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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周松春的小女儿

作者:许事     重做上海人txt下载     重做上海人全文阅读
    一天,姬季远是上夜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晚饭后,他想再睡一会儿。但刚睡着,却给人推醒了,坐起来一看,是周江净。

    “快起来!快起来!有事体!”周江净,急急地说着。

    “啥事体啦?急吼吼额?”姬季远,不耐烦地问他。

    “侬勿要管,反正是好事体,侬跟吾走。”周江净,拉着他要走。

    “格吾衣裳,总要穿额伐?”姬季远,穿上了军装。

    两个人一起,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吴江路、qh路口的,一个大门朝北的弄堂。进去后,把车停在了,一栋房子的门口。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格是吾战友,叫姬季远。”周江净介绍着。

    “您们好!”姬季远见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相貌堂堂的男子。旁边站着一个,约四十来岁的女的,应当是他的老婆吧!

    “格是吾朋友,原来是,sh工人队额,主力分球手。阿拉叫伊“鹦鹉”,格是阿嫂。”周江净介绍着。

    “侬好!”他们俩个,同声地招呼着:“坐伐!”姬季远坐了下来。阿嫂倒了一杯开水。

    “谢谢!”姬季远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到这里来干什么?有什么事要做?莫不是让自己,去sh工人队打球吧?这也太玄了,王友芳不是说自己,个子不够高吗?

    “侬是,那一年生额啊?”阿嫂,笑吟吟地问着。

    “一九四九年,阿拉两个人,是同年额,吾大两个月。”周江净抢着回答。

    “侬今年,刚刚从部队里回来啊?”阿嫂又问。

    “是额!吾三月初,回到sh额。”姬季远回答。

    “格侬住勒,啥地方呐?”阿嫂又问。

    “吾住勒‘静安别墅’,一百廿二号三楼。”姬季远干脆,全说了干净,免得一次一次地被问了。

    “三层楼,就侬一家人家啊?”阿嫂,惊奇地又问。

    “这不是,在调查户口吗?哪有问得,这样仔细的?”姬季远腹诽着,但还是,耐心地回答着:“是额,就吾一家人家,就吾同吾爷两额人。”

    “‘静安别墅’三楼,就侬同侬爷,两额人?”阿嫂,瞪大了眼睛又问。

    “是额,一间大房间,一间小房间,一间浴间,一只晒台,煤气灶,勒楼梯旁边额。”姬季远干脆把,她要问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他以为这下应该,没有什么话要问了吧?

    “格侬额,兄弟、姐妹呐?”阿嫂,还有问题问。

    “吾是独养儿子,没有兄弟、姐妹!”姬季远回答。

    “喔育!格侬屋里额房子,老舒服格勒噢?”

    “没有!没有!还可以。”姬季远回答。

    嫂子,又闲聊了一会儿,推说她有点事,就出去了。

    “鹦鹉”,也不太爱说话。姬季远便开始,打量着这间房间了。

    房间挺大的,有二十三、四个平方米吧?但房间中央,摆放了两只床,这房间,就显得有些挤了。

    再一看,那两只床,竟然很不一般。床头床尾,都镂刻着,精美的花饰。有花卉,还有鸟兽,看上去栩栩如生。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格是一套,红木额对床。”“鹦鹉”见姬季远有兴趣,便打开了话匣子:“一九六六年,阿拉两额人,勒南京西路对过额,‘南京西路旧货商店’,看见格一只床,标价五十块洋,阿拉当场,就买了下来。后来听店员讲,其实,格床是对床,一共有两只,一式一样额。昨天,刚刚拨人家,买了一只去,也是五十块洋。阿拉就打听到了,格家人家,就买了礼物,寻上门去,搭伊拉商量。能勿能让拔阿拉,凑成一对嘛?伊拉一开始,坚决勿肯。还讲:‘格你们让拨阿拉,勿是也,凑成一对了吗’?后来,阿拉两额人,一趟又一趟上门,终于感动伊拉勒,六十元洋,让拨阿拉了。格勿是,就凑成一对勒吗?”他难得,有那么好的谈兴,侃侃而谈着,“后来,请专家来鉴定过勒,是酸枝木额,属于老红木额一种,年代大概勒,清朝‘道光’或者‘咸丰’朝代伐,格是古董啊!”他得意地介绍着。

    “一对‘道光’或‘咸丰’朝代额,古董对床,只有一百十块洋,格也只有,勒一九六六年,才会有额啊。”姬季远想:“格现在外头,卖多少钞票呐。”

    “加一只零,一千一百元!也勿要想买到。再过几年,要上万。”“鹦鹉”得意地说。

    “真是不可思议啊?一百多块的东西,几年后要上万。”姬季远如是地想着。

    阿嫂回来了,她掩不住,脸上的喜色,在桌子边,坐了下来,一遍又一遍地,望着门口。

    来了,来了一个女孩,矮矮、粗粗的,讪讪地答讪着。

    “你们,夜饭吃勒伐?”她漫无目的地问着。目光却在,姬季远的脸上、身上扫来扫去,姬季远给她看得,很不自在。

    “吃过勒,你们,夜饭吃勒伐?”嫂子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刚刚吃过,阿拉爷,今天回来得晚。伊拉勒商量,重新组织,滑稽剧团额事体。”女孩得意地回答,说起了她的爸爸,她似乎两眼,都放出了光芒。

    “侬爷现在,也忙得勿得了啊。”阿嫂应筹着。

    女孩,说了一小会儿,就告辞走了。

    阿嫂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望着门口。

    来了,又来了两个女孩,一个同刚刚的那个,长得很相像。但显然,年纪要小一些。另一个,显然年纪,要大一些。她却长得瘦瘦高高的。俩个女孩,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你们,夜晚吃过勒伐?”她们,礼貌地问候着。

    “吃过了,你们夜饭,吃过勒伐?”阿嫂一板一眼地回答着。

    “刚刚吃过。”俩个女孩,无心地回答着。两双眼睛,都还像上一个女孩一样,在姬季远的身上、脸上,扫来扫去,竟然毫无顾忌。

    姬季远纳闷了,自己今天,怎么就,变成展览品了,“这样弄,要弄死人的?”他向周江净,横了一眼。

    周江净,摆了一下手,意思是说,你别说话。

    姬季远无法,拂了老友的意思,如坐针毡般地,又坐了下来。

    那两个女孩,又搭讪了一会儿,便又告辞走了。

    阿嫂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望着门口。

    推门声响起,又进来了三个女孩。有两个矮矮,粗粗的,是刚刚第一次,第二次来过的。但另一个,清秀一些的,却是第一次来,但她的一双眼睛,怎么看也感到不正常。但这又管,姬季远什么事呢?他握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站起来说:“侬屋里,有客人来,吾先走了。”

    “侬哪能好走呐?侬今朝勿好走!”“鹦鹉”满脸堆笑着说。

    姬季远不明白了,“你们家有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来了一次又一次。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不能走?奇怪了。”他皱了一下眉头,看见周江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得又坐了下来。

    那三个女孩,看样子,又搭讪完了,又告辞走了。

    姬季远心想,“这下该差不多了吧!今天的事,应当同自己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的话,应当介绍啊!周江净这小子,葫芦里,又不知道卖什么药,耐心地看他怎么说吧?

    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这回来的人多了。门开了,进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瘦小的半老太太,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脸上长了一颗,有黄豆般大的黑痣。但她的一双眼睛,却非常有神,隐含着,精明的光亮。她直视着姬季远,像是要把姬季远,看到眼里去一般:“你们夜饭,吃过勒伐?”小老太太问。

    四次进门,问的话,竟然一模一样,就像事先,商量过的一样。这应当,是无话找话,应当是在,项庄舞剑,那沛公是谁呢?

    “侬是,小刘额朋友啊?”老太太竟然,直冲着姬季远问。

    姬季远毫无防备,被问得一愣。他定了定神,“吾是今朝,第一趟来额,吾是伊额好朋友。”他,指着周江净说。

    “侬勒屋里,是独养儿子啊?”老太太又问。

    “咦!她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她,也没有同她讲过,奇怪了?”他默默地想着,但还是,不动声色:“是额!屋里就吾,同阿拉爷两额人。”

    老太太笑着,上下地看着姬季远,一阵喜色,不禁涌上了,她的眉梢,不住地点着头。

    姬季远想问:“您是谁呀?”但他看了一眼周江净,只见他暗暗地,把手挥了一下,意思叫自己,不要多嘴,他也就忍住了。

    今天进来的五个人,有不少相同的地方。都有一股,俨然王者的气势,虽然都很客气,但丝毫也掩盖不了,她们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们都,不停地打量着姬季远,上、下、左、右,就像一个个裁缝,要给姬季远,做衣服似的。就是动物,这样地给,那么多的人,不停地看着,也会受不了的,何况是人。这些人,又不介绍,自己是谁。她们到底,想干什么啊?姬季远打算,要不顾一切地告辞了。

    但那个老太太,领着那一群,显然是她的女儿们,一起又走了。临走时,向阿嫂招了招手。

    阿嫂赶忙,跟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阿嫂回来了。

    “侬福气来!”阿嫂,嬉笑眉开地说。

    “啥额福气?”姬季远,不解地问道。

    “伊拉看中侬勒。”阿嫂,不容置疑地,指着姬季远说。

    “看见伐!吾讲,吾额战友,伊拉肯定会,看中额伐。”周江净高兴地说。

    “看中……吾?”姬季远,不解地问。

    “看中侬勒!”阿嫂嬉笑着,指着他说。

    “吾为啥?要伊拉看中啊?”姬季远,仍不解地问。

    “侬晓得,伊拉爷是啥人?”周江净问。

    “啥人?”姬季远问。

    “周松春!”周江净,响亮地回答。

    “周松春”,姬季远,倒是不陌生的。姬季远从小就是,听着他的滑稽戏,长大的。

    周松春,同他的哥哥,姚羡双两个人。唱的滑稽戏段子,在旧社会就脍炙人口。象“学英语”,“评弹三人唱”,“十三人搓麻将”,“各地方言”,都是家喻户晓的。姬季远,尤其喜欢那个,各地方言的滑稽戏。gd口音,苏州口音,无锡口音,sd口音,苏北口音,宁波口音。学得维妙维俏。姬季远从小,就学了不老少。

    “周松春!哪能呐?”姬季远问。

    “周松春又上台!国家补拨伊,两万多块洋。伊拨六个小人,一人买勒一只,欧米茄手表。五百多元洋一只,结棍(厉害)伐?”周江净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格同吾,有啥搭界呐?”姬季远,还是不解地问。

    “刚刚格额老太太,就是,周松春额夫人。刚刚来额,格个最小额小姑娘,就是伊额小女儿。伊看中侬,要叫侬,去做女婿!”阿嫂激动地说。

    “吾又勿是,橱窗里额商品。伊拉有钞票,看中勒,就可以买额,也勿问问吾,同意勿同意?”姬季远,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愤愤地说。

    “侬勿同意?侬……勿同意?格种人家,侬还会得勿同意?”阿嫂,咤异地问。

    “伊拉爷,刚刚补了,两万多块洋钿。两万多块啊?侬做三辈子,也赚不着额,两万多块啊?”周江净,惊恐地,反复地说着。

    “格是,伊拉爷额钞票,跟吾搭啥额界,要侬大惊小怪。”姬季远,不满意地,横了周江净一眼说。

    “啊呀!格种人家,打勒灯笼,也寻勿着额,侬还有啥额,勿满意额呐?”“鹦鹉”大哥,也不满地,指责着姬季远。

    姬季远,给他们说得,已无话可说了。但他的想法,确实同他们三个人,都不一样啊。但他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好意,都是为了他好,他一时也讲不出,什么话来了。

    “伊拉讲,明朝,是勿是叫侬……噢!是请侬,到伊拉屋里,去坐坐。明朝下半天,侬看哪能?”阿嫂,用充满了期待的目光,看着姬季远说。季姬远,要讲的话,已经到了嗓子口了,但望着那三双,期待而又焦急的眼光,便又咽了下去:“好伐!”他无奈地说。

    “明朝,侬到格里来,吾陪侬过去。”阿嫂,又仔细地说。

    姬季远,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大约,两点钟的样子,周江净来了,他特意调休的啊!这小子起劲得,这个样子。姬季远,没好气地看着他。也只得随着他,骑着自行车走了。周江净就坐在,“鹦鹉”大哥的家,等着姬季远的消息。

    说实在话,他们要“配给”他的,那个女朋友,长得什么样子,姬季远也不清楚。因为他,从来也没有,盯着女人看的习惯。

    大房间里坐着,一房间的人。那个瘦瘦的,高一点的,显然是大姐。她在弹着琵琶,水平却不怎么样。旁边坐着一个男的,他旁边坐着的,应当是那个,矮矮、粗粗的二女儿吧,两个人,在亲热地交谈着。

    周松春,有六个小孩。上面是四个女孩,分别叫:大妹、二妹、小妹、小小妹。下面是两个儿子,大的叫大弟、小的叫小弟。大弟显然在隔壁,学着拉小提琴。姬季远也是,学过拉小提琴的,但没有学会,这玩意儿,要基本功,姬季远便放弃了。

    “小小妹”,坐在姬季远的斜对面。她的左眼,应当有严重的“弱视”症,这在现在,是可以用激光,进行手术的。但在当时,应该是,无药可治的吧?

    “线裤漏出来了,线裤!”那个,弹着琵琶的大姐,手指着,姬季远的裤腿,威严地提醒着。

    在那个年代,凡是打篮球的人,在不打篮球的时候,也喜欢穿着球衣、球裤。并喜欢在外裤下,露出一截球裤。以此表示,我就是篮球运动员。姬季远今天,穿着一条,大红色的球裤。在外裤下露出有,一寸来长的一截。

    但这个“大妹”,是不懂打篮球的。她显然认为,姬季远穿着不正经,连内裤也漏了出来。她的提醒,明显地带有,鄙夷的腔调。其实姬季远的穿着,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姬季远又是,她家的什么人呢?

    姬季远的心里,非常地不舒服。但他忍住了:“何必同这种,自以为高贵的女人,一般见识呢?”他伸手,把球裤,塞进了外裤里。

    大弟、小弟来了,大弟还提着,他的那个小提琴。

    “侬老早(以前)是当兵额啊?”小弟好奇地问。

    “是额。”姬季远回答。

    “侬打过枪伐?”小弟又问。

    “打过。”姬季远回答。

    “格侬打杀过,啥额东西伐?”小弟问。

    “打杀过!有狍子,狼,狗熊。”姬季远回答。

    “侬打杀过狗熊,格狗熊,有多少大?”小弟、大弟,都好奇地问着。

    姬季远伸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又分开两只手,往宽里比划了一下。

    “介大啊!有多少重啊?”两个弟弟又问。

    “应当有,六、七百斤重伐。”姬季远思量着,说:“打了三枪,没有打杀,后来用枪,捅进了,伊额咀巴里,一直捅了有介长。”姬季远用两手,比了一个距离,大约有半米来长。

    坐在旁边的两个人,也停止了谈论,显然也被吸引了,目光都转了过来。

    “格人,是二妹额,男朋友,叫戴年量。勒医疗器械厂,做销售额。伊讲伊拉领导,要提拔伊勒。”大弟轻轻地说。

    “侬格样子,拉小提琴,老难拉得出额,侬应当,寻一个老师,从练习曲拉起。”姬季远,笑着对大弟说。

    “格侬也懂啊?”大弟诧异地问。

    “懂一点,但勿会拉。”姬季远回答。

    “格侬会,啥额乐器伐?”大弟又问。

    “都勿会,但欢喜瞎弄弄。”姬季远又回答。

    “格侬弄过,啥额乐器呐?”大弟又问。

    “手风琴、三弦、秦琴、洋琴、月琴、胡琴(二胡),但都是,自己白相相额,勿上台面额。”姬季远仍是,笑吟吟地回答。

    老太太,买菜回来了。她见姬季远来了,很是高兴。端了一碗,莲子银耳羹,走了过来。递向了姬季远的手中,“吃一点伐”,老太太,笑吟吟地说。

    姬季远不想吃,但不好意思地看着,那个老太太的,殷勤的笑容。这笑容,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了。姬季远想起了母亲,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如此带有母爱的笑容了。他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碗羹。

    “吃伐,趁热吃。”老太太,慈祥地催着。

    姬季远,无可奈何地,端起碗来,吃了一口。

    “本来,格一幢房子,都是阿拉住额。伊拉爷额阿哥,本来是住勒,隔壁额一幢房子。后来房子紧张,就搬到了格里三楼,一楼又住进了一家人家。格两楼,现在只有,两间房间。屋里八个人,立也没地方立啊!唉!”她叹了一口长气。“现在伊拉爷,审查通过勒,讲要拔阿拉配房子。也勿晓得,啥时候配!再讲,原来额家具,全部没有了。配了房子,家具也没有,唉!”她又叹了一口长气。

    “格侬现在,缺啥额家具呐?”姬季远,顺口问着。

    “至少现在,缺一只‘夜壶箱’(床头柜),”老太太说。

    “格吾帮侬,做好勒。”姬季远,随口地说。

    “侬会做木匠?伊拉勿是讲侬,部队里是当护士额,现在勒厂里,是印花布额?”老太太,惊疑地问。

    “吾勒部队里,学过木匠额。”姬季远回答。

    “格好额呀!”老太太高兴地说。

    “格侬,准备一些木头,吾过两天来拿。”姬季远落实着。

    “好额!好额!”老太太高兴地说。

    这天,姬季远上早班,下班回到家里,他先去,看了看父亲。

    “侬叫人,来看房子勒?”父亲问。

    “没有呀!啥人来看房子勒?”姬季远,惊奇地问。

    “刚刚下半天,来了三个小姑娘。敲了门,我问伊拉寻啥人?伊拉一个也勿睬吾。就勒房间里,东看西看。后来又到汰浴间、晒台、侬额小房间看了,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父亲不满地说。

    姬季远,知道是谁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意,从心头涌起:“神经病!”姬季远骂了一声:“下趟伊拉再来,勿打招呼,侬就拿伊拉赶出去。”姬季远愤怒地,关照着父亲,“对于把自己的父亲,视同无物的人,怎么可能同自己,在一起生活呢?”他愤愤不平地想着。

    第二天,下班回到家里,小弟弟来了,正坐在了,他的亭子间里。

    “啊!侬来勒,有事体伐?”姬季远问。

    “寻侬,到sh来,白相相(玩玩)。”小弟弟回答。

    “好额!好额!侬勒格里,住几天伐?”姬季远,高兴地要求着。

    “好额呀!”小弟弟,高兴地说。

    正说着,楼梯上,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两个人,向门口望去,出现的,竟然就是那个“小小妹”。她一走上来,就把门开到了底,然后,靠身在门框上。摆出了一副,生怕被别人强暴,立刻就可以,逃走的姿式。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也太做作了吧?”一股被羞辱,而引起的愤怒的感觉,由心田冉冉地升起。但姬季远忍住了,他只是冷冷地问:“有啥事体伐?”

    “阿拉爷,想看看侬,侬后天夜快(傍晚),可以到阿拉屋里,来一趟伐?”那个“小小妹”,干巴巴地说。

    姬季远想了想说:“吾早班下班,四点钟可以伐?”

    “差勿多!”说完了,那个“小小妹”就走了,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声。

    “名人的家庭,富豪的女儿,家教、规矩都严得很。为什么,这一点礼貌也不懂,这难道不是,家教、规矩的一部分吗?”姬季远不解地想着。

    底楼的“阿三头”,在红色线厂上班,姬季远下去,问了他一下,他明天上中班。

    “阿三,明朝有空伐?上半天。”姬季远问。

    “上半天有空额呀,有啥事体?”阿三问。

    “阿拉小阿弟,来sh白相,明朝上半天,侬能勿能,带伊出去兜兜(转转)。”

    “可以额呀。”阿三回答。

    姬季远,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他。

    “又勿吃饭,顶多两张电车票,格钞票吾有额。”阿三推开了钱。

    “好!格谢谢侬勒!”姬季远谢着。第二天下班,他回到家里,在一楼,碰到了“阿四头”。

    “季远!侬阿弟,是乡下人伐?”阿四头问。

    “是……”?姬季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小弟弟,在sh县马桥乡,确实是在,乡下种地的。

    “吾同阿拉阿三,领伊去看‘国际饭店’,伊帽子啊落脱!哈哈!”他高兴地笑着。当时,二十四层的“国际饭店”,是sh的,最高的建筑。这显然是嘲笑,小弟弟没见过世面。

    姬季远,看了看他,无奈地笑了笑。人家毕竟是,受你之托,陪你弟弟去玩了,还计较什么呢?

    第二天,姬季远下班,直接去了那个,吴江路、qh路口的弄堂。她们让他,在大房间里,坐了下来。

    那个大妹,还在弹着她的琵琶,弹得还是那么地生疏。

    “侬线裤,又漏出来勒。”她又威严地指着,姬季远的裤脚管,提醒着。

    她为什么,就对我的裤脚管感兴趣呢?姬季远无法理解,但他这次,不打算理睬这个,骄傲的女人了。

    “侬弹额,是‘阳春白雪’额第一段,‘独占鳌头’伐”?姬季远问。

    “侬哪能晓得?”那个大妹,惊得,眼珠也要掉下来了。

    姬季远,在“四六九”的演出队里,有一个姓陈的女同志,从小就弹琵琶,“阳春白雪”,也是她,经常在练习的。因此,姬季远听得很熟。

    “侬手法也不清楚,吾看侬,几乎天天勒弹,想靠伊吃饭,这样子,是行勿通额。侬晓得:“轻拨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伐?”

    “勿晓得!”大妹不解地回答。

    姬季远,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这个高傲的女人,一而再地,羞辱着自己。总得让她知道一下,什么叫,山外青山、楼外楼吧?

    周松春回来了。他今天特地,早了一些时候回家。姬季远连忙站了起来,望着这位,自己从小,就喜欢的滑稽大师。

    “侬坐!侬坐!”滑稽大师,微笑地让着座。并拉了条椅子,在姬季远的对面,坐了下来。

    “侬平常欢喜点啥?”他用,略带尖腔的嗓音问道。

    “看书,打篮球。”姬季远回答。

    “喔!侬欢喜看,啥额书呐?”大师又问道。

    “啥额书都看。”姬季远回答。

    “哪个方面?额呐?”大师又问。

    “吾也勿晓得,只是拿到手里额书,都看额。”姬季远回答。

    “侬晓得吾,是做啥额事体额伐?”大师扬了扬,他那双,倒挂着的眉毛。

    “晓得,吾从小,就欢喜听侬额戏,还有杨、张、笑、沈额。”姬季远回答。

    “喔!侬还晓得,杨、张、笑、沈?”大师惊奇地问。

    “是额,伊拉额,‘七十二家房客’,‘糊涂爷娘’,也是,蛮有意思额”。

    “格么侬认为,是吾同姚羡双,唱得好,还是格,杨、张、笑、沈,唱得好呐?”大师考教地问。

    姬季远,想了想说:“各有千秋,就像黄山,同华山比一样额,一个秀丽、一个险峻,难分高下。”

    “喔!见识勿凡!见识勿凡!”大师很欣赏,姬季远直言不讳的精神。他想听的,就是中肯的意见,不是,虚与委蛇的马屁。他看了一眼,那一角的,二女儿的男朋友。他可是,对大师大加赞赏,而对杨、张、笑、沈,都是大肆地贬低的。

    其实,杨、张、笑、沈,是sh滑稽戏的,另一个派别。是同周松春大师,分庭抗礼的。他们是杨华生、张樵农、笑喜喜、沈一六。大师自己也知道,他们同自己,是不分左右的。能听到真心话,他感到,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很有个性,他很欣赏。

    “阿拉还是,回过头来讲书伐!侬欢喜,历史、地理、语文、数学,还是物理、化学?”大师又问。

    “地理、数学、物理、化学,格都是,勒学堂里读额,吾看额,主要是语文、历史。”姬季远说。

    “啥额语文呐?”大师,又追着问。

    “啥额都看,唐诗、宋词、元曲、四书五经、中外小说,都看。”姬季远,高兴地回答。

    大师显然,愣了一下,“这似乎,包含得太广了吧。”他又看了一眼,那张年轻的脸。无法相信,应当考一下,但他想着,以什么为题呢?他愣神了一下。

    姬季远,在静静地等着。

    大师从愣神中,回了过来,“就讲宋词伐,侬最欢喜,哪一首宋词。”大师又考着他。

    “格多!辛弃疾、苏东坡、柳咏、李清照、张孝祥、张元干、还有秦观。”姬季远回答。

    “侬能勿能,以侬目前额处境,寻一首,对应额宋词伐?”大师又考着问。

    姬季远,想了想说:“格蛮难寻额,要么吾为伊拉。”他指了指,二妹和她的男朋友:“寻一首伐?”

    “也可以,侬寻伐。”大师,痛快地答应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侬看可以伐?”姬季远问。

    “可以!可以!格侬可以,为吾额情况,寻一首宋词伐?大师又出了题。

    “格便当(容易),就用苏东坡额,‘江城子’伐!”姬季远说。

    大师的脸色,有些变幻,。显然他以为,姬季远要说,“十年生死两茫茫”的,那一首“江城子”了,因为那一首很有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姬季远背颂了,这首,苏东坡的“江城子”。大师哈哈大笑,大声说:“知我者也!知我者也!”

    老太太,走了进来:“啥事体,介开心(高兴)啦?”

    “啊呀!格小囡(孩)!格小囡,有意思!有意思!”大师高兴地回答。

    “老头子,介开心做啥?”老太太,不解地问。

    “啊呀!侬勿晓得额。”大师笑着,摇着手说。

    “啥额事体,介开心?”一个粗重的声音,从楼梯中,传了上来,随即,有人走进了门。

    这人同大师,是兄弟俩,但一点也不像。他圆圆的脸,大大的头,粗眉粗目。大师的二女儿,三女儿,倒是同他,有些相像的。这是大师的哥哥,是另一个大师,他叫“姚羡双”。姬季远也知道他。他们兄弟俩,从来都是,双双上场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嘛!”

    “格小朋友,有意思,侬有啥额东西,可以考考伊?”大师介绍着说。

    “小朋友是客人伐,格要讲讲清爽额。万一吾,题目出得,刁钻促狭(很难捉摸),伊回答勿出来。侬勿是,面子也没有勒吗?”那个大师,爽朗地笑着问道。

    “没有关系,侬姚羡双,只要问得出来,都可以额。”大师让他放心地问。

    “格好额,格吾,促狭了啊?”姚大师提醒着。

    “勿要紧。”周大师,抬了抬手。

    “当年,袁世凯手下,有三个大将,分别叫龙、虎、狗。侬晓得,是啊里三个人?侬讲讲看。”姚太师,仰着头问着。

    这个问题,确实很促狭。但姬季远读过,袁世凯的,“小站练兵记”这本书,这自然便难不倒他了。

    “龙是,王士珍,虎是,段祺瑞,狗是,冯国璋。”姬季远回答。

    姚大师愣了,他转向周大师,轻声地说:“哎!格人,从来没有看见过,侬屋里额,‘毛脚’伐?”

    “勿要,瞎讲三千。”周大师回答。

    “喔!吾晓得勒,哈哈!哈哈!哎!侬勿讲,吾就勿晓得啦?哈哈!”姚大师,爽朗地笑着,向楼上走去。

    有一天,姬季远,约了周江净,一起来到了,“鹦鹉”大哥的家。

    “格朋友,吾勿想,再谈下去勒。”姬季远,开门见山地说。

    “啥额?格朋友,侬勿想谈勒?”周江净,惊得愣了。

    姬季远转向,“鹦鹉”大哥和阿嫂,“能勿能,麻烦你们,去帮吾讲一声。”

    “什么?伊拉爷是名人,侬到哪里去寻”,阿嫂,大声地气愤地说。

    “伊拉爷是老好额,但吾又勿是,寻伊拉爷。”姬季远,小声地说。

    “伊拉屋里,刚刚补发勒,两万多块洋,格钞票,侬做几辈子,也赚勿到额,侬要想清爽。”阿嫂又说。

    “吾想清爽勒。人活勒世界上,要有生存额地位。两个人,一道生活,要有感情基础。格是,最基本额东西,伊拉都没有。爷、娘再好,又哪能呐?”姬季远,申辩着说。

    “侬赤那,格么好额事体,侬还,推三阻四,侬倒底,拎得清,还是拎勿清?”周江净,愤愤地说。

    “格掉侬,侬去哪能?”姬季远无奈地,要求着转让。

    “人家看勿中吾,一开始,就看过了。讲吾人太矮,长得又粗相,吾再介绍侬额。现在人家,已经彻底看中侬勒。侬看,侬又出花头勒。”周江净屈辱地说。

    姬季远,拍着老友的肩膀:“从旧社会到现在,就讲究门当户对,吾是工人家庭,对方是名人、富豪,配勿到一道额。要么受气,要么吵相骂(吵架),有意思伐?”

    “格事体,到现在格地步,人家都认为,侬是最合适额。但侬现在,又讲勿可以。格口,阿拉是开勿出额,要是开格额口,好邻居也做勿成勒。”阿嫂,颓然地说。

    “……?”姬季远无语了。

    姬季远抓紧时间,把那个床头柜做好了。赶紧送了过去,老太太,满脸堆笑地迎着,硬要他坐一会儿。但姬季远讲要上班,老太太也无法强留。只能,一叠连声地说:“来噢!来噢!”

    姬季远低声地,“嗯”了一声,骑着车就走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去过那条,吴江路、qh路中间的弄堂,也没有去过,“鹦鹉”大哥的家。也没有去过,他邻居的家。

    过了一个星期,这天,姬季远上中班。突然,楼梯轻轻地响了。姬季远举头,向门口望去。只见那个“小小妹”,低着头走到了门口,她斜靠在门框上。不过,这次她没有,故意把门开开大。

    “有啥事体伐?”姬季远问。

    “阿拉娘,叫侬去。”那个“小小妹”说。

    “吾勿去勒伐!”姬季远回答。

    “为啥呐?”那个“小小妹”又问。

    “因为阿拉,勿可能走到一道。”姬季远回答。

    “为啥呐?”那个“小小妹”,还是这样问道。

    讲什么呢?讲门不当、户不对,她能听懂吗?那讲什么呢?姬季远转念想着,说:“阿拉爷勿同意。”推在父亲身上,那可是,最好的借口了。

    那个“小小妹”,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就走下了楼梯。这一次,她还是没有说“再见”。

    又过了两天,姬季远还上中班。中午饭后,有一阵脚步声,传了上来。姬季远,走到房间门口,只见是,周松春家的,那位老太太。她后面跟着,那个“二妹”。她手里拎着一个大蛋糕。

    “侬爷勒勒伐?”老太太,亲切地问。

    “勒勒!”姬季远回答,他向房间里,喊了一声:“阿爸!有客人来了。”

    阿爸迎了出来:“啥额客人啊!”他见是一个,从不相识的老太太,迟疑地问:“侬……侬是……?”

    老太太,进了房间,自我介绍道:“吾是周松春额,屋里厢额(妻子),侬儿子同阿拉小女儿,谈朋友也谈了,有一段时间勒。”

    “噢!”阿爸听了,也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也没有显露,逢迎的姿态。但也没有露出,看不起的神色。他一个,二十年代的司机,这样的人家,见得多了,因此也不以为然。

    “格哪能呐?”父亲问。

    “吾想是勿是,让伊拉两嘎头(个人),再谈下去,侬看好伐?”老太太,笑吟吟地,直截了当地要求着。

    “阿拉儿子额事体,吾从来也勿管额。侬有啥额事体,还是搭伊,自己讲伐。”父亲坦然地说道。

    老太太,望向了姬季远。

    姬季远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当面给拆穿了谎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得转头,向窗外看去。

    老太太,一看这情况,什么都明白了。她毕竟也是,饱经世故的人了。

    “好额呀!格吾先走了,再会!”老太太,转身向门口走去。

    “再会。”姬季远同父亲,一起应付着。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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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做上海人介绍:
一名上海入伍的东北兵,经历了千难万险,经受了重重的挫折,回到了上海。迎接他的,还是起伏不定的人生。但他锲而不舍,努力奋进。终于获得了事业的小成。可是,又一个更大的磨难,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他又从浪尖,直跌到了谷底,但他又坚定地站了起来。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重做上海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做上海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做上海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