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条件
剑冲铭是来约苏紫明日前去别燕湖喝茶的。
虽然他昨日提起此事的时候，苏紫的确是答应了，但她可没想这人居然行动力这么强，这才过了一日，就真的过来相约了。修武榜淘汰赛决出各榜前二十五名之前，采取轮战四日休战一日的日程，所以明日正是休整日，加上淘汰赛刚过首轮，气氛还没有那么紧张，且剑冲铭特地表示如他当日所言，也一并请了碧雪濯同去，所以苏紫稍作考虑之后，还是出于礼貌的同意了。
“好，那便明日午时见。”应下之后，苏紫赶忙道：“剑少主，马上便是我同门师妹的擂台，不便多谈，抱歉。”
“哈，是我打搅才是，这位便是登仙道的松烟姑娘？今日对手虽名不见经传，但他近年在博州却是小有名气，松烟姑娘上场还需小心……”剑冲铭略微靠近松烟轻声说了句什么，他表情随和，但松烟听罢，神情却是忽然严肃了几分。
“多谢剑少主指点。”松烟拱手一礼，随即听得屏钟声响，她向苏紫一示意，转身便上了擂台。
剑冲铭到底说了什么？不用问，因为擂台一开始，苏紫就得到了答案。松烟的对手是匹出身小门派的黑马，名次仅在第八，所以并不在登仙道众首席考察的名单上，但甫一动手，苏紫便从他的气息中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妖？不……是精魅与人类的混血。”作为与雪精狐魅打过交道的人，苏紫很快了然，这种微妙的怪异感究竟缘何而来。
“不错，苏姑娘见多识广，这位百尺小哥有一半族血统，正是半魅。族天生迅捷，若不小心，极有可能被他抓住空隙，趁机翻盘。”
剑冲铭话音刚落，只见台上百尺的身形只留一道残影，甚至以苏紫的神识都只能捕捉到那么一丁点轨迹，若非松烟有所防备，当真可能因一招落败。
只是血统不纯，使用起这样的异能便不是毫无兴致，接连几次都不能突破松烟极其稳固的绿蔓屏障，他的体力消耗却是急剧，而松烟则求稳的又固守了两次攻势之后，才骤然转向攻击。
幻境獠牙一出，这一场比试，优劣立现。
精魅异能耗尽，百尺的实力终究不及松烟，于是一番摧枯拉朽的攻势之下，百尺很快左支右拙，最终落败。
松烟对他的异能攻击应对得当，必然是提前得到了他半血统的消息，不过信息战本就属于武斗的一部分，是他自己不能将底牌留的更久一些，所以认输之后，百尺倒是坦然。
若无剑冲铭战前的那句话，虽然并非定数，但松烟落败的可能必然增大，所以眼下她能够闯过这一轮，她们便是承了他的情。
“多谢剑少主。”
“不过随口一句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松烟姑娘方才已经谢过，苏姑娘就不必客气了，只要明天如约而至就好。”
虽说方才她已答应，但剑冲铭这再一强调，苏紫也只好郑重再次承诺，“一定到。”
之后玄武榜单结束，这一次名次的揭晓或许令不熟悉登仙道的众仙门惊讶，但从苏紫的角度来说，前几名的排位还是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的。
玄榜前四位，从上至下，盛凌人，少泽，柳玄戈，沈袖，除此之外，花云锦与夏孤风分列第七第八位，而沈思瑜排在第二十六名。
就算是玄武榜的激烈程度不及前三榜，但前十名中登仙道占据其四这种堪比四宗的屠榜结果，以及前三榜之中也都在前十位榜上有名的情况，还是让众人瞬间记住了琼州不归山上这个后起之秀，特别是前去看了盛凌人那一场擂台的围观群众，更如同自来水一般将他传的越来越神。
“我得赶紧去一趟祝星，一定要再多押一个人！”
“你之前不是全压在步惊鸿身上了吗？怎么，要听我的改成却良玉了？”
“不是，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就是步惊鸿却良玉，也必须没有他的赢面大！好歹都是从分组战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再弱也总比你我强，可居然有人能不行不动，连根手指头都没抬，用意念杀人！”
“杀，杀人？”
“不是，破敌，可你想想，若没有护身咒，他这一招，不就是能要对手性命？”
“哎呀所以你说了半天到底是谁？”
“今天玄武的榜首，登仙道，盛凌人！”
这段话传回疏风寄月园的时候，话题的中心人物正和她们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极其不知廉耻，旁若无人的靠在沈女神肩上，给她们塞着狗粮。
“差不多得了，阿沈今日也下场了，不比你轻松。”楚华榕一边剥着从山下买来的灵果，一边实力向盛凌人翻着白眼。
盛凌人哼了一声，纹丝不动。
钟妙音无声的笑了笑，对情侣间的举动，以及楚华榕对某人的日常嫌弃不发表意见。
苏紫接收到沈思瑜带笑的目光，也决定当看不见，只问盛凌人道：“你今日当真以神识破敌？”
“当然不是，又不是傻子，为何要浪费精力用这种方式败一个不重要的对手？今日无道已出鞘，只是无人得见而已。”
名锋会所出名剑，自然有其不凡之处，当年盛凌人究竟是如何赢的孤天不明，现在还没第三个人知道，于是苏紫也不再追问，反正等擂台战再过几轮，他总是要在众人面前亮出手的。
“你也不要太得意了，这一次是阿沈第一次参加修武榜，等到再过几轮，说不定沈家便会派人前来。”
听到此话，盛凌人睁开了眼，“怎么，会是沈太君亲自前来？”
“好大的口气，不是老太君亲至，你便有恃无恐吗？别忘了这也同样是道家表弟第一次参榜，若是十姑来了，只怕比老太君亲至还要可怕些。”
“哦，那个嫁入道家的十姑奶奶。”盛凌人坐正身子，向楚华榕一拱手，“知道了，多谢楚丫头指点。”
“若不是看在阿沈的面子，谁乐意指点你……总之，你要堂堂正正娶阿沈，这次修武魁首，你便非夺不可。”
第四百四十二章 别燕
“这原本就是我的目标。”提及与沈思瑜之事，盛凌人并没回怼或敷衍，而是颇为认真的表了态。“一轮已闭，你们又各自预计能拿到什么名次？”
“这个嘛……力争上游。”楚华榕难得在盛凌人面前弱气，毕竟她的专长不在武道，虽说底子好，人也聪明，但在不归山中上游的水平，要挤进修武榜甲榜，还是有很大难度的。
而与楚华榕相同路子的还有沈思瑜，不过她还没开口说话，盛凌人已经一揉她的头顶，“你尽力就是。”
这次苏紫和楚妹子一道甩了他白眼。
“前三十名。”看着他们笑闹，钟妙音想了想，报出了一个一点都不保守的目标。
“哦？好志气。”盛凌人对钟妙音一向满意，接着他转向最后一个的苏紫，“你呢？”
“朱雀一区，杀进前十。”
毕竟抽签决定了她的难度高于其他人，这个答案，也基本和钟妙音的前三十名水平相仿了。
盛凌人点点头，“不错，待我稍后见了正阳和少泽，若是定的目标比你们还低，我便要修理修理他们了。”说着他站起身向院外走去，“行了，明日都好好调整，准备迎战下一轮。”
苏紫由于有约在身，于是和妹子们打了招呼，而一听闻是剑冲铭前来相约，几个妹子的目光却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那位少楼主倒是声名在外，只是这名声……”
“我知道，风流公子，红颜知己遍天下嘛，我又不会被美色迷了眼，这次算是欠了他人情，所以他有邀，我便应邀，何况明日雪濯也会在，只是大中午的喝个茶而已，你们不必担心。”
“即使如此，出去走走也好，改日我们几个也可去别燕湖一游。”听她如此说来，沈思瑜想了想，点了头。
“好，等我明日先去踩过点，之后我们一道前去。”
而等苏紫和钟妙音都回房之后，从方才就若有所思的沈思瑜忽然对楚华榕道：“华榕，你之前结识的那位刘修士，师承天行宗？”
“是，你难道想……？”楚华榕瞬间明白了自家青梅在想些什么。
“嗯，请他帮忙，‘不经意’的给却二少传个话。”
第二天，虽然约定的时间是午时，但苏紫出于礼貌，略提早了时间出门，却不想在疏风寄月园的大门口就撞见了似乎已经在此等了许久的剑冲铭。
“苏姑娘。”见她出门，剑冲铭立刻带着极其完美的笑容迎了上来。
“剑少主怎么……”苏紫瞬间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朵行走的交际花，“可是等了许久？其实你不必如此客气，既然来了，直接找人去唤我就是。”
“无妨，玄极宗中四处皆是风景，我并未等的太久，也更非在此枯等，要是因此反而令苏姑娘觉得是自己的过错，才是我的不是。”
“呃……”说不过，苏紫眨眨眼睛，转移话题，“怎不见雪濯？剑少主没有先去迎她吗？”
“哈，接碧大姑娘的机会，有人且比我适合，我自然要让贤。”剑冲铭话中有话的提醒了她一句，随后道：“我们在别燕镇会合即可，苏姑娘，请。”
“剑少主请。”
玄极宗家大业大，连带着仙山附近的城镇也是各个富足，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而在修武榜期间能被玄极宗弟子特别提起的四镇，就更是这些小城小镇中的翘楚，并且各有各的特色。
祝星是个赌镇，镇上有着明州之内最大的赌场，甚至连圣城之内都无人能与之相比；照夜镇上引月楼远近闻名，照夜曲酒堪称一绝，对于不少爱酒者来说，这里平日便是常来常往之地。而剩下的两镇，行犀依山，别燕傍湖，皆是有着巨大人口基数的超级大镇，此时逢修武榜开，两地都推出了不少供修士消费玩乐的项目，前来别燕游湖饮茶，便是大热项目之一。
在玄极宗一个月，苏紫四镇都已去过，但别燕湖却还是第一次来，随着剑冲铭来至湖边，只见湖面广阔，湖中数个湖心岛此起彼伏，又相互呼应，景色当真是极佳，在湖边经营的是一座七层高的大茶楼，而且不仅可以在楼上观景喝茶，更可以泛舟湖上，他们到时，晚悲风与碧雪濯已租好了小画舫，只待人来了。
不管前来的缘由是什么，这样心无旁骛的游玩还是令人心情愉快，饮茶酌酒，谈天论地，说到兴起时，剑冲铭奏箫一曲，甚至引来了隔岸游人的喝彩声。
“好！这是新曲吧？可有名字？”碧雪濯也是不吝赞赏，问道。
“随性而作，尚未择名，不过碧大姑娘既然问了，我便取上一个，就作‘思存’吧。”
“‘思存’？”碧雪濯重复一遍，颇为怪异的在他和苏紫之间看了一眼，刚想说些什么，但思及晚悲风还在身边，到嘴边的话还是变成了，“还不错。”
剑冲铭笑而不语，晚悲风对此似乎无甚兴趣，也没发表意见，于是苏紫也只能默默喝茶。
虽然剑冲铭是个结交起来会令人十分舒心的朋友，但她这边一个还没想清楚的却良玉就已经够令人头大了，于是苏紫默默在心里做了个决定，今日过后，剑冲铭若是再接近，她就是得罪人也要划清这个朋友的界限。
不然这种时不时抛来的暧昧，实在令人应接不暇。
正思索间，苏紫却听剑冲铭忽然说了一句，“旁边那一艘画舫上的，可是却良玉？”
一怔之下，碧雪濯已经跟着看过去，“正是，看不出却大公子还有这样的兴致，一个人出来游湖？”
……为什么这两日遇见他的频率如此之高？苏紫没说话，却引得晚悲风向她看了一眼。
“偶遇也是有缘，请他过来如何？”
“我没意见，不过听闻他傲的很，你们同榜竞争，他可会卖你这个面子？”
“哈，我的面子自然不如碧大姑娘的面子值钱，反正我们在一艘船上，就让我借碧大姑娘的面子一用吧。”
而就在苏紫沉默的时候，剑冲铭和碧雪濯两人已经你一言我一语的决定邀人了，剑冲铭将舫帘拉起，向一旁的游船朗声道：“友人小聚，不知却兄弟可否赏脸同来饮上一杯？”
第四百四十三章 讨人
“不必。”感觉到却良玉的视线，但并没看向他的苏紫听到他回答这两个字，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失落还是该松一口气，而紧接着，她便听到他继续说道：“我是来讨人的。”
苏紫猛地抬头，正对上立在相邻游船之上那人的一双眼睛。与昨日的场景相似，却又与昨日完全不同，却良玉的目光中闪动着一丝光芒，那是苏紫十分熟悉的，他自信到势在必得的眼神。
微微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她心知现在若是不跟他离开，恐怕会将其余三人的聚会搅得不得安宁，于是准备起身道歉再离席，却不想她刚一动，剑冲铭便按住了她的手。
“这么容易就让人抢走了客人，可是太过削我的面子，苏姑娘就是要走，也稍等一等。”
带着笑意的这句话传音入密入了她的耳，苏紫微微一怔，到底还是没有动作，只待剑冲铭答话。
然而剑冲铭还未开口，碧雪濯已经冷笑一声，对于却良玉相当于砸场的举动，她十分不爽。“却大公子这是什么口气？讨的又是什么人？我们好友小聚，好意相邀，难不成却大公子还怀疑我们这船上绑了谁不成？”
“打扰几位兴致，的确是却某之过，改日必专诚致歉。”却良玉的语调一直很平静，但言语间却丝毫不让步，“只是今日我一定要将人带走。”
看他目光所向终于看出了几分不对的碧雪濯视线在保持沉默的苏紫身上转了两圈，挑了挑眉，“却大公子到底是要讨什么人？”
“我的人。”
“哦？”这答案实在太过劲爆，碧雪濯刚刚那点怒气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只余探听八卦的兴奋，她使劲向苏紫使着眼色。
“无论却兄弟请的是谁，今日这舫上皆是我的客人，要从我的小宴上抢人，却兄弟也该亮出些本事。”剑冲铭却在此时开口，“如何？”
“请说。”
“今日不宜动武扰了众人游兴，不过无妨，眼下正值修武榜期，你我二人又恰在朱雀同榜争锋，我就和却兄弟赌一场剑境胜负，却兄弟可敢应？”
却良玉目光终于转向了剑冲铭，没有任何犹豫，他点头应承，“我应了。”
“好，那便一言为定。”剑冲铭微微一笑，回头向苏紫一点头，“那我也只好将贵客让给却兄弟了。”
虽然已隐约感觉到了这根本就是个套路，但苏紫此时也无话可说，她起身向三人一礼，“今日因我私事扰了大家的兴致，实在抱歉，便失陪先行一步。”
而等苏紫一跃上了隔壁的游船，两艘画舫又各自漂离了一段距离，碧雪濯才看着这船上另外两个明显知道些什么的人，颇为不满的开口，“小苏紫居然没反驳却良玉那句‘我的人’，这也罢了，而你们两个，居然一点都不吃惊？”
剑冲铭笑了笑，“碧大姑娘该知道我，有主的名花，我向来不招惹。”
“可你更不是随意爱管闲事的人，怎么，才几年不见，难道铭少主转了性？”
“我虽不爱管闲事，但朋友总还是有几个的，此番也算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哼，顺水人情……我看你精明的很，与却良玉约定剑境相争，怎么，你是有自信只比剑，你定能胜过这位南景天才了？”
“既为剑客，自然会追逐更强的剑技，修武榜汇天下强者，然而规矩繁琐，顾忌亦多，若想堂堂正正，干干净净的比一场剑，并不容易。所以碧大姑娘若指摘我有私心，我认。”
碧雪濯虽也称得上伶牙俐齿，可在剑冲铭面前却从来难占上风，于是她只好追问另一个，“怎么你也知道此事？”
“数年前在影都偶遇苏紫时，她便与却良玉同道，对于他们的事，我不知情，但也不吃惊。”晚悲风才是那个从头到尾都淡定到要入境的人。
“哈，今日主角不是我，所以特地请二位作陪，以免苏姑娘离开后，余我一人寂寞萧索，碧大姑娘便消消气，再不然稍后我们转道引月楼，要开几坛照夜霜曲，都随你就是。”
提到喝酒，碧雪濯终于多云转晴，“好，既是你主动提起，就不要指望我留情了，我们现在就……”
话说一半，平静的湖面变故陡升，船上三人皆是高手，在察觉到危险的同时，三人默契十足，各守一边，在骤然而来的惊浪之中稳住了小舫，瞬间只听耳边水声哗哗不断，如同突然落了一场暴雨，片刻之后才恢复平静。
“怎么回事？”这绝不是天气突变，碧雪濯一把扯开帘子，只见这一片湖面上已经翻了数艘船，而造成方才巨浪的罪魁祸首，则是一艘比一般小画舫要大上一倍的大游船，而看清船上人影，她立刻怒上心头，“魔修？”
“嗯，的确是魔修，看来今日出门前真是应该占上一卦。”剑冲铭也皱了皱眉。
“……这是灵力相撞造成的激荡。”看了一眼碧雪濯，晚悲风语调依旧平静的分析着。
“难不成是内讧了？”对魔修没有一点好感的碧雪濯自然如此猜测。
“有可能，但若不是内讧，而只是切磋……”剑冲铭已经跟上晚悲风的思路，此时他盯着大船的目光十分认真，“那就不是一件能容你我笑出来的事了。”
水浪滔天落下时，苏紫和却良玉的船已经靠岸，两人上了最近的一座湖心岛，不远处的湖面突然灵力巨震，随后暴雨骤落，苏紫担忧方才船上三人，便转身想回湖边，“我去看看。”
然而才一转身，她便被人拉住了手。
雨落的急，住的也快，只是岛上树木茂密，叶上的水淅淅沥沥落下，竟让苏紫一时错觉，这么近的距离，她却看不太清对面之人的表情。
“……六年不见，”重逢以来，这是却良玉第一次面对她开口，“你难道仍然没话对我说？”
“……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既然不做朋友只做陌生人，那她还能说什么？
“那好，我来问，你答。上一次，你欠我的那个答案，该还给我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情衷
“……我的答案不变，却良玉，我不想和任何人谈感情，所以无论是什么回答，都不重要。”六年前他的问题言犹在耳，苏紫不想欺骗他，却也不想回答。
“对我很重要，”而却良玉今天既然来了，就没这么容易放过她，“你的借口从六年前就不成立，我说过的话也依旧不变，你却连一句回答都不肯说出口吗？苏紫，若你心中无意，我绝不纠缠，但你明明在意我的感受，又为何一定要如此互相折磨？”
“……分隔六年，你难道一次也没想到过我吗？”
不是。
当然不是。她说不出违心的否定，然而理智还在，苏紫还清楚自己身上究竟有多少危机，她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冷静下来，“你给我点时间考虑。”
“我给过你时间了，但你只会像只蜗一般越缩越深，所以今天你不要想跑，就在此地，将话说清楚。”
“却良玉，说好的相互尊重呢？”这次却是苏紫有些怒了，怎么将话说清楚？他就是在逼她承认！
“上次那些尊重你的无稽之谈，见面不识的话，我收回。”却良玉却将话说的理所当然，“若非被你气到不清醒，我也不会口不择言。”
苏紫被他气笑了，“你简直无赖……”
“对你，只能如此。”却良玉说着，将目光移向她还被握在他手中的左手，原本小指上的戒指没了踪影，这是他在山门那次见面就发现的事情，也是因此，才让他又一个人生了这么久的闷气，“指环呢？”
“收起来了，”苏紫垂下眼帘，“毕竟，没有再戴着的必要。”
却良玉眯着眼睛看他，似乎是自我调整了一番，他才直接甩出三个字，“拿出来。”
“却良玉。”苏紫嘴角的笑意消失，她是真的怒了。
“除非你亲口说出你厌恶我，再也不想看见我这句话，否则即使你今日逃了，我也决不放弃，倾心如此，不可更改。”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情之所至，死生不弃。
两心桥上那句戏言，苏紫此时发觉，自己终究没有忘记，随着耳边渐停的雨声，她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腕，随即牵住了他的手。
“却良玉，我告诉你一件事，当日在神都侯府，葬骨侯究竟说了什么。”
开天血之事，自从她得知其中秘密后，便未曾告诉任何一个人，即使是雁疏看出她心事重重有过询问，她也终究没有透露半分。登仙道做不到与影都对抗，此事得知的人越多，便会让更多的人有危险，更会将不归山彻底牵扯进漩涡中心，这是苏紫绝不愿见到的结果。
但此时，她终究是向却良玉开口了，寥寥几句，将她身负血脉所蕴藏的力量与危机全部道出。
“开天划界，这样的利益，影都绝不会罢休，所以我的性命，大概只能延续到下一次仙魔之战前。”一旦影都积蓄好力量，扫平内部障碍，或者等到那个他们认为成熟的时机，只要他们不再需要与仙道继续维持这表面上的和平，第一个被用来献祭的，一定是她这个开天血。“十年？百年？还是千年？谁也不知道答案，而我亦不清楚自己能有多少机会，走到令整座影都屈服的地步。”
她当然要尽一切可能的变强，但她也同样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这就是理由？”却良玉安静听完，只问了这样一句。
“我知道将来如何，还未可知，若是日夜忧虑，倒不如现在了断的干净，但你不能否认，不久的将来，我身边一定是危机不断，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与我一起，你又会如何？”苏紫很认真的看着他，“不是每个魔修都是管商，你的秘密总有一天会暴露，若有那一天，你要怎么办？”
却良玉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笑，“你仍是不信任我。”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
“秘密存在的那天起，就有暴露的可能，与你会带来怎样的危险毫无关系，这从来都不是理由。苏紫，当年你说过的话，你难道已忘了吗？”
“……道心无魔，是魔非魔，既然暗王逼不了你，便无人能逼你。”
“所以，”却良玉牵着她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将她护入怀中，“开天血又如何，不论对手是谁，今后，我保护你。”
苏紫穿越前其实是个泪点低的人，看到稍微感人的剧情便能从头哭到尾，但对于她自己，她却又从不爱掉眼泪，因为知道哭除了宣泄情感，毫无用处。所以突然穿越艰难求生的时候她没哭，暗王古墓生死边缘时她也没哭，此后过了这么多年，她已活成一个适合这个世界的苏紫，却在此时终于不想忍耐，将双眸埋在却良玉肩头，她闷声答了一个字。
“……好。”
“我如此不易，便只得一个好字吗？”却良玉低声笑着，任她微热的眼泪浸在他价值不菲的衣衫上，只将人环的更紧些。“那便当我吃亏，再说一次，苏紫，我心悦你。”
“……我，亦是。”
日光西沉，月色渐升，回过神的时候，时间竟已近戌时。
早已整理好情绪的苏紫站起了身，“时候不早，该回去了，明日又是新一轮的擂台战，虽说你我没有场次，但也要观战的。”
“嗯。”近些年都有些阴晴不定毛病的却良玉这下总算是又恢复了正常，不过虽说将话说开，两人却不是会沉溺情绪智商下限的性格，恋爱可以谈，但正事更不能耽误，只不过如今对于却良玉说，心上人之事，自然就要排在其余事情之前了。“我方才想，开天血一事，未必只有影都掌握信息。”
“你是说……”经他一提，苏紫也突然想起某个可能。
“上古三神王，尚有一人存于世间，暗王既然与帝江仙主纠缠半生，对于此二人血脉，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其中隐秘。”
“这虽是一条路，但……”不说暗王古墓已经重新下沉，就是他们能再闯进去，以暗王的性格，又有可能告知他们答案吗？
“徐徐图之。”却良玉顺手揉开她无意间蹙起的眉，“先回玄极宗。”
第四百四十五章 对手
理智恢复后，脑子也跟着转了起来，与却良玉一起回玄极宗的这一路上，苏紫就在考虑一个问题，要怎么和妹子们解释几天前才澄清剖白结果这么快就自打脸的事。
“在想什么？”与她不同，却良玉却是吊了好几年的心事一朝得偿所愿，正是心情好的时候，而一看苏紫的表情，他便能将她的情绪猜到七八分，见她又不知因为什么事陷入了沉思，便直接问了出来。
“咳，就是……”有些羞耻的告知他原因，苏紫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这么想来，我们还折了叶的面子……”
默默捂脸，她是没想到自己也有逃不脱真香定律的一天。
“这有什么，你现在嫁与我，叶依旧乐见其成。”却良玉听罢，表示这完全不是问题。
“你想的也太远了……”虽说苏紫是答应了他，但对于正式结婚契之事她还完全没有考虑，前有狼后有虎，她现在仍是以快速提升自身为第一要务。
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学会开始徐徐图之的却良玉没反驳，顺她的意转开话题，“至于你烦恼的另一件事，我来解决。”
“嗯？”苏紫不解，“你怎么解决？”
而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回到疏风寄月园的时候已是戌时一刻，却良玉毫不避讳的拉着她一路向园内走，虽说夜色渐深，但还未休息的大有人在，于是苏紫就这么被围观了一路，直到却良玉熟练地把钟沈楚三人都找了出来。
被叫出来的三人见到这情况的表现却是各自不同，除了钟妙音有些惊讶之外，另外两人显然是早有预料的笑容。
苏紫看着她们，立刻明白今日却良玉到底是从哪知道的她的行踪了。
“哟，却二少这是特地来报喜了吗？”楚华榕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那我便道一声恭喜吧，可要待我们阿苏好一些。”
“恭喜。”回过神来的钟妙音接受的也极快，淡淡一笑。
在沈思瑜还没开口前，苏紫赶快打断她，“停，我又不是嫁出去，你们这接连道喜也太夸张了些，今日我只是想说……之前那晚我所烦恼之事，如今已经解决，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我的好友。”
“虽说没嫁出去，也和泼出去的水差不多了，无端端这么见外。”楚华榕又将目光盯向另一个打趣对象，“却二少怎么一言不发？”
“今日我只作陪，”却良玉应对轻松，“听她的便是。”
“哈，看来看在阿苏的面子上，我得在却二少身上多下几注才说得过去。”
却良玉笑了笑，“若最终是我与盛兄争锋，如何？”
“一半一半，怎么都不亏，反正我陪阿钟作壁上观，又不必揪心。”
“华榕。”沈思瑜与苏紫异口同声，众人再谈笑几句，就是来表个态的却良玉便开口告辞，苏紫只好又顶着不少热切的眼神将他送出去。
“指环呢？”离开前，却良玉又问了一遍。
苏紫脸上忽然有点发热，但还是点了点心口的位置，“在此。”
于是却少爷这才满意，握了握她的手心，转身回了天行宗的落脚处。
目送他身影消失，苏紫摩挲着问心笑了笑，而后准备回去面对接下来各峰的八卦轰炸。
然而她完全低估了此事的影响力。
第二日一早，魁首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天行宗却良玉心有所属这件事便不胫而走，彻底点燃了如今玄极宗上下来参与修武榜的群众的热情。陪钟妙音一路往擂台去的这一道苏紫受到的关注度简直空前绝后，她甚至怀疑即使是她得了这一届修武榜首位，都不一定能有这样的热度。
忽然就对这个修仙界重男轻女的规则有了深刻认识的苏紫莫名有些不爽。
不过围观议论的人虽多，敢直接跑到她面前求证的还是少数，但若是能谈得上交情的人来问，苏紫也没有半点隐瞒。
“是。”
点头回答之后，花云锦立刻夸张的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小师妹居然被外头的臭小子给拱了，真是令吾心痛。”
“花师兄若无它事，我要去看术峰的擂台了。”
“苏姐姐，你当真选那个却良玉？”楚云辞就差拿出个小手帕来咬了，“他到底哪里比我好了？”
“嗯……你确定要我说吗？”
……
诸如此类。
不过最让苏紫意外的，还是却良辰。
“苏师妹，”自从她当上首席之后，虽说他们关系依旧算是密切，但他也多是称呼首席，已很少这样叫她了，“我家小弟，便拜托你了。”
明明想说他这话说的太早了些，而且以他们两人目前的实力差距来看，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然而看着却良辰难得认真的眼神，苏紫沉默片刻，最终郑重答复给他一个字。
“好。”
这股围绕着却良玉和她的热度，直到修武榜第二轮结束才渐渐消散，毕竟人数再折一半剩余三千人之后，许多擂台之间的实力差距便没有那么明显了。
还留在榜上的这三千人便已在乙榜有名，纵观全局，登仙道的成绩依旧夺人眼球，这一轮过后，留在榜上的仍有三十三人，且十四首席全部过关，盛凌人更毫无悬念的蝉联了玄武榜单的首位。
至于四榜的排名，在第二轮自然产生了变化，但变化并不大。青龙首位亦是蝉联，冷曼梅依旧是压了碧雪濯一头，钟妙音名次向下滑落一位，然而前十名除了位次变化之外，名单却无更改。白虎一榜管商与君曜交换位置，正阳取了第三位，也就是说，前两榜依旧是魔修占据优势。
而苏紫所在的朱雀榜，这一次的榜首乃是却良玉。加之她自己的名次依旧排在第五位，倒是有好事者言道，这是情场得意，势如破竹啊。
对此，苏紫表示淡定。
四榜排名的变化都在预想的范围之内，但淘汰战还有数轮，现在没意外，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桂榜的名单依旧在未定之天，苏紫看着她下一轮的对手，更对此有了实感。
“影都鬼楼，度浮尘。”
第四百四十六章 湖上
却良玉站在她身后，念出了她下一场将要对阵之人的名字，“此人……上一轮的成绩似乎不错。”毕竟是魔修，得到的关注自然会比旁人更多些。
“第十九位。”而苏紫更是直接报出了他上一轮名次，无他，因为此人的名字一开始就在首席们统计的名单上，是朱雀一区需要重点注意的对象。
也就是说在正常发挥下，他成为区域倒数第五的可能性恐怕不超过百分之一，所以眼下这等状况，除了有人故意针对她，令度浮尘自行拖延成为她的对手之外，苏紫不作他想。
而这个故意之人是谁，也完全不难猜。
“是管商？”却良玉自然也很快找准其中关键，只是以他数次与管商接触的结果来看，他目前尚且站在苏紫这一边，似乎并无理由这么做。
“不是，这事解释起来便说来话长了。”苏紫说着，将九章与她的恩怨简短概括了几句告知却良玉，包括上次在不归山被柳玄戈成功利用了的赌局。“所以，”她一瞟榜上的对阵名单，“不管是泄愤还是别有所图，此事九成是由他策划。”
“嗯。”却良玉点了点头，并没将他的想法说出来，而是问她道：“你打算如何解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九章既然开始算计，我便等着他来找我就是，此事最坏不过与此人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赢他的自信，我还是有的。”苏紫说罢，见却良玉只是点头，对她的决定并无意见，不由得故意道：“怎么，我以为你会说，不必我动手，由你来解决。”
却良玉扬了扬眉，“你需要？”
“不需要。”苏紫也学着他的表情挑眉，“但这话你说与不说，却是不同。”
却良玉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过来牵她的手，却被她以“大庭广众注意影响”为由躲开，然而却良玉从来不是会吃亏的人，顺势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后，这才说道：“我向来不做嘴上文章，等这一轮过后，我再仔细告诉你，对付这等人，该如何做。”
“听起来倒是怪可怕的。”苏紫也不去追究他的故弄玄虚，“明日休战，雪濯约你我再游别燕湖，你可有兴趣？”
听她询问，却良玉并无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上次之事还未登门道歉，既然她有邀，自然要应。”毕竟碧雪濯的身份非同寻常，四宗虽有竞争，但更是同气连枝，共荣共损，所以如却良玉，晚悲风，碧雪濯，步惊鸿这些四宗未来的门派柱石，关系也天然的就要更密切些。
“除了雪濯，还有晚悲风，和金叶楼剑少主也会到场，说来……我倒不知思瑜她们何时与金叶楼的关系也这么密切了，明明上次提醒我注意此人作风的时候还演的那么像……”
上一次别燕湖发生的事，用脚趾想都知道不会那么巧，只是结果既是好的，就算心中还有些疑问，苏紫也不必再去深究罢了。
而听到她的小声念叨，却良玉眯了眯眼睛，没有多做解释。既然她以为是沈三策划的一切，那就让她这么以为吧。
第二日，再临别燕湖。
还是上次的小画舫，也一如当日的好天气，不过这次四人变作五人，做东的碧雪濯兴奋的将注意力都放在八卦苏却二人身上，却不想不仅却良玉从容不迫，应对自如，就连苏紫也脸都不红一下，不一会就让碧大小姐感到了无趣，而放弃了这一话题之后，晚悲风和剑冲铭才终于能插得上话，五人皆是修武榜金字塔顶级别的高手，眼界，年纪又都相仿，于是不过片刻，好交朋友的碧雪濯便发现了天行宗的少年天才并不似传闻中一般傲气难近，几杯酒下来，便已打成一片。
天南地北的聊过一圈之后，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修武榜上，提及却良玉之前与剑冲铭定下的剑斗之约，碧雪濯不由得想起朱雀区另一个重要角色，“说来，那个四方家的少爷，你们可关注了？我这一轮特地去看了他的擂台，他的表现……有些怪异。”
怪异？与他直接交过手的苏紫没想到碧雪濯会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四方归邪，追问道：“怎么说？”
“就是说不出，才说是怪异。以他的实力，分组赛只拿第十的成绩便不说了，而这两轮淘汰赛，除了第一轮他突然爆发拿了朱雀榜首之外，这一轮他又落到了第十位。一个完全不关心名次的人，却在淘汰赛的前几轮就次次用尽全力，不怪异吗？”
确实。从分组赛开始，四方归邪就呈现出一种随时要拼命的竞技状态，不是说这样不对，但却是不正常。四方世家重出之事本就突然，作为四宗和十二门中都拥有一定分量的人物，碧雪濯一提出此点，各人所想，便已不止眼前了。
“修武榜结束之后，该去拜访四方世家。”晚悲风说道。
“不管怎么说，六世家从前便是仙道砥柱，无论他来修武榜是何目的，都不会是坏事，倒是影都……”剑冲铭一撩身侧舫船的帘子，不远处一艘大型游船正向这个方向而来，“我就说碧大姑娘提议，怎么会舍了引月楼来此处，看来，目的在此啊。”
“影都在玄极宗之中极尽低调，却是每隔两日就要来此地租一艘大船，谁也不知他们在湖上做些什么，今日，我就是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雪濯，不妥。”不管仙魔暗中有什么龌龊，但既然表面和平，此等挑衅之举，便不明智。
然而剑冲铭却忽然表态站在了碧雪濯这边，“诶，悲风，我倒觉得随碧大姑娘也无妨，影都内事我们不便插手，但若是会影响到修武榜，便不该听之任之，这次苏姑娘的对手，不是就说明了问题？”
晚悲风虽然实力顶尖，但若论口舌之利，他在这两人面前完全没有可竞争的空间，于是在二比一，却良玉与苏紫又没意见的情况下，五人的这一艘小船，便直接横在了影都的游船之前。
“紫云宗碧雪濯，这厢搅扰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人头
碧雪濯虽然言语上十分客气，但眼神所及处，却是令在大游船甲板上值守的魔修弟子不敢轻忽，有人立刻往船舱内去报信，不过片刻，便从后面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
“既是稀客到来，请诸位上船。”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苏紫的脚步便是一顿。
易语笑。
这一次修武榜，她与易语笑的缘分依旧不浅，同在朱雀一榜，且两轮淘汰战过后，她们二人的成绩都是纹丝不动的第五和第六位。
以几年前那次大比苏紫对于易语笑的了解来看，就凭着她们之前结下的梁子，这两次她都更胜一分的成绩，足以惹起易大谷主的怒火，然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或许是真的转了性，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和易语笑碰过面。
不曾想这次“久别重逢”，恰是在此时。
既然做了决定，五人便无他话，一同上了魔修的大船，而后舱的大门一开，即使已经有所准备，但几人的表情还是不约而同的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扑面而来的魔氛和血腥气，以及潜藏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带着兴奋感的杀意。
船内犹如另外一个世界，原本画舫四周精致的雕梁画栋都被黑色的帆布严严实实遮掩起来，不透一丝光线，内中空间很大，人也同样不少，而最前面有资格落座的一圈，便是这次前来玄极宗参加修武榜的影都代表的十个门派。艳谷谷主易语笑坐在东道的位置，左右便是摩崖石居与醉花禁城，只是一边坐的是上官虞，另一边却不见君曜身影，而是一个并不熟悉的面孔聊作代表，苏紫飞快的扫过所有位子，发现也仅有君曜和管商二人不在，而代替管商坐在属于鬼楼位置上的人，正是她下一轮将要面对的对手，度浮尘。
至于这些魔修聚在此地究竟是在做什么，他们也并无隐瞒之意，因为几人入内之时，正有满面麻木的小仆将中间空出的场地上倒地的尸体拖走。
苏紫五人的目光落在尸体之上，而分座四周的魔修们目光却正在他们身上，易语笑身为东道，起身笑迎。
“我们在此小聚，到不知来了贵客，碧姑娘，”比数年前沉稳许多的易语笑自然问向在船下通名报姓的碧雪濯，“敢问有何见教？”
即使目的就是要上船来看看魔修究竟是在搞什么鬼，而眼前所见的事实更是超乎他们原本的设想，但不管是不是都已经闹出了人命，这是影都内部之事，外人便无从置喙。面对易语笑的询问，以碧雪濯的阅历，还不至于轻易就慌了神，她神色如常的从尸体上收回目光，自如应道：“易谷主客气了，见教谈不上，只是我们几人数日前在此游湖之时，便恰好遇到了影都所包下的游船，而今日再至，又再次巧遇，如此有缘，自然该上来向诸位打个招呼……且看看这别燕湖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美景，到令影都的各位如此流连忘返了。”
“哈，碧姑娘言重，如各位所见，我们不过是选了个清静的地方罢了，毕竟修武榜虽是高手如云，但规矩一多，不免失了原本斗武争强的味道，在影都久了，忽然如此闲适，众人不免都有些不适应，于是我便做个东，招呼众人聚一聚，玩点我们熟悉的游戏。”易语笑的目光看向碧雪濯身后的几人，“正如碧姑娘所说，既然如此有缘，几位也不要客气，一并入局玩上一回，如何？”
“哦？易谷主如此盛情，到不知究竟是要玩些什么？说来几日前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令人印象颇深。”剑冲铭从进入船舱之后，脸上的笑意就没变过，与四宗不同，金叶楼作为超一流的剑客组织，可谓黑白两道通吃，这点血腥的场面在他面前，尚且不够看。
“这么说来，上次倒是我们打扰到几位游湖的兴致了。”易语笑忽然扬声问道：“四日前那一场，下场的是哪两家？”
上官虞笑着敲了敲手中的扇骨，“是我和管少的人，那一日，可是浮尘亲自下场啊。”
“不错，那天度君笑到了最后，不过我们有言在先，赌斗只在船内，不及他人，这么说来，度君的确算是坏了规矩。”易语笑又看向坐在鬼楼位置上的度浮尘，“既然今日贵客都已上了船，度君也该有个表示。”
在修仙界中，度浮尘算是长了一张较为平凡的脸，只是当他平静的回视易语笑时，苏紫却从他目光中读到一丝非同一般的寒意，此人……
思及此时，度浮尘未发一言，右手忽然抽刀在手，直接斩下了自己的左掌！
直到将自己的左掌扔到剑冲铭脚下，度浮尘的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度浮尘在此赔罪。”
干脆，狠戾，如此做法，终于令剑冲铭都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哈，浮尘果然还是一般痛快，十九。”上官虞见状，从自己身后跟随的几个人中唤出一人，“还要我吩咐吗？”
随即，此人也学着度浮尘一样，二话不说自行砍下了自己的左掌！
两个血淋淋的手掌抛在眼前，易语笑再次向他们发出邀请，“几位就留下玩上一局再走，如何？”
“好。”在碧雪濯还在考虑的时候，这次是晚悲风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请说规矩。”
“规矩很简单，”易语笑示意为他们五人上座，随即她也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为几人介绍道：“场上九户一庄，再加上几位贵客算作的一户，便是十户，我乃庄家，开场赌斗，赌不论大小，斗不限生死，便是如此了。”
“哦？落注的规矩又如何？”剑冲铭似乎真的来了兴趣，问道。
“下场对家定注，散户随注。”易语笑看着他，如同邀请，“不知剑少主是打算下场，还是跟注？”
“来都来了，若是不下场，岂不是太无趣了些？”剑冲铭在有意起身的碧雪濯肩上轻轻一拍，提剑走到了场地中央，“哪位有兴致来活动一番？”
“不急，还请剑少主先定注。”易语笑言罢，像是才想起什么，补充道：“哦，我方才忘了说，虽说赌不论大小，但按影都约定俗成的规矩，我们说的一注，便是一个人头。”
第四百四十八章 金叶
易语笑说罢，一扬手，四周幕布应声而起，映入众人眼帘的，赫然是一个个的人头浮屠！
十个门派，十座人头塔，每座塔从数个到数十个头颅不等，怪不得这船内的血腥气如此浓重，竟是因为如此！
何为魔修，众多魔修聚在一起又会如何，苏紫再一次有了实感，不过五人虽然各自惊异，却并未被易语笑此举吓到。
剑冲铭甚至轻笑一声，“看来易谷主言下之意，是要我们五个将人头都也在这了。”这问题颇有些有恃无恐，易语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无可能说出这句话。
果然，她摇了摇头，“诸位是贵客，规矩改一改也无妨，我就和剑少主赌一个承诺如何？”
“哦？怎么个承诺法？”剑冲铭看着她。
“以我艳谷一诺，赌金叶楼一桩免费的生意。我若败，剑少主可向艳谷提出一个要求，无论是何要求，就算倾我一谷之力，我也一定办到，而反之，若是剑少主落败，那就算是金叶楼欠我一诺，我会在金叶楼的规矩之内，向剑少主提一个要求。”
听罢，剑冲铭并未立刻应下，毕竟这样的赌约听起来对他有利太多，易语笑的条件只能在金叶楼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他却没有这个限制，但易语笑身为一谷之主，敢下这种赌注，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太不将他放在眼里？
这条件一出，晚悲风便肃起了神色，只是剑冲铭在前，此时他却不能开口提醒，于是只能看他一时受激，就此应下赌约。
“好，一言为定。”
“易丫头也太狡猾，就这么自己下了场，那我们岂不是只能干看着？”楚云辞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瞥了一眼苏紫他们的位置，意有所指。
“你自可以跟注，庄家照赔。”易语笑已握剑下了场，一句话便将他打发了回去。
“罢了，我还是看热闹吧。”
除了楚云辞之外，再无一人出声，而在易语笑说出庄家通赔这样话之后，却连楚云辞都不曾下注，这只能说明……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场胜负已定，没什么好赌，而平白赚几个人头，自然比不上就此卖个人情给艳谷了。
一个人有自信不奇怪，所有人都这么自信却是太过反常，苏紫默默看了坐在她身边的却良玉一眼，见他神色亦不轻松，而感觉到她的视线，却良玉悄然握了握她的手。
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见到其余魔修的反应，剑冲铭便已察觉出了不对，但话已出口，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并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即使身处逆境，也一样冷静的下来，“易谷主，请。”
“赌斗规矩，出界为败，剑少主，我们点到为止。”
易语笑说出最后一条规则后，神情瞬间认真，而剑冲铭亦不敢大意，船舱再大，这毫无阵法加持的比武区域也不过方寸，所以这场赌斗是一场完完全全的肉搏战，甚至连手中剑都有些难以施展，但金叶楼既然是敢与幽夜争锋的丹州第一剑，得一羽乘风真传的剑冲铭自然也不会如此轻易被限制，剑锋一转，刃上剑气竟柔如云雾，薄如蝉翼，以此等匪夷所思的形态环绕在他四周，瞬间形成一层变化随心又牢不可破的屏障！
甫一出手，剑冲铭便让众人眼前一亮，然而与他对阵的易语笑却只是笑笑，“剑少主若是不主动出招，我便不客气了。”
剑冲铭眼神一凝，“请。”
请字一落，只见场中红色人影如一团闪过的流火，电光石火间，易语笑极招出手！
血织术裁骨！
近身搏斗，血织术堪称其中霸道之最！剑冲铭的沃若剑气虽然正是走反击一路，但反击的前提是防守，若是防不住，纵是能够反击，也不过是两败俱伤！识得对手招式厉害，剑冲铭也不愧是修武榜的成名之辈，在这狭小的场地中仍然侧身滑出半步，拉开一点距离后，周身剑气瞬间如柳叶飞散，无孔不入的向对方袭去！
所谓久守必失，场地对他如此不利，于是一旦抓住机会，剑冲铭便要一击得胜！沃若剑气看似柔弱无力，然而这却是令金叶楼声名鹊起的绝技之一，从前一羽乘风杀手起家，曾经金叶到处，无声取命，令人闻风丧胆！剑冲铭全力出手，苏紫敢说，在场之人无人能夸口将这剑气全部挡下！
然而，易语笑不避。
剑气袭身，易语笑眼都不眨一下，血织术第二式接连出手！
已至场地边缘，再退便是输，没有时间留给他思考，剑冲铭剑诀再起，准备与易语笑硬拼！
“冲铭！”旁观者清，如果硬拼，就算是胜，也必定是惨胜，易语笑能接他剑气不受伤，必然是有什么暗藏手段，这样撞上去，一个不好，便可能断送他这一届修武榜的前程！
一瞬喘息，碧雪濯与苏紫身边的两个身影都动了！晚悲风出手化消剑冲铭即将成型的剑气，一把将他扯出场地之外，却良玉则同时出剑半寸，剑芒到处，易语笑仍是不避，但到底将她挡了一挡，见胜负已分，她便不再追击，干脆收招。
“剑少主，见笑了。”
战局被插手，剑冲铭看了晚悲风一眼，冷静下来，略微调整了呼吸，他向易语笑一拱手，“易谷主果然深藏不露，我输了。”说完，他将一块金叶抛给易语笑，“易谷主何时要我履行约定，持此物前来金叶楼即可。”
“剑少主果然干脆，我记下了。”
“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扰，告辞。”一场赌局便被算计了一个承诺，再待下去，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剑冲铭身为生意人，深知要及时止损，于是便开口告辞。
“各位请便。”
走出船舱，湖上清风瞬间吹散了他们周身沾染上的血腥气，然而几人的心情却并未一同跟着变得轻松。
“易语笑的条件，算是我的。”碧雪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担下这次行动的后果。
“碧大姑娘这是看不起我啊，”然而剑冲铭只是笑笑，“用不着，金叶楼不做赔钱生意，这一次，也是同样。”
第四百四十九章 所图
“倒是没想到，艳谷在影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且不论剑冲铭的话有没有逞强的成分在其中，但事已至此，的确是整理他们取得的信息才更重要，而第一个被关注的重点，自然就是此番影都前来修武榜的十个组织，居然是以艳谷为首。
“易语笑能登上这个位置，恐怕更重要的理由，是她的出身。”苏紫对此更为清楚，“她的舅舅，正是如今醉花禁城主事，从前冥途三十三宫第十六位，残桥片月捣衣。”
“难怪。”碧雪濯沉吟片刻，道：“这样说，是醉花禁城的势力更胜一筹。”
“但摩崖石居与鬼楼的位置上，坐的却并非重要人物，这便是态度。”剑冲铭的神情中透着一丝认真，“影都内部不仅不是铁板一块，如此看来，更大有可为。说来，你们二位可还有何发现？”他看向自下船后便没出过声的晚悲风和却良玉。
“如今形势并不明朗，谨慎行事。”晚悲风似有所思，只叮嘱了他一句。
“我倒是在想，他们为何要赌人头。”却良玉则提出一个疑问。
“无谓内耗，自损战力，的确令人难以理解，但他们毕竟是魔修，以血励武，用性命堆出万里挑一的强者，也不是不可能。”碧雪濯说道：“有此一问，你可是有其他想法？”
“即使是影都之内真有这般传统，也大可不必特地在修武榜期间，在玄极宗下别燕湖上如此行事，此举除了引人注目外，毫无意义，除非，此事在影都之内，她做不成。”
“你是说，易语笑是背着残桥片月，借醉花禁城和艳谷之势，另有目的？”苏紫立刻理解他的思路，“三岁定性，虽说她是比几年前沉稳了些，但这猜测还是很有可能。”
“若当真如此，于我而言倒是好办了。”残桥片月要金叶楼做事，和易语笑要金叶楼做事，两者的影响和后果都不可相提并论，却良玉这是给剑冲铭吃了颗定心丸，不论如何，都令人暂且安心。
“先别高兴的太早，方才那一战，她硬接你二人剑气的状况匪夷所思，若搞不清缘由，你们加上苏紫三人与她同在朱雀一榜，等擂台再遇上，怕是棘手。”碧雪濯还未忘记方才赌斗场上发生的诡异一幕，即使是从前艳谷三血女肆虐的全盛时期，也从未听说过有如此功法，再次对上，要怎么破解她的手段，的确是个难题。
“此事我倒是或许有头绪，待我询问过一个人之后，再告知你们。”
试探到了魔修果然是打算搞事，这次游湖自然也就到此戛然而止，而一回到玄极宗，苏紫便写了封信送去良州，不过半日，她便接到了回信。
凌寂霄的信只有寥寥几句，但直抒重点，参商他不知，但白崖确实自创过一种功体名为“傲霜溟诀”，此功小成的标识便是结成霜体，霜体一成，牢不可破，而霜体维持的时间因体质和功力而异，上次在夜奚渡对阵刑天之时，池覆雪正是依靠霜体之威为他们断后。
苏紫读罢，将信折起。这样看来她的猜测大致不错，以从前梅芳双秀的交情，恐怕正是燕行云将傲霜溟诀传授给了易语笑，这对她来说，更代表着一个不太妙的消息，燕行云与捣衣的关系密切，为了寻找葬骨侯，他或许已成为醉花禁城的战力。
除此之外，对于苏紫来说还能算是好消息的，就是她下一轮的对手战前负伤之事。度浮尘在鬼楼的地位虽不及九章，但实力亦是不俗，若否，管商也不会让他代表鬼楼参加易语笑的湖上赌局，当日易语笑显然是针对鬼楼发难，只是恐怕连她都没想到，度浮尘会如此果断，自断一腕，硬是没有给她指向鬼楼的机会。
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苏紫不敢有丝毫大意。
淘汰赛的第三轮便两强相遇，对阵名单公布后，就已经注定了苏紫这一场绝对的关注度，围观群众们先是为身为鬼楼大将的度浮尘突然断腕表示吃惊，而这种震惊的情绪，则一直延续到了这一场比试结束。
苏紫胜了，却胜的并不轻松。
“我败了。”度浮尘护身咒已被击破，他认败之后就此离去，并未停留，而苏紫的目光则落在了人群之中的九章身上。
“他不是你安排的？”看着九章笼罩寒霜的表情，苏紫意识到，她之前的猜测恐怕错了。
果然，听到她的问题，九章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所以，是易语笑？或者说……是别燕湖上的赌局？”
“你前几日不是已经亲眼看到了吗？”九章虽未回答，却已是变相承认了。
“她要做什么？”
厌恶易语笑，不代表九章就会因此变得喜欢她，对于她的问题，他笑的颇为恶意，“你猜啊？”
猜是猜不到的，但从接下来的几轮擂台中，却可以看出一些端倪。魔修的对阵表显然都是被精心策划安排，用田忌赛马的方式，三轮战局下来，影都已经淘汰了相当一批仙道中上实力的高手。
此时，修武榜榜上名单仅余四百人。
“此事虽说他们做得不隐秘，但也并无好的办法来限制。”苏紫自然在最开始就将此事告知了却良玉，然而即使是他，也并无他法。“一来，此法虽然有违竞争意识，但认真说来，修武榜并未明文禁止对于名次的操控，否则也不会将擂台全部公开了，能控制好实力左右对阵图，这就是他们的本事。二来，他们只针对中游或是中上游实力的弟子，除了度浮尘与你的那一场，再无针对榜上前十名的状况，对于四宗来说，所争最重要乃是魁首，他们尚未触及此处利益，那么至少四宗便不会太过在意。三来……”
“仙道哪个门派，也做不到影都这样的全权掌控。”修武榜所争乃是个人荣誉，若非自愿，谁又愿意平白去为了旁人的成绩牺牲自己？“我尚未想通的是，不动魁首，易语笑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在抢占桂榜的位子。”
第四百五十章 朝贺
“若是如此……她就是为了修武榜之后，作为桂榜彩头的秘境准入资格。”几年前沈袖便向她通报了这个消息，但易语笑的目标想必不会是幻妙无边，那么……也就预示着在几年前便变异了的那一处秘境，还潜藏着其他吸引人的好东西。
“极有可能。”
然而讨论出这个结果之后，两人却是四目相对，一阵沉默。
因为即使察觉到了阴谋，他们也没有可行的破局办法，见她低眸沉思，却良玉忽然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别想了，你认真准备自己的比试就是，下一场的对手是魏成？”
“正是你们天行宗的人。”苏紫嫌弃的拂开他的手，被他这个问题转移了注意力，“说来，天行宗之中，魏姓弟子似乎不少。”
“嗯，魏氏乃景州大族，如今七道师之中，明肃师叔便出身魏氏，因此魏氏子弟的第一选择，自然就是天行宗。”想了想，他又道：“上次在我家中，你曾见过魏成一面，他是魏欣的长兄。”
一早就已经想起这一桩事的苏紫挑了挑眉，“说来，最近倒是没有见到那位对你很感兴趣的魏欣姑娘。”
与这位魏姑娘的初次见面还要追溯到当年暗王古墓，苏紫从答应却良玉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等着这姑娘找上门，却不想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干脆连这姑娘的面都没见着。
却良玉见她挑事的表情，不由露出一丝笑，“你在意？”
“自然。”苏紫承认的理直气壮。
“我告诉她，我心有所属，却魏两家不会联姻。”却良玉告知她答案，“她算是聪明人，知道我说出口的话便无可更改，自然懂得该怎么做。”虽说他的原话远不是这么温和，不过这就没必要说出来让她知晓了。
这么简单？总感觉那姑娘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但他既然这么说，苏紫也便这么听，点了点头，“唔。”
然后她抬眼就看见了靠过来的某人，“……做什么？”
“自然是，”他低笑一声，“拿我的报酬。”
心理年龄明明已经几十岁的苏紫瞬间从头僵硬到脚，她闭上眼睛等了片刻，感觉到却良玉在她眼睫上犹如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脸红。”睁开眼，就见某人在她眼前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猫。
“……不行吗？”
“哈。”
苏紫曾因第三轮被魔修针对的那一场导致成绩有所下降，之后名次回升，且数轮下来都很稳定的保持在前十，目前登仙道在榜上尚有十二人，但朱雀一区，唯她一个。
六轮已毕，朱雀竞争的激烈程度只从榜首的不断更迭便可见一斑，与其他三榜几乎不变的榜首成绩不同，却良玉、步惊鸿、四方归邪、剑冲铭四人均已登过顶，从数量来看，是却良玉与四方归邪更胜一筹，各有两次头名在手。
同在一区，比试自然同时举行，所以却良玉到目前为止还未曾亲眼看过四方归邪出手，苏紫自然将分组战时的情况尽数告知于他，但却良玉听罢却只有一句，“眼下的名次并无意义，与他对上时，胜过就是。”
仍是一如既往的绝对自信，也难怪祝星镇如今已超过六千万的赌盘之中，却良玉这三个字的呼声最高。
水涨船高，连带效应，她周围的热度也是逐节攀升，特别是与魏成这一场对决，稍有心关注的人便能从中嗅出点八卦的苗头，天行宗之中谁不知却魏两家的关系，何况看魏欣一贯的表现，任谁也要以为这桩姻缘会是板上钉钉的事，结果如今半途被人捷足先登，虽说这一场不是魏欣直接对上苏紫的情敌碰面，但魏成身为魏家长子，魏欣长兄，也该替自家妹子讨个说法。
围观群众们是这么脑补的，甚至苏紫自己的猜测也与此相差无几，然而真与魏成在擂台相见之后，她才与围观群众一并深感意外，因为双方见面不仅完全没能剑拔弩张的起来，恰恰相反，魏成对她的态度反而还相当礼遇。
对，只要不是他演技超神，那么魏成的表现便没有半点勉强或掩饰，是真真正正的以礼相待，全力以赴的和她战了一场，结果自不必说，第六名对上第九十名，她胜的颇为轻松，可谓毫无悬念。
“苏姑娘，多谢指教。”认输之后，魏成十分规矩的行礼离开，而苏紫拱手还礼，看他下了擂台，与台下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交谈了两句。
“那人便是卓少尹？”见过一面，心中便犹记一笔，不会忘却，苏紫走向更快结束擂台前来的却良玉，问了一句。
“你识得少尹？”虽是天行宗主的入室弟子，但却良玉受不胜寒教导的时候恐怕还更多些，因此自然与他一脉的弟子关系更为密切，所以卓少尹在他口中不止是卓师弟，只是苏紫竟然认识他，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我第一轮的对手也是天行宗门人，是个叫童凝的小姑娘，他大概是来为晚辈助阵，所以我见过他一面。”
“哦，原是如此。童凝记在寒师叔大弟子穹崇师兄名下，与少尹乃是一支的叔侄，他自然关照。”她既有问，却良玉便多解释了两句，“少尹性子温吞，倒是与门中不少人关系不错。”
“他是性格温吞，看来却二少在天行宗中却是凶名在外，不然方才魏大公子也不会是如此表现。”苏紫笑看着他。
“怎样的表现？”
“客气的过头了。”苏紫一言以蔽之，魏氏也是高门大户，怎可能被打了脸却一个两个一声不吭，她直问重点，“却少爷到底做了什么？”
却良玉不答话，只是拿出了一只通透无比的蓝玉镯，只消一眼，苏紫便是一愣，“冰魂石玉？”曾为盛凌人寄玉传情，她自然知道此物有多贵重，而这只玉镯的品质且比当年那一块玉石更胜不止一筹，此物之价，无可估量。“何意？”
“叶送来的贺礼，你的那一只，现在应该送到疏风寄月园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姻亲
“你……”苏紫失笑，却良玉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既然连叶都搬了出来，魏家自然无话可说，毕竟在琼、景，甚至陈州三地，朝都的地位无可撼动，所以朝都都主钦点的鸳鸯谱，魏家纵是不愿，也不能质疑。不过这样的方式……“这是又将我推上风口浪尖了。”
“抱歉，但却魏两家关系复杂，要彻底解决问题，这是最快的方法。”却良玉温言解释，随即话锋一转，道：“而且疏风寄月园内，现在恐怕顾不上这一桩事。”
“怎么？”
“沈十娘到了。”
他这一句，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苏紫顾不上多问，匆匆赶回疏风寄月园，而事情也正如却良玉所料，叶所赠另一只炙灼耀玉镯的贺礼到达时，自是激起各峰弟子一番八卦热情，然而这波热度燃起不久，便被另一件更加吸引眼球的大事所掩盖天都沈氏造访玄极宗观礼，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氏十女，天都鸣军统帅道仲修的夫人，沈铃。
四宗与三都关系紧密，每届修武榜后期的重要对决，请三都的重要人物前来观礼也算是常事，此番前来的亦不止沈铃，幽、朝二都也各有使者应邀而来，叶赠礼便是由朝都前来观战的礼官送到，但对于登仙道众人来说，最最重要的，自然是一到玄极宗便前来疏风寄月园拜访的沈铃。
这届修武榜结束，医峰首席更迭，现任首席南宫与琳琅将前往天都任职，出面为他们促成此事的人，正是沈铃。而即将继任医峰首席的两人，一个是她的继子，另一个则是她的亲侄女，可以说从表面来看，便是沈铃一人左右了不归山八峰之一的重要格局，而再稍微深入思考一层，更不难得出这是沈氏，或者说是沈氏背后的天都向登仙道抛来的橄榄枝。
十二门的崛起，有偶然，更有必然，在朝都退后一步休养生息的这个绝好的时机中，显然天都不想放过任何一点扩张势力的机会。
苏紫身为首席，不免有些职业病的最先便想到了这些，然而她很快便发现，对于普罗大众来说，第一关注的重点，永远都是瓜好不好吃。
自盛凌人在不归山大比之上战胜孤天不明并出任罪岩掌事之后，他便再一次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中，而以他的综合实力，自然轻易再度成为焦点，备受关注，加之他与沈思瑜两人向来大方坦荡，所以他二人是情侣的事情，在整座不归山上，并不是秘密。
虽说苏紫甚至听过不少女弟子因为不能将盛凌人排入最受欢迎男弟子榜单而深感遗憾的奇葩传闻，但以登仙道的一贯风气，这样郎才女貌的一对，众人都是很看好的……然而今日看来，此事恐怕远不是这么简单，而是还有大瓜埋在其中啊。
苏紫一路往内园走的工夫，已经听花云锦声情并茂的给她讲了七八个版本的故事，什么恶夫人棒打鸳鸯，小情侣洒泪挥别，虽说没半个字的可信度，但当她看到沈思瑜的房间大门紧闭，而盛凌人与道莫寻正一左一右在外静候的时候，心中也不免为妹子捏了一把汗。
“眼下这是什么情况？”见楚华榕和钟妙音正等在不远处的一棵垂柳之下，她快步走了过去，问道。
两个妹子表情都有些微妙，对视一眼，还是楚华榕为她说明，“阿沈与道家表弟的成绩不是已出来了吗？不想十姑姑这次来，竟是直接带了道家的聘书和小定，她与左尊者会面时便提起，待这次修武榜结束后，便要带他们二人回去定亲……”
“怎么会如此突然？”苏紫震惊，“这么大的事，沈家竟没人提前向思瑜知会一声吗？”话问出口，苏紫也知道现在这已经不是重点了，“然后呢？盛凌人做了什么？”
“直接拉着思瑜冲到左尊者和道夫人面前，直言他要迎娶思瑜。”
钟妙音十分精炼的一句话，让苏紫瞬间感受到了画面感，她扶了扶额，“真是他会做的事……”
“虽说十姑姑未曾动气，但她看来温柔，骨子里却是个强势之人，她与阿沈已单独谈了有半刻钟，至于我们……也只能等了。”
沈思瑜此时在想，自从十姑姑出嫁后，似乎这还是她第一次再看到她动怒，她几乎都要忘了，幼时失怙，由十姑姑照料她的那几年，这位沈十娘明明是眉毛一竖，便能令半个沈家都噤若寒蝉的人。
然而思绪至此，却是令她微微笑了起来，“十姑姑，我的答案不变，我心中既已有他，便不会嫁与旁人，不论家中为我择出的人选是莫寻表弟，或是他人。”
“三丫头，我只再重复一遍，你的婚姻，从来不是你一人之事，既然生在沈家，此身便只能以沈家为先。”
“就如十姑姑当年一样？”沈思瑜收敛了笑容，目光平静。
沈铃眉目不动，全然不会被她的言语简单刺痛，“我既然做得到，你为何不能？”
对于这一问，沈思瑜不置可否，并未回答，“沈家二十年前便已将十姑姑充作巩固道家的重要纽带，思瑜想问，在道家有十姑姑坐镇的情况下，为何还需我再嫁给莫寻表弟？”
沈思瑜这一句话问的并不客气，然而沈铃听罢，虽依旧面若寒霜，却是认真为她解答：“都主与夫人有意要在近年变革军制，尚威营自首身亡，近百年来毫无建树，尾大不掉，裁撤重组不过早晚，你认为尚威营一旦重编，该若如何？”
“天都军制，一府两营三军，如十姑姑所言，尚威营如悬疣附赘，已非一日之寒，而都主与夫人既然要动，就会动的彻底，一刀切入关键处，但如今仙道与魔修虚与委蛇，正是多事之秋，要动，却不能动的伤筋动骨，所以依我拙见，尚威营撤编之日，也就是三军扩军之时。沈家……是已将宝全部压在了鸣军道家身上。”
“瑜儿就是瑜儿，无怪母亲只偏疼你一人，所以与道家再度联姻是势在必行，若你执意不嫁，那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选华榕那丫头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思辩
此言一出，沈思瑜的神色终是变了一变。
“……十姑姑，这是威胁之意。”
“你认为是吗？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表面温柔，内里刚直的性子只比我还更像大哥三分。所以我只是在告知你，此事必行，你若当真万般不愿，强扭着你的头要你嫁了，一来惹的母亲不快，二来怕是还会给与道家的联盟惹出差错，反而不美。两相比较，华榕丫头虽然不姓沈，但云城绑在天都这条船上，她自小又长在沈家，与沈家的女儿无二，由我在，道家不会计较，此法也算可行。”沈铃为她一点一点的分析清楚，谈到楚华榕的语气犹如提起一件商品，不带一丝感情。
“的确，楚家不会为一个自小便送出去的女儿与沈家翻脸，而有楚家在，华榕也不似我，还能开口说这个‘不’字。”沈思瑜闭了闭眼睛，叹道。
“瑜儿，你为何将这桩婚事看做洪水猛兽，如此避之不及？要知母亲为了你的婚事，已是东挑西选了多年，按照四哥原本的意思，为你所选的夫婿，本应姓穆！只是穆家如今除了都主，的确选不出一个入眼的贤才，这才作罢。道家乃是天都之内的清流，众军之中，一府乃是亲卫，两营又冗余无力，唯有着眼三军，而相比起封戚二姓，道家根基略浅，却是后起之秀，大有可为，此外莫寻在我身边长大，他的资质虽不是万中无一，也算是上人之资，至于性格更是知根知底，绝无隐忧，到底还有何可挑剔之处？”沈铃说着，却也是一叹，“也罢，你既向我言明你已有意中之人，我不逼你，现在便将华榕丫头叫来，你们总不会告诉我，她也有心上人了吧？”
“十姑姑。”沈思瑜并未依言而行，她微微吸了一口气，郑重开口，“我反感这桩婚事，是因为此事是由家族强加于我，而不过问我的意愿，所以我不会嫁，华榕也不会嫁。思瑜更在此无矩问姑姑一句，十姑姑当年出嫁时，心中又有几分情愿？”
沈铃重重搁下手中茶盏，怒气更盛，“我说了，我做得到，你也必须做到。”
“从前在家中我便听红姨说过，父亲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赞道，沈家这一辈人之中，四叔能为在他之上，而能与四叔父比肩者，唯有十姑姑。十姑姑为了沈家，无所不能，放弃青檐书院长教身份，嫁入道家，更在短短二十年内助道家迅速壮大鸣军，从原本的末座到如今可与羽翼两军一争高下的地步，如此功绩，若非十姑姑，旁人决计无能为之。”
“你想说什么？”沈铃了解沈思瑜，她不可能就此轻易服软。
“思瑜要说，十姑姑是沈家这一辈的功臣与强者，但我，”沈思瑜忽然起身，缓步走到沈铃面前，“要比十姑姑更强。”
昔年被她抱在怀中的小丫头一朝露出爪牙，面对沈思瑜此时的淡笑，沈铃竟一时没有开口反驳她。
“方才一番交谈，至少有一事，我以为十姑姑所言不错，那便是婚姻一事，从来都是世家大族巩固、扩张势力最得心应手的招式。可话说还头，十姑姑以为，我为何心属盛凌人？首要缘故，便是因为他够强，而且是不仅止于小小一座琼州不归山，而是可以力压四宗，登顶修武之强。我并不厌恶莫寻表弟，但十姑姑也该承认，表弟与他相比，尚有差距。”
“你的眼界便止步在小小一个修武榜吗？他孑然一人，唯有登仙道一处出身，怎么与世家相搏？”
“劫天逆神亦是孤身一人，又有哪个世家能与之相提并论？”沈思瑜驳道：“登顶修武榜也仅是第一步而已，从来修武榜首，留得性命者，无一不在真武留名，我敢断言，他之实力，自然抵得世家之蕴，十姑姑不要忘了，登仙道地处琼州，天然与朝都的关系更为密切，而若我能将修武榜首荐至天都，都主与夫人又会如何决策？”
虽然意识到沈思瑜是在偷换概念，但这句问话，沈铃却无从反驳，无论世家，宗门，亦或是都城，所倚仗的到底还是人才，再深的底蕴，再大的势力，若无人才接继，也必定逐渐步入没落。她方才言谈轻看修武榜，却并非真是那般想法，毕竟看看三榜之中与修武齐名的竞武榜便知，每届竞武头名，都毫无疑问会成为三都竞相囊入麾下的目标，而修武榜之所以无此待遇，也是因为修武魁首有九成出自四宗，纵是三都，要从四宗抢人，也是不易。
所以若真如沈思瑜所言，这一届修武魁首会落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头上，那么以穆清一和少君的立场，他们绝对会支持这门婚事。
但就算是沈思瑜不嫁，沈家也不能放弃与道家的联姻。
“好，你此番言辞，我会如实转告母亲与四哥，但华榕丫头之事，你不得再插手。”
“十姑姑，联姻本来该是一步最有裨益的好棋，但若选不好棋子，又何苦硬要落子？派别争夺，势力博弈，从来都是凶险之事，一着行错便可能满盘皆输，我尚且不愿，华榕甚至不姓沈，又怎可能心甘情愿被人用楚家威胁着送嫁？就算是她真的嫁了，十姑姑就不怕她心怀怨怼吗？这样一枚棋子，纵是十姑姑敢用，又是否值得？”
“……我倒是今日才知，瑜儿这张嘴，竟是如此厉害。”谈到此时，第一次笑起来的沈铃道：“继续。”
“今日十姑姑到达之前，朝都都主叶遣人为好友苏紫送来一礼，此事十姑姑可知？”
“他要为那小丫头和却家老二牵线，又如何？”
“我想说的是，也大约就是这几十年，朝都这位新都主登位之后，却氏从景州小姓，一跃成为朝都叶氏之下最为炙手可热的新贵，却氏是如何做到的？答案无他，便是深得上意四字。沈家在天都何止百年，是因医家名声，清流之首，才有今日地位，的确，都主与夫人上位后，沈家声威不及从前，但与军将联姻，捆绑其他氏族，就能重回昔日吗？十姑姑，哪一位主君能坐视臂膀高过头颅？裁撤尚威营，三军必扩，但那两位想看到的，乃是进不及退。”
第四百五十三章 四甲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这上位者心中必然会产生的情绪，沈铃怎可能不懂，而且如今天都做主之人，穆清一心思沉稳，步步为营，夫人少君则是玲珑手段，内里强势，两人皆不是会放权的角色，所以撤去尚威营之后，三军即使会扩，但一旦形势稳定，时机成熟，两人也必定会收回，亦或是再次分散这一权利，这一点，无需沈思瑜提出，沈铃与道仲修早已心中有数。
然而事情本不是他们想争，而是身在局中，不得不争。不争，便叫封戚两家得势，即使此势只是一时，但谁又能保证这一时又将持续多久？此时不争，往后，恐怕也再没争的必要和机会了。
“瑜儿说的轻巧，此时退的轻易，想要再进，旁人如何能再容得你翻身？”
沈铃嫁入道家时，道家便是三军之末的局面，用了二十余年才有了今日的成果，沈铃绝不可能轻易放弃，再次重走二十年前的老路。
“旁人容不得，都主与夫人容得，才是关键。究竟是为眼前之利逞一时之勇，还是从长计议，以谋后事，十姑姑要如何选？”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能就此说服对方，眼见事情陷入僵持，最终还是沈思瑜出言打破这等局面。
“十姑姑心中所疑，归根究底，是担忧思瑜初出茅庐，一着不慎，累得沈家自毁前程，那么思瑜就先证明自己，并以此来向十姑姑讨一承诺。”
“怎么？”沈铃看着她。
“修武魁首，尚且悬而未决，就请十姑姑静待结果，若如我所言，盛凌人一举夺魁，想来便可证明我的眼光不差，十姑姑就将向都主交涉三军扩编一事交予我，如何？”
沈思瑜对盛凌人的过度信心，沈铃的确至少有五成的怀疑，但即使她真的押对了宝，也不代表她便有能力处理几乎牵连到沈家命脉的如此重要的一件大事，所以沈铃下意识就要拒绝，然而话到嘴边，她又转念，母亲对大哥心有亏欠，所以只要母亲在一天，沈家下任家主，必然会是沈思瑜，而要坐稳这世家主位，又谈何容易？此番她既有心……倒的确是个锻炼的机会。
左右四哥从来都是雷霆手段，提前知会他由他看着些的话……
“此事事关重大，不过我可以应你，若盛凌人真能夺得修武魁首，我便在母亲与四哥面前为你争取此事。”
“这样便可，思瑜，先谢过十姑姑。”沈思瑜福身一礼。
“单话说在前，若到时你说服不了他们，华榕丫头的事还是会被提出来，我倒是希望你，别太固执。”
“十姑姑知道的，此事，我绝不会放弃。”
两人谈话的时间其实不长，然而对于在门外等候的人来说，每一刻却都好似被拉长了一般的煎熬，所以沈铃推门而出的时候，瞬间便感觉到了远近十数道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这些目光的主人，最终只是将自己的继子叫过来，叮嘱了一句，“此番成绩，你父亲与我都还满意，修武榜后，随我回家一趟，也顺便待上几天。”
“是。”母亲只字未提表姐之事，道莫寻心中便已有数，然而他面上却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笑着应下，随后礼数得当的将人送出了门。
沈思瑜也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正盯着母子二人背影的盛凌人。
“从前，倒是小看你这位表弟了。”他没有问沈思瑜结果，因为不必问。就如同沈思瑜相信他一般，他也绝对相信她可以自己应对好。
“莫寻表弟一直十分聪明，在此事上，他不多话，不表态，我便已欠他一大人情。”沈思瑜说着，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十姑姑的备选方案，果然是华榕。”
“你在伤心。”此事他们一早已经料到，但不论怎么说，亲耳听到沈铃亲口说出来，想必还是给了沈思瑜很大的打击。
“……不，我并没这个资格，所以不必伤心。我只是想说，取得修武魁首只是第一步，修武榜后，你恐怕要同我回天都一趟，将事情了结。”
盛凌人没有多的话，揽住她，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放心。”
远远见到这一幕的苏钟楚三人默默退了开，并没在此时前去打扰沈思瑜，而到了晚间，沈思瑜将三人又叫到一起，将她与沈铃的对话没有保留的全部告知。
还未听完，钟妙音便已皱紧了眉。
“这……”苏紫欲言又止，一时之间她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评论沈铃的做法，卑劣？无情？对于华榕来说，这些词语都不为过，然而站在沈家的角度，沈铃的作为，却又未必有错。
此时心中最不是滋味的，想来还是沈思瑜。
自小就在沈家长大的楚华榕反而反应最为平静，听罢整件事，她只说了一句，“看来修武榜最终争胜，真要落到盛凌人与却二少的头上了，到底要押谁，我还要选一选。”
“华榕。”沈思瑜叹了一声。
“别叹气，我可是绝对相信阿沈你，若是连你都叹气，那我岂不就只能哭了？”楚华榕说着，还笑着冲沈思瑜眨了眨眼。
“总之，走一步看一步，最坏一步，我将你送回云城。”
“这可真是下下策了。”楚华榕这一句显得颇为自嘲，所以又很快转了话锋，“就像你说的，走一步看一步，且先看修武榜，花落谁家。”
瓜虽好吃，但修武榜期间，众人的热情很快还是转回了正道，回归到榜单之上，六轮擂台已毕，优胜劣汰之后，所剩已无庸手，所以擂台也变得好看起来，而众人的讨论，也逐渐集中在祝星镇已开的赌盘四榜之首的归属上。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仙魔完全是一半一半，哪一方也未能占优，又是一轮五日循环结束，桂榜名单随之产生，而此时的四榜榜首分别为：冷曼梅，管商，却良玉，盛凌人。
“以我的预感，现在就去祝星赌这四个人，小赚一笔，不成问题。”
第四百五十四章 硬角
“当真？”这话若出自旁人之口，不一定作数，但若出自沈袖之口，便大不一样了，这一日苏紫本是来与他讨论有关桂榜名单之事，两人聊了两句，倒是说起祝星镇的赌局来。
“自然当真，不过就算是我，预感也不是没有落空的时候，端看你信不信我了。”沈袖笑了笑，“今日来找我，是为了榜上魔修名单之事吧。”
“此其一，其二是贺你这一轮在玄武榜上还能压我少泽师兄一头，留在第二的位置。”苏紫一开始的确没想到，他所言志在三甲，居然真能做到这一地步，“还有其三……”
“原来还有其三，”沈袖见她一时组织不好措辞，揶揄道：“我还在想，有人真是有了情郎，便将好友抛在脑后了。”
“……我只是还没想到怎么说。”虽说八卦早已锤的满天飞，但这么快就自打脸这种事，她还是不好就这么厚着脸皮承认的啊。
“罢了，不与你计较，”沈袖大度的一摆手，“还是来说正事吧，桂榜已出，魔修上榜三十三人。”
“魔修这次前来参加修武榜的总人数不过才一百余人，能登桂榜的居然超过三成，你所言的那处秘境之中，必定还有秘密，所以我想问，可还有其他线索？”
“无。”然而沈袖的答案并没有什么惊喜，“这处秘境本来没什么特别，甚至连个正式的姓名都没有，只被周遭住民称为远洄谷，虽在明州，但因原本并无甚特别之处，所以不论是玄极宗还是圣城，都没有特别封闭此处秘境，是个人人可去的所在。影都现世之后，此处秘境最为靠近的地标便成了影都，加之变异后秘境也仅开启过一次，所以，其中究竟有何秘密，如今恐怕只有影都心中有数。”
原本无主，后来却尴尬的成为影都附属，也难怪四宗还要借用修武榜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不知当初影都是为了这一处秘境才加入修武榜，还是为了修武榜，才同意让出此处秘境，但不管怎样……”
“桂榜上的这一串魔修名单，是冲着秘境而来不会错了，此地究竟有何秘密还不得而知，但危险程度，却一定超乎你我原本所料。”
并没能从沈袖这里得到更多信息的苏紫也只能点头表示明白，而正事话题告一段落，她想了想，还是将考虑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沈袖，我可否……将你的事情告知却良玉？既然坦诚了自己的心情，我便……不想有所隐瞒。”
苏紫虽然开了口，但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这是攸关性命的秘密，沈袖信任她，不代表就能无条件再信任另一个人。然而听得此问，沈袖却并不惊讶，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若是他在意我的事，就请苏紫转告他，让他直接来问我吧。”
“……抱歉。”
“既为同路人，便不必道歉，更何况你来询问我，亦是对我的尊重。”沈袖笑道：“我是很大度的人。”
“是，了解。”
与沈袖也碰过头，虽说并没有解决什么疑问，但还是让苏紫安下心来面对接下来的赛程。总人数已淘汰至百名以内，眼下四榜各余二十四人，接下来的赛制，是四榜同时进行擂台，每日一场，决出每榜前三，随即首名轮空，与二、三名之间的胜者，最终争夺本区头名。
要说紧张程度，这几日的连续战斗恐怕不亚于最终魁首决战，挂名桂榜之人，此时皆是心无旁骛，全心备战，只为在仅有三次机会的修武榜之上能一举夺得最佳战绩，而这其中，自然以朱雀一榜最为激烈，第一轮过后，每榜之上还余十二人，在前去查看下一轮对手时，苏紫在榜单之下遇见了尚未离去的易语笑。
“苏紫，许久不见了。”
“易谷主。”寒暄的同时，苏紫已经抬头看清了榜单之上下一轮的对阵表。
她的成绩稳定的排在第六位，只是这一次在她头上一名的人变成了段飞沉，而原本一直在她姓名左近的易语笑的名字，则作为她的对手并排出现。
“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这个雪耻的机会，我们，明日擂台见。”
留下这句战前宣言，易语笑转身离开，正与走来的却良玉擦身而过。
没有多言，却良玉十分直白的问了她三个字，“能赢么？”
“五成。”苏紫的回答没有任何水分，以她上次亲眼见证过的易语笑如今的水准来看，这一场，胜负难料。
“她的功体，你预备如何对抗？”
傲霜溟诀的事情苏紫已告知过当日同游别燕湖的几人，故而却良玉有此一问，只是虽然苏紫已经清楚了易语笑的手段，却不代表她便能就此简单突破。就如同若是池覆雪此时在她眼前，那便是将这功法的奥秘清清楚楚的告知她，她也无计可施一般，要破招，重要的不止信息对等，更要高出对手一层，她心中虽然有了腹稿，但实际效果又会如何，只有明天擂台之上见分晓。
心中所想，她却没有老实告诉却良玉，只玩笑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其实我赢或输，结果不都是一样，还是说你难道有打算将朱雀首位拱手让人？”
“擂台之上，任何让步都是对对手的不尊重。”明确告知她他绝不会放水之后，却良玉又说道：“但你输给我与输给旁人，却是大不一样。”
“哦？如何不一样？”
“输给我，擂台之下，可以让你讨还回来。”
苏紫直接给了他一对白眼，“别贫嘴了，明日你的对手也是魔修，小心他们的损耗战术，若到时真的丢了首位，我可不会安慰你。”
她的反应似乎让却良玉觉得很有趣，“若真对我没有信心，又何必特地跑去祝星下注？以我现在的赔率，你恐怕赚不了多少吧。”
“却良玉！”这人知不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啊！
“哈。”见好就收的却良玉敛了玩笑，“明日，等你得胜。”
第四百五十五章 攻守
回到疏风寄月园，园内的气氛只比屏钟广场还更热闹，无他，自是因为赛程已进入最终的魁首争夺，而登仙道的成绩格外好看，今日决赛圈第一日赛程结束，四榜之上，登仙道仍占有七个席位，几近所余人数的两成，这样的成绩，已然可与四宗比肩。
目前的情况，苏紫在朱雀榜上孤军奋战，另外三榜则各余两人，青龙第七位，钟妙音，第八位，月江清；白虎第五位，正阳，第十二位，青书艳；玄武第一位，盛凌人，第三位，少泽。
玄武榜虽说竞争激烈的程度最小，然而这样的赛制安排毕竟还有运气成分在其中，而这一日同在玄武榜的另外两人就属于运气相当不好的情况，花云锦与夏孤风，竟然分别是被盛凌人与少泽击败的。
……这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了。
不过园内热闹的原因，除了玄武榜这略有些乌龙的结果，更还有如今白虎榜上，青书艳岌岌可危的第十二位的名次。
剑座主当日给她立下的军令状，在登仙道弟子之中已然不是秘密，如此一来，这一次剑术两峰争锋的重点，也自然从正阳少泽两人转移到了她们身上，而与天风孤光二人的有来有往不同，这一次青书艳所战不只是为了剑峰，更是为了她自己，苏紫可以输，但她却输不起，所以这一轮她们两人的胜负都将极为关键。
苏紫的对手是易语笑，在众人的认知中，这是她的手下败将，而青书艳即将要面对的对手却是白虎榜单如今的的首位管商，管商之能，当年不归山大比，众人早已领教过，所以在大多数人眼内，青书艳已然败了。
然而恐怕只有苏紫自己知道，易语笑今非昔比，她的胜面，亦是未定之数。
于是一路参榜以来从未紧张过的苏紫今日只将自己一人关在屋中，收敛心绪，调整状态，以待明日必定激烈的一番苦战。毕竟……对上傲霜溟诀，她依旧并无把握。
月上中天时，屋外忽然传来了轻柔的敲门声。
苏紫缓缓睁眼，感应到来人，却是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起了身。而见她开门，来人开口便道：“若心不静，不如出来走走。”
看着月下相邀的雁疏，苏紫想了想，迈步出了房门，“如何看得出我心不静？”
这问题似乎愉悦了雁疏，“哈，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紫也便只是一笑，也不问他往何处去，随着他走出了疏风寄月园。
夜色渐深，这两个月来格外热闹的玄极宗上下也逐渐归于寂静。雁疏带她走的这条路人烟就更是稀少，而且苏紫看来，这条路的尽头也不是孤行一斩为她介绍过的任何一处名胜，可当随着他到达目的地时，眼前之景，还是令苏紫瞬间眼前一亮。
白日里或许普通的一处孤峰，在今夜的月色下却美妙不可方物。头顶是星海浩瀚，弯月如钩，脚下是云海壮阔，流霞如缎，也或许就是被眼前这等情状所惑，苏紫的心境瞬间开阔起来，她看向身旁一直都很安静的雁疏，“所以，特地带我来此，雁师叔是想说些什么呢？”
“世间万事，七分人力，三分天意，若已穷极人力，便看天意定夺，无论结果如何，自然无憾。”
“嗯……这倒是有意思，旁人都是盼着我赢，只有你，开口就是输了也无妨，还要甩脱给天意。到不知是谁，不仅是要穷极人力，根本连天意都不曾放过。”
雁疏笑笑，也不以为意，“或许便是如此吧。”
不过嘴上虽这样说，苏紫的目光却已望回了无边的云海尽头，她仔细斟酌着雁疏的言语，“穷极人力吗……”犹如福至心灵，她脑海之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可以一试。”
雁疏闻言，也不多问，只是对她一点头，“去吧。”
苏紫应声，转身便走，只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嘱咐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休息。”随后便在夜色中消失了身影。
而留下的雁疏却未应声，一人站在这皎月临风之处，如谪仙欲飞。
翌日，晨。
今日也是决出四榜之首的倒数第四日，各榜十二进六，所剩场次愈少，精彩程度却是逐级递增，在苏紫做好准备来到擂台前时，周遭已然被围的满满当当。
易语笑还未至，魔修前来观战的人也是极少，所以此地已俨然成了她的主场，除了他们登仙道的人，其余诸如张逸之，方俞彤，桑芩等友人也俱在此，甚至听杜寻所言，目前祝星这一场擂台的赌盘，她的支持率还要比易语笑更高些。
对此，苏紫只是笑笑，若没有昨夜那一行，这些事恐怕也要化作压力加身，但现在……人力已尽，便看天意，赏不赏脸吧。
与旁人闲谈几句，辰时将近，而易语笑的身影也随之出现。苏紫远远看她不急不缓的走来，只觉得这位艳谷谷主既变了，又没变，变了的自然是她抹去了些许棱角的性格，但未变的，则是眼中那抹绝不会失去的傲然。
从前的易语笑会放出狠话来宣战，而如今的易语笑，只会用她的自信直接将对手击碎。
“来战。”
辰时一刻，屏钟作响时，擂台另一端的她只说了这两个字。
开战！
并不陌生的对手，出手便毫无试探！墨凰在手，莲火燎原，硕大的金焰莲层叠在她脚下盛开，剑锋所指，正与狂袭而来的残桥剑气战在一处！
开局便是火力全开，但在围观众人之间，却有人瞬间觉出了不对。
“阿苏开局竟取守势？”对苏紫再了解不过的楚华榕难掩惊讶，就算对手是易语笑，可也不该让她提防至此啊？
然而下一瞬，易语笑便用实际行动刷新了她的认知，因为面对无可撼动的金焰莲火，她竟毫无退缩之意，正面进攻！
“血织术裁骨！”
嗜血狂气近在咫尺，苏紫凝眸以对，倒是让她猜中了，易语笑果然毫无保留，上来便已展开了傲霜溟诀，霜体已成，那么就看是她支撑的时间长，还是她的防守更胜一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