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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布袋老鸦     丹道武神txt下载     丹道武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你一直都这么勇吗

    袁一鹤眼神阴鸷,关于这位江四公子的传说他早就不知听过多少,但是他始终也都是认为那不过是这小子沾了江家势大的便宜,要说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已经能如传言中那般绞杀仙人,翻掌间抹杀仙人,他是决计不信的。

    他冷哼一声,高声狂语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你就是江长安?”

    风雪中白发青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哪怕是一眼也没瞧过来。

    周围人则纷纷侧目,脸色各异,精彩纷呈,有讥笑,也有惊讶,更多的,则是惋惜。——对生命如此脆弱、顷刻即要凋零的惋惜。

    “喂,老子问你呢,没听到啊,也没听说这传说中久闻大名的江长安是个聋子啊!”袁一鹤大笑,想来定是对方内心怯懦,不敢应声,念及如此,早先的警惕荡然无存,更加的不可一世了。

    这下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一种看傻子的嘲弄,但凡这位袁公子知晓仙禁的半点利害,也不会说出这等蠢笨的话。

    一旁,那名先前跟上了楼顶的肥胖青年冷然讪笑一声,微微摇头,从口袋摸索出几瓶伤药,随即却又不禁摇了摇头,这些药里有治疗刀伤的上品金创药,有生筋接骨的黑玉断续膏,也有延年益寿的千年火灵芝,但独独没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他悠悠叹了一息:“这笔买卖,怕是黄了……”

    袁一鹤心中大喜,还要再耍上两句威风,却听灰袍人忽然间转头怒斥:“不想死就住口!”

    灰袍老者又看回远处的白发男子,高突的颧骨上布满了皱纹,而此一滴滴冷汗则沿着皱纹滚落,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个年轻人给他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尤其是那古朴似深潭宁波的眼神,淡漠中透着温怒。

    这种感觉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那是他入袁家做门客之前,门派中三位天资非凡的师兄被杀的那个晚上,一向沉稳和气的师父坐在正堂,阴沉沉的脸色令人恐惧,而后几

    天,师父寻见了那群仇家,将其尽数碾碎。

    袁一鹤无疑是个蠢货,但他出于门客的职责,不得不保护这样一个蠢货。

    “你……你这个奴仆也敢训斥本少爷!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了?没有袁家,你个老东西什么都不算!”袁一鹤脸色黑了下来,气得发抖,又看向江长安,“这个聋子有什么值得怕的?本少爷今天就把话给挑明了,这小子的命我要定了,身边那个婊子我也……”

    噗——

    袁一鹤陡然定格,一道金光穿过他的小腹,破开一道血线洒在半空碎成浓浓的红雾,经脉尽碎,徒留下一个碗大的窟窿,清晰可见五脏六腑在其中冒着热气垂死挣扎,虽然还有几口气,但断然没有了活的可能。

    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再看白发人,眼中已是极度恐惧。

    “你……你敢……”袁一鹤面如金纸,一双眼睛尤是瞪得溜圆,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年轻人敢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出手。

    他身躯晃了晃,一阵风吹来砰的一声自梅香阁楼顶掉落在地,浑身的疼痛让昏昏欲睡的头脑又返了一丝清明,他就这样躺在青石街上,全身蛆虫一般扭曲颤抖,口吐血沫,双眼只能望着朗朗放晴的云天。

    忽然,眼帘中映入一张嬉笑的脸庞,袁一鹤这才发现,这人正是跟随自己上楼还为那女人打抱不平的肥胖青年。

    肥胖青年搓着手掌,盯着那一地摔出的青胆紫肝碎块,又捂鼻掩着腥味,摇头抱憾道:“真是可惜啊,袁大公子,咱们这第一笔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袁一鹤不明白这个年轻人所说的“买卖”是什么,口吐血沫,本能性地求救:“救……救我……”

    肥胖青年掖了把腹下肥肉蹲了下来,双手抱着插进袖口,笑道:“你一直都这么勇吗?”

    他笑了笑,眼神陡然狠厉:“在楼上时我就说过这个女人不是你能招惹的,可你就是不听啊,不过刚才那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即便江少不杀你,我也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栋楼,即便没有我,林太羽、皇甫少卿、柳朝圣那几个狂热的家伙也绝不会让你好活,算一算时辰,留守江州的皇甫少卿也该过来了。”

    袁一鹤呆滞疑惑的眼神随着那话中的三个名字骤然惊恐,瞳孔凝缩,一字一顿咳血道:“十……二……金君!”

    尽管入驻江州不过才短短一年,但关于公子盟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也有有所耳闻,早在一年前公子盟盟主君上江长安独入仙禁之后,公子盟一时群龙无首,大致也分为了几个派系。

    以林太羽、薛飞、牧文曲、鹰王余笙、毒师沈红泥、白帽书生何欢几个天师府人员为首的成一派,以司阴司阳、唐危楼为首的前身是沧州寒铁盟的寒门也是一派,以及柳朝圣为首的一些此前潇湘馆强者也成一派等等。

    这些人也并非没有想过站出来撮合大同,稳固公子盟,但无不惧怕有人会咋口舌,毕竟无论是谁站出来,都会被一些小人说成是觊觎盟主之位而为之,是要篡位谋权,这风险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所以能做的,就是各自尽量维护好手下的派系。

    可如此也不是长久的办法,谁也不知道盟主还会不会回来,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公子盟弥漫着一片死气,时间久了也难免会有各种谣言传出来。公子盟也不得不停下一切势力进取的计划,可世间许多事总是不进则退,短短半月的时间,公子盟便已经被夺去了势力所控的数十家花楼钱庄赌当。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情况不容乐观,等待着这个迅速崛起的大盟分崩离析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女人,挨个走访各部,行盟主金令,使先前流传公子盟内的“十二金君”名号正式封定,宣告于世,此外重编各派系成员分外十二部,金君为首,各司其职。

    名始于内,扬其于外。这作为是告诉他人,公子盟众人在,十二金君在,盟主在,公子盟安在!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佛眼

    一场危机就这般看似轻松地被化去了。

    袁一鹤也曾感兴趣打听过那女人,但不同于陆清寒,那女人整日忙于公务,基本从未抛头露面,极为神秘,但传言也是一个大美人,并且是这江长安的姘头,想到此处觉得那江长安更加可恨。

    只是此刻,他只是感觉到无边的绝望,眼前的肥胖青年在他眼中已然成了一尊恐怖的魔鬼,艰涩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肥胖青年脸上笑意更深了:

    “公子盟——陈平生。”

    袁一鹤只觉手脚冰冷,这股冷意随着皮肤浸透五脏六腑,苍白的嘴唇剧烈颤抖,却再无力气吐露一字。

    他明白这个名字的重量。陈平生,公子盟十二金君中唯一一个肉身凡胎不会修行的人,一个不会修行的人能坐上十二金君的位置,不止因为他是这江州商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会长,还因为这个人赚的钱足够支撑公子盟的全部支出,是真真正正的一个大财阀。

    袁一鹤口中呜咽着,又挣扎了两下,彻底没了气。

    眼看保护的人死在了眼前,灰袍老者面色怒然,却也未敢妄动,对着白发男子冷静道:“阁下此等作为,未免有些……”

    话说一半,江长安微微抬首朝他看来,嘈杂中,淡淡问道:“你有意见?”

    灰袍人顿时语塞,面对这样强横又淡然的一句问题他嘴唇颤了颤,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半晌,咽了下口水拱手施礼道:“阁下还望体谅,保护袁公子乃是此乃在下的分内事,今日若是阁下不给个交代,怕是难以善了。”

    嗤!

    江长安眸光射来,随之而来的则是又一道金光。

    灰袍人心神一震,不敢小觑,同时心感惊奇,他并未感知到这个年轻人身上灵力已经是何等的境界,仿佛他本身就并未在三篇十二境的道途之中,这显然打翻了他所有的认知。如此看来,这位江四公子坠入魔道重修道途的传说竟是真的了。

    他心中越发不以为然,千万年来妄图打

    破造化始尊修行道途的人不是没有,但他们的结果无一不是痴傻疯癫或者死,眼前小子也不过是故弄玄虚。

    “仙道玉!”灰袍老者大喝,袍袖中骤然飞出一道青光直奔云霄,穿梭天际,转眼盘旋回他身侧,晕开一片青云,那道轻灵金光刺到身前遇到这青云顿时化为一空。

    这是一方两尺长宽、两寸余厚的青石,上面雕琢七星,日月山河,隐约间居然透着几分仙人之姿。

    “是仙器吗?原来袁家有四位受仙人福荫的强者的传言是真的!”

    “这下江四公子要如何应付?”

    梅香阁上的袁一鹤面露张扬得意神色,心中已觉尘埃落定。

    人群中纷纷议论,然话音未落,就听那半空两人对峙处传开一声脆响——

    啪!

    白发人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根黑漆漆的铁棍击在那方青石之上,脆响便是由此发出的。

    干脆,直接。

    青石啪地碎裂,爆开成千百碎石散落当空。

    所有人都被这惊人一幕深深震撼,但又绝德如同梦幻,这……巍巍仙器,就这样被一棒子敲碎了?

    袁一鹤脸色变得铁青,阴沉沉的,同样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已然多了一些恐惧。

    半空,墨沧看了看那飘散的碎渣,嗤笑道:“什么狗屁仙器,不过是运气好不知从哪儿捡来的一块古天庭最简陋的地砖,还福荫?哈哈哈,想必应是这石砖上所夹带的一丝丝上古精纯的灵力吧,小子,早知道咱们就将那仙禁中神庙地砖全都扒下来背回来,啧啧啧,虽说有点不讲究,但价格一定不菲。”

    “怎么……会这样?怎么……”灰袍人彻底呆住了,看着那根黑黝黝的铁棒,心头在滴血,许久才反应过来至宝被毁,愤怒咆哮道:“老夫必要将你挫骨扬灰!”

    人在极端愤怒之下总会萌生一种万人不惧的胆气。

    灰袍人双手凝出两道剑光流火,身形疾驰百丈来至近前,抬手劈杀,满腔怒火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然而面前明朗的白发人并未再动,只是口吐梵语,那只左眼中骤然冒出金光闪闪。好似一条盘卧的金龙要挣脱牢笼,跃跃欲试。

    “幻术?!”灰袍人大骇,早早就听闻对方有一只眼睛是菩提子所化,在一年前那场天劫中甚至用仙道幻术强开麒麟眼永封古仙人,想必幻术必定已是登峰造极,不得不防。

    可是他随即又是惊疑不定,他不是没有去查探过,这些消息自然属实,可那只眼睛也早随着封印一起盲了,眼前白发人可以算是半个瞎子,别说幻术,这只眼睛都已废了。

    但就在此刻,那只眼睛中绽放出金灿灿的灵光,霎时间仿佛一片烟云神海藏纳其中,踏入了一层玄境,九天广阔,仙佛林立,万佛朝宗,眼前迷蒙的烟云散去,剩有半山,山上刻画九十九道青石阶梯,顺梯攀顶,见有一道红漆古朴山门。

    只有一道朱红色的山门静静伫立在哪里,而随着一声冷斥:“开!”

    那道红得令人心悸的山门忽的吱呀呀别从内推开了,紧跟着一道身着青灰色佛衣的和尚双手合十,口诵佛经从中跨步而出。

    衣着平凡,却令人生出跪拜忏悔之意,经文精简,却有百万佛众共语低诵之声。

    浩大神威排山倒海一样向他涌来,如狂潮,似猛虎,要将他撕裂,碾碎。

    这万千种变化,全然发生在一念之间,灰袍老者急忙收神,才觉两鬓不知渗满冷汗,那门中走出的和尚已站在他面前,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甚至毫不怀疑,对方想要拍死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如来法相!这是……这只是佛眼,不可能!人怎么会有佛眼!”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像只炸了毛的猫,神情悚然。

    灰袍老者低声呢喃,别人并未听到他在说什么,但到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身躯在剧烈的震颤,惶惶欲倒。

    接着,所有人又听到江长安道:“你这个年纪能有这般境界,还算不错。”

    四方众人,鸦雀无声。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少爷回来了

    这……算是什么?一句评语?一句像是儿时算错了一道数算题,长辈走过来拍拍头道:“你这个年纪能算到这一步,还算不错。”

    灰袍老者一动不动,手中残缺破碎的几块青玉犹握,却再无动手的勇气,借助那块“仙器”他自身修为境界已跨入大道篇返真境初期,破妄、返真、合体、大乘四境已逾其二,货真价实的大能强者,而这个年轻人的修为到了何种境界他也难辨,这人根本就不在三篇十二境修行之内,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恐怖妖异感。

    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在这个年纪能登入大道篇的,自古至今也是闻所未闻,或许正如自己听闻的那样,这是一个可怕的妖道!

    这时,有些寂静的街道上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英俊非常,气质超然,手里拿着一柄长剑,金石剑鞘雕刻飞星,穿着一身淡黄锦衣,举止气度非凡,见到远处又走回陆清寒身旁的白发男子后眼中迸发出无与伦比的激动,想要上前却被陈平生拦住了,胖子轻笑:“皇甫兄,小两口有许多话要说,咱就别这个时候打搅了……”

    还是清晨的时分,风雪中逐渐显露一道暖阳,将大地熏得微黄。

    众人自觉撇开一条道路,看着一男一女携手打面前经过,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随后纷乱议论的声音爆炸似的接踵而起,风浪一样一层层推波而去,不出三天,整个江州都会知道,那个男人回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灰袍老者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真正确定四周没有那位江四公子的人监察之后,才颤颤巍巍地起身佝偻着身子逃去了。当然,这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后话了。

    想起隔着两条街的不远地方就是万兴楼,江长安与陆清寒便先去见了芸娘,久别重逢,这位乳娘自是免不了又是一场喜极而泣。

    待从万兴楼中出来回到江府时,已是正晌午时,阳光正好。

    雪苑中,司雪衣神色显得有些憔悴,这是忧思成疾的病症,但好在一年来有身旁这位同床共

    枕数十年的中年男子悉心照料,身体倒还无恙。

    这段日子里觉得发闷,就拿了织线与布匹,坐在院子里织着婴孩所穿的一些衣服,为着未来孙子做几件新衣。

    江天道仍坐在院子里太师椅上晒着阳光,一摇一晃发出嘎吱吱的轻响,不时被身旁女人啧声安静。

    “跟你说过许多次,这些事就交由那些下人去做,咱们的儿媳可是不少,未来的孙子也是定然不会少的,你若只做个三两件,不够分的,岂不是厚此薄彼了吗?”他微微笑着,目光不时又转到女人的脸上。这无疑是最惬意的时光了,从一年前京州之行回来,他更加喜欢这种生活了。

    “闲暇的时间里就做一做,三五天做一件,几个月、几年的时间也够百十件的。”她展颜笑道,抬头看他,目光清明而温柔。

    江天道微微一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那日妻子哭诉着求他动用江府神权的晚上之后,她的态度就有些不同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他也不止一次地问过缘由,但是司雪衣总是窃笑一下摇头不答话了。

    日子久了,他也就不再问了,可每当她冲他笑时,心头总会砰然一动,他也傻笑,那是幸福的味道。

    他笑道:“眼下没有孙子,倒是外孙儿还有些盼头,贞儿早该要嫁人了,要不这几日就把日子定了?”

    提到这个整日里天马行空的大女儿,司雪衣脸上也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道:“我也与她说过,但她倒吵着要等长安回来,一家团圆……”

    想到了生死未卜的儿子,她语气一顿,眼神有些黯然,短暂时间又恢复过来,倔强道:“而且即便她成亲了又如何,外孙儿那始终都是要跟别家的姓,哪有亲孙儿好。”

    江天道哑然一笑,他明白,司雪衣始终对未来外孙儿姓“夜阑”这个姓氏有些排斥,因为那个执剑少年当年闯进江家,是要拼死了玉石俱焚的。

    司雪衣也不管他傻笑,手中一针一线井然有序不停,口中认认真真地算道:

    “青莲宗的苏家姐妹中,尚君那孩子端庄大方,礼数周全,一眼就可看出是大家闺秀,我是想让她成大房的,尚萱清纯可人,而且乖巧懂事,也是喜人的。临仙峰上,那来过江家一次的狐脸媚儿我倒是见过一面,天生媚骨,心眼不坏,最重要的是屁股大,一定是生儿子的材料。那位超脱世外的女帝我倒是没有见过,只要她对咱们儿子好,未来再生个一儿半女,也是极好的。”

    江天道认真听着,忽然勾起一抹坏笑,道:“你这么想要孙子?我可还听说那小子勾搭了一个少妇,好像是个叫姬……姬虞筱的,那少妇就有一个现成的儿子……”

    司雪衣白了他一眼,这件事她也是知道,但不好去提,只好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夏周皇室的公主夏乐菱,此前有些误会,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性情纯良,也可做咱家儿媳,还有在天命宗的伊柔那妮子、早先他在沧州结识的慕容晴、玄机门的大小姐薛瑾儿,真是一心一意都放在了他身上,可不能负了人家。对了,还有日夜都守在那梅香阁上的清寒,那孩子性子太拧,若非渔大哥盯着,她早就冲入仙禁绝地中了,我能看出来,倘若咱们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怕是她也断然不会独活了,真是苦了这孩子……”

    “还有呢?”江天道搭着话。

    司雪衣道:“东灵身在皇室手握实权的司徒玉凝……”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纠结犹豫,想了想还是说道:“那孩子为人处世尽善尽美无可挑剔,心计城府深,但话又说回来,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也无可奈何,那孩子,总让我感觉懂事的让人心疼。还有就剩下那最讨我欢心,最令我喜欢的小丫头若若了,唉,那个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说着心中打算,眉头便又微微蹙了下去。

    江天道知晓她又想到了那个杳无音讯不知何时还能回来的混账小子,识趣地闭上嘴。

    正当此时,门院外传来丫鬟疾奔而来兴奋的高呼:“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夫妻赌局

    司雪衣听得真切,却没有太多激动,只是又眼神怪异地看向江天道。

    每每气燥不顺时,这个男人总能变着花样逗她,上次就是这般驱人高声喧哗些假的消息逗闷子,尽管她并不觉得好笑,甚至还生了许久的气,如今又当是他的作为,觉得有些无奈。

    可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也是错愕,太师椅吱呀呀的声音停住,他一动不动了。

    司雪衣愣了半晌,那放在腿上的绸布啪得掉落在地上,她已猛地站起身朝院外快步走去了。

    相聚总是令人欣喜落泪的事,司雪衣身为江府主母是要注重仪表的,绷着热泪拉起跪倒门前的江长安入院,颤抖着声音吩咐下人准备酒宴。

    母亲的手掌是温暖的,任是从未在仙禁绝境面前低头的江长安此刻也眼角酸热,满怀愧疚地低着头,除了一个“娘”字,再不知说什么了。

    这顿饭吃的应是几年来最久的一场,途中江琪贞也闻讯赶回来,自不必说又是一场欢喜,眼见日头从正午落入西边山头,司雪衣才示意让他回迎安阙休息。

    江琪贞还有许多话未说,只好将矛头辗转到了同样一年未有入府的陆清寒身上,强拉着这位未来弟妹回了自己的居所,口中大大咧咧说着誓要开导她赶快与那混蛋小子要个孩子之类的云云,陆清寒一向清冷的表现也荡然无存,脸蛋儿红彤彤的,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应从。

    喧闹散去,一股浓浓的喜乐轻松氛围笼罩在整个江府。

    司雪衣又回到雪苑,默默坐回亭子里,拾起布料线团一针一针低头缝补起来。

    天色有些暗了,不知何时,她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住,一滴一滴泪水掉在那只缝制了一半的小小虎头布靴上面。

    江府面前她要庄重,儿子面前她要坚强,但此刻,宁静无人的小院里,朦胧无星的夜色里,长久的痛苦压抑在此时无声释放。

    不对。

    她突然正了正神色,这院中,还有一个人呢。

    正想着,桌子上就燃起了一点昏暗的烛光,将她的脸色晕

    染成淡红色。

    那个让她恨死了的男人正坐在对面,一只手臂抵在石桌上,撑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另一只手抚在她肩上轻轻拍着,声音温柔笑道:“哭出来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应该是不愿在这个男人面前低头,她强止住眼泪,也学着他的样子,下巴抵着手掌看他。

    许久,夜色更深。

    她开口问道:“江天道。”

    “嗯?”他熟练地应声。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在一起生活几十年,她始终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她还以为看透了一些,但就在一年前那个晚上,那个和红竹争执神权来由的晚上,她才明白根本没有真正观察过这个男人。

    见过他覆灭夕照国,将王侯公府赶尽杀绝,甚至举起屠刀杀向几名乳臭未干的孩子时,她曾以为这个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后来才知道,那些孩子都被送到了学堂,也算有了不错的归宿。听闻他是世人皆知的大赌徒,她曾以为那个人嗜赌如命,只知败坏身家,但在见他之后,却从未曾见过他赌过一次,甚至只字未提。

    从认识到如今,他一直都在迁就着自己,包容着自己,自己所有的要求,哪怕如何无礼如何离谱,他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实现。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江天道笑着,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司雪衣想了一想,忽然眼中亮起一抹老谋深算的狐狸笑意,道:“你在这里等着。”

    她跑回房间,合拢房门,没过一会儿又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将拿出的东西放在面前的石桌上,江天道神情又是一阵错愕,桌上放着的是三枚黄玉骰子,还有一只紫檀筛盅。

    江天道记得这幅骰子是很多年前自己的玩意儿,成婚那日就不见了,当时还道是丢了,他本就有不再赌的想法,于是也未追究,没想到竟被这个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女人藏到今日。

    司雪衣坐下来,神秘兮兮得将头凑上去笑道:“江天道,我们赌一局怎么样?谁若赢了,就问对方一个问题,必须要回答。”

    江天道笑道

    :“你知道我不赌了。”

    “就今天晚上这一次……”司雪衣语气带着乞求,待对方点头答应,便站起身,毫不顾及形象地撸了把袖子,就差一只脚踩在桌案上了。这种离经叛道也从未接触过的游戏给她带来一种新奇刺激感,虽然摇晃筛的动作生疏笨拙,但也算耍得有模有样。

    啪!筛盅落案。

    “猜大小。”司雪衣笑道,那神态年轻了二十岁,像是个聪明伶俐的年轻姑娘。

    见她兴致满满,江天道也觉有趣,随意笑道:“我猜……是小。”

    司雪衣小心翼翼打开筛盅,讶异地看了眼落成‘一三四’的三枚骰子,又看了眼男人,叹了一口气道:“是小。”

    “让我想想问一个什么问题……”江天道想了一会儿,认真问道:“你……你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

    司雪衣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又觉得有些好笑,无论是亲力亲为剿灭夕照国,铲平公族余孽,还是置身事外不顾江笑儒施的遗计,都让他心中始终对自己有着深深的愧疚,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她的愿望。

    他会因为她害怕血腥而站在冷风中两个时辰,等血腥味吹散,会因为她想要吃斋礼佛为儿孙积福、为他消业而命人在江州修建了金光寺。她知道,对于神佛鬼怪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但他还是愿意去接受,去相信。

    想要做的他都帮着实现的,还有一些是就连他也是无能为力的。她摇了摇头,道:“只要一家团圆,像这样每天晒一晒太阳,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很好了。”

    和你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这是她真正想说的,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

    哗啦啦——啪!

    她又将晃动的筛盅落到案上,看向他。

    江天道笑道:“小。”

    “错了,是大,我赢了。”打开筛盅后的司雪衣激动笑道。随后又镇静下来,想了想凑上去好奇道:“江天道,你的修行很厉害吗?我听闻过……他们说,是我毁了你,毁了一个最接近神的人……”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长夜美人

    “厉害?他们看来兴许吧。”江天道回答了一句。

    司雪衣似有些不太满意,笑着摇头:“不准这样随便应付我,认真回答。”

    “好好好。”江天道低头沉思了片刻,笑容微微敛去了,眼神又落到了她的脸上,认真严肃说道:“我这一生修行,平庸至极,唯独……”

    他欲言又止,司雪衣却好奇道:“唯独什么?”

    “唯独见你,云胡不喜。”

    司雪衣微微愣了愣,眼睛盯着这个曾经极其英俊的脸庞一眨不眨,他的额头、眼角、脸颊生了一些浅浅的皱纹,但眼神始终于第一次想见时无异。她心中生出一股异样,又感到两人这等年纪说这样的话未免让人羞臊,轻轻呸了一下,转而又低语呢喃道:“你总是这般嬉皮笑脸,我却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哗啦啦的摇晃声再度响起,直到手中动作停下来,江天道又一次猜错了。

    司雪衣思索了许久,终于狠了很心思,笑容苦涩地问出了那个数十年都没有明白的问题,道:“你当初明明知道我嫁你是有图谋,为什么还愿娶我?”

    “世间许多事都是这么没道理,就比如我最偏心你。”他笑容恬淡。

    “临时起意?”

    “处心积虑。”

    “可我们只见了三面?”司雪衣疑惑道。

    江天道不回答,笑着示意地伸手指了指骰子,司雪衣只好又摇了一遍,待他又猜错了,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江天道伸了个懒腰,慢慢说道:“第一次见你前,我一直以为,人间本不该让我这么欣喜的,但是你来了。后来我知道,我大约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司雪衣小心地看了看周围,这些“喜欢”的小年轻才说的字眼,若是被他人听到,还不笑死。

    江天道注意到了这一点,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觉得‘喜欢’两个字有些刺耳,可能许多人都觉得我们这个年龄说这样的话让人肉麻、荒唐,可那又如何,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是那种一提起你的名字,心里就动辄海啸山鸣的喜欢。”

    司雪衣眉眼舒展开来,有些怔住了。

    “第二次见你,我就在想,这个女人,她喜欢静静的一个人,我就给她一个大大的庭院,她喜欢漫天飘雪的美景,我就将那院子四季装点成冬日的模样,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站在院子里看雪,我都喜欢的不得了。”

    司雪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股暖流自心头溢满胸口,唇齿颤动。

    “第三次见你,我想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连同这一身怪癖还有一千八百多种臭毛病,我真的是个很讨厌的人,只有一点好,喜欢你。”

    司雪衣眼眶闪烁出微微的晶莹闪亮,明眸一笑,两滴眼泪便从眼角悄然滑落,问道:“江天道,你是天上来的吗?”

    “啊?”他疑惑道,那只为她擦泪的手掌一顿。

    “你应是天上来的。”她笃定地加上一句。

    江天道笑着继续擦她眼角,凑来半截身子近乎俯在了石桌上,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司雪衣得意地笑,却不回答,眼神在烛火下显得促狭。

    我喜欢的人从天上来,他无意掀翻了烛火,却点燃我双眸盛满的暮色。

    “江天道。”

    “嗯?”

    “你刚才问我什么?”

    “你还没有摇骰子呢……”

    “我不管,我就要再听一遍,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问……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我想陪着你,慢悠悠的,走完这一辈子。”

    ……

    画梅亭。

    几个侍从恭敬立在亭外,几个刚入江府的下人偷偷抬头远远打量着亭子中央的白发男子,这位四公子走出雪苑之后并没有急着回风月湖旁的迎安阙,而是先来了画梅亭,驻足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入夜。

    夜风呼啸,他有时说着什么,像是对着茫茫夜色讲述这一年发生的种种,直到许久之后,转身走出了亭子。

    还没走出院子,他的脚步忽的停住了。

    十丈外,在夜幕中不知等待多久的一个倩影,淡黄色长袭纱裹紧绸缎,身形玲珑有致,如同暗夜中盛放的的一朵幽兰,散发着大方、婉约

    的气息,风韵动人。

    她正站在一颗盛开的梅花树下,歪着头看他,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笑容恬淡,但眼角却藏有淡淡的憔悴,便让人觉得夜风有罪。

    他挥手退散了侍从,走到对方面前将其拥进怀里,问道:“来多久了?”

    “听到你回来了,便立刻赶来了,但想到你和伯父伯母有许多话要说,便不好打扰,又猜你出了雪苑后想来的第一个地方,就等在这里了。”女子紧紧抱住他的后腰,脑袋在胸口轻轻摩挲着,贪婪者吮吸着熟悉的气息,说着说着却有了哭腔。

    “害怕吗?”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害怕。”女子泪和笑一起未曾止歇,似是漫不经心道:“害怕你死了回不来,害怕你活着不回来。可后来想想便也不害怕了。”

    “为什么?”

    “我想,便是这一世再见不到你,那就下辈子,你……是赖也赖不掉的。”

    江长安吐了口气平静了心中悸动,道:“这一年辛苦你了……”

    怀中的脑袋急忙摇了摇,闷闷地道:“当日公子盟情势紧急,我让尚萱回去接手青莲宗,自己留在了这里,我也不太懂,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把用在宗门管理各院的那一套方法用在上面,虽说不足进取,但足以守成。”

    怀中的女子自然是留在江州的苏尚君,终日思君今日终见君,她听到消息时也是恍惚了许久,待确认之后便难抑言表的喜悦,迫不及待赶了过来。等待了几个时辰,看到他的一刹,心中的礼法矜持全都被抛出脑后,什么也不顾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只是这一年你不在,有些人难免有了些想法,不过你现在回去了,过几日我想些办法,也是可以摆平的。”

    她说的轻松,但是江长安明白,那办法不知她要用多少长夜不眠换来的。

    “你好好歇一歇。”他笑道,“后面的交给我,一些事是该有个了断了。”

    说到最后,那狭长的眸子在夜幕中格外的阴沉,但当落在她身上时就随风散去了。

    清风明月,长夜美人,这个晚上注定要发生些什么……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大雷音寺

    黑色山脉中央,险象环生,地势凶险,但这片区域却成了一片真空。

    “你为何出手?”一念质问道。

    佛衣反问:“你又为何出手?”

    一念嗤了一声:“反正小僧的原由绝不与你相同。”

    佛衣沉默,不再搭话。

    两个和尚对视着,空气中流转肃杀的阴冷氛围,而等两人反应过来,才见江长安已转身继续向西行去。

    黑山中的环境阴森森的,不知何时,天上的云雾也变成了阴沉沉的血红色,灰蒙蒙不易看清前路,就如血色笼罩的黑夜,无比压抑。

    “江公子,江施主,江大少……”一念笑呵呵跟了上来,凑在一旁问道,“江公子就不想问一问为何我二人出手?”

    “你们两人既然同时出手杀人灭口,必定是有些东西不想要我知道,问也白问。”江长安不愿多做纠缠,直觉告诉他,五念来此的目的绝没有这么简单,五念十万年来第一次聚集在此也绝对不会是单纯的凑巧,他从不相信巧合的事情。

    继续西行了数十里,忽然,就在山石后,渐渐浮现出一处废墟,朦朦胧胧的佛韵散发出来,耳边听到一种若隐若无的禅唱,像是从天外传来。

    “有佛音!”一念激动地跳起来。

    初时,江长安以为是错觉,但佛音渐渐浩大起来,在整座古庙中缭绕,如黄钟大吕在震动,庄严、浩大、高妙、玄奥。

    废墟的尽头是一方极为开阔地,就如一座广场,靡靡佛音正是从广场上空传来,恍惚间,三人好像看到了成千上万名头顶金光的僧人盘腿散坐于广场之上,研读佛经,千万和尚诵读佛法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心头肃然,古波般宁静。

    万佛朝宗!

    广场尽头,矗立一座古老的庙宇,寂静无声,青砖石瓦,十万年的时间让它和这个仙人都不敢踏足的领域完全融合,上面生满了奇花异草,相依相呈,古意盎然,让人似感受到朦胧时光流转,岁月的变迁

    ,带给人以无尽的宁静与苍古,根本谈不上瑰丽,倒是多了一股佛法自然的韵味。

    即便如此,偶尔也能看到残垣断壁中埋没着金壁银桥,难以掩盖曾几何时的辉煌,恍惚间,他们仿佛看到了十万年前的场景,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屋顶,显得格外鼎盛。殿檐斗拱装饰着青蓝点金和贴金彩画,红色大圆柱盘坐金龙。

    荒败的古庙门口,有一块锈迹斑驳的铜匾,上面刻着四个古字,如龙蛇盘绕,禅意无尽。

    “大雷音寺!”

    传说中的大雷音寺,佛陀的居所,佛教的无上圣地。

    此刻它就在几人面前,虽然沦落至此,但尤见庄严神圣之态。

    “佛音说法,声如雷震。是为大雷音寺!这里就是神庙。”

    江长安朝大殿走去,古殿中,突然,整座古庙内尘埃尽退,无尘无垢,一片洁净。法相森严的石身佛像才显真容,或嗔或怒,或喜或悲,正是人间百态,眼前这一切,祥和而又安宁,让人如沐春风,仿佛有飘渺禅唱响起。

    穿过古殿,继续行进二三里,废墟中显现出一座偏殿,这座殿堂更加古老,像是从古至今生长在此,无人问津,毫无生机可言。

    殿前横匾上雕刻着破旧三个古字——“往生殿”。

    江长安猛地顿住,淡然平静的脸颊上,不知何时淌下两行清泪,他心中无悲无喜,不知因何流泪,但泪水就如决堤,无法抑制。

    走入其中,古殿中央摆放一张青案,案上堆满了化成泥尘的经文,可就在中央位置有一处空白的区域,仿佛那里曾经应该摆放着什么东西,案前一张破破烂烂落满尘土的蒲团。

    佛衣叹息道:“这青案上原本摆放的,想必就是执掌轮回的青灯,这张蒲团上坐的应是掌灯人了吧。”

    江长安沉默不语,他想起了临仙峰上的那个女子,那个能将一处山水目不转睛看上两个时辰的痴女子,曾几何时,她就是这样痴呆呆直勾勾只盯着这盏烛火度日吧

    古殿后院,六座古井生满了草木,每一口古井旁用着钟鼎古字各自刻画着名字——“天道、修罗道、人间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一念瞥了眼佛衣,抢先道:“这个小僧我知道,青灯消除亡魂因果,论其功过投入六道古井以轮回。”

    出了往生殿继续西行,依旧望不见神庙尽头,眼前黑山林立,断崖层出,地势极为凶险,但好在因为佛音神威的庇佑,仙禁中的异兽大妖不敢贸然闯入,倒也安全。

    又走了半个时辰,三人面前显出一棵参天古树,倚山而立,与树身一半已与山体连为一体,仔细看,树身居然被掏空,延伸出一条悠然小径通向山体内部。

    “这莫非是哪个佛陀的修行洞府?”墨沧疑惑道。

    古木就如一座天然佛门,古朴自然,细细体会,竟有无尽莫名禅意奥妙。

    三人步入其中,感觉走入三四里,石壁上忽显出淡淡的绿色荧光,照亮尽头。

    古洞尽头乃是一座石室,三人走了进去,就见石室中坐着一具古尸。

    男人的古尸,面壁而坐。

    黯淡的荧光照亮在上面,古尸已经风干坐化,面目全非,身上衣服早变成几缕破烂布条,盘腿坐在发霉长毛的蒲团上,几缕长发挂在鬓前,显得无比的萧索凄凉。

    他的五脏六腑早被蚁虫食尽,胸口连同腹部开了大洞。两根铁钉直钉入双腿,砸进地面,以一种自虐的方式长坐于此,触目惊心。

    面前石壁上刻着斑驳不清的字迹“世上本无纱罩灯,奈何佛前琉璃盏”。

    “这是那座石室!”江长安与一念异口同声惊讶道,这正是先前二人初遇后所进入的神秘石室,若非青麟巨兽将二人掳走带到了竹林,面对那三眼古仙尸只怕凶多吉少。

    一念捶胸顿足叫苦不已:“原来那时这神庙离我们这么近,那青麟巨兽虽说救了你我,但却让小僧丧失了那么好的机会,也是可气。”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神庙无生法

    墨沧问道:“只是,这个石室中我们早就看遍了,根本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门……”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只因眼神瞟见江长安的神色黯然,愤怒。

    也难怪,一年来的寻找,无数次的生死边缘竭力还生,可是眼下一切都化成了泡影,最后的希望也烟消云散,支撑着心中大石的木枝轰然断裂,搁在正常人,早就失了心疯。

    “怎么会这样……”江长安喃喃低语,颓然坐在石凳上,惶惶失神。

    密不透风的古洞中寂静无声,一时气氛显得尤为压抑。

    “不可能,神庙中不可能一无所有,不然也不会引开天祖师来此。”江长安急火攻心,眼中布满血丝看向洞中干尸,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是谁?”

    他骤然身起,指点残尸,掐诀念诵:“无量仙人术,密我开天法,得主生天道,凡目通鬼神!开!”

    那只独剩的眼瞳中,射出一道神芒,气冲斗牛,光照天宇,而后没入残尸中。可这道目力神识偏偏被一股威势阻挡在面前,神念如受针扎,根本无法接近一寸。

    “这残尸死了数万年,居然还能有这等法相神威。”江长安心有余悸,这若是尊活着的佛,哪怕只有一口气在,他多半会重创,虽不至于身死,但仅剩的一只眼睛也难幸存。

    “今日我偏要看清你是谁!”

    江长安冷喝一声,聚纳神识,强行催动灵觉,往残尸脸上瞧去。

    万道流光在枯骨面颊上流转,在他眼中逐渐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紧接着,显现出真容!

    “不可能!”

    待看清这张脸,江长安脸上顿时浮现震惊之色,那幅面容微微带笑,却冰冷无比,静静地立在一片古老的宇宙中心,混沌汹涌,却万劫不朽。

    这是一副足以惊艳世人的年轻男人面孔,英俊近似妖异。

    江长安连忙收神,那只眼中淌下一缕血丝,惊赫道:

    “怎么会这样

    ?!”

    “小子,怎么了?”墨沧紧张道。

    江长安神情漠然,猛然间转头抚按腰刀,如临大敌一般看向佛衣与一念,冷冷道:“我看到的,是一张与二位一模一样的脸……”

    “什么?!”墨沧檀口惊得张开,脑筋转不过弯,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小子,你开什么玩笑,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和尚?这都已经是第六个了!五毒最初模样都是依照宿主幻化而来,难不成……他……他就是……是如来?”

    “对,但也不对。”江长安冷冷盯着一念道,“五毒根生佛祖,倘若如来身死,你们五个决计活不到现在。”

    墨沧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死的这个不是如来!是谁?”

    “一念成痴,一念疯魔。”江长安苦笑。

    “这具尸体是一念?”墨沧大惊失色得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一念,连忙扯开了距离,指着他问道:“那他是谁?他还能是如来不……不成……”

    墨沧被自己的话都给吓了一大跳,口中结结巴巴,并非不敢相信,而是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不正经的和尚与怀德威严的佛家尊首联系到一块儿。

    墨沧恍然大悟道:“本尊想起来了,就在那门童正觉死去的时候说‘原来是你’,意思是指他那时看出了你的真身——如来,他又紧跟着说‘你不是他’,便是想说你不是真正的五毒之‘痴’。”

    一念只是噙笑不语。

    江长安道:“在先前来到古洞中我就应该想到的,只是见这具干尸留有长发,便没有多想他会是个和尚。我本就该想到,门童正觉的死是你与佛衣一同出手,佛衣出手的原因是惧怕正觉说出佛祖封魔的丑事,败坏佛门威严,而你出手则是惧怕他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即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面对一个狗急跳墙的人,你不甘冒险。”

    一念脸上依旧挂着自信轻佻的笑容,道:“江公子,小僧自认伪装得毫无破绽可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小僧的?”

    江长安道:“我们第二次遇到古仙尸,你与求心一同施用禁术,召出了半身如来,以你的力量自然可以自如展现真身法相,但是你为了不引起我们警觉,才只召出半身如来。”

    一念笑道:“即便如此,为何没有可能是求心蹊跷,反而怀疑小僧呢?”

    墨沧嘲讽道:“你这和尚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这小子在竹林茅屋后院就与求心交过手,几斤几两瞒不过他的眼睛。”

    一念莞尔一笑:“如此倒是本座考虑不周全,当日遇到古仙尸,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不过这些倒也不重要了……”

    江长安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我有一个问题。”

    一念道:“但问无妨,小僧知不无言。”

    江长安道:“你们是为了起死回生之法复生祖菩提,在这仙禁数万年有数不尽的机会进入神庙中寻找,为何偏偏要等到我才一同前来?”

    “因为西天雷音根本不存在起死回生之法!”一念断然叱喝一声,如同闷雷震得人心头发闷。

    “没有神法……”江长安呆住了。

    一念道:“江公子,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们之所以在等你,是因为起死回生之法可一直都在你的身上。”

    几人都是为之一惊,墨沧怒道:“你这臭和尚胡说什么?!”

    “墨沧姑娘,小僧可从不打诳语。”一念笑道,“青灯熄灭入世时自古天庭带走一只物件,那件东西可就有起死回生的法门。”

    “神府镜!”江长安暗衬,不由震惊,即便古仙人千目上尊也只能看出他身上有无边威能,不能断定是何物,岂料一念知道的一清二楚。

    江长安冷冷看他:“之前我还一直没有想明白,一切都未免有些太巧了,你们大可以不比等在茅庐中看我铸炼万仙伏,五人何时前去神庙不可?刚好与我就在同行,就像是你们在等我一样。现在看来,你的根本目标不在神庙,而在我!”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前生往事

    一念脸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不错,其他四人都以为仙禁中藏有起死回生的至上之法,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古年间,第一位天人开鸿蒙,以宝镜掌乾坤圣境收纳世间万物灵气,从而遏制九妖修行本源,才有了后来斩杀九头大妖,打造出广阔福原人世。”

    他的表情神往,道:“传闻那面镜子能够夺天地神威,通寰宇造化。”

    江长安皱眉:“即便如此,又何曾提及起死回生?”

    一念的脸庞骤然狰狞,冷笑道:“因为我曾用它复活一人。”

    说罢,他静静盯着江长安神色每一丝变化,道:“怎么?还没记起吗?可还是你求着本座救一救她,忘了吗?”

    江长安微微愣住,恍神之时,一念脚下如风似电,穿身来到了他的面前,笑意盈盈,伸手在他眉心一点:

    “醒!”

    轰!

    江长安脑海中如有惊雷炸开,千万般念头翻江倒海,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所有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都被翻了出来,眼前仿佛显现出一面光幕,走马灯一样转动,一幕幕记忆滚动,从此刻到昨日,飞快向前跃进——

    金光闪烁的速度越来越快,无声穿过千万年岁月,紧接着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簌簌风响间歇,周围的黑暗忽然退去,眼前显出一幅新世界。

    这是一个穷苦的村落,十数座错落有致的土屋,屋前除了挂着几张缝缝补补的破旧渔网,还站着一群骨瘦如柴无时无刻不为着温饱发愁的居民。

    村子靠着一条大河,河边稀疏两颗垂柳,奇异的是树皮像是被什么人扒得干干净净,冬风刺骨,摧着干瘪的垂柳枝晃晃悠悠,没剩了几分生机。

    那群人聚拢围成了一个圈,双手兜进破烂袖子,嘴里低声嘟嘟囔囔互相不知说着什么,偶尔伸手对着圈里指指点点,有人讥笑,有人蔑然,也有人面带悲悯。

    江长安面色僵硬,眼前的地方从未来过,但却给他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愤怒、恼恨

    、彻骨的痛苦以及莫名的亲切。

    而在看到众人围观之处,恍惚间,最后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一道柔软像是狠狠被刀刺中,疼的喘不过气来。

    凭着意识支撑着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心中的悸动便强烈一分,所有人都视若无睹,根本看不见这个外来陌生人。

    挤入人群像是花光了他所有气力,而眼前一幕,则更如一记金钟在脑海中敲动。

    被众人围着指指点点的是一对男女,男孩十五六岁,跪坐在地,长相普普通通,蓬头垢面,身上穿着不能算是衣服,而是几块不知从何捡来的破布,拿藤条串起的“衣服”。

    他是一个乞丐,世上命最贱的就是乞丐,但偏偏最对生活不服的也是乞丐。因为他们会放下一切的尊严去和恶狗夺鱼骨,甚至扒树皮,啃树枝。

    他们比傻子聪明,比疯子理智,比正常人要活,可总是有人把他们看做傻子,看做疯子,看做下里巴人。

    这是个最要活的人,可男孩脸色却苍白木然,那是一种对生的绝望,万物俱灭的死气,眼角的眼泪流干了,淌下两道血痕,口中不住呢喃:“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男孩怀里躺着的女孩十二三岁,也是一个邋遢乞丐,穿着一块破烂红衣,而在看清长相一刹,江长安心口仿佛狠狠被撕裂,愣在原地,痴痴呆呆悲戚道:“笨丫头……”

    小若若安逸躺在男孩的怀里,一动不动,嘴唇青白,身体僵直,胸口上,插着一柄生锈的刀片,猩红的血液染红了男孩的衣服,浸透了黄土地。

    谁都看得清,小乞丐死了,一刀致命,没有痛苦。

    周围人依旧指指点点,没有人会在乎和自己毫不相关之人的死亡,更别说一个乞丐。

    他们也只会讥笑得低骂一对小乞丐只剩了一只小乞丐,只会蔑然觉得乞丐似草芥,只会偶然闪烁一丝怜悯。

    就在此时,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和尚,目似朗星,淡雅如风,却有几分轻佻,江长安眼神阴郁,来人正是化作一念的佛祖如来。

    人群中一个汉子打趣道:“和尚,你又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对这两个小乞丐有兴趣?也是这小乞丐有福气,正遇到一位僧人,能够念诀超度亡魂,也不至于死的痛苦。”

    听闻能让亡灵不痛苦,那小男孩眼中忽然有了一点神采,不顾众人诧异,他忽得将身上破衣扒了下来,枕在女孩身下,**裸走到和尚面前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求法师为她诵经超度,摆脱苦难……求求你……”

    他的步伐一瘸一拐,这个小男孩不但是乞丐,还是个瘸子。

    “嘿嘿,你们瞧这乞丐,还挺重情义的,还没见过有人为乞丐超度的,哈哈哈……”群众一番嘲笑。

    一念笑道手捻佛珠,直接了当地轻笑道:“小施主,倘若小僧诵经超度,你可愿随我而去?”

    众人皆是为之一怔,这里虽是穷乡僻壤,但却也听说了不久前有和尚得正果化如来往西天而去,成了如来,佛家文化正是大肆扩散之际,如今这和尚竟要说带这小乞丐离去,虽说一入佛门便是戒除五荤三厌,但是也算不愁温饱,总比在这穷山沟沟里窝囊一辈子好过百倍千倍,一时不知引来多少人羡煞目光。

    小男孩怔了怔,抬头看向和尚问道:“这是条件?”

    一念微微一笑,反问:“你不愿?”

    小男孩转身回到女孩身旁,眼神中温柔似水,却依旧是死寂,道:“一个叫花子,谁会在乎一个叫花的死活呢?从出生到如今,我活的只是四个字——‘小心翼翼’。是啊,小心说话才不会被人嫌弃,小心做事才有可能捡到一根骨头,我以为没人在乎我的死活,但是这个丫头出现那一天这一切都变了……”

    他抬起头看向和尚,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少年明眸,笑容洋溢:“法师,我从前从不害怕黑暗的,就像是人间一撮泥土,大风大雨打我我也混不吝,可某天我看见了一烛火光,比星星……不对,比太阳还要明亮嘞……”

    他笑道:“可现在,那烛火光熄灭了,这撮泥土也该不活了……”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佛灯,迷虫

    一念道:“你一心求死?”

    “怎样算是活着?”小男孩问道。

    “食五谷,寝草木,心常乐。”

    “这才是活着吗……”小男孩摇了摇头,攥紧了拳头,低吼道:“我从没有活过!”

    话刚一说出口,忽然,他眼底又泛起精光,攥拳喝道:“不对,我活过!”

    他的掌心摩挲着小女孩冰冷的脸庞,笑容恬淡安宁,像是在和她说话:“活过一段时间的……”

    语气似撒娇,又似宠溺。

    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值得你欢笑。可某天我忘记了这种思绪,并非不懂,只是,你离开了这个世界,从此再没有人与我讲话。

    周围人听这小男孩居然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不禁有些嘲讽的声音,这小乞丐肯放弃也是有自知之明。

    一念低头思索片刻,眼神看向小女孩尸身的时候忽然一愣,细细看了两眼,莞尔笑道:“小施主,倘若小僧能使这位女施主起死回生,你可愿跟我而去?”

    起死回生!

    江长安瞪大了双眼,为之一震,众人也大惊失色,然而不过片刻又平息下去,讥讽道:“这是哪个庙里的和尚?居然夸下这等海口,你师父就没教你‘出家人不打诳语’的道理?”

    小乞丐没有过多惊讶,但凡有一丝希望都当做救命稻草,连忙激动道:“你若真的救她回生,还能再答应我一事,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何事?”一念问道。

    小男孩转过身,目光比冬雪寒冰还要冷冽,刀子一般从围观村民身上一一刮过,话语中恨不得将牙齿都咬得粉碎:

    “我要他们死!我要这里所有人都死!”

    寂静!

    围观众人猛地骇住,半晌后所有人无不是放声爆笑,前仰后合。

    “这小瘸子乞丐居然想杀我们,哈哈哈……”

    “最离谱的是,他竟让心怀普渡众生为己任的苦行僧来杀人,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无知!”

    “老子早就说了,早将这条脏兮兮的恶狗宰了,扒了皮切了块咱们就分了吃,你们还不听。”

    “……”

    可下一刻,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继而化为惊恐、愤怒、恐惧。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皮肉居然脱落在地,露出森森白骨,接着,每一节指骨也都跟着脱落,化作尘埃。

    “呜呜啊……”

    “这……这怎么回事,救命!救命!”

    旁观的江长安只觉得寒风瑟瑟,刺入骨髓,眼前这个眼含笑意的正果如来,居然弹指间毁灭众生。

    “你……你真的杀了他们……”小男孩也深深震惊,但转而神色又变得冰冷,“做得好,他们该死。”

    “万般皆是果,生惧如何死亦何?”一念义正言辞微笑,“生是苦,贫僧只是先为生人超度罢了,早早往生。”

    小男孩道:“我听过一个大和尚讲座,他说人死是登往生极乐,他们也会往生?他们也配极乐?”

    一念笑道:“六道往生未曾有秩序,何来真正极乐,不过倘若你随我离去,从此后世间便会有一盏掌众生命火,立足于天人法则之上的青灯,掌生死事,销因果账,世间会有轮回。”

    小男孩却不管那些,只发呆看着地上女孩:“你真的能让她起死回生?”

    和尚眼中闪烁狡黠:“自然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她的命数已尽,人事已尽,再生便不再是人形,而是一只飞蛾,秉承造化修行,有朝一日或许可还人身。”

    “青灯烛火……飞蛾……”江长安形神俱震,惊叫道:“笨丫头也跟随去了往生殿!”

    若若的确也去了古天庭往生殿,只不过不是以人的身份,而是一只佛前受教的迷虫,那经年死寂的古殿中不只有掌灯人,还有一只始终守护着这盏烛火的飞蛾。

    “世上本无纱罩灯,奈何佛前琉璃盏……”江长安头疼欲裂,飞蛾扑火,以防青灯熄灭,于是才有佛前灯纱。

    周遭世界一片片破碎,江长安只觉得灵魂仿佛被人生拉硬拽一样拎了回来,眼前又回到了神庙浮屠古洞中央,面前站着的依旧是笑吟吟的一念。

    “江施主,想起来了吗?你我还是故人呐。”一念笑道,眼前所见有趣极了。

    江长安回过神,眼底深深刻着无尽的哀痛,淡淡说道:“知道吗,方才你说到曾用神府镜救过她,我多希望一切真是如此,神府镜真的拥有起死回生的神力,我多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一念笑容顿时一凛:“什么意思?你当本座欺骗你不成?你难道不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我看到的自然都是真的,唯有一点不是。”

    一念冷然道:“什么?”

    江长安道:“那个笨丫头是九妖之一,九妖——逐妄。”

    一念微微皱眉:“不错,天人为众生而斩九妖,流放九妖残魂,自此九大残魂去向不一,这位九妖排行第二位的逐妄化身成那位姑娘,但九妖残魂受了重创,其中除了第八位通天玄龟、第三位刑荒之外,便是逐妄伤势最为严重,智力受损,思想灵智永远滞留在孩童年纪,纵然化作人形,也只能是苟活于世,偶然与你的前生相识,那又如何?”

    江长安道:“那么她就绝不会死于凡人之手。”

    “你什么意思?”一念有些忐忑,似是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江长安道:“凡人击杀大妖残魂无疑是痴人说梦,当日的她肉身受创,但魂力尚在,并没有死,你也没有起死回生,只不过那镜子的力量将其治愈而已。”

    一念额前青筋鼓动,眉头高高蹙起,目有惊慌神色。

    江长安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起死回生,只不过是你欺骗那男孩的低劣骗术,找一个适合化作青灯的器皿太难了,你不愿这个机会就这样从你眼前溜走,所以你不惜打上一句诳语,也要达到目的!可笑的是经历了十万年,你这个众人敬仰的佛!万人跪拜的佛!!!竟也甘愿被自己的谎话欺骗,连你自己都分不清当日的一切是真是假!”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祖菩提现世

    “等等,器皿为青灯?青灯是活人渡化成的?!古籍中所记载的‘释迦牟尼化座下青莲为灯’是假的?”墨沧默默看着,被这一阵阵变故看得完全呆住了,谁能想到,最为敬仰的古老神明,在正果之后,以古天庭神器入凡尘渡活人以化青灯,又编出了一个欺瞒世人的谎言。

    她注视着面前的白发人,灰暗阴沉的天色下,他的身影显得那样的落寞。

    “住口!”一念脸颊两侧冷汗涔涔,神情恍惚,身体摇摇晃晃几欲栽倒,他捂住双耳,奋死吼道:“那就是起死回生!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是本座用神府镜救下的他,是本座!”

    “死了?”江长安冷冷道:“倘若真是死了,你用神府镜复活的怎么会只是一只茧?”

    这也是江长安执意闯入仙禁的根本,神府镜中玉台上现在也如当年那般正躺着一只茧,笨丫头并没有真正死去,他要苦苦追寻的也并非是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而是一道能够破茧成蝶的神力。可惜如今天地之气早不是十万年前那般雄厚,纵然神府镜内有太古神威也只是保证她蚕身不毁。

    “这一切不过是你编造的谎言!你的佛心中已生了心魔,是什么时候生出的?是青灯诞生之日?还是你参悟正果之时?是你佛心的痴念,还是五念并未根除?亦或是——你因为对祖菩提的愧疚?”

    最后一句话像是忽然戳到了他的痛处,一念面色骤变,狰狞怒吼:“你给我住口!本座无错!绝无错!你妄想以那头低贱的大妖来与本座说教!”

    簌!

    猎猎风响!

    一念脸色大变,脚下想要向后撤去,却已是有所不及。他嘴边话刚一说罢,江长安已冲到他的面前,那柄怪异的长剑已抵在了他的下颌。

    江长安目下发狠,语气冷若冰霜:“你若再对她有一句辱骂,我便屠了你这尊佛!就在这万佛诞生之所,我把它变为你葬身之地!”

    一念脸色一阵白青,论实力江长安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即便贵为如来亦在法则

    制度之下,这一盏小小的灯火就能够像杀掉几个仙人一样,有可能置他于死地,但眼看大计将成,倒也顾不了许多,暗哼道:“别忘了你是本座渡化来的,本座要你生你可生,要你死,你就要死!”

    说罢,一念一只手掌已是穿破空间,横渡虚空自江长安身后直掏后心,无论招式还是用心都是歹毒至极。

    江长安手中剑向天,黑发如瀑,眼神深邃,如一尊魔神一样、充满了杀意,凌厉的剑芒轰然切裂了虚空。

    “噗!”

    和尚想要阻挡已是来不及,那道血黑色的剑芒太快与犀利了。乌芒断天地,一闪而过,血光就绽开了,虚空骤然被斩断一节,连着那只穿过虚空的手臂都斩得粉碎。

    一念急忙闪身后退,却见手臂依旧完好无损,脸色却凝重无比。

    “舍身法相!”江长安冷道,“你能用几次?”

    一念一声冷哼,袖口翻出一只金帛,那口金帛云雾翻涌,如同活物般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如狮子吼一样响彻天地,震出无尽恐怖音波,化成万重骇浪!

    “当!”

    金帛如岳,高耸如空,这方古洞顿时显得极为狭小。金光铺天盖地,顿时将他罩在了下面,发出巨响,跟海啸一样,巨大无比!

    “本座要将你活活震成齑粉,炼化成飞灰。”一念轻笑。

    然而还未笑出声,便听“咔嚓”断裂声响。

    突然间,金帛崩碎了,江长安手中的长剑,如一条黑色的真龙一样,劈碎金帛,一冲而出。

    偏在这时,忽然,一声奇妙的歌声入耳,女人的歌声,像是一方山水孕育出的山歌。

    两人才发现,洞中的佛衣不知何时早起消失离去。

    再看一念,却被歌声带入神,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惊喜笑容,却已泪流满面,再也不顾江长安,直接疯也似的朝洞外飞去。

    “他熟悉这歌声……”江长安沉吟道。

    墨沧急忙拍了下肩膀

    唤回他的心神,提醒道:“小子,当心,这种凶险之地,忽现仙乐太蹊跷了,在万千秃驴圣地上,响起的不是佛音,不是圣音,却是一个女人的美妙歌声,这太诡异了。”

    一直朝西方飞踏疾行,不多时就看见神庙的边际。

    “轰隆隆……”

    河水咆哮的声音传来,江长安吃了一惊,前方一条黄色的泥河在奔腾,宽足十里,肉眼目力不见彼岸,长不见源头,黄澄澄如是流沙,浪涛汹涌,如一条黄龙盘伏峡谷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将要腾空而起,让人心神不宁,在它面前竟道心不稳,三魂七魄颤动。

    “这是……渡灵江!”墨沧惊道。

    “渡灵江?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江长安问道。

    墨沧道:“传说渡灵江是围绕在幽冥州的鬼江,仙禁的尽头与幽冥州相通,中间隔绝无人可以逾越的渡灵江。”

    江长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道:“也就是说越过这条大河便能进入幽冥州,从而出仙禁?!”

    墨沧翻了个白眼:“要是有这么容易,这仙禁也不会是十万年来无人走出的禁地了。小子,别看这江面和寻常的流水没有两样,万物不能自江面浮起,即便是仙人,也不能御虹而飞,在江面上一切灵力法术都会失效。你想走这条捷径出去,基本是痴人说梦。”

    江长安也不气馁,他的目的还未达到也未曾考虑过离开这里,但是直觉告诉他,在仙禁的时间不会多了,神庙已经探遍,离开只在这两日。

    岸边,佛衣盘腿而坐,膝下一一摆放着历经十万年搜集来的祖菩提枝。

    干枯的枝叶堆成小山,氤氲的灵力聚沙成塔,泛着微弱的绿色光芒袅袅升起,灰蒙蒙的天色中,聚拢成一颗十丈古树,满树晶莹,充满了大气与古意,流动着奇异的光辉,每一片叶子都似手掌,随风舞动,掐成各种咒诀形状,都不相同。

    歌声,正是从这尊古树传来。

    “祖菩提……现世了!”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五百次回眸一瞥

    天色已经趋近傍晚,昏暗的天光下,那株树木发散出的神辉堪称神迹。

    “祖菩提……如来参悟正果的神树……”

    墨沧凝望着江边新生的神木,怔怔出神,“神树真的复生了?”

    “还差一点。”江长安道。

    “什么意思?”墨沧疑惑不解,下一刻却被惊住,只见江长安抬手伸向那只因为施展仙瞳术封禁千目上尊而盲的菩提眼,淡绿色的瞳仁流转淌落手心。

    “菩提根,小子,你要……”

    “这本就是属于她的。”江长安弹指一挥,那流萤顿时飞入幻象之中。霎时间神树无风摇曳,烁烁生辉,不消片刻,光华生出一个人形,走出一个妙龄女子。

    她的身体缥缈虚幻,不过是一缕残像,但依稀可辩秀丽非常的精致面容,微张檀口哼唱,那阵阵神曲仙音正是从她口中所流露。几人目光注视下,她就这样笔直站在树下,抬头凝望菩提,眼神中一股莫名的温馨在悄然流转。

    “起死回生!我还能再见到她……”一念目光灼灼,又哭又笑。

    “见到她?这和尚说的是谁?”墨沧问道。

    江长安道:“草木有灵,更何况是祖菩提。”

    墨沧恍然道:“难怪,想来这祖菩提虽被砍伐四散神州各处,但灵性神魂尚存,只消将诸多枝叶聚合,灌输灵力,便能复苏重明。”

    她嗟叹一声,唏嘘道:“原本只要凑齐这些散落的枝叶便能相聚,但他却偏偏始终执念于起死回生,那个谎言也困缚了他十万年,说来也是可笑,十万年始终为一场虚无所累,他本该早就可以见到她的……”

    她看着那个与“佛祖”一词大相径庭的古怪和尚,眼中的恼怒愤恨化得弱了,不禁也生出一丝同情。

    一念脸颊早被泪水浸湿,朝向菩提生长的方向哭着大叫着奔跑着。

    江长安则慢慢走到佛衣身旁,问道:“相传佛祖参悟的那棵菩提树,是他前世的妻子。传说固然不尽为实

    ,但我想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江公子,你听过佛跳墙吗?”佛衣问道。

    墨沧嘀咕道:“佛跳墙?那不是一道菜的名字?”

    江长安指向绿色荧光的残像女子,问道:“和她有关?”

    佛衣微微一笑,目光流连在菩提之上,娓娓说道:“从前,江边有一片林子,那时灵气氤氲雄厚,日月辉光精纯,故而林中多生草木精怪,不知何时,生出一株小树,小树招展枝叶拼命吸收着灵元,很快,她就生出了慧根,有了灵性。

    一日,一群采药人路过此地,见其灵性非凡便欲伸手采撷,她害怕极了,就在命悬一线之际,一个读书人站了出来,一番游说替她解去了危机。她一下子被那人吸引住,回过神时,却已不见了。

    从此她一心想见那人,可等了许多天,却总也等不到。一次在梦中,天人问她,她修行大善,积德许多,有什么心愿没有。她说她只想见那个人一面。

    天人说,你若真想见那人,便等五百年后,也许有机会能再见那人一面。即便如此,她也决定等他。五百年来,她饱尝着做树的痛苦,忍受着风吹雨打,不能移动,不能说话,只为了能见那人一面。五百年后终于有一日,忽然有一个人远远地从河那边走过来,正是那个她梦寐以求的人。她激动极了,手舞足蹈,使劲地摇着浑身的树枝树叶,努力试图引起那人的注意。她是多么想让那人注意到。她是多么想让那人走到她的树荫下,休息乘凉啊。但是那人经过她身边,瞧都没有瞧她一眼。

    她失望,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五百年还修不到这么一点缘分。当晚又梦到天人。天人说,如果她还想见那人,再做五百年的树,或许会修到一点缘分的。她觉得既然已经等了五百年,再等五百年也不算什么。

    毕竟,她实在太喜欢那个人了。

    就这样,她在河边又站了五百年。五百年后终于有一日,那个人又远远地从河那边走过来。这回她没有激动,没有摇枝动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

    里。为了这一日,她舍弃了修行成人的机会,痴痴地做了一千年的树,吃过太多的苦,伤过太多的心。她已经能以平静的心等待那个人的到来。只见那人向她走了过来,走到她的树荫底下,安然坐了下来,一坐,就是七年。”

    墨沧不禁感慨道:“滴水之恩永生偿还,这祖菩提也真是痴人,只不过是为了一眼而已,就等了千年。后来呢?”

    佛衣继续讲述道:“他在菩提树下盘坐七年,七年间,她幻化出人形默默陪在树下……”

    七年光阴不短,二人自一开始沉默对视,到后来攀谈论佛,这般,桃花开了七次。

    一日,她忽然跑过来,笑着问道:“和尚,你有没有听过‘佛跳墙’?”

    树下盘坐的和尚面色蜡黄枯瘦,摇了摇头:“何物?”

    她笑道:“听路过的人们说,在西方有一道很有名气的菜,名曰‘佛跳墙’,即便是燃灯古佛这样的万佛之祖闻到了,也必定忍不住跳墙而出。”

    和尚面色肃然道:“佛心中无欲,这不过是世人夸大的说辞罢了。”

    他说罢,却发现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饶有所思,喃喃道:“佛……真的无欲无求吗?”

    想了半天,她又话锋一转,莞尔一笑,又问:“和尚,你杀生吗?”

    他只呆板道:“众生平等,没有人有权杀生。”

    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那是你没有值得守护的东西,若哪天有了,别人要夺,别说杀人,怕是神魔也要屠戮了,到那时真的就是佛跳墙喽,嘿嘿。”

    “和尚,若你了悟,会羽化吗?”

    “羽化不是我的抉择,我亦不是羽化的抉择,苍生注定的眼睛,本应俯瞰万物苍生。”

    “和尚,你若得了正果,我还能见到你吗?”

    “自然,你需记得,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世匆匆一瞥。”

    “真的吗……”

    ……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重现生机

    “快说,快说,后来如何?”见佛衣说着说着忽然顿住,墨沧急急催道。

    “后来……”佛衣脸色陡然变得悲悯,看向江边,“这江边,本是有一个村落,村中十几户农家依靠捕鱼而生,淡季时鱼被打尽了,村民便谋上了挖山掘土伐木以求财的生计,而这周围百里中最令人眼红的一棵树,便是江边那棵早就活了上千年的菩提。”

    江长安低叹一声,他已猜到了这件事的结局,漠然道:“于是村民不顾和尚以命相搏,砍伐了祖菩提,并将其卖去,自此才有祖菩提流落神州各处,而那时的和尚也不过是肉眼凡胎,在他看来,草木被伐便是死了,不会再焕发新生,所以一心所求起死回生神术。”

    先前江长安一直不明白,祖菩提被称为圣树,怎么可能会被砍伐散落各地?如今得知一切始作俑者乃是一群没有灵力的村民,也就不奇怪了。

    “正是。”佛衣道。

    墨沧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要是姑奶奶见了那些人,非要将他们分尸不可!”

    佛衣低眉,合手念了一声佛号,道:“那些人早已如你所说,化成了一捧黄沙,那一幕幕,不久前江公子可是还亲眼见证了。”

    江长安恍然明白过来,惊道:“这个村落……就是如来接走小乞丐的村落?!”

    胸前插着匕首的小女孩躺在地上,小乞丐跪求高僧杀人,弹指间数十人化作流沙,江长安在一念施法的幻境中所见所闻此刻依旧浮现眼前。

    “就在祖菩提被砍伐一时,和尚动了杀心!”墨沧大惊失色道:

    “佛……佛跳墙了。”

    墨沧又看向站如木桩的一念,知道了来龙去脉后对这和尚更加同情,又看了看佛衣,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跳跃,问道:“如今祖菩提起死回生……不对,如今祖菩提焕发新生,你与他又当如何?”

    佛衣道:“当日一眼,即缘生,自此一眼,即缘尽。”

    远处,一念只是远远看着

    ,终于不再上前一步,他忽然想起了这棵树被砍去的那一天,他被四个村民按趴在地上,半张脸都压进了泥里。

    他拼命求饶,却置若罔闻,他拼命挣脱,却无济于事,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砍伐离去。眼睁睁看着她幻化出的最后一息灵象依在他身旁,笑着说:“和尚,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自然。”纵然面对经文大道,他也从未这般笃定,“你需记得,前世五百次回眸,可换今生匆匆一瞥。”

    “真的吗?”她仰脸笑着,还欲对他再说些什么,却消散去了。

    今日,她一如曾经模样。

    树下,女孩儿茫然四顾,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审视着这个世界,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懵懂,直到她看见不远处站定的一念,嫣然一笑,蹦蹦跳跳走到跟前站住,探着身子抱臂扶着下巴在他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笑道:

    “和尚,我们认识吗?”

    她的声音似银铃,如黄莺,悦耳动听。

    一念嘴角高高扬起,泪水却越来越凶,低看地面,颤抖摇头。

    许久,沉默。

    他迈动步伐转身而去,身体死尸一般僵硬。

    忽然,身后传来女子盈盈的声音,她问道:“和尚,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便此一句,一念泪如泉涌,所有的矜持全然崩溃,颤声道:“自然,你需记得,前世五百次回眸,换今生匆匆一瞥。”

    “真的吗?”身后的声音更喜悦了,昔日未曾说出口的话瞬间脱口而出道:“那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如果是,那么我要尽量多看你一眼,多看你两眼,再多看你很多很多眼,好让来生我有机会再见到你。”

    她的身影逐渐又变得虚幻,渐渐地消失在长夜之中,那株神树的光芒也随之黯淡,除了树叶形状奇异,其他与寻常草木也无二致。

    墨沧一愣,道:“这……怎么会这样?”

    江长安道:“她幻化成人形用了数千

    年,更何况十万年前的灵力岂是今日可比的,今日祖菩提虽焕发新机,但方才幻象想必也是佛衣倾力所为,只能支持片刻。等到下一次幻化人形,或许千年后,或许更久。”

    一念已泣不成声,走到几人身后,不再看她一眼。

    佛衣双手相合,低头呢喃:“数不尽花团锦簇,终也似镜花水月。”

    江长安与佛衣走到树下,站在一念身旁。人都有为一件小事记挂很久的经历,这位万佛之主,也不例外。儿时燥热的巷子,未及喝完的老酒,午后房檐上的猫,还有那个多看了一眼的邻家姑娘。

    只要想起一生中悔恨之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故而,人生苦短,不应有恨。

    “我知道……”一念哽咽道,“我知道她不记得我已经很久了,可是我就是想,想要再见她一面,哪怕一面……就好…”

    待到情绪平复,一念才看向江长安,复杂眼神中透露着感激,不论如何,最后若非眼前白发人施出菩提子,他的心愿也不会了却。

    突然,他指尖再度朝江长安眉心点去,不同上次的是这次无有杀机,他的指尖泛着莹莹青光,充斥着生命的迹象。

    叮!

    一声轻灵泛响,荧光直冲神府,江长安本能后撤防备,却发现那荧光已经冲入玉台之上,附着在那蚕茧周围,形成一层青色屏障,为其供养勃发生机,顿时,那蚕茧像是“活”了一般,有了一起一伏的动静,循环往复,好似人一呼一吸。

    “笨丫头……”江长安激动不已,眼中闪烁晶莹,双手激动地颤抖,他用了不知几千几万中方法,也只能勉强维持蚕茧心魂不灭,如今这荧光好像注入的一剂强心剂,使其唤起了生机,这激动不亚于卧榻多年的植物人重新苏醒过来。

    如此,虽未寻见起死回生之法,但已有了起死回生之实。

    “这是什么?”江长安问道。

    一念道:“菩提涎。积攒七年的菩提涎。”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君自归来

    江长安与墨沧俱是一震,菩提不染污垢,却每隔七七四十九日的最后一日晨间第一缕阳光落在枝头时,诞下一滴晨露,此为菩提涎,也被无数炼药师称为菩提灵液,无数延年益寿大补灵药的药引,本就极为难得,而祖菩提的菩提涎灵性会如何,更是无人得知。

    一念又看向神树,道:“聚起散落的菩提枝后,我本想用此物救她,但如今既是已见了一面,知她无恙,也无遗憾了。”

    再度看了眼沉浸在惊喜中还没回过神来的江长安,他继续淡淡说道:“江公子,你可是想知道,佛祖因何而疯掉的?”

    江长安神色一正,他口中的这个“佛祖”所指的自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自囚石室代他成佛的真“一念”。

    江长安道:“你使一念成为佛祖,坐镇于西天神庙,他本性就是痴念,长久的封禁使其郁郁疯魔。”

    一念苦笑摇头:“江公子错了,即便本身为痴念,但也能熬得住万年寂寞。或许江公子还不知吧,‘佛祖’疯魔那日,正是青灯熄灭坠入凡尘之日。”

    “什么?!”江长安皱眉。

    然而他还未来及发问,一念又说道:“江公子更不知,那一天,也正是古天庭焚灭、众仙陨落之日。”

    “你说什么!!!”

    江长安心中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青灯熄灭,天庭毁灭,众仙陨落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摧使这一切产生的起因是什么?忽然,他大惊失色,心头莫名跳脱出一个名字:“斩仙老祖。”

    这个人究竟是谁?翻掌间轻松覆灭古天庭,兴许“佛祖”疯魔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还想再询问一些细节,就见又朝祖菩提所在河边走去,盘腿坐在树下,口中默诵经文。

    正如许多年前他做的那样,一幕幕也浮现在眼前。

    “和尚,你可真是个怪人。”她偷偷笑,他怎不是一个怪人?正常人谁会在乎一株草木的死活。

    “和尚,你数过叶子吗,一棵树上的叶子足足有两万多片叶子之多呢。”无聊时,她只有数树上的叶子,数过春夏秋冬,周而复始。

    “和尚

    ,你喜欢风吗?我可喜欢起风了。”起风了,她便能后尽情舞动每一片枝叶,吸引他多看一眼。

    “和尚,您能跟我讲一讲外面的世界吗?外面的山有这里的高吗?水有这里的清澈吗?和尚也都如你这般傻的吗?”

    她原本,有机会看的。

    ……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

    渐渐地,这具身体连带衣衫居然化成了石头,非但如此,那句句经文变化成石料堆砌石身上,沿着水面朝彼岸伸去,盏茶功夫,这一切才停下。

    墨沧呆呆地凝望这眼前之景,只觉眼角酸热,道:“他……竟化身成了石桥……”

    一念消失了,取而代之了是一座横跨渡灵江的石桥,它就这样仅仅陪伴在那颗老树旁,相依相偎,画面竟显得如此和谐。

    江长安驻足河边,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墨沧问道。

    “没什么,忽然想起不知从何看来的一句话……”

    “什么话?”

    “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江长安长吁一口气,菩提灵光给了笨丫头生机,这让他心中压了一年来的大石头总算轻松一些,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佛说,那只是昙花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可以抵过一颗纯净的心,我把它赠给了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她蒙上了灰尘。

    墨沧瞧着他,一时愣了神。

    看她发楞,江长安问道:“你在想什么?”

    墨沧连忙看向它处:“没什么,只是……好久没有看见你笑了。”

    “……”

    “他们还能再见面吗?”墨沧问道,哪怕她活了数万年,却也会问这种小女孩的问题。

    “初见是惊鸿一瞥,重逢是始料未及,柳暗花明是你,南柯一梦,也是你。”江长安眼中闪烁起星光,坚定道:“会的,一定会。”

    墨沧叹了口气,转而又问道:“仙禁总是也不算白走一趟,小丫头的伤势有了转机,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

    此先她已先问了佛衣,他本就无来处,无归处,如今又心愿已了,便决心留下,超度仙禁中的亡魂,还立下了亡魂不尽不归去的誓言。

    江长安怔了片刻,转头来时东方,道:“想家了。”

    就在他即将踏上石桥时,佛衣忽然道:“江公子。”

    “法师还有何事?”

    佛衣淡淡笑道:“此次多谢公子相助,贫僧也有一件东西要送给江公子……”

    江长安还未来及反应,却见佛衣已探出手掌呈鹰爪破空而来,朝他舍离菩提子的眼珠挖去……

    ……

    江州,极北,仙禁入口。

    梅雪阁是一年前修建出的酒楼,也是目前整个江州最为接近仙禁的一地酒楼,楼高数十丈,登高望远,南可将整个江州之貌尽收眼底,北可观仙禁连峰冰雪瑰丽奇景。酒楼之名也取自曾几何时少年风流的江四公子一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话说这江四公子也真是个风流种,为了一个救女子甘愿入仙禁,唉,这都过了一年多了,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一个酒桌上一胖一瘦两个白衣青年如是谈论道。诸如此类的传言在楼间酒客谈笑中无有遮拦,哪怕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也是茶余饭后的巨料谈资。

    “回来?开什么神州玩笑,这仙禁岂是凡人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地方,即便是仙人也要畏惧三分,这位江四公子虽福大命大安然从京州脱身,报了长兄大仇,但这次只怕死定咯……”另一个瘦弱的青年书生道。

    “嘘,贤弟慎言!”对面身躯肥胖的青年连忙示意,眼眉同手指向上挑了挑。

    “怎么了?虽然这梅雪阁是江四公子公子盟名下的产业,但我所言也是实情,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哎呀,贤弟初到江州有所不知,这位江四公子生性风流,红颜知己数不胜数,而且个顶个的都是绝色佳人,就在这楼顶最高层,自江四公子离开,梅雪阁修建成的那日便被一个姑娘包了下来,每日都会守在上面,想是日日夜夜盼着他回来呢,唉……”说到此处,青年饮了一杯,不禁又羡又嫉。

第一千零七十章 应是昨日少年郎

    “竟有此事?”对面青年好奇道,“兄台你可见过?叫什么姓名?”

    “愚兄也只在半年前有幸见过一面,可堪惊为天人,姓名嘛……倒是不知,但听这梅雪阁掌柜对她极为尊敬,叫她陆姑娘,我可还听说,这位陆姑娘曾是慈心洞天的圣女,圣女动了凡心,舍了一身道行,摒弃一切也要随了这江四公子。”

    正说到此时,就见一个笑意邪淫的青年站在楼道旁朝上观望,身后跟着一个全身裹在灰袍中的神秘老者,思索一会儿后耐不住地搓了搓双手,不顾小二阻拦,带着灰袍人朝楼顶飞奔去。

    见此情形,那肥胖青年叹了一口长气,掰着手指嘀咕道:“第八个。”

    对面瘦弱的白衣书生好奇道:“什么第八个?”

    青年道:“贤弟,这窈窕美人,君子好逑,也不足为奇,这陆美人终日在这梅雪楼不出去,外界无数正值思春年纪的才俊对这神秘圣女更为好奇仰慕,妄图有幸一睹芳容,这已经是这个月为兄见的第八个了,等着,过不了半盏茶的时间,这位也会向前七个一样,直接被从楼顶撂下大街上去,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一命呜呼。”

    “如此,竟还有人络绎不绝,甘愿冒险?”白衣书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两人不过今日才萍水相逢,连忙拱手问道:“这些每日发生的琐碎事情,兄台到底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么具体?”

    “愚兄当然也是日日留在这梅雪阁了。”

    “哦?那还未请教,兄台在此谋从何职啊?”

    肥胖青年剔了剔牙:“给人接骨,替人收尸。”

    “……”

    却听又有客人低声耳语道:“奇怪,刚才上去的那不是上月刚来过的袁家大公子吗?上个月众目睽睽之下被扔到了楼下,如今怎么不甘心又来一趟?”

    “嗨,我猜定然是那袁公子上次见过人家面貌,看上了眼不甘心,这次又来了,你难道就没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灰袍神秘人?”

    “灰袍人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奇怪,这袁家不过是一年前迁入江州来的,短短时间内就崛起至此,风头都盖过了西江月洪家,想来再过几年,等到这江家后继无人,这袁家就会取而代

    之喽。你想啊,一年时间能有如此地位岂是善茬?传闻说这袁家有四名灰袍长老得了仙人福荫,实力深不可测,这身后跟着的应是其中之一,袁公子有备而来,这下这陆美人凶多吉少喽……”

    闻言,那肥胖的青年放下酒杯,向着书生笑着施了一礼,在几人错愕目光中,转身紧随着走上楼去。

    顶楼。

    陆清寒表情清冷,警惕看着眼前灰袍老人,手中紧握红丝。

    见那金刚丝,为首的袁家少爷袁一鹤畏惧地退了半步,阴笑道:“小娘子,今日你还是乖乖跟着本少爷走下这梅雪阁,本少爷就当之前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陆清寒凝眉冷对,低声嗤道:“滚。”

    袁一鹤也是不气,继续笑道:“小娘子这是何必,你男人进了那仙禁,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早死在了里面,你又何必守这个活寡?跟着本少爷,本少爷向你保证不出三年,我袁家便能超越江家一举成为这江州第一家族,跟了我你可就是这江州未来的女主人了……”

    “呸!呸呸呸,这是谁放的臭屁,不但响,而且也臭得出奇啊……”楼道口,肥胖青年叫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掺和本少爷的事情?”袁一鹤阴沉着脸,在这年轻人身上上下打量几圈,江州年轻俊才见过的也十有**,这位却从未谋面。

    陆清寒看了那人一眼,脸色微微缓和。

    “我是你大爷。”肥胖青年嗤笑。

    “你……混账!”袁一鹤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示意灰袍人气急道:“还不出手?!给本少爷废了他,我要把他的牙一颗颗掰掉!”

    灰袍老者暗自冷哼,若非身在袁家,何必向着这个废物公子稽首为仆,他闷喝一声,脚下木花地板寸寸龟裂,手中闪耀漩涡星芒,犹如一片无尽星河,挥手笼罩而去,却并非打向肥胖青年,而是抓向陆清寒。

    轰隆隆震响,整个梅雪楼风中微微摇晃,像是顷刻间就要崩塌,众人惊恐地叫喊着四相奔逃而出,周围街道邻坊的居户则好奇张望。

    “这力量……怕是有半步大能实力,这还只是初露端倪,这灰袍人究竟何许人?”

    “看来传言是

    真的,这袁家果然是没有这么简单。”

    这并非杀招,目的正是如自家公子所愿,将这女子掳走便罢了。

    陆清寒身下白鹿一跳跃起,她云袖飞摆,两道红丝交织成网,绞杀星河,却如竹篮打水,直接从中穿了过去,星光点点璀璨中暴露杀机,搅乱的漩涡包裹住红网,只见坚不可摧的金刚丝居然被腐蚀成水,腐化成凝雾,直至消散一空。

    一切如请风扶柳,轻松自然。悄无声息,却更让人心悸。

    灰袍老者淡淡说道:“姑娘,还是乖乖跟着老夫离开,免得伤你性命。”

    话音未落,老者仿佛忽然感知到了什么,神情一惊,朝南方风月湖堤岸望去,手中星河陡然散去。

    “怎么了?你还傻愣什么?还不赶快将她把本少爷带走!”袁一鹤不满道。

    灰袍老者依旧未动,凝望湖边的那个垂钓的身影,目光逐渐落到他腰间的渔鼓上,开口道:“一年前,神榜第四位“修罗刀祖”任云踪、第六位“十方秀才”张百年、第八位“巨灵仙翁”欧阳戬神秘横死神秘京州东城上,神榜一下空了三位,自此江家渔常客跻身神榜前十之列,不过即便如此,老夫也有信心足以与你一搏。”

    他的声音不大,但偏偏穿过三四里,落入垂钓者的耳中。

    垂钓者没有回答,甚至根本未曾理会,可忽然就在这时,他急转身子目光朝北方山脉尽处望去,浑浊的眸子中忽然流露出清明激动的光彩,连上钩的鱼儿也不顾。

    于是,灰袍老者也朝北方望去,嗤笑不屑的脸上逐渐露出惊容,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事。

    “你这老家伙还在看什么?还不快将这女人给本少爷绑回去!”袁一鹤愤怒到了极点,也忍耐到了极限,可就在回头看去时,才发现原本站在楼顶的陆清寒,不知何时,消失了。

    “人呢?!怎么回事?”

    他这才觉察到了蹊跷,因为楼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多的人都朝着北方远眺,于是,他也看向北方。

    风雪中。

    一袭白衣,踏雪而归,他从身上拍落两场大雪,穿过整个冬天,应是昨日少年,白发迎风来……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带我回家吧

    陆清寒本是站在梅雪阁顶端的。

    一身素白道衣,点点红梅点缀在上面,在逐渐凌冽的寒风飘雪面前显得略微单薄,粉白玉颈裸露在外,纯净无暇的面颊上勾勒着浅浅的酒窝,空灵的双眸眺望极北,风雪覆在又长又翘的睫毛上,她也不去管,只等化成水汽落在脸颊,竟是滚烫。

    她也不知这是怎么,只是总会想起曾经的时候。

    “无耻小贼,快快交出太乙神皇钟,免了浪费时间。”

    “无耻小贼,杀了你我自了断!也不愿见到你这幅小人嘴脸!”

    “江长安,为什么?我都已经决意斩断凡心,此生不再出慈心洞天一步,我也不再去管护派金棺之事,为什么还要让我遇到你!为什么!”

    ……

    她有时紧蹙娥眉,神情失落,却又不知忽然想起什么,清冷眼中透着动人的光彩。

    “车里的人,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头戴破草帽,帽下有七人,什么字?”

    “若真是我想多了,那我问你,你可敢掀开布帘让我再见你一面?看一看你脸上是否真的这般从容欢快?!”

    “你……你就不肯再看我?就连一面也是见不得?”

    “瘦了……瘦些好,多笑一笑,酒窝好看。”

    ……

    她轻轻抚着脸颊,却又不知念头飞到了哪里,那朵笑窝逐渐由浅变深,两颊忽得升腾起粉嫩飞霞,与之前冰雪美人的气质完全判若两人。

    “陆圣女,我想和你讲个故事,早在水帘石洞时,就想讲给你听……”

    “什……什么故事?”

    “故事很长,我长话短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

    “既入我家门,便是我家人,陆圣女,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

    “人说,红线牵姻缘,绑定这一生,寻见下一世。陆圣女,等我们都老得闭上眼睛那一天,你一定要跟紧了这根红线,可别走丢了,下辈子我还要你做我的圣女……”

    她脸上的飞霞散去,逐渐又变得平淡,不知几时,发出一声长长叹息,呢喃道:“你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一条回来的退路,你答应我的。”

    美人绝世独立,白鹿卧在脚下,阖眸打盹。

    可偏偏这样静谧的光景被袁一鹤毁了去,陆清寒不惧这等纨绔,却无法对他身后的灰袍老者视而不见。几个回合交锋,已是明白自己并非老者的对手,可就这老者想要擒拿她时,就在她以为危难降临之时,灰袍老者的目光忽然朝北方望去。

    越来越多的人朝北方远眺。

    “呦呦……”白鹿忽然站了起来,发出低鸣。

    轰——

    她心中猛然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脑海犹如刹那狂风骤雨席卷而过,隐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却迟迟不敢转头看去。

    她在楼顶站了一年,每当有人向北张望,哪怕只是一瞬间,她也会眼含希冀地急忙看去,但总是只见茫茫白雪,不见归人。

    甚至很多时候她还会胡乱地想,即便他不回来,即便自己再也看不见他,也没关系,只要他平安就好。每日就这样,在无数次的期盼、远望、空欢喜的循环中度过。

    纠结中,她心乱如麻地抬眸看去,待看清天地风雪中那个略显单薄的孤独身影,眼中已是完全模糊,这次盈满眼眶的不再是雪水。

    她甚至忘记了座下白鹿,用尽全身的力气飞去,这不过顷刻间便能飞跃的百丈距离,此刻竟觉得天涯一般遥远。

    “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心中想着,口中嗫嚅。

    直到那道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这张无数次梦中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不足一步远的距离,她才猛然顿住脚步,咫尺之遥,两人静默。

    这最后一步,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

    她屏住了呼吸,伸手抹了把眼眶,才看清他的模样,他的皮肤黑了些,本应还是少年,眼神却如苍暮之景,淡然深沉,白发微微散乱,嘴角已鲜有那标志性的坏笑,但见到她的时候还是轻轻勾起一下。

    接着,眼睛便又看不

    清了,她柔荑掩面,按住声声抽泣,泪痕却早已冲散了雪水。

    “是你吗?”问题有些发傻,可这也是许多人想要问的问题,没有人能从仙禁活着走出来,这个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喧闹的街市上一时哑然无声,越来越多的人挤到梅香阁下张望,他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发一声,激动地憋得满脸涨红,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见证了一个传说的降临。

    万人瞩目中,他只是捧起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子的冰凉双手,捧在嘴边揉搓着,轻轻呵着暖气,淡淡道:“我回来了……”

    旁观者无不错愕,他们都盼望着听听这位江四公子道来一路遭遇的无数惊险,众人心中所想的无数次的死里求生,可他说出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我回来了”。

    就像是一个早晨出门下田做农的丈夫晚上归家时对妻子的问候,最平淡也最真切的问候。

    他又轻声问道:“你一直等在这儿?”

    没有人比他了解这个倔强甚至可以说有些脑袋犯轴的女人。

    陆清寒纵情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温热,再也懒得顾忌他人的礼教言语,她梦过许多次重逢,也想过许多次见面,但都不似这般平淡。

    她想,见了他总是要狠狠给他两个巴掌,以报这撕心裂肺之仇,可此时见他,就什么都不想了,紧咬牙关,倔强道:“可不是在等你。”

    说罢又忽然有些后悔,局促低下头,只觉嗓子如同哽着黄连,又痛又苦,一把将那双手甩开,有些气急,有些幽怨:“等有人领我回家。”

    他微微笑,恶趣味问道:“什么人?”

    “一个使我欢笑,使我悲痛,使我愤怒,使我牵挂,使我无可奈何之人。”

    他忽然怔住了。

    而后,那张秀美清冷的脸颊高高抬起,踮起脚尖,掬起好看的笑窝,如同穿破寒雪的明媚暖阳,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无耻小贼……”

    “嗯?”

    “带我回家吧。”说话时,她已翻出手掌牵回那只厚厚的大手,十指相扣,笑容灿烂,泪水汹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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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仙降世,轮回重生,我成了江家小公子,凭借怀中一法,可纳乾坤,扶摇日月!观千秋帝君,怯惧苍天,独我上击九万里,仗剑去,平天阙!书群(445068893)丹道武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丹道武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丹道武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