速决,而不是给对方调整的机会。

    舞霞说得一点不错,这是在对方的主场上。

    她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们应当赶快与艾德会和。”

    “我也是这么想的。”舞霞松了一口气,对方看起来通情达理,十分干练,是个老手。眼下一共只有三个人,他很担心会遇上那种固执己见的人。

    尤其是对方两人都是女性,如果发生争执,他一个人肯定要落在下风的。

    既然达成了共识,三人也不再犹豫,很快通过杂物间,从另一侧的门鱼贯而入。在进入下一间舱室时,六影微微停了一步,伸手向舱壁探去。

    “怎么了?”只有红叶注意到这个细节,小声开口问道。

    六影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她目光注视着那些灰蒙蒙的木板,地面上像是沉积了一层灰,那些朽烂的木架子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来到这个时间节点上。

    其实他们先前登陆到其他船上时,也或多或少有一些察觉,只是这艘巨舰的内部,这一切显得格外的显眼。

    “你听说过一个满是灰尘的世界么?”六影问道。

    红叶回过头来看着她,她似乎听说过这么一个世界,满是尘埃覆盖,仿佛是死亡与时间的尽头,在奥述,奎纳斯提的精灵将那里称之为终末之山。

    “什么意思?”

    但六影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两人低声交谈,但脚下一点不慢,只是顺着漆黑寂静的船舱前进,红叶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来。她忽然停了下来,问道:“我们已经经过几个舱室了?”

    “两个?三个?”走在最前面的舞霞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怎么了?”

    “这不对,”红叶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走了快三分钟了。”

    “三分钟?”舞霞眼中满是迷茫,仿佛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这怎么可能,我们才刚刚离开那个杂物间……”

    但红叶举起手中的怀表,银色的表盖下,指针走过的刻度显然与他们的时间概念产生了极大的谬差。

    她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在黑暗之中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像是野兽露出獠牙一样,从喉咙里压出一句话来:“是陷阱!”

    是幻术,三人之中反而是六影最先反应过来,夜莺出身的她在第一时间从皮甲下抽出三把匕首,一左两右,向黑暗之中的角落丢了过去。

    那里弥漫的灰尘之中,像是闪过了一道紫色的光芒,如同一层透明的帷幕被揭开一般,火星灼烧着幕帷的边角,并将隐藏在后面的事物一点点显现出来。

    那是一片闪烁着红光的水晶,而每一支都注视着他们,那隐藏在腥红光芒下骨架一样嶙峋的机械手臂,正端着一支支魔导铳,将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们。

    闪烁着寒光的枪口,形同一片带刺的森林。

    六影手中按着剩下的一把匕首,紧绷着神经,随时准备动手。但红叶伸手拦住了她,她看向黑暗之中,在那里的魇炉生物之中正荡漾开来一圈圈骚动。

    接下来从那些魇炉的身后,一个高大的、如同阴影一样的身形分开了它们,轻轻昂首走上前来。它如同出现在一群蚂蚁之间的巨大的蚁后一样,昂首阔步,显得高傲而优雅。

    那个生物披着一条灰蒙蒙的斗篷,那灰色的下面似乎流淌着血液一样的暗红,并变幻着令人迷离的花纹,它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但阴影之中完全看不清其面容,只仿佛一团氤氲的烟雾。

    不过斗篷勾勒出烟雾的形状,仿佛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只是在那人影之中,燃烧着一团紫色的火焰。

    红叶一看到那团紫色的焰火,便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影人,只是她从来没见过这个状态的影人,那毫无疑问才是它们之所以得名的原因。

    对方一言不发,但身上仿佛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它只用空洞的面容注视着他们,那空无一物的阴影下面,就似乎令人心中生出无穷无尽的绝望与怯懦来。

    红叶似乎听到了自己上下牙轻轻敲击的声音,这让她感到极为不安,她试图紧紧咬着牙,但似乎于事无补。

    她有些逃避,但又有些迷醉地注视着那片阴影一样的面容之下的虚空,迷离的眼神之中一时间似乎看到了时间的终末,世界的尽头。

    那是一片空虚,寂静与冰冷的宇宙,

    但又有那么一刹那,她回过神来,目光不由自主扫向自己的同伴,三人皆是一模一样的脸色苍白。就在那一刻,他们意识到了对方的可怕,那并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幻术,而是单纯的实力的碾压。

    那阴影之中的生物只那么注视着他们,就令三人动弹不得。

    接着,对方伸出一只手来,那仿佛是从破破烂烂的斗篷下延伸出的一片烟尘,它轻轻触碰红叶的额头,然后向后一缩。一个陌生的,冰冷的声音,便同时在三人脑海之中响起:

    “好久不见,圣选者们。”

    “好久不见?”

    在红叶身后,舞霞正上下牙打颤得咯咯作响,他是三人之中唯一的非战斗成员,对方的威压对他来得更加直接而恐怖。那种冰冷的气息,只好像冻结了他的思绪一样,让他一时间甚至无法去思考这之间的含义。

    只是就在那一刹那,忽然之间,一团亮红色的火焰仿佛映入了这个黑暗而沉寂的世界之中。他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去,眼中看得分明,那火焰是从前方红叶的魔导炉之中迸射而出的。

    那仿佛是恒星所诞生的一刹那,光芒产生,然后向内收敛,化为了一个奇点,连时间也变得缓慢下来。

    但之前那一刻之中所产生温暖的光芒好像消融了空寂宇宙之中的一切冰冷,那种血液涌流,心脏重新搏动的感觉一下子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然而舞霞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到红叶转过了身来,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按着六影的手,用认真的目光看向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舞霞。”

    几乎没有思考,舞霞脱口而出。

    “那么舞霞,交给你们了。”

    红叶轻轻向两人点了点头,然后用力将他们一推,一只方尖碑状的魔导构装出现在了三人之间,接着银光一闪,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他们向着后方推飞了出去。

    但下一刻,一片无比璀璨的银色的光霞,如同绽放的超新星一样的夺目,从红叶的魔导炉之中闪耀而出。

    那光芒从前向后,迅速吞没了半空之中的魔导构装。也吞没了正立在那个地方的红叶,并将少女的身形,化为片片尘埃。

    也就在那一刻,时间线像是在一刹那之间收束,并回到了正常的状态之下。

    在耀眼的闪光之后,紧随而至是轰然一声巨响,气浪卷起一切尘埃,并扑面而来。

    后者重重地摔在地上,眼泪鼻涕一齐落了下来,舞霞大声咳嗽着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然后便感到有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这边。”

    六影低喊了一声,一把拽起他,同时用极快的语速低声说道:“来不及去和艾德会和了,我想办法去引开那东西,你去魔导舱,红叶死了。眼下只有你能使用这些火巨灵了。”

    说着,她一手将一个沉甸甸的背包塞入舞霞怀中。

    “拿好。”

    “记住了,别让大家失望。”

    ……

第二百零五章 艾尔帕欣上空的火焰 VI

    灰色的云层燃尽了最后一缕火焰,天空不时有浮空舰化为璀璨的火光,宛若坠世的流星,最终消失殆尽。

    少女正将手从粗粝的柳木扶手上松开,蔚蓝色的眸子里折射着那样追忆的光彩,仿佛是存在于孩提时代的某个梦境之中,与那时穿过玻璃窗户的一束午后的阳光一样。

    “我曾经见过这样的场面呢。”

    “……不过那还是在祖父讲述的故事之中,祸星,巨龙与从黑暗之中涌现出的无穷无尽的爪牙,文明不止一次被逼到边缘,而我们的先祖们,曾与一支高贵的种族一同并肩作战过……”

    那眸子里湛蓝与清澈之中折射的一点光辉,贵族千金用犹如梦呓一样的语气说道,她回过头去,注视着天蓝几人一动不动的目光。

    努美林精灵离开这个世界七个世纪之后,凡人们大约想不到历史还有卷土重来的一天,而且这一切,仿佛正如屠龙者的后代刻在龙角上那个的箴言一样:

    ‘勿忘已逝之敌——’

    天蓝脑子里一刹那就浮现出了这句话来,小姑娘仿若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一夜之后的漫长旅行与经历,就好像身不由己地踏入了一条冰冷湍急的河流之中,而等到他们回过神来之时,便已身处于此处。

    她正紧紧地拽着船舷,踮着脚尖,极力使自己能看清外面的情形。而纵使是一向胆子大得惊人的她,此刻也不由产生了一种因紧张而窒息的感觉。

    天蓝苍白着脸色,看着天空之上交战的双方,此刻任意一方皆已失去了最后后退的余地。

    在那里银色的风舰——银色维斯兰的旗舰正映着晨曦,犹如一柄闪耀的刀刃一样,切入了影人舰队的正面。而在它的身后,是交战的双方早已展开的队形。

    接着是一阵猛烈的炮火与爆炸,闪光,劲风与灼热的气流立刻卷得七海旅人号摇晃不已。

    在火光到达的那一刹那,一个不可抑制的念头从天蓝心中升起:

    ‘或许这一切背后都有某种冥冥之中的必然?’

    可又是谁推动着他们来到这里呢?

    是那位旅者之憩的主人?

    还是那双潜藏在暗处的,金色的眼睛。

    但她稍一恍惚,便猛地感到身子一轻,几乎要被吹飞出去。天蓝这才落回现实之中,忍不住尖叫一声,但马上感到一只手稳稳抓住了自己,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水手巴金斯。

    巴金斯猛一下将她拽了回来,落回甲板之上,然后才交到一旁洛羽手上,并示意小伙子看好自己的小女友。天蓝心怀惴惴地站稳,握着洛羽有些温暖的手,这才满怀感激地看了前者一眼。

    只是水手长并没有心思回应他们,巴金斯脸上的神色说不上轻松。

    “塔塔小姐,”在后面,罗昊也一手按着盾,一面回头喊道:“能冲得过去么?”

    而在剧烈地摇晃与颠簸之中,妖精小姐只给了众人一个简单的答复:

    “能。”

    两支舰队正在头顶之上交汇。

    紧接着便是交织的火光,盖过一切。

    不过在众人之间,那明亮的火光不过照亮了唐馨脸上的一丝忧虑而已,少女正低着头品味着之前的话。她猛然抬起头来,问道:“我哥他不会有事吧?”

    希尔薇德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或许。”

    “或许?”

    唐馨有些不满地看着面前的贵族千金:“说起来你不才是他的正牌女友么,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这件事?”

    希尔薇德敏锐地听出了少女言语之间淡淡的敌意,她仔细地看了看后者,一笑道:“但艾德他作了决定,一定会有几分把握。不过在这个战场上,谁也无法预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不是么——”

    “是的,我早知道这一点,所以为什么你当初不拦住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唐馨有些心烦意乱地问道:“你明知道他有时幼稚得一塌糊涂,他是七海旅人号的舰长,他理应当留在这里不是么?”

    希尔薇德摇了摇头:“我倒不这么认为。”

    唐馨一愣,看着后者。

    但希尔薇德略微思索了片刻,才答道:“在空海上,男人们有追寻自身意志的权力,不是么?”

    唐馨微微张了一下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她总感到自己与对方之间有一道巨大的时代的鸿沟,愣了好一半晌才反应过来:“又是这样的话……恕我无法理解,你的父亲马魏爵士不也是这样的么?,因为男人们总有任性的权力,所以他就可以擅自把你独自一人留在这个世界?”

    希尔薇德眼中略微闪过一道光芒。

    留意到贵族千金目光之中的黯然,唐馨才一下子惊觉自己似乎说过头,她立刻感到有些后悔,自己平时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那一刻就仿佛是某种不计后果的冲动,让她脱口而出那番话来。

    她张开口,但一旁水手长便已一脸严肃地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说道:“虽然你是艾德先生的妹妹,但请你明白,我也不希望大小姐再一次听到类似的言论。”

    不过希尔薇德伸出一只手,先拦住了自己的水手长。

    她略带歉然地向唐馨一笑,答道:“不必在意巴金斯的话,你说得也没错,只不过父亲给予了我现在的一切,作为她的女儿,我实在没有责备他的立场。何况,我的母亲生前对于他也没有半分怨言,人们说他是个伟大的人……我,其实也可以理解母亲的一些想法……”

    “对不起。”唐馨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看着面前这个淡淡笑着的人儿,她心中忽然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来:“所以你认为我哥也是那样的人么,让你不计一切却维护他的任性?”

    “我想那或许并不是任性,”希尔薇德摇了摇头,“艾德他说会守护我的理想,而我们彼此之间相互约定着。我或许并非来自于你们的那个世界,也与你们也有诸多不同,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或许比你们更能理解他的一些坚持。”

    “哪怕他那些不过是傻瓜一样的想法?”唐馨脱口而出,但马上便看到贵族千金目光之中明显有些愕然的笑意。

    她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一个傻问题。

    少女心中一时不由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有些痛苦,又有些迷惑。她想,这也算是爱么?但爱难道不应当是自私的,或许说,它至少不应当是眼下这个样子。

    可面前的人儿是如此的坚定,那怕再不甘愿也好,唐馨也不得不承认,哪怕用最苛求的目光来看,自己也很难挑出什么毛病来。如果交换位置,她甚至有一些羡慕自己那个笨蛋表哥。

    她闭上嘴,转过头去,用有些出神的目光看着云层之上那片交织的闪光,问道:“所以你就放任他去当什么‘英雄’了?”

    希尔薇德只会心一笑。

    在那个描述传说的时代,人们心中总会诞生出许许多多的英雄。

    但所谓的英雄,其实不过是人心之中的称谓,有一些人与其说是为他人,不如说也是为自身——

    但她的追求则更加简单。

    “你知道么,糖糖……”少女轻声说道:“其实艾德他啊,充满了自信的时候,真的很迷人。”

    唐馨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用一个不是话题的话题结束了这番对话。

    “战斗快接近尾声了。”

    “是啊,战斗快接近尾声了,”希尔薇德笑着点了点头,并不显得意外:“糖糖,要是我们回不去的话,在另一个世界,你和你哥哥,艾德他,还会记得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么?”

    唐馨回过头来,看着贵族千金,好像要记住后者这一刻的表情一样,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那一切不会发生的。”

    只是还有一句话她并未开口,因为她心中再清楚不过,那个笨蛋又怎么可能忘得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呢?

    ……

    巨大的风舰犹如一柄银色的刀刃,正面刺入了影人的舰队之中。

    只有直视那闪耀的火光,翻卷的焰流之时,白雪才能嗅到战场上那犹如锈铁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的焦灼,与血与火的味道。巨大的轰鸣,掩盖了一切呼喊,那仿佛连时间都变得缓慢下来,两头搏杀的巨兽,每一分每一秒,皆将爪牙更深入对手的躯体与咽喉之中。

    血流漫野。

    垂死挣扎的厮杀逐渐变得动弹不得,对手与对手之间皆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她只机械地从后面的学徒手上接过装好弹的魔导铳,举起,扣动扳机。

    火光闪耀之间,双方在硝烟之间彼此接近,烟雾背后瞳孔之中闪烁着红光的构装体一台台倒下,身边也不时有人中弹,但马上便有人从后面补上位置。

    熟练的骑士逐渐变少,顶替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的是佩戴着后备队臂章的见习生,枪声开始变得零散,而医疗官在后面喊得声嘶力竭:

    “复活室还有百分之三十能量!”

    “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十七……”

    “让复活次数多的人先顶上来。”

    白雪回过头去,她在之前的战斗中丧失了一部分听力,只能勉强感受到火炮出膛之时的震动。

    远处连炮火的光芒仿佛都变得缓慢起来,她看着飞旋而至的炮弹从不远处击中了船舷,带起的火光与冲击波席卷着破碎的木片,炸飞了一排排人手。

    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只是僵持的战局并非没有意义,因为在云层的下方,那片白茫茫的大地之上,由七个公会构成的兵团,正犹如一道滚动向前的刀刃,融化挡在他们前方的一切抵抗力量。

    身披厚甲的骑士们在战场之上纵横驰骋,犹如几道洪流,从灰骑士的雇佣军一方交织的火线之中撕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口子来。

    紧随其后的是穿着黑色战袍的重步兵,由铁卫士,步行骑士与角斗士构成的铁流,手持巨盾,将一排排大剑巨矛推上鸦爪圣殿一方的防线,随后整个防线皆开始动摇,并向后退却。

    然后演变成一场无法抑制的溃败——

    溃退的雇佣兵在广袤的雪原上上演了大逃亡的场景,灰色的潮水褪去之后,然后才洗出这个世界真实的色彩,那是耀眼的白,与刺目的红,斑驳的黑色与灰色,与滚滚升起的浓烟。

    一面面悬挂着渡鸦的大旗倒了下去,远远近近艾尔帕欣平原之上数座堡垒之上升起了属于北境诸多公会的旗帜,在火光之中人们摇晃着他们手中的旌旗,引导着同僚们越过血与火,继续向前。

    “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

    每个人心中,似乎此刻皆默念着同样的话语。

    从云层之中坠落火光,仿佛是这场战争最后的倒计时,悬于一线的胜负,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而艾尔帕欣就在前方,他们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桎梏,此刻能有多快抵达那个地方,仅仅取决于他们能多快赶到那白色的高墙之下。

    于是战场上重新响起了号角的呜咽,冲在最前方的轻骑兵已经开始脱离大部队,并形成数道锋矢,向着地平线上的艾尔帕欣狂奔而去。

    从上空俯瞰,地面之上的战场已经明显地分出了几个层次,轻骑兵,重骑兵与后面的步兵完全拉开了距离,而在他们前方,崩溃的雇佣兵早已完全无法形成任何有效抵抗。

    整个战场仿佛皆在发足狂奔——

    而就在那一刻,艾尔帕欣城头之上忽然绽射出一道耀眼闪光,冲天而起的火焰在那一刹那扯碎了这座北境巨城西面的城门,并使之轰然坍塌了下去。

    地面微微震颤着,城墙之上源源不断攻过来的城卫军在那一时间几乎愣住,而守在那塔楼之上的一排排灵巧构装也忽然之间停了下来,紧接着后面传出一阵低沉的欢呼声。

    一排排构装体的背后,是死守在那里的一群年轻人们,他们身上还穿着灰色的炼金术士的风衣,而有些人还挂着见习的领徽,此刻几乎人人挂彩,每个人都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

    不过正是这个时候,年轻人们脸上明显挂着与之不相称的巨大的惊喜与笑意,其中一个年轻的炼金术士甚至还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同伴的肩膀:“克里斯,我们成功了!”

    只是被摇晃得有些站不稳的年轻人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正显得有些愕然。

    毕竟他从被迪克特推荐来这里学习魔导的技艺之后,不过才过去了区区两年不到的时间。虽然自离开伐木场之后,他偶尔还会想起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也还能记起那个自己所一路追寻着的那道影子。

    他之所以踏上这条道路,当然或多或少是受那一夜所发生的一切的影响,他当然希望有一天可以再一次与那道影子的主人见上一面。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并且他甚至可以与自己所崇拜的那个名字并肩作战了。

    “我们成功了?”克里斯心中仍满是不可思议,以至于语气都有些不确定起来:“只要守住这个地方,我们就可以夺回艾尔帕欣?”

    但他的同伴用力点了点头:“多亏了阿奎特先生他们送来的爆炸物,炸掉大门之后,我们至少就成功了一半。眼下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等待援军抵达就可以了!”

    克里斯不由自主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抬头看了看窗外。

    但他当然看不到艾尔帕欣上空的厮杀,而只有云层之间不断的闪光,与坠落的烟尘,仍旧描绘着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场惨烈的大战。

    但至少这一次,他不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了。

    “接下来就交给总会的大人物们了,”那个年轻人继续说道:“不知道他们进攻骑士团总部是否顺利,我听说银风骑士团占据了第七和第四街区,要是没办法攻破中间层的话,只怕接下来会有些麻烦。”

    克里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透过天花板,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

    白雪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地面上的战斗毫无疑问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艾尔帕欣的城墙已宣告易主,只是不知道圣选者们从港口下层攻入上层还需要多少时间。

    以及还赶不赶得上在那之前收回那个重要的锚点。

    但越是到了这个紧要的关头,却反而越是令人无法安心,影人们明显已经察觉了他们的意图,变得焦躁起来,并开始尝试突围。

    “它们在重新集结!”

    观察手敏锐地抓住了影人一方的动向。

    但白雪显然不会给对手这个机会,虽然她已经不清楚自己一方究竟还剩下多少力量,犬牙交错的战场早已将双方都彻底拖入了这个漩涡之中。

    但泥沼对于交战的双方来说都是相互的,对手在一开始所犯下的错误,此刻已经化成了最致命的薄弱环节。白雪心中无比清楚,他们并不需要消灭对手,但只需要拖延时间。

    “拦住它们,”她斩钉截铁地答道:“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哪怕是我们自己迎头撞上去也好,能拦多久就拦多久。把我的命令传达下去,我们不需要打得有多好看,那怕是死缠烂打,也必须把它们钉在那个地方。”

    少女停顿了片刻,回过身去。

    一道耀眼的光芒划过天际,那湛蓝的光辉让每一个人皆认出这力量的源头,选召者一方的龙骑士们仍旧在与影人们战斗,那战斗显然并不轻松。

    而这也意味着,他们的顶层力量在一时之间并无法帮上他们什么忙。

    站在那儿的不过是光染,后者在这里帮忙顶替在之前的战斗之中阵亡的传令官的角色,两人在公会时常会因为理念不合而争执,但此刻只不过是默默看着对方。

    “告诉他们,光染,”白雪轻声开口道:“主舰队从现在开始不会再下达任何命令,请各舰自行发挥,能钉死它们一分钟,就钉死那些怪物一分钟,能钉死一秒钟,那也一秒钟也不能后退。”

    “我不要原因,只要结果。去告诉每一个人,此时此刻我们的目的有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夺取胜利。”

    光染沉默了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

    那耀眼的蓝光已经渐渐消散,最后只留下零星的闪光,白雪看着自己的同伴离开,才转过身去。她仰着头,看着灰雾弥漫的战场之上,闪耀的火光之间所描绘的最后的光景。

    一切都安静了下去,仿佛连从远处传来的炮火轰鸣之声都变得遥远而疏离——

    选召者们的舰队正在分崩离析,化为最后耀眼的火光,而关于那场战斗的最后结果,事实上在这个战场之上的每一个人尚还不得而知。

    而一切的命运,似乎都交到了那只无形的手上。

    但只是有那么一刹那,白雪似乎在天边的尽头看到了一点明亮的闪光,那闪光在影人舰队的中心绽放出来,映衬在她眸子之伸出。

    少女微微一怔,忽然才想起了什么。

    她立在原地微微发了一会儿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比自己还小上一些的少年,对方也在那个地方么?这场战斗的来历,可以说也皆因对方而起。

    那么对方还活着么?

    但在这广袤的战场之上,一个人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她脑海之中反复浮现着许许多多的名字,那些从十年王朝,以及圣约山之战以来所闪耀的id,一个个皆消沉在黑暗与虚无之中。

    每个人都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他们实际上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甚至那怕当下也是一样,或许在这场战争之中人们能记住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但那之后呢?

    所有的一切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迹之上……

    白雪轻轻摇了摇头,感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多愁善感了。但她加入银色维斯兰,何尝不是因为如此,一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显得如此的微薄。

    只是在这个想法终结的一刹那,那个遥远的方向上,那亮光似乎再一次闪现了一下。

    ……

第二百零六章 艾尔帕欣上空的火焰 VII

    方鸻轻轻放下操控手套。当猎龙人眼中闪烁着暗红色光芒将长刀从那台残缺不全的构装体身上拔出来的时候,后者微微颤抖起来,躯壳下发出细微的、犹如玻璃破碎一般的、令人牙酸的尖锐的声音。

    方鸻在距离这些残骸不远处站定。昏暗的光线之下,他并不是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这些形如来自深渊之下的‘生物’——魇炉——残缺不全的躯壳上覆盖着漆黑的金属,犹如触须一样沿着骨架生长,层层覆裹,其间偶尔流露出一丝暗红色的光芒,但转瞬即逝,仿佛仍有魔法的力量流淌在这具躯壳之下。

    这东西的审美仿佛迥异于这个世界的风格,或者说,它本就不应当属于这个世界。

    这东西与他手上的猎龙人似乎有着某种似是而非的相近关系,而对于两者的来历他其实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一时并不能得到肯定的答案罢了。

    三两具这些东西的尸骸骨横七竖八地倒在船舱之中,在他面前的这一台,倾斜地靠在舱壁之上,头颅上裂开来一道黑洞洞的口子,从中显露出一枚灰白的宝石——与安插在猎龙人头盔之下的如出一辙。

    方鸻将手放在那冰冷的宝石之上,隔着手套厚厚的织料似乎也能感受到一丝寒意,但他很快收回了手,正如他在其他船上所检查过的那些东西一样,在这里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收获。

    他这才直起身来,默默四下看了一眼,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在这里伫足太久。

    但正是这个时候,方鸻脚下的甲板猛然一晃,原本稳固的船体好像忽然之间战栗起来,犹如一头扎入了某个乱流带之中一样。但影人巨大的主力舰很难受到云海之中乱流的影响,何况这里是战场的正中央,受选召者一方舰队的阻拦,它们一直没有移动过。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那里的舱壁在先前的战斗之中开了一个口子,云海之上的风正呼呼从那个地方倒灌进来。从那里看出去,目光越过战场上弥漫的硝烟,一团耀眼的光华正从远处天边绽开。

    犹如一轮明亮的太阳,正从云层之中冉冉升起,灼目的光彩,刺得人眼中生疼。方鸻忽然意识到什么,将手支在舱壁之上,一道半透明的云浪横扫而至,撞在了船舷之上,在猛烈的摇晃之中,杂物间内的零散物件几乎滚落了一地。

    但方鸻浑然未觉,接二连三的闪光已点亮了云海,让一下子记起了那里是什么——影人庞大的舰队正在转向,它们显然已经察觉到地面之上战局的变化——只是那个方向上……

    那个方向是杰弗利特红衣队的舰队。

    参与这场战争的双方似乎皆在这一刻意识到了大战尾声的到来,杰弗利特的火枪手们毅然决然地将最后的筹码堆上了牌桌,他们正不顾一切地发起冲击。

    意图迟滞这支庞大舰队的行动——

    方鸻心中一时间有些微小的感触,那明灭的光焰,在他眼中正犹如一条安静流淌的河流,河面的闪光,不过折射出两个世界悠长的历史。而一些众所周知的东西,始终贯穿着人们的认知,有潜藏于人心之内的幽暗,但也有值得讴歌的高尚。

    犹如傲慢与偏见,野心与贪婪,但也有美好、善意,与不顾一切的勇敢。

    他再一次松开手,并试图维持平衡,脚下的倾斜并未恢复原状,反而进一步加剧了。船舱之内一切物件都微微战栗起来,发出蜂鸣的声音,一些未固定好的架子正缓慢地滑向另一侧,四周传来一些杂响,那些声音仿佛是从其他的舱室之内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是沉闷的,迟缓的脚步声,方鸻对那些调子十分熟悉——正是魇炉们笨拙的脚步声,起码有十数台,甚至更多的魇炉构装正在靠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暴露了,但听起来那些脚步声并不是每一个都是向着这个方向而来的,而有一些甚至正在逐渐远去。

    接着是两三声低沉的爆炸声,轰鸣产生的冲击波似乎顺着船体传导,一直延伸至这个方向。方鸻心中微微一怔,忽然之间反应过来什么,这个地方距离核心舱已经不远,那说不定是红叶他们那边弄出来的动静。

    想通了这一点,他立刻从领口之下扯出挂在项链坠子处的通讯水晶,但才刚拽出水晶,那幽暗的坠子之上已经染上了一层闪烁的红光。

    方鸻马上将大拇指按上水晶,只感到水晶表面微微有些发烫,但里面传来的并不是红叶的声音——而是卡卡的搭档,那个似乎是叫做‘六影’的少女急促的声音:

    “艾德团长,它们发现我们了……”

    “我来不及说了,小心……”

    那个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水晶之上的红光也一下子收回了幽黯的表面之下。方鸻看着那水晶微微一怔,在他印象当中红叶与那个夜莺小姐皆不是在危急关头会大失分寸的人,她们一个是橡木骑士团培养的精英,一个来自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后备旅团,不至于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大惊小怪。

    但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状况一样。

    他握着水晶踌躇了片刻,红叶那边看来如同想象之中一样遇上了麻烦,只是他现在是应当前去搭救,还是干脆一个人执行b计划?

    虽然听红叶的口气,似乎是要让他逃离,可他一个人在没有掩护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入侵魔导舱?

    方鸻犹豫了片刻,几乎是无意识地从身后取下发条妖精,还是打算尝试一下第一个可能性。只是他才刚刚作出这个动作,还未来得及踏出第一步,忽然之间一阵冰冷的刺痛感便已从脑海之中产生。

    那就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脑门之上,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当即惨叫一声,手中的发条妖精也再握不住‘砰’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他在那一刹那之间便已感到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控制,仿佛坠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暗空间之中,他再也感受不到除了自己的思维之外的任何事物,而只有一个冰冷的、如同雷鸣一样的声音刻入他的思绪之中:

    “止步,小家伙。”

    方鸻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脸色一时间也变得煞白无比,犹如死人一样。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好几秒钟,他才逐渐回过神来,血色渐渐又重新回到了脸上。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张开口,正如同从一个恐怖的梦魇之中的苏醒过来,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已浑身为冷汗所浸透,犹如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那是什么?

    那个声音的主人又是谁?

    方鸻喘息着转动着有些僵化的脑子,那突如其来的晕眩似乎如同海啸一样摧毁了他的思考能力,他总觉得自己今天状态有些不大对劲。

    可那个声音显得如此陌生,既不是他所熟悉的身边的每一个人,也不是来自那些他曾经直面过的最可怕的敌人,托拉戈托斯,尼可波拉斯,那些诸多的邪神,甚至是流浪者。

    那是一个略显中性的,偏冷漠的声音,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然回忆不起先前的细节。

    ……

    白雪眸子里闪烁的银光逐渐暗淡了下来。

    在那儿,天边所折射的火光渐渐消失了,通讯频道之中大部分的声音正逐渐显得静默,犹如忽然之间缺失了一块什么。

    杰弗利特的红衣火枪手退出了战斗,随着最后一片云层散去,并将火焰隐没在硝烟之下,那支曾经存在的舰队,已经将他们最后的意志折射在了这个战场之上。

    但那并不是唯一在这战场之上拼尽全力的人,战场之上的如同阴影一样展开的庞然大物正在缓缓转向,犹如一头正在挣脱牢笼的巨兽。

    所束缚它的链条正一条条断裂,闪烁的银帆,与来自云层港上空赤红如火的血帆,正逐渐交织在一切,但也已渐渐为黑色的潮水所吞没了。

    虽然那些人曾经有过冲突,与种种的意见不合。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都忠实地贯彻执行了那个最后的命令。

    少女骑士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太多意外的表情,她只平静地回过头去,向自己的传令官询问:“地面上还有多久能结束战斗?”

    但她并没有得到回答,立在那里的是一个略显拘谨的原住民。

    对方是临时从下层选拔上来顶替的士官,因为原本的骨干们已经分散到了其他船上,已补充在这场战斗之中的损耗。

    光染,甚至伊格纳茨也早已离开,登上了不同的浮空战舰,成为了临时指挥者,他们并不是经验丰富的舰长,但不得不站出来独当一面。

    舰队与舰队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舰队与地面也是一样。

    那个原住民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着她,年轻的脸上沾满了火灰之色,开裂的嘴唇微微嗫嚅着,但却无法给出一个有用的答复来。

    “……地面上,已经攻入艾尔帕欣城内了……白雪小姐,我们或许随时都有可能胜利……”

    “但是……”

    也随时都有可能失败。

    白雪将手放在船舷之上,目光注视着灰白色的地平线,那道由选召者所构成的洪流已经涌入了艾尔帕欣之内,火光正沿着这座立体的城市逐层向上,占据每一个街区。

    但影人的舰队并未停止动作,这意味着胜利还远未有到来。

    它有可能就在下一刻奇迹般的降临,但也有可能永远不至。

    她转过身去,语气轻描淡写:

    “接下来轮到我们了。”

    “什么?”

    那个年轻的传令官微微一怔。

    但白雪并未就此作答,杰弗利特红衣队已经交出了答卷,而他们的战斗可能已无意义,但这场战斗到了这个时候,本身就已经不是意义可以修饰的。

    要么生,要么死,对于北境来说,命运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

    ……

    在手中通讯水晶的光芒暗下去的那一刹那。

    在那一瞬间六影便已经想好了一切,她决然地转过身去,一把将面前的舞霞推了出去。

    她毕竟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战职者,虽然夜莺是比不上那些以力量为傲的粗鲁的战士们,但面对一个体格羸弱的炼金术士,还是绰绰有余。

    她看着那个月尘的年轻人直接横飞了出去,狼狈地滚落入对面的舱室之中,手中还死死抱着那个包裹,才忍不住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再一次回过身。

    她手中握住了匕首,那对漆黑的刀刃还是她从杰弗利特红衣队的某次比赛之上赢回来的战利品,那是她加入这个精英团队的契机。

    也是她自踏入这个世界以来,最光辉的一刻。

    她曾经希望自己可以成为那些传说之中的存在一样,藉由杰弗利特红衣队作为阶梯,并最终登上那赋予了最高荣耀的行列,让她身边的那些人从此对自己刮目相看。

    但事与愿违,上面给她安排了一个有些不那么靠谱的搭档——虽然对方在这个小圈子里还算有些名气,但他们几次执行任务,皆或多或少因为无厘头的原因而总会出现一些状况。

    六影一贯将这里面的原因归结为因为自己搭档总是那么的不靠谱,她虽然几次向上面提出要求,但每一次都毫无意外地被驳回了回来。

    这不止一次让她恨得牙痒痒——只是在转过身的这一刻,她却意外地再一次想起了对方——她忍不住去想,要是自己在这个时候也学对方一样来两句不以为然的台词,一定会显得十分帅气罢?

    只可惜面对那席卷而来的阴影,她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恶……”

    六影咬着牙想到。

    那怪物悬浮在半空之中,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它半透明的手已经穿过了红叶的身体,让那位工匠小姐像是失了魂一样跪倒在地上。

    对方的魔导构装,像是垃圾一样被丢弃在一旁,那怪物不过是轻轻一挥手,就将那东西化为了一堆零件的状态。

    她都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等级的产物,对方身上所散发出的冰冷的气息,几乎让她忍不住要低下头去,或者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不与对方对视。

    那种感觉甚至在她曾经遇上过的那些龙骑士之上,虽然她也清楚,公会之中的龙骑士们在对面他们的时候,几乎不可能尽全力出手。

    但不知为何,六影心中就是翻动着这个古怪的念头,对方的实力似乎远远超出她所认知的极限——至少是在这个世界认知的极限。

    那团阴影像是黑洞一样向她席卷了过来,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之中的恐惧感,几乎是有些颤抖地举起刀刃来,将其中一把黑刃用力向对方投掷了过去。

    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柄漆黑的匕首像是穿过了一面镜面一样,向另一个方向折射了出去,然后扑一声插在了舱壁之上。

    少女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抽身后退,她明白自己本无胜算,但至少也要为那个月尘的工匠多支撑一点时间。可她身体才刚刚开始虚化,逐渐化为暗影,但忽然之间,又重新恢复了原状。

    她感到自身似乎被拉入了一个迥异的空间之中,这个时空之中既不存在元素,也不存在光与影的概念,四周是无穷无尽的虚空,仿佛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念头从她脑海之中浮现——

    灰烬。

    然后一切的意识皆从她身体之中剥离,整个世界在她的目光之中逐渐坍塌,最后化为一片漆黑。

    而同一时刻,在船舱的另一边舞霞事实上并没有看到夜莺小姐被阴影吞没的全过程。

    毕竟对于选召者来说,生与死不过只是一个概念而已。他出身于月尘这样的顶尖公会,具备着起码的战斗素养,在他被推飞出去的一刹那,他就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要干什么。

    他死死地抱着手中的包裹,在撞上甲板的那刹那顺势向前滚了出去,他尽力缩成一团以减少自身所受的冲击,但还是撞了个七荤八素。

    然后他来不及检查自己的状况,在停下来的那一刹那便昏昏沉沉的爬了起来,甚至来不及分辨方向,便抱着包裹飞奔了出去。

    他并不清楚魔导舱究竟在什么方向,但从之前得出的情报来看已经相当接近,而且眼下也来不及顾虑其他,总而言之先逃离那可怕的怪物才是正经。

    舞霞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时常为幸运眷顾的人,但这一次命运似乎罕见地钟情于自己,他不但在第一时间找准了逃生之路,没有昏昏沉沉地跑反了方向。并且身后那可怕的怪物,也不知道是为六影拖住了脚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第一时间并没有继续追上来。

    然而幸运只是一时的,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未脱离险境,很快四周便回响起了一片沉重的脚步声——那个声音他十分熟悉,是影人们的魇炉构装。

    自己虽然才脱离虎口,但似乎又闯入狼穴之中,之前因为过于紧张,让他似乎忘记了这档子事情——这船上可不只有先前那个可怕的怪物,还有到处正在搜寻他们下落的魇炉构装。

    舞霞当即一个急停,试图在自己陷入重围包围之前找出一条生路,眼下红叶小姐与六影小姐多半已经凶多吉少,留下他一个非战斗职业者,不要说面对魇炉构装,就是船上那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影人他也未必打得过。

    但他还是反应得稍微慢了一点,当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前方已经闪过两道红光,舞霞几乎是福至心灵一样下意识向后一缩,两声枪响带着两发旋转的铅弹从他之前所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

    铅弹击中不远处的货架,在轰鸣之中掀起两团烟雾来。舞霞大声咳嗽了两声,但背后已是一片冷汗,他心念急转,马上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夺路而逃。只是还未来得及踏出脚步,便看到那个方向也浮现出一团火光,与其背后所勾勒出的构装体高大的轮廓。

    “完蛋。”

    舞霞只感到嘴巴发苦,他之前还一腔热血以为自己可以担当起重任,至少不辜负两位女士的牺牲,但没想到转眼之间便已闯入罗网之中。

    他将手伸进包裹之中,将手握住其中一只火巨灵,虽然任务失败,但至少与这些怪物同归于尽的决心他还是有的。

    只是舞霞还没来得及输入指令引爆手中的火巨灵,忽然之前面前那台高大的构装体一个箭步从他身边掠过,手中刀光一闪,乌黑的光芒从另一个方向的两台魇炉构装之间斜斜切过。

    在他震惊的目光之中,那两台魇炉构装眼中闪烁的红光微微一黯,随即身首分离,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随后一个熟悉的影子才从雾气之中钻了出来,来到他的面前,舞霞认得对方,那正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策划者,与指挥者,那个被称之为梵里克的龙之炼金术士的少年。

    只是对方的状况让他有些意外,虽然对方看起来也没受什么伤,但脸色却苍白得可怕,几乎好像是传说之中的吸血鬼一样,脸上看不到一点血色。

    对方好像在短短这一小会时间内生了一场罕见的大病一样,不但脸色奇差无比,而且额头上全是汗水,柔软的黑发也濡湿了紧贴在大理石一样惨白的额头上。

    对方几乎无法站稳,要依靠着支撑着舱壁才能站在面前,只抬起头用有些幽幽然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竟然发不出一个字的音节来。

    “艾德?你没事吧……”

    舞霞被方鸻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给吓了一大跳,几乎忘了眼下的境况,忍不住下意识开口问道。

    但方鸻只虚弱地摇了摇头,对对方摆了一下手势,他虚弱到近乎说不话来,但还是可以用目光让对方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含义:

    “我没事……”

    “这里交给我来断后,你去完成应该完成的事情。”

    ……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下一步计划

    “究竟出了什么事?”方鸻一来到塔底,便发现这里已经乱作了一团。月尘的人似乎分为了两派,一派以灰临为首,而另一派聚拢在basalt身边,两边正在对峙之中,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他又看到和布莱克博一行人在一起的红叶,她身上挂了彩,但看起来并无大碍。红叶看到他在那位北境传说中的大魔导士陪同下从旋梯上走下来时,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异的光芒,她向这个方向挑了挑眉尖儿,像是在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橡木骑士团在北境经营那么久,也没与这位高塔之主攀上任何关系,术士们本就心高气傲,何况还是术士的统领者?

    但方鸻没空回答这位小姐的疑问。布莱克博凑了上来,低声说道:“城卫军在大规模调动……还有天上,好像多了一些东西……”

    “多了一些东西?”方鸻怔了怔,这又是什么样的修辞手法?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艾德团长,你出去看看就明白了,我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布莱克博眉头都拧了起来,像是能拧出水来一样,皱成了一团。

    两人一边交谈间,一边走出了塔去,方鸻来到外面广场上抬起头一看,便明白了布莱克博口中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很难形容那是一副怎样的末日场景,古拉港上空的乌云之中像是凭空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而那漆黑的空洞正缓缓旋转着,如同一个风暴眼。

    风暴眼之中流动的漩涡此刻已将古拉港左近的云层席卷一空,将它们汇聚到一起,从这个方向向上看去,汇聚的云层厚达几里,徐徐转动的云壁之间,还密布着数不清的翠色闪电。

    方鸻只一眼看到那闪电,就不由自主联想起了自己在伊斯塔尼亚的经历,那翠色的电芒太类似于他所曾见过的翡翠之星的力量了。

    这时他视角余光注意到广场上还立着一个人,不由下意识向那个方向看去,才看到那正是星。

    而这位曾在伊斯塔尼亚帮助过他们的流浪炼金术士此刻也仰着头看着天空之中的情形,眼中同样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

    “他也应该认出来了吧?”方鸻看着那个方向,心想。

    他有些好奇于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的北境,七海旅团自从离开伊斯塔尼亚之后,事实上他们便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位黎明之星前团长的任何消息。

    对方像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或许他仍旧留在那片银色的沙海里,继续寻找着昔日仇人的线索。也可能去了更遥远的地方,譬如经由烁银河辗转北上,去了长湖,并最终抵达埃尔德隆甚至是圣休安。

    因为鲁伯特公主曾经对他们说过,那个最早的黎明之星,也曾经在这些地方一一留下足迹。星所在的那个旅团,早年与他的母后曾颇有渊源。

    但却没曾想,双方会在离开伊斯塔尼亚半年之后,竟于此地再一次相遇。

    “那里是翡翠之星的力量么?”方鸻问道。

    星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星摇摇头。

    “那是一个空间通道,艾德先生,殿下。”但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方鸻向那个方向看去,看到弗拉格从星与月之塔中走了出来。这位大议长原本说要安排自己手下一些事情,但现在想必已经忙完了。

    弗拉格正皱着灰白的眉毛看着半空之上的情形,开口道:“我能感到空间之中强大的能量正在溢出,这条通道虽然不稳定,但锚点之间的桥接已经完成,它后面必然通向一个充斥着强大力量的半位面。”

    “那想必就是苍翠残存的意志所沉睡的世界……圣殿至少已经用其中一枚水晶打开了那个世界通向艾塔黎亚的通道。看起来我们的存在让鸦爪圣殿的人感到了威胁,他们提前动手了,”方鸻松了一口气,计划提前就意味着准备并不周全,他担心的反而是鸦爪圣殿继续按兵不动,“大议长先生,有什么办法能关上这个通道么?”

    “恐怕很难,”弗拉格摇摇头:“锚点已经稳定了,这个通道虽然才刚刚建立,但想要关闭它却没那么容易。而且,也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

    “艾德先生,殿下,世界与世界之间的交接并不仅限于某一个点上,你们所看到的不过只是它实体化的一部分而已。要将另一个世界拉向我们的世界,必须先让两个世界重叠在一起,在重叠发生之时,两个世界之间本身就是通道。”弗拉格手持法杖,注视着天空之中交错的闪电,眼中不是焦虑,而是一种对于自然伟力的敬畏。

    “也就是说,”方鸻的语气有些不可思议,“此时此刻,在整个北境都充满了这样的通道?就算我们关闭古拉上空这一个,也无济于事?”

    弗拉格点了一下头,“或许不止于北境,那要视另一个世界与我们世界重叠的部分能覆盖多大的范围而定。不过鸦爪圣殿用三枚水晶来标示锚点,至少其中两个是在北境没错,说明两个世界重叠的部分大半是在北境不会错。”

    方鸻倒吸了一口冷气:“既然门已经打开,那么影人会不会通过这些传送门来到我们的世界?”

    “有极大的可能是,”弗拉格再轻轻颔首,“不过不必担心,以人力打开世界与世界之间的通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鸦爪圣殿用其中一枚水晶强行打开了传送门,但眼下的一切不过只是暂时的。影人们就算通过两个世界交错的片刻,前往我们的世界,但只要三个坐标没有完全建立,在传送门关闭的那一刻,它们还是会被拉回原本的世界。”

    “也就是说我们的办法是有用的?只要赶在对方的仪式完成之前,摧毁剩下的两枚水晶之中任意一枚,这些影人就永远地被送回它们原本的世界?”

    “最好是两枚,因为我隐约感到这个法术并不那么简单,它似乎正在与更遥远的方向上产生呼应。”弗拉格皱了一下眉头:“我说不上这样的感觉是什么,但你们最好将剩下的水晶都找出来,并一一摧毁它们。”

    方鸻松了一口气,他虽然有些没听懂这位大魔导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明白了自己应当做什么。这和他们原本的计划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更好。

    弗拉格这时转过身来,对他们说道:“你们说过有一枚水晶在艾尔帕欣,我也对此有所耳闻。古拉港的这一枚水晶提前进行了仪式,但艾尔帕欣的那一枚还没有,原本那个仪式会在几天之后,但现在看起来,鸦爪圣殿说不定会强行进行仪式。”

    方鸻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广播那段录音的弊端,虽然可以为自己召集到盟友,但也会提前打草惊蛇。

    但他没有选择,眼下的事态不是七海旅团可以一力承担的,必须整个北境通力合作才能度过危机。

    他现在也只能指望鸦爪圣殿对于艾尔帕欣的渗透,没有他们在古拉港来得那么顺利,但从艾尔帕欣的执政官在灰鸮镇一战前后表现出的反复与犹豫来看,鸦爪圣殿的重心显然还是在古拉港。

    若非如此,艾尔帕欣的仪式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

    “所以你们得赶快前往那个地方,”弗拉格说道:“我和我手下的术士们会陪同你们前往艾尔帕欣,而我的传送魔法说不定也能帮上一些忙,不过远距离传送魔法需要绘制大型法阵,眼下的古拉港可能没有这个条件。”

    他将手中法杖的杖尾在地上一点,一道银光闪过,这位大魔导士睁开眼睛来,“我们最好是在城卫军赶到之前离开这个地方,他们虽没什么威胁,但也是个麻烦,我或许能带着你们传送到城外,然后在从那里找一个地方——”

    “不,”但方鸻摇了摇头,少有地打断对方:“大议长先生,我们去港口区。”

    “港口区?”

    方鸻点了点头。

    虽然艾尔帕欣还有工匠总会存在,同时那里也是米莱拉、玛尔兰与艾梅雅三位女神在北境的主殿所在,有工匠总会与圣殿这两支生力军,他寄希望于对方能拖得住鸦爪圣殿的手脚。

    当然,最好是对方能直接解决问题。

    不过方鸻不太敢怀着这样的指望,三位女神的圣殿骑士早已倾巢而出,此刻正在灰树岭抵御鸦爪圣殿大军的进攻。

    同时他们还面临着来自于北方的威胁,方鸻甚至都有点担心大猫人,箱子与梅伊小姐的安危,他也只能希望那边可以坚持得住。

    而视线回到艾尔帕欣,工匠总会虽然势力庞大,但那是指工匠协会的总体影响力而言。工匠总会之中战斗部门也只是其十多个职能部门中的一个而已,而战斗工匠更永远是炼金术士中少数的少数。

    虽然总会之中有几位工匠大师,但鸦爪圣殿也不会没有高端战力,几个高端战力在这样的战斗之中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至少不是决定性的作用。

    艾尔帕欣唯一可以指望的战力其实是银风骑士团,可从修道院的经历来看,方鸻并不太对这支骑士团抱有多大希望。

    如果从那时候起,影人便已渗透入骑士团之中的话,这支骑士团眼下还有多少属于艾尔帕欣一方,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怀疑的事情。

    而这也正是他没有直接前往艾尔帕欣,而选择在古拉广播录音的原因——无论鸦爪圣殿对这座港口掌控有多么严密,但古拉港的选召者力量,可比艾尔帕欣大得多了。

    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与曾经的塔波利斯橡木骑士团皆选择于此建立总部,而不管这些公会上层之中有多少人倒向了黑暗众圣一方,但选召者的组织形式,决定了他可以绕开上层,直接从底层向这些人发起征召。

    正如同他之前所做的一样。

    而对于原住民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则很难。一旦黑暗信徒控制了某个组织的中枢,就往往很大程度上意味着这个组织已经倒向了黑暗众圣一方,或者至少某种程度地为黑暗信徒的利益而行事。

    就像是此刻的古拉港,与防卫港口的城卫军一样。

    因此他可以指望的,也只有这支生力军,如果整个北境的选召者可以行动起来助他一臂之力,那么一切或许尚有挽回的余地。

    一如三十年前发生在奥述的那场传奇的战役之中一样。

    因此他当然不能单枪匹马带着七海旅团杀回艾尔帕欣,就算带着这位大魔导士与他手下的术士们又如何?鸦爪圣殿肯定会重兵回防那座城市,等他们赶到那个地方,面对的说不定就不仅仅只是艾尔帕欣内部的力量。

    甚至可能还有弗洛尔之裔的几支舰队也不一定。

    方鸻抬头看了看云层之上那个静静旋转的风暴眼,心中对于影人的力量有着清晰的认知,有流砂这个先例在这里,他很担心鸦爪圣殿一方中可能还会有几位出身于选召者的龙骑士。

    因此他需要更多的援军,最好是能与银色维斯兰,与古拉港的选召者们合流,然后夺取港口区。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皆有自己的舰队,虽然他们的主力舰队不在古拉,但在此地也仍有一定力量。

    如果他能占领港口区,从那里夺取几条浮空舰,并拉起一支舰队来,并带着这支舰队去进攻艾尔帕欣。那样一来,机会就要大得多了。

    那正是他预想之中的计划。

    星与月之塔的大议长目光一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港口区有结界迷锁封锁,我只能带你们前往附近的街区。”

    “那就船舵巷。”方鸻早已想好了。

    “现在么?”

    “越快越好。”

    弗拉格点点头:“我去通知一下其他人。”

    方鸻看着这位大魔导士转身离开,才拿出自己的通讯水晶,按晨曦给他的那个通讯码,输入了进去。只片刻,他手中的水晶便微微一闪,从内里传来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这里是银色维斯兰银光之驹小队,我是白雪,阁下是谁?”

    “我是艾德。”

    “啊,”那个声音微微怔了一下:“是你,会长和我说起过你的事情了,艾德先生,我们马上就前往星与月之塔与你们汇合。”

    “不,白雪小姐,”方鸻答道:“我希望你们去另一个地方?”

    “另一个地方?”

    “具体的情况广播之中你们也了解过了,眼下古拉港基本落入了鸦爪圣殿的控制之下,不过我打算将港口区夺回来,哪怕是暂时的也好。”方鸻停顿了一下:“我打算从那里拉起一支舰队来,白雪小姐,银色维斯兰有足够的人手么?”

    白雪狐疑地皱起眉头来:“你打算干什么?”

    “进攻艾尔帕欣,另一枚水晶在那个地方。”

    “你打算临时组建一支舰队,然后去攻打艾尔帕欣?”白雪从未听过这么大胆的计划,不过这也让她忽然产生了点兴趣:“银色维斯兰主力舰队的驻在港并不在古拉,我一时之间给你找不到那么多老练的水手。不过如果加上银林之矛的人,说不定就够了。我会去通知他们,同时将城内的自由选召者组织起来,现在应该大部分人都收到了征召令,这同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不过艾德先生,你最好给我们一个汇合的地方。”

    “船舵巷,那里是古拉港的造船厂所在地,你应该听说过那个地方。”方鸻没想到这位银色维斯兰的指挥官竟然这么雷厉风行,几乎是微微怔了一下,才答道。

    “好,艾德先生,我们就在那里见,希望你不要迟到。”白雪一停,忽然又问道:“对了,艾德先生,你难道没有听过我?”

    “哈?”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差点将方鸻问得卡了壳。

    但那边像是察觉了他的愕然,忽然有些冷淡地哼了一声:“那个女人果然没把我放在眼里,那你记住我的名字了,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说罢,那边就主动断掉了联系,只留下方鸻一个人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

    那个声音的主人听起来与他熟悉的那位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完全是两个性子,他愣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好像的确听说过这个id。

    苏菲说起过自己在公会之中的竞争对手,其中好像就有这个名字,而另外一位似乎是叫伊格纳茨还是什么别的名字。

    他这才有点明白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得罪到了对方,忍不住心想这还真是无妄之灾,不过和苏菲比起来,这位白雪小姐也未免太小气了一点。

    方鸻正沉吟之间,却看到星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向那边看去,目光落在这位流浪炼金术士有些沧桑的鬓角上,心中不止一次怀疑对方是不是与军方有什么关系。

    毕竟苏长风也和他提到过这个人,而且言语之中明显隐藏了不少信息,何况能保持星辉的状态一直到这个年纪,也只有军方的那批先行者可以做到。

    “拉瓦克先生,”方鸻开口道,叫了的是对方的化名:“布莱克博说他们也是你出手救下的,还有红叶也是,谢谢你又一次出手帮了我们。”

    星摇了摇头:“我也只是顺手为之而已,而且你不用谢我,是有人委托我出手帮你们一下,到时候你们大可以向他道谢。”

    “他?”方鸻微微一怔,他们在北境认识的人大多集中在艾尔帕欣,而且这些人中谁会与这位黎明之星的前团长有交集?

    “不用猜,”星答道:“说不定待会你们就能见到他了。”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暗影之焰(上)

    弗拉格正举起魔导杖,他手中的魔导杖看来正像是一支普普通通的橡树枝干,如弯月状杖头上只悬浮着三枚色泽各异的水晶。

    那水晶里正映出这位大议长如同枯树皮一样苍老的面容,但他回过头来,神色之间罕见地有些细心地提醒了一句:“艾德先生,殿下,这与定点传送不同,传送阶段可能会有小小的晕眩感,请小心站稳了。”

    方鸻点了点头,有点好奇地看了看对方手中的魔导杖。

    他早听说过这位北境之王有一支名为‘圣山’的半神器魔导杖,也不知是不是眼前的这一支。不过传闻那支魔导杖是由泰拉卡之枝所造,也就是世界树的枝干,看来与眼前这支平平无奇的魔导杖不大类似。不过七海旅团还有一枚巨树之心,那东西外表上看也同样平平无奇。

    术士们已各就各位,虽然只是一个短距传送法术,但同样也是一个仪式法术。事实上在艾塔黎亚,除了定点传送之外,任何与空间相关的法术没有一个简单的。为什么元素使在三**系职业之中垫底,还不是因为在元素学派之中,没有任何与空间相关的词缀。

    魔导士之间经常会私底下去取笑元素使是不会飞的鸭子,以此为乐。而什么是飞行,对于施法者来说当然不是遨游于空海之上,而是从一个界域到另一个界域,穿梭于世界与世界,空间与空间之间。

    至于博物学者则很少参与到这类争论之中去,博物学者作为‘高贵’的职业,位于所有施法职业的山巅,自然不需要去嘲讽他人来获取优越感。

    当然了,方鸻自己队伍之中的博物学者小姐一本正经,是断然不可能去取笑他人的,更不会看不起同为一个公会出身的洛羽就是了。

    术士们举起魔导杖,但还没来得及吟唱,忽然之间一行人从星与月之塔方向走了过来,仔细看去正是月尘的人马。

    为首的是basalt,他正拔出剑来,拦在众人之前,一言不发,但来意已不言自明。

    弗拉格铅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几乎将不快写在了脸上:“刚才的教训还没够么,年轻人,你连那位炼金术士都不一定打得过,何况现在以二对一。你没有胜算,退开。”

    但死亡显然不足为惧,basalt摇摇头答道:“在我没有倒下之前,没有任何人可以带走这些人。”

    他的意思很明确,你可以击败我,但不能击败时间。他不需要胜过所有人,只需要将仪式拖至援军赶来就可以了。

    方鸻看着这家伙,心中暗道了一声果然,他早料到对方没这么容易放自己离开,弗洛尔之裔的忠犬又岂是浪得虚名。不过他先前还看到月尘的人在与自己人对峙,灰临的人呢?

    他念头还未落下,便看到对方同样带着一行人从高塔之中追了出来,神色冷峻地看着basalt这个方向道:“basalt,你要违抗公会的命令?”

    但basalt再摇了摇头:“违抗公会命令的是你们,俱乐部已经作出决定了,眼下公会的高层官员已经换人,你们还听命于海澜那个女人,岂不是与公会的决策背道而驰。”

    “你应该听到之前那段录音了,”灰临皱着眉头道,对方虽然比他成就更高,但认真来说还算是他的后辈。他很少以势压人,但却不希望看到这个年轻人走错,“黑暗信徒可能已经渗透入公会高层,否则决不至于下达这样前后矛盾的指令,就算不相信副会长,但也总看得清之前的星门征召令?”

    “先不说黑暗信徒能渗透入星门之后有些天方夜谭,但那征召令也没说让我们要听命于谁,上面只不过给出了几个集结点而已,”basalt看了一眼方鸻:“录音是他发的,但不代表这小子就不是说谎的那一个,这些尔虞我诈的手段,你应该比我见得更多吧,灰临。”

    他同时皱了皱眉头:“而且我只是执行俱乐部的命令而已,没兴趣参与到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中去。你如果对那征召令有兴趣,就自己去找鸦爪圣殿的麻烦,别来干扰我执行任务。”

    但灰临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说辞:“basalt,为了和海澜之间的争端,你连自己的原则都放弃了?别自欺欺人了,你心中岂会不清楚哪一个决策才能代表公会的利益?”

    “我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basalt面不改色地答道:“好吧,我勉强认同一部分,眼下公会与俱乐部下达了两个完全相反的命令,这至少证明那个录音中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但我和你所代表的,总有一方是正确的,你不会认为你天生就一定会站在正确的那边吧,灰临。”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有些自命不凡,就因为你和海澜经历了十年王朝的末尾,你是那一带选召者选出来的接班人。但那又如何呢,事实证明你们并没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迹来,月尘在你们手上是前进了还是后退了,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海澜自己都终日生活在elite那个女人的阴影之下,我又岂会和她类似?”

    他举起手中的剑来,“既然我们谁都不是公会的代表,如果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灰临‘前辈’,那就用实力来说话吧,你能让我无话可说,我自然让他们离开。当然,我猜你没这个能力。”

    灰临握紧了手中的长戟,冷冷答道:“那可未必。”

    小空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总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他回头去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小声向其他人问道:“这家伙该不是这里有什么毛病罢,他不会真以为艾德团长有嫌疑吧,这不摆明了是鸦爪圣殿在抓捕艾德团长么,龙骑士里面还有这么死板与固执的人?”

    他几乎要怀疑对方其实是原住民了。

    “他可不是死板,basalt虽然号称弗洛之裔的猎犬,但那只是形容他忠于职守,不计较自己的羽翼而已。正相反,外界传闻这个人相当精明与敏锐,你如果认为他是傻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觉得傻子能当得上龙骑士么?”红叶摇了摇头。

    “等下,你们看我干什么?”方鸻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了众人一眼。

    不过红叶倒是说得不错,灰临与basalt的争端明显早已超出了这个任务之外,新老争端在许多公会之中都存在着,只是很少摆到台面之上罢了。

    但他可不关心月尘公会内部的事务,眼下basalt与灰临大神起了争端,正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方鸻当即低声对身旁的弗拉格说道:“大议长先生,就是现在。”

    大魔导士心领神会,向四周的术士们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再一次举起手中的魔导杖。

    只是没想到,basalt虽然一直在与灰临对话,但却时时刻刻注意着这边。四周的术士才举起魔导杖,他忽然转向这个方向,手中剑光一闪,一道剑华席卷而至。

    弗拉格反应很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以他手中的魔导杖为中心呈波浪状向四面八方横扫开来,空气之中发出低沉地‘嗡’一声轻响,那道无形的力量化为有形,在众人四周形成了一道半球形的、淡蓝色的光障。

    basalt的剑光撞在那光障之上,那一刻整个空间微微一闪,明亮而刺眼的闪光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刺得方鸻几乎睁不开眼。然后他耳边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声音,那声音震得人头晕目眩,恶心欲呕。

    “!?”

    方鸻心中大吃一惊,心想这就是龙骑士的力量?一位龙骑士与一位大魔导士正面交手,给人的感觉竟然像是天崩地坍一样。

    不,简直就不是像,而是是。他感到那一刻整个天地都倒转了过来,一股巨力掀得他飞了起来。可他明明看到大议长的魔法屏障挡住了那一剑,难道连那一剑的余波威力也恐怖到这个程度?

    不过他先前又不是没有与basalt交过手,也没感觉对方的力量有如此离谱,就算是那时候basalt收过手,但差别也不至于如此之大。

    方鸻感到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但他马上就察觉出不对来了,因为无论对方那一剑的威力有多大,但也不至于持续到现在。

    他分明看到地面如同波浪一样起伏着,连空气似乎都震荡出了波纹,在广场方向上的星月月之塔上竟然出现了明显的裂口,那些裂纹如同蜘蛛丝一样蔓延开来。

    而方鸻回过头去,看到奥术圣贤大街的方向,建筑正摇晃着,成片成片地倒塌下来,一副天崩地裂的景象。

    这是怎么了?

    方鸻看到塔塔小姐从自己肩头上飞了起来,在自己面前冲他叫喊着什么,但他只看到妖精小姐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耳朵里面尖锐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但过了好一阵子,那声音才渐渐平息了下去。而在那声潮之中,一个细小至极的声音终于传了进来:

    “骑士先生,骑士先生!”

    方鸻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一怔之后,才意识到塔塔小姐的声音是从心灵世界之中传来的,连忙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传送门实质化了。”

    方鸻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的一幕与什么类似,他曾经在星与月之塔内就经历过一次,只是上一次比这一次的冲击力要来得轻得多了。

    他下意识抬起头去,看到天空之上那个黑洞洞的风暴眼,似乎一时之间又扩大了许多,内里绿色的闪电彼此交织在一起,竟汇聚成了一个耀眼的光斑。

    他似乎看到一些东西从那个光斑之中飞了出来,如同一个个细小的黑点一样,但它们落下云端之后,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无影无踪。

    他脑子昏昏沉沉地一时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这个时候却感到有人一把将自己拽了起来。

    “艾德先生,殿下,我先送你们过去,”那只手的主人用沉稳的声音说道:“等拿下那个龙骑士,我们随后便到。”

    然后一道白光笼罩了他的视野,方鸻看到那白光先将塔塔小姐吞了进去,然后又向自己覆盖过来,直到将他完全吞没进去。

    然后是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那种感觉他在艾尔芬多议会传送时便体验过一次,巫师们经常开玩笑说传送这种东西多体验几次就会习惯,但方鸻眼下严重怀疑这个说法。

    等他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废墟之中。这个地方看着有些眼熟,左右环视一下,才发现是他不久之前与basalt交手过的地方。

    看起来仓促之下弗拉格的传送法术还是出了点小差池,但所幸这里并不是最后那片被夷为平地的广场,而是他第一次遇上basalt的地方,这里离船舵巷并不太远。

    方鸻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先唤了两声塔塔小姐,妖精小姐这才渐渐从他面前显出身形,原来之前在传送之时她就已经躲入了他的精神世界之中。

    这倒是个不错的能力,可惜他自己躲不进去,否则就不用再在传送之时受一次苦了。

    他翻身爬起来之后,才看到其他人,小空,红叶,砂夜,布莱克博与克威德都在,然后是星。不过竟然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客人,那是月尘的人,但并不是basalt一方的人手,而是灰临的人。

    甚至连灰临本人也在其中。

    灰临显然也没从这突如其来的传送之中回过神来,他晃了一下脑袋在原地楞了一下,而其他人已经先叫了起来:

    “那老头怎么把我们也传送过来了。”

    “因为他一个人留下对付那家伙就够了,”星忽然少见地主动开了口,他走向月尘一行人身边:“把你们留下,对他来说反而是个麻烦。”

    “什么?”月尘的精英成员们几乎是楞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话是对他们说的,忍不住勃然大怒:“我们就算不是basalt老大的对手,但也不至于拖那老头的后腿吧?再说不是还有灰临老大么?”

    但星摇了摇头,并不理会这些人,径自向灰临走过去。

    方鸻看着这一幕微微一怔,老实说弗拉格将灰临一行人一并传送过来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虽然弗拉格身为北境高塔的主人,的确不需要其他人帮忙也能对付basalt,将他们先传走,反而是减轻他的压力。

    但这个‘他们’之中,显然不应当包括灰临这些人。

    他正疑惑之间,忽然感到有人向自己伸出手来,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舰务官小姐。

    希尔薇德自从将塔塔小姐送来之后,就一直没有现过身,不过方鸻知道她应当一直在广场附近,在最后的关头才进入了传送法术的范围之内。

    他握着少女白皙纤细的手站了起来,天蓝还有唐馨她们并没有和舰务官小姐一起,希尔薇德是一个人先赶到星与月之塔的。

    不过在那之前,他已经先让其他人前往船舵巷了,不出意外的话,大伙儿应当能在那里会和。

    “你没事吧?”方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小心检查了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一遍,他生怕她之前藏在奥术圣贤大街时,受了什么伤。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个条街道是如何灰飞烟灭的。

    希尔薇德有些好笑地抿了抿嘴,然后摇摇头。

    方鸻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回想起之前那一幕,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那昏昏沉沉之中所见的景象果然不是错觉,云层上的风暴眼果然扩大了一圈,那闪烁电芒也仍然存在着,只是再看不到那些从‘光斑’之中飞出的细小黑点了。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之前那是不是错觉,但总觉得自己并未眼花。

    方鸻正疑惑之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传来:“这位先生,你是谁,你认识我么?”

    那正是灰临的声音。

    方鸻微微一怔,这才将注意力收了回来,向不远处看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星已停在灰临面前,目光直勾勾落在对方身上。

    方鸻当然以为星是在打量灰烬,因为灰烬那边也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而已,除了他本人之外,其他人都是生面孔,方鸻连见都没见过,大约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龙套角色。

    他皱了一下眉头,大约察觉出这位黎明之星前团长身上的敌意,下意识向前一步,想要解释一下灰临的人并不是他们的敌人。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一旁希尔薇德便伸手拉了他一下。

    “希尔薇德?”

    “看着就是了,船长大人。”舰务官小姐向他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星这时从灰临身上移开目光,将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那个月尘公会的成员。

    灰临略有些意外地向那个方向回看了回去,才发现那个人自己有些印象,正是不久之前与他有过言语上的交锋的那家伙。

    他当时没有能认出对方,只下意识以为对方是哪个分会的成员,但忽然之间,灰临皱了一下眉头,好像意识到什么。

    而星比他反应更加直接,忽然伸出手向那人抓了过去,那个月尘的成员吓了一跳,赶忙向后一躲。

    但他却没想到对方这一抓并不是无意识出手,而是蓄谋已久。

    他向后一退,忽然看到星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剑刃便已映入了视野之中。

    然后一剑穿过了他的胸膛——

    “你在干什么!?”

    月尘的人顿时大怒,不管他们认不认识,但这人竟然明目张胆地在自己面前对他们的人出手,这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一些。

    只是他们话音未落,忽然目瞪口呆地发现,星手中的长剑之上,流下的竟然不是鲜血,而是一束紫色的火焰升腾而起。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暗影之焰(下)

    那人眼中带着极端忿恨的色彩,烈焰从他眼与口中,战袍与斗篷之下,以及每一寸皮肤下席卷而出。他张开口,发出一声直透灵魂的尖啸,升腾的火焰在他身后构成一双利爪,挟着迫人的高温向星一爪挥去。

    “影人!”

    尘月公会的人捂着耳朵,难受得低下头去。

    星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举剑一挡,但实体的刀刃分不开火焰,焰流依旧从两边向他席卷而来。

    星只得侧身一让,让那只爪子从自己身前一扫而过,在他胸口留下三道灼痕,露出下面的链甲来。

    那烈焰尾随而至,星又连挡三剑,但仍为对方从自己身侧掠过,火焰击中他右手,将那里大衣衣袖化为灰烬,黑色的粉末随风而逝。

    只是那人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到黑色的粉尘之下露出的一双构装臂铠,那臂铠紧握着利剑,剑刃在火中变得赤红,几乎要熔化了一般,正一剑向它刺来。

    毫不意外地,剑刃刺穿那人火焰状的躯体,但几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只是星这一刻忽然松开剑,右手臂铠之中忽然绽放出一团湛青的光辉来。

    那光辉穿透了火人的身体,让它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似乎恐惧得连形体都无法稳定起来。

    只是尖叫声像是一阵指甲刮擦黑板的尖利音调,除了让人头晕目眩之外听不出任何意义。

    而这时星左手拔出另一把剑来,同时向前一刺。

    火焰吞没了他的左手,但剑也刺中了对方的小腹——那人此刻已经完全化为了火焰的形态,然而剑还是如同击中了实体——剑刃所及之处,火焰分开,露出一层精神状的外壳来。

    那团火焰之中的尖叫声化为了凄厉而痛苦的厉喊,几乎一下子溃散得不成人形,慌不择路地向外场逃去。

    它的目标起先是月尘的其他成员。

    只是灰临对此早有警惕,立刻取下长戟来握在手中。那溃散的火焰似乎对于对方有些忌惮,又一转方向向立在另一侧人扑去。

    它这一转向,剩下在他身前的也只剩下两人而已。

    一个是希尔薇德,一个是方鸻。

    方鸻刚才还看到那团火焰向着月尘一边卷了过去,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看到对方向自己直扑了过来。

    不过他还是几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了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之前。

    “你自找的!”

    一个阴沉沉的,仿佛带着无尽负面情绪的声音正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那个尖利的声音几乎刺得人脑仁子生痛。

    黑暗如同潮水一样填满了他的视野。

    他好像一下陷入一个无尽漆黑的世界之中,在那个世界的中央,只剩下两团如同星云一样的,紫色的目光。

    只是那个冰冷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忽然变了一个惊恐的声调:“等等,这是什么!?”

    “她是从哪里来的!?”

    “她怎么会与你签订契约!?”

    “不,你不要过来啊!”

    “啊——!!”

    方鸻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一双火焰状的小拳头,就一拳将那个漆黑的世界捣了一个洞。

    黑暗像是坍塌的玻璃一样崩裂开来,在纯粹的精神世界的光芒映照之下,自己乖女儿的身形正出现在那个崩塌的世界之后,尖牙利爪地扑将上来,露出白生生的小犬牙,一口咬在了那团紫色的烈焰之上。

    她摇晃着火焰状的小尾巴,三下五除二将那团紫色的火焰拆了个一干二净。

    方鸻眼中的阴影正在消退,那个尖厉的声音像是逐渐远去了,然后他才看到一双湛蓝如浅海一样的眸子,正带着温柔与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

    以及远远近近的,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道带着惊愕与敬畏的目光,与在这些目光之中走过来的星。

    “刚才发生了什么?”

    方鸻有些茫然地向自己的舰务官小姐问道。

    希尔薇德笑着摇了摇头,她实在很难和他形容那一幕,当那团火焰席卷向他时,他身上浮现出了一前一后两道虚影。

    但大多数人都忽略了第二道,那是一个浑身包裹在火焰之中的挺拔少女,舰务官小姐只能从那双犄角之中大致认出妮妮的一些影子。

    只是第二道影子完全掩盖在了第一道虚影之下,那白金色的圣像,与手中的金阳巨剑,几乎像极了传闻之中的那个东西:

    “白骑士。”

    “什么?”方鸻吃了一惊:“我怎么把那东西从笛卡的梦境之中带出来了,那不是精神世界之中构造的产物么?塔塔小姐她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么?”

    希尔薇德摇摇头:“塔塔小姐也不太清楚。”

    方鸻一下皱起了眉头,他以为伊斯塔尼一战之后,那银沙之海中所发生过的一切都早已成为了过去。

    在笛卡神国之中的战斗,一切都好像是一个梦,他在梦中所拥有过的力量,当然也早就随着那个梦境的支离瓦解,飘逝如风了。

    但那个梦带来的影响,似乎远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深,他在那个梦境之中所经历的战斗,究竟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东西?

    他是从那场战斗之后得到了一张设计图没错,可那设计图就像是他系统之中一个单纯的词条一样,他甚至无法将之点开。

    它就在那个地方,但又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以为自己是从塔塔小姐的记忆之中所受到的影响,那两台原型龙骑士的设计图本就存在于自己的龙魂小姐所守护的银之塔的大图书馆之中。

    但塔塔小姐的记忆并未完全复原,因此他也只能知晓有这么一张设计图,但并无法查看其具体细节。

    可今天所经历的一切,似乎说明这其中的秘密远不止于此。

    梦中所经历的一切,怎么会在现实之中显现?虽然只是一道虚影,但这说明现实的法则已经受到了某种他所未知的力量的影响。

    他原本以为塔塔小姐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她身为银之塔工匠们所创造的七位妖精龙魂的一位。

    但从不久之前弗拉格与众星与月议会的术士们对于她的态度来看,还有眼下所发生的这一切来看,她身上所隐藏的秘密似乎远不止于此。

    方鸻不由有些好奇,自己的龙魂小姐的来历究竟是什么,可惜妖精小姐记忆受限——两人心灵相连,她不知道的,他自然也不知晓。

    不过眼下似乎形成了另一层误会——

    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已经认定了自己龙骑士的身份——他不仅仅有龙魂,眼下连龙骑士都有了。

    虽然那龙骑士只有一个虚影,可这不也是在第一世界么,龙骑士在第一世界的力量本就受到压制不是么?

    月尘公会的精英成员此刻看他的目光,已经完全别有一番意味,若之前还只是等同看待,而此刻已经有一些看怪物的目光了。

    是的,不是什么传奇的新人。

    也不是什么明日新星。

    而是怪物。

    一年龙骑士。

    他来到这个世界才一年多一点时间,就已经是一位龙骑士了,艾塔黎亚的历史上有这样的先例么?

    关键是他妈的这还是一个没有公会所属的新人,他的龙魂与龙骑士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而其他人,就算是年轻有为如basalt,其龙骑士的资格也是从月尘的上一代龙骑士继承的。一想到这一点,也难怪其他人会想要骂脏话。

    不过这当然是一个误会,方鸻的确是有龙魂没错,可这个龙魂的来历认真来说与他没什么关系,而是有人送给他的。

    而且若非机缘巧合遇上了零式水晶,他也不可能成为什么龙骑士。

    至于龙骑士构装,那就更加不可能存在了,除非把七海旅人号算上,才勉勉强强够得上一个边。

    但事实上七海旅人号距离真正的妖精龙骑士,大约还差十个主构装体的差距。

    但这样的误会无法解释,他总不能说我其实不是什么龙骑士,而是妖精龙骑士,因此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传统意义上的龙骑士构装。

    何况若旁人误以为他是普通龙骑士,说不定还更好隐藏他与塔塔小姐的另一侧身份。

    只是接下来的麻烦也会因此而不会少就是了。

    不过方鸻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想到了塔塔小姐的来历:“对了——那枚水晶匕首不是弥雅小姐送给自己的么?”

    “或许弥雅会知道塔塔小姐的来历?”

    他将这件事压在心中,打定主意等此间事了,一定要再联系上弥雅小姐,准备好好向对方询问一下这件事。

    但弥雅小姐一贯行踪不定,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在执行什么任务,有时候对方会像是消失了一样,一连几个月都不回任何消息。

    那位人们口中的海之魔女,好像只有主动想到他的时候,他才能勉强联系得上对方。

    方鸻正有些走神地思考着这件事,忽然感到眼前一暗,一道高大的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方鸻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正看到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自己一番,对方默默抿着嘴唇,好半晌才看着他丢下一句话来:“真是个怪物。”

    他转过身去,忽然低声说道:“没想到学者和晨露会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猜他们若是还活着,一定会感到挺有意思的,这其中尤其是你母亲。”

    方鸻起先还没听清楚。

    但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就像是一道落雷正正好好劈在了他身上,让他浑身发紧,过了好一阵子才如同被刺了一下一样问道:“你、你说什么?”

    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星再回过头看了看他,像是对他的这个反应早有预料:“你上次问过我是谁,但我没有回答你。不过丝卡佩联系上了我,她查到了你的身份,让我保护好你。”

    “丝卡佩小姐!”

    方鸻感到自己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来了,他终于知道星所说的,那个自己所要感谢的人是谁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丝卡佩小姐,但当这个名字从星口中说出之时,他心中却有一种理所当然之感。

    原来如此——

    两个黎明之星,果然是有渊源的。那些他一直以来所猜测与怀疑的,不过在这一刻化为了现实。

    无数纷杂的思绪从方鸻心中涌出,他张了张口,但忽然感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回头一看,却是希尔薇德坚定与鼓励的目光。

    那明亮的眸子像是落在了他心灵深处,才总算让他从那浑身发紧的束缚之中脱离出来,方鸻吸了一口气问道:“星团长,你认识我父母,他们真的也是选召者?”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选召者,和你见过的大多数选召者没什么不同,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父亲的id叫做旅人,你母亲的id叫做晨露,他们曾经都是我的团员。”

    星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目光:“你如果对你父母在艾塔黎亚的经历有兴趣,有时间可以和我聊一下,不过那些经历可能在你听来有些普通,甚至乏味。他们甚至比不上你,当然了,能在经历上比得上你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不多了。”

    方鸻听出对方语气之中潜藏的欣赏之意,连忙点了点头,他当然愿意了,那可是他的父母。

    虽然舅舅与舅妈很少提起关于他父母的事情,虽然关于六岁之前的一切已经相当遥远,虽然甚至连对方的音容笑貌都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变得模糊起来。

    可流淌于血脉之中,那给予他生命之人,给予他名字的人,那两个温柔的人影,却永远也不可能从他的心灵之中抹去。

    方鸻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发涩,忍不住别过头去,用手擦拭了一下。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猫头鹰,蜗牛,猛禽,age,药剂师,大盾,远行者与旅人这些自己耳熟能详的id之中,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至亲之人。

    自己的父亲。

    旅人,那个翻译了石板之人,原来是他的父亲亲手翻译了渊海石板。

    所以那本手抄的图册,那本与大公主殿下母后所留下的日记一模一样的笔记,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舅舅的书房之中,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自己的父母原来也是黎明之星的一员,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站,竟然也正是丝卡佩与魁洛德先生的黎明之星。

    那种沉淀于时光之中冥冥的巧合,让他内心之中不由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是两道无形的目光,正从这个世界的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他。

    “丝卡佩小姐,”方鸻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她还好么?”

    “她很好,”星答道:“那丫头正活蹦乱跳的,而且说不定不久之后你甚至能看到她。”

    “我……我能看到丝卡佩小姐?”

    方鸻大大地楞了一下,丝卡佩小姐不是已经离开艾塔黎亚了么,一旦人们以选召者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星辉消逝之后,甚至不能以观光客的身份再一次返回。

    而这也正是选召者的悲哀,但星怎么说他不久之后会看到对方,他暂时也没有要返回星门那一边的计划啊?

    星点了点头,但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之上纠缠下去:“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走到方鸻身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件东西,那是一枚颇为漂亮的水晶,晶莹剔透,内里似乎透着一丝黯淡的焰色。

    “暗影之焰,漂亮么?这是影人从这个世界之上消逝之后留下的唯一东西,”星拿起那水晶说道:“你所看到的火焰,其实是星辉的光芒,它们的来历,那位牧首只告诉了你们一部分,当然,有些东西他本身可能也不知道。”

    “这个世界的来历,”星摇了摇头:“可能比你想象之中要复杂得多。”

    方鸻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而那边灰临与月尘的人也走了过来,不过星与方鸻的交谈几乎只在两人之间,并未让外人听去。

    而对方此刻正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其实也没什么心思在意这边。

    月尘一行人方才才与方鸻等人是对立的身份,但眼下双方似乎又站在了一起,虽然不说尴尬,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更关键的是众人看着星手中的焰色水晶,不由有些沉默。

    “……那枚水晶,”最后还是由灰临站了出来,打破了沉默,“请问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这小家伙已经说得够清楚了,那些东西早就潜伏在你们之中了,”星淡淡地答道:“你们高层,你们内部,在眼下这个当口,谁都不值得信任。”

    “可我们是选召者……”

    “选召者又如何?”星反问一句。

    众人不由哑口无言。

    大多数人并不认识方才的那人,但这些人中总有几个来自于其他分会的成员,甚至是原本来自于同一个青训营的人。

    “我、我好像认识他,”其中一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不是混进来的,我在青训营还见过他。”

    “那怎么可能……?”

    但如何不可能?

    事实就发生在他们面前。

    所有人包括灰临在内脸色都有些难看,就和方鸻第一次听到类似的消息时的反应一模一样,大多数人第一时间都不敢去相信这里面隐含的信息究竟是什么?

    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方鸻再听到这一切反而显得有些淡定,甚至连红叶与小空几人表现得都要比月尘的人好得多。

    方鸻看向一边,只见星同样沉默与镇定。

    对方正看向这些人,开口道:“清理了这个麻烦,城卫军马上要过来了,你们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走?”

    月尘的人面面相觑,巨大的现实冲击令他们一时间有点举棋不定,理智告诉他们眼前这一切绝不可能发生,但事实就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影人是从他们之间诞生的。

    只有灰临最先镇定下来,看了看星与方鸻,然后点了点头:

    “我选择相信五号征召令。”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星门之战 I

    在征召令发出之后大约几秒钟之内,流浪的马儿就看到自己的直播间进入了封禁状态。

    不过军方的人动作娴熟地切换了一个频道,直播的画面又一次出现了。流浪的马儿目光扫过直播间的编码,才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弗洛尔之裔的主频道之内。

    令人生疑的是,超竞技联盟虽封禁了其他的直播间,可这儿却丝毫不受影响,画面仍在持续着。

    直播间一侧正如瀑布一般刷下弹幕,人们正在彼此询问着,关于之前的一切:

    “那个征召令是真的么?”

    “影人又是什么东西,那录音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号征召令,之前怎么没听过这个东西?”

    不过大多数人,仍已从这不同寻常之中经察觉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意味——星门的那一边,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在流浪的马儿目光之中,直播的画面也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高耸的尖塔消失了,七海旅团的众人也不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组不同的镜头,正不断切换着,好像是有人故意在不同的画面之中跳转着,意图将这一切展现在世人面前:

    有时候一条火光之中的街道,横七竖八的尸体静静倒在坍塌的建筑的两侧,尸体上正升.asxs.点的白光,如同萤火虫一样飞向夜空之中。

    火光之外正映出一张灰扑扑的脸膛,对方在调整着摇晃的视角,那漆黑的眸子带着些许焦急注视着画面,他向着直播间中大喊道:

    “喂,有人能听得到吗?月尘的第一组,黄昏的第二小组,或者是任何人也好,有人能听得到吗?”

    “我们被攻击了,城卫军的人疯了,他们正在无差别攻击任何选召者,那些该死的灰骑士也在他们一边,还有巨魔像。”

    “我们需要支援,天火公会的人好像背叛了他们,请注意,天火公会的人似乎不可信任。我们之前看到他们对我们出手了,但我无法确认,请各位注意……”

    但话并未说完,画面已经跳转了。

    画面一变之后,化为一个横倒在地上的视角,那画面之中映出狭长的天空,与那个静静旋转的漩涡。

    偶尔闪过一道绚烂的魔法光辉,划过城市的上空,闪光一纵即逝地绽放,转而一切又消弭于黑暗之中。

    又或者是一个安静的画面,一切都消融于沉寂之间,一物不存。

    只有画面之外反复盘旋的,询问其他人位置所在的通讯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与一支正静静燃烧在航线之上的舰队,那空海巨兽正陷入烈焰之中,正发出一声悠长呜咽,犹如钢铁断裂的声音,缓缓化为两截。

    在众人面前,带着闪光与火焰在云层之上坠落了下去。

    “……天哪,那是天火公会的舰队……”

    “……他们……怎么了?”

    流浪的马儿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弗洛尔之裔为什么要直播这一切,他们好像是有意向人们展示这一幕一样,那纷争,交锋与死亡,与这静静燃烧的舰队,一切如同末日一样的场景。

    仿佛像是背后的那个人,在向他们示威一样。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流浪的马儿回过头去,看着苏长风。

    “你是说,‘示威’?”苏长风默默地注视着画面,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你没猜错,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意图。”

    “弗洛尔之裔?”

    苏长风回过头来,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是‘他们’。这场直播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们要向我们展示,一个已经落下帷幕的时代,他们要亲手揭开这一场大戏的舞台,向我们示威,让我们动摇,或者说——畏惧。”

    流浪的马儿感到一种不明所以的毛骨悚然从背后升起,他用舌尖抵着自己的牙龈,感到口腔微微有些发干:“让我们……动摇?”

    为什么?

    他们又是谁,超竞技联盟,还是那些潜藏于更深幕后的存在?

    鸦爪圣殿,黑暗信徒?

    前后的毫无逻辑让他无法进行行之有效的分析,流浪的马儿感到自己正在涉及一些自己本不该涉及的秘密,可苏长风看起来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但为什么要与他说这些,这让流浪的马儿感到一种如影随形的不安。

    “……可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苏长风看着他问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为什么。”

    “……你们刚才……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关于鸦爪圣殿的谋划,那段录音之中的阴谋。弗洛尔之裔,超竞技联盟……”

    流浪的马儿看着这些穿着黑色的大衣,面容肃正的军人们,虽然明知道有一些是自己不该问的,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是,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

    他还是有一些话未说出口。

    为什么,要等到一切都为时已晚的时刻。

    “我们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着手调查这一切,大约是从两三年前吧,在龙火公会之前,然后是听雨者,那之后类似的信息就多了起来,”苏长风答道:“我们暗地里培养了一些非我们的人,就像是小鸻这样的人,他们不属于我们的体系,但却不容易引起外人怀疑。”

    “小鸻?”

    “就是艾德,”苏长风怔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脱口而出这个称呼,对方并不唯一,但他唯独对这一个印象深刻。或许是因为自己女儿的原因,他心想。

    “是的,有很多这样的团队,小鸻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不过你应该对他们很熟悉了吧,我知道你一直在关注他们。”

    流浪的马儿皱着眉头点了一下头。

    “所以,”他轻声开口道:“你们并不是毫无准备的。”

    “我们的任务是保证星门港的绝对安全,”苏长风答道:“我们是军人,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在保证这一前提下,我们才会采取一切手段,而在星门的另一边,那里并非我们的主场——

    何况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是毫无掣肘的,因此我们必须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地出手。而一旦出手,我们就必须保证达成一切预定目的,决不能留下任何后患——而这个时机,有时候往往在你们看起来最为危险的时刻到来。”

    “你们是说……”

    苏长风轻轻颔首:“鹿死谁手还未可得知,松懈往往发生在最接近胜利的那一刻,他们以为自己藏身于暗处,我们又何尝不是?”

    他再一次回过头来,用有些平静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流浪马儿::“其实既然你已经确定了要当联络人,那么有一些东西我们也可以提前告诉你了,至于你的情况我们早已调查过了,政审也是合格的。”

    “等等,你们调查过我?”流浪的马儿有些惊讶。

    他惊讶的倒不是自己被调查的事实,那是星门港,星门自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是人类探空工程的核心之中的核心,军方要掌握他一个小小主播的信息岂不是手到擒来?

    可问题在于,军方为什么会调查他一个小小的主播呢?

    “你可能不清楚,一年多之前,星门发生了一件大事,”苏长风缓缓答道:“有几位选召者,消失在了星门的另一边,再也没回来过。他们是正式的选召者,而非偷渡客,而我们利用现有技术下的星辉物对其定位,但也失去了其所有行踪……”

    “而就在这个时候,星门港又发生了一次极为恶劣的偷渡事件,这次偷渡事件,正发生在第三赛区。当时我受命调查这一事件,并负责将偷渡者的身份从当时进入星门港的人之中筛选出来。”

    苏长风看着他,答道:“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你第一次进入了我们的视线。”

    流浪的马儿张开了嘴巴,他整理情报的能力极强,几乎是一下子就理清了前因后果:“你、你们是说……?”

    苏长风看他这个活像是见了鬼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小鸻就是那个偷渡者。不过你不必怪他,这件事另有因由,具体原因我无法对你说。不过他也是受害者,而且眼下已有正式身份了。”

    “等下,”流浪的马儿却根本不关心这个,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说他……他是偷渡者,可是……可是……”

    黎明之星的那一战,一下映入了他的记忆之中,对方是偷渡者,可他哪来的系统?

    没有系统,他他他怎么操控的发条妖精?

    他的对手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啊,那可是秦执,银之翳的暗影双子。

    那时候他好像还是一个新人对吧?

    “见了鬼了……”流浪的马儿感觉自己的常识都被颠覆了,他看着苏长风,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军方会选择对方作为合作者。

    而且好像对于偷渡这么恶劣的事情,也视而不见了。

    “对了……”流浪的马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是龙骑士?”

    苏长风像是知道他所想的是什么一样,摇了摇头:“他在黎明之星一战之时,确确实实没有任何系统,这件事我们已经从各个渠道核实过了。”

    “这……”流浪的马儿一句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才化为一声感叹:“这还真是一个奇葩……”

    他忍不住苦笑起来:“我这几个月恶补了一下超竞技相关的知识,自以为已经有所了解了,但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不要说你,我们也是一样,”苏长风答道:“不过这不重要,那些小家伙们其实都是一些不错的苗子,以后你有的是机会与和他们熟悉。”

    说罢,苏长风抬起头来,目光看向悬挂在空间站一侧舷窗上方的三个原子钟,上面有三个时间,分属于三个不同的时区。

    在那个幽蓝色的数字第三次跳动之时,他才开口道:“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位军人回过头来,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严肃认真之色:“接下来我们要和你谈的东西,一旦你听过,就再也无法回头。”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流浪的马儿微微一怔。

    他目光看向那个方向,在那里的巨幅舷窗后面,那个蔚蓝色的巨大行星正倒悬在星空之中,几乎占据了他视野二分之一的位置。

    银白色的大气层散射着明亮的光辉,一条弯曲的晨昏线正刚刚经过点缀在南太平洋上的岛屿群,在那儿,新几内亚进入了夜色笼罩之下。

    斑斑点点的灯火散落于漆黑的海面之上,构成了那图景之中最令人心醉的一部分。

    落而在他耳中,苏长风正一字一顿开口所问出的那个问题,是:

    “你想知道,星门从何而来,星门之后的世界,究竟有何来历么?”

    流浪的马儿几乎产生了片刻的失神。

    星门的来历,星门之后的世界,困扰了整个世界一百年之久。人类选择前往未知的世界探索,其目的不正是为了寻求那背后的真相么?

    但谁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背后代表着什么?

    这扇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神秘星门,曾在一个世纪之前为人类社会带来巨大的恐慌,但有一手将人类推向深空的时代。

    今天人类的足迹,早已踏向地球之外,在火星,甚至在更遥远的柯伊伯带,伴随着星门探索的同时,高维信息所带来的知识,也促使这个世界走向了更崭新的繁荣。

    人类第一次将感知的范围探出了自身的摇篮之外,延伸向一个他们所前所未见的世界。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应当从那个充满了勇气的决定说起——

    可星门究竟是什么?

    星门的世界为什么会存在于此?

    那些繁杂的高维信息究竟代表着什么?

    却始终无人可以解答。

    流浪的马儿很想说自己不想知道,立刻离开这个地方,重回自己主播的生活之中去——他并不厌倦那样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有些享受。

    他也明白自己只要一开口,那么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可他即便是立刻产生了克制住自己开口的意图。

    但心中那个声音,还是告诉了他一个相反的答案。

    或许从第一次仰望星空的那一刻开始,人类对于这片繁星闪烁的夜空的好奇,就与他们的勇气一起相伴相生了。

    流浪的马儿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的足迹,已经踏出我们的家园——’

    ‘但或许,当日我们仍旧作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2217,1,10,摄于列日——

    苏长风注视着贴在墙上的一张照片,那是许多举着抗议标语的人们,照片的下方,用小字写下这么一行文字。

    流浪的马儿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心下微微一怔,连忙说道:“那张照片是几年前我在去欧洲时拍下的,我只是对于收集这些新闻有兴趣而已……”

    “我知道你的专业,”苏长风并不太在意地答道:“你不必紧张,我说过,我们调查过你,明白你的倾向。”

    “不过昔日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我们说了不算,他们也未必是错的,”他静静地答道:“只是当日所作的选择,就必将要承受其代价,至于未来会走向何方,或许只能留给历史去评述——”

    他停了停,长久的沉默之后,漆黑的房间之中才响起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其实从星门打开的那一刻,我们就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只是那一切……”

    “对于人类来说,或许是一个考验。”

    “但也或许,会是一场灾难……”

    ……

    “这破烂玩意儿!”

    霞月正用力将手中的水晶丢在地上。但通讯水晶的质量奇好,撞在地板上打了几个旋儿之后滑向一旁的角落之中,毫发无损。

    一只手将那水晶捞了起来,拿着水晶走了过来,对方将水晶递了过来,才开口道:“别把东西弄坏了,但会真用得上的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有什么用,这东西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霞月没好气擦了擦脸上的灰尘,一脸晦气道:“上面要搞什么直播,现在好了,在全世界面前丢了个大人。城卫军发了疯,灰骑士也给我们倒戈一击,银诗老大,苍之旅团,其他小队全部联系不上,这都什么东西?”

    他冷笑了一声:“直播什么,直播团灭么?”

    地面微微震动着,那个人回头去看着窗外,高大的巨魔像正摇摇晃晃向这个方向走过来,如山一样的巨影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若是在正常编队下,他们还不至于拿城卫军没有办法,但对方的完全是突然发起袭击,他们几乎第一时间就与其他人失散了。

    眼下他们这几个人之中,几乎一半是施法者和辅助职业,这能怎么办?

    那人看着那个方向,之前几条街区之外似乎还发生了一场战斗,但他们派去探查的人至今还没返回。

    一切似乎都在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明显是神官装束的选召者急匆匆从楼下跑了上来,看着两人说道:

    “他们发现我们了!”

    “谁?”

    “鸦爪圣殿的灰骑士。”

    “他妈的,”霞月怒道:“真当我们是软柿子了,这些王八蛋,走,出去和他们拼了。”

    但他身边那人一把抓住他:“你疯了,出去送人头?你是炼金术士,我只是个学者,我们拿什么和他们打?”

    “那不然怎么办?当着所有人逃走,我们是弗洛尔之裔,我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只是他话音刚落,窗外忽然闪光一闪。

    两人皆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那个方向上如山的魔像身上,忽然炸出一团火光。像是有好几个发生同时击中了它,竟然那座巨魔像向旁边一歪。

    两人皆是一怔,互相向对方看去,皆看到对方眼中惊讶的光芒——援军来了?霞月赶忙一把接过对方手中的通讯水晶,然后向着露台方向跑了出去。

    但他才刚来到露台之上,便看到对面的街道之上冲出一行人来,那些人人身上披着墨绿色的斗篷,抬起头向他们一看,便开口道:

    “选召者?”

    “你们是?”

    “我们是从冒险者公会过来的自由选召者,银色维斯兰的人正在征召所有人去船舵巷,”那个人看着他们高喊道:“不管你们是哪边的人,现在都需要你们加入我们。”

    “银色维斯兰?”

    霞月听到这个名字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那不是他们的死对头么?

    “伙计,”但那个穿着墨绿色斗篷的选召者,仰着头看着他们道:“现在出大麻烦了,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如果你的麻烦是指鸦爪圣殿的那帮王八蛋的话,”霞月答道:“那算上我们,不过我只是个炼金术士,我们这里还有一些辅助职业。”

    “那就够了,”那个人喊道:“多谢,让我们一同杀出去。”

    霞月微微叹了口气,他们什么时候竟然要与银色维斯兰的人并肩作战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星门之战 II

    “艾德哥哥!”

    “团长!”

    方鸻看到正向自己挥着手的天蓝。

    他们约好在舵尾巷汇合,才刚刚转入那个街区之内,便看到了七海旅团的其他人与一伙儿穿着雪白战袍的选召者在一起。

    我们的诗人小姐一看到自己的团长与舰务官小姐一出现,便兴奋地向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希尔薇德伸出一根白玉一样的指尖,支在兴冲冲扑过来的后者的脑门上,不让她靠近半步,好笑地问:“你叫你的团长,又往我这儿跑干什么?”

    天蓝可爱吐了吐舌头:“嘿嘿,希尔薇德姐姐那么好看嘛,团长又有什么好的,又笨又好骗——”

    但见方鸻没好气的目光看过来,她赶忙不动声色地改口道:“除了人好一点,稍微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厉害之外,又富有正义感,还受欢迎之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也只有希尔薇德姐姐这样单纯又心地善良的人才会喜欢团长呢。”

    单纯又心地善良?

    方鸻目光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舰务官小姐看去,心地善良不善良姑且还不好说,但这个单纯是怎么和她联系在一起的?

    不过希尔薇德笑得眼睛一弯。她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地竖起手指在耳朵边向方鸻比了比,方鸻面色一顿,目光游移地向一旁看去。

    舰务官小姐又好笑地看了看立在众人身后的唐馨,只见后者一脸的神色复杂,正把目光移开向一旁,只当作是没有看到这一幕。

    “团长大人这么差劲,”希尔薇德又笑着问,“那么和洛羽肯定没法相比了。”

    “哎呀呀,什、什么叫……那个家伙讨厌死了,木头人,”天蓝哪里想到自己会被反将一军,心虚地看向一旁,却见洛羽正一脸无辜地向自己看来,脸腾一下红了。

    “希尔薇德小姐真讨厌!”

    她丢下这样一句话来,然后落荒而逃了。

    相比起来,博物学者小姐就要文静得多,只垂着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目光看着这边,然后轻声向方鸻问了一声好。

    艾小小仍旧是那副好奇心旺盛的样子,不过有在唐馨约束之下,这位好奇宝宝不好意思太过造次,只用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大家,目光在众人身上转来转去。

    “团长,爱丽莎小姐呢?”

    姬塔左右看了看之后,才轻声问道。

    方鸻一怔,不由与红叶等人互视了一眼,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发生在内城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夜莺小姐的决定,大伙儿皆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担忧来,不过天蓝这时也回复了状态,插了一句嘴道:“爱丽莎姐姐既然和帕克那家伙在一起,我看多半会没事的。”

    “想想看过去我们冒险时,帕克那家伙经常会惹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麻烦来。不过他命硬,最后总能化险为夷,连带着我们大伙儿也能脱困。”

    姬塔回过头去,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伙伴,那些惹的麻烦之中至少有一半是这位诗人小姐的功劳,但眼下就这么一股脑全丢在帕帕拉尔人头上了?

    她所受的教育之中还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眼睛,但一时又不好意思出言拆穿对方。

    虽然从天蓝口中说出‘命硬’这样的台词来,着实有些古怪,不过好在大家已经习惯她与罗昊等人混得溜熟的事实。

    联想到过去帕克的光辉战绩,众人心中或多或少好受了一些。

    纵使是没什么道理,但至少可以安抚人心——眼下事情还没解决,他们总不能无休止地担忧下去。

    好在夜莺小姐与帕克的星辉还多,即便真出了什么意外,但总也还有挽回的机会。

    只是自我安慰终归是自我安慰,气氛一时仍显得有些沉闷——

    这个时候,方鸻忽然看到那些穿着雪白战袍的选召者也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为首是一男一女两人,两人皆容貌出众,男的一头黑发,面容沉稳,目光虽然平静,但却给人一种神光内敛的感觉,仿佛其中暗藏着一柄锋锐的利剑一般。

    女的有一头极为显眼的白色短发,应当是在进入星门时对容貌作过微调,方鸻差点下意识意味着自己见着了那位银色维斯兰的公主殿下,但仔细一看又并非如此。

    或者说两者的气质绝不类同,少女穿着覆有狮鹫之羽的银色魔导甲,覆甲的手按在剑柄上,俏丽的短发衬托出其干练,淡银色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丝傲然。

    但却并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相反,对方给他的第一印象竟然是颇具有亲和力。

    由于对方的装束相当扎眼,方鸻其实早已注意到这些人了。

    银盔如华,战袍胜雪,在整个艾塔黎亚,也只有一个公会会在战场上作此装束,那就是北境之花,战场上盛开的银色蔷薇——银色维斯兰。

    在大多数公会在战袍设计的识别度与兼顾一定隐蔽性的同时,而银色维斯兰的骑士们只需要追求显眼就足够了,仿佛他们出现在战场之上只为了夺人眼球。

    但这种视觉冲击极强的设计,也为他们赢得了为数众多的粉丝,银色蔷薇的传说,不仅仅在国内赛区,在整个世界超竞技领域的范围内,也享有极高的声誉。

    他们的拥趸与粉丝遍布世界各地,在国内,在elite出现之前,国内超竞技的粉丝之中至少有一半是他们的追从者。蔷薇十字军与银色维斯兰的十年王朝,半壁江山,绝非偶然。

    当然也不是没有学习者,只是画虎类猫的例子比比皆是,甚至那些有一定名气的模仿者,银林之冠,或者杰弗利特红衣队,也未曾取得过银色维斯兰这样的成功。

    更重要的原因其实又也只有一个,那也是超竞技领域之中唯一的真理,它很简单,但也现实,不过是实力,实力以及实力。

    方鸻看着这些向这个方向走过来的银甲骑士们,心中还记得自己的老师在与自己说起这个公会时,那个简单的评价:

    “因为他们是第一。”

    电子竞技没有第二。

    超竞技也没有。

    当然了,十年王朝的时代早已过去,甚至连尾声也他也没赶上,他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常常所听到与见闻的便是浑浊之域的大败。

    而今银色维斯兰也过了它的巅峰时代,elite和后面来自于弗洛尔之裔的竞争者,皆让它感受到了威胁,这其中尤其是前者。

    虽然这一届的超级联赛还有一年多才会正式召开,但elite在上一年的许多硬指标中,其实都已经超过了这个老牌的霸主。

    “是艾德先生吧?”少女将覆着银甲的右手从剑柄上放了下来,向他伸了过来,用淡银色的目光打量着他:“白雪。”

    原来是她。

    方鸻记起不久之前银色维斯兰对自己通话的那位小姐,他方才在通话之中还认为对方性格相当古怪,与那位公主殿下根本无法比,只是眼下一见,似乎是自己有些误会了。

    白雪身上并未带着那种大公会天才身上常有的傲然与冷淡,反而显得相当得体。

    不过方鸻还打算补救一下之前的对话,开口道:“白雪小姐,我之前其实听苏菲说起过你的事情,只是——”

    他话音未落,忽然看到面前那个黑发的青年脸上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

    而正是这个时候,白雪脸色一下沉了下来,用手从他手中一抽,有些咬牙切齿地答道:“是么,艾德先生,我知道了。”

    只留下方鸻一个人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他心想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这位小姐的脾气岂止是古怪,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么。

    而罗昊正与两人在一起,见自己的团长吃瘪,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他方才与银色维斯兰的众人打交道,已经大致明摸清楚了对方的性格,此刻轻轻咳嗽一声,才将话题拉了回来。

    “这位是伊格纳茨,”罗昊介绍起站在白雪身边那个黑发青年道:“他们是银色维斯兰的人,受了军方的征召令前来支援我们,我们方才与他们遇到一起,正商量怎么进攻港口区。”

    伊格纳茨向方鸻点了点头,以示友善。

    不过这个年轻人似乎并不打算开口说话的样子,仍由一旁的白雪冷冷地出言:“驻扎在港口的城卫军在那里布下了重重防御,那边至少有五台巨魔像,就算是我们从现在发起攻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白雪看了一眼方鸻:“不过运气好的是,诸神印记的人似乎与提前与城卫军起了冲突,将他们拖在了那个方向,这是你的手笔吧?”

    好么,方才还是艾德先生,现在就是你了。

    方鸻话里话外都听得出这位银色维斯兰的女骑士语气之中的冷淡,不过银色维斯兰的人是前来支援他们的,他也不好意思和对方小肚鸡肠地计较这些,只好点了点头。

    他们之前从盗贼兄弟会买到的消息之中,除了内城区的一些信息之外,便着重调查了关于梦境奇想与诸神印记之间的矛盾。

    由于是选召者公会,盗贼兄弟会卖给他们消息没有任何压力,而再加上本身就从冥那里打探来的消息,两相一对比,很容易就能拿到准确的信息。

    这其中就有诸神印记公会对于梦境奇想策划的数次袭击,或者是反过来后者的反击。

    而由于古拉港内橡木骑士团在解散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三家公会这半年以来彼此混战,三足鼎立已久,因此这种程度的互相攻击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理所当然的,互相栽赃陷害也是应有之意。

    好死不死的是,正巧不久之前诸神印记对于梦境奇想谋划的一次袭击之中,为了出其不意,他们在突袭之时竟然第一时间伪装成了城卫军,并且也确实取得了相当好的战绩。

    但方鸻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利用这一点让天蓝他们借着散播关于方尖塔谣言的同时,化妆成城卫军反过来对诸神印记的总部来了一次突袭。

    而这次突袭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造成混乱,而诸神印记不久之前才干过类似的‘好事’理所当然认为这是梦境奇想在打击报复。

    正巧的是,诸神印记和次元之剑本来就带着人打上门来,打算逼宫关于方尖塔的传闻,而后各怀鬼胎的三方一照面,当然是好一场混战。

    不过方鸻本来的意图不过只是让南城区乱做一团,以便吸引一下鸦爪圣殿与城卫军的注意力而已。

    却没想到诸神印记的人杀出来之后正好与调动的城卫军撞了一个正着,当场把李逵当做李鬼,竟然真的和赶来的城卫军大打出手。

    这下可好,整个古拉港的南城区不要说是乱作一团,甚至可以说已经是一锅子沸粥了。

    诸神印记和城卫军,城卫军和次元之剑还有梦境奇想,梦境奇想与诸神印记,已经在南城区拉开了一场四方大战。

    而这正是白雪所说的情况——

    方鸻挠了挠头,他这大概也算是歪打正着,正巧将赶来的城卫军堵死在了那个方向。

    毕竟从其他区域前往舵尾巷或者是港口区,也只有途经南城区一条路而已,于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一下子宽裕起来。

    白雪见他点头,轻轻哼了一声道:“干得还算不错,这省了我们不少事情,眼下只等银林之矛的人抵达,我们就可以发起总攻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黑发青年手上接过一张地图来:“我们刚才制订了详细的攻击计划,你要的人手我也帮你找来了,拉起一支完备的舰队可能很难,但将船开出港口没有一点问题。你要是没有意见的话,就过目一遍,我们就按这个计划执行了。”

    方鸻看着对方递过来的羊皮纸地图,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许多区域与进攻的路线,不由头皮一阵发麻,他哪里懂这个?

    不过对方的的干练倒是出乎了方鸻的预料之外,自己只是在通讯水晶之中与对方约定好在这里会面,并且大致和对方说了一下想要干什么而已。

    却没想到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对方不但如约找来了人手,甚至将计划也制订好了。方鸻不由高看了这位小姐一眼,他再看了看一旁的罗昊,见那军方的胖子向自己点了点头,于是心知肚明这个计划恐怕也没什么大问题。

    七海旅团这边,唯一懂一点如何在艾塔黎亚排兵布阵的,大约只有他身边的舰务官小姐。

    不过眼下大约用不着将这份计划再交给希尔薇德过目一次,他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女士了,要是再表现出不信任对方的样子,只怕这位脾气古怪的骑士小姐要和他当场翻脸。

    但方鸻却不知道白雪根本不在意这个,因为无论他们信不信任,对方都对自己的计划有绝对的信心。

    不过白雪见方鸻点了点头,神色还是稍稍缓和了一些,开口道:“那既然你们没意见,我就去安排了,争取在银林之矛的人抵达之前作好进攻的准备。”

    “白雪小姐,我们也可以帮忙。”方鸻忙道。

    “不必了,”白雪摇摇头:“你们和我们一起进攻就可以了,我现在把伊格纳茨留下来,他有一些事情要和你们说——”

    方鸻微微一怔,不由看向一旁。

    而那个一直表现得相当沉稳的黑发青年,这时才看向众人,面色严肃地开口道:“各位,城卫军不算是问题,但眼下我们要谈的是出现在港口之外的那些东西,我们可能得作好另一手准备。”

    “?”

    方鸻心中闪过一丝意外,港口之外的东西?另一手准备?什么意思,难道除了鸦爪圣殿与城卫军之外,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离开古拉港?

    港口之外又有什么东西?

    但回答他的并不是伊格纳茨,而是一旁的罗昊。罗昊这时开口道:“老大,我们这次可能遇上麻烦了。”

    ……

    房间之内静悄悄一片。

    流浪的马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舷窗的方向,那个巨大的幽蓝色的弧边映在他的瞳孔之中,偶尔会在漆黑的宇宙之中闪过一点星光。

    但那并不是星光,而是从大气层另一边一闪即逝的空港而已,大约是赤道那个方向上的太空电梯。

    除了苏长风之外,所有人都已经退出了房间之外,黑暗之中静悄悄一片,只剩下空间站本身所发出的低沉的蜂鸣声。

    在听完了苏长风的讲述之后,流浪的马儿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好像是深深地处于那个故事的震撼之中。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甚至希望那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可惜的是,现实的一切都告诉他眼下的一切正时候真实的。

    良久的沉寂,流浪的马儿终于主动打破了沉默:

    “如果两个世界重叠,那我们会怎么样?”

    “目前我们尚且还不清楚两个世界彼此重叠会如何,或许我们会被拉入那个世界之中,也或者反过来。”

    苏长风静静的声音答道:“但各国都已经作好了准备,c区计划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就会有更多的选召者涌入星门之内,然后是长达十年的‘融合时代’。”

    “你们连名称都想好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我要和你说的是另一件事情,”苏长风开口道:“在艾塔黎亚的历史上,或许我们的世界并不独特。”

    “什么意思?”

    流浪的马儿微微一怔。

    “圣选者这个称谓,在艾塔黎亚的历史上早已有知,”黑暗之中,苏长风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张相片上,“你知道为什么原住民们会这么称呼我们么?”

    “为什么?”

    “在有史以来的记录的每一次祸星降临之中,都会有类似的族群来到这个世界上,在最早的记录之中,从众星与火的时代,从蛇人到努美林精灵崛起的时代,你知道蛇人们对于圣选者的称谓是什么么?”

    流浪的马儿缓缓摇了摇头。

    苏长风回过头来,看着他,说出两个字来:

    “圣贤。”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星门之战 III

    “你是说,在我们之前曾经有过选召者来到过这个世界?”短时间内听过太多震撼的信息,以至于流浪的马儿一时间都有些麻木了,甚至可以与苏长风正常地讨论起来,“他们是谁?也是地球人?与我们不同时代的人?还是来自于地球之外……?”

    “你可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苏长风看了一眼直播间中纷乱的画面,“首先第一个问题,是的。其次关于他们是谁,若艾塔黎亚的时间与我们的世界是同步的,那么上一代选召者出现之时,我们的文明才刚刚萌芽。当然不排除还有我们所未知的上古文明,但总体来说我们并不清楚他们的身份,当然,也有可能是来自于地外。”

    直播间中已经炸了锅,社区上的帖子数量正以肉眼可见的数量增加着。

    超竞技联盟或许再无心于监视社区,或许是认为眼下管制已无意义,总而言之,社区上的管制似乎已经放开了。

    “如果上一代选召者来自于地外,”流浪的马儿眼中闪动着不可思议的光彩,“那岂不是说星门还可以连向其他的位置,那些我们从未抵达过的星域?”

    “有这个可能性,但也有可能星门本身是可以移动的,它在漫长的时光之中,来到了我们的星系之中而已。”

    “那听起来像是星门主动选择了我们一样……”

    流浪的马儿随口一说,忽然对上苏长风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由怔住了:“……该……不会是真的吧?”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为什么每一次祸星降临时,星门总会挑选出圣选之人,在茫茫的宇宙之中,有太多的巧合。”苏长风答道:“或许它真具有一定目的性,会在适时的机会寻找到智慧的种群,让他们前往艾塔黎亚,去应对无数时间之中的轮回。”

    良久的沉默。

    房间里只剩低沉的蜂鸣声,不远处一只模拟重力的牛顿摆正在书桌台上不知疲倦地传递着动量。

    流浪的马儿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要乱说?

    许久,他才用一种有点难以言说的口气问道:“联合国星门署……不,你们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

    苏长风的话如同一道惊雷:

    “从一开始。”

    “当我们踏足于星门,从推开那扇门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已知悉了人类所将要面对的一切,”他徐徐说道:“我们在星门上看到了先代的选召者所留下的信息,他们穿过星门,与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流浪的马儿有些震惊地问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苏长风有些赞赏地看了流浪的马儿一眼,开口道:“报告上说你性格仔细且擅长分析情报,你并不是第一个知悉这些的非军方成员,我们也一直在寻找合作者,不过在我打过交道的人中,你是少有没有问起我们为什么没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中公开真相的人。”

    但对于对方的欣赏,流浪的马儿只无所谓地摇了一下头。

    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墙上那张照片,答道:“公布了又有什么意义,不管是宣传也好,还是洗脑也罢,但在那个时代建设星门港的决定总归是得到了大多数人认同。公布真相也并不能让人类收回已经踏出去的步伐,只不过让眼下的割裂更进一步恶化而已。”

    “那并不同,”苏长风却道:“虽然星门落成的大半个世纪以来,人类是从那瀚如烟海的高维信息之中得到了无数好处,在卡尔达舍夫的文明等级之中,我们的文明也算是成功地跨过了第一阶段。但追寻真相的勇气永远是值得钦佩的,也是我们之所以进步的原动力。”

    “其实就算你不问,我也会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并非打算隐瞒真相,而是在寻求一个合适的时机公布这一切。自从星门落成以来,我们建立联合国—星门港特别守备部队——以及与原住民因为误会而发生那场战争,还有后来的《星门宣言》、超竞技运作的商业化、平民化,乃至于观光客的诞生,一切的一切皆是为这一天而准备。

    等到那个时机来临,我们就会向所有人公布这一切,那是整个人类文明所共同需要面临的命运,每个人都有权力知晓自己的未来。”

    “那个时机?”流浪的马儿心有所感地问道。

    “已经近了,自从一年前星门急剧变化,几个月前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坐标迁徙,而导致星门通讯中断长达几天之久。两个世界的重叠度已经相当高,而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敌人也频频出没于我们的世界,甚至是对星门进行试探——

    事实上从大约十年前开始,我们就已经在普通人之中寻求合作者,而近年来,相关的工作再一次加速了。选召者扩大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大约在祸星降临之前,我们会面向所有人公布这一信息。而在原定计划之中,各国还会进行大规模的培训计划,分批次引导普通人熟悉这个世界,不过——”

    说到这里,苏长风叹了一口气,言犹未尽地答道:“不过,从目前的态势来看,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流浪的马儿并未太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祸星的降临时间提前了?还是说黑暗信徒的动作超出了他们预料?

    还是因为关于星门的抗议活动越来越多?抑或其他?

    他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波诡云谲的国际形势,难道是联合国星门署之中各国内部起了分歧?

    流浪的马儿默然片刻,才有些仔细地问道:“所以这就是你们找上我的原因?”

    “是的,但不全是,”苏长风再看向直播间,“你要负责联络的人是我们的重点合作对象,他的身份很特殊,我们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局外人来充当我们之间的联络人。

    这个人最好兼具细心谨慎与一定程度的反侦察能力,而我听说你当过战地记者,作过暗访,还有一定的情报收集与分析能力。这样的人才在我们军中很多,但在外面却很少,值得信赖且身份清白的更是凤毛麟角。”

    他向流浪的马儿看了过来:“其实你一进入我们的视线,我们便敲定了你。当然我们还有两三个备选,但都不如你这么优秀。”

    流浪的马儿再一次沉默了下来,暗自感叹对方的狡猾。

    他知道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自己选择,否则至少也要面临长达几个月甚至是一年的限制出行,或者是监视。

    但到了那一步,他还不如选择接受,再说听了这些之后,以他的性格又怎么可能抽身离开。

    片刻的沉默之后,流浪的马儿抬起头来,又回到了最开始那个问题上:

    “所以说,我们究竟要面对什么?”

    苏长风静静地答道:“我们的,人类的,与艾塔黎亚的敌人。”

    敌人?

    “星门上留下的信息中,并未告诉我们先代选召者他们自身从何而来,又如何与星门相遇,甚至也没告诉我们他们最终去向了何处,以及他们所属的世界,所属的文明与这个世界交叠之后最终命运如何……

    不过他们至少告诉了我们在这星门之后所经历的一切,那是伴随祸星而来的一场举世的浩劫。

    ……先代的选召者们所曾经面对过的敌人,现在轮到我们了。”

    并且。

    流浪的马儿好像在苏长风沉沉的目光之中,看到了闪烁的星辰。

    “它们……”

    “已经来了。”

    ……

    “那是……什么……?”

    布莱克博有些目瞪口呆地问了一句。

    但没人能回答他。

    方鸻正皱着眉头注视着古拉港外。

    天空中那个巨大的空洞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再一次扩大了,它正它缓缓旋转着,犹如一只带着苍凉意味的,漆黑的巨兽之瞳。。

    那内里仿佛直通向虚空之中,正闪烁着无尽的翡翠闪电,而一道道闪电撕裂了天地,犹如在古拉港上空扯开了一道裂口。

    而从裂口之中正倾泻出一片阴影来,那是一支密密麻麻的舰队,大多挂着弗洛尔之裔旗号,有天火公会的,有弗洛尔之裔的,也有月尘的。

    至于另一些,则不知道来自于什么地方,势力或者是组织。

    而在这些风船之间,正静静地悬停着一支奇特的舰队——它们像是从那裂隙之中凭空出现的,有漆黑的船身,与修长诡异的外形。

    方鸻从未见过如此形制的风船。

    他甚至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是风船——

    因为这些漆黑的‘风船’既没有翼帆,也看不到类似于箱式飞空艇一样的构造,它们只像是一支支黑色的长梭,不借助于任何力量悬停于半空之中。

    它们一支一支并列着,与周围的风船对比显得相当巨大,可能有一两百米长,至于其中几艘‘旗舰’,甚至可能长达一里。

    放在艾塔黎亚,这已经算是巨舰之中的巨舰了。

    方鸻回过头去,向伊格纳茨询问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在你们赶来之前。”

    伊格纳茨答道。

    大约是实在看不下去自己队长如此惜字如金的样子,他身后一个银色维斯兰的成员补充了一句:“在半空中那个传送门第二次扩大之后不久,弗洛尔之裔的舰队就从传送通道之中出现了,那后才是那支……有些奇怪的舰队。”

    “那恐怕不是弗洛尔之裔的舰队了,”红叶也盯着那个方向,一边放下手中的千里镜,一边说道:“那些风船的状态有些古怪,甲板上也看不到任何人,简直像是……”

    像是传说中的幽灵船。

    方鸻心中补充了后半句话,不过那当然不是什么幽灵船,只是相比起幽灵船,恐怕眼下的状况还要更棘手一些。

    “弗洛尔之裔恐怕内部出了什么问题,”罗昊也答道:“社区之上天火公会的舰队也遭到了攻击,只怕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方鸻点了点头,心中并不太感到意外。

    隐藏于弗洛尔之裔,超竞技联盟与鸦爪圣殿背后的黑手选择孤注一掷,当然不可能只有一手准备。

    面对他与星门港的反制,对方很可能还有第三手,第四手安排,只是看着那些漆黑的、奇特的船,一句有些古怪的话从方鸻记忆之中浮现:

    黑色的航船,停泊于风暴的两端——

    那是那个关于乌鸦的预言。

    “……那是影人的舰队,它们已经从苍翠残存的意志之中,折射到我们的世界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罗昊开口答道:“不过眼下麻烦的是不管这些东西是怎么来这里的,只是看它们的状态,似乎是不打算轻易放我们离开。”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艾德,你应该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两个世界之间交叠并不止于一个点,如果苍翠残存的神国与整个北境重叠的话……”

    那么此刻来到北境的影人的舰队,恐怕远不止眼前的这一支而已。

    方鸻心沉了下去,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而这还只是影人的先头部队而已,天知道那个残片世界之中还有多少苍翠的力量?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埃索林之灾,想到了那座沉入渊海之下的大陆。

    一旦三枚水晶的联系全部确立,两个锚点将艾塔黎亚与那个世界的通道彻底打通,北境,乃至于考林—伊休里安会不会重现昔日的梦魇?

    眼下唯一幸运的是,他们在鸦爪圣殿来得及实现全部计划之前发现了这一切——可也仅仅是发现而已,至于最终能否来得及制止这一切的发生,目前来说还是一个未知数。

    一想到这里,方鸻立刻回过头去,开口道:“船准备得怎么样了?”

    攻占港口区并未花费太多时间,面对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精英团的攻势,在港口区布防的城卫军只稍作抵抗便丢盔卸甲。

    灰骑士们负隅顽抗了一段时间,但也不能改变最终结果,很快便被围歼在一处仓库之中。

    古拉的港口区一共有十条栈桥,分布于一个月牙状的港湾之中,形同一双手掌的十根指头,平摊开直插入空海之内。

    伊格纳茨带着方鸻一众人上的是七号栈桥,这里停泊着所属于星与月议会的财产,三艘浮空艇。

    而其他人则分别去了不同的方向,港口之中一半的船是所属于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还有大大小小不同的公会,剩下的一半则属于各大商会与城卫军。

    方鸻询问的是伊格纳茨。

    那个广播虽然是由他所发出的,而其他人也是响应了征召令才来到这个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服众,其他人会听从他的命令。

    他龙之炼金术士的名头再响亮,但相比起银色维斯兰来,还是不值一提。

    银色维斯兰在整个考林—伊休里安境内皆具有相当高的威望,更不用说在他们总部所在的北境。

    所以在银林之矛的人取得一致之后,白雪实际在所有人中担当起了协调与统筹者的角色。

    方鸻问出问题之后,伊格纳茨再将消息传给白雪,很快便由对方带回了来自于其他人的回应。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银林之矛那边也没有问题,不过眼下各公会与自由选召者还有一部分人在港口外围布置防御,但他们随时可以撤回来。”

    “还有一个问题是,港口之外弗洛尔之裔的舰队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已经让伊格纳茨和你们说过现在的状况了,你也差不多该拿定主意了吧?”

    通讯水晶之中传来对方冷淡的声音。

    方鸻对于这位小姐的冷淡倒是有些习以为常了,他心中甚至还略微有些钦佩对方,冷淡归冷淡,对方办起事来却仍旧是一丝不苟。

    他不由有点好奇起银色维斯兰培养人才的手段来,他所见过的苏菲,还有面前的伊格纳茨与白雪,甚至包括点墨染青竹那些人,皆是相当有原则的人。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倒是蛮轻松的。

    “让其他人上船吧,”方鸻看了一眼外港,答道:“不用担心外面,我自有办法突围出去。”

    “那好,”白雪在通讯水晶之中说道:“正好其他人也有这个疑问,你可以一一与他们讲解一下。”

    她话音刚落,水晶之中便传来嘈杂的声音。

    方鸻马上便看到自己的系统之中出现了许多个窗口,而每一个窗口后面皆有一位公会会长,团长或者自由选召者们推举出来的发言人。

    还有一些是上了年纪的,看身上装束便可得知是在空海之上讨生活的人,是各个风船之上的船长。

    这些人皆是原住民。

    这些人才刚一出现,其中银林之矛的那个公会负责人便开口问道:“艾德先生是么,能否与我们其他人询讲一下你的计划,你打算怎么带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方鸻看了一眼那人,没有什么印象,大约是银林之矛的某个副会长。

    这些大型公会分会的会长,也是主会的精英,就像是晨曦,他不会认不出来。如果不认识,那就说明对方只是分管公会事务的某个高层之一,他对第一世界的公会本就不熟,当然不可能认出每一个负责人。

    而银林之矛公会的负责人开口之后,另一个人也接口道:“弗洛尔之裔的实力远胜于我们,正面突围是肯定行不通的,何况就算拼得一个惨胜,又怎么去艾尔帕欣夺回水晶?”

    “用不着正面突围,”方鸻答道:“现在的风向是正北,彩虹空峡之上有云墙,我们可以从云下进入到云层海之中。”

    在这里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船长,方鸻相信自己不用说得太详细,他们也一定能听懂自己的想法。

    果然,选召者们还好,船长们听完之后皆是一愣,有人甚至当即皱起了眉头:“你是说走云下通道?”

    “不行不行,”有人大摇其头道:“云下通道不是不能走,但是你们都是临时拼凑出的人手,既不熟练也缺乏经验,没有老练的水手这太冒险了。”

    云下通道就是走渊海的途径。

    七海旅团曾在诺格尼丝就玩过一次这样的伎俩,用来逃开奥伦泽的追兵。因此这一次方鸻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法子,打算故技重施。

    但云下通道充满了不确定性,在常人看来,在没有老练的水手与领航员的情况下,这样的方法是存在相当风险的。

    连白雪都将狐疑的目光投了过来,那目光之中的意思好像是在说:“这就是你的计划?”

    她把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用的可是银色维斯兰的名声,她可不希望自己公会的名声,在一个外人手上毁于一旦。

    但面对其他人的质疑,方鸻显得信心十足:“不用担心,我们有一个优秀的领航员,可以带我们安全地穿过那个地方。”

    方鸻是不担心,古拉的外港就有通向渊海的入口,这里的渊海通道要比奥伦泽的安全多了,甚至不需要进入元素层之下。

    而且相比起在奥伦泽,这一次他们船上还有一个无比熟悉这条通道的领航员——

    但其他人却显得有些怀疑。

    优秀的领航员,谁?

    然后他们便顺着方鸻的目光,看到了俏生生立在一旁带着微笑的舰务官小姐。“她?一个小姑娘?”

    船长们立刻不满起来,虽然半个世纪以来,在选召者的影响之下,艾塔黎亚已经破除了那些女人不可上船的迷信。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是一位可以带领他们穿过渊海的优秀的领航员,他们只当是方鸻正拿他们寻开心呢。

    “是的,正是她,”方鸻却不疾不徐地答道:“容我向各位介绍一下我的舰务官小姐,她的名字是希尔薇德,其家族徽记上有幸被授予独角兽、蔷薇与古老的智慧,并以艾伯特这个姓氏而闻名——”

    “艾伯特?”

    众人一怔,竟然静了下来。

    “不会是那个艾伯特吧?”

    “希尔薇德-艾伯特,难道说,这位小姐是……”

    众人船长的目光立刻显得有些惊异起来。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星门之战 IV

    在方鸻的视野之中,远远近近的风船一一挂起了帆,白色的,蓝色的或者是黑色的,巨大的帆面从横椼上卷垂了下来,桅杆与桅杆之间用斜向的拉索悬满了三角帆,远远看去像是一片华丽的羽翼似的。

    他正靠在这艘船的侧舷护墙上,这是一艘典型的巴格式帆,它是专指那种横主帆与后桅单纵帆的帆船,在近晚期的一两个世纪中逐渐成为了艾塔黎亚远洋风帆船的主流。

    这艘船要比七海旅人号大得多了,它是一艘真正的大型远洋帆船,七海旅人号在它的面前的话就像是一个玩具一样,会显得有些袖珍。

    这艘船上也有经验丰富的水手们,他们正忙忙碌碌地,有条不紊地让这条船进入了可以离港之前的最后的状态。

    这些水手或来自于银色维斯兰、银林之矛与各大公会,其中有一半是受雇于选召者的原住民,另一半是选召者——受过训练的生活职业选召者,要比真正的水手们训练有素得多——只是培养一个这样的选召者也价值不菲。

    七海旅人号的自动化程度相当高,方鸻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当水手长敲响了船钟,横椼上、网索上、瞭望台上,每个位置上都有班组长带着自己的队伍在值守,好像一艘船上到处都是人。

    这艘船——名字叫做‘布里格破浪号’,是星与月议会的财产,三艘星与月之塔术士们的风船之中,也只有这一条是全帆装翼式浮空舰,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将所有最好的、经验最丰富的水手都集中到了这儿。

    只是因为它是旗舰,待会儿要在那位小姐的带领之下带着所有人穿过云下通道的。整个舰队最繁重的任务与安危皆系于这条船上,出不得半点差池,而相反,一旦领头的船没出什么问题,舰队要通过云下通道并不困难。

    不过相比起来,方鸻还是更喜欢自己的船,七海旅人号小是小了一点,可有一种家的温馨。仿佛那是一个宁静的港湾,虽然在空海之上漂泊不定,但港湾之中却永远风平浪静。

    他正看着一行人经由船舷与栈桥之间的舷梯走上船来,其中就有一位穿着雕有银色玫瑰甲胄的女骑士十分显眼,忍不住惊得跳了起来:

    “白雪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方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对方,这位骑士小姐对自己总有些冷言冷语的样子,老实说,他有些害怕与对方打交道。

    “这里是旗舰,”白雪眉头直皱,“名义上我还是这支舰队的指挥官,艾德先生你认为我应该去什么地方好?”

    “……”

    方鸻一阵无语,他差点忘了这一茬了。

    白雪看了他一眼:“我带了一些人来见你。”

    方鸻这才看到白雪身后走上船来的一个满脸忧虑的年轻人,对方看到他,微微吃了一惊:“啊,是你……”

    矿工科尔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来:“我早该信任你们的,艾德先生,我没想到鸦爪圣殿竟是这样的。”

    “他们抓走了瓦里德大叔、我妹妹还有我母亲以及其他人,还杀死了小默斯……我不知道小默斯他现在怎么样了……”

    年轻人越说越难过,脸上不由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方鸻默默看着对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导。

    其实他的困境也与他们有一定关系,只是即便没有发生这一切,古拉港的结局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科尔显然已经认清了这一切,但因此才会显得痛苦与绝望。

    “大哥哥……”

    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方鸻听着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然后怔了一怔。

    他认出了那个小男孩来,正是不久之前自己从basalt手上救下的,他一看到对方,就忍不住想起了那位可敬的母亲,心下不由一黯。

    “你找到你妈妈了么?”方鸻蹲了下去,放柔了声音问道。

    小男孩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方鸻心中默然,知道凶多吉少,要不如此,那位女士当时也不会那么决然。

    他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柔声说:“别担心,总会过去的,你先到下面去,待会儿可能会有战斗。不过不用担心,这里的所有人都会照顾好你。”

    小男孩虽然神情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

    “艾德哥哥好温柔啊。”

    天蓝站得远远地,正悄悄地对身边的小伙伴说道。

    在她身边,姬塔和艾小小一齐点了点头,不过后者把头点得好像是小鸡啄米一样,而博物学者小姐脸则有些红红的。

    “古拉港现在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把所有人撤了出来,你介绍来的这个人想去救自己的母亲、妹妹与朋友,但我们放任他离开等于让他去送死,因此将他也带了过来,”白雪说道:“那个小男孩是我们的人从那广场附近救下的,多亏了你的直播,才让我们的人找到了他,你还没有完成对那位女士的承诺对吧?”

    方鸻默默看着其他人将他们松下甲板,才回过头来认真看了看这位骑士小姐,心中对于她的看法再一次改观:

    “谢谢你们。”

    白雪摇了摇头,“带他们离开古拉只是权宜之计,这样的人在古拉港还有很多,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另外我既不正义也不善良,和你那位公主殿下不同,只会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她瞥了方鸻一眼:“这些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要是你能带领我们找出并摧毁其中一个锚点,那么这些人,整个北境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但若不能,他们的最终结果与此刻留在古拉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些在灰鸮镇所见过的每一张对于未来充满了迷茫与惶恐不安神色的脸,在他脑海之中一一闪过。

    他在思索着选召者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它或许不会更好,但总该不会变得更坏。

    他以为文明真的会从历史之中学到教训。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星门的时代以来,所谓的选召者的‘神圣使命’或许只是一个宣传,今天与往昔并没有什么不同——它只不过有了一层令人迷醉的外衣——昨日用刀剑,今时用谎言。

    大义凛然的光环,掩盖的不过仍旧是横流的贪婪与占有的**。

    千百年来,或许文明从未战胜过野蛮。

    星门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仅仅只是一个转移矛盾,贪婪与罪恶的宣泄的窗口?

    还是正如一些人所宣扬的——是一个伟大而全知全能的存在,赐予他的选民们的一件礼物?

    但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一份甜美的毒药,星门带来了和平与繁荣,但不如说是转移了一时的争端。

    可矛盾与仇恨从未化解过,它只不过被塑造成了更加复杂的模样,深埋于人心之中的火焰不过在等待一个时机,顷刻化作烧尽一切的劫火。

    流脓的烂疮总有揭开伤疤的那一刻,一切的行为终会有代价,那些腐朽与丑恶,也不可能永远沉浸于幻梦之下。

    方鸻已经看到了那伤口下面蠢蠢欲动的蛆虫与吸血的苍蝇,总有一天会带着四溢的恶臭,蜂拥而出。

    上一次,那场席卷世界的大火烧尽了垂朽的欧洲,并在其后的两个世纪之中彻底重塑了他们文明的样貌。

    而这一次,它又会烧向谁——

    那个伤疤在北境已经揭开了一角,但它影响的或许远远不止于此,他可以选择旁观——可审判之日到来的那一刻,又有谁可以置身事外?

    星门就像是一个冷静的看客,只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并不阻止,但也不加以推波助澜。

    历史不过只是一次轮回?

    可方鸻更愿意相信在那个金色的年代之中,人类对于自身的描述,人类可以从历史的螺旋之中走出,并永远克服自身的宿命。

    他们的足迹可以踏出太阳系,走向更深远的星空,又岂会走不出过去时代的桎梏?蒙昧终将成为过去,文明所粉碎的,不过只是自身的枷锁——

    眼下的一切或许只是一个迷梦,但过去的一切却是真实存在的,有些人利用了人们心中的善意,但那至少说明,善意是存在的。

    星空会见证一切。

    方鸻抬起头来,向白雪点了点头。

    白雪见着他的样子,略微有些意外,有些人并不缺乏鲁莽,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勇气。大多数人害怕承担责任,因为人心所向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它会高高将你捧起,也会重重使你落下,你会在云巅,也会在深渊。

    人们爱惜自己洁白的羽毛,因此会远离这个泥潭,他们并不是害怕甜言蜜语,而是害怕那背后的代价。

    因为下一刻你或许会成为英雄,但也可能会成为罪人,可只要真正踏出了这一步的人,也就掌握了有别于他人的信念与力量。

    那是真正的力量。

    每个像她这样被培养的下一代的公会接班人,都会被教导这样一个道理,可又有几个人真正做得到呢?

    在他们这一代中,或许也只有那位公主殿下能有这个勇气,白雪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至少还能客观地看待这一点。

    可即便是对方,又敢于承担眼下这份责任么?

    白雪在心中小小地将自己的对手贬低了一点儿。

    “……难怪他在当下来这个地方,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入星与月之塔,去公开鸦爪圣殿的那些证据。”

    而换作是自己,也不一定有这个勇气,白雪心想,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欣赏与羡慕。

    那正是她一直想要表现在外,可并不能真正得到的东西。如果对方是在银色维斯兰的话,一定就没有那位小公主什么事了。

    晨曦会长一定会相当重视他的。

    白雪并不知道自己的会长确实有过这个想法,只是方鸻没有接受而已,她静静地开口道:“看起来你是打算当英雄了……”

    “啊?”

    “不必担心,我并不是在讥讽你。正相反,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尽量会配合你的。”

    方鸻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有那个男孩子没有一个英雄的幻梦呢:“……那个,谢谢。”

    “不必谢,当英雄的同伴是一件很占便宜的事情,因为我们会均分你的荣耀,”白雪十分冷静地答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失败的话,黑锅是你的,与我们无关。”

    方鸻不由苦笑,心想这位骑士小姐可真现实啊,要是苏菲的话在这里的话,就一定会和他一起扛的。

    “你该不会是在想,那位公主殿下就不会像我这么不近人情,她绝不会让自己的朋友孤军奋战,一定会和你站在一起吧?”白雪忽然开口道。

    “啊……啊?”

    方鸻大吃一惊,自己的想法有这么明显么?

    “哼,”白雪冷冷哼了一声:“不过你想得不错,我和她当然不同,我可没她这么滥好心。每个人都要学会承担自己的责任,又哪有既想要好处,但又不愿意承担风险的好事?”

    方鸻脸上的苦笑愈发明显了,他这才大约明白自己从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了。

    不过他并不是想要什么好处。

    只不过是干这样的事情,让他感到很满足而已。

    七海旅团的每一个人都支持他的决定,这才是他最珍惜的地方,一个优秀的团队,并不是它本身有多么强大。

    而是这个集体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承载彼此的理想与信念而已。

    ……

    船上发出长长的号子音,是在通知其他人它准备起锚——

    一般来说,风船出港是要有引导船在前面开路,并且也可以帮忙它们在狭窄的港湾之中调整方向。

    但几十艘船一起出港,他们显然没有这个余暇,而且眼下的情况,也不允许这么井然有序。于是各大公会把出港的船大致分为三批,让它们先后离港,当然这中间难免会有一些磕磕碰碰,不过在某位舰务官小姐精明的规划之下,在几十名经验丰富的老练船长的通力合作之下,竟然没出什么大问题。

    虽然她是马魏-艾伯特——那位考林—伊休里安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航海家的女儿。

    而且外面关于这位小姐的传闻也相当多,有一些说法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船上学习,据说这位小姐在他父亲的熏陶之下,具备了最出色的领航员的本领。

    但传言林林总总,总会有一些失真,再说她曾经被禁足过好多年,谁又知道这位小姐是不是还真有的那个本事?

    虎父犬子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因此在真正露一手之前,就算是那些对于马魏-艾伯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的老船长们,对于这位小姐也还是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不过眼下,已再没有质疑的声音,在港口之中规划航线,在尽量短的时间内移出这么多船,这可是一件精细活,一般的船长都不一定办得到这一点。

    毕竟大多数人对自己的船了若指掌,但要统筹规划却是一筹莫展,那是船团主,舰队司令的水平。

    在希尔薇德指挥下,第一批先离港的是小船,他们离开港湾之后停泊在外面等待与大部队汇合。

    而第二步,各大商会被征用的船,这些武装商船数量众多,它们不离港,真正的大船很难一齐开得出去。

    但它们速度不快,转向迟钝,若不先把小船调离出去,空出航道的话,一时之间要将这些船航出港口也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而在武装商船有条不紊地离港之时,各大公会事实上也开始了对外围防线的撤离,最先撤离的一批人事实上已经回到了船上。

    只是防线的内移,意味着追兵也出现在了码头之上。

    霞月与那些自由选召者是第二批进入防线内的,本来银色维斯兰与银林之矛的人要他们最先撤离:

    “你们自由选召者先上船,你们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待会可能会来不及撤离,这边的防线就交给我们了。”

    那个银色维斯兰的指挥官是这么说的。

    不过霞月直接了当地拒绝了对方,他是弗洛尔之裔的成员,还没沦落到要靠彩虹同盟可怜的地步。而且那些自由选召者们也支持了他,他们不想让这些大公会的人看不起。

    霞月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些自由选召者其实也蛮不错的。

    自由选召者认为大公会的人骄横跋扈,而大公会的人何尝不认为自由选召者们自由散漫,两边互相都看不起。

    但霞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运气好,还是别的什么因素,他遇上的这些人还蛮合自己胃口的,和他们一样骄傲有荣誉感,而且在战斗中的表现也还不错。

    当然比不上他们精英团的成员,可弗洛尔之裔在眼下这次计划之中的前后表现,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都不好意思提自己是弗洛尔之裔的人。

    那银色维斯兰的指挥官倒没为难他们,直接将一段防线划给他们负责,而他们这些人也没让对方失望,一直坚守到了现在。

    此刻通讯水晶中再一次传来对方的声音:

    “霞月,冰闪,我们所有人都准备撤离了,你们马上撤入防线之内,所有人都走,不要留下任何人。”

    “会有其他人来和你们交接防线,他们是负责断后的。”

    冰闪就是那个领头的自由选召者的id,这一次霞月没多说什么,他知道以他们这点实力是不配断后的,断后是个技术活,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干的。

    他只向对方招了一下手:“闪人。”

    然后整个防线的人立刻开始后撤,冰闪清点了一下人手,发现少了两个,又在通讯频道之中问了一遍,才将对方从附近的一栋建筑之中找出来。

    自由团队就是有这个麻烦,要是他们弗洛尔之裔的精英团,令行禁止,绝不会出现撤退少人这样的事情。

    众人沿着七号码头的方向向栈桥内撤退,但才走到一半,忽然看到前方的通道之上闪现出一片明灭不定的光与影。

    那些光影交错流转着,犹如一片虚无的紫色火焰,正在众人面前转为现实的存在。

    “影人!”

    霞月听到身边冰闪大喊一声:“这里怎么会有影人!?”

    “到处都是,”其他人也纷纷惊叫了起来:“它们从四面八方过来了,我们被围住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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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塔之柱介绍:
欢迎来到艾塔黎亚,浮云之上的国度。让我们推开门扉,拿起手杖,冒险,将从这里开始——穿过云与海的丘陵,如浮浪的草茵,浅河闪亮;流淌金与蜜的原野,满载欢笑,罗戴尔的矮屋之下,轻歌悠扬。穿过埃贡恩古老茂林,幽暗之中枝蔓横生,低语萦绕;越过峻岭与崇山之间,地下世界黑影祟动,危机伊塔之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伊塔之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伊塔之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