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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绯炎     伊塔之柱txt下载     伊塔之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三幕 怒海,风暴汇聚 XX

    瓦丝塔娜的手抓了一个空,骤然之间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那环状的瞳孔一层层收缩,手心之间忽然升起一道苍青的火焰,刺得她尖叫一声,赶忙缩回手。

    但那火如同具有生命一般,竟朝着她烧了过来。

    “——苍之辉!”这位大主母不由脸色骤变,再顾不得头顶上的东西,卷曲着尾巴向后一弹,反落回祭坛下方,抬头一看,这时半空中那道影子才堪堪落下。

    乃是一具符文人偶。

    大厅另一侧,崔希丝此刻才从阴影之中显出身形,而少女目光正转向祭坛之上,抬起手中的魔导手套,一条以太银线牵向那人偶,她一指,符文人偶便伸出一臂,从苍青的火焰之中拿出一枚宝石——

    正是光芒流转的翡翠之星。

    瓦丝塔娜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镜—像—者。”

    她看向少女身际的那台奇特的装置,通常这些炼金术士的障眼法对她不起作用,但那幻象之中蕴含着苍之辉的力量,两者之间的气息如此近似,这才骗过了她的眼睛。

    何况瓦丝塔娜无法相信这些凡人竟能在母亲大人面前施展这些戏法,她难以想象有任何事物与诡计能逃得过那洞悉一切的目光。

    这位大侍女不禁回头看去,却发现娜尔苏妠不过目光低垂,面色仍显得十分平静。

    “你怎么骗过她的?”弥雅这时回头向方鸻问道。

    她显然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其实早察觉到了崔希丝到了附近,并尾随了他们好长一段距离,但一直没有靠近。不过方鸻一早便给了她暗示,因此她也一直没多问。

    “希尔薇德想到的办法。”方鸻答道:“她意识到娜尔苏妠可能在那个祝福之中做了手脚,祂能时刻监视我们,也就意味着娜迦一族离我们并不远。”

    “但我们不可能在那个地方对上海渊一族,而苍之辉可以将娜尔苏妠的气息封印在希尔薇德体内,自然也可以屏蔽她对于外界的细微感知,她在此之前没有意识到我们已经察觉,因此我们才有将计就计的机会。”

    “祂并不着急,是因为结界已经失去作用,但降临仍需要时间,留给我们的机会还有很多。”方鸻看向不远处的娜尔苏妠。

    弥雅也向那个方向看去。

    那位娜迦一族的女主人同样看着两人,冷冷笑了笑:“你很聪明,但没有意义。”

    娜尔苏妠的确并不着急,她高大的身形正立于自己的国度之中,目光默默注视着面前这座小岛,那温柔的视线正如同轻柔的羽翼抚过一件希世的珍宝。

    犹如凝视着自己的囊中之物。

    她探出手去,轻轻向这座翠色的岛屿伸出指尖。

    大厅轻轻摇晃了一下,方鸻抬起头来,心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立刻向着大厅另一方开口道:“崔希丝!”

    崔希丝心领神会,微微将魔导手套轻轻一拨,符文人偶向这个方向转过身来,举起手中的宝钻,试图将它用力一掷,试图令那苍翠的星光划过一道弧线。

    向着方鸻所在的方向飞来。

    但有人反应比他更快。

    苍之辉囚禁了娜尔苏妠的分身,但可没有影响另一边帝国一方,事实上伊萨与鲁德内一早就察觉到了藏身在一侧的崔希丝,只是一开始没太在意这个小姑娘。

    而崔希丝一现身,并指挥自己的符文人偶夺下翡翠之星,两人立马反应过来,并马上抛开祭台之上的奥黛丝,转身向崔希丝所在的方向激射而来。

    而高台之上奥黛丝见状微微一怔,事件的发展有些超出了她的预计,但这位‘女神大人’微微一皱眉,立刻举起光矛向两人一掷,光束从伊萨与鲁德内之间穿过,令两人速度一缓。

    高大的印第安裔马上回过头,与自己的伙伴对视一眼,两人早已有多年的默契,他一言不发主动留下来,拦住奥黛丝。

    而伊萨则迅速脱离。

    他事实上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妖精使,而战斗工匠的迅捷构装无穷无尽,只有制住对方本体方是上策,任务目标近在咫尺,他自然也是毫无保留,银之阶的实力在这一刻完全爆发了出来。

    那犹如一道银光穿过整个整个大厅,崔希丝只看到一只修长的手在自己的视野之中骤然放大,几乎转瞬之间就到了脖子前,她呼吸轻轻一滞,下意识闭上眼睛,并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高台上的符文人偶将手中的宝石用力向前一投。

    但伊萨本就防着这一手,银之阶可不会轻易被人戏弄,他指尖还未碰着崔希丝的颈项,而一股寒意已经掠过少女的身子,如同刀锋从后者身上刮过。

    一道以太电弧已从少女身后的魔导炉上绽射了出来。

    崔希丝只感到目镜之中链接的视线一黑,霎时间失去了与符文人偶之间的联系。

    高台之上符文人偶手上的动作一顿,手中的苍翠之星亦脱手飞出,只是中途之间变幻了一个方向,向着另一边飞了出去。

    在那里鲁德内正避开奥黛丝投下的光矛,顺势一转身,折向这个方向并一伸手,试图在半空之中接住向他飞过的那枚璀璨的翠绿宝石。

    “你们!”

    但这时被忽略了的瓦丝塔娜正忍不住尖叫一声,又惊又怒,她羞恼的是这些小虫子竟如此目中无人,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更令她在母亲的注视下出了个大洋相。

    她怒吼一声:“你们以为你们的把戏会奏效?给我过来——”同时举起六条手臂中的一条,五指向着半空的翡翠之星张开——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它牵引得一偏,向自己的方向飞过来。

    可宝石还未入手,正此刻,一点寒光映入瓦丝塔娜视野之中,

    那三棱状的刃尖像是一支锋利的水晶,闪烁着点点星芒。

    这位娜迦的大主母心下微微一惊,另一只胳膊下意识反握住弯刀下意识向上一挡。

    而这下意识的举动救了她一命,虽然雪银的长刀像是斩中了一道水中之影,只令那匕首只晃动了一下,并仍穿过刀刃刺向她心口,但这迟缓的一刹就足以改变一切。

    瓦丝塔娜寒毛直立,从那刃锋之间的寒意之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不得不收回手双手一并,在掌间形成一道汇聚的浪花,如同漩涡一般封住了那柄直刺而入的匕首。

    一柄由水晶构成的星匕首。

    弥雅见着这一幕不由叹息一声,可惜了,要是自己实力全盛,这一刀就不会失手——这个在场唯一的金之阶,龙骑士,要是对方失去战力,那么接下来七海旅团的战斗会顺利许多。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她立刻停下来,向后一纵身远远地落下,同时漩涡之中的星匕首也随之消散成一片星辉。

    瓦丝塔娜这才猛然间抬起头来,眼眸之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看着面前狼一样幽然的白衣少女——她向前一指,下一刻水元素形成一道坚冰,形成无数冰棱,向着弥雅刺去。

    大主母冰冷的目光所及之处,犹如一个冰封的国度正蔓延开来,大地银装束裹,雪花漫过森林,形成一个冰雪覆盖的世界。

    一束束冰矛正从大地上竖立而起,形成一柄冰晶交错的荆棘林地。

    那个幻想中的世界才刚一靠近弥雅就消弭于无形,狼少女轻轻将手向下一压,冰晶的森林就化作粉碎,飞散出一片淡蓝色的光芒,冰雪犹如被解离,恢复了其元素的本质。

    瓦丝塔娜微微一怔。

    以太重构?

    她并不好奇这里会有一个同等级的对手,方才那把匕首足以让她意识到这一点,但龙骑士与龙骑士之间亦有不同,这一刻瓦丝塔娜才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海魔女。”

    魔女并不是一个特定的称谓,它是指那些可以任意穿行于以太之海中、掌握特定法则力量的人中的一类,古早的时代人们认为编织以太的能力来自于命运的少女伊莲,因此将这一法则域称之为魔女之域,或者女巫的国度。

    在一个相当久远的年代,早先人们的确将这一类银之阶或者金之阶称之为女巫或者男巫,但直至后来有一个人重新定义了这个域,风暴的魔女罗塔。

    “那是我老师的老师。”

    弥雅曾与方鸻讲起这个故事:“那是来自于欧盟的退役选手,大姐与她的学生是好友,那也是我进入这个世界的契机。”

    方鸻后来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白葭的搭档,焰之魔女瓦尔莎。

    对方早先作为自由选召者在第三赛区服役过一段时间,成为过银色维斯兰的荣誉成员,她和她老师都是和平卫士的一员,那是个致力于消弭争端的自由公会,与第三赛区星门港方面关系匪浅。

    也是在那个时期,雪白的剑士和焰之魔女并肩行走,并留下诸多故事,但她们都不如前者的妹妹,也就是海之魔女弥雅有名气,坊间传闻说瓦尔莎与弥雅有师生之谊,没想到是真的。

    狼一样高傲的少女正从半空中徐徐落下,风元素像是拥簇着一位女王一样环绕着她,令银色的长发无风而动,令那月光一样谧宁的眼眸正看向这位娜迦一族的主母,抬起手,重新示出手心之间的星匕首。

    那像是万千的星光汇入一点,在那十字状的水晶之中闪烁着光辉,水晶的一端握在她手心中,而另一端指向瓦丝塔娜,刃锋之间闪烁着森然寒光。

    她曾对方鸻说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但唯独有一点没说。

    风暴的魔女之所以闻名是因为以太之海在她身边狂乱莫测,一般的施法者,甚至是对于魔导炉有需求的职业者在她身边作战实力都要大打折扣,她的龙骑士域曾经令人闻风色变,也是灰之王的时代之前最强大的选召者者之一。

    没错,那也是曾经的十王之冠,冠绝于一个时代的人物。

    她改变了很多关于超竞技联盟的规则,其中之一就包括龙骑士与龙骑士之间不得在第一世界全力出手,亚沙的印痕至今还如同丑恶的伤疤一样盘蜷在巨树之丘的中央之地。

    另一个潜在的规则是,光海的传承在其之后几近断绝,瓦尔莎虽说与罗斯塔娜有关系,但外界都不认为焰之魔女是风暴的魔女真正的继承人,因为相比起前者的十王之冠,瓦尔莎不过是个稍有些名气的自由选召者而已。

    风暴的魔女的头衔在那之后几经易手,社区上也热衷于选出下一位风暴魔女的继任者,但大多很快销声匿迹,人们在历经失望之后也变得兴趣寥寥。

    包括海之魔女也是,外面曾盛行关于她与焰魔女瓦尔莎的关系的说法,连方鸻在星门另一侧也有所耳闻,但相比起罗斯塔娜的名声卓然,海之魔女更多的是凶名在外。

    她战斗很少收手,经常会化身为某个事件的元凶,譬如铸铁厅大博物馆坍塌事件,以及较近一些的第一次圣约山事件,第二次圣约山事件,她最后一次出手时,直接将圣约山炸了个干净。

    至今各赛区联盟还在寻找这位海之魔女的下落。

    人们提及‘魔女’这个称谓时,对于海之魔女的评价更多的来自于其喜怒无常的部分,包括方鸻自己在那之前也是那么认为的,一个凶名在外,脾气阴晴不定的魔女。

    他在很长时间都没有那个一头银发狼耳的静谧少女,与那个‘大名鼎鼎’的‘海之魔女’联系起来。

    但他后来才知道,那并不是喜怒无常。

    而是一贯如是——

    而弥雅没有提到的则是,其实风暴的魔女的真正传承正在她手中,如果不是第一次圣约山事件,她的确是最有可能问鼎的那个人选,心灵术士的十王,能刃的暴君——主宰。

    她编织光海,大厅岩顶之下以太网脉悄然的变化甚至令另一边的鲁德内和伊萨都回过头来看向这个方向,当他们看到那个冰雪飞舞的世界冉冉升起的银发少女时一时脸色大变:

    “龙骑士!”

    这地底的世界中有一位龙骑士并不令人意外,娜迦一族的大主母就是,她行于冰雪的国度,执剑之庭对于他们对手的能力早已尽知,也准备好了应对的手段。

    “海魔女!”

    猎鹰鲁德内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狂喊:“伊萨,快退!”

    执剑之庭的骑士正举起手中的圣像,但以太之海发生的变化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那圣像上竟失去了光泽,以太的联线就像是退去的潮水,迅速从每一个人身边抽离。

    魔导炉上闪烁的光辉也闪了闪,竟也熄灭了。

    “这是什么能力?”

    执剑骑士吓得惊叫,以太被剥离,大海在退却,凡人如同干涸的池子里的鱼,失去了与元素的感知与联系,失去了他们与赖以维系其力量的魔导炉的联系。

    他们身上的魔导装具正在迅速失色,变得灰暗,刀刃上的光路也黯淡下来,闪烁了几下,最终变成一片凡铁,骑士们从未经历过这一幕,一时间不由惊慌失措。

    方鸻自己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魔导炉,才发现自身,希尔薇德还有女仆小姐的魔导炉都保持完好,那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完整的龙骑士的域能力。

    他不由抬起头看向那银光闪烁的少女,那还是弥雅第一次在他面前完全展示其实力,原来两人之间差距还是如此之大。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点灵光——一个关于风暴的魔女的传说,“罗塔的能力?”

    在场的人中,也仅仅只有伊萨和鲁德内展开领域,勉力挡住海之魔女对于以太之海的剥离,还能维系自身的实力,但都早已远远退开,无法靠近。

    娜尔苏妠的分身在轻笑:“以太的祝福,怪不得苍之辉在你身上,你们倒是给我一个又一个惊喜。”

    不过她看向方鸻,目光有些疑惑,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海林王冠的另一半在这个少年身上,始源的力量必须选择那个注定的基座,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这位娜迦之神看向那失去了光芒的圣像,嘴角边不由再浮现出一丝笑意。

    ‘但这样一来,小姑娘,你也是在为我创造机会——’

    她伸出手来,纤长的,漂亮的指尖轻轻穿过了那层帷幕,如同探向那座风雨飘摇的小小岛屿,欲让它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大厅一阵猛烈地摇晃,岩层犹如被扯开出一道狭长的裂缝,一只手如同穿透了层层空间,带着雷霆与骤雨,与一道夺目的闪电,将地下世界映得一片雪白。

    那巨大的、修长的、女性的手正伸向半空之中的翡翠之星,空间在那一刻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令人牙酸,执剑骑士们正竭力举起手中的圣像,高喊道:

    “光明之主,庇佑我等!”

    但欧力并未显圣。

    安吉那似乎也并未投下一瞥。

    为首的骑士脸色苍白,那个獐头鼠目的执政官更是吓得连连后退,一边又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勇气向着半空中的弥雅大叫:“瞧瞧你干的好事,你们真以为祂和你们会是一伙的?”

    弥雅正将大主母击退,回头看向此人,那银色的目光之中宛若毫无情感,像是一柄利刃刺入执政官的心口,刺得他心脏一缩,后半句话下意识地卡在了喉咙。

    “废物,”狼少女语气冰冷地说:“滚开!”

    那句话形同一句律令,仿佛具有魔力,令执政官脸色惨白下意识向后退去,但忽然之间才意识到自己在一众骑士环绕之下,不用显示的如此软弱。

    但他反应过来,但却双腿一软,竟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仅仅是他,连执剑骑士在那严厉的目光注视下一时竟也动弹不得,众人之中,一时间竟只有一个人能维持不退,出乎方鸻预料的是——那是那个执剑骑士的指挥官。

    佩里特公爵。

    “他是银之阶!”

    希尔薇德在方鸻身后一口叫出其身份。

    方鸻也没想到帝国在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银之阶,执剑之庭一共出动了三个银之阶,真是大阵仗,要不是海之魔女弥雅,他们几乎不可能在强敌环绕之下有任何希望。

    不过佩里特大公根本没有看向这个方向一眼,他的目光几乎全然在那枚翡翠之星上,只是他才刚刚踏出一步,准备向那宝钻——向那之中的以太节点伸出手。

    但正是这个时,一只皮靴出现在了执政官的面前,那是一双马靴,上面还带着秘银的尖刺,靴子的边缘镀了一圈银,上面还有火焰与匕首的徽记。

    一般人们会认为那是铸火者,一个工匠组织得徽标,其中的成员大多是传奇的铸匠,妖精的契约者,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火焰——而是一团被刺穿的阴影。

    那是阴影会的成员,一个猎杀阴影,与拜龙者为敌的古老组织,獐头鼠目的执政官看着那只手上所握着的闪烁着寒光的细剑,映入自己的眼帘,嗫嚅着抬起头来。

    他已认出了那剑上的个人印记,自然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一时间脸色苍白:

    “你……你是……”

    “尼娅·林斯特恩,”阿德妮冷冷地看向此人,“我们又见面了,杜兰特,愿空海上的冰风还没冻掉你的舌头。不过你不用害怕,你背叛的人是罗德里戈,而不是我父亲,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

    奥尔·杜兰特面色惨白地看向阿德妮身后那人,犹如失心疯一样喃喃自语:“是你……是你带她来的……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

    但老哨兵甚至不屑于看向此人。

    他沉默的目光只看向那祭坛之上,看向那半空中汇聚的阴影,一如二十年前——阴影汇聚成了一只巨大的爪子,也向着半空中的苍翠之星攫去,那道力量正与娜尔苏妠的力量交汇,两者之间发生了巨大的碰撞。

    仍旧一如二十年之前。

    佩里特公爵正目光狂热地看着那阴影之中的事物。

    “佩里特,”阿德妮向他举起剑,“阴影向你递出刀刃,我立誓杀死一切背叛光明之人,你是下一个,引颈受戮吧——”

    她一个箭步上前,但刺出的刀刃还未近身,便被佩里特公爵身后一层银辉挡下。

    阿德妮回头一看,才发现出手的是伊萨。

    “叛徒的女儿仍是叛徒。”佩里特大公轻声答道,“罪人的后裔仍是罪人,你离开‘铁锈’之后我毫不怀疑你会走上和那个叛徒与失败者同样的道路,阿德妮,你加入阴影会仍在我的预料之中。”

    天蓝在后面远远看着这一幕,诗人小姐眼中有些好奇,她自然也看到了另一边的团长与其他人,甚至是大厅对面的崔希丝,不过相比起来,还是这位铸匠小姐的恩怨更让她在意一些。

    毕竟对方从一个铸匠,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银之阶,本身就足够令人好奇了。

    她抱着仍昏迷不醒的妲利尔,远远看到阿德妮一击不得手,忍不住不失礼貌地问了一下:“那个……阿德妮小姐,要我帮忙吗?”

    “我当然帮不上什么忙了,但是艾德哥哥他们在那边。”

    不过阿德妮并没有心思理会她,而是向着佩里特公爵冷笑一声:“是么,你们以为你们解开那个封印就万事俱备了?佩里特,你猜这十年间阴影会在准备什么?”

    她举起一枚银币,向那高台之上一掷。

    一道力量从重重空间之上垂下。

    那一刻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但那目光与娜迦之母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目光不同,那是一道温暖的,有些活泼,充满了情感的目光。

    那抛飞的银币在半空之中转着向,时而转至银帆与船舶,时而展露出天平一面,最后,那道目光落在那‘天平’之上。

    所有人都听到娜尔苏妠忽然失态地尖叫一声。

    她像是着了火一样迅速抽回手。

    而另一边,那阴影之中的巨爪更是仿佛被贯穿,整个阴影的形态都从中崩解开来,弥散成一团不定型的雾气,化作漫天的黑羽,纷纷洒洒落了下来。

    佩里特大公如遭雷殛,从嘴角溢出一缕血来,他又惊又怒地回过头:“命运银币,她怎么会注视你们——”

    那一刻执剑骑士们骤然发现自己手中的圣像恢复了光泽,忍不住惊喜地叫了起来,只是他们的喜悦仿佛与这一刻佩里特公爵的阴沉沉格格不入,大厅之中的人仿佛被泾渭分明地分为两边。

    阿德妮手持刺剑,指向这位公爵大人,立于阴影的边缘。

    而半空之中的巨爪消散之后,那翡翠的星辰脱手落下,滚落在地面,正好落在距离方鸻不远的地方。

    只是方鸻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一片银色的鳞片从廊柱的阴影之后游出,银月一族的主母正有些欣喜地试图从地上捡起那宝石,一边高叫:“苍翠之星,它是我的了!尊敬得母亲,我将为你献上——”

    但一支弩矢插在了她面前。

    “我们来得刚好!”

    帕帕拉尔人一个滑铲从另一边的坡地上小跳下来,举着魔导十字弓瞄准了这边的一众银月娜迦,而另一边,罗昊则带着箱子等人举着盾,警惕地看向帝国的骑士们。

    三方仿佛形成一个平衡,而那散发幽光的宝石,则正好位于三方之间。

    只有方鸻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娜尔苏妠,与大厅的另一侧——立于高台之上的奥黛丝。

    另一位女神。

    ……

第四百五十四幕 孤海灯塔

    “圣像恢复了!”奥述人欣喜地高喊:“让我们召唤——”

    娜尔苏妠与那道阴影构成的巨爪短暂地交手之后后退,有些忌惮地看着执剑骑士手上的欧力半身圣像,视线的余光则落在躺在地上那枚平平无奇的银币上。

    她能清晰地感到有两道目光从冥冥之中垂下,落在艾塔黎亚的这个角落,作为黑暗众圣之一,欧林众圣的死对头,她自然可以感受到那老对手的气息——

    一位是天平的奠基人,诸海贸易的女王,商业女神罗曼。

    另一道则来自光耀之巅,天堂之顶,光明的圣主,太阳神欧力。

    娜尔苏妠有些忌惮,但并不太畏惧——分身降临与只垂下一道目光还是有差别的,何况风暴的国度正在不断临近这个世界,外面空间的震荡正一层层增强,空海之上扬起令人色变的怒涛。

    风暴汇聚狂浪,乌云遮蔽天日,娜迦一族正从四面八方涌至,那将是她力量最强之刻,当一切仪式落定,她将扯裂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壁障,虽然降临只有一刻,但已足以她夷平整个帝国北境。

    “一个半圣像,还不足以支撑你们的太阳王降临。”

    “至于一枚命运的硬币……”

    娜尔苏妠的目光落在罗曼的幸运银币上。

    昔日她就是败在这位商业女士手上,传闻对方在大道上建立圣殿,作为旅者之伴,她在北境的森林之中建立了诸多圣坛,虽然那些圣坛在古老的时光中大多已荒败,但祂的眼线仍旧监视着北方的风暴。

    风暴的驻守者,大海的平息者,孤海的灯塔,是水手们对这位女神送上的赞颂,她守护着贸易与航道,是大海上航船的守护者与女主人。

    但场上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奥述人的骑士们惊恐地发现圣像并没有回应他们的召唤,所有的祈祷都犹如沉入黑沉沉的海面下,没有一丝波纹,像是有什么力量阻隔了他们的祷文。

    执剑骑士抬头看去,才发现岩顶上不知什么时候汇聚起了一层黑雾,那黑雾浓稠得像是液体一样滴下,落在地上,形成无数孽生的怪物,那些怪物他们早已见过,就是那些阴影之中的子嗣。

    “公爵大人?”

    骑士们回头看去,他们还记得佩里特大公曾经斥退了这些孽物。

    “不用害怕,祂是我们的新盟友,”佩里特公爵抬起头,有些激动地看着这一幕,犹如看着一位新生的神祇从翻涌的雾气之中诞生的过程。

    “太阳之王的光辉已经不再照耀这片土地,欧林众圣也无法拯救世界覆灭的终局,但没关系,众圣仍默认帝国可以自救,因此我们从灰烬之下找来盟友,必可拯救奥述人逃离这覆世之灾——”

    从七百年前开始。

    至此一刻。

    帝国人从看到那个终局开始,就默默准备着,魔法的主君也曾向众圣祈祷,但仍无法迎得回应,最终他们从故纸中拾起那个偏执的计划,但仍然受挫。

    灾亡的诸星必将垂临,覆世之祸仍会降世,已逝之敌并非长阖,而昔日阴影终将重回。

    但他们从漆黑的深渊之中看到星光,阴影中的子民向他们许下承诺,文明孤守绝境,而帝国人必须依靠自身的力量去开辟一条道路。

    骑士们有些骚动,但高举起的圣像沉默不语,欧力的目光只注视着他们,但并未言语,仿佛只是审视着凡人的选择。

    至于手持银币的女士仿佛立于一侧,用漂亮的目光看着一切,她昔日在荒原上看着这些凡人从诸星圣选手上接过文明的权柄,并承诺为它驻守边疆。

    率光之人引着骑士冲向敌阵,魔法的主君降下风暴,她仍记得,记得那些闪耀的银盔,定下誓言的龙约者,五柄染血之剑,众圣记得一切,只是不会干预。

    她是凡人文明最温柔的长姊,但不是那些微渺之人命运的裁决者。

    那些小家伙从荒野上建立起文明,又向祂们奉献信仰,而祂们的承诺是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那是昔日之人的后代们应得的奖赏,奥述人,考林人,光之民,文明是否有能力拯救自身呢?

    魔法的君主仰望夜空,索得答案。

    一切有如昨日的重演。

    只是——

    “帝国真的问心无愧吗?”方鸻至始至终都没有向前踏出一步,那枚翡翠的宝钻其实就落在他不远处,上面闪耀的光芒,像极了那漆黑的世界之中惟一的一束星光。

    昔日它得名为苍之辉。

    它来自于苍翠,那个已经覆灭的,最绝望的世界,但其中却充溢着希翼的力量,黑暗的众圣觊觎它,却又畏惧它,一点微光,就足以焚尽灭世的龙翼。

    但方鸻连看都没有看那枚苍翠之星一眼,仿佛它是地上毫无价值的尘埃,他胸膛中燃烧着同样的苍青之火,仿佛海林王冠上的每一支棘刺都在与他回应着。

    他看着这些帝国人,目光停留在佩里特公爵的身上,大声质问道:“众圣给了凡人选择的权力,但你们又可曾给那些无辜之人选择的权力?神明不希望成为凡人命运的裁决者,但你们却妄图成为他人命运的主宰!”

    以凡人之身,行僭越神明之事,众圣并未言语,或许并不意味着祂们默许。太阳王只是看着那些踏错之人坠入深渊,却无能为力,因为那是文明自由的选择——

    因为祂昔日曾向银盔们许诺,凡人可以主宰自身的命运。

    “太令人失望了,帝国,”方鸻一字一顿,仿佛将过去的怒火都在此刻发泄出来,文字犹如刀刃,发出厉声:“我不会认可你们的行为,众圣不开口,但我会阻止。”

    娜尔苏妠正发出尖利的笑声。

    她笑得几乎失去形象:“哈哈哈,原来如此,帝国人——欧林众圣,原来这就是你们的信徒,比不上我的女儿们丁点。真是虚伪啊,欧力,还有那个眼里只有钱的小姑娘,你们宠溺他们,纵容他们,只会毁了他们,你们心中明明清楚他们一步步走向深渊,但却不闻不问,这并非溺爱,而是狠毒——”

    “你们,”她指了指那空无一物的方向,“与我们又有何不同,甚至犹有过之,真是冷酷无情啊,自诩为光明的众圣们,至少我不会看着我的女儿们沉沦。”

    “但你的女儿们只是你的奴隶而已,”方鸻回过头,开口道:“她们何曾有自身的意志与自由,连生死都掌控于你手中,全凭你的喜怒而定,她们真的爱你吗?”

    他的目光一一从那些娜迦身上扫过,竟无人敢与他对视,只有大主母狂怒:“胡言乱语,我等皆是母亲的女儿,本应为她奉献一切!”

    娜尔苏妠的声音戛然而止,冷冷地盯着他。

    “口舌之利。”

    一道温柔漂亮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少年身上,目光的主人毫不掩饰目光之中的欣赏之情,一切都像是过去,那双手摘下银盔,露出下面浓密的黑发,如星光的眼睛注视着他们,向他们许诺:

    ‘文明会困守绝境,孤海的灯塔永不熄灭——’

    “呵,孩子们,那并非是你们的宿命,而是你们的选择。”

    温柔的女士浅笑着注视着荒野之上降下的星辰,率光的骑士们高举着双手,欢呼着,地平线上的第一缕曦光即将升起,他们即将赢得真正的胜利。

    即便是短暂的。

    凡人啊,我欣赏你们的独立。

    因为文明绝非是襁褓之中的婴儿,我会注视着你们行于命运的道途上,看着你们成长,抗争,抑或是覆亡,犹如每一块立于星空下的石碑上,所刻下的沉默的墓志铭。

    但那并非是悲哀,而是勇气。

    那勇气未曾逝去,而今仍旧微弱地闪耀于这里的少数人身上——一如那个承诺,孤海的灯塔永不熄灭——那双覆盖银盔的手,坚定的眼睛,于众星之选们离开之后。

    他们信守了承诺。

    天平的女士回过头去,与欧力交换了目光。

    两人皆点点头。

    “巧言令色,”佩里特大公发出一声冷笑:“漂亮话谁都会说,但有人只会反对,而有人已经行走在实践的路上,还未启程的人没有资格对践行者评头论足。”

    他看了看半空中的娜尔苏妠,又居高临下地看向方鸻:“不要说守护,阻止我,你又拿什么阻止我,羽翼未丰的鸟儿在这里鹦鹉学舌,你以为凭借你一番话就能打消帝国上百年的努力?”

    佩里特大公摇了摇头:“可惜,帝国并不需要你许可,因为它就可以代表凡人的国度。”

    他转过身去,向着一众骑士,怒气填膺:“还在犹豫什么!?众圣并未言语,是因为祂们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忘了你们的职责与承诺么,你们是苦难的行者。”

    “因为这个世界从不圆满,但奥述人仍旧要前行,执剑之庭的骑士,举起你们的剑来,去证明给他们看——”

    “我们,”佩里特大公高声道:“才是正确的。”

    骑士们互相看了一眼,默然点了点头,勇气与信念仿佛重新回到他们的胸膛中,他们早知道自己手上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但若放弃,就是对已逝者的羞辱。

    他们选择放弃了一切,但唯独不会放弃那条道路,因为只有如此,一切才会显得有意义。

    “并肩子上,拦住他们!”帕克正瞪着眼盯着这些不速之客,一蹦三丈高,尖叫一声,口气大得像是一个拦路的劫匪。

    叫人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来自于罗夏尔温柔晚霞下的丘陵之民,一个以和善文雅而著称的帕帕拉尔人,他甚至尖声叫道:“杀了他们,拿他们的头盖骨来喝酒!”

    连爱丽莎都有些受不了这家伙了:“你要不要这么恶心?”

    “你懂什么,这叫气势,”帕帕拉尔人拉开十字弓弦:“我又不是真要拿他们头盖骨喝酒,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呵,女人。”

    夜莺小姐差点没直接炸毛。

    她正将这家伙拎起来,还好罗昊拉住了两人:“小心娜迦那边。”

    他们可不是只有一个对手,而是背腹受敌。

    但奇怪的是,娜迦一族仿佛被方鸻之前的话语喝止了,只沉默着立于大厅另一侧,并未参与这场争斗。但他们那个团长的话真那么有杀伤力?罗昊忍不住好奇地看了那个方向一眼。

    却发现大主母和银月一族的主母正侍立于娜尔苏妠一旁,黑暗中还出现了亡骸一族的娜迦的身影,这让他心中警兆顿生,看起来娜迦一族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另有图谋。

    但现实令他来不及想太多,因为执剑之庭的骑士已经攻了上来,“拦住他们!”罗昊低喝一声,对方的目的是那枚翡翠之星,而团长给他们下了死命令——

    决不能让那东西落到奥述人手上。

    罗昊立起大盾,而从大盾之后闪过一道狭长的剑光,箱子已经拔出了魔剑‘格温德斯’,并将它向着执剑骑士一掷,那光像是用笔在漆黑的画布上涂下一条醒目的红线,将奥述人一分为二。

    为首的骑士仰面就倒,后面的人纷纷避之不及,而魔剑穿过他们——少年的身形也随之消失,前踏一步,像是穿过了一道门扉,下一刻从空间的狭缝之中走出,伸手摘下魔剑。

    执剑骑士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人。

    他们连忙转身防守,但罗昊身后夜莺小姐已经化作一道黑影,如同张开了的烟雾一样向他们笼罩过来,但阴影再一次化作少女的身形,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已经划过两人的咽喉。

    七海旅团的众人自没有银之阶的实力,但对上这些普通的执剑骑士还是绰绰有余。

    另一边阿德妮再一次找上了佩里特大公,铸匠女士手持细剑一剑快似一剑,像是在寻仇,又像是在发泄怒气。她的实力稍逊于佩里特大公一筹,但后者分心于那些阴影之中的孽生物上,一时间竟也腾不开手来:

    “阿德妮,不要不识好歹!”

    他好几次想要向那正在汇聚成形的孽生物靠近,但都被铸匠女士拦下来,一想到还有一位娜迦之神立于一侧,佩里特公爵就忍不住又惊又怒:“难道你想要将你父亲的研究成果拱手送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背叛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的人就是你!”佩里特大公怒道:“他以为你是故人的女儿,而你却将他的行踪出卖给帝国,你究竟站在哪一边的?”

    阿德妮闻言微微一怔。

    但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那是老哨兵的声音:“别听她胡言乱语,小姐,舰长大人一直信任你,这一切都源自于一个误会。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是他让我在这里等你。”

    “你……”

    她当然清楚对方的身份,从这个安德琉斯的灯塔看守人现身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知道那个仇敌在安德琉斯留下眼线,而对方一定会是他最信任之人,她避开安德琉斯,其实也是为了避开那个仇敌的眼线。

    但事实的情况与她猜想之中有些不同,对方不但来了这里,还在她面前现身,并引她来此。

    她心中其实从进入这地下遗迹一开始就有许多疑惑,或者不如说从抵达奥特里克城的遗址开始,那些疑云就徘徊在她心头,只是现实由不得她多做思考。

    局势犹如潮水一样推着她来到这个地方。

    见到自己的仇敌。

    那个阴影会所悬赏的宿敌,她命运之中所注定要杀死的那个人,北境三十年间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

    “阿德妮,别分心。”

    她咬了一下牙,很快清明过来,重新举起剑来。

    铸匠女士手中的刺剑遥指向佩里特公爵,还有很多债等着她去讨,但今天必须有一个人要死在这里,要么是她,要么是那一切的始作俑者。

    佩里特公爵已经远远退开去,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个疯女人,一个银之阶并不可怕,何况对方的实力还逊色于他,但一个发疯的银之阶就太可怕了。

    他方才要不是技高一筹,已经被这个疯女人捅了一个透心凉了,虽然他也有很多机会可以置对方于死地,但要他以千金之身去和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以命换命。

    那也实在太划不来了。

    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完成,帝国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他绝不能死在这个地方,一位黑暗至圣就置身于一侧,他当然明白自己那点星辉把戏在真正的神明面前什么也不是。

    在这里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奥黛丝远远地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那其实已经很难说得上与她有什么血缘关系,当她成为龙魂的那一刻起,凡世的一切就早已与她无关,她奉献了自己的全部,只为了守护这个秘密。

    正拦住奥黛丝的鲁德内同样也看到这一幕,立刻向自己的同伴喊道:“伊萨,任务目标!”

    伊萨心领神会,自翡翠之星从瓦丝塔娜手上失手的那一刻起,到现在也不过才过了片刻,他松开扼在崔希丝脖子上的手,看了后者一眼,显然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看在你老师的面子上,好自为之。”

    “等等,”崔希丝却一把抓住对方:“别过去。”

    伊萨冷冷地看着对方,两人虽然来自于同一个公会,但任务的优先级各有不同,要是崔希丝真的仗着自己的身份阻拦他的话,他是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的。

    但没想到崔希丝从怀中拿出一份手令:“伊萨,这是公会的密令,你的任务变了,你不能插手。”

    伊萨楞了一下,瞪着对方手中的印记:“你怎么会有这个,通讯不是断了?”

    “我有毒蛇之眼的祝福。”

    “它竟然选中了你,”伊萨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看向七海旅团的方向:“公会究竟看中了他们什么,下如此大的本钱,所以鲁德内呢,他怎么办?”

    崔希丝苦笑了一下:“它选中的不是我,我只是看护人而已,总之你别插手,也别暴露,公会不是想要和帝国为敌。”

    “你是想让我消极怠工?”伊萨冷哼一声:“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简直有些恼火,任务完成在即,却遇上这么一遭。

    崔希丝看了看他,并没有多说,她知道对方不会抗令,选召者的唯一关系就是俱乐部,而这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梦幻泡影一般的存在。

    她清楚这一点,因为她深谙这一点。

    帝国执剑骑士和罗昊等人混战成一团,而鲁德内也重新被奥黛丝缠上无暇他顾,娜迦一族默立于一侧仿佛冷眼旁观,一时间大厅之中竟形成了诡异的平衡。

    那枚翡翠之星就那么掉在地上,仿佛无人问津。

    它距离方鸻其实并不远,和到另一侧佩里特大公的距离也差不多,但少年竟也不上前一步,仿佛只是那么默默地看着,娜尔苏妠的分身悬于半空中,正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目光。

    三位神祇的目光都交织于一个人身上。

    只有佩里特并未注意到这一细节,他好不容易拉开了与阿德妮之间的距离,自然不会给对方再一次靠近的机会,何况他终于靠近那阴影之中孽生得怪物。

    “虽然有些波折,但总算胜券在握了!”佩里特大公擦了一把汗,正向那黑雾之中汇聚的阴影逃去,他正仰着头有些狂热看着地看着那一幕——看瞳孔之中蠕动的阴翳越来越高。

    并最终形成一头巨龙状的生物。

    它有着修长的四爪,上面流淌着有若实质的阴影,浮着一层黑雾,下面一片片漂亮的黑鳞若隐若现,其上是健硕的身躯,长着背棘,但本该是双翼之处只有一片阴影。

    它昂着头,用漆黑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不断衰败的世界,那些渺小的人,正如同无限的时光之前,那些向它奉上祭品,匍匐在它身前,并高声赞颂它的尊名的那些虫子一样:

    “塔-阿卡-赫尔库尔-坎库塔安,伟大而至高的尊主,七王座的主人,那失去的权柄的所有人,星空的主宰者,我无比忠心地等待你的降临,灰海的时光汇聚于此,而你终将重临于世。”

    佩里特大公高声吟诵出那个名字,仿佛从灰烬之下浮现出一段早已不为人知的历史,那骤然降临的气势盖得所有人一窒,连追杀过来的阿德妮也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抬起头看着那阴影汇聚的怪物,眼中并没有太多畏惧,有的只是仇恨。

    从阴影之中涌来的怪物,夺走了她最美好的回忆,那回忆中的每一个人。那些仍谨记着昔日誓言的古老守誓人们,他们汇聚在一起,只为了谨守那条不可逾越的界线。

    帝国已经靠近了危险的边界,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将那些越界的人拉过来,他们的手段可以有许多种,但挡在他们路上的人都是敌人,哪怕是那位皇帝陛下也是如此。

    背誓之人的下场,就是叛徒的下场。

    唯有长眠,可以赋予其永远的宁静。

    一丝狂喜之色正出现在佩里特大公脸上,他忍不住狂妄地转过身去,举起手向着每一个人呼喊道:“我们成功了,娜尔苏妠——你这带鳞的怪物!”

    他看向方鸻:“还有你,狂妄无知的小子,看好了,我将在众圣面前证明凡人帝国的荣光,这是他们默许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黑白分明,只有胜利或者失败。”

    佩里特公爵举起手来,一把向不远处的翡翠之星抓去。

    那翻涌的黑雾之中也升起一只巨爪。

    仿佛是公爵的投影一般,向大厅中央那闪烁着光芒的宝钻抓去。

    那一爪的威势是如此的惊人,以至于令大厅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停下来,时间宛若在那一刻定格,连帝国一方的骑士们都忍不住发出惊呼,箱子更是忍不住举起自己的魔剑——

    魔剑嗡嗡回应着。

    “别轻易动弹,小家伙,”格温德斯尖声警告道:“那不是你可以匹敌的,我还想多活一阵子。”

    阿德妮也上前一步,看着整个大厅上方汇聚的黑雾,她的手几乎已经按在了自己的剑鞘上,但正是那个时候,一道温柔的力量阻止了她。

    铸匠少女微微一怔,回过头去,才看到那灰尘之中躺着一枚银币,正闪闪发光。

    “这是……”

    大厅中的一切仿佛静止。

    但真正静止的是娜迦一族,那位风暴的母亲,娜迦一族的女主人仿佛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似乎这里的一切与她无关,那翡翠一样的宝石也只是虚假之物。

    佩里特大公终于察觉了不对,他以为那带鳞的怪物会作最后一搏,而那个有着名不副实的龙之炼金术士头衔的家伙也会挣扎一番,但事实上都没有。

    两者都只是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而已。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不下来,翡翠之星就近在眼前,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出空城计而放弃?

    “胜利或失败,”娜尔苏妠终于冷笑一声,“那也轮不到你们来书写,可悲的帝国人,祂们注视着你,并不是等待着你们证明什么,而是失败亦是许诺的一环,这就是众圣对你们的恩许。”

    “但凡人不是温室的花朵,我们亦不是他们严苛的监护人,娜尔苏妠。”

    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对娜尔苏妠开口道,亲切而俏皮,像是一个活力十足的小姑娘:“你们昔日的失败还没让你们反省过来这一点么,那个人对我们怀有同样的期许,可惜我们终归让祂失望了。”

    “闭嘴,”娜尔苏妠尖利地答道:“把放任不管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现世一切就是你们的功绩,但文明毁灭之日你们却可以不负半点责任,多么虚伪。”

    “但文明从未毁灭过,上一代星选之人离开之后,火光又再度在荒野之中亮起,凡人对于星之民的许诺,我都还记得呢。”少女笑道:“娜尔苏妠,那就像是孤海之中的灯塔,永不熄灭,它照耀着航船,虽然历经风暴,但它们总会去往正确的方向——”

    她目光落在方鸻身上:“文明自会自救,凡人也从未丧失勇气,他就在那里,他要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么。”

    “那我出手的时候,”娜尔苏妠冷笑一声:“你们最好也别阻止。”

    天平的女士也微微笑了笑,并不作答。

    而也正是那一刻,方鸻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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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幕 汇聚于光

    蔽空之座有四支利爪,其一为冥,意为为行于幽暗,坼裂墙垣,令万物不得生灭,时间为之倒溯,它尊座之下的神明名为赫尔库尔-坎库塔安,意即‘时空’。

    那是太阳王朝第七十四位君主,蛇人们称之为大智者,圣贤,祂眼眸中含有一个时代的过去,此刻却漆黑一片,因为历史具如尘沙,皆陷入一片虚无之中。

    昔日之影尽已寂寥,神明也化作漫长时光的奴仆,形同一具空壳,只有无智的力量仍旧弥散于这个世界上,仿佛充盈在整个空间之中,它们正汇聚向一点——

    汇聚向此刻佩里特大公的手上。

    他高举起右手,令那巨爪扫伸向大厅的中央,试图摄起那翡翠的星辰——完全无视了一旁娜尔苏妠眼眸之中闪烁的戏谑,银月、亡骸与海渊三族的的冷眼旁观——

    奥述人的骑士正舍身忘死,但罗昊、箱子与爱丽莎的阵线却不动分毫,三人背靠着背、肩并着肩,刀光剑影,分开潮水;

    弥雅立于大主母之前,高大艳丽的娜迦冷冷一笑,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刀,她一动不动,宛若一尊冰冷的石雕,心知道自己奈不何对方,但对方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女神未下命令,先让这些凡人得意一小会儿。

    岛上风雨如晦,岛民少女正推开门扉,目光中带着忧虑看向天空的奇景,云层仿佛从中裂开,形成一道巨大的裂隙,在那之后娜迦之神的虚影正在化为现实。

    远处已分不清云和海之间的界限,交织的风暴模糊了天与海的交界,无数闪烁着银华的娜迦正从那道裂口之后出现,与她们怪异的飞船一起,飞向这边。

    山谷中传来一阵阵嘈杂声,那些圣选者们从远远近近的地方跑出来,拿起自己的武器,同样望着天空中的景象,正在准备战斗。金盏花远远地跑了过来,向她挥挥手:

    “达妮埃尔,你怎么还在这里,到圣殿之中去躲一下!”

    “你们要与她们战斗吗?”达妮埃尔问。

    金盏花回头看了看,摇了摇头:“那是娜尔苏妠,我们可不是她的对手,不过这座山谷暂时还受奥黛丝大人的庇护,圣殿之中是安全的地方。”

    达妮埃尔看着她:“那圣殿之外呢?”

    金盏花笑了笑,摸了摸少女的脸颊:“我们又不会死,等战斗结束之后,我们会来找你们的。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们会尽力保护你爸爸和妈妈,还有你姐姐他们的安全的。”

    她拿起自己的魔导杖,转向她挥了挥手,然后向回走去。

    达妮埃尔感到自己眼眸之间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气,如果许多许多年后,她尚能幸存,那么她一定会永生记得这一刻,记得这些曾经为了他们而战的陌生人。

    正如同许多许多年之前,艾塔黎亚人记住了在那一望无际闪光的原野上,为他们而冲锋的星选之民一样,记得那扬起的银帆,记得那长夜的星光,记得那篝火,记得那承诺。

    她含着泪水着回过头去,看到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姐姐,用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对她摇了摇头:“快快些长大吧,达妮埃尔,我们会有报答他们的一天的。”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七海旅人号的甲板上,梅伊同样抬起头来,看着那闪烁的星光,那并不是晦夜的星辰,而是敌人——数不清的娜迦,正从她们的神选的国度,来到这个世界——娜尔苏妠的亲卫。

    小不点骑士小姐手中握着一枚通讯水晶,淌着水,从那水晶上投下一道影子,里面的那位同样抬头看着这一幕。

    那是一个男人。

    那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大场面,我们本来是来看看女神大人的旨意,没想到娜尔苏妠竟然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帝国人在干什么,这不是他们的地盘么?”

    他穿着一身骑士团的甲胄,一头如火焰般的红短发,脸颊上挂着一道刀疤,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圣选者。

    他身披斗篷,背负一柄巨剑,身材高大,此刻又开口道:“你不会怪罪你的老师吧,蕾雅女士让你来这个地方,现在看来是给你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梅伊摇摇头:“梅伊只感到荣幸,因为有一天我会践行正义,就用手中的刀剑,那一天亦可以是今天。”

    男人看着她:“你和你的老师真是一个样,你们是我麾下最好的骑士,比真正的古训骑士还要像骑士,虽然你们是圣选者,但我一直将你们当自己人看待。”

    “那么,他呢?”

    梅伊怔了怔,然后浅浅一笑:“大团长大人会为自己践行之事而后悔么,梅伊也不会,艾德先生做的选择,梅伊都很喜欢,来七海旅人号上,正是梅伊作过最正确的选择。”

    “看来你的评价很高。”男人答道:“那么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到了附近……不知道工匠协会的水晶塔那边发生了什么,通讯的质量真差……”

    他抱怨了一句:“不过娜尔苏妠不算什么,古训骑士有进无退,以公正为名,以光明为名,欧力会祝福你。”

    “以光明之名,团长大人。”梅伊轻声回应。

    通讯水晶上的光已然散去,她回过身去,看向半空中的点点星光,目光坚定,从雨水之中拿起自己的战戟,纵身一跃,从七海旅人号上跳了下去。

    正在卷帆的巴金斯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这让他或多或少地想起了过去,昔日在船上时,大家也是一样不乏勇气。

    年轻真好——

    他回过头,目光注视向那片大雨之下的遗迹,那里只有黑沉沉一片,系统时已经过去了几个钟头,但仍是毫无动静,除了先前有过一次轻微的地震之外。

    大伙儿的行动还顺利么?

    年长的水手想到。

    而遗迹之下,正发生着一幕奇观——当那流淌的阴影所构成的巨大爪子向着大厅中央伸去,将那翡翠之星摄起之时,方鸻的目光也正落在那之上。

    他轻轻地落下一瞥。

    而正是这一刻,佩里特大公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娜尔苏妠正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冷笑连连,而佩里特公爵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之色地看着那只爪子——他试着抽回手,但爪子仿佛被翡翠的星辰定住。

    空间纹丝不动。

    “可怜的家伙。”娜迦之神冷笑道。

    佩里特公爵却只感到寒毛直竖。他一边看向半空之中的娜迦之神,又回头看向一旁的方鸻,忍不住有些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忍不住一字一顿地怒吼:“该—死—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毕生的计划,三十年——不,甚至半个世纪以来所有必要的舍弃,都必须要因为这一刻才有意义,本来他应当是胜券在握的,应当胜券在握才对,但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仿佛回应他的话一般,那一刻翡翠的星辰正变得生动起来,仿佛散发出无比夺目的光辉——它活了过来,轻轻挣脱了赫尔库尔的巨爪,升上高空。

    犹如一轮明日,正从地下冉冉升起。

    那一刻佩里特公爵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手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哀嚎连连。

    千道光芒驱散了地下的黑暗,那阴影的巨爪犹如在烈阳之下溃散,一束束利剑穿过它的躯体,洞穿那幽暗的影子,令其化作一缕缕轻烟,转瞬之间消散于无所遁形的光辉之中。

    不仅仅是赫尔库尔的爪子。

    那光芒愈盛,甚至越过了半个大厅,令一侧的娜迦一族也无法忍受,阳光照在她们的鳞片上,竟升起一缕缕青烟,仿佛蜡烛,要将她们彻底融化。

    “退后!”

    大主母严厉地喊道。

    娜迦如潮水退去。

    而只有一个人,仍旧留下,在大厅的中央。

    那是方鸻。

    奥黛丝回过头来,与他交手的鲁德内也停下手,向这个方向看来,翡翠之星不在两人手上,他们也失去了交手的意义。那高大的印第安裔还向大厅的另一边看了一眼。

    他有些奇怪,自己的搭当去哪里了?

    佩里特公爵握住自己严重烧伤的右手,正有些歇斯底里地看着这一幕,颤抖的目光停留在方鸻身上,这一刻即便是他也看了出来,出手的并不是那位娜迦的神祇。

    是他。

    对方干了什么?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张开口:“你……你干了什么?”

    方鸻将目光投向他,那目光之内并没有多少得意,甚至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平静,而那平静中含着一丝哀伤,因而过去的事已然发生,无人可以改变。

    但所幸,他仍可以改变当下。

    “你是掌管技术的官僚,佩里特公爵。”方鸻淡淡地开口道:“你应当知道,元素水晶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发生耦合效应。”

    “耦合?”

    佩里特公爵有些迷茫,像是在一片浆糊的脑子里寻找这个词汇:“什么耦合,你在说什么鬼话?那也不是元素水晶……那是翡翠之星,它不可能和任何事物发生耦合……它……”

    公爵的话戛然而止。

    他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方鸻身后所浮现出的那片虚影——那巨大的幻象,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高耸如山,用坚实的线条编织出它的轮廓,简朴,但有效。

    “龙……”

    崔希丝一侧,伊萨差点失声,人们认为龙之炼金术士至少有一个与之签订契约的自然龙魂,但龙骑士,那是另一个境界的存在。

    他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少女,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公会的选择,俱乐部那些人的眼光真是毒,但伊萨并没有注意到的是,崔希丝的眼中同样闪烁着震撼的光芒。

    她看着那翡翠的星辰正一点点升起,那光芒之中似乎牵出银丝,正缓缓伸向方鸻……身后那道高大的虚影,一线线,一缕缕,两者之间的气息宛若合二为一。

    “耦合……”

    工匠少女终于记起那个词来。

    高台之上奥黛丝回过头,目光长久地注视着那台机械,仿佛回忆起了许久许久之前,大家尚还志同道合,并未各奔东西,他们还有着远大的理想。

    为了共同抗衡帝国,寻回那个公道,而旧日的一切,也并未烟消云散;

    然而二十年间过去了,留下的也仅仅只有理想,以及时光之后的哀思。

    她的目光看向阿德妮,又看向方鸻,终于意识到,下一个时代已经来临了,旧日的一切已经过去,属于年轻人的那一天已经来到。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眼角之间有些涩然。

    “耦合,”方鸻开口道:“是指圣水晶与它的龙骑士之间的共鸣,它是以太之海最基本的法则,无人可以打破,神祇也不行。”

    “你可能未曾想到,佩里特公爵,”他一字一顿:“‘时间’为‘门扉’留下了一把钥匙,罗德里戈·德安里斯承诺,谁为他复仇,谁就可以进入他的宝库。”

    “而他真正的宝库并非是这一切,而是这枚水晶,人们呼唤它为翡翠之星,但它事实上是七个世纪时光的遗产,它早已不是你们所熟悉的那个东西,而是一颗心。”

    一颗……

    被称之为‘崇高’的心灵。

    方鸻看向高台之上的奥黛丝,向她轻轻点了点头:“奥黛丝女士,接下来让我们完成复仇。”

    “我没想到……”奥黛丝轻声道:“你们竟然找到了它,它……”

    那是他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它并未完成。

    但那本身就已说明了一切……时间为历史留下故事,而在长河的另一头,沙砾汇聚,点点滴滴连成珠串,最终形成三个人漫长的一生,她,她的恋人。

    以及,那位传奇的海盗王。

    “一切都是命运使然罢了,奥黛丝女士。”方鸻摇了摇头,他看向那枚命运银币——仿佛看到了那背后冥冥之中的影子。

    娜尔苏妠轻哼一声。

    在场只有一位少女笑得十分开心。

    “娜尔苏妠,”她笑靥如花:“那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家伙。”

    “那你把他让给我,如何?”

    “那可不行,”天平的女士笑道:“你真的在意的是凡人本身么,还是他身上的苍之辉?娜尔苏妠,我们并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何时能明白这一点呢?”

    娜迦的神祇并不言语。

    奥黛丝轻轻点了点头,她抬头看了娜尔苏妠一眼——娜迦之神并无表示,她心中有些警觉,但仍放松了一些。是的,一切都是命运使然,那么接下来——

    就让她为曾经的舰长大人复仇。

    因为在这里的每一个帝国人,都是他的仇敌。

    尤其是——

    方鸻看向佩里特公爵。

    他抬起右手,奥黛丝的身形已从高台之上消失,而那台未完成的龙骑士机甲眼眸之中,正亮起一道沉沉的光。

    他的脑海之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帕帕?”

    妮妮竟然在这个时候醒了,他连忙道:“妮妮乖,听奥黛丝女士的话,她会引导你控制这台机甲。”

    小丫头立刻点了点头,她当然分得清轻重缓急,何况那道靠近自己的气息,也同样让她感到亲切,那上面仿佛有塔塔姐姐的气息,而她心中所在意的,无非方鸻与塔塔两人而已。

    龙骑士正从虚影化作现实。

    佩里特公爵终于明白自己陷入了绝境之中,他强作镇定:“等等,请听我一言!”

    方鸻看着他。

    “你应当清楚,帝国的计划……它们终归有一天会到这个世界上来,第三祸星将临,难道这时候我们还要先面对另一个对手……你应当明白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佩里特公爵看着他,斟酌着词汇:“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这些黑暗之中的生物,你将帝国推至对立面,难道就能对抗娜尔苏妠?那个女人一言不发,只是为了坐收渔翁之利而已。”

    佩里特公爵看向一旁的娜尔苏妠,一边道:“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方鸻默默地看着对方。

    佩里特公爵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用我的性命,来交换你手中的节点。”

    “艾德,”阿德妮打断道:“你不能答应他,他的性命根本无关紧要,那封印一定不能被打破,他在偷换概念!”

    方鸻回头看了这位铸匠小姐一眼,他原本以为对方应当和这位公爵大人有血海深仇。

    但阿德妮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佩里特公爵似乎看出方鸻的动摇:“我愿为自己所作的一切而赎罪,向那些无辜者赎罪,我们当然并非正义,我当然明白自己的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我无意为此辩解,艾德先生,我只愿意用自己罪恶的生命来换取这一切。”

    大厅中一时有些寂然。

    但方鸻轻轻只摇了摇头:“你不配。”

    阿德妮松了一口气。

    而佩里特大公眼中终于露出绝望的光芒来,他一生皆为了这一刻而存在,那些目的之外的事物不过是尘埃,一切的牺牲仿佛都是值得的,但偏偏命运并未站在他一边。

    终有一天,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一切,帝国的未来,也成为了他人眼中无足轻重的事物,但他心中并未感到悔恨,有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怒火,他拔出剑,露出歇斯底里得神色——

    他还没输。

    他还有一个机会,只要战胜了对方,一切尚在他掌握之下,而那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龙骑士而已。

    说不定还不算龙骑士。

    而他可是堂堂银之阶。

    只是在场的诸人,伊萨与鲁德内皆轻轻摇了摇头,佩里特这家伙毕竟只是一个原住民,一位帝国贵族,他在帝国待太久了,甚至并未见过第二世界那些真正的战斗。

    也不明白龙骑士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旁的海之魔女甚至都未多看这个方向一眼,她不远处的大主母也正冷笑连连,有些可怜地看着那个家伙。

    “一个可怜虫。”

    “你在形容你自己么,”弥雅轻声道:“他至少为了自己的意志而战,你呢?”

    瓦丝塔娜立刻咬紧牙关,她恶狠狠地看了看不远处的方鸻,这一男一女两个人。

    但方鸻并未注意到这边,因为他只是平静地向着佩里特公爵抬起手来——如同一道银线划过空间,佩里特公爵便从哪里来,飞回了哪里去。

    他如同一颗炮弹一样坠向那里得岩壁,然后重重落在地上,伊萨与鲁德内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一闪,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停留在了方鸻身上——好强的龙骑士。

    龙骑士与龙骑士之间亦有差异,不然就不会有十王这样的存在,何况原住民之中有些老牌龙骑士更是可怕,说是帝国的基石也不为过。他们见过那些较弱的金之阶,在不召唤出龙骑士的情况下,应付起银之阶的围攻都显得吃力。

    当然也有强的,比如海之魔女就是其中之一,对方如果真的在第一世界全力全开,这片小小的地下遗迹都不够对方的龙骑士发挥的,好在星门的规则不会允许。

    而方鸻在之前那一击之中展示出的实力,至少也是龙骑士中中上的水平,一击就秒杀了一个银之阶,要知道那龙骑士方才才刚拿到自己的圣水晶核心。

    这是什么概念?

    两人忍不住遥遥互相看了一眼。

    那水晶之中似乎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则的力量,而且计算力超群,这种特性的龙骑士是哪一类?不会是至高域吧?

    不过与两位银之阶的关注不同,伊萨向鲁德内传去了信息,两人已经打定主意消极怠工,而一众骑士们则关注的是佩里特大公的安危,他被方鸻与奥黛丝一击击飞,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颤颤巍巍几乎都快站不稳,但仍抬起头来,浑身是血地看着方鸻,忍不住惨笑了一下:“这是你们逼我的……伟大的赫尔库尔……时空之主,我将自己的生命奉献于你……”

    他高举起双手,跪倒在地,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高喊起来。

    一众骑士想要赶过去支援,但却反过来被罗昊、爱丽莎一行人拦了下来。

    方鸻摇了摇头,这人简直就是疯了,但他在艾尔帕欣见过乌鸦信徒,与那相比倒也不算什么。

    但他并未阻止对方。

    因为空间之中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撒下,学者小姐正将手按在自己的魔导书上,从远处看着大厅之中所发生的一切,她低声吟诵着,念出那最后一段咒语:

    “空间锚定。”

    佩里特大公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死死地盯着方鸻,只有那目光之中流露出怨毒的光芒来,仿佛嘴巴尚且能一张一合,发出无声的诅咒:

    “不要以为你们赢了……契约……已经订立了……”

    但大厅之中只有漫长的寂静。

    佩特大公眼中的怨毒逐渐转化为迷惑,又从迷惑转为震惊,不可思议,他一下子僵住了,在那生命流逝的最后的思绪之中,只留下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得谜题。

    为什么?

    为什么封印没有打开?

    而方鸻抬起头来,默默看了岩顶之上一眼。

    在那里弥漫的黑雾之中,耸立着最后的一座尖塔,而一行执剑之庭的骑士们正停了下来,那个带队的副官面色难看地看着出现在尖塔之前的那个男人。

    “敏米尔先生,请让开,”他看着对方冷冷地开口道:“你应当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你背后的普罗米修斯公会不可能会支持你这么做,难道你要与帝国为敌,你会后悔的。”

    “那听起来十分可怕,吓死我了,”敏米尔轻描淡写地道:“可惜如果我让开,我才会因此而后悔,我当然是为了钱才到这里来,执行任务,完成公会的委托,听起来不错。”

    但他摇了摇头:“可我明白,有些事能干,有些事不能干。”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尖塔:“你们知道坎帕有多少人生活在那里吗,你们是不是疯了,你们沉入梦中,难道就看不到那无数向你们寻仇的怨魂?北境的真相竟是这样的,令人不寒而栗,我以为自己就已经够自私冷漠了,但和你们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敏米尔先生,”副官答道:“这是必要的。”

    “如果这是必要的,那就从你开始,”敏米尔冷笑一声:“说得冠冕堂皇,让我看看你们有几斤几两,先越过我,再谈什么牺牲一类的大话。你们能牺牲他人,应当不吝于牺牲自己吧?”

    副官脸色青铁:“这不是一码事。”

    “这当然是一码事,”敏米尔道:“罗塔奥人认为凡人生来有一双看不见的羽翼,那是率光之民昔日光辉的见证,而我的羽翼可能早已不干净,但我仍旧爱惜它。”

    他举起剑来,“你们呢?”

    副官仍想要开口,但敏米尔直接打断他:“废话少说,你们那位公爵大人让你们来此解开封印,先过我这一关再说。你们先前坑我一次,还容不得我寻仇?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想要回去报信——?”

    他狞笑一声:“先活下去吧。”

    ……

第四百五十六幕 流向未来的河(上)

    最后,方鸻看向佩里特公爵形貌佝偻的尸体,形同一具皓首枯骨,黑烟如同一层液体静静漫流于枯骨两侧,散发着灼鼻的恶臭。此人生前的雄心与壮志皆尽与其罪恶一道化作泡影,而死亡并非终结,因为历史会赋与真相意义。

    阿德妮轻步走到他身边,默默看着这一幕。她转过身,对他说道:“他所追求的一切毫无价值,反而是其死亡对于一些人来说更有意义,他罪有应得。”

    方鸻心中自然认同。

    他抬头向一众执剑骑士们,这些人手上很难说得上清白,但方鸻并不打算多造杀孽,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审判者,何况崔希丝向他发来消息,伊萨和鲁德内不会坐视不管——

    不过真相不会永远被掩盖。

    七海旅团会将这一切说出去,帝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每一个参与者都终会得到公正的审判,直到那一天。

    “将你们的公爵大人带走吧,”阿德妮向一众骑士道:“没人会为他收尸,从你们手上沾血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应当明白罪有应得之人只配腐烂在地里。”

    “你们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尊重,而这是我们最后的仁慈。”

    她看向方鸻。

    方鸻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一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但阿德妮的处理让他满意。

    骑士中有人悲愤难当,有人拔出剑来,但无人敢上前在一位龙骑士面前造次——更何况罗昊、爱丽莎和箱子还拦在他们前面。更冷静一些的人则看向鲁德内,而这个高大沉默的印第安裔其实已经从伊萨处收到了消息,此刻只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省得无法交代,帝国的人总不会计较两位银之阶没有向一位龙骑士出手,就算方鸻不算,而那边的那一位可是实打实的金之阶。

    现在佩里特公爵死了,而娜尔苏妠还环伺一侧,圣像缄默,太阳之王并无言语,这次任务可算是一败涂地。虽然他们事先就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性,但没想过会败得如此诡吊,鲁德内不由深深看了方鸻几人一眼。

    他其实对于方鸻几人的立场并无意见,换作是他自己,再年轻一些说不定也会重回那个热血沸腾的少年时代,但见过的越多,他也就越天真不起来。

    印第安裔的目光中一时也不知是深思,还是略带些嘲弄。

    骑士们陆续离开,伊萨向崔希丝要了一个联系方式,工匠小姐考虑了一下,还是首肯了,这一次虽然是公会的命令,但她还是欠下对方一个人情。那是银之阶,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猫小猫。

    待到大厅重归安宁,翻腾的雾气回复平静,邪恶的气息于无垠的空间之中消散,那利爪与尖牙,幽暗的怨恨也一点点消逝,只剩下清脆的滴水的声音——方鸻才抬起头来,重新看向半空中的娜尔苏妠。

    罗昊几人也收起武器,地下的大厅中一时有些寂静,那满山的金银折射着幽光,翡翠的星辰躺在一片金币之间熠熠生辉,娜迦们手持银刀,侍立于一侧,在阴影之中一言不发。

    娜尔苏妠见着众人目光,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好了,我帮你留下了那位公爵大人的星辉,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了一谈,苍之辉的持有人。”

    “请叫我艾德,娜尔苏妠女士。”方鸻开口道:“我对佩里特公爵的星辉并无兴趣,他就算再多活一段日子也不过是冢中枯骨,复仇总会找上他,不是我,也是别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而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怎么会没有?”这位娜迦之神目光温柔地看着一行人,越看越是满意:“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宝贵的许诺,我不会杀了你们,反而会给予你们我的恩惠——”

    她伸出手来,指尖细长而美丽,并轻轻向下一点:“只要你,她和她,成为我的人,并将那个节点交给我,我会放过其他所有人,并让他们平安离开此处。”

    方鸻目光看向希尔薇德,再看向不远处的弥雅——那位银色长发,长着狼耳的少女仍与大主母对峙。

    他回过头:“那您愿意平息这场风暴么?”

    娜尔苏妠眯起了眼睛,像是一条危险的毒蛇:“不要得寸进尺,小家伙。”

    方鸻心中其实早已知晓答案,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恕我们谈判破裂了,娜尔苏妠女士。”

    “那你是执意要选择另一条路了?”娜尔苏妠的语气又冷了一些,“你应当明白后果如何,我可以留下那个奥述人的公爵,自然也可以留下你们,而节点最后也会落在我手中。”

    她冷眼看着每一个人,不太明白这些凡人的固执,他们总是执愚于眼前的迷障,无法看到真正的命运必将汇聚于那条流向终末的河。

    当一位至圣展露獠牙,方鸻心中却并无太多疑虑,他平静的目光只转向眼前那片光幕,上面银色的字词朴素,描绘着一副通向未来的场景。

    那更像是这片黑暗之中,所驻留的唯一温柔:

    【圣选之役】孤海灯塔——终末,命运之歌。

    ‘击败娜迦之神,拯救北陆——’

    任务的文字在悄然无声之间发生了变化。

    在那无垠的大地之上,漫卷的黑雾之中,剑客正从变得冰冷的尸体上抽回自己的剑,而敏米尔正看着系统上划过的提示,任务文字的变化让他一愣之后不由哑然失笑。

    开什么玩笑,玩这么大,击败一位神明,拯救北陆?他忍不住回头看去,而黑暗之中空无一物,那里只有无形的嘲弄,宛若一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人。

    敏米尔摇了摇头,没想到上当了,他可不认为有人能击败一位神明,哪怕并不是欧林众圣,因为连龙骑士也办不到真正比肩于神明,海之魔女同样不行。

    “不过,至少勇气令人钦佩。”

    与帝国反复成仇,这次任务什么也没得到,但敏米尔奇怪的是自己心中并无太多遗憾,甚至反而有一丝快意。他或许已经长大,不再单纯,但仍年少。

    他怔了片刻,才拔出剑,以剑示地。

    “那我们两讫了,各位。”

    祝你们好运——

    ……

    方鸻脸上并看不出太多表情,因为从那丰厚的奖励开始,他其实早已意识到任务之中潜藏的风险。

    但什么没有风险呢?

    行于空海之上的船本应无惧于风雨。

    他抬起头,看向娜尔苏妠,凡人或许并非执迷不悟,而是——

    他们,仍有第三个选择——

    少年的目光已经给出了答案。

    娜尔苏妠微微一怔。

    在不为人所见的空间之中,一位人类形象的少女正笑得前仰后合:“怎么样,娜尔苏妠?我可很清楚这个倔强的小家伙,他是不会向你低头的。”

    “不知所谓。”

    娜尔苏妠正面色阴沉,“你们所选中的人就和你们一样不知所谓,他明明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们亦是如此。欧林的众圣明知这个世界会走向怎样的未来,却仍旧执迷不悟,我真不知你们怎么才能笑得出来——”

    “因为我想笑就笑,”少女莞尔,“娜尔苏妠,因为明天杀不死今天的我。”

    她看着这位娜迦的神祇,明亮的目光里噙着温暖的笑意:“绝对的力量也无法主导一切,一位娜迦的神祇甚至无法征服一个小小的人类,为什么呢?”

    “不,我可没有输,输的是你们,”娜尔苏妠冷笑一声,“一枚银币上的投影,一个半身像的意志,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们虚与委蛇这么久,天平的罗曼,你们太轻敌了。”

    空间的震荡正在加剧。

    那分开的裂隙之中两道同样的目光正在重叠在一起,一个伟岸的存在正在穿过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壁障,仿佛连无处不在的风暴都产生了片刻的停息。

    高墙之后的每一个以太节点都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降临,从四境之地到艾尔帕欣,到桑夏克监测以太之海的每一座尖塔上,占星术士们无不从那以太海面的震荡上惊觉。

    战争圣殿号钟长鸣,骑士们汇聚在一起,看着圣座上弥漫的信息——一把匕首,一朵玫瑰,一支獠牙,一片血鳞。

    娜迦之神,娜尔苏妠。

    “帝国的北境又出大事了?”

    “又是风暴季,”有人回答:“但以太节点的反应从未如此强烈。”

    有人追问:“问过商业女神的追从者了么,那不是他们的宿敌?”

    “商业圣殿一片平静,不过罗曼好像降下了神谕。”

    外人无从知晓神谕为何。

    但天平的女士正从那个空间中看着气息变得愈加强盛的昔日对手,面上却并无太多惊讶之色,相反,她显得从容,甚至略带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对方会行如此之事。

    “你在故作镇定,罗曼,”娜尔苏妠看着对方:“我说过,当我出手时,你和欧力最好也不要插手,正如同你们注视着奥述人步入深渊,你们又做了什么呢?”

    “我们不过是沉默的屋檐,自会为他们遮风担雨,”罗曼答道:“我们不会过多干涉他们的选择,但你不一样,我可不会随意容许你出手,娜尔苏妠,我要——”

    她的语气变得遥远、空灵,仿佛是一个陌生的人在开口:“你不得肆意加害此人的灵魂……”

    当第一道律令变成枷锁,那郁金香盛开在冰冷的石棺之上,天平垂下甘露,那正是金色的象征——商业女神的象征:“我要,你不得展示神力——”

    娜尔苏妠微微一怔,随即色变,不由闷哼一声。

    而后,空间之中又传出另一个声音,威严肃穆,仿佛直击人心:“我约定你行于地上,以凡示圣。”

    那是一重高大的影子,正对她言道:“我约定你沉默寡语,不得言至圣之事。”

    娜尔苏妠看到一重意像从自己的眼前诞生,犹如高塔之尖光芒万丈,群山之巅传来圣音,击锤落于砧上,火光四散,形成芒星,一把圣剑于晨光之中诞出锋刃。

    四重法则越过无穷时间,犹如四支长钉,刺入她的国度。第一重律令化作棘冠,令她束手;第二重律令是火作的刀刃,刺向她神性之心,令她无法施展神力——

    第三重律令是一纸圣约,令她化圣为凡,行于地上。第四道律令与她约定,令她无法施以律言,以神之权能操纵世间,她仍能开口,但以太之海不再兴起波涛。

    欧力剥夺了她的律言,神光,领域,令她无从施展十四环之上的法力,那位天平的女士锚定了她的神力,令她无法再截取凡人世界之中的一切星辉。

    那些力量虽仍属于她,但却在她的国度之中滞留,她想要将它们带去那个世界,仍需要更多的时间——但空间的裂缝正在弥合,她不可能再等待下一个风暴季。

    下一个三十年。

    娜尔苏妠愤怒地尖叫一声:“罗曼,欧力,你们敢——”

    她正怒意勃发道:“你们——以为这样我就对付不了这些虫子!?”

    “不,”空间之中传来一个笑意盈然的声音:“娜尔苏妠,你当然可以毁灭一切你不喜欢的事物,但毁灭往往很容易,重建与创造则要困难得多。我们也曾毁灭一个世界,我们得到了什么呢?”

    娜迦之神一怔。

    苍翠的光芒正在黯淡,如同一个世界在坠下。

    那命运的银币正在失去神力,它明亮的表面正失去光华,圣像之上产生裂痕,空间之中终于传来一阵轻笑,犹如银铃淌在地上,而那威严而严肃之人正在转身。

    留下一道背影。

    笑声淡去了,众圣不再注视,凡人的最后交予凡人。

    两重影子交叠在一起,空间终于稳固,地下的世界不再震荡,但空间弥合之后,一位神明降临了,她周身环绕着风暴,宛若将这地下的大厅扯入一片狂乱的海涛之中,那所立足之地不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片又一片漩涡与波涛。

    锐利的岩石如同尖牙突出海面,其中最高的那一柱上,立着那座圣坛,这是神明的国度,它至少有一部分法则已经侵入了这个世界,在这个国度之中,未曾听说有人可以胜于神。

    方鸻看着那立于波涛之中的娜迦之母,他一直都知道对方在拖延时间,等待降临的这一刻,但他并不在意。

    娜尔苏妠此刻方才显出她的真貌,一位艳丽的女士,如蛇状长发,漂亮的鱼尾,高大肃穆犹如一座圣像,但气息犹如渊崖,无边而无垠,她仅仅是呼吸,便仿佛是风暴的声音。

    那注视之间犹如雷电行于云端,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而娜迦一众早已匍匐在地面,心甘情愿,向这位至圣奉上自己的一切。

    娜尔苏妠低下头,看着这些渺小的人儿,她的眼睛是翠色的,内里仿佛映出一个世界。

    “所以,你们已经作好了最后的决定了?”

    她开口,声音轻盈:“即便,是在我的面前?”

    方鸻抬起头来,并不作答,只将目光投向一隅——那本应当为人所争夺的翡翠的星辰,此刻却静静停于角落,它散发出翠绿的光芒,正如这位女神的眼睛。

    同样的力量,也来自于同样的世界。

    “那个……或许你说得很对,尊敬的女士,”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帕帕拉尔人抱着自己的十字弓,在这位女神面前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他看着对方有些结结巴巴地答道:“但我们也有苦衷。”

    “什么苦衷?”

    “呃,怎么说呢……任务要求是这样的——”

    娜尔苏妠微微一怔,随即勃然作色,“星门圣选,你们拿我开玩笑!”

    帕克吓得尖叫起来,向方鸻大喊:“该死的,你最好没骗我,拿她有办法——!”

    “够了。”

    爱丽莎一把扯着他的后领,将他拽了回来,她好像是报先前的一箭之仇,没留什么余地,帕帕拉尔人摔了个七荤八素。

    一支尖矛出现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出手的并不是娜尔苏妠,而是娜迦之中的一位主母。

    但这片刻的分心,仍足以令方鸻完成些许准备。

    他从一个方向收回目光,看着那里悄然消失的影子——学者小姐,然后回头,向这位娜迦的神祇开口道:“娜尔苏妠,你让我们作出选择?但我已经作出了选择,不是么——”

    空海之上的水手既不愿向风暴低头。

    也不愿意失却自由——

    即便是命运的长河,也会汹涌而坚定地奔流向明天,它或会撞上一块岩石,绕过一个漩涡,但从来奔流不定,并无定数,命运无人可以拟定。

    那编织的,不过是已发生的故事——

    “而我们,”方鸻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他回过头,目光看向那枚璀璨的宝钻。

    娜尔苏妠的目光也同时看到了那翡翠之星,她忽然之间猜到了什么,崇高之心,龙骑士的核心,她看向一侧的奥黛丝,女神大人显得从容不迫,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你猜到了,娜尔苏妠。”

    “毁灭也可以迎来新生,焦土之下必发新芽——你自私自利,料定他人不敢行之事,但我们来说,仍不失为一种选择。”

    “你们胆敢摧毁翡翠之星,毁灭那个风暴节点?”娜尔苏妠终于失去冷静,“你要敢那么做,我会杀了他们所有人,一个不留。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奥黛丝。”

    罗曼为她留下契约,令她不得摄去这些人的灵魂与星辉,但她在赌这些凡人并不知晓这一点。

    奥黛丝果然色变。

    可一旁的方鸻并没有,他看了这位娜迦之神一眼:“可惜,你做不到。”

    他回过头,博物学者小姐早已出现在那个地方——她早就靠近了翡翠之星,甚至娜尔苏妠也察觉了这一点,不过她并不太在意,何况对方还在安全的距离。

    但姬塔并没有去夺取那枚翡翠之星,而是摊开自己的魔导书,打开了一道门扉,下一刻一位白衣的少女从那次元门之中走出——娜迦的大主母正愕然地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影正在渐渐淡去。

    魔女是指那些可以穿梭于星海之中的人,她们自然也可以从以太之海之中塑造一切,包括自身的影子,当她推开门扉出现,弥雅的目光转向一侧的翡翠的宝钻。

    “弥雅——”方鸻转身向她喊道。

    狼少女抬起右手来。

    娜尔苏妠意识到不妙,想要出手,但失去了律令与神力她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并未超凡的力量就算是再强盛,也仍需要启动时间。

    何况方鸻早就给她留下一个后手,罗昊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崔希丝身边,举起那台镜像者,就向着这个方向掷了过来,娜尔苏妠下意识想要忽略,但忽然之间意识到什么。

    苍之辉——

    夺目的青光从那镜像之中绽射而出,它化作一团烈日,整个炸裂开来,灰水晶的力量将其中潜藏的苍之辉向着四面八方激发了出去,娜尔苏妠不敢大意,将手一挥将之击得粉碎。

    但弥雅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法术。

    一道折射的光融入那宝钻之中,随即那光分裂成无数道,从翡翠之星上散射而出,击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靠得最近的姬塔、箱子、帕克与罗昊、崔希丝,更远处的天蓝、妲利尔,然后是爱丽莎,女仆小姐,希尔薇德。

    最后是她,阿德妮,方鸻与奥黛丝。

    所有人的身形都在那光之中变得透明。

    “你们——!”娜尔苏妠怒吼一声。

    弥雅正看向她,一字一顿地开口:

    “以太穿行。”

    所有人的身形都化作光芒,汇入那翡翠的星辰之中,他们掌握着罗德里戈·德安里斯的钥匙,娜尔苏妠并不怀疑,对方有能力从内部摧毁这枚至关重要的节点。

    就算她可以杀了这些人泄愤,但那又如何呢,风暴的节点才是她的目的,她耗费了如此长时间降临于这个世界上,难道仅仅是为了杀一些人?甚至还留不下这些人的灵魂。

    “你们以为这就能如愿了?”

    娜尔苏妠咬牙切齿,但还未失去理智,她冷冷将目光投向那枚翡翠的星辰,仿佛一眼看穿了那星海之后的世界——两者来自于同一个世界,她对于那星辰之中的一切并不陌生。

    这些该死的虫子以为逃入其中就能如愿,可惜,她会让他们体会什么叫做徒劳,她会在他们眼前摧毁这个世界,便让他们在临死之前好好享受一番绝望的滋味。

    那些人终会明白,神明与人之间的差距——

    她闭上眼睛。

    一片星辉的世界已经在她面前展露开来,如同徐徐打开的画卷,而从那画卷之中,她已经一眼看到了正在逃亡的方鸻一行人——对方分为几个方向,正逃向那片星空之中。

    但有人并未离开。

    罗昊正将自己的盾放在地上,抬起头看着这位女神大人,蒙面的少年站在一旁,不远处是阿德妮,三个人面对着这位风暴的女主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娜尔苏妠看着这些人冷笑一声:“所以他留你们下来送死了?”

    罗昊笑了笑:“死在一位神祇手上,荣幸之至,不过这是星辉的世界,恐怕你留不下我们。”

    “我能杀你们一次,自然能杀你们无数次,”娜尔苏妠狞笑道:“何况你们就算回到外面的世界,你以为我的女儿们会放过你们?”

    “说得不错。”

    罗昊伸出手来,拦在她面前:“但很抱歉,你恐怕并不能从这里通过,娜尔苏妠女士。”

    娜尔苏妠的面色完全冷了下来:“不知死活,人类。”

    ……

第四百五十七幕 流向未来的河(中)

    “这儿是什么地方?”天蓝有点儿茫然地看着那片浮动的星光,广阔的景象正显得令人震撼而壮美,银色的光辉在天际汇聚成一条线——一条悬臂,宛若银河。

    它缓慢地流转,摄人心魄。

    她回头问道。然而这一幕对于崔希丝来说并不陌生,作为工匠,少女时常要在魔导炉的行星引擎之中窥见世界的本质,星辉交织,正是如此,如同母亲手中的毛衣针,以织线编织出这世界之后的景象。

    但她也从来没设身处地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妲利尔似乎有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的倾向,睫毛动了动,诗人小姐正将手盖在她胸前,猫人小姐发出一阵低沉的呓语。

    “这里是以太之海。”崔希丝怔怔地开口道。她也从未来此过,至少没有亲身来过——那不过是行星引擎之中摹拟出的景象,而真正的星海,正如此刻——

    谧宁浩瀚得多。

    它是世界的基石,一切的原初。

    方鸻虽然亲口和她说过这个计划,甚至这其中的一部分她还出了一份力,但真正来到这里,崔希丝仍旧感到有些梦幻——她回头去对天蓝说道:“不必尝试叫醒她,这里是物质之外的世界,妲利尔以这个状态进入这个世界,她在现实中没有醒来,在这里也不会醒过来的。”

    “那我就这么抱着她?”天蓝问。

    “你大可以将她放在这里,从本质上来说,这并无区别。”崔希丝答道。

    天蓝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做不到那么冷血:“……那我还是抱着她好了。”

    “你带上她其实也无所谓,物质在这个维度本是没有重量的。”崔希丝回过头去,正看着那天际的闪光,温润的光辉久久闪耀,如同一颗发光的宝石。

    那是罗昊最后的光芒,他坚如钢铁的意志正升起一轮夺目的太阳,发出刺眼的强光——并抬起头来看着娜尔苏妠,这位娜迦之神——铁卫的能力于这片空间之中毫无意义。

    但意志,却可以竖立起一面高墙。

    从而令一位神祇也无法逾越。

    “——以太之海是星辉的世界。”

    “在那里物质与元素不过是幻象。”

    滂沱的大雨冲刷着甲板,雨水形成多变的纹理,从木板的缝隙之间漫流而过,方鸻正看着箱子与罗昊二人,开口道:“在这次事件的最后我们一定会对上娜尔苏妠,这位神祇一定是我们最后的对手。这个计划是为她而量身定制,当计划开始执行之时,我需要你们拖延住这位娜迦之神一定时间……”

    “拖延住娜迦之神?”罗昊反问。

    方鸻对两人轻轻点了一下头。

    虽然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那个世界之中,钢铁并非坚盾,意志才是利刃。

    在那里人与神之间并非相隔天堑,一切奇迹皆有可能。

    连娜尔苏妠也不得不止步,抬头看着面前这一幕,这个面目可憎的胖子——她蹙起眉头来,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高墙上轻轻一敲。

    蜘蛛网般的裂纹从她指尖的一点上蔓延开去,高墙犹如冰雪般瓦解,像是碎裂的玻璃,冷冽而锋利,化作无数闪光的碎片,纷迭而下,最后消散于无。

    一柄剑刃正从扭曲的空间之中刺出,直奔她面门而来,但娜尔苏妠甚至连看都没多看那个方向一眼,一道影子便倒飞回去,最后化作箱子的形象,少年晃了晃站了起来。

    漆黑的火焰正沿着他长袍向上吞噬,黑暗至圣的力量犹如跗骨之蛆,但箱子咬紧牙关仿佛没事人一样,拉下尖尖的巫师帽遮住自己一半眼睛,轻轻一掸长剑。

    他向前一步,再一次遁入空间的裂缝之中。

    而当次元门打开,狭长的剑光再一

    次映入娜尔苏妠的视野之中:

    “不知死活。”

    她终于被惹恼,伸手一弹,一束火星将箱子与他手中的剑一起化作飞灰。

    正如同石炭的雕像,随风而逝,化作虚无,最后只留下一道坚定不移的目光,仿佛仍存在于虚空之中——目光藏于巫师帽檐下的少年,其沉沉的视线正注视着这位娜迦之神,他手中不存在的剑刃,仍指向前方——

    那甚至令娜尔苏妠皮肤上产生了轻微的刺痛感,剑锋仿佛至最后一刻仿佛才烟消云散,令她不由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人倔强至此?

    她不是没有见过众圣之选。

    但那个少年好像执意要倒下在她面前。

    那锋锐的意志甚至差一点让她产生一个幻觉,要破开她的领域,在她完美的躯体上留下一个浅浅的伤口——当然,幻觉仅仅是幻觉,即便是被天平的女士和光明之主联手拖了后腿,这些凡人还是很难伤自己分毫。

    娜尔苏妠只是有些惊讶于对方的意志。

    而那个该死的胖子何尝不是如此,高墙正在坍塌,但对方并没有后退的意图,对方的意志正一点一点瓦解,变得支离破碎,但仍试图塑起最后的墙垒,并将每一片碎片重塑……

    令碎片形成墙垣,令鲜血流成河川,但也仍要阻挡她向前。

    从未听说过凡人可以困住神祇,哪怕是一个片刻,一个刹那,娜尔苏妠伸手轻轻一推,罗昊的意志世界终于完全崩塌,只是她看着那个胖子只轻蔑地看向自己,然后向自己竖起大拇指。

    轻轻向下一划。

    下一刻,他便化作白光消散。

    纵使看不懂那个动作的含义,但其中包含的意义已不言而喻,娜尔苏妠的面色已完全冷了下来。

    她无法相信,自己竟连几个虫子的意志都无法摧毁,最后不过是用绝对的力量将对方从这个世界抹去,但她杀了对方,那又如何呢?她第一次从心中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些许的危机感。

    何况罗昊与箱子虽已出局,但现场还有一个人。

    “你也要学他们,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但却挡不了我分毫?”娜尔苏妠眯起眼睛看向一旁的阿德妮,“你以为你们能留下我,但你们低估了一位神明真正的能力。”

    “你怕了,娜尔苏妠?”阿德妮从自己身后拔出一把匕首,将那黑漆漆的匕首反握在手中,抬起头看着这位娜迦之神,神色平静:“的确,我们只能留下你的本体,限制不了你的投影,但那又如何呢?”

    “你们知道?”

    娜尔苏妠心中微微一惊。

    “我知道,但他们不一定,”阿德妮摇了摇头:“而且我还知道,即便你只是分身降临,我们要与你对抗的把握也是微乎其微,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我从未想过这是一种可能性。”

    “明智之选,既然如此你大可不必白费功夫,”娜尔苏妠道:“让开,我还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但阿德妮仍然摇头。

    她举起匕首挡在自己面前:“我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娜尔苏妠,我从不相信奇迹会发生——但也有人告诉我,他可以战胜你,纵使可能性微乎其微——”

    少女抬起头来,用明亮的目光看向这位娜迦之神:“但我还是愿意选择相信他们一次。”

    因为她仍会信守承诺。

    七海旅团已经完成了每一个与她的约定,率光之人从不会辜负那些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盟友,自千年之前如此。

    千年之后亦是如此。

    ……

    博物学者小姐忽然之间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身后。

    从那以太紊乱

    的震荡之中,她已经默默感受到什么,在前面的帕克与爱丽莎也不由停下来,都回过身来看着她,询问道:“怎么了,怎么忽然停下来?”

    “罗昊死了,箱子也是,”姬塔推了一下眼镜,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还有另一道信息,应当是阿德妮小姐的。”

    爱丽莎怔了一下,走了过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担心,这里是星辉的世界,以太之海,团长为我们定下的决战战场。这里洋溢着星辉,是死寂区的对立面,纵使是娜尔苏妠,也无法在这里留下我们。”

    姬塔轻轻点了点头。

    “要我说根本不用担心那么多,”帕克耸了耸肩,“我们的对手又是一位神明,该死的我为什么要说又?而且这一次可比上一次凶险得多,在那个计划当中,我们所有人都挂的可能。”

    他将十字弓扛在自己肩上,“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步那死胖子和箱子的后尘了。”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爱丽莎看着这家伙气不打一处来。

    “自我安慰有什么意义么,”帕克撇了撇嘴道:“你看,她说不定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他话音未落,一股冰冷的气息便降临在空间之中,只见姬塔面色大变,立刻打开自己的魔导书,但在那之前,夜莺小姐便已经一脚将帕帕拉尔人踹飞了出去。

    帕克只感到一股巨力袭来,自己像是个滚地葫芦一样在星空之中滚了好几圈,等他眼冒金星地抬起头来,才发现娜尔苏妠已经从空间之中降临,这位人身蛇尾的娜迦之神正一爪向自己抓来。

    那一刻帕帕拉尔人只感到自己遍体生寒,明明平日里仿佛有千般本事,但在这里也无从施展,仿佛身体都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巨爪向自己盖过来。

    他张大嘴巴,大脑一片空白——虽然他也算不上什么萌新,经历过许多危机,甚至也不是没有和邪神、巨龙打过照面,但都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无助,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那甚至并不是一种比喻,而是从物理意义上周边的空间被完全禁锢了,令他动弹不得,甚至连发声都变得困难起来。

    而正是那一刻,姬塔已经将手放在魔导书上,并吟诵出咒语:

    “王车易位!”

    娜迦之神回头看去,空间仿佛在那一刻发生错位,博物学者小姐在霎时之间与帕帕拉尔人交换了位置,而在换位完成的一刹那,帕克终于感到自己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之下。

    娜尔苏妠看也不看姬塔一眼,立刻转身,再一爪向帕帕拉尔人抓去,但这一次有了反应的时间,空间之中打开一道阴影的裂隙,夜莺小姐从中一跃而出,举起匕首便向娜尔苏妠刺来。

    “快跑!”

    同时,她向帕帕拉尔人高声喊道。

    帕克这才反应过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不过看到爱丽莎在半空中被娜尔苏妠洞穿身体的场景——他打了一个哆嗦,虽然明知道夜莺小姐并不是真死了,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只要仍有星辉,对方就可以在这附近的某座圣殿之中复活。

    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些该死的带鳞的怪物——帕克看到娜尔苏妠转身向博物学者小姐杀去,而对方没人保护,多半凶多吉少。

    姬塔一死。

    然后就轮到他了。

    帕克只感到自己胸前的通讯水晶微微一闪,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博物学者小姐最后向自己发来的消息:

    “帕克,意志是身躯,思维是灵敏,沿着星光的路径向前逃,将她引到——”

    那个信息戛然而止。

    “多此一举,”帕帕拉

    尔人忍不住跳脚:“该死的,还有多远?”

    他一边破口大骂这该死的计划,一边伸手探了探自己的心口。

    在那里,一缕苍翠的光焰正在微微跳动着。

    ……

    崔希丝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天蓝,诗人小姐一贯幸运,可这一次也难逃一劫——娜迦之神扭断了她的脖子,让天蓝像是折翅膀的鸟儿一样躺在地上,再无生息。

    再片刻,淡淡的白光便从对方的身体上浮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崔希丝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至少这个战场是有利于他们的,娜尔苏妠留不下他们。

    只不过一想到天蓝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向那位娜迦之神挤眉弄眼的,她就忍不住有些好笑,虽然这明明应当是一个严肃的场合,可她现在也有些严肃不起来了。

    她后退一步,一只手挡在胸前,看向那位高高在上的黑暗至圣。

    娜尔苏妠也正看着这个人类少女。

    片刻之后,她才冷冷地开口道:“是你自己交给我,还是我亲自从你身体内取出来?”

    崔希丝一言不发,她当然明白,自己的任何发言在此时已无意义。

    娜尔苏妠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她伸出手去,轻轻一握,仿佛隔空攥住了什么东西,令崔希丝闷哼一声,痛苦蜷缩成了一团——而就在娜尔苏妠握住那东西的一刹那,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她猛地抽出手。

    崔希丝胸***出一道血箭,少女视线模糊地看到那位娜迦的神祇从自己胸口拔出那件东西——一枚闪烁着光焰的水晶碎片,她眯起眼睛,只感到视野之中正在迅速变得暗淡下去,而只有那水晶之中夺目的光辉——

    显得如此耀眼。

    “海—林—水—晶!”

    而娜尔苏妠手握着那血淋淋的水晶,脸色狂变,几乎是一字一顿念出这个名字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与翡翠之星同源的力量,那么苍之辉,海林水晶无疑是其中之一。

    更甚至,它们本来其实都是来自于苍翠的碎片之中,两者本就不分彼此。

    事到如今,娜尔苏妠岂能不明白自己上了方鸻的恶当,如果对方将海林王冠的每一片都分别交给不同的人,那她怎么能确认真正的崇高之心在谁手上?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真舍得将海林王冠分散开来,交给身边的每一个人,那可是考林—伊休里安的至宝,凡人世界的四圣物之一,更不用说其上还潜藏着苍之辉的秘密。

    娜尔苏妠抬起头来,冷着脸看着那璀璨的星光——是的,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那个叫做奥黛丝的女人真的已经前往核心区域,并在那里消散那个最后的以太节点,那么她的一切谋划都将烟消云散。

    而第三祸星将至,娜迦一族已经没有下一个三十年的时间了。

    但所幸,她仍有机会。

    “海林王冠,”她冷笑一声:“也好,既然你将它当做送给我的礼物,那我就让你们看一看,一位真正的神明的力量应当是如何的。”

    ……

    “第三枚——”

    方鸻正默默看着手中一角黯淡下去的海林王冠,希尔薇德、弥雅、谢丝塔与奥黛丝皆立于一侧,看着在这一幕,几人目光都不由微微一闪,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奥黛丝这才开口:“艾德,谢谢你们……”

    方鸻摇了摇头,七海旅团并不是为了受人感激而来,何况计划还远谈不上成功,不过只能说开了一个头而已。

    而接下来——

    才是开始。

    他看着手中的海林王冠——它本身由十二支水晶构成,但

    其实只剩下一半,令一半则在弥雅身上,因为以太之海中并不存在真正的实体,因此这里的王冠其实不过是苍之辉的投影而已。

    自己在出发之前将海林王冠中的三支水晶分别交给爱丽莎、姬塔与帕克,崔希丝与天蓝,目的正是为了分散这位娜迦之神的注意力,眼下每一支水晶皆已送到娜尔苏妠手上。

    那么接下来,就是收网的时间了。

    他抬头看向奥黛丝。

    “天蓝,帕克和崔希丝她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接下来将由我们来引开娜尔苏妠,”方鸻静静开口道:“弥雅小姐——”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希尔薇德:“还有希尔薇德,你们和我一起,我们一齐去引开娜尔苏妠。”

    狼少女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舰务官小姐目光微微一闪,也满意地对他一笑。

    方鸻这才看向女仆小姐:“谢丝塔,由你来保护奥黛丝女士,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必须寸步不离奥黛丝女士身边。”

    谢丝塔微微一怔,不由下意识抬头看向方鸻——女仆小姐向来沉默寡言,但这会儿少有地显得有些犹豫——她再看向奥黛丝,之前对方告诉她这片土地与她之间的关联,但她却很难感受到那种实感。

    关于那二十年间过去的一切,自己的身世,甚至是可能存在的父母,直到此刻都萦绕于她心中,令她有些恍惚。她当然明白,自己应当是陪同对方去干什么。

    她早已忘记了二十年前发生的所有,但那段历史,最终也要陪同这片土地一起掩埋在这片地下的遗迹之中么?

    但她早就已经习惯服从,只停顿了片刻,便轻轻点了点头。

    “奥黛丝女士可能和你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得上是你最后的亲人,谢丝塔,”方鸻却开口道:“我希望在这最后一段计划当中,由你来陪伴她。”

    女仆小姐微微一怔,不由抬头来看着他。

    方鸻却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他当然明白沉默寡言的女仆小姐可能并非是其本来的性格,他又看向一旁的奥黛丝:“奥黛丝女士,谢丝塔就交给你了。”

    奥黛丝微微楞了一下,她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走完这最后一程,束缚于苍翠之星的龙魂就像是她的宿命,二十年间的一切都早已烟消云散,而昔日志同道合的旧友们,而今也只剩下回忆。

    在成为龙魂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仿佛就已经像是一条已经固定了轨迹得河流,只能流向那个已经逝去了的明天。

    她只寄希望于自己的命运,最后仍能守护那些自己所珍视的人和事物。

    但奥黛丝看向谢丝塔,仿佛又看到二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一切仍旧存在,那个小女孩也仍未长大——她想到了阿德妮,自己的女儿最后并未能陪伴自己走完最后一程。

    但至少是她也好。

    奥黛丝轻轻点了点头。

    方鸻与弥雅互视一眼,最后再看向希尔薇德,舰务官小姐正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一切皆步入轨道之中——

    那么,只剩下最后点燃灯塔的瞬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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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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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幕 流向未来的河(下)

    命运如同流水,总是奔流向前,绝无回头的可能性。但有些人的命运却狂奔向昨日,他们的人生被定格在一刻,不再变化,其一生的意义,不过是回到那过去的某一个时间。

    命运的女神伊莲总是庇护那些勇敢奔向未来的人,那些驻足不前的命运,正如同黄金树上垂下的落叶,只在命运的湖面上映出浅浅的倒影,旋即沉入冰冷的漩涡之中。

    坠入湖底。

    谢丝塔显得有些沉静,她看不到那个任务,正如同希尔薇德,原住民并非不得星门的庇护,但他们的确比选召之人少一些眷顾,只有踏上那条超越极限之路——众星的意志才会降临。

    但仍她可以感觉到外面汹涌的风暴之潮正在侵蚀这片宁静的星空,现实的狂澜会投影在以太的海面上,那个他们所说的‘任务’正一点点走向尽头。

    孤海的灯塔正在熄灭,或者一切走向平息。

    奥黛丝像是感受到什么,停了下来,看向谢丝塔,轻轻开了口:“你仍叫谢丝塔对吗?罗德里戈将你委托给那位爵士先生,他又为你取回了真正属于你的名字,你在那里收获了同伴,新的家人——”

    女仆小姐抬起头来,浅紫罗兰色的目光看着她,显得平静,但又迷茫。是这样么,家人与同伴,然而关于童年时代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只停留在一段叙述之中,并无实感。

    反而植入体内的那颗‘心’虽仍在搏动,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是一个异类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没有哪位少女会轻易撞破一面墙,将一场打扫变成战场,其他女仆们看她敬畏的目光,背后的窃窃私语,她都有所耳闻。

    希尔薇德虽然严厉禁止其他人谈论自己,但这种禁止本身就是一种怜悯,她虽然默默记在心中,但却变得更加孤立,久而久之,她就成为了人们口中那位沉默的怪人。

    后来她们去了更多的地方,那位有教养的夫人收留了两人,那里不再有人认得她,但心中的成见早已根深蒂固,甚至连她自己也深陷之中——大小姐或许将她当做唯一可以信任的同伴。

    但她却更多将自己看做一件工具。

    谢丝塔低头看着臂铠上绽放的玫瑰花瓣——蔷薇工坊在上面留下了独特的印记,那是希尔薇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野蔷薇之心,安德为她量身打造,在上面烙下西碧卡家族的烙印。

    希尔薇德希望她将之视为两人友谊的见证,但她却觉得那是一对镣铐,同龄的女仆们只会使用轻柔的羽毛掸,在温暖的阳光下娇笑打闹,那是庄园内之中的氛围。

    只有她格格不入。

    “你应当为此骄傲才是,谢丝塔,”希尔薇德微微眯着眼睛,笑着说:“拥有力量的人才能主导自身的命运,那或许是一种恩眷,而非伊莲女神对你的考验。”

    “有一天,说不定需要你站出来保护我,还有其他人。”

    女仆小姐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看到大小姐那双变得有些忧郁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又变成了奥黛丝,那位女神大人正看着她:“你因为自身的来历,力量而感到迷茫?因为你身体之中的那颗‘心’而感到自己与他人相异?”

    她摇了摇头:“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考虑,被植入你体内的那颗‘心’被称之为‘银’,因为银是炼金术士们认为纯净的金属,它可以祛除邪魔,验明污秽,‘银之心’是高贵与纯洁,我们当初救下你,并希望你拥有一个同样的灵魂。”

    “它也确实回应了我们的期许——你的同伴们都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我和罗德里戈,还有阿德妮的父亲曾见过太多的黑暗,我们甚至认为未来有一天帝国会一手遮天,这个世界不再存有希望。”

    “我们真正见过那深渊之下的世界,明白一个黯淡无光的未来会是如何的,但幸运的是,是你们改变了我的看法,”奥黛丝眼中露出柔和的目光来,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正是你们使我相信,我们之后仍有后继者,即便是灰白的旗帜在海水之中泡得腐朽,但也仍有一批一批的年轻人出现,艾塔黎亚不会沦亡,世界——也仍有希望。”

    她伸出手来,点在谢丝塔心口:“但回应我们的并不是银之心,而是你呀,谢丝塔,命运并未赋予你一副铁石心肠,反而给了你最柔软的情感,你与那些善良的人们从无二致——”

    作恶的,是凡人。

    而救人的,同样也是凡人,光明与黑暗仿佛在某一刻密不可分,而在相同的群体上展现出不同的面貌。

    “可人心本就如此复杂呀,善恶交织,那并不能说明什么,‘银之心’从来不是你,而是你塑造了它。”

    奥黛丝轻声漫语,一字一顿:“是那纯洁的心灵塑造了它。”

    谢丝塔默然不语。

    对方体内的那颗‘心’被称之为‘崇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的命运别无二致,但这位女神大人似乎从未像她一样陷入过迷茫之中,怀疑过自己的出身与行事。

    虽然她守护的那些人,与她并无关系。

    “但你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不是么,”奥黛丝用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内心,“重要的从来不是你是什么,而是你想要去干什么,你确定自身的想法无疑,并放手一搏——”

    “那就是你全部的人生,你自身的选择,你的命运,凡人的一生——谢丝塔。”

    她轻声道:“他们本有机会将旧有的时光揭开新的一页,并书写下崭新的未来,而那也是属于你们的权力。正是因为见证了这一切,我才有勇气去终结过去,去执行这个计划。”

    女仆小姐再一次看到了那狂乱的大海,孤海的灯塔。

    火光正在变得暗淡。

    “但那于你呢,奥黛丝女士?”她终于开口,轻声询问:“或许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奔向未来的河流,而我们选择了自己的人生,但你的命运却驻足于此,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你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看着自己向着既定的命运而去,你从未改变过什么,只是将未来的选择权交到我们手上——那你呢,你是否也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切都是出自于我意志的选择。”

    好长时间的沉默,谢丝塔道:“但或许另有办法。”

    奥黛丝忍不住笑了,“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我本以为不会从你身上看到孩子气的任性,谢丝塔,但没有办法了,这是唯一的选择。我们已经在帝国和娜尔苏妠之间选择了第三条路,命运已经恩惠于此——但现实毕竟并非梦幻。”

    “它总会有一些遗憾——”

    “所以,”女仆小姐抬起头来,用紫罗兰色的眸子看着对方:“那并不是你的选择,对么,而是一个遗憾。”

    奥黛丝怔住了。

    她看到女仆小姐手中出现了湛青的火焰,一副王冠的轮廓在她指尖浮现,那闪烁着青辉的水晶,正犹如世界的初生,白树枝干,抽枝生芽。

    一轮巨锤落下,铁砧上火星四散,形成漫天的星辰,并渲染晨光。

    那是努美林的圣树,王冠被锻造之初的情景。

    “海林王冠……”奥黛丝愕然道:“艾德不是带走了它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因为这是海林王冠的另一半,”谢丝塔轻轻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仿佛在深思,又仿佛在回忆:“是由弥雅小姐亲自交给我的,团长告诉我,他并不认同你的选择,奥黛丝女士。”

    这是她第一次将那个人称之为团长。

    因为还存在着另一条道路——

    命运的长河也并非一成不变。

    它会流向人们所希望的方向,因为伊莲女神总会庇佑那些勇敢的人,他们奔向未来,创造明天。

    ……

    “她来了。”方鸻看向身后的一个方向,虽然那里只有淡淡的星光闪烁,如同流淌着一条璀璨的星河,但在漆黑的背景之下,一阵无形的战栗已经越过了他们每一个人。

    那里的空间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之后是空无一物的虚无,只有一只恐怖的眼睛出现在其中,它巡视着缝隙之外的一切,最后那只眼睛停了下来,目光定格在了方鸻身上。

    “找到你了。”

    方鸻、弥雅与希尔薇德互视一眼,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刻多时。

    娜尔苏妠冷笑一声。缝隙之中的眼睛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手,纤细而白皙,上面布满了色彩艳丽的鳞片,长长的爪子,左右将那条裂缝撕扯开来。

    然后娜迦之神从其后露出高大的身形,她低下头,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游动着蛇尾,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方鸻三人之间已毋须再作更多交流,三人极有默契地转身就逃——他们四散分开,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在以太之海中,物质本没有意义,成躯体的肌肉、骨骼与血肉只是一层信息的投影,而信息就是这片光海之中的全部,因此躯体与肌肉本身并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在这里沿用另一套法则,逃亡的速度并不取决于矫健的四肢,而是思维的灵敏。

    那对于工匠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规则,计算力决定了他们能在这个世界走得多快、多远,他们在行星引擎之中磨炼出来的技巧,偏偏在这个世界更能发挥作用。

    在星空之间穿梭,沿着星光连接向更遥远的世界,精神的强度则决定人们在这个世界存续的时间。

    意志是强韧,思维是敏捷。

    而舰务官小姐本就有工匠的底子,何况元素祝福还赋予了她超强的感知能力,因此三人之间,反倒是海魔女弥雅落在了最后面——或者不如说,是她故意落在最后。

    娜尔苏妠并不在意这些凡人的心思,她的力量与领域同时追上了三人——那三道强烈的苍之辉的气息,无论是海林王冠还是崇高之心,这个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第三类相同的事物了。

    蔓延的狂涛与风暴最先追上的是海之魔女。

    说来两人同样是大海的主人,只不过一个代表了魔力的狂暴,另一个则象征着以太之海无限的可能性,弥雅不看向身后,直接拔出星匕首向后一斩。

    一道延伸的波纹像是分开水面,甚至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向着娜尔苏妠而去,但空间的乱流对于一位神祇来说宛若一层水波,微不可觉,她伸指一点,水纹立刻支离破碎。

    她的手甚至穿过那片波纹,伸向弥雅。

    随之而来的是空间的束缚——禁锢之力已随她张开的指尖从四面八方压来,形成一个无形的牢笼——到了龙骑士这一位阶,法则的领域的展开,犹如推开了一扇通向世界本质的大门。

    不仅仅是他们本身所掌握的龙骑士域,一些更深层次的真理,例如空间与时间的法则也随之向人们展露真容,即便不是那些至高域的龙骑士,也往往能从中掌握一些力量。

    最广为人知的就是短距传送。

    而对于以太的魔女来说,传送更是家常便饭——弥雅甚至可以借助星匕首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即便是昔日的风暴之魔女也办不到同样的事情,海之魔女也因此而得名。

    但那也仅仅是相对于凡人而言。

    神明对于这个世界有着更加本质的理解,尤其是对于一位黑暗的至圣,一位古老的神祇来说,在她出手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弥雅的一切能力,并先一步锚定了对方身边的一切空间通道。

    可即便如此,娜尔苏妠还是眼睁睁看着弥雅在自己面前化作虚无,令她抓了一个空,狼一样的少女化作一道流光,出现在了更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她。

    娜尔苏妠一愣,但神明毕竟是神明,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只小虫子当然不是解开了她的空间禁锢,而是一切的法则的底层都是星辉——

    对方直接将法则还原成了以太最本质的样子,就像是原子只有在一定结构下才能形成宏观世界的物质一样,一旦结构打散,泥沙便无法形成牢笼。

    她一下眯起眼睛,好厉害的能力,在凡人当中也算是佼佼者,难怪对方会将战场引向此地,在以太之海中这个能力就是几近于无敌的——因为在这里一切的力量显现都要依托于以太。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之中,对方显然没那个能力直接将元素或者物质瓦解成星辉最本来的面目。

    但那仅仅是几近于无敌而已。

    “这就是你们的打算?”娜尔苏妠冷笑了起来,“将我诱到这个地方,然后用以太之海的力量对付我,以太之海的魔女,受其所祝福的人,这就是你们的依仗?”

    她摇了摇头:“但你使用这样的能力并不是没有限制的,那个限制就是你们凡人羸弱的身子,但你可以阻挡我几次呢?你要明白,你面前的我力量可是无穷无尽的,而这就是神明——”

    弥雅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娜尔苏妠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微的表情:“让我再猜一猜,所以你的意图其实仅仅是只拖延我,为什么,是为了让我的力量无法集中,我猜得对么,小姑娘。”

    弥雅一怔。

    “看来我猜对了,”娜尔苏妠哈哈大笑了起来,“但你们以为,将我的力量分散,你们就可以对付我了么?所以说凡人的眼界,永远只能适用于凡人。”

    她举起一只手来。

    而另一边,希尔薇德同样看着这位娜迦之神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些冰冷,指甲锋利而令她产生了一丝刺痛感。

    娜尔苏妠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亲许的‘女儿’,不由露出满意的神色来,“不要动,我的女儿,我不会加害那些受我所祝福的人,那个印记是监视,但也是保护。”

    “但如果你违逆我,我可是不会再手下留情。”

    希尔薇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很好,”娜尔苏妠开口道,仿佛并不在意对方那点小心思:“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但没有关系,我会让你们看看神明的力量。罗曼竟寄希望于你们可以战胜我,真是无稽之谈。”

    “罗曼女士?”

    “不该问的不要问。”

    希尔薇德叹了一口气,只得抬起头来,看向那个遥远的方向。

    三人当中,方鸻逃得最远——或许是因为这片星空对于他来说太过熟悉,他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那相似的景象,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虽然没有结果,但至少已足够熟悉其过程。

    那片星空——其实也就是杰尔德姆的杰作,三位天才的真正遗产之一,阿德妮其父在此道路上漫漫前行,他既然继承了那样一条技术路线,其最终的作品自然也由此而生。

    那星光与星光之间相连的道路,本质上通向同样一个终点,它们所构成的图景——其实无非也就是那个方鸻最熟悉不过的名字——众星装置。

    那片星空,他曾无数次见过,不仅仅是在杰尔德姆、阿德妮父亲留下的作品之中,甚至在更早的时间线之中,当Shana将那段训练程序交到他手上时。

    他的一次次尝试,无外乎都是为了推开那扇大门,因此一切太过熟悉了,星与星之间的连线,计算的方式,陷阱,与解题的思路,他几乎毋须思考,就能跃迁向前,前往更高的地方。

    在进入翡翠之星内部的世界前,他其实就已经对此有所预料。

    而娜尔苏妠在后面越追越是恼怒。

    她自然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则——工匠是利用炼金术阵将物质界的一隅投影到以太之海中,再用星辉最本质的法则来塑造物质,那就是他们在行星引擎之中所见到的星空的真相。

    在这个世界中,思维愈快,速度就愈快,计算力是这里的一切,但那小子也未免太过离谱了,凡人的计算力再怎么强大,也不至于比得过一位神祇的灵知吧?

    纵使罗曼和欧力暗自给她使了绊子,但她还不至于连一个凡人也降服不了。

    可偏偏对方的速度是如此的快,虽然不说与她拉远了距离,但两者之间距离的缩短还是极为缓慢,她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缩短了与方鸻之间有限得距离。

    随即她看到了一道门扉——星光与星光之间的连线产生了断点。

    而方鸻则在那断点之前停了下来,转过身,远远地看向他。

    “咦,这家伙也过不去了?”娜尔苏妠来不及思考那门扉的意义是什么,神祇也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她大致了解苍翠的碎片之中所蕴含的世界,但这里面本身也被那个叫杰德·汉姆的人类改造过了。

    她见方鸻停下,正准备讥讽两句,却没想到方鸻竟然先一步开口了:“娜尔苏妠女士,你听说过钥匙之章吗?”

    “钥匙之章?”

    “我们所经过的区域,其实很多先行者都已经到了,我们不过是沿着他们留下的路径向前而已,一直到抵达第一扇门扉,”方鸻回头看向那个断点,“他们打开了那扇门,并留下了一把钥匙。”

    “那就是第一章的钥匙,”方鸻微微一笑:“钥匙之章。”

    他说了一段在娜尔苏妠听来云里雾里的话,她在深渊海眼之中沉睡太久,对于凡人的世界早已陌生,更不会知道第二世界发生的那些技术的变革——她的女儿们,被她禁锢于这片风暴的大洋之中。

    自然同样无法为她带回那些信息。

    但方鸻的话却蓦地让她产生了一股子危机感,毕竟无论是‘门’还是‘钥匙’,其暗喻都太过明显,这位娜迦之神看向那扇门扉,忽然之间意识到方鸻要干什么,愤怒地尖叫一声试图阻止对方靠近。

    但方鸻已经化作一道光矢,向那门扉之中飞去,没有丝毫的停留——前进的并非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思维,他计算好的一切路径,而那些答案早已明了。

    方鸻那一刻无比庆幸老师R和Shana给予自己的一切,如果不是‘钥匙之章’,不是众星装置,自己绝无可能在这里逃过娜尔苏妠的追击,那拖延的一点点时间。

    说不定正是最后一切致胜的关键。

    他向后看去,娜尔苏妠终于陷入了狂怒之中,她已经完全不在保留,以几乎同样的速度咬了上来——但两者之间仍有距离,那也就够了。方鸻回头对心中传去一道意识:

    “塔塔小姐,最后的部分靠你了,我来拖住她。”

    “嗯。”

    龙魂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并补充了一句:“你也要小心,骑士先生。”

    “放心,”方鸻开口道:“还有妮妮呢,再说还有海林王冠。”

    塔塔颔首。

    而更遥远的空间之中,弥雅正静静地看着那道天际的流星。她回过头去,又看向面前的娜尔苏妠的分身,静静开口道:“你敢赌么,崇高之心并不在我身上。”

    少女将匕首握在手心中,遥遥指向对方:“我们中有一个人正带着它前往这片星空的最中心处,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娜尔苏妠。”

    狼一样的少女罕见地多话:“你可以选择相信自己,或许崇高之心不在这里,你可以收回一分力量,你就能追上他了。”

    “你以为我会上当么?”娜尔苏妠冷笑:“还是说,你当真以为我追不上他?”

    “又或者说——”

    这位娜迦之神停顿了一下:“你真以为我会认为,崇高之心一定在他身上。”

    弥雅十分危险地眯起眼睛,看向这位娜迦之神。

    但后者已经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边:“嘘——”

    她轻蔑地向面前的少女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永远不明白另一个维度的存在,是怎样看待这个世界的——但幸运的是。”

    那浩瀚的星海之上,娜尔苏妠正面对着自己的‘女儿’说道:“你们仍有机会见证。”

    她又轻声开口道:“那么,我的女儿,向我展示你的忠心吧,告诉我,崇高之心并不在你手上。”

    在那儿,希尔薇德摇了摇头:“娜尔苏妠女士,其实你早就应该清楚,它并不在我身上,不是么?”她摊开手,一枚海林水晶的碎片出现在她掌心之中,熠熠生辉。

    娜迦之神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智之选,不愧是我的女儿。”

    但她回过头,同样看向那天际的流星,却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她仿佛胸有成竹,并不需要收回这道分身的力量。

    希尔薇德在一侧轻轻一笑,她当然明白这位娜迦之母的多疑,神话故事之中有的是关于这位风暴的女主人的描述,她主动拿出海林水晶,并不一定能博得对方的信任。

    但只要对方相信自己相信的便好,她越是多疑,对于他们来说就越是有利。

    舰务官小姐从未担心过。

    因为只要一开始就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剩下的,只要相信便好。

    她垂下浓密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湛蓝如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

    弥雅的气息消失了。

    海林水晶的最后一支也黯淡了下去,方鸻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身后的娜尔苏妠气息又强大了不少,他明白自己再逃下去已无意义,神明的力量还是难以想象。

    虽然其实已经比原本预计中好太多了——

    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娜尔苏妠作为黑暗众圣中最强大的几位之一,实力应当会更恐怖不少,他甚至已经作好准备,在钥匙之章前就被对方追上,但实际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只是弥雅一死,希尔薇德说不定也留在了对方的手上,两支水晶皆已就位。

    再往前,就是连他都陌生的区域——是众星装置之中他从未到过的领域,无数第二世界的天才工匠在此领域折戟,Shana他们似乎也没好多少。

    他就算对自己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创造奇迹。

    事实上能走到这么远的地方,已经是仗着自己对于众星装置足够熟悉了——这个世界本质是阿德妮父亲留下的作品,他借鉴了杰德汉姆的技术路线,而自己又正好研究过艾什爵士那里对方留下的早期作品。

    因此才能有如此的幸运。

    但运气过后,就得靠实力说话了。

    娜尔苏妠已经靠道了足够近的地方,立刻施展法术,向方鸻射出一支漆黑的利箭——那并不是超环魔法,方鸻从气息上可以感受出这一点,虽然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手下容情,但他可不敢大意。

    那毕竟是一位神祇施展的法术,就算是在十四环以下,但以他的等级来说,应付起来也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他没太认出那法术的来历,但依旧还是举起魔导手套。

    一片光影在他身后显现,杰德·汉姆所构造的龙骑士的虚影凭空将他所笼罩,然后回身一拳,拳头正击在那漆黑的箭矢之上。

    按理来说龙骑士的投影不可能如此之快,但这里毕竟是信息的世界,而那个东西本质上也并不是真正的至高者、龙骑士,而是方鸻用计算力构想出来的存在。

    只是由于真实的结构,原理都一致,所以力量也相近——何况龙骑士的力量本源其实是来自于龙魂,只见妮妮从方鸻的精神世界之中一跃而出,一拳砸向娜尔苏妠,拳头与那漆黑箭矢相交之处,一轮光环立刻炸裂开来。

    爆风吹得方鸻向后退去。

    但小丫头完全不受影响,在这片星辉的海洋之中她仿佛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海量的以太真涌入她体内,令她长发灼燃,兴奋得引颈长嗥一声。

    一双火焰的翅膀从她光洁的背后伸出,然后扑动着形成龙翼,扇起漫天火星,张开双翼向着下方的娜尔苏妠扑了过去。

    娜尔苏妠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着,忍不住大吃一惊:“阿莱莎!?”

    她叫出的明明是龙后的名字。

    但方鸻转念一想就明白,阿莱莎是龙王利夫加德的女儿,而尼可波拉斯的力量可以说就是来自于后者,说是龙王的血脉也未为不可,就连阿莱莎自己都说过这件事。

    那么娜尔苏妠认错对方倒也无可厚非。

    两者在半空中一交手,那位娜迦之神立刻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你不是龙后,你是谁?”

    而小丫头已经嗷嗷叫着痛缩回了方鸻的意识世界之中,她兴奋起来与一位神祇面对面交手,纵使是在以太的世界之中但还是吃了一个大亏,哭兮兮地跑了回来。

    方鸻哭笑不得地安抚了小丫头一下,然后才看向那位娜迦之神。

    娜尔苏妠措不及防也吃了一个闷亏,一时惊疑不定有些不敢再出手,只看向方鸻问道:“你为什么还会有利夫加德的力量,还有苍之辉,你究竟是谁,谁的选民?”

    “我就是我自己,”方鸻不动声色地答道:“娜尔苏妠,都追到这个地方来了,你还不明白自己已经大错特错了么。”

    娜尔苏妠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翡翠之星不在你身上?”

    方鸻点了点头。

    但娜尔苏妠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只开口道:“不如我们谈谈吧,你其实应当明白,我们之间还是存在共同利益的。”

    “共同利益?”方鸻以为对方说的是妮妮的事,摇了摇头:“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和利夫加德,和黑暗巨龙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可言,何况我的同伴还死在你手上。”

    “那只是损失了一些星辉而已,”娜尔苏妠伸出长长的舌头一舔嘴唇道:“我可以给他们更好的补偿,我也不在意你和利夫加德的之间是何关系,毕竟我和那些大蜥蜴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她用一种蛊惑人心的语气道:“你的对手除了我,还有帝国,你将节点销毁,娜迦一族不过再蛰伏三十年而已,你应当清楚对于一位近乎于永生的神祇来说,三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对于帝国而言,这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你毁了那位皇帝陛下的计划,你猜帝国人会不会和你不死不休。”她笑了笑,“当然,你可以不怕他,但这里的人呢?”

    方鸻一下沉默了下去。

    “看来你也想到了,”娜尔苏妠笑得愈加得意:“你们的计划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我们退去之后,谁来保护这座岛上的人?那时候奥黛丝死了,结界也不复存在,帝国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说不定会拿这里的一切来要挟你们。”

    “到那时候,”她轻笑道:“你们怎么办?就算你们不受要挟,可帝国人是一定会拿这座岛上的岛民们泄愤的,这些人可不是帝国人,帝国没有丝毫心理负担,你见过他们如何对待那些山民么?他们干得出来那样的事情。”

    “世人皆认为娜迦一族嗜血残忍,但帝国人可一样不遑多让,他们日复一日地发动战争,难道是为给他们征服的地区带去光明?小家伙,他们早就不是千年之前那批银盔圣卫了。”

    “所以呢?”方鸻这才反问道:“如果你得到那个节点,又能有什么改变?”

    娜尔苏妠以为他屈服,忍不住眯起眼睛:“凡人对于神明来说就像是尘埃,无足轻重,但正因为无足轻重,所以我并不是一定要杀死谁,或者饶恕谁——”

    “北境被淹没,并不是因为我在乎什么,而是因为他们刚好挡在了风暴前进的方向上而已;不过我可以不在意,自然也可以为你们破例一回,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这座岛上的岛民,包括那对可爱的姐妹。”

    方鸻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娜尔苏妠女士,你以为你赢定了?”

    娜尔苏妠看着他,目光冷了下去:“否则你还想要什么,难不成你们真想要拯救整个北境?不可思议,那些人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和你非亲非故,甚至可能都不认识你们,更不用说你们还是帝国的通缉犯!”

    “通缉我们的是帝国,而不是他们,”方鸻看着任务界面上那座孤海的灯塔,轻声答道:“我们承诺奥黛丝女士一切,并不是为了求得什么心安,也不是什么自我感动。”

    但是道理就是如此——

    他开口道:“对的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不会把任何人的生命放到天平的两端,那是帝国人才会犯的错误。”

    娜尔苏妠紧紧地盯着对方。

    “真是荒谬!”她有些愤怒起来:“所以你们和我纠缠至此,就是为了这个?为了争一个是非对错,真是幼稚得可笑!”

    方鸻摇了摇头,并不全是——他翻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那里闪耀的星辰——那不仅仅是海林的晨星,也亦有星门的图案。

    他看着这位娜迦之神,一字一顿:“因为我跨过星门,是为选召而来。”

    娜尔苏妠一时哑然。

    “可笑。”她忍不住说道:“真是可笑!”她的目光在方鸻的脸上巡视,“所以你打定主意要与我一战,与一位神明一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海林王冠,苍之辉,你以为奥黛丝将崇高之心带去了这片星空的最中央,你们就一定成功了?”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你们以为,只有你们在拖延时间?”

    娜尔苏妠忍不住放声冷笑。

    一位神明的笑声在这空旷的星海之间显得殊为尖利:“可惜,我也在迷惑你们,你们用尽一切努力,想要找到那个唯一的办法——”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命运就像是一个轮回,你们杀死谁,牺牲谁,都毫无意义。你们牺牲了一位‘女神’,但那又如何呢?一切都只会回到原点。”

    风暴仍会从空海之上扬起,狂涛依旧会席卷北陆。

    帝国仍旧不会放弃他们那个可怜又可悲的计划,那些所希望被拯救的人仍然会死,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作泡影。

    “因为人生来被施以枷锁,它束缚住所有人无法挣脱,三十年前,二十年后,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努力,但结果并不会发生改变?一切都毫无意义,只因为天意如此,所有人皆是命运的囚徒。”

    她举起手来,放出一张画面来。

    那画面之中,正是奥黛丝与谢丝塔两人。

    方鸻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对方连这一层都想到了,这么说来对方果然在第一时间也向谢丝塔与奥黛丝放出了分身,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了对方的位置。

    但——

    或许那正是他想要的一切。

    方鸻双手微微向上举起,犹如虚托着一顶发光的王冠,将手举向头顶上,并看向这位娜迦之神,开口道:“不,你错了,娜尔苏妠。”

    命运,是一条向前的河流。

    奔涌的流水只会眷顾那些最富勇气之人。

    它托着黄金的树叶,在河面之上打着旋儿,奔向那个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在那一刹那之间,方鸻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同样的场景——河边的少女,参天得巨树,用平静的目光,正看着他,然后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他以手戴冠,将一顶闪着光焰的王冠戴上自己头顶,那闪闪发光的十二支水晶犹如白树的枝丫,又仿佛是权柄与利剑,每一支剑刃之上,都闪烁着湛青的光焰。

    他抬头,以平淡的目光看向这位娜迦的神祇开口道:

    “我将戴冠,并向你施以审判。”

    那万千的声音重叠为一,最后化为一个雷鸣的回响。

    ……

    39314767。。

第四百五十九幕 是否见证风雨退去?

    “审判我,哈哈哈!”娜尔苏妠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笑声令整个星空都震荡起来。她笑得混身发抖,声音好像是尖石划过玻璃,讽刺道:“你以为你是英雄之王——海林王冠在你手上不过是残缺不全的次品,再说晨光圣剑也不在你手上。”

    “何况,”她的目光变得冷冽而幽然:“我也不是利夫加德那蠢货。”

    娜迦之神向方鸻抬起手来:“我本打算给你一个机会,没想到你如此不识好歹,但既然这是你自身的选择,那就让我来休止这场惹人生笑的闹剧。”

    那张开的五指之间像是一个漩涡,之间通向更一个深邃的世界,它铺天盖地,像要将整个世界覆灭其下——但方鸻眼中映出那道笼罩星穹的影子,却面不改色。

    他不由想起一个传说来。

    海林王冠究竟由何人所铸?

    传说,努美林精灵留下的四件圣物在初铸之刻皆有神明之力参与其中,世人认为那是知识之神主导了哲理之手,而艾梅雅留下永恒圣徽。

    欧力铸造出晨光圣剑,冬之女神——与早已逝亡的精灵之神共同赠予了精灵们一件至宝——精灵圣杯,四圣物中只有海林王冠的来历一直成谜。

    矮人相信是锻造之神塔罗斯以众星之光锤锻出这件圣物,他们将这一大事记录在考林的国徽之上,群星锤砧与晨光圣剑正是这一事件的象征,但塔罗斯其实参与了每一件圣物的锻造,他以火焰为息,以北风为圣物淬火,并在欧力的示意下铸出四件圣物。

    海林王冠上的十二晨星与星辉息息相关,那宁静而隽永的光芒并非是崇山之神的领域,相反,它们更多地象征着命运的长河静静流淌,但命运的少女甚少以面示人,向来是欧林众圣之中最神秘的一位。

    因此考林人也不认为是伊莲庇佑了他们,纵使是最坚韧不拔的伊斯塔尼亚人,也更信奉战争女士玛尔兰,大道女神罗曼与知识的神祇安吉那,除了占星家们,大陆上少有以那位少女为信仰的人群。

    但当他戴上海林王冠的那一刻,忽然之间明白了许多东西——命运的少女曾两度为他垂青,他在龙后死亡的预见之中所见到的一切,并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是那命运垂线的源头——那黄金树之下,长湖之畔。

    那黑发的少女紧闭着双眼,显得柔弱而安静,她长长的发丝垂向湖面,正抬起头来——‘看’向他。

    “叩门而来之人。”

    “你是谁?”

    “等等,你是命运的少女伊莲,”方鸻忽然之间清醒过来,“你是海林王冠的主人?但你是命运垂线的所有者,十二主神之一,我……之前为什么会记不得你,我的记忆为什么会发生偏差?”

    “因为一位神祇已经亡故,”少女答道:“我们是法则的化身,人们对我们的认知,来自于对法则的理解,而非是出自于自身的记忆。当星空不再,命运之河停止流淌之时,人们便不再记起我曾经存在过……”

    “艾塔黎亚的命运消失了?”

    少女静静摇了摇头:“叩门而来之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谁?”

    “为什么会来这里?”

    方鸻怔住了,他其实原本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但在戴上海林王冠的那一刻,他心中其实多多少少已有答案。

    “原来是它,”少女忽然之间嫣然一笑:“……许久之前我将它留给这个世界,但没想到有一天,会再有一位受命运所垂青的人带着它来见我。”

    方鸻想要开口,但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在那一刻他脑海中仿佛呈现出许多信息,他看到伊莲正向他开口——以唇语轻轻告诉他:

    “去吧,我将它予你。”

    “从此之后。”

    “你就是‘命运’的主人。”

    那一刻,方鸻看到了许多的时光流转,万物生生灭灭,时间正沿着既定的轨道,在命运的长河之上流淌。

    它所流经的过去,形成有文字记录的历史,那是编织凡人文明的丝线——山川沉浮,斗转星移,智慧的生灵在大地之上生生不息,许多个千年过去了。

    它所未流经的未来,则分开成许许多多的岔道,其中有一些暗流汹涌,遍布着漩涡与礁石。

    而后,那一切幻觉又重归于现实。

    他看到风暴之中生出雷霆,大海之下扬起巨浪,巨兽摇摆着尾鳍,那是娜尔苏妠真正的本体——在那重重幻境之上,风暴的国度之中,一只巨手,正向自己覆下。

    但修长的五指并未寸进,因为空间之中生出裂纹,如同蛛网,其下泛起青色的火海,纵横交错,闪耀在星空之后——它犹如将整个空间都点燃,形成一片耀眼的苍焰。

    而那正是苍之辉。

    一束青辉贯穿整个世界,方鸻在那苍翠夺目的背景之下,冷冷地注视着这位娜迦的神祇。

    娜尔苏妠冷笑一声:“苍之辉,我就知道你会拿它来对付我,你真以为我有那么畏惧它?——别忘了,它其实与我是同源的,你们的依仗来自于与我相同的世界——崇高之心、海林王冠——你就拿它们来当作你的底牌?”

    她讥笑道:“如果你们可以掌控这枚翡翠之星,或许还能对我造成一点儿威胁,但可惜,小家伙,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娜尔苏妠眯起眼睛:“永远不要小觑一位神明。”

    她看向方鸻,试图从后者脸上看出一丝恐惧,或者错愕,但她失望了。

    因为方鸻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如果我们真的能掌握翡翠之星,并利用这片苍之辉,能与你为敌么?”

    “你不明白,苍翠是我们共同的母亲,”娜尔苏妠好整以暇,“如果是她的力量,一切皆有可能,但问题是,你拥有这样的力量么?”

    她嗤笑一声:“凭借你的海林王冠?那个被欧林众圣改造过的东西?还是说,你真以为自己是这片星空的主人——”

    方鸻看着这位娜迦之神,无动于衷。

    但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娜尔苏妠还是小心地确认了一遍,认定对方不可能真正掌握崇高之心——因为那枚宝石必须要作为那法阵的核心,不可能掌握在那个叫做奥黛丝的女人手上。

    它一直在那里。

    她从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靠近这片星空的中央区域过。

    娜尔苏妠这才冷笑起来,反手一抓,试图扯裂这片星空:“我已经告诉你够多了,但可惜,小家伙,你并不比我更熟悉这片苍翠的星空——”

    只是下一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难形容那一刻这位娜迦之神脸上精彩的表情,从傲慢、讽刺、不屑一顾到错愕,震惊,再到怀疑,最后是不敢置信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手上的动作定格在了那一刻,宛若一尊纹丝不动的石像一般,那尖利的指尖才刚刚触及这片星空的本质,但就那么微微地颤抖着,停了下来:

    “等等,这不是……”

    那一丝恐惧迅速在她心头蔓延开来:“这不是崇高之心!?”

    娜尔苏妠几乎是有些歇斯底里地抬起头来,用近乎疯狂的语气向着方鸻尖叫道:“……这是哪里?你将我带到了什么地方,该死的人类,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应该早就应该清楚么。”

    方鸻静静开口道:“娜尔苏妠女士——”

    在星空的另一边,希尔薇德同样也正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娜迦之神,并向对方浅浅一笑:“艾德自然明白你们是来自于苍翠之中,对于苍之辉十分警惕,你从进入这个世界之初起,就在暗自布置后手——”

    “我们在拖延时间之时,而你也在拖延时间对吧,母亲?”

    “如果你想要的话,其实你早就可以追上我们了。但猫戏弄猎物不需要理由,一位神祇也不需要,你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正是故意为了迷惑我们,对么?”

    “母亲大人——”

    那四个字此刻在娜尔苏妠听来如此刺耳,她一把扼住舰务官小姐的脖子,咬牙切齿:“这不是崇高之心内部,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希尔薇德静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听着自己脖子清脆的折断的声音,视野之中正变得一片漆黑,温暖仿佛正离开自己而去,向下坠入一个冰冷的深渊之中。

    但她已安然睡去。

    ……你不是早清楚一切么?

    母亲?

    舰务官小姐的气息消失了。

    方鸻心中微微有些刺痛,虽然他明白那只是暂时的离别,但自己明明答应过要保护好对方的。

    娜尔苏妠正用愤怒而恐惧的目光看着方鸻,她是一位神祇,自然已经想明白了一切。那一幕画面立刻映入她的记忆之中——苍翠之星与龙骑士合二为一,光芒四射。

    佩里特公爵正半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那一幕——与此刻的她同样惊愕。

    而阿德妮大步向前,以剑刺入那枯朽的骸骨的咽喉,半空中的苍翠之星很快失去了光泽,并落在地上,龙骑士也消失不见。

    就是那一刻——

    她猛然看向方鸻。

    因为随后便是爆发的冲突,那狼一样的少女以魔女的手段,将所有人投射入那宝钻之中,这些可恶的虫子威胁她要毁掉‘崇高之心’,她几乎是立刻以同样的手段进入了这个世界。

    娜尔苏妠浑身发抖:“你将它掉包了!?”

    “但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她有些歇斯底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片世界,它其中蕴含的力量与苍翠一模一样,就算是海林王冠……就算是海林王冠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不愧是一位黑暗至圣,”方鸻轻轻将海林王冠从头顶上取了下来——那十二支水晶之中,只有一支仍旧明亮,而其他的不过是虚影,“娜尔苏妠女士,这里的确不是崇高之心内部。”

    他开口道:

    “因为,这里是银之心。”

    ……

    女仆小姐轻轻举起手中的王冠,王冠上摇曳着青色的火焰,她看向那个深邃的漩涡之中所浮现出的娜迦之神的身影——娜尔苏妠正面带冷笑地看着她们。

    犹如看着一双待宰的羔羊。

    奥黛也留意到了这一幕,转过身去,一支长矛悄然浮现在这位女战士的手上,她严阵以待地注视着面前出现的强敌,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娜尔苏妠为什么会在这里,艾德他们呢?

    还有,海林王冠为什么会在谢丝塔手上,这和原本说好的计划并不一致。

    “海林王冠,”娜尔苏妠轻笑着开口道:“六支水晶,另一半的海林王冠竟然在你手上,这就是他给予你的底牌,你就打算用这东西来对付我?”

    女仆小姐沉默以对,紫罗兰色的眸子里映出火焰的微光,注视着这位娜迦的神明,不发一言。

    “谢丝塔,由你来保护奥黛丝女士。”

    “我将给你一个任务,接下来你必须寸步不离奥黛丝女士身边。”

    她仍记得那时,方鸻有些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这一切都交给你了,这不会有什么危险,弥雅小姐已经做过了一次试验。”

    “只是……”

    “奥黛丝女士的计划并不是完美的,她执意要牺牲自己,但牺牲并不是唯一解。”

    “甚至不是最优解。”

    “谢丝塔,我能信任你吗?”

    她仍未开口,但沉默片刻,轻轻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谢丝塔……”

    但她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感谢。

    流转的目光回到了现实,面前的娜迦之神正面色骤变,说了一半的话语戛然而止,对方忽然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看着她——令人无法想象那会是属于一位神祇的目光。

    但女仆小姐并不在意。

    她也从不在意,只默默看着手中的王冠,心中的火苗与手上的水晶交相辉映,两股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的力量好像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

    它们共同在星空深处产生了一道共鸣,仿佛令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生动起来,那灿烂的星光,正在彼此交汇。

    而那一刻甚至连奥黛丝都察觉了。

    她回过头来,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她甚至这一刻才察觉到,自己其实并不能与这片发生变化的星空产生共鸣,因为那本就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而谢丝塔正缓缓举起王冠,戴上头顶,她面色冷漠,一如二十年前那个在雨夜之中奔逃的小女孩,倔强但坚强。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一幕,平静得目光犹如注视着曾经所见的一切——自身的过去,血海与深仇,逝去的家人,那场暴雨,与命运所赋予的勇气。

    “娜尔苏妠,”女仆小姐开口道:“你的噩梦在这里。”

    娜尔苏妠哑口无言,她仿佛已经从那无尽的命运之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线,那是神祇所专属的力量,未来与过去皆在她眼中呈现、倒影。

    但漫流的长河汇聚如一,仿佛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可能性,万千的命运皆在一个刹那确定为一种,但那个唯一的可能性,却通向一个令她遍体身寒的结局:

    ‘神明亡于凡人之手——’

    预言写下无情的话语。

    “这不可能,你是……”娜尔苏妠只感到光之海正在离自己而去,仿佛星辉已不再眷顾于她——她不再是一位神明,而是冢中的枯骨,此刻存在不过是衰亡的征兆。

    那是完全无法抗衡的法则的抽离——但她仍打算作最后一搏——这绝不会实现,因为凡人如何能够弑神?

    但女仆小姐只简单地答道:

    “娜尔苏妠。”

    “欢迎来到银之心。”

    属于她的,世界。

    ……

    大雨滂沱之中,残破的圣殿中倾立着商业女士的圣像,但早在许多年之前奥述人就已经遗忘了这里的一切,许久未有修葺过的圣像上生满了藤蔓。

    但女士对此并无异议,只以默然的目光注视着这片衰败的土地,圣像下的宝石忽然散发微光,星辉汇聚出一位少女的身形,崔希丝立在祭坛上,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周围。

    这里是奥特里克城——

    那座衰亡的港口。

    历史曾经在这里写下一切,恩怨,杀戮与血债,她默默地抬起头看着那破开了一个洞口天穹,雨水如同瀑布一样从上面垂落下来,汇聚在地面上。

    形成深潭。

    她死了,这并不是第一次。她其实本来就只有五分之三的星辉,但她并未告诉方鸻这一点,那位龙之炼金术士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她这个计划。

    她本来可以留下,但她仍选择参与。

    当方鸻将那件装置交给她时——她就明白,自己必须见证这段历史,留在圣礼公会或许安稳,但或许这才是她穿过星门,想要追求的一切。

    “我要你帮我制作一批装置,”在舰长室中之时,对方看着她如此开口道:“崔希丝,它们对接下来的计划至关重要。”

    她当时看着那些怪异的鹦鹉螺一样的构装体。

    “……它们有些复杂,但以你的能力其实也不是不能办到不是么,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个秘密?”

    方鸻摇了摇头:“真正的关键不是它们,这只是为了验证我对众星装置的一个想法,我担心接下来我们有可能会遇上最坏的状况。”

    “如果娜尔苏妠降临,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保障。”

    “娜迦之神?”

    她瞪大了眼睛:“你要对付一位神明?”

    “我不知道,”方鸻再次摇头:“但我们总得做最坏的打算。”

    她抬起头来,看着那黑沉沉的天空。

    时间已近黎明,但风暴笼罩之下的岛屿仍不见一丝光明,他们的计划是封印一位神祇,大胆的近乎疯狂,但她怎么可能会错过这样的壮举?

    “他成功了吗?”

    崔希丝默默想到。

    ……

    外面的喊杀声消失了。

    小乔伊斯正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母亲,“风暴停息了吗,妈妈?”

    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将他搂在怀中,一时还无法确认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风暴停息了?还是战斗结束了?

    她眼中正闪过一丝恐惧,喊杀声停息也有可能预示着更坏的事情发生,男人们还好么,灯塔的火光是否已经熄灭,安德琉斯已经失守了么?

    她紧紧地将自己的孩子按在自己的怀中,仿佛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仗,但这个世界已经放弃了他们,帝国已经放弃了他们,连欧力都已不再注视这里的每一个人了么?

    “妈妈,”小乔伊斯小声安慰道:“老哨兵先生说,一切都会过去,风暴会平息的。”

    “老哨兵,那个看守灯塔的……是的,是的……赛内夫先生说得很对……”女人低声念叨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小乔伊斯,欧力一定会庇佑我们。”

    男孩看着自己的母亲,第一次知道老哨兵的名字。

    潮水正在退去。

    城墙上的男人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娜迦们忽然之间停下攻势,同时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看着天空之上的云层正在一层层向后退去,那里产生了一道裂痕——仿佛是一圈血色的光环,正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那犹如水面漾起涟漪,产生了一道波纹。

    娜迦们忽然发了疯一样向后退去,如同潮水一般逆涌,涌向了陆缘的尽头,跃回了云海与风暴之中。

    发生什么了?

    士兵们仍不敢相信是胜利的女神,玛尔兰眷顾了自己,他们甚至不敢松开手上的武器,只惊愕不定地看着战场之上的改变,人们也皆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之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风暴仍未退去,但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利基亚姆城下,执政官正愕然地听着传令的士兵得汇报,令人不可思议的好消息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原本岌岌可危的形势像是一下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令他几乎以为娜迦与巨人们又有了什么新的阴谋,他转过身去,想要问问城内欧力的大主教的看法,但却发现对方正霍然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之中的异象。

    “这不可能……”

    大主教犹如着了魔一样,口中喃喃自语。

    “基尔伯特先生,”执政官有些意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说什么?”

    “旧神殒落,新神诞生,”基尔伯特主教宛若石雕,恍若未闻:“……神临之刻,必行神选。”

    神选诞生——

    但欧力圣像寂然无声,大道的女士亦无任何表示。

    欧林的众圣皆沉默不言,几乎全大陆所有的圣殿之中都在那一刻得到启示——有至高之座殒落,只是神谕并未降临,僧侣心中疑惑——众圣并未降下战争,黑暗的众圣也仍未过来。

    但既无神战?

    以太之海又如何会预示神祇殒落?

    是哪一个尊名消亡了?

    只有星与月的高塔之上,寥寥数位大占星术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匪夷所思的预言:

    神明亡于凡人之手。

    ……

    星空已经褪去了平静无澜的外表,从那之后燃起滔天的苍火,湛碧的辉光彼此相连,在世界背后形成一张光芒夺目的大网,笼罩了整个空间。

    这是一个陷阱——

    那令人生畏的气息已经让娜尔苏妠心生退意——她并不是只能等死而已,她仍有机会——命运的预言本身对于神明来说并不算什么,就算是命运亲至她也不一定要放在眼里。

    现在神国与律言已经回到了她身上,她仍有一搏之力,但计划是彻彻底底失败了,让她恼怒的是自己竟然败在一介凡人手上,她死死地盯着方鸻,她还有永恒的时光来诅咒这些人。

    但方鸻同样平静。

    苍之辉的力量早就验证过,早在娜尔苏妠的分身降临在希尔薇德身上时,弥雅就已经用苍之辉囚禁过她一次。

    但那一次只是这一次的预演,被苍之辉改造过的‘银之心’,在女仆小姐的完全掌控之下,因此这个世界相对于娜尔苏妠来说就是一个牢笼——而且这个牢笼本身。

    这其实就是苍翠的一部分。

    方鸻知道这位娜迦之神不过在虚张声势,她要离开这片以太之海只有唯一的可能性——那就是收回所有的力量,借由神明本身的权柄,打开出一条通道。

    并藉由那短暂的瞬间,离开这片星空。

    娜尔苏妠以怨毒的目光看着方鸻,冷冷地开口:“我令时间倒溯,世界打开门扉,这灼人的火不得近我的身,令这些凡人永世不得安宁。”

    神明的气息再度降临,那律言一脱口而出就形成真理,法则的力量犹如一柄刀刃,向着这个世界斩了过来。

    她的身影也在那一刻变的虚幻。

    事实上不只是方鸻面前的娜尔苏妠变得虚幻,而是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位这位娜迦之神的形象都正变得虚幻起来,她第一次抽离自己分身的力量,并令自己的神国降临。

    插在她国度之上的两枚长钉在那一刻支离破碎。

    国度,神性与律言皆回到了她的身上,但娜尔苏妠却惊恐地发现——那只是一道枷锁,令她口不能言。

    她猛然抬起头来——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具分身都抬起头来,惊恐地看向方鸻——惊恐地看向自己面前浮现出的那枚水晶……它们皆是海林王冠之上的一支,晶莹剔透,内里闪烁着光焰。

    缓慢旋转着……

    那给予帕帕拉尔人的水晶。

    那给予崔希丝的水晶,姬塔的水晶。

    给予弥雅的水晶。

    由从恬静的少女的尸体上,缓缓浮起的水晶。

    方鸻手中的水晶,与女仆小姐头顶之上燃烧的王冠。

    两道目光落在娜尔苏妠的身上,七支水晶上放射出夺目的光彩,方鸻注视着娜尔苏妠,静静开口——女仆小姐也在那不同的地点,同一时间向她说出同样的话。

    两个不同的声音,一男一女,一高一低,彼此应和:

    “娜尔苏妠——七座尖塔封印着昔日时空的共主,七个王座之中的赫尔库尔,辛萨斯时代的先圣在此立下石碑,封印昔日王朝的旧殇。”

    “我将用同样的七支水晶封印你。”

    “你将自己的力量一分为七的时候,是否想到了这一刻呢?”方鸻问道:“你在谋划猎物,而作为猎物的我们也在谋划着你,凡人并无弑神之能,但是你自己踏入了绝境。”

    娜尔苏妠的七个分身被七支水晶上的光芒钉得死死得,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这个封印……你什么时候……?”

    “在进入这里之前,我就看过它们的构造,你不是知道么?”方鸻开口道:“我是不了解这个封印的本质,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这位娜迦之神微微一怔。

    但忽然之间,她抬起头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什么。

    而谢丝塔正同样看向一旁的奥黛丝,轻声开口道:“奥黛丝女士,这就是团长先生的计划,这二十年来那个封印本就是由你所维持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它是如何运作的。”

    “团长他说——”

    她仍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勇敢地越过自己的命运继续向前走去。

    如果说神祇挡在那命运的前方,形成不可逾越的壁障,那么,就击败她——

    ‘那是孤海灯塔的许意——’

    ‘击败娜迦之神,拯救北陆。’

    奥黛丝微微失神了片刻,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如此的,但一如方鸻所预料,封印的法阵由苍翠之星供能,那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比她与杰德·汉姆,罗德里戈更清楚这座宝库的一切。

    更了解那座封印法阵。

    他们可以封印这地下的阴影。

    那么这一刻借助于海林水晶的力量,自然也可以同样封印另一位黑暗的至圣。

    何况,那是苍翠的碎片……

    娜尔苏妠眼中有些绝望地倒映出那漫天的青色光辉,她直到这一刻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会在一介凡人手上落入绝境,但是那是母亲的力量,对方只赌对了一件事。

    那就是苍之辉。

    方鸻抬起头来,向着虚空之中开口道:

    “塔塔小姐,收网。”

    那里的漫天星光之中回应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收到,骑士先生。”

    ……

    安德琉斯残破的城墙之上,欧多姆正伸出手来沾染着风中的雨水,暴雨仍然降下,但雨水中不再冰冷得令人刺骨,城楼上的旗帜开始垂落。

    风暴减弱了。

    士兵们高举起手来,想要欢呼,但却发不出声音,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真是欧力庇佑了他们每一个人,他们并没有被放弃。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高喊一声:

    “去点燃灯塔!”

    “点燃灯塔,通知所有人,我们赢了!”

    一片欢腾之声。

    小乔伊斯静静地看着那窗外的火光亮起,那个方向正是那座孤独的灯塔方向,那是安德琉斯的象征——娜迦们绝不可能会点燃它,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他正想要说这些什么。

    但骤然之间,一滴水珠落在了他的额头之上,男孩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紧紧搂着自己,痛哭失声。

    那是三十年间。

    坎帕第一场消退的风暴雨。

    ……

    39314752。。

外篇 祸星

    方鸻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中的皆是熟悉的景象——天然岩柱形成拱梁,撑起深邃的岩顶,水滴从黑暗中垂落,发出叮咚声响,金字塔一样的高台立于幽暗之中,四周堆满金银珠宝,在黑暗中散发幽光。

    但他还是觉察出一丝不对味来。

    太安静了,娜迦们呢?其他人呢?纵使娜尔苏妠被囚禁在海林王冠中,但她的女儿子嗣们可不会凭空消失,他原本紧绷着身体,警戒着四下可能到来的攻击,但一无所有,罗德里戈的宝库中空无一人。

    “谁在那里?”方鸻忽然之间看向一个方向,那里的黑暗中产生了一圈涟漪,从波纹之间走出一个人影来,阴影从她身上散去,形成一位少女的形象,穿着过膝的裙子,外面是一条皮围裙,上面有一个巨大的口袋,像是伊斯一带常见的行商小贩。

    她的形象有些朴素,只有一双有些俏皮的圆头皮鞋有些引人注目,鞋帮上有一个天平的纹徽,白银的质地,在幽暗中闪闪发光;少女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上面套着一双与她纤细的胳膊并不协调的手套,明眸皓齿,正看着他微微一笑。

    这个形象立刻在方鸻脑海中产生了共鸣。

    因为那实在是太著名了,伊斯港的鎏金圣殿之中就有一座与之一模一样圣像,何况他们在那座无名的山谷中也才见过了这位少女的雕塑,她是罗曼,天平的女士,大道的女神。

    商人的庇护者,行人的旅伴,探险家的同路人,契约、交易、金钱与好奇心的期许者,她手中握着一枚银币,那枚银币正散发着微光,上面一面是杨帆的银船,一面是象征着公平的天秤。

    方鸻先是一怔,但随即又放松下来,欧力众圣不可能不注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这位女士来了才算正常。

    “这里是另一个空间?”他看着四下问道:“罗曼女士,您单独召见我?”

    “啊,因为我怕麻烦,我和欧力他们可不一样,”少女笑嘻嘻地说道,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位神明,“你也不必担心外面,欧力的骑士们到了,那些小鱼儿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欧力的骑士?”

    “古训武士,”罗曼道:“他们响***谕,从老远的地方来此,时间差不多刚刚好。”

    古训骑士,方鸻立刻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那其实是一个由玛尔兰、欧力与爱莎的自由骑士组合在一起形成的组织,他们共同遵守一个古老的规约,遵循正义、公正、勇气与谦卑等训言而行事。

    因为这些高尚的品格大多是三位神祇所首肯的,因此三个神祇的骑士在一起也相安无事。

    但天平的女士的话中还包含着另一重意思,欧力很早就降下了谕示,否则古训骑士团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抵达风暴群岛,从罗塔奥到帝国还要经过考林—伊休里安,那之间至少是几个月的旅行。

    不过他倒并不太惊讶,从在山谷中见到那枚命运硬币起,他就知道这背后冥冥之中自有人安排,在他们对抗娜尔苏妠之时,这位商业女神之间还出过一次手。

    “你果然很聪明,”罗曼看着他,激赞:“不过被神明当做棋子,会让你们不快吗?”

    方鸻摇了摇头:“我们本来也要来此,即便没有您,我们也会撞上这场风暴,即便再来一次,我们还是会做一次相同的选择,因此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些区别的,”少女摇了摇头:“不过这就是你的命运,它由你们的性格,你们的选择决定,不过伊莲更喜欢勇敢的人,难怪她会将海林王冠都送给你了。”

    提到海林王冠,方鸻不由神色一黯。

    他用海林王冠封印了娜尔苏妠,就意味着永远放弃它——将那件圣物留在翡翠之星中,因为那毕竟是

    一位神明,只有无尽的苍之辉才能囚禁住她的灵知与神性。

    苍之辉的力量毕竟伴随他如此长一段时间,期间固然给他惹来不少麻烦,但也帮过他许多忙,无论是在他面对黑暗巨龙时,还是其他的黑暗生灵时——

    骤然之间失去了那道照耀心灵的力量,不禁令他感到有些空落落的,要说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但那都是为了对付娜尔苏妠——一位黑暗至圣。

    如果不是借助于苍之辉的力量,还有女仆小姐的银之心,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一位娜迦的神明

    他当然也可以选择将娜尔苏妠封印进翡翠的两枚碎片之中,但无论是选择牺牲奥黛丝,还是女仆小姐,或者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那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与之相比较起来,海林王冠算是最轻的选择了。

    但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那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从他思绪中划过,令他意识到这可能才是对方召见自己的原因——方鸻抬起头来,看向这位天平的女士:“罗曼女士,伊莲女神说……”

    “艾塔黎亚的命运已经消亡了,”罗曼答道:“一位神明殒落了,就和娜尔苏妠一样。”

    方鸻瞪大眼睛,被两记重磅炸弹震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等等,娜尔……苏妠?”

    罗曼将手虚托,一顶水晶的王冠浮现在她手上——当方鸻看到那顶王冠,不由更是大吃一惊:“海林王冠……它怎么会,它不是应当……?”

    他吓了一跳,海林王冠不是应当在翡翠之星中,他们才费尽了千辛万苦将娜尔苏妠封印在其中,但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说明封印已经……

    “无论以任何方式,凡人都无法封印一位神明,”天平的女士有些严肃起来,摇了摇头,“但至少你们有一句话说对了,是她自己走入绝境,你们对神明的世界缺乏了解——当封印生效之际,她的法则、国度与神职土崩瓦解了——”

    方鸻云里雾里地看着她。

    “神明必须要追寻于某种法则,贯彻自身的理念,在星辉的世界之中形成回响——”罗曼侃侃而谈,“与之相比,信众对于我们来说反倒没那么重要,当然,更多的行于相同道途上的人,有利于我们巩固自身的法则——”

    “当万千个声音在以太之海上形成回响,国度就降临了,这就是神国与法则的边界,也是我们认知的边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明与信众是相向而行的人。”

    “我们不依靠信众而存在,信众也不依靠我们存在,但外界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认知,才是我们得以存在的根基;一位欧力的信徒在信众这个身份之外,他首先是一个人类、一个精灵或者一个矮人,然后他还可以是一个人的同伴、邻居、丈夫或者妻子,父亲或者儿女。”

    “因为他们是真正存在于物质世界中的,但神明不同,我们只存在于以太世界的回响之中——如果我们被从我们的头衔与神职中剥离——如果我不再是天平的女士,大道的女神或者商业的庇护者,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少女看着他:“当我们从自身的概念中被剥离,一位神明的存在就土崩瓦解了,所依附于祂的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方鸻忍不住问:“但罗曼女士,这一切又与娜尔苏妠有什么关系……”

    他隐隐感到这位天平的女士说得太过深入了,这些原本应当是属于神明的秘密,甚至可能是他们的弱点,但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她踏入自身所设的陷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被苍之辉所切断,”罗曼轻声答道:“一个被囚禁人是有意义的,但一个被囚禁的神明则没有任何意义,世界不会支持这样的概念——风暴永远会产生,波涛永不会平息,因此当她被囚禁的那一

    刻,她就不再是风暴的女主人了。”

    “所以她……”

    方鸻听得有些手脚发冷,他并没有弑神的快感,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成为了神明的敌人呢?

    但罗曼看出他心中所想:“凡人并无弑神之能,我说过了,是她自身走入了自身所设的陷阱,她追求的是永不平息的风暴,但却对翡翠之星的力量起了觊觎之心。”

    “神明可以延展自身的领域,增长自身所司职的神职,但如果野心太大,就要面对同样的危险,不但没有得到,反而会失去更多——她在越过风暴的那一刻,风暴也放弃了她——娜尔苏妠心中清楚这一点,但她太过贪婪了。”

    “她贪婪地清楚自身的下场,也作出了选择,并最终得到其结果。预言预示了她将亡于一位凡人之手,但她还是义无反顾,认为自己可以战胜自身的命运。”

    少女简单地点评道:“但她并不是选择了越过命运,而是在冥冥之中选择了命运本身,这一切都是出自于她自身的选择。”

    但方鸻看着她,心中却清楚——这件事当中并不只有娜尔苏妠的选择——她,还有未曾现身的欧力,都在背后推了一把。从那枚命运银币现身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为了这棋盘之上的棋子。

    可笑的是娜尔苏妠自始至终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与自己对弈的人究竟是谁。

    这是他第一次明晰地察觉到这个层次的谋划——也明白了天平的女士那句‘还是有区别的"是何含义。

    但他还是有些疑问,为什么对方要特意告诉自己这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明与凡人并无二致,”天平的女士轻声说道:“死亡总是预示新生,空海之上的风暴也不会永远平息,娜尔苏妠死了,但风暴的女主人不会。”

    “一位旧神的死亡,往往意味着一位新神的诞生,娜迦们必须退去,因为她们要迎接一位新的母亲,但这一次娜迦之神就不一定再是风暴的女主人了。”

    方鸻心中闪过一道电光,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谋划:“新的风暴女神可能不再是黑暗众圣中的一位?”

    “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我们只能推动其过程,但不能预定其结果,神也不行,这就是命运”少女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但新生的神一定和你有很深的渊源,这就够了。”

    方鸻不解:“为什么?”

    “因为新神诞生,必行神选。”

    罗曼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似笑非笑地讲了一句谜语。她又解释道:“你不必追问,我已经和你说得有些过了,再多说下去欧力会责备我的,他可是个老古董。”

    方鸻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只好闭嘴。

    对方看起来虽然亲切,但毕竟是一位神明,何况欧力更是光明之巅的主人,那可不是娜尔苏妠那样的次级神可以比拟的。

    欧林众圣之所以成为正神,而其余的黑暗众圣之所以只能祟祟低语,正是因为他们曾经是失败者,是被欧林众神从正面击败过的、只能蜷缩于渊海之下的神明们。

    “你也不必感到失望,”少女笑了起来,看着他,“我们不会白白让你们干事的,欧力的奖赏留给他自己给你,至于伊莲将海林王冠予你,而我又将它交还到你手上。”

    “至于我的奖励嘛,”罗曼俏皮地答道:“我可是大道的女神,大家都是知道我很抠门的,所以我就给你一个答案吧,你可以问我一个你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方鸻却严肃了起来,这可是一位神明的奖励,这个答案一定至关重要。

    几乎是许多他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一下子涌入了脑海,那些是关于自身穿过星门的来历,围绕着自己的谜题,

    关于他的父母,关于神明,甚至是关于两个世界的一切。

    但他强压下了那些最浅显的疑问,他隐有一种预感,自己父母的死,关于星,关于过去那个黎明之星的一切,都与渊海石板,甚至是与上一场神战有关,它归根结底,指向的是一场灾难的降临——

    祸星。

    影人的蠢蠢欲动,在艾尔帕欣与帝国所见的一切,伊斯塔尼亚荒诞的见闻背后一定不仅仅是盲神笛卡,也不仅仅是眼下所见的娜尔苏妠,所有的事件似乎都在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昔日的阴影正在复苏,它似乎在昭示着艾塔黎亚的另一重命运,但真正重要的不是那简单的表象——

    他寻求的并不是复仇。

    而是真相。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罗曼女士,祸星究竟意味着什么?”

    罗曼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这其实是两个问题,而我只能回答其中一个。祸星的来历是什么,它对于艾塔黎亚与你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恐怕已经猜出来了,努美林精灵并不是艾塔黎亚的原住民,他们是上一代众星之选,也就是而今的你们。当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离开这个世界之时,将文明交到了凡人之手。”

    “但星之民并不是第一代选民,你们也不会是最后一代,星门所选源自于一个期许,在不同的世界面对覆亡之刻时,众神的王会从星空之中挑选出受选之人,来接受一个考验。”

    “而这个考验,众圣之选——”

    “众神之王?”

    “祂的名为伊塔,是我等一切的父亲,”罗曼答道:“你见过影人们的世界,苍翠的另一面,你看到了什么,死翳,黑暗,寂静无声?你认为是它们自身的过错,导致了世界必然走向覆亡之途么?”

    方鸻看着她,难道不是么?

    但女神却摇了摇头:“就像是一块石头从山顶落下,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旅人将它重新拾起,它会永远停留在那个地方;星光会熄灭,而要令它重燃则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所以世界总是在走向死亡的,以太之海将星辉束缚在一个环流之中,令星光循环不息,但再如何循环,它也会产生损耗,而星辉一旦黯淡,再要亮起就要付出这个世界本身更多的力量。”

    “世界的力量虽然看似无边无垠,但终也有耗尽的那一天,但衰亡到来之时,死翳就会从最深邃的阴影之中产生,并为整个世界带来灾祸,那就是‘祸星"。”

    那些是方鸻闻所未闻的东西,连苏长风都没和他讲述过——或许星门港本身都不一定知晓这些神明之间的秘密。

    他似乎听明白了一些:“所以当世界覆亡之前,众圣之选就会诞生?”

    罗曼点了点头。

    “那影人的世界……?””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对方鸻讲起了一个故事:

    祂们的世界原是乐土,大地上闪耀着金色的辉光,文明生生不息,而一座高塔贯穿于世界的中央,将众圣的意志传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不同的时代当中,那高塔亦被不同的文明称之为‘伊塔之柱"、‘圣白巨树"或者‘世界之山"。”

    但一场令世界分崩离析的动荡摧毁了一切,艾塔黎亚就诞生于那场战火之中,蔓延的动乱导致了世界中央高塔的倾覆,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形成了今天的主世界。

    而因为世界崩毁,死亡的阴翳便从中诞生,毁灭先找上那些支离破碎的世界,而每当覆灭将至——必有众圣之选降临,只是方鸻从中看到的不仅仅只有幸运与生还。

    还有——

    他有些不寒而栗地看向天平的女士。

    衰亡的世界沉入渊海之下,世界之外皆是一片死亡的寂静,星空之中只有无垠的虚无,那些死寂的碎片悬浮其间。

    影人的世界也曾生机勃勃,但未能战胜世界的死亡,他们被拽入那深渊之下,星辉熄灭,化作虚空,只余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死亡追上了那个世界,苍翠原是龙、巨人与娜迦的国度,”罗曼静静地答道:“光之民是那个时代的圣选,但他们没有能够战胜世界的衰亡,甚至连同自己的世界一起被拽入深渊之下。”

    后来它们有了另一个名字。

    阴影之裔。

    现在他们也成了世界死亡的一部分,并随着上涨的海面一起,追上了艾塔黎亚。

    那片黑沉沉海面之下,便是无尽的灰之界,世界之外的虚空,云海之下深不见底的死亡国度——渊海。

    “渊海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地面,也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国度,艾塔黎亚之外就是那个死亡的世界,你们穿过风元素层并不是到了云海之下,而是见到了世界之外的景象。”

    天平的女士答道。

    所以说,无论是艾塔黎亚还是第二世界,都拥有一个同样的渊海,因为那本来就是世界之外的一部分,原本那个支离破碎的世界的另一面。

    方鸻却想到了一个不寒而栗的可能性,他人不追追问道:“那地球?”

    “这是考验的一部分,”罗曼答道:“考验本身就是两面,伊塔的恩许会给予你们难以想象的好处,但文明本身亦会置于风险之中,你们的人其实多少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在作两手准备了。”

    方鸻默然,他不由想到了苏长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有星门港本身的准备,看来正如天平的女士所言,各国都早已经在为此而准备了。

    如此而言,联盟的行动反而变得合情合理起来,如果各国都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联盟终归不可能再向过去一样秉持中立,在几个大国之间其终究要选择一个立场。

    现在看来,联盟选择了帝国一方的立场。

    想通了这一点,他反而变得平静下来:“所以说,你们其实也认同帝国的立场,认为帝国与影人联合,也算是选择的一种?所以你们才只是看着,没有反对?”

    “不全是,艾德,”罗曼摇摇头:“我们本就在世界之外,我们的职责是守护而不是引导,我们不能轻易对凡人的命运施加干涉,那具体的原因我不能对你们多言,但你只需要知道那一切与源头有关。”

    方鸻沉默了下去。

    他好像突然间就意识到自己踏入了那个漩涡之中,或者说那个巨大的漩涡本就将他所吞噬,只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它的全貌,直至此刻。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缘由,父母的死,十三年前伊休里安与帝国的战争,而一切都只不过才是那巨大阴影之下的冰山一角,在两个世界的生死存亡面前,在无数个人与势力在那一刻所作出的抉择面前——

    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漩涡,或许的确一撞就碎。

    但他并没有感到气馁。

    至少他的确离真相更近了一步,这是来自于一位神明的答案,他感到自己距离那幕后的黑手可能已经近在咫尺了,无论那个漩涡有多大,那座冰山有多坚硬。

    他都一定会将那个真相揪出来。

    自从星告诉他关于自己父母的一切,自从苏长风提醒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疑点之后,他就无时无刻不想知道,在自己出身之前,自己父母所在的那个前一代的黎明之星。

    究竟发生过什么。

    罗曼见他默然不语,才道:“好了,既然你已经知晓了答

    案,那我就将你送出去,不然的话你的伙伴们可能会担心了。”

    “等一下,”方鸻却叫住她:“我还有一个私人的问题,罗曼女士。”

    少女看着他,点了点头:“我很欣赏你,可以额外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只是不太明白,”方鸻问道:“为什么会选中我们?”

    “原来是这个问题。”

    天平的女士嫣然一笑:“忘了那场审判了么?”

    方鸻微微一怔,忽然之间恍然大悟,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三位神明就将视线投注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

    但是为什么呢?

    他原本以为对于神明来说,像是敏米尔、伊萨这些人不是更有能力么?

    罗曼却像是看出它心中所想:“欧力与安吉那都并不看中能力,毕竟没有人能比神明更有能力,但理念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是说过了么,神明与信众不过是相向而行的人。”

    “我们并不需要凡人狂热地崇拜我们,但如果他们和我们走在同样的道路上,那就是我们理念最好的宣讲者,是我们走在地上最坚定的代行人。”

    她看着他:“神选之人,需要的并不是忠诚,也不是首肯。”

    “而是信念——”

    ……

    巨树之丘,一处黑暗而深邃的地下。

    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声音,一扇不知尘封了多长时间的石门正在缓缓打开,一只手从石门后探出,用力抓着巨石的边缘,吃力地将它推向一侧。

    但巨门完全洞开,那双手的主人才从弥漫的烟尘之中走了出来——但在那之前,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声音先从他身后传出:“老师,我们找到出口了么?”

    而另一个声音立刻打断了第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威严中带着一丝不屑:“塔-玛斯的陵墓之中只可能有这一条通道,它是谜语之王,在他的考验之中最看中智慧与坚韧,只要你得到了它认可,自然能轻易离开这个地方。”

    手持魔导杖得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双闪烁着金红光芒的眼睛从那背后的烟尘之中亮起,那巨兽的主人扇动了一下双翼,将它收拢,并阔步走了出来。

    她停留在少年的身边,昂起头,转动着机械的颈项,令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四周的黑暗——而那金红的光芒,正是从这对视讯水晶之中透射而出。

    “阿莱莎女士,”少年开口问道:“这条陵墓的通道通向知慧之谷,通向外界的叹息之门就在那座金字塔下方,只要我们完成了最后一位巫师之王的考验,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只有穿过这片死寂的海洋,我们就能向外界发送信息了?”

    “当然。”

    龙后回过头看向他:“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可以通过六位巫王的考验,原本我已经作好准备在这里再待上个上千年,直到有哪位倒霉蛋打开了这里的封印为止。”

    “不过我却很好奇,”少年问道:“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这些名字。”

    “因为他们是来自于碎星时代的圣者,”阿莱莎侃侃而谈道:“就是那个辛萨斯王朝覆灭,七个王座皆一一隐没,而蜥人们崛起的时代,它们在那个时代建立了大议会。”

    “而七位巫师之王,”她停顿了一下,“就是大议会的创立者,第一代蜥人圣贤。”

    那个怯生生的少女在两人身后听得有些咋舌,这些记载于历史当中恢弘的故事过去是与她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传说,而现在他们却置身于这些神话之中。

    她听得入迷,以至于前面两人拐弯之时,不妨一下撞到了额头,发出‘啊哟"一声,连忙用手托住眼镜。

    少年这才回

    头来看向她,问道:

    “没事吧,莱拉?”

    “我、我我没事,”少女连忙摇头:“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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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命运的桂冠

    听到天蓝惊喜的叫声,其他人立刻停下手边的事情,向那个方向靠拢过去。正在与那个高大的、留有赤色短发的男人交谈的梅伊也停下来,朝那个方向看了看,才回身向后者点头示意。“我可以过去么?”古训骑士团大团长用目光询问。

    “艾德先生不会介意的,”梅伊答道:“他应该想见见你。”

    大团长轻轻点头。

    方鸻醒了,首先看到的是无数双间杂着担忧、欣喜甚至是如释重负不一而足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其中甚至包括帕帕拉尔人,虽然他第一时间就移开目光,装做不在意的样子。

    “艾德哥哥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就说怎么会有人在圣像下睡着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

    首先听到的是天蓝叽叽喳喳的声音,诗人小姐还是那么健康有活力,而姬塔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袖子,正用担忧的目光看向她,“你扯***嘛,姬塔?”

    “让爱丽莎小姐来吧,你先别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了,天蓝。”姬塔小声说道。

    “哎,我说又有什么不同吗,”天蓝不满道:“我也很关心团长啊,这些怎么就是无关紧要的话了?”

    方鸻忍不住笑了笑,虽然之前的情况如此危险,几乎到了千钧悬于一发的境地,认真说在真正对上一位神明之前他心中也没底,所幸结果是好的,虽然大家都付出了一些代价,但仍平安无事。

    他看着每一个人,天蓝、姬塔、帕帕拉尔人,还有后面的罗昊与爱丽莎,其他人不在这里,但从在场的人的神色看来,他们也应当安然无恙,或许只是在别的圣殿复活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梅伊与和她一同前来的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他已经看到了男人盔甲与战袍上的紫苜蓿纹章,犹如一片流苏,每一片花瓣上都雕刻着最古老的誓言。

    由于罗曼提示了他关于古训骑士团的事情,因此其实他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古训骑士团的炽赤之狮,大团长冈萨雷斯。

    “艾德先生,你还好吗?”梅伊有些关切地看着他,轻声柔语地问道:“梅伊刚才检查过你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大碍,想必是发生了另外的事情?”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却看向一旁高大的男人:“冈萨雷斯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哦?你认识我。”冈萨雷斯微微一愣:“是梅伊小姐告诉你的?”

    “并不是,不过炽赤之狮如雷贯耳,古训骑士团不仅仅闻名于罗塔奥,在其他大陆也多有耳闻,”方鸻看着对方道:“冈萨雷斯先生也是为了那个节点而来的?”

    冈萨雷斯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们是领受了启示而来,不过到晚了一步,没想到娜尔苏妠会折戟于一个少年之手,真是令人不得不赞叹。”

    “也多亏了大团长击退了娜迦一族。”方鸻也是出于真心实意道谢,纵使娜尔苏妠陨亡了娜迦一族无心恋战,但出于复仇的心理,也有可能疯狂地向他们发起进攻。

    七海旅团复活之后散落在各处的圣殿之中,面对娜迦一族的报复很可能处于被动,即便是最终能击退她们,但也难免会付出代价,大家才刚刚失去了星辉,实在经不起进一步的损失了。

    但冈萨雷斯对此倒是不以为意:“那是我等应尽之责,不过艾德先生打算怎么处理那个以太节点。”

    方鸻想了一下,以太节点是光海的特征,魔力脉流汇聚于此自然而然形成枢纽,帝国北境的以太节点形成于安德琉斯,它可以离开那里一定范围,但并不能被带离风暴群岛。

    但将它留下来必定会引起觊觎,即便是娜尔苏妠已经消亡了,但新生的娜迦之神随时会从黑暗之中复生,何况帝国也会

    在一侧虎视眈眈,他最好的选择其实仍旧是将其消解。

    以太的节点弥散之后,自然而然会形成新的汇流,这是世界的法则,无可阻挡,但那个时间长达三十年到半个世纪,至于三十年之后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担心了。

    正如天平的女士所言,每一个人皆有自己独特的命运,他既不是谁的救主,也不够资格作为北境之民的引导者,那么北境之人的命运,最好还是交到这些人自己手上。

    他看向这位大团长,开口道:“大团长先生,我可以信任你们么?”

    冈萨雷斯听出他口吻中的严肃,称呼自己的职位而非姓名,说明这件事是公非私,而且可能至关重要——不过他并没有答复,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梅伊。

    “艾德先生,古训骑士虽然追从各自的神明,但从不盲目,因为对于我们来说正义的道途更为重要——”梅伊走上前来,答道:“大团长他领导骑士团近十五年,是一个绝对公正无私的人。”

    方鸻点了点头,他可以不相信别人,但骑士小姐绝对值得信任,甚至相对于选召者这个身份来说,她有些过于板正了。

    他思索了一下,决定对众人公开自己的见闻,包括他在罗曼女士那里听来的那些消息,祸星、娜尔苏妠的死,以及帝国的打算,北境三十年间发生的一切,与影人的秘密。

    冈萨雷斯听闻他对于以太节点的处置想法,不由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年轻人更有好感,骑士们并不是一板一眼,但仍对于那些正直的同行者怀有天然的认同。

    他手下有罗塔奥人,也有来自于巨树之丘的自由骑士,有选召者,其中不乏优秀的人,那些人的存在让他对于选召者并无太多成见,而方鸻更是让他巩固了这个念头。

    当他听到方鸻说起帝国的行径时,不由皱起眉头,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所以你们希望古训骑士团能做什么?”

    “我希望你们能为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发声,冈萨雷斯先生,”方鸻答道:“我并非不能认同各大陆自救的意愿,但帝国人无疑走得太远了,我虽然无意定义善恶,但有些人至少不应当悄然无声地逝去了。”

    “所以你希望我们将帝国的恶行公开出去?”冈萨雷斯问:“如果仅仅如此,这甚至并不算是一个请求,当我听说了这一切,古训骑士就一定会为无辜者发声。”

    他看向一旁的骑士小姐:“就算没有我,梅伊也会这么做的。”

    骑士小姐轻轻点了点头。

    但方鸻却摇了摇头:“不仅仅如此,我更希望你们可以警告各国。”

    “警告各国?”

    “因为我计算过,帝国人要升起辛塔安,仅仅靠辛塔安地下的伟大晶脉是不够的,他们其实已经与蜥人达成了一致,向大雨林的战争真正要对付的不过是那些不愿意加入计划的‘叛逆者"。”

    方鸻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蜥人兄弟,泰纳瑞克王子——不知道战争是否已经拉开序幕,对方是否安好呢?

    “而一旦等帝国与大议会完成了统合,他们一定会向其他空陆发起战争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掠夺不同空陆上的以太脉流与盖伊水晶,”方鸻继讲出自己心中的推测:“我希望有人能警惕帝国人的野心,他们与影人的联合非同一般,但考林—伊休里安眼下正值分裂之中,那位国王陛下几乎不可能听得进我们的话——”

    “再加上七海旅团本身就在为帝国所通缉,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相信帝国与选召者联盟的一面之词,而相比起我们来,古训骑士团的声音无疑更加可靠与具有份量。”

    至少在巨树之丘与罗塔奥,古训骑士们都名声卓然。

    大团长沉默了片刻。

    方鸻有些紧张地看着对方,他当然明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关于帝国的一切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北境发生的一切还好,总有见证者,但关于帝国与影人的勾结他拿不出半点证据来。

    偏偏后者更加重要——甚至严重一些说,那是挑起帝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战争,而这场战争甚至有可能波及整个艾塔黎亚,点燃云海,将世界化作一片火海。

    他委托对方要做的事情责任有多重大,这位老练的骑士团长自然不可能会看不出来。

    不过冈萨雷斯很快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骑士团可以办到。”

    方鸻正想要再说什么,但他忽然之间意识到这位大团长的答复是什么,不由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大团长先生,你就这么完全相信我说的话?”

    高大的男人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十分严肃:“我并不是在开玩笑,艾德先生,这是答复命令——骑士团可以办到,遵从你的意志而行事,如果你希望的话。”

    方鸻呆住了。

    不仅仅是他,其他所有人都僵住了,天蓝甚至‘啊"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回过身来看着这位大团长,反反复复向身边的博物学者小姐确认:

    “姬塔,我是不是幻听了?”

    但姬塔轻轻眨了眨眼睛,眸子里同样闪烁着一层惊讶的亮光,轻轻摇了摇头,证明诗人小姐并没有听错。

    梅伊回过头去,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而冈萨雷斯已将一只手放在胸口,向方鸻行了一礼:“因为这也是启示的一部分,为了应对即将来临的灾难,骑士团将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如果这是你的计划,我们会为这个计划而奔走。”

    方鸻瞪大了眼睛。

    他忽然之间想起了那位天平的女士告诉自己的话:“欧力的奖励就留给他自己给你,而我的奖励是一个答案——”

    大团长却已经放下手来。

    他看向众人,表情一松,微微一笑道:“不必那么惊讶地看着我,光明之主的启示固然重要,但我也说过,骑士团并不盲从。只是你方才的话,已经验证了我的心中的想法,欧力与玛尔兰女士不会看错,既然你是他们所选中的人,那么骑士团当然愿意为了正义的事业与各位相向而行。”

    “也就是说,”天蓝终于反应了过来:“欧力看中了艾德哥哥,任命他为骑士团的大团长,天哪,那可是欧林十二众神的主神,光明之山的主人,艾德哥哥这么厉害么?”

    “天蓝,”夜莺小姐在一旁静静观察一直没有开口,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闭上嘴,不要乱说话。”

    当着一位大团长的面说这样的话,是生怕不会得罪人么?

    不过冈萨雷斯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如果欧力大人真愿意为古训骑士团指认一位继承人,我倒是不介意,其实这也是我多年的心愿,凡人终有年迈的一天。”

    他看向梅伊,又看向方鸻:“其实我原本看好梅伊小姐,或者她的老师,但你们选召者显然不愿意为繁重的俗物所拖累,如果艾德先生真有愿意的话,倒也是一件好事。”

    方鸻连忙摇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团长大人。”

    他的心只属于自由的天空,才不要留在一个地方干些枯燥无味的杂活,他来到这个世界,不就是为了扬帆起航,前往那个浮云之上未知的世界么。

    不过自由澎湃的心显然不能维系太久。

    因为一道身影投入他的怀抱,将他的心一下子拽回了那个并没有那么大气磅礴的,但宁静的港湾——

    天蓝赶忙捂住一旁姬塔的眼睛:“你还小,不能看。”

    博物学者小姐气得气不打一处来,

    要说年龄,天蓝还比她小一岁呢。

    而方鸻已经从那熟悉的气息中感受到了来人是谁,因为舰务官小姐正轻轻牵起他的手,抬起头来,对他浅浅一笑——那碧蓝如海的眸子里的担忧霎时间消去了。

    只剩下一片深情。

    方鸻体会着怀中的柔软,只感到心脏怦怦直跳,他有些小心地答道:“这、这一次我可没丢下你,希尔薇德……”

    贵族千金微微一笑,仰起头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与他拥吻在一起。

    那一吻就是最好的回答。

    众人差点看呆了,不由发出意味深长的‘哦"的声音。

    只有博物学者小姐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虽然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大致也猜得出来,她心中甚至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或许天蓝这么做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冈萨雷斯看着这对年轻的情侣,不由微微一笑。

    但他回过头去,看着从阴影之中走出的那位少女,寒暄道:“魔女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弥雅点了点头,她看着不远处那两人轻轻握了握手上的匕首,目光一片平静——她在第二世界见过这位大团长一面,不过那时两人不过是点头而过罢了,对方倒是一眼认出了她的身份。

    不过方鸻倒没想到这位大团长还认识自己的舰务官小姐,他与马魏爵士有旧,在希尔薇德尚小的时候见过她一面。这不由让方鸻感叹自己那位便宜岳父人脉强大,好像在哪里都能见着对方的旧友。

    “马魏爵士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冈萨雷斯道:“我听说了他的遭遇,对此深表遗憾,不过在第二世界没有消息有时候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以你们的能力,说不定真有一天能再见到他。”

    希尔薇德点了点头,面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老牌龙骑士,对方都这么说的话,说明他对于自己父亲的船团的遭遇仍表示乐观,毕竟相比起对方来,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对于第二世界真正了解。

    方鸻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舰务官小姐情绪的变化,握住后者的手,对她点了点头。

    贵族千金自然感受到自己伴侣的心意。

    众人闲聊了一阵,夜莺小姐才找到时间向方鸻汇报了一下这场大战的损失与收获——最直接的损失自然是七海旅团个人损失的星辉,不可谓不惨重。

    尤其是箱子和帕帕拉尔人几人在艾尔帕欣时就已经‘阵亡"过一次,加上这一次已经损失了五分之二的星辉,至于其他人倒是第一次,最严重的是崔希丝,只剩下两次复活机会了。

    这个来自圣礼公会的少女把方鸻气得够呛——崔希丝最早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但圣像会记录复活的次数,她又加入了七海旅团,团队的记录一目了然。

    “她最好别让我逮到。”

    “团长,崔希丝小姐也是好意,她担心我们人手不够用。”

    “但这对自己太不负责了,而且七海旅团未来总会再遇上强敌,如果有人的星辉过于少,就会成为最薄弱的那一环。”

    “那团长自己呢?”

    方鸻不由哑口无言,因为双生之协的缘故——再加上偷渡客的出身,相较起其他人而言,他其实只剩下一次复活机会了。

    但他与女仆小姐皆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又是计划的制订者,如果他不在那里,塔塔小姐就不能进入那个空间中,无论是引导苍之辉,还是编织那个封印法阵,都少不了他与龙魂小姐的计算力。

    而且除了他之外,双生之协还影响着另外一个人。

    他不由看向那里——弥雅小姐是和希尔薇德一块儿到的,不过她始终没有上前,只一个人显得有些

    失落,目光沉静,一言不发。

    他心情也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仿佛第一次感受到那沉甸甸的感情,在以太之海中弥雅将海林王冠交给他时,没有多说一句话,那仿佛就是绝对的信任——

    而甚至不仅仅是那顶王冠而已。

    她将自己的星辉也交给了他。

    一次龙骑士的死亡意味着什么,各大俱乐部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龙骑士的名额不仅仅属于公会,也属于那些明星选召者自身,公会可以让所属于他们的龙骑士为了公会的利益而牺牲。

    但只有两次——

    两次之后,龙骑士便不再隶属于公会,而隶属于他自身。这就是一位龙骑士的价值,即便他们由俱乐部所培养,但当他们成为明星选手的那一刻,他们本身就拥有了议价的权力。

    但对于他的那个计划,这位海之魔女一句话也没多说,只看了看他,便点了点头。

    在背后的份量有多重,方鸻自然明白。

    那甚至并不是第一次——

    两人之间的双生之协就是见证。

    他就算再迟钝,当然也说不出两人之间已经‘两讫"了这样的话,但那位狼一样少女的感情让他难以回应,他甚至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情感。

    “这一次你欠弥雅小姐太多了。”爱丽莎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我知道,”方鸻摇了摇头:“但是……”

    “好了好了,”夜莺小姐赶忙打断他:“我可不爱听这些,那是团长你和她,还有希尔薇德小姐之间的自己的事情,我只想当你的助手,而不是什么感情咨询大师。”

    方鸻苦笑。

    他只得转过话题:“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帮崔希丝说话。”

    “我可没那么小家子气,”爱丽莎答道:“只是我们的团长大人太过单纯,希尔薇德小姐又不会反对任何你的意见,只好轮到我来把关了,崔希丝她证明了自己是七海旅团合格一份子,我自然拿她当自己人看待。”

    方鸻点了点头,才得知罗昊与箱子也正在赶来的路上,奥黛丝女士和女仆小姐也没出事,她们两人也是这次作战计划唯一的‘生还者",不过因为不用复活,所以此刻还留在地下的遗迹当中。

    之前一直昏迷不醒的妲利尔也在那个地方。

    而提及到那位海盗王的宝库,方鸻就不得不意识到,与他们这一次的损失相比,收获则显得更加惊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七海旅团在星门之后冒险以来,最为丰收的一次。

    首先自然是完成的任务带来的奖励,‘孤海灯塔"完美完成就算是他也能直接跃升两级,只是方鸻去看自身的等级时却忍不住吓了一大跳,他明明记得很清楚自己进入地下遗迹时,等级大约是31级的一半。

    这还是在完成那个前置任务之后,事实上他离开北境时等级才刚刚30级而已。

    但现在系统上那个明晃晃的34级差点没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这多出来的一级是怎么一回事?

    而他一问爱丽莎,才明白不仅仅是自己而已,其他人的等级同样大幅增长,都超过了任务本身的奖励,“罗昊29级,箱子31级,帕克30级,梅伊小姐32级,至于我自己、姬塔和妲利尔都是33级了,至于天蓝……”

    爱丽莎显然早统计好了各人所得的经验奖励,一一位他列了出来,至于诗人小姐,方鸻叹了一口气,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说吧。”

    “天蓝她……27级了。”

    所以这家伙躺着升了6级——

    方鸻眼皮都跳了跳,他想过无数办法让这位团队中的诗人小姐想办

    法发奋起来,但没想到问题最后是这样解决的。只是如此一来,恐怕她以后更坚定了躺平主义,谁都别想把她撬起来练级了。

    他一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

    “大家都获得了巨大的提升,不过奇怪的是每个人获得的经验大都不一样,”爱丽莎看着他说道:“目前来看,团长大人你获得的经验是最高的。”

    方鸻其实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那是娜尔苏妠给予他们的经验,间接或者直接导致了一位神明的殒落,这点经验已经算非常少了,大约是因为导致这个事件发生的主因其实并不是他们的缘故。

    而是那位娜迦之神自身。

    “或许不止是我。”他回答道,然后一边用系统为希尔薇德检查了她的等级——同时又让姬塔通知妲利尔,让那位猫人女骑士为谢丝塔检查了她当前的等级。

    不出他预料。

    希尔薇德27级,谢丝塔34级。

    因为随着等级提升,每一个等级需要的经验也各自不同,希尔薇德原本20级,她提升到27级其实获得的经验与天蓝相差不大,但女仆小姐从29到34级就非常恐怖了。

    甚至可能她获得的经验还超过了方鸻自身。

    但方鸻一想就能明白,女仆小姐与希尔薇德都是原住民,因此这种差异自然不会是身份差异造成的,只可能是她们在计划当中扮演的角色造成的。

    刚好在封印娜尔苏妠的计划当中,他和女仆小姐都扮演的是至关重要的角色,而作为放松娜迦之神的警惕、以及最后水晶节点的启动者,希尔薇德发挥的作用其实也是要比天蓝大一些的。

    因此经验的配比其实也就一目了然。

    那果然是击杀一位神明所给予他们的额外奖励,只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一部分奖励无论是在团队记录当中,还是战斗日志当中,都无一例外无法找到。

    方鸻一时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和这个世界的基底法则有关,或许那就是神明的特殊之处。

    而除了经验奖励之外,他获得的好处也是最多的——首当其冲的就是海林王冠,当初海林王冠被弥雅一分为二,裂开的海林王冠除了其中的苍之辉之外,几乎再无其他作用。

    事实上历史上的海林王冠也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它曾隶属于考林—伊休里安的第一代创立者,杀死利夫加德的英雄,英雄之王库迦德,但库迦德有两件至宝。

    海林王冠是他王的象征,晨光圣剑才是浸染龙血的圣物,后来晨光圣剑下落不明,王冠则一直为考林王室代代保存,直至它于几代人之前失踪为止。

    但此时此刻,海林王冠上多出了一条属性:

    ‘命运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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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空与遥远的海

    ‘在时间的尽头回望过去,命运在同一道枝丫上孳生出无数种可能,高塔的术士们所见的星空从来不只有一条固定的轨迹,但对世界的认识与无形的牢笼却束缚着一个人的一生。

    凡人与神明的愚见,往往指向一个必然的结局。’

    ‘然而时间的长河变幻莫测,悬于命运之上那只沉默不言的手却欣喜地看到一种变化正在发生,她鼓励人们去挣脱自己既定的命运,并用勇气谱写下不同于以往的诗篇。

    否则书页之中的故事将过于而灰暗,时间必然走向垂朽的终结,那一切太过了然而无趣。’

    命运垂冠,施予凡人。

    ‘犹如白树萌生枝丫,将带着它的所有者遍历命运之树上的每一种可能,持有者可以返回圣树上的任何一个节点,直至找到那个改变的契机与可能性。’

    ‘圣白之月升起又落下,是白树休眠又复苏的周期,在这个周期之内,你只可使用此能力一次。’

    “她在询问有关自己父亲的事情,”爱丽莎想了想答道:“她前往这里,只为复仇,但关于二十年前的一切,关于那位海盗王、杰德·汉姆先生与奥黛丝女士之间的关系,似乎比她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方鸻点了点头,他猜测也是如此:“但她自己也有另一重身份。”

    可以的话,妲利尔其实也想要顺路返回巨树之丘。

    不仅仅是诗人小姐,其他人也都忍不住问道,甚至连希尔薇德也忍不住投来惊讶的一瞥,毕竟大家早已司空见惯船上的一切,骤然之间少了谁,还都有些不太习惯。

    而回溯又是怎么个回溯法?上一个节点在什么地方,是时间还是空间上的意义?那个节点他可以掌握么,如果可以,他应当怎么记录这个节点?

    而杰德·汉姆在对于翡翠之星的研究上,大多是借鉴了其祖先这位帝国天才的一些猜想,只是那些猜想大都没有留下思路,而昔日那枚翡翠之星也早已被一分为三。

    但既荒废又古代的,听来就让人觉得这上面可能问题不简单,云海之上有些航线被废弃了有可能不仅仅只是明面上那么点原因,也有可能是空海的以太环流发生了变化。

    方鸻点了点头,他们已经拿到了星锚,七海旅团接下来自然要为前往第二世界作准备——但前往第二世界的大陆桥不过两条通道,其中一条在帝国南境,大雨林南方,这条目前自然不用考虑。

    而星门那边传回的消息,也始终没有确认洛羽已经离开了艾塔黎亚,因此其实所有人心中还存有希望。

    那些财宝无论是相较于崇高之心来说,还是相较于众星装置来说,都显得有些庸俗,但这份庸俗对于七海旅团来说价值却很高,换句话说——很值钱。

    方鸻按住那一摞图纸,向另一边的夜莺小姐询问道:“阿德妮小姐呢?”

    “那不仅仅是海盗的领地,”方鸻笑了笑,“也是无法无天的自由港,我们可以在那里暂留,然后绕过圣休安角直接前往罗夏尔,在那里抵达巨树之丘的沿岸。”

    “你脑子才被打坏了。”方鸻终于没好气道。他试了几次无论是旁敲侧击还是引伸借喻都没有意义,只要他一想到这上面的描述,甚至与之相关就无法说出口。

    根据夜莺小姐的说法,阿德妮在那地下的密库之中找到许多她父亲的手稿与设计图,那些东西虽然他现在不一定用得着了,但对于他更深入了解昔日杰尔德姆的想法很有帮助。

    探险者曾将那个地方称之为遥远的海与天的尽头。

    那应当也是神力恩赐的一部分,天平的女士说过,这顶王冠是因为伊莲看中了他,给予其自身的奖励——但除此之外,他对于其他细节一概不知。

    “圣休安虽然在伊休里安大陆上,但从来不在考林王国的管辖范围之内,那里绕过大陆的远南,只要穿过灰鲸群岛,我们甚至可以不与考林人的海军打交道,直接进进入海盗们的地盘——”

    “差不多,”爱丽莎点点头道:“当然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团长大人想要海怒号么?在我看来,海怒号可比不上七海旅人号,那不过是上个时代的老式龙骑士战舰而已。”

    “另一条前往巨树之丘,要穿过瀚瑞那海,好处是娜尔苏妠刚刚身殒,娜迦们需要迎回她们新生的神祇,内部说不定还会有血腥的内斗,分不出心来兴风作浪。”

    一直没有开口的罗昊,此刻发言问道。

    “我们能造一艘‘海怒号’?”方鸻问道。

    他应该怎么向其他人解释,自己可以回到过去?

    但命运使人三缄其口,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和其他人讲述这件事,天蓝、爱丽莎甚至是希尔薇德与弥雅似乎都看不到这顶桂冠上的属性,诗人小姐还好奇地问他:

    那里也确实是大陆之桥的另一个起点,也可以视作艾塔黎亚的最末端。

    相比起在奥述的经历,他原本十分期待,但却有些索然无味。

    方鸻才再次点头,他虽然也无法确认这个信息的真伪,但堂堂天平的女士应当不会拿这点小事唬弄他们。

    至于任务上说的‘崇高之属意’,究竟是什么他也不太清楚,只能等有空了问问奥黛丝女士,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头绪,那东西单独出现在任务奖励一栏,肯定不会是奥黛丝女士对他们的好感度这么简单。

    但理解是一回事,眼下他们有帝国这样一个共同的敌人,又要彼此守护这地下经历的一切秘密,唯有坦诚以待,才能放心将后背交由对方去看护。

    “好耶!”

    方鸻摇了摇头:“在帝国肯定不行,没谁有这个胆子吞下这些与帝国有关的脏物,更不用说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有皇家徽记,是属于那位魔法皇帝的财产。”

    而另一条,就在巨树之丘的银域海,穿过破碎的岛链,就可以踏上通往第二世界的大陆之桥——

    昔日那位帝国天才留下的谜题众多,阿德妮的父亲解开的不过是其中一个,就拿众星装置来说,奥黛丝他们留下的不过是第一章钥匙之章的答案。

    舰务官小姐一直在默默测绘海图,并未参与其他人的聊天——七海旅团目前的帝国一行几乎已经可以说完美告终,除了大陆联赛稍有波折之外,想要到达到的目的几乎都已经达成。

    他隐隐感到一道目光正在冥冥之中注视着自己,那或许就是伊莲——也或者是其他,因为那位少女说过——艾塔黎亚的命运已经消亡,或星光之中又有新的意志诞生。

    在过去许多岁月当中,它都是被用作走私航线的。

    “这条航线漫长又危险,主要的风险来自于我们沿着辛塔安向北航行时,随时有可能撞上帝国的北方舰队。古训骑士团值得信任,但我不清楚帝国人会给罗塔奥人多少面子。”

    他道:“不过巨树之丘本就是艾塔黎亚最为奇特的一片浮空大陆——”

    “有关它的传说数不胜数,”方鸻开口说道,“有人认为那是精灵双树的残余的一株,也有人认为是努美精灵留下的圣树的种子,种出了这株新生的圣白巨树。”

    “而就算有这个胆子的,多半也没有这个财力吃得下去。”夜莺小姐道。

    方鸻点头:“而且我也不想损失太多钱,我们拿到了星锚,接下来就要准备前往第二世界,七海旅团还有的是用钱的地方。”

    或者海兽出没——

    “那团长大人有什么打算?”

    “海盗?”天蓝一愣:“等等,我们去圣休安?”

    “所以我们的目的,其实是巨树之丘?”

    “但无论哪一种传说,”他讲述下去:“巨树之丘都是远离于空海,远离于其他的大陆最特殊的存在,在很久之前,在精灵们蔽世的时代,只有寥寥的人类去过那个地方——”

    “不是——”

    罗德里戈留下的财富中最有没有价值的就是那些金银珠宝了,那是十多年间他劫掠帝国的航线所积累下的财富,其中大部分都属于帝国官方,但在场的可没有人会认这一点。

    更何况,罗曼女士提供了他一个额外的情报,自己关于娜尔苏妠和祸星的疑问,可能会在巨树之丘得到答案——而且就算没有这个消息,他也必须先前往巨树之丘去与大猫人和艾缇拉小姐会和。

    方鸻也没想到昔日三位帝国天才最终殊途同归,他默默看过那些设计图之中,一条明晰的技术路线已经浮现在他眼前——那就是自七个世纪之前至今——工匠们孜孜不倦的第二技术路线。

    天蓝更是连眼眶都红了。

    “我是有一个想法,”方鸻其实在听说这笔钱的数目之后,心中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而那个想法一经产生便无法抑制,此刻已经变得具体而明晰起来,“但还需要一些准备。”

    对方能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来帮他们修建这艘船,方鸻在心中就已经十分感激了,他不由又回想起了自己在伊斯塔尼亚沙漠之中的冒险,虽然艰辛,但也结识了许多朋友。

    “古代航线?荒废?”诗人小姐云里雾里,艾塔黎亚并不是没有荒废的航线,当新的更经济的航线被发现之时,旧有的航线自然而然退居其次,有些就埋没在历史当中。

    “真的吗?”

    这三条航线都不理想,各有各的风险——而返回考林—伊休里安也很难考量,他们虽然在考林王国有许多熟人,但也有许多敌人,连布丽安公主都不建议他们现在返回伊休里安。

    “但这条航道上的巨人海盗可不会管娜迦一族内部发生了什么,他们一年四季都会在空海上肆虐,要是遇上了其中势力最强大的几支,也非常棘手。”

    “最后就是那些财宝了。”

    方鸻当然不会对上一代的主力舰感兴趣,他也不打算更换自己的座舰,但七海旅人号再怎么说也是不完全的版本,当初大公主资助他们建造了这艘船,但大公主也不可能拿出国库里的钱来倾囊相助。

    方鸻一时无言,只好收起桂冠,让夜莺小姐继续清点其他收获——此行最直观的收获,当然还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海盗王罗德里戈的秘宝。

    不久之前阿图什曾亲自出面指认了他在大陆联赛之中作弊,虽然国内社区上一般理解为是帝国方面在施压,他们一贯对第一赛区的作为没什么好言好语,不过方鸻总觉得那位大学士不是这样的人。

    天蓝都惊了,诗人小姐赶忙用力眨了眨眼睛——她虽然看着没心没肺的,但这段时日以来其实无时无刻不在为对方担心,只是因为七海旅团始终无法掌握有效的信息源——

    “最后一条是前往雅利基,绕道罗塔奥,冈萨雷斯先生建议我们和他们同路走这条航线离开帝国,前往秘罗殿一叙,可我并不认为这个提议值得考虑。”

    “我知道,”方鸻点点头,他有一个指挥浮空舰的梦想,当然不会是地理小白,“但我们可以穿过支利群岛再向南,我没记错,那里还有另一条航线。”

    他放下那些图纸,不由看向一旁自己的龙魂小姐,塔塔同样沉默不言——现在的问题是,这条技术路线与塔塔小姐的诞生是否有何关系呢?

    还是说,银之塔的学士们找到了另一条路?可惜阿图什和法瑞夫也并不知晓大图书馆火灾之后发生的事,何况外面隐隐传来不好的消息,他隐约感到银之塔发生了什么变故。

    “没那么复杂,”希尔薇德却微微一笑,认同了方鸻的判断,“这条航线被荒废其实是很简单的原因,因为它通过圣休安角,那里是海盗的天堂。”

    “但可是海盗诶,艾德哥哥。”

    但在真正拿到那封信之前一切尚无定论,他只好收起心绪,想到这些图纸的提供人——地下的狩龙人大多由法阵控制,要改造回通用样式得不偿失,但只要有设计图在手,量产就是成为了可能。

    而且狩龙人这个级别的众星装置,还能实现他许多过去无法实现的想法,那个改进型的海妖构装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但那也仅仅只是其中一个例子罢了。

    那其实就是塑造纯净的人工龙魂的技术路线——奥黛丝女士自身的存在已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艾缇拉小姐现在看来是秘树圣殿的圣女,但她从来都没说过要下船,大猫人也只让他们等消息,眼下几个月过去了,两界通讯又受到影响,他必须要亲自去问两人的意愿。

    方鸻有些着急,你们看不到上面的属性?

    他张了张口,但话到了临头像是罹患上了失忆症一样,组织好的语言被乱序打散,变成一片零星散碎不成逻辑的文字,他支支吾吾半天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相比起众星装置来,那也不算什么。”

    妖精龙魂。

    “另一条航线?”天蓝听得一阵迷糊,她正在海图上一直向南,忍不住问道:“那不是又回考林—伊休里安了么?”

    但那条航线肯定不安全,希尔薇德也提醒道:“帝国人不会不清楚这条最短航线,那里靠近于北方舰队第三支舰队的巡逻范围,帝国人很可能会在那条航线上设下天罗地网。”

    至此,海林威尔继承其老师的道路留下无属性魔导炉——弗里斯顿为灵魂学派开辟新的篇章,杰尔德姆则找到了前者计划中缺失的那关键一环,利用翡翠之星来作为灵魂的容器。

    方鸻看向众人之中的天蓝与帕帕拉尔人,除了出身于秘树圣殿的艾缇拉、大猫人和妲利尔之外,帕克和诗人小姐其实也是来自于巨树之丘,来自于第二赛区。

    只有她才能决定。

    “我们发财了,团—长—大—人,”连夜莺小姐的语气罕见地都有些雀跃,欣喜地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那笔财富至少价值几千万,不——上亿里塞尔。”

    但方鸻其实知道,有一条更偏僻的航线,它向南穿过支利群岛——那是一片位于辛塔安与巨树之丘之间的浮岛,靠近于银链岛群的外围,那条航线接近于帝国与巨树之丘之间的最短航线。

    至于其次的,自然是众星装置和遗迹之中的狩龙人,那才是七海旅团原本的主要目的,不过众星装置的设计思路早在进入遗迹之前他就已经掌握,算是提前拿到了奖励。

    以太之海的一个涨落周期是三十到五十年,要是圣白之月是以太之海上的月亮,这还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帝国北方海军的旗舰,‘海怒号’二十年前的造价是十七万帝国鹰首金币,换句话说,这笔钱放在那个时候可以造三艘‘海怒号’,”爱丽莎向自己的船长眨了眨眼睛,“当然情况没那么乐观,一来二十年前的物价水平和今天大不相同,二来这些脏物很难处理出去,可能还要折价,不过不管怎么说——”

    但现在看来,那件秘宝很难说得上具体是什么东西,对于罗德里戈和杰德·汉姆来说,宝库之中最有价值的自然是‘崇高之心’,但‘崇高之心’是奥黛丝女士的载体,自然不可能再由他们带走。

    “我们就去那片遥远的天空与海交界的地方,”方鸻答道:“作为我们前往第二世界,对艾塔黎亚的最后告别。”

    既然无意义,他就也放弃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算了,没什么。”

    方鸻正想这么说,但突然之间怔了怔:“等下——你说多少?”

    云海的终点。

    他也不可能就地测试一下,因为上面明确写了在一个圣白之月升起又落下的周期中,他只能使用这个能力一次,可见鬼的是没人知道圣白之月升起又落下的周期是什么。

    她眼中闪过一道微光:“你是说那条荒废的古代航线——”

    直到此刻,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

    而这些人当中,除了老练的水手巴金斯之外,就只有她对于空海的性情与脾性最为熟悉,对每一条航线了若指掌,应该走哪条路线,避开帝国的巡查,并完美地抵达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关于阿德妮隐瞒的另一层身份,他其实多少有些猜测,一个常年与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对抗的组织,对旁人保有更深的警惕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面对方鸻的目光,希尔薇德轻声道:“离开帝国其实不过三条主要航线,其中一条是我们来时的那一条,穿过周期变化的信风带,在四月和五月之间,最迟在十月之前,有返回考林—伊休里安的窗口。”

    为了促成这一行,那位天平的女士还告诉了他另一个重磅消息:

    “罗曼女士告诉我,”方鸻开口道:“洛羽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大碍,他和阿莱莎女士,可能也在巨树之丘,只是暂时无法联系上我们。”

    海面上有风元素以太流,有信风,有礁石区,有海怪,船只航线还会受所携带的补给限制——如果他们要带上全部的金银财宝,七海旅人号剩下的可以携带补给的舱位就会非常有限。

    但希尔薇德却听明白了方鸻的意思。

    那是天空,与遥远的海。

    那个答案造就了狩龙人,但无论是莱拉、奥黛丝还是谢丝塔,她们的诞生都不仅仅来自于此。

    甚至这枚碎片中的最后一枚还再次分为两片碎片,其中一片留在奥黛丝体内成为了崇高之心,而另一枚方鸻没有猜错的话,应当就是属于莱拉体内的那一枚。

    这个能力无比强大,可惜他没办法告诉其他人,也很难让大家帮他参考一下:

    返回圣白之树的上一个节点,那是命运和时间的隐喻么?圣白之树是什么,他倒是听过白树,但那是圣白之庭的圣树,是巨树之丘与艾梅雅的象征,代表着自然、恩惠与平衡,可从未听说过与命运有关。

    他看向希尔薇德:“我们接下来可以去什么地方?”

    他们来的时候走的是伊斯航线,也就是那条著名的‘银鳟航线’,也叫北方航路。

    “啊?”

    “不是什么?”天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伸手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艾德哥哥,你脑子不会被娜尔苏妠打坏了吧,要不让爱丽莎姐姐再帮你检查一下?”

    而他们又背负着帝国的通缉,那么接下来不言而喻地肯定要离开这个地方,现在的问题是怎么离开,空海虽然广阔无垠,但航线并不是变化莫测的。

    而且狩龙人没有版权问题,再不会重蹈能天使覆辙了。

    方鸻捧着那顶海林王冠,久久难发一言。

    “它现在于我已经无用,”狼一样的少女也会错了意,用银光璀璨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你大可不必将它交还给我,那是罗曼女士对于你的奖励,现在你是它的主人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这笔财富七海旅人号勉强能装得下,”爱丽莎道:“但坏消息是,带着这么多货物会严重拖慢我们的速度,我们在地下干的这些事——帝国恐怕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我们最好是尽快将这些‘脏物’处理出去。”

    “关于这一点她对我们供认不讳,她是暗影会的成员,此次前来的其中一个目的也是为了阻止帝国人破坏这里的封印。关于她的这一重身份,晚一点团长大人可以亲自问她,阿德妮小姐说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向我们隐瞒——”

    而且还是非同一般的海兽。

    “艾德哥哥,怎么了?”

    但主要航线并不是单纯的一成不变的,像是前往考林—伊休里安的那条航线就有许多分支航线,从伊斯出发的,从南境葛罗芬格出发的,从伊斯塔尼亚闪银港出发的。

    而在陆地上时是大伙儿保护她,那么到了空海上时,她就应当为船上的每一个人的安危负责。

    当他拿起王冠之时,脑海中便诞生出一个大体的认知,告诉他这个能力可能会给予他什么,那就像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被注入到他的认知当中。

    天蓝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又开心地蹦了起来:“那我和帕克也算是回家了,我和帕克可熟悉巨树之丘了,到时候我带你们去那些好玩的地方,去吃好吃的东西。”

    他那一刻终于理解了神明与凡俗之间的差异,这段介绍犹如雷鸣作响在他脑海之中震撼不已,他所了解的一切龙骑士的能力与这段描述相比都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何况之前他收到了一个消息,是由秘学会的人传递过来的,上面说是阿图什和法瑞夫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到那封信,但大致已猜到了一些什么。

    他甚至开不了口,这个圣白之月也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当中过,要是圣白之月和海月寇尼一样以一个月为一个月相周期倒还好说,但要是圣白之月升起又落下是一年,十年甚至一百年,那他岂不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只有帕帕拉尔人一摊手:

    “我可不请客。”

    ……

第二章 遗失的星之纱

    “小乔伊斯。”

    男孩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看到那道身影——那个看守灯塔的老人已经失踪了好长时间,有人看到他和执剑之庭的骑士一起离去,传闻说他和那位总督大人一起失踪在了风暴的外海。

    有人说帝国军前往瀚瑞那就是为了抵御娜迦,那个面目可憎的执政官大人最后却在与异族的战斗之中力尽而亡,那个数十年如一日看守灯塔的老哨兵也殁于阵中。

    但只有小乔伊斯还记得对方的话:“您回来了,老哨兵先生。”

    “是的,我回来了,小乔伊斯。”

    “可您离开了好长时间,那灯塔无人看管,连院子的门都被拜克那家伙给撞坏了,也没人去修理。他们当初点燃了灯塔,但忘了熄灭,差点引起火灾……”

    “他们说你去了瀚瑞那,对吗?我听说总督大人死了,不过我本来也不喜欢他——老哨兵先生,你也参与了那场战斗,是帝国保护了我们吗?”

    伊萨摇了摇头。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着敏米尔,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看出了自己的意图。

    尼娅追忆道:“五十多年前艾尔帕欣银之大图书馆发生了一场大火,我们正是从那时候起发现了影人的踪迹,那之后是长达半个世纪的漫长搏杀,我们经历了多次背叛,甚至连暗影会本身都发生过一次大分裂,存留至今的人,没有哪一位不对那些暗影之中的存在负有血海深仇。”

    方鸻一下怔住了。

    相比起来,他们反倒更像是失败者。

    “因为我去过伊休里安,”尼娅却道:“你还记得我父亲和那位海盗王之间的事情么,为了调查清楚父亲的死,我曾经亲自前往伊休里安,并且也是我将对方的行踪透露给帝国的——”

    敏米尔摇摇头:“这我可不清楚,不过我想到一个人或许能帮得上你们的忙,那位海盗王宝库之中的宝物,她说不定也能帮你们一并处理出去。”

    作为第一赛区的银之阶,应当没有人比敏米尔更了解帝国了,对方的话极有可能成真。

    “是么,”伊萨轻描淡写,“各位是这么想的?”

    “一个古怪的家伙,你们可能不认识她,外人也很难联系上她,”敏米尔答道:“不过没关系,你等着她来联系你们就行了,以我的名义就行。”

    “那是什么时候?”方鸻问道。

    他忽然之间灵光一现,抬头问道:“这是暗影会的印记?”

    “……以他对于那位海盗之王的忠诚,绝不可能会在那个紧要的关头离开对方,隐名埋名在安德琉斯看守灯塔近二十年。”

    而不是那些粗鄙野蛮的下层人,在这些执剑骑士心目中,帝国并没有普通人的一席之地,他们只是筹码,为了建设帝国的墙基,生满了青苔的方砖,一文不值。

    “他们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守护着这个世界,从未放弃过,但我们从许久前就发现,黑暗的力量以另一种方式渗透了我们的世界,影人之中的一部分成为了人类世界当中的掌权者,另一部分则将许多人蛊惑成为信众,无论是拜龙教徒,还是帝国背后都有它们的身影。”

    他对于过去的一切总是知道的更多,而不是更少。

    他并未作答,有些谎言并不用刻意去戳破,但男孩终有一天会长大成人,男人们会记得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是谁保护为了他们自身与这座城市,安德琉斯经行于风雨,并未向任何人低头。

    “是么,但我还有些可惜,”敏米尔忍不住失笑,“我有些好奇,你们是真的赢了,娜尔苏妠去哪里了,要是早知道如此,我当初是一定会留下来的。”

    一切的源头正是因为那枚翡翠之星,那一分为三的翡翠之星。

    方鸻看着对方,完全可以理解这位铸匠女士这一刻的迷茫,“所以他的计划,是将翡翠之星交给你?”

    不过那涉及到神明的领域,就算是他有心,也对任何人开不了口。

    之前在地下时,对方对自己可没这么客气,但敏米尔微微眯起眼睛,他当然明白这份尊敬从何而来,他看着那蒙蒙细雨之中的岛屿,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挺不错。

    她拿出一把匕首,交给方鸻。

    伊萨看着众人问:“各位扪心自问,安德琉斯人并不是这场失败的缘由,向他们推卸责任会使你们好过一点么?你们心中尚还有一点仅存的正义感,就不要让你们的目标变得过于不光彩。”

    方鸻看着对方。

    当那雨水变得细微,阳光经行于云隙,草叶上闪烁着露水,云海终于平静,风暴终将过去。

    “其实星也和我说起过你们的事情,包括你们在伊斯塔尼亚的经历,你们与笛卡之间的争斗,只不过在那时候,我也没想到会在帝国遇上你们,并且能有与你们并肩战斗的机会——”

    他们所有人竟然都没有发觉。

    “我真正可惜的是自己的任务。”敏米尔道。

    ……

    走私商——

    或者说是私掠海盗也不过分,这一行当里有不少圣选者,其中还不乏成名之辈,他们干的是行走在灰色的边界上的活计,说不上违反了星门条例,但也谈不上多正大光明。

    “大约十年之前。”

    他想到了海之魔女,对方又获得了怎样的奖励呢,但这话他可不敢问,只颔首道:“我明白了,的确,不过那些奖励对于你们来说应当相当有意义。”

    “我可没有完成与你们最后的承诺,”敏米尔看着水晶之中的投影,问道:“我选择了临战脱逃,即便如此,你也要将这张地图给我?你可要知道,那七座方尖碑的份量。”

    原来如此——

    方鸻再抬起头看向尼娅,对方就是在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对抗么,对方的背后,说不定还站着帝国——与那位皇帝陛下。

    方鸻却不太关心这个,他心思仿佛完全为另一件事物所吸引,下意识问道:“阴影会的另一半,也使用相同的徽记么?”

    尼娅点了点头。

    两道目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方鸻立刻记起了来,自己在父母留下那本抄本上见过那幅插画——少女与蝴蝶的图案与这个徽记上一模一样,而同样的徽记,还出现在考林王室派出的杀手的剑鞘上。

    方鸻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

    但寄予期望之后再一次失望,线索仍旧停滞于此,仿佛和真相之间仍隔着一层墙垒。

    “你们有计划便好,”敏米尔答道:“公开地图我可以顺手为之,至于我欠你们的那个人情,我会另外想办法还,我可以答应你们一个承诺,帮你们办一件事。”

    “并不全是,”尼娅摇摇头,“他们的计划是保全全部三枚翡翠之星,帝国不仅仅是想要得到那个以太的节点,更重要的是翡翠之星之中潜藏的秘密。”

    也难怪七魔导士家族会一头雾水,连自己又何尝不是完全没有看穿,审判日当天莱拉自然也在那会场之上,甚至是作为受审之人参与了那场盛大的演出。

    方鸻轻轻点点头。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支开了话题:“……尼娅女士,关于你父亲。”

    “总会重逢的,”尼娅笑了笑:“明日不可避免降临的灾难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命运,而你我都认同那个相同的理念,为了同一件事所奔走,我们在同一条道路上相向而行,终有重逢的那一天。”

    这么看来,自己的父母恐怕与这个暗影会之间的关联,比自己想象之中更深——星当初并未告诉他事情的全貌,但暗影会的大分裂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发生。

    尼娅看着方鸻:“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愿意信任你们,只是很抱歉,或许是我的秘密太过沉重的缘故,总是让我对人们抱着不必要的警惕——只不过那都是过去了,我会把你们当作我真正的同伴的。”

    毒蛇之眼的预言并未发生错误。

    罗曼女士只告诉他一位新的风暴之神将诞生,但从未告诉他这里面究竟是何关系。

    ‘承诺还作数吗?’

    “我正是在时遇上他的,”她再一次开口,“他向我自我介绍自己叫星——但那只是一个代号,一个化名,他是个圣选者,虽然我有些好奇圣选者也可以在这个世界待如此长时间?”

    “我也不清楚,不过至少我们还活着,风暴也平息了。”方鸻自然不可能告诉对方全部的真相,何况对于娜尔苏妠的去向,他的确云里雾里。

    那是微渺的希望中所闪现的一缕光,众多心愿所凝结出的墙垒,由第一代贤哲之王亲手加冕,由真理之手降下期许,于一个黑暗时代的尽头,凡人获得了他们的国度。

    但谁又能想到呢?

    方鸻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当时他和那个帝国的年轻人的视线全在林恩的‘手稿’上,要知道那可是在诚实之域中——所幸过程虽然错了,但结果却是对的。

    尼娅女士失去了父亲,而奥黛丝女士也很难说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或许徐正是因为七个世纪之前的那一瞥,才将它们引至这个世界,并最终酿成五十年前的大祸,也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对方和法瑞夫才不得不躲入银之塔那个独立的时空之中。

    二十年前一切的源头,以罗德里戈与帝国决裂为节点,林恩家族受到七魔导士家族的打压,令那样一位大魔导士最终走投无路,而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尼娅点了点头,“爱丽莎小姐应当已经告诉过你们,我其实出身于暗影会,关于这个组织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讲的,它自身发源于一个松散的秘密结社,最早的目的是为了对抗卷土重来的黑暗力量……”

    但他们并不认同这一点——帝国中一切应当是闪耀的,是那些衣着得体,温文尔雅的上层人,是闪烁的智慧,理性的言论,是创作的火花,骑士的勇武。

    因为曾经是普通人的守护者,因此才会被拥举成王。

    这一点也在方鸻预料当中,对方的话不过是让他更加确信,所幸七海旅团一开始也没有选择冈萨雷斯的提议,否则七海旅人号和他们在一起反倒可能成为拖累。

    如果佩里特大公在这里,多半对此不屑一顾,但骑士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嗯,我打算和古训骑士团一道离开,正好我还要前往罗塔奥一趟,去办一些事,”阿德妮看着这位可爱的诗人小姐,轻轻一笑,“对了,叫我的本名吧,天蓝——尼娅·林斯特恩,那才是我最初的名字。”

    “谁?”

    “但那个任务的前半部不是完成了么,”方鸻答道:“孤海的灯塔会根据任务完成的不同部分结算奖励,敏米尔前辈应当已经收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了吧?”

    “我已经了解了一切,关于我父母……奥黛丝女士……还有那位海盗之王,”尼娅沉默了片刻,两人一时之间有些默契的认同,他们都来自于那个过去的时代,都失去过亲人——

    这些普通人是普罗米修斯干事,但犯不着为了这点钱卖命,他真担心这个年轻人会让他们义无反顾地登上那座岛屿,但所幸的是,对方比想象之中还要温和一些。

    他将那封信交给这个年轻人,信是岛上的岛民送来的,他们也见过岛上的土著,但不以为意——听说有些圣选者和他们在一起,水手们也不敢去招惹麻烦。

    尼娅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像是敏米尔这样的人,能认识这一行当之中的某个佼佼者倒也不奇怪,这些人大多性格乖僻,倒也符合对方的描述,毕竟普通人大多也不会从事这样的‘事业’。

    方鸻摇了摇头,他知道阿德妮——不,尼娅有自己的使命,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完成使命,而一切尘埃落定,对方也将要前往下一个征程了。

    “那么,敏米尔前辈认为我们应该走什么航线离开帝国?”

    通讯水晶中传来方鸻的声音:“敏米尔前辈,方尖碑上的地图我已经找人拓印好了,随信送来不太安全,眼下以太晶脉被扰动,水晶通讯反而更加安全。”

    “你们应当记得那个预言,‘已逝之敌,必将重临——’,我们正是在这样的意志下建立起这个结社,而关于它最早的一代创立者其实有许多种说法,或许是率光者、银盔骑士或者守誓人中的一些,也有可能是秘学士,也就是那些你所熟悉的存在。”

    他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男孩的头。

    甚至后来还发生过另一件事,在他不在艾音布洛克的时候,姬塔曾遇上过一帮自称是‘铁锈基金会’的雇佣兵,根据博物学者小姐的描述,对方也有类似于这个蝴蝶徽记的匕首。

    方鸻点了点头,他来到星门之后已经两年有余,过了今年的生日之后,他就已经十九岁,而父母尚在他襁褓之中时就已经罹难,仔细算算那也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尼娅看着他:“我知道你想问我关于黎明之星的事情,还有你的父母的事,不过很抱歉,我只是听说过他们,但并不了解这之间的细节。我只知道,星是在黎明之星解散之后,才成为暗影会的领头人,而你父母的事还要在那之前——”

    帝国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开通往影界的通道么,他从一开始便明白那个以太节点对于对方的重要性。

    “三枚翡翠之星的碎片,裂开的海之宝石在林恩爵士手上,”尼娅继续说道,“众星与山川的那一枚留给了我的母亲,而银之心则被托付给了马魏爵士,远走伊休里安。”

    “他们就是暗影会的另一半,从我们分裂出去的叛徒,现在是影人的爪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对抗的敌人,帝国的许多高官支持着这个基金会,他们从方方面面对我们展开围剿。”

    “的确,”敏米尔点点头:“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们获得了什么奖励?”

    他问道:“敏米尔前辈,你能了解到帝国军的动向么?”

    方鸻倒没想过会让一个银之阶欠人情,不过他也并未拒绝。

    方鸻接过匕首,看着那雪亮的刃锋上有一枚奇特的蝴蝶状的徽记,其上荆棘环绕,一位少女垂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那里见过这枚徽记。

    连魔法的君主也在漫长的时间之中陷入迷思,短寿的凡人终会遗失初心,他们忘记了那黑暗之中席卷一切的骑士,犹如曦光一样横扫苜蓿原野,忘记那闪映着阳光的银色尖盔——

    “从他口中,我得知了我父亲的计划,他和罗德里戈,还有我的母亲都是为了对抗同样的敌人,那从背后渗透进入帝国的影人,那位皇帝陛下选择结盟的那些东西——”

    他和方鸻之间没有什么承诺,要说得上约定的只有一个:“怎么,你还打算信守承诺?”

    敏米尔却一笑:“我再怎么说也是一位银之阶,你们和那位女神大人的关系我岂能看不出来,而且听说岛上还有一些圣选者,何况这张地图普罗米修斯本来也不可能守得住——”

    第一代魔法的帝王与他所守护的人彼此许下承诺。

    “可据我所知,”他开口道:“那个人从来没到过帝国。”

    “……他留在那个地方,不过就是为了告诉我那个真相,引导我们打开那座宝库的大门,因为三枚碎片之中的崇山之心,仍旧在那个地方。”

    “差不多一致,”尼娅点了点,“因为那些叛徒认为它们才是正统,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我们在那场大分裂之中,为一位神秘的女神出手所搭救。所以我们的徽记与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有这位女神的侧身印记——”

    那才是帝国所真正想要寻找到的东西。

    不过他倒也没有气馁,能从这位铸匠女士口中得知昔日发生的一切本已是意外的收获,他也没想到暗影会竟然会与星,与黎明之星有关,不论怎么说。

    “银之阶之下的奖励,敏米尔前辈也感兴趣么?”

    他目光越过那片港口的废墟,想到了三十年间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没想到居然被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家伙说服了。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反而看得透澈。

    帝国从何而来呢?

    帝国为他疆界之内的每一个人提供庇护,牧羊人因而获得与生俱来的荣誉,只是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忘记了一切,以为他们生来的高贵。

    他们是与娜迦一战,但过程与结果却尽未如人们所想,帝国放弃了北境,但从坎帕到利基亚姆城下,生活在这里的人却面对着风雨从未低下头颅,那些人历经风暴,屹立不倒。

    他原本的目的也只是掺一脚而已。

    这位铸匠女士来到伊休里安,查清楚了那位海盗王的行踪,并将之卖给帝国人,她是想要看到自己的仇人与仇人之间彼此撕咬,直至有一方流尽鲜血。

    他忘记了,他才是那些银盔们的首领。

    帝国寻找的瑰宝,并不是其他——而是莱拉。

    “我们需要的也只是时间而已,”方鸻答道:“古训骑士团会将那些圣选者与岛上的住民带走,或许在瀚瑞那另外找一座岛屿,也或者前往罗塔奥,这要视岛民的意愿而定。”

    但并肩作战过,又互相了解过,彼此认同相互的理念,为了对抗一个共同的敌人而站在同一个立场,不是同伴,但胜似志同道合的战友,到了临别之际,多少会令人惆怅。

    敏米尔打开信一看,忍不住哑然失笑,上面只有一句话:

    岂止是有意义。

    在云层间的绵绵细雨当中,敏米尔收到了一封信。

    他一下子就记起来了与这个ID相对应的那个高大的形象,但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么,那位黎明之星的前任团长?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位铸匠小姐,像是重新认识对方。

    方鸻摇了摇头。

    他拿出通讯水晶,虽然两界通讯和以太晶脉看似被狂暴的以太之海所扰动,但船队还停留在奥特里克港,岛上的短程通讯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方鸻点了点头,心中大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对方想要找到众星装置的真相,但众星装置的真相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三枚翡翠之星的碎片的其中之一,就在他手上。

    伊萨仍是摇摇头:“何必多此一举,你认为安德琉斯会欢迎我们?”

    敏米尔微微一怔,随即了然——银之阶之上的任务和之下是截然不同的,他也经历过那个时代,对于银之阶之下有意义的奖励,在推开了‘青铜的门扉’之后可能一文不值。

    他的运气比伊萨与鲁德内要好上不少,这一行至少不是一无所获。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感慨良多。

    方鸻默默看着那垂首的少女。

    虽然按理来说这一切都与他并无关系,或许是因为失败,也或许是因为连失败都找不到推托的理由——他是银之阶,可银之阶又能办到些什么呢?

    “基金会并不是其原本的本名,”尼娅听到他喃喃自语,便主动开口道:“它们真正的名字是‘锈蚀’。”

    高大的男人沉默不言,手持弯刀的伊萨轻轻一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那银色的链甲折射着阳光,上面还留下娜迦长刀的印记,经历过一场大战,但却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他看向远方,安德琉斯港在阳光之下闪耀,但是帝国又能在这风雨之中平静多久呢?

    “尼娅姐姐……?”

    他一言不发,心中自然明白尼娅告诉自己这一切的原因。

    “不过他听说了我的经历之后,便向我介绍了这个组织,这个结社,他是暗影会这一代的领头人,我们的领头人一共有四人,他是其中之一,我并不清楚暗影会一共有多少成员,因为我们大多都是单线联系的。”

    “正因此,我们才不得不转入地下,不敢展露真名。”

    她回过头去,看着方鸻推门而出,不由一怔——随即一笑:“怎么,船长大人也想让我留下?”

    “好吧,这一次我欠你们一个人情,”敏米尔看着那张地图,“等我离开这里之后,会想办法将这张地图公布出去,我知道你们想保护这座岛上的土著,不过即便如此很快还是会有人来到岛上。”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复仇,”她开口道:“但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安排好的计划——塞内夫已经告诉了我一切,他曾经是那位海盗王的副手,如果他说的不是真的,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虽然那或许很可能是源自于一个误会,但那应该就是最清晰的脉络,有关于那位海盗王,为什么会长眠于伊斯塔尼亚南方一片名不见经传的海湾之中。

    方鸻一下怔住:“等等,什么意思?”

    “星?”

    他一下就回忆起了阿图什和法瑞夫告诉过他的那些秘密——三位天才在翡翠之星内部的那个世界之中,得以窥见星辉的秘密,但也同样引来影人们的注视。

    小乔伊斯叨叨絮絮,老人只是静静地听着。

    “铁锈基金会……”

    尼娅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骑士们有些不以为意:“……可我们代表的是帝国,他们岂能违抗陛下的意志?”

    “阿德妮姐姐,你要离开了?”

    而且由于最后与方鸻结盟的原因,船上也没损失多少人手,经历过那样的恐怖的暴雨之后,船长反而对他有些感激。

    无论是自己的父母,还是面前的铸匠女士——都是在那之后很久才出生,但自己的父母加入过暗影会么?黎明之星与暗影会之间的关联又是什么?

    他们的死,那之后的一切,是否都与之有关?

    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考林王室派出的杀手极有可能也来自于暗影会的叛徒们,而这个组织不仅仅与五十年前大图书馆的火灾有关,甚至还横跨空海,在帝国境内也有相当的势力。

    七海旅团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才是值得他们竭尽全力去守护的一切。

    那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银之阶,何况他眼下还真有一件事,需要用得上对方帮忙。

    “我们和..D的消息,还有这张地图会制止更多的人前往这里,但大公会总会派人来核实一下,你们能保护他们一时,但终归保护不了他们一世。”

    他原本的确只是打算糊弄一下对方,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一码归一码,我们之间的约定从来没有包括最后的那场战斗。”

    “你稍等一下,我将那张地图发送给你。”

    “帝国二十年来对于林恩家族的打压,对于我父亲的背叛,”尼娅答道:“一切皆是源于这三枚翡翠之星,你见过阿图什,去过银之塔,应当知道影人们为何而至。”

    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女将信交给后面船上的水手,水手们放下了一条舢板将信送了过来,信上没有署名,但少女指名道姓要交给他们船上的‘银之阶’先生。

    他也不需要这些人理解,他只需要他们服从命令,所幸帝国的制度仍能保证他的权威,最后一切还是要依仗于这个令人有些意兴阑珊的制度。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她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的人和他们打过交道,但那其实只是他们对外表现出的样子,铁锈只是表征,锈蚀才是真谛,世界终将腐朽,万物难逃一灭。”

    他与敏米尔互相道别,然后才关上通讯水晶,抬起头,刚好听到外面传来天蓝的声音:

    而安德琉斯仍将存在。

    方鸻微微一怔,没想到信守承诺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帮助,这可真算是想瞌睡有人送枕头,如果真能提前将那些‘沉重的负担’处理出去,那么他们离开帝国的一行将要轻松得多。

    执剑之庭的骑士看着他们,开口询问:“那个守塔人回来了,我们要不要问问他。”

    敏米尔立刻明白对方问的是什么,“你们想要离开帝国,那我的建议是趁早,帝国不会轻易吃亏,北方舰队一定已经在调动了,你们也别指望古训骑士团,他们还影响不到帝国。”

    他居然管自己叫前辈。

    骑士面面相觑,如果佩里特大公在这里,他们可能会找到支持,但帝国等阶森严,他们并不能反驳一位银之阶提出的意见。

    她看向方鸻:“最后成为了你的女仆小姐身体之中的那一枚。”

    “至于最后一枚,星之纱……其实也并非下落不明。”

    ……

第三章 崇高见证一切

    方鸻轻轻一扬眉头,有些意外地看向铸匠小姐。

    “因为我曾亲自携带过它一段时日——”尼娅道:“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那场暴乱?一夜之间帝国海军成为海盗,那个男人则成为了众人之首,一段传奇由此而生。”

    “然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不过是他和我父亲演的一场戏。”

    铸匠小姐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其实也一直有过怀疑,父亲当时为什么不将我一并带走?他明明有过机会,但却留下我独自一人——后来,我说服自己,那是因为他不希望我和那些人同流合污,沦落为海盗之中的一员。”

    “但杰德·汉姆先生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方鸻静静地开口:“他不会迫于强权的压迫就与施暴者合作,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站出来反抗帝国与影人,所以我们原本不应看到那座他与那位海盗王共同的实验室,也看不到他在灰白海盗之中留下的一切技术遗产——狩龙人。”

    “你还是这么敏锐,”尼娅有些难以言喻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所以其实你早就猜了,艾德先生?”

    “只猜到了一部份,”方鸻摇摇头:“毕竟原本我并不清楚你父亲与帝国之间的恩怨,但那些潜在的逻辑中确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包括作为他的女儿,你为什么会站在帝国的对立面?”

    “爱丽莎小姐说你很容易上当,现在看来是她们对你保护太过了,我在这片云海上见过形形色色的船长,而你也是他们当中最称职的一位,虽然你年纪可能是他们当中最小的。”铸匠小姐点评道。

    “艾德哥哥本来就挺聪明的,”天蓝在一旁听得快打瞌睡了,听到这一句来了精神,立马插嘴:“虽然有时又很笨。”

    尼娅抿嘴一笑:“我大约猜到了,那叫做单纯。”

    “而后……”

    方鸻也没开口,仿佛想到了从前,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

    “罗德里戈和父亲反目,一方面是为了撇清我,而在我查到事实真相之前,帝国的确没有也没拿我怎么样。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掩护林恩爵士,只因林恩爵士只与我父亲是至交好友,而与那位海盗王并无太大关联。”

    而今笛卡已死,这么说来星之纱极大可能还在伊休里安——从星赶到伊斯塔尼亚的时机来看,这件事应当发生在不久之前,他向铸匠小姐询问时间,尼娅才答道:“从我收到消息,星之纱的遗失时间差不多是月海坠星之年结束的年份。”

    而水手长巴金斯身上,也同样留有那个旧时代的气息,他们看似微渺,却又重若千钧。

    她停顿了一会儿:“就是这个故事的开头……”

    方鸻努力回忆了一下月海坠星结束的那一年,那差不多应当是五年之前,五年之前——他甚至都还没有来到这个星门之后的世界,那一年还发生过一件事。

    虽然他从未见过对方,而那立下遗嘱的那个爽朗豪放的声音,不难让他想象出对方的样子。

    那位海盗王的形象仿佛浮现在他面前。

    “虽然林恩爵士的家族还是因此而受到牵连,可直到最后,帝国也始终无法确认那枚翡翠之星的碎片在他手上,爵士也确实不负我父亲与那个男人所托,将秘密藏到了最后一刻。”

    但只有他近距离接触过那枚翡翠之星的碎片,知道两者绝不是同一个东西,三枚碎片都受到过杰德汉姆与尼娅父亲的改造,与单纯的翡翠之星的碎片绝不相同。

    他隐约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但那些杂乱庞复的细节一时之间实在很难从记忆之中一一理清,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想得太深,毕竟不可能每一件事都一一应证。

    她眨了眨眼睛,罕见地忍住了没有插话。

    随后阿苏卡的预言应证,光海熄灭。

    方鸻忽然反应了过来,暗影会保管星之纱的人是在调查伊斯塔尼亚的那枚翡翠之星,杀害他的人可能是笛卡与它的信众,难怪‘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方鸻有些小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心中腹诽爱丽莎藏不住事,整天把自己的光荣经历拿去往外说。

    月海坠星是上一个周期,因为三十年前观测到彗星垂尾与海月寇尼相交,因此而得名,而新的纪年是光摇笼之年——它得名于光海的第十个月份,以太之海开始消落的三个月份的起始点。

    他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来的。

    圣约山之战。

    尼娅显得有些寂然,而方鸻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个故事的结尾,有时候他的确有些过人的智慧,连塔塔小姐也称赞过他严密的计算能力。

    “还是为了它——翡翠之星,海盗王的传奇脍炙人口,但灰白海盗其时已经穷途末路,罗德里戈和我父亲将崇高之心藏在风暴的群岛,因为北陆的以太节点无法远走他乡,他又独自带着‘星之纱’前往伊休里安——”

    她点了点头,艰难地笑了一笑:“其实有时候你不那么敏锐就好了,艾德先生。”

    这么看来,帝国在伊斯塔尼亚的渗透,Irs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或许是因为他们将笛卡的翡翠之星碎片与‘星之纱’那一枚翡翠之星碎片给弄混了。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尼娅小姐?”方鸻问道。

    “所以最后一枚宝石在你手上,尼娅小姐?”方鸻忍不住问。

    那他怎么办?

    总不能这真是七海旅团的机密吧?

    “我猜,那位海盗王是故意引你去伊休里安,故意将他的行程交到你的手中,故意让你引来帝国军,并将自己生命的终点定于那个地方,在银湾的那片雾海之下。”

    别看他在这里腹诽不已,真到了面前又难免大声不起来,夜莺小姐斜着眼睛瞥他一眼,说:“喔,怎么,难道船长大人我说的不是实话?是了,这些都是船长大人的秘密,我可不该泄露机密。”

    “谢谢。”铸匠小姐轻轻叹了口气。

    她并没有方鸻想那么远,但也如同经历了一个书里才能读到的故事,后来他们也成为了这个故事的一部分,在故事的结尾,并为它画上句号。

    天蓝在一旁听得入了迷,从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而仿佛是二十年间发生的一切背后的真相,原本与他们并无关系,而这一刻又近在眼前。

    但真的是句号么?

    诗人小姐第一次设身处地地感到自己被卷入这个世界的命运之中,成为它讲述的命运一部分,那种疏离感消失了,而世界本身反而变得愈发真切起来。

    尼娅静静地讲述着那个故事,“但海盗王的最后航线是假,转移帝国海军的视线却是真,星之纱根本没有在那条船上,而是和他的水手一起落在了我手上。”

    “星之纱还在考林—伊休里安?”

    铸匠小姐摇了摇头:“没有,我只保管了它一段时间,我其实也意识到帝国可能在寻找的是这件东西,因此我并不想将它带回帝国。我将它留在了考林—伊休里安,由暗影会保管。”

    “我很抱歉,”方鸻答道:“但如果那是他的愿望,那你所做出的一切,就正是他希望看到的——说不定,也是你的父亲,杰德·汉姆先生希望看到的。”

    空海之上豪放的男子汉们,总是千篇一律,充满了朝气与勇敢,放声大笑,面对风雨高歌,看轻生死,只为一个承诺与理想付出一切,马魏爵士是如此,罗德里戈是如此。

    月海坠星始于艾塔黎亚最特殊的纪年方式,其来源于光海的一个周期,最短二十七年,最长五十五年,由以太之海上扬起第一缕涟漪开始,占星术士们会宣布这个周期之内的纪年的名称。

    这世界上也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但她仍摇头:“它遗失了,保管者在调查另一枚翡翠之星的下落时因意外而遇难,星之纱也不知所踪,它最后出现应当是在伊斯塔尼亚。”

    尼娅看出他的尴尬,贴心地绕过了这个话题,回到了正题上:“正如你所说,其实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如此长时间的坚持让我无法去承认。不过我还没有固执到可以罔顾一切事实的地步,因此直到塞内夫告诉我一切为止,我才醒悟过来……”

    这就是艾塔黎亚的故事。

    云海的故事。

    ……

    尼娅离开了。

    古训骑士团也离开了,带着岛上的原住民们,以及来自于各地的圣选者,他们带来了一支船队,而岛上不过几百土著民,就算加上圣选者们,也绰绰有余。

    临行之前,所有人都在港口向他们道别,向奥黛丝道别,岛上的经历对他们来说是一段难忘的记忆,在风暴中见证倾覆北陆的灾难,又从灾难之中见证新生。

    那最后的一缕希望在黑暗之中摇曳闪光,但始终未曾熄灭,仿佛是孤海灯塔屹立不倒,最终——从希望之中开出新生的花朵,风暴平息了,所有人都得以获得救赎。

    达妮埃尔和她的姐姐哭得梨花带雨,岛民少女用力拥抱了所有人,再三询问有一天是否再能与他们相见,天蓝与夜莺小姐都有些酸涩,姬塔也偷偷掉了泪珠子。

    连方鸻都有些惆怅,冒险家的路是一往无前的,但他们背后总会留下许多支持他们的人——或许他们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他对岛民姐妹定下承诺:

    “不用担心,达妮埃尔,有一天我们会来看你们的。”

    “真的,说定了,”达妮埃尔抹着泪花说,“大家告诉我外面的人不可轻信,可艾德先生一定不能说谎。”

    方鸻认真点了点头。

    “一定。”

    一定还会再见面。

    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那些人回到星门之后的人,为什么会留下诸多遗憾,因为他们失去的并不仅仅是一个身份,一个职业,还有可能是更多,是他们的一切,是友情、亲情甚至是爱情。

    他不敢想象,那一天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十多年的人生之后,所拥有的一整个世界么?

    岛民们在船上向岸上的人挥着手,直至最后一片白帆消失在天际的尽头,只剩下一片茫然无际的云海。

    方鸻记起冈萨雷斯团长对他所说的话:“你是欧力所选中的骑士,代行众圣意志之人,祂对你的奖励绝不仅有这一点,等到时候你就会明白。骑士团返回罗塔奥之后,就会着手调查影人渗透一事,古训骑士团并不是一个仅限于秘罗殿的组织,除了帝国不受影响之外,我们在各地都有下属的骑士团。”

    他意识到对方的言外之意。

    古训骑士在考林—伊休里安有很强大的势力,名声卓然,甚至可以代行玛尔兰、欧力与爱莎三神的意志,生命女神米莱拉也与之同盟——如果他们真确认考林王室与‘铁锈基金会’与那背后的影人有染。

    他们会考虑介入考林王国的内战,站在布丽安公主等人一方。

    这句话就相当于是一个承诺,古训骑士团一般不会介入势力争斗之中,但却是为了他这个欧力的‘圣选’背书,虽然名义上来说,他还算不上是光明之主的圣选。

    绵薄的细雨之中站着寥寥几人。

    除开七海旅团的成员之外,剩下的几个是那位‘女神’奥黛丝,以及金盏花冒险团的三人——伊恩,金盏花和百灵鸟,“艾德团长,我们也想直接回第二赛区,你们船上应该不缺我们这几张床吧?”——魔导士小姐笑嘻嘻地向他说。

    床倒是不缺,挂吊床也就是了。

    而三人也登过船,方鸻倒是不介意他们与之同路,只是七海旅人号并不是要直达巨树之丘,他们已经定好航线,要从支利群岛南下,横穿圣休安角。

    这段旅程并不安稳,说不定还会撞上帝国海军的追兵,按理来说,三人和罗塔奥人一起从那片荒野之民的大陆中转,折道巨树之丘说不定还更便捷一些。

    那也是圣选者之中大多数人的选择。

    “我们当然不介意,”金盏花赶忙向同伴们眨眨眼睛,“冒险本来就是千奇百怪的经历,和你们在一起很有意思,我们也想和你们一起冒险一段时间。”

    百灵鸟——这位工匠少女脸微微有些红,同伴太过厚脸皮了让她十分不好意思,不过她的确不反对,和方鸻和崔希丝在一起,让她学到了不少东西。

    伊恩低下头去,装作不认识魔导士少女。

    其他人颇为有趣地看着这一对儿,他和百灵鸟之间的关系一戳就破,不过都是那种闷不作声的性格,要不是活泼的金盏花作为粘合剂,两人指不定一天下来都没几句话。

    方鸻也笑了出来:“好了,没问题,如果你们愿意,我当然欢迎你们到船上来。”

    可惜三人的等级太低了,不过他倒是有一个意愿,不知道伊恩三人愿不愿意加入奎苏女士的团队,森林那边的二团逐渐成长了起来,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当然,眼下还不到问这些的时机。

    他回过头去,看向一旁的奥黛丝女士。

    这位‘女神大人’与过去并无太大变化,她也没在岛民面前揭露自己的真正的身份,岛民们的生活仍将继续,未来她也将继续引导与庇护着他们。

    她虽然不再是一位女神,但至少仍旧是一位龙骑士。

    不过岛上还有一些收尾工作需要完成,以太的节点也仍要稳定,还要重新修复法阵,只是以后不再会有那个笼罩全岛的结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会去与自己的子民们会合。

    他之前询问过奥黛丝很多事情,包括关于崇高的属意一事。

    奥黛丝并不清楚他与罗曼女士之间的交谈,不过她思量了一下告诉他们:“你应当知道,我其实并不算是一位完整的龙骑士,而只是一个龙魂而已。”

    方鸻点点头,他当然明白这一点,虽然很特殊,但此刻的奥黛丝的确是龙魂无疑。

    虽然天平的女士和他讲了一些谜语之后,他此前还怀疑过新生的风暴之神会不会与这位女战士有关系,但后来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作为人工龙魂,显然是不可能成为一位神祇的。

    “一般来说,在没有龙骑士契约的情况下,龙魂是无法单独行动的,”奥黛丝答道:“龙魂只是记录在水晶之中的星辉,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智慧生灵,我们需要龙骑士来提供我们存在的载体——作为精神与意志的容器。”

    方鸻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工龙魂是没有灵智的。

    但奥黛丝女士的情况有些特殊,或许是因为依托于翡翠之星的存在,她、莱拉和谢丝塔都可以自由活动,这其中女仆小姐是最独立的,几乎保留了完好的人格与大部分记忆。

    这或许是和银之心的完整有关。

    而奥黛丝遗忘了自己作为罗德里戈副手的一切,莱拉也记不起自己身为林恩爵士‘女儿’的一切细节。

    这位女神大人说了下去:“但作为龙魂,我还是天生对于龙骑士契约有所了解,事实上在离开以太之海的空间之后,我就发现,崇高之心和你们之间产生了一丝联系。”

    方鸻微微一怔。

    “奥黛丝女士,你是说……”

    “崇高之心和你们拟定了契约,只是这个契约有些特殊,它似乎并不是固定在你们某一个身上,而是与当时进入过以太之海空间的每一个人都所所联系。”

    她停顿了一下,“其中最紧密的,应当是你的女仆小姐,其次是那位舰务官小姐还有你。”

    方鸻沉默不言,他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这就是崇高之属意么?那个写明在任务栏上的奖励,但他其实已经身负两个龙骑士契约了,也不知道奥黛丝女士这个一个算不算。

    奥黛丝看了看他:“所以,你考虑好了么,真要让我留下?”

    方鸻楞了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奥黛丝这才开口道:“作为龙魂我与你们签订了契约,而这之间的载体自然是龙骑士,如果你们将我留下,那台龙骑士你们也无法带走。”

    方鸻这才意识到还有这么一出,不过他是计划的主导者,自然清楚,他将翡翠之星交还给奥黛丝时,其实就作好了交出那台半成品龙骑士的准备。

    他摇摇头:“相对于我们来说,你对达妮埃尔她们更加重要,我虽然向往云海,但我知道也有一些人愿意为他人而停驻脚步,奥黛丝女士,我尊重你的选择。”

    奥黛丝沉默了好一阵子。

    “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伸出手来,手心中托着一枚闪烁着七彩的东西:“既然你们要离开,我就送你们一件临别的礼物吧。”

    方鸻看着那散发着七彩的宝石,总觉得有些眼熟——那是崇高之心,但似乎又不太一样,他不由抬起头看向这位‘女神大人’,“奥黛丝女士,这是……?”

    “你不是在寻找它么,”奥黛丝微微一笑:“这就是崇高之属意,真正的崇高之心。”

    “它……?”

    “别说话。”

    奥黛丝将那枚宝石放在他手上,宝石的光芒一分为三,分别映入他——一旁的希尔薇德与谢丝塔身体之中,方鸻还好,并没有发现自己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但他却听到舰务官小姐发出轻轻的‘啊’的声音——他回过头去,正看到女仆小姐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那漂亮的紫罗兰色的眸子里似乎映衬着一层银色的霞光。

    而希尔薇德更是惊讶地看向前方。

    在舰务官小姐的视线,那漂亮的视网膜之上,一行行银色的符文正在成形,如同瀑布一样流淌而下,它们逐渐组合成她可以看懂的文字,并汇聚成一行行提示:

    ‘龙骑士系统,初始化——’

    方鸻看向奥黛丝,张了张口,终于明白那是什么:

    “龙骑士权能……它怎么可以……!?”

    “我虽无法远行,但我的意志却可以陪伴你们一同前行,”奥黛丝微微一笑,“收下它吧,作为我临别的礼物,希望你们记住这里,也记住那些你们曾经施予援手的人们。”

    “谢谢你们,”她轻轻颔首,“艾德,希尔薇德,谢丝塔,七海旅团的每一个人,你们的高贵拯救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从风暴的群岛,到多灾多厄的北陆。”

    云海虽无法知晓。

    但崇高会见证一切。

    ……

出个门,顺带整理下这卷大纲

    大概几天时间,顺带祝各位读者老爷五一快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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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塔之柱介绍:
欢迎来到艾塔黎亚,浮云之上的国度。让我们推开门扉,拿起手杖,冒险,将从这里开始——穿过云与海的丘陵,如浮浪的草茵,浅河闪亮;流淌金与蜜的原野,满载欢笑,罗戴尔的矮屋之下,轻歌悠扬。穿过埃贡恩古老茂林,幽暗之中枝蔓横生,低语萦绕;越过峻岭与崇山之间,地下世界黑影祟动,危机伊塔之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伊塔之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伊塔之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