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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严歌玲     傻夫驾到txt下载     傻夫驾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好戏

    出了晴芳居院门,骆嫣和守院子的婆子说先去桃园那边了。一会若是宝蝶姑娘来了,烦请和她说一声。

    婆子问她识不识得路?

    骆嫣笑道,不识没关系,边走边问吧,还能在荣家丢了。

    婆子应道,那是那是。

    妩儿知道,她是怕一会若是等宝蝶来请,又要和朱杏茹碰面惹出闲事。先行一步也好,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穿老太太差人送来的新衣裳,披了件这么不起眼的旧衫。

    想必看戏时,府里的女眷甚多,老太太都怕她太没脸面。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人靠衣装。骆嫣太不当回事了吧!妩儿知道劝也没用,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月白堆褶裙裾在青石路上翻着细浪,看得出神。

    玖儿又蹦又跳,不时揪着路边的花。一张小脸激动得桃色含春,在这满园春色里更显娇俏可人。骆嫣看着她胖嘟嘟小脸,也跟着满脸阳光灿烂。

    主仆三人穿过竹林花树,往雎鸠楼方向去往桃园戏院。

    远远望到荷塘边,一青衫小丫鬟急匆匆跑来。小丫鬟有**岁年纪,个子不高却很壮实。圆嘟嘟的小脸因脚步太急而泛着赤红。青衫的袖子显得有些肥大,抬手抹汗间露出半截手臂,似鲜嫩的藕。

    小丫鬟的出现不在骆嫣的意料之内。她好奇地看着这憨态可拘的小丫鬟。

    “玖儿,这小丫头和你好像!”妩儿掩嘴看着玖儿。

    玖儿摆弄着手上的花,抬头看到了小丫鬟,撅起小嘴道:“玖儿哪有她那么肥!”

    骆嫣觉得好笑,故意站在路中间,任小丫鬟一头撞来。

    “骆姑娘,恕罪!”小丫鬟撞到骆嫣怀里,眼现惊色。福身施个半膝礼。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这般慌张?怎么会认得我?”骆嫣让她起身,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小丫鬟见骆嫣并没着恼,长舒了一口气,一双细咪的眼睛笑成两道月牙,翕了翕嘴角,两个若有若无的梨窝荡在腮边,迟疑了一下才说:“奴婢锦鸳,正急着去找三爷,三爷大早上就不见了,奴婢找遍了沐熙园也没找到,又跑了几处园子也没瞧见他。”

    锦鸳语速很快,低垂眉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抬眼望向骆嫣。

    “奴婢不敢告诉三夫人,怕她着急。更不敢禀了二夫人,怕她责罚奴婢没看护好三爷。怕是三爷又出府去玩了!至于怎么会认得骆姑娘,奴婢是听栖凤姐姐说的,骆姑娘额上有个胭脂记,有封妃命。”

    骆嫣若有所思:什么胭脂记!什么封妃命!在那人眼里不过是丑八怪!扫把星!

    “好了,你快去找你们三爷吧!你一个人找也不是办法,最好去门上找个小厮帮你一起出府找。”

    锦鸳谢过骆嫣指点,小跑着往府门方向。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看骆嫣,胖胖的脸蛋绽开如向阳花。

    妩儿不解地问,荣家三爷出府怎么还要找,他不会自己回来吗?荣家四爷听说今年十五岁,那三爷想来是大些的,真是奇怪!玖儿也附和着,望着小丫鬟消失的身影,起了怜惜之意。

    骆嫣没有回答,荣家三爷是傻子,放在心里知道就好。上一世她也不曾知道这个秘密。

    桃园戏院在雎鸠楼东北角,面积不大。四周种着银杏树,正值花期。阳光穿过树丛,斑驳地落在原木色的戏台上。

    戏台上已落下了降红色的帷幔,里面不时有人走动,发出唏唏嗦嗦的声音。

    玖儿兴奋地问,是要唱戏吗?她长这么大还没未看过戏。奔过去想要揭了帷幔看个究竟。妩儿一把拉住她,点着她的额头道,这里不比自家的霁园,没规矩是要受罚的。

    玖儿伸了伸舌头,乖乖地跟在骆嫣身后,坐到戏台对面一侧的观戏阁里。青石桌上已经摆了瓜果点心,茶已放好,只待热水来冲。

    骆嫣抬腿坐在石凳上,伸手拿个酥饼一口丢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真好吃!你们也尝尝。”又拿了两块给玖儿和妩儿。

    玖儿欢喜地接了,掩面咬了一口,也说好吃。

    妩儿接过又放回碟中。看玖儿吃得香,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见观戏阁外的长案上有热水壶,拿了来沏茶给骆嫣喝。

    她一向严苛自己,无论骆嫣待她怎么亲近,作奴婢的还是要有个奴婢的样子。

    骆嫣正吃得高兴,扫了一眼戏园子入口,孟令梅穿着橙黄的衣裳,插了一头镶着桃红宝石的石榴簪,慢悠悠地扭了进来。

    她抬眼看到了骆嫣,一双厚唇抿了抿,眼神飘忽一闪,往另一侧去了。她身边的丫鬟赶紧把手上抱着的七彩锦垫给她垫上。

    “你们说朱小姐和孟小姐哪个好看?”骆嫣捏起一颗红果,打量着孟令梅。心想其实这个孟令梅和荣珏也算天生一对。两个都是面冷心更冷的性子!

    玖儿说当然是这个孟小姐好看些,那个猪头心眼忒坏了。

    妩儿掩嘴笑了,那两巴掌恐怕是给玖儿心里留下了阴影了。

    一会功夫,宝蝶引着朱杏茹、李妙云和程家姐妹陆续到了。荣家老太太和荣老三房夫人也来了,还有荣丽娘和荣娇娘。

    荣丽娘今天虽是一身清淡的衣裳,鬓边簪了一支羊脂玉的玲珑步摇,比那日雎鸠楼上喝茶所见,更添了几分风采。

    她眼睛扫过众人,在骆嫣的脸上停了一会,似是研究她额上的胭脂记。

    骆嫣只当没看见,和玖儿悄声说笑。不用看她也知道,荣丽娘孤傲的眼光扫过她,一定会恨恨地落在荣娇娘的身上。

    果然不错,荣丽娘恨恨地望着荣娇娘。凭什么她偏命好,可以赶上三年后的选秀。而自己却倒霉如此,她娘程夫人将她从小按宫中礼仪培养,歌舞琴艺,样样精通。还特意请了秦淮河上的教坊师傅到府里,教她媚人的功夫。

    如今,都派不上用场了。孔琛那书呆子懂个什么!还赶上守孝三年的劳什子规矩!

    想到将嫁的未婚夫,就愈想愈气,面上的霜也愈来愈重。

    妩儿在人群望着,轻声说:“大小姐怎么没来?”

    骆嫣捏碎了手上的红果,心想,“不来也好,这好戏不看也损失不了什么!”

第十七章欢喜

    骆婵闲坐无事。奇怪明儿就是丹皮花会了,今儿荣府里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和柳儿、青儿出了翠苑。

    信步走到昨夜遇到荣家大爷的那个石凳前,她有些脸红心跳,摸摸贴身小衫里的玉佩,心里涌动着怀春的欢喜。

    不时有丫鬟经过,都匆匆往雎鸠楼方向去。

    柳儿好奇地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这些丫鬟好像满面欢喜似的。

    骆婵这才收回思绪,抬眼瞧去。

    果然,从东西两院不时走出三三两两的丫鬟婆子,脚步轻快地往雎鸠楼去。骆婵往前走了走,听她们议论。两个刚从西院出来一胖一瘦的婆子边走边聊。

    “这次除了宝蝶还能有谁!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可不是,不用猜也知道是宝蝶了。那个人精这五年跟着二夫人没少溜须拍马。”

    “小声点!”胖婆子警惕地望了眼骆婵主仆。见骆婵全不会意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快点走,能偷得片刻轻闲也好,总比对着那个病殃子强。”胖婆子拉着瘦婆子乐颠乐颠地去了。

    骆婵示意柳儿去打探。柳儿也顺着人流走。挨近一个小丫鬟问宝蝶姐姐怎么了?

    小丫鬟奇怪地反道:“你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柳儿讪笑着不置可否。小丫鬟无意追究,说府里的奴婢都猜这次府里选大丫鬟,肯定是宝蝶姐姐当选。说完眼里流出羡慕之色。

    “大丫鬟有什么用?”

    小丫鬟看了眼柳儿黑红的脸膛,掩嘴道:“和你说了也没用!你是厨房里当差的吧!”

    柳儿傻笑一下,一张黑红的脸蛋透着忠厚。小丫鬟娇恁一声,“不和你说了,赶紧去桃园戏院子看吧,今年府里请了几家外戚和官家的姑娘也来做评判,肯定好玩。”说着热情地要拉柳儿。

    柳儿借故弯腰提鞋,让她先走。才折回来告诉骆婵。

    骆婵听完柳儿的话,一张白脸就青了。

    原来晴芳园的姑娘们都去桃园戏院子了,独独没叫上她。当初宝蝶对她那么亲热,待知道她的身份,立时没了先前的热情。

    她忍忍着心口的气,觉得荣家这园子再也呆不下去了。伸手扶住青儿,就要往回走。一手无意间摸在胸前硬物,一时又改了主义。

    “走,去荣家大爷的院子瞧瞧去。”

    柳儿提醒道,一个闺阁女子,去大爷院子怕是不好吧!骆婵薄唇翕了翕,斜睨她一眼,柳儿赶紧收声。

    荣家大老爷的院子在荣府正门西侧,门前嵌着匾额“百福园”。

    骆婵走进院子,但见花树交叠,小池清幽,廊桥阁楼,红漆翠瓦。相比那霁园,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免暗叹自己以前见识太少,这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间。

    走了几进屋舍,没见到一个奴婢。想来都去了桃园戏院子了。骆婵这样想着,不觉又往深处走去。眼前一丛花树掩映的琉璃瓦厢房,和晴居有些相像。

    骆婵正欲转身折返。门开了,出来一个碧衫小丫鬟。模样端庄,却面无表情。远远望到骆婵喊了一句,“是给大奶奶送药来的吗?”

    骆婵怔了一下,望着小丫鬟手里端着的铜盆。

    那铜盆很大,小丫鬟端着有些吃力。见骆婵不语,小丫鬟放下铜盆走了过来。待她走近,看清骆婵衣着不凡,方觉自己冒失。

    “奴婢香草得罪了,不知姑娘是哪位?”香草福了一礼,脸上的神情并无二样。

    骆婵眉毛一挑,笑意布上了脸颊。没想到大爷府里还是有奴婢专心侍候的。“不打紧,起来回话。”

    青儿上来说这是骆家大小姐,那香草依然一副面无表情地再福了一礼,“奴婢认错人了,以为是给大奶奶送药来的,多有得罪了。”说完转身回去端起铜盆,有些晃悠地走去后院。

    荣家大奶奶,不正是那人的夫人!她捏了捏小衫里的玉佩,硬硬的透着一丝凉意。她不由紧走几步,揭了门上的挑线帘子,往屋内打看。

    屋里寂寞无声,座北的朝向光线不足。骆婵半天才看清屋里的摆设,几样简单的家什,比她在晴居的屋子差远了。

    难道大奶奶就住这样的屋子!她心里暗叹。忍不住去挑了内室的珠帘,看见靠窗的罗汉床上,一床锦被下睡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药草味,令人捂鼻屏息。

    忽听得香草和柳儿在窗外说话,骆婵才抽身退了出去。看见香草拎着磨得发亮的铜盆立在窗下,便问:“香草姑娘,你家大奶奶怎么了?”

    香草犹豫了一下,大奶奶病了一年多,从百福园移到这处偏僻园子。说是有利于静心养病,实则是怕晦气污了百福园。第一次遇到一个关心相问的人,心里不免唏嘘。

    翕了翕嘴角,只说大奶奶早产血亏,一直调养不好。其实她心里知道,大奶奶的日子怕是不多了,荣府的药都给断了。郎中昨夜出诊,大爷回来只看了一眼,又回府衙去了。

    骆婵跟着哀叹一声,嘱她好好照料,移步出了百福园。回头再望一眼院门上的匾额,莞尔一笑。一路轻快地回到翠苑居所,拿出玉佩仔细瞧着。

    心里想着荣家大爷说的话,“你这么美,不该受苦。跟着我吧!”不觉红晕罩脸,不胜娇羞。

    看来大奶奶没几天活了,跟着大爷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骆婵打定主意,被冷落在翠苑西厢,不被邀请去桃花戏院的不痛快,都烟消云散了。

    那边骆婵的欢喜自然流露,这边骆嫣的欢喜掩在心里。望着红漆台上站着的荣家丫鬟,她忍俊不禁。

    荣家四年选一次大丫鬟,凡年满十九岁的丫鬟都在候选之列。选出来的大丫鬟将负责府里新进奴婢的训导,不用再服侍哪院主子,月例也增加一倍。

    更让众丫鬟心动的是,选出的大丫鬟的婚事,将由荣家指婚,到了出府年纪,不是配了荣家外戚做妾,就是指给往来官家主事当差的做太太。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骆婵的母亲宝珠便是当年选出的大丫鬟。

第十八章意外

    骆嫣望着台上的宝蝶。

    她笑得如春风拂面,一身蜜荷色的直领对襟衣裳,滚着绯色蝴蝶花纹。行动之间如穿花蝴蝶,更见玲珑俏丽。她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莹莹中含着得意。

    骆嫣喝了一口热茶,伸手从嘴里拈出一片茶叶扔到空中。

    坐在她身侧不远的李妙云,瞧见她这样模样,不觉皱了皱眉头,厌弃地将身子歪向一边。捏着一块帕子,不时掩住鼻息。

    骆嫣无声地笑了,悄悄问妩儿哪个丫鬟最漂亮?

    妩儿往台上看了一遍,掩着身子指着宝蝶。

    玖儿本以为是有戏看,原来是一场荣家丫鬟的评选。初时拉开帷幕,听着曲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评选规则,有些不耐烦。

    看台下立在树下花丛边的众多小丫鬟们,一个个兴高彩烈地引颈看着,才没精打彩地看去。

    这时听到骆嫣问妩儿,她也看了一下,忍不住说当然是那个宝蝶姐姐了。她声音稚嫩,语带天真,引得观戏阁里的众人纷纷向这边看来。

    荣丽娘的眼神隔着程家姐妹似箭般穿了过来,玖儿触上那眼神,不由浑身一机灵。骆嫣拉过她的手,轻拍了下,她才收了一身鸡皮疙瘩。

    台上的丫鬟都报了名号,

    “奴婢蕉叶,大夫人近身侍婢。”穿着莺色挑线襦裙的女子,目光有些怯怯,声音温和,模样清秀倒也可人。

    宝琴穿了件半新的海棠紫滚银边的圆领对襟禙子,云淡风轻地往台下扫了一圈,淡然地笑着。倒显出了几分出众。

    宝蝶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脸上不觉多了几分紧张。

    轮到宝蝶报名,她清了清喉咙,“奴婢是二夫人近身侍婢宝蝶。”语调轻曼,眼波流转。戏台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宝蝶姐姐加油!”

    这世上从来不缺拍马屁的人,何况宝蝶拍马屁拍了十三年。从被叔婶卖进荣府的那一天起,她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忍耐,要乖巧,将来谋个好出路。她没有出路,只能靠自己。

    宝蝶知道台下的人之所以拍马,不外乎她是程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与她是荣家最美的丫鬟无甚关系!

    前几年在老太太处,荣家大爷每每看见她,都忍不住驻足,有两次在无人处对她动手动脚。她知道荣家的家规,爷们不能纳妾。既然不能在荣家谋个归处,只有攀上大丫鬟的位置,才能熬出头。

    这个时刻就要来了,可谁能选上大丫鬟,掌握在几位夫人和来的各府小姐手里。她把目光投向程夫人,程夫人正笑咪咪地望着她。她不由一阵窃喜。

    若是选上了大丫鬟,明天的丹皮花会将装扮成芙蓉仙子,在仙霞山脚游行,那是何等荣光的事.倒要让叔婶看看,宝蝶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宝箱过来给骆嫣发了一条红绸,说是看好哪个丫鬟就把红绸系到她臂上。

    妩儿好奇地问宝箱为什么不参加?宝箱笑笑说知道自己肯定选不上,不如安心做事,她打算一辈子服侍老太太就好,哪也不想去。

    骆嫣摆了摆手,悄悄附在宝箱耳边道:“若是老太太没了,你该如何?”

    宝箱怔了一下,这个问题她倒未曾想过。她一向不会转弯的性子,从不会变通。憨笑着说若是有那时,就听府里的安排。

    骆嫣摇了摇头,看着她又转去给其他姑娘们送红绸,叹道:“也许傻人有傻福也未可知!”上一世荣家唯有宝箱去看过病中的她,用体己银子给她做了两件贴身小衫。这一世该要还她才好!

    再看台上,比仪态,背家规,赛技能……几轮比试下来,宝蝶自我感觉很好,心境和缓了些。不时望向几位夫人,偶尔看向各位来坐客的姑娘。

    除了骆嫣埋头喝茶吃点心果子,每个人都对她投以赞赏的目光。就连平素不露笑脸的荣丽娘,都嘴角上扬,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宝蝶觉得大丫鬟的位置已是囊中之物,不觉脸上的笑有些得意。

    骆嫣抬眼看她,不由心中一阵悲悯,“都是玲珑女儿家,身子却由不得自己。”她拉着玖儿的手,把红绸给她。“你说宝蝶姐姐好,一会你上去把红绸系在她腕上。”

    玖儿兴奋地拿过红绸,巴望着台上曲嬷嬷的一声令下,好冲上台上。骆嫣看她兴奋的小脸蛋,欢喜地乐了。

    荣老太太自然是喜欢宝琴的。

    虽然今天又犯了糊涂,进了戏园子看见一身胭脂红满头珠翠的朱杏茹,便让人叫她过来坐在身边,拉着手说话。左一句嫣儿,右一句嫣儿,突然又怔怔地望着朱杏茹发呆。

    “嫣儿额上的妃子记怎么不见了哟!”

    朱杏茹本就老大不高兴,早上肚子里的气还未曾消,现在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更觉填堵。一张塌鼻子扁脸,憋得赤红泛黑。

    老太太一惊一炸,周围的小丫鬟忙上来捶腿按肩。

    燕嬷嬷赶紧指了指骆嫣方向,说嫣儿在那边。胭脂记还在的,请老太太宽心。

    荣老太太望向骆嫣。骆嫣刚好也望向她,翘唇一笑,额上的流海被风拂过,一点胭脂记正好给老太太瞧见。

    老太太咧嘴笑了,又目光专注地望向台子上的宝琴。

    燕嬷嬷不想叫骆嫣过来,早上差人送去的衣裳,骆嫣竟没穿来,这让燕嬷嬷有些不高兴。

    昨晚特意跟老太太说,骆家姑娘好生朴素,不知骆家是不是家道困难。老太太当时清明得很,想想自己娘家亲戚,太寒酸也是不好。便起了意,差人把当初给荣丽娘置办嫁妆时的衣裳,找了一件出来,大清早就差了宝箱躲了众人的耳目送去。

    燕嬷嬷又看了看骆嫣,心下嘀咕,吃相作派,怎么也难看出一个贵格妃子样。不由对那当年看相的世外高人道士起了疑。

    曲嬷嬷一声“老太太、各位夫人和小姐赶紧上台绑红绸啦!”抑扬顿挫,声音嘹亮。

    话音刚落,玖儿小步快走,跃上了戏台侧的木梯。

    青鸾从侧边奔出,抢先一步蹬上木梯,假意站立不稳,用脚踢了玖儿一下。

    玖儿以为她当真站立不稳,情急之下扯了她裙子一把,谁知那明缎褶裙看似华丽好看,却不经扯,“刺啦”一声,裂开一条。

    玖儿和青鸾都怔在当场。

第十九章冲突

    适才朱杏茹就一直满脸怨气地盯着骆嫣这边的动静,见玖儿奔上台去,便冲身边的青鸾努努嘴。现在见青鸾来这么一出,不觉嘴角挂上了笑,朝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小跑着过去戏台。

    骆嫣眼疾脚快,见玖儿怔在当场不知所措。立即起身,脚下生风,到了戏台子前。把玖儿往前一推,从青鸾身侧挤上戏台。又伸手把青鸾拽了下来。

    青鸾虽涂了厚粉,刚才因激动走得急,脸上渗了汗,两颊的五指抓痕又现了原形。被骆嫣扯了一只胳膊,脸现惊恐,原本娇小的瓜子脸变了形。

    “青鸾姑娘受惊了!”骆嫣笑意盈盈,眼含关切。看在青鸾眼里,那笑容明明就是嘲讽。不由翕了翕嘴角,勉强挤出个笑脸,只是她那笑真比哭还难看。

    妩儿跟着小跑到了骆嫣身后,赶紧伸手去抓住青鸾的另一只胳膊。

    两个婆子刚好赶到,没想到骆嫣已抢在她们身前压制住了青鸾,一时不知如何进退。

    朱杏茹远远瞧着,已忍无可忍,刚刚还飞翘的嘴角转瞬向下拱起。提着七彩族花襦裙。急火火地向骆嫣奔去。

    程夫人坐在观戏阁中间,戏院的一切尽收眼底。眼见着朱杏茹和骆嫣又要冲突,赶紧叫了季妈妈和近前的丫鬟银簪过去劝慰。

    坐在她身边的大夫人武氏,满月银盘似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丰腴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大房院子冷清,好久也没瞧到什么热闹了。

    另一边的三夫人江氏,侧过体态匀称的身子,正和丫鬟栖凤说着什么,对戏台子一侧的动静仿若无视……

    骆嫣眼瞧着朱杏茹过来,放开了青鸾的胳膊,道:“还好这裙子只破了一丝丝,帮你缝了藏在褶子里便看不出来了。”说完从腰间囊中取出一方小小的针线包,穿针引线就要给她缝补。

    妩儿说让奴婢来吧,骆嫣抬眼看她,顽皮地笑道:“你的针线功夫怎能与我相比,对青鸾姑娘必得我亲自来。”

    妩儿就纳闷了,骆嫣从来不动针线,今天腰里竟别了针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正思量,那边的朱杏茹已奔了过来。季妈妈倒比她快,在她伸手要抓住骆嫣的一瞬抱住了她。

    “朱姑娘且慢动手,……是一场误会。”季妈妈抱着朱杏茹的腰,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今天拼了老命要在程夫人跟前表现一下,这腿脚却不容她逞强。

    朱杏茹“嗷”地叫了一声,伸出去抓骆嫣的手痉挛一般缩了回去。

    “哎哟朱姐姐,这么不小心,针线你也抢。朱姐姐对青鸾真是太好了,急着来帮她缝补。骆嫣可没朱姐姐对奴婢这么好!”骆嫣手执穿缀着线的针,脸上挂着笑。

    朱杏茹的脸色这一会子功夫,从赤红发黑到面色青白,一肚子的火冲天而起。她再也不顾及是来荣家做客的身份,回身打了季妈妈一个耳光。“放开你的脏手!”声音明显透着怒不可急的暴躁。

    季妈妈捂着老脸怔住了;银簪捂住嘴巴怔住了;在这侧树荫里观戏的丫鬟婆子怔住了;就连观戏阁上的几位夫人也怔住了。荣家几房虽各自为政,内里纠葛也不少,但真放在明面上的冲突还从未有过。

    台上的众人也都静静地看着这边。人人一脸错鄂。唯有骆嫣慢条斯理地缝补着青鸾的裙子。

    程夫人起身下了台阶,身后拥着丫鬟婆子往这边过来。

    朱杏茹才意识到,自己一时震怒后果严重。荣珏怕是与她无缘了,她望着走过来的程夫人,眼里涌出后悔的泪花。手上被骆嫣针扎的疼,比不过与荣珏错过的痛。

    青鸾的襦裙被掀了半边,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在荣家众多丫鬟婆子面前,这面子丢大了!拿眼揪着骆嫣缝得歪歪扭扭的针脚,说也不是,忍也不是。

    “骆姑娘莫缝了,可折煞奴婢了,哪能让主子小姐给奴婢缝衣裳呢!”她抬眼恨恨地望着两个跟前的婆子,婆子急忙过去接了针线。

    骆嫣拍拍手,看也不看朱杏茹就回了自己的座位,又饶有兴趣地望向戏台。

    妩儿跟着回了观戏台,紧张地看着程夫人过去和朱杏茹小声说了几句。朱杏茹才脸色缓和,给季妈妈福了一礼,似是道歉。

    季妈妈本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回脸,平日里守着院子门钥,虽说有点实权,可也没个露脸面的机会。这下威信全无,以后不知如何面各房丫鬟……奴婢就是奴婢,总不能打还朱杏茹。她只能心里哀叹。

    她也是打听过的,这次来的小姐,朱杏茹家的背景最强,也难保以后不嫁入荣家。虽然她也认为朱杏茹最难看,荣四爷准瞧不上。但是荣家风雨飘摇几十年,她都跟前经历过,此时绝对需要个靠山,成王成候全系在荣四爷身上。

    戏园子终于平静下来,台上的宝蝶又恢复了笑容。

    刚刚各位夫人小姐都差了丫鬟手持红绸上台,她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望着她们一步步走来。突然起的冲突,一切都停了下来。她的心也悬在半空,生怕一个不小心戏台下的事情闹大,她的大丫鬟就没得做了。

    曲嬷嬷重新宣布开始。

    武夫人近身侍婢香枝走到宝蝶身前,歉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她身旁的蕉叶面前,把红绸绑上。

    宝蝶有心里准备,蕉叶是武夫人最宠信的奴婢,这个红绸不给她难不成会给自己?她释然地笑了笑,冲香枝点点头。

    宝箱上来把红绸系在了宝琴的胳膊上,宝琴还扭了两下身子,似不想要。

    宝蝶心道,还真能装!宝琴家境并不比她好,家里的兄嫂没事就跑来府里找她要钱。想以前老太太最宠自己,这五年不在老太太跟前,那点喜欢怕是老太太都不记得了……宝蝶也释然。

    她心心念念的是程夫人和各家小姐的红绸,昨夜程夫人去了倚芳楼,想来是给自己拉票的。何况这两日全是自己侍候着这些来府的小姐,她们肯定对自己印象最好。

    宝蝶正想着,又碰上了骆嫣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目光让她有点心慌。赶紧收了心思,看着一步步走来的程夫人身边的丫鬟,手持红绸的金钗……

第二十章预料

    金钗手握红绸,步子放得很慢。瞅见宝蝶眼里的期盼,心理一阵悲悯。

    昨夜跟着程夫人去倚芳楼,明着是去看看侄女程家姑娘,实则交待下去,大丫鬟要给谁……

    六岁跟着程夫人服侍,八年了,她也盼着出头的一天。可兔死狐烹她懂!她低垂了头从宝蝶身前走过去,把红绸系在了蕉叶臂上。她能感到宝蝶浑身微颤,满脸惊诧。

    骆嫣拢着袖口,看着宝蝶眼里的失落、委屈和难过,一双灵活的桃花眼里竟擒了泪。叹了一声,红颜薄命!不自觉地摸了额头的胭脂记,叹宝蝶也叹自己的前世今生!

    玖儿因为那一跤是最后一个上台的,看着前面的丫鬟系完红绸都从另一边下了戏台。她握着红绸走过去,系在宝蝶的胳膊上。悄声道:“宝蝶姐姐最好看!”一张嘟嘟粉脸笑得天真无邪。

    宝蝶的泪终于崩落下来,唯一给她红绸的,竟是自己势力眼瞧人,没放在眼里的骆嫣姑娘!看着玖儿轻快地下了戏台子,她的眼光追随着她望向骆嫣,眼里全是感激。

    虽然这一条红绸也改变不了什么,总算在荣家众丫鬟面前收回一丝薄面。这五年来,身为程夫人跟前的红人,她娇纵惯了。

    骆嫣朝她点点头,捏起一颗红果送给嘴里。见玖儿欢快进了观戏阁,脸上还挂着兴奋。再四下望望,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戏台上绑了红绸最多的蕉叶。便朝妩儿递个眼色,悄悄从侧边溜了出来。

    到了无人处,骆嫣俯腰咯咯笑了起来。

    玖儿不解,“小姐笑什么呀!”

    妩儿知她笑朱杏茹和青鸾,也不便说,想想也不由掩嘴而笑。

    骆嫣正笑得痛快,听到急急的脚步声,起身望去。

    一个门上的小厮手里拿着厚皮纸袋,一路跑得飞快,往戏院子去了。

    “怎么门上的小厮进了内宅?”

    妩儿看着小厮在戏院门口,将纸袋子交给了站在门边的婆子。附耳说了几句,那婆子脸上变了色,颠颠地往里去了。

    小厮折身回来,边走边用袖子抹着额上的汗。

    骆嫣认得他是自小养在荣府的荣六,父母都在荣家当差。却也装作不识,看着荣六瘦小的身子消失在花树之间。

    荣春娘终于惹祸了吧……

    转念一想,与我有什么关系!打定了主义,明儿看完丹皮花就赶紧回家。霁园几日不回,倒想了……

    骆婵在翠苑半日不见院外的动静,终是急了。让柳儿去桃园看看,什么戏院子选大丫鬟。

    柳儿知她心意,便说:“不如一起去看看,远远看看也没什么的,全当是闲逛。明日丹皮花会过了就可回家了。”

    “是呀,好想回家了。”骆婵得了个台阶,不情不愿地忸怩一下,才出了翠苑。

    刚出了翠苑月亮门,被人横着撞个正着。

    骆婵抚着细柳蛮腰,两条插云眉拧了一下,一双丹凤眼蓄了怒。抬眼望去,只见妇人也受力退了几步。

    妇人身后拥着的丫鬟婆子赶紧扶了妇人,一叠声地问夫人没事吧!

    香枝走过去盯着骆婵,“姑娘走路不带眼睛的吗?”见她衣着不凡,却不识得,没好说得太深。

    骆婵立直了身子,才看清众丫鬟口里说的夫人。满月银盘似的脸上,一双笑眼虽有愠怒,却也和善。心想荣家二夫人程氏见过,这位难道是大夫人或者三夫人?

    “还不赔礼道歉,杵在那里发什么愣?”一个胖婆子语气严厉。

    她是见过骆婵的,戏院子没有请去的客居姑娘,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她才仗势逞逞威风。

    骆婵认出婆子正是早前从百福园出来的奴婢。不然心头一亮,原来眼前的是荣家大夫人。

    “骆婵给大夫人赔罪!骆婵鲁莽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责罚。”骆婵换上一副楚楚可怜样。一双丹凤眼眼波流转,的确楚楚动人。

    武夫人心里有事,没心思欣赏她的动人美貌。摆摆手,“罢了!仇妈妈别吓到人家姑娘。”说完又匆匆行去,给骆婵留下一个仰慕的背影。

    “怕是戏院子那边已经散了?”青儿小声嘀咕。她是巴望着去看看戏院子的模样,长长见识。可惜自家主子不受待见,自觉矮人一截,心里也不是滋味。

    骆婵望着她脸上的几颗芝麻雀斑,在阳光下倒生动起来,不觉有些发呆。

    柳儿望去,桃园戏院子方向开始有人头攒动,果然好戏都结束了。

    骆嫣还不想回去,午时日头正足,倒是桃林那边可以去溜溜。她记得那里有条从府外后山流下来的清溪,曲曲折折地弯在桃林,经暗道涌到雎鸠楼前的荷塘。这时正好去清爽一下。

    清溪比记忆中的样子更加清澈。经过春雨的滋养,此时溪水蓬勃奔放,唱着歌欢快地流淌。溪边的桃树已过了花期,新绿夹岸,一派春意盎然。

    骆嫣奔跑过去,脱了鞋拎在手里。提了裙裾跳下溪水,踩着水花不停地笑。

    庆祝新生的感觉,庆祝一切都由自己掌控的感觉。这感觉痛快淋漓,不在其中难以体验。

    妩儿边追她边叫着,“还没到夏至,这水下不得啊!”

    玖儿也想脱鞋下水。

    妩儿气急了,“小蹄子,是不是不想活了!不帮着劝小姐,还想一块疯。”

    玖儿只好把脱了一半的鞋子又穿上。看骆嫣欢闹,满脸羡慕。

    桃林里传来男子的笑声,夹在骆嫣的笑声里倒也合拍。

    妩儿立即警觉,高声道:“骆嫣姑娘在此,哪个大敢奴才敢偷窥!”她知道荣家上下都是知道骆嫣的,若真是奴才下人听了便不敢造次,远远就避了。

    骆嫣也听到了笑声,那朗朗的笑声中透着天真。只有心思纯净的人才能发出那样的笑声。这声音和那日看到风筝时听到的笑声一模一样。不觉起了好奇,光脚跑到林边,寻着笑声去找。

    妩儿在溪水这边,眼见着骆嫣往溪水另一边的林子里去,这下更急了。虽然这里是荣府,可也保不准有不良贼子,万一窥觑了骆嫣的美貌,这里荒僻……

    她越想越怕,索性趟过溪水追骆嫣去。

    玖儿一见也急了,跟着趟水过河,溅起一身的水花。

第二十一章心事

    桃林里铺了曲曲折折的一条卵石小径,一颗颗鸡蛋大小的卵石油光铮亮。每每花季,各院的夫人小姐便踩着这条小径赏桃花。

    骆嫣却未曾赏过荣家桃花……

    光脚踩在卵石上,一股冰凉钻入脚底。快步抬脚,那股冰凉交替着渗入脚心。骆嫣寻着笑声,那笑声仿似在小径尽头。

    妩儿追了来,一双脚踩在小径上,从蓝花百层底的绣鞋里,不断渗出一个个水印。“小姐,快穿上鞋!若是受凉生了病,奴婢罪该万死啊!”妩儿带着哭腔,裙子湿了半截粘在腿上,跑起来颇显吃力。

    小径尽头,一白衫少年执着一根白纱罩竿,边跑边笑,似在与林中飞舞的蝴蝶玩耍。听到妩儿的喊声,惊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快速闪进桃林边的竹灰墙铁门,不见了。

    骆嫣怔住了,那少年的笑脸,一瞥之下似有魔力,她还从未见过那么清澈的人!

    妩儿追上来帮她把鞋穿好,才把自己的一双湿鞋脱下来在地上摔打,啪啪地迸出许多水渍。

    玖儿嘻笑着跑来,把湿鞋脱了拎在手里。“真好玩,这卵石踩在脚下又痒又麻!”

    妩儿扭了玖儿胳膊一把,“小姐宠你,你到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没样了。若是都病倒了,可怎么好?”

    骆嫣回过神,仔细看着那铁门的方向,原来是三老爷院子后门。难道那白衣少年是三老爷院里的?

    回头看着妩儿湿了半边的裙子和鞋袜,还是收了心思,“咱们赶紧回去吧,该午歇了!”春阳虽艳,春寒犹在。当真病了就麻烦了。

    三人说说笑笑小跑着进了晴芳园,迎面又见到了肥嘟嘟的锦鸳。正拿了一块白纱布急走,又差点碰上骆嫣。

    锦鸳两个浅浅的梨涡转起,给骆嫣见礼。

    “锦鸳姑娘不必多礼,这是要往哪里去?你家三爷找到了吗?”

    锦鸳没料到一面之缘的骆嫣会记得她的名字。荣府来客不算少,但把她们这些奴婢名字记上心,叫出口的没有几个。不觉有些激动地胀红了脸,“劳烦姑娘记着奴婢的事,三爷已经找到了。”

    她抖了抖手上的白纱,“奴婢找了看园子的焦妈妈要了些纱布,三爷嚷着要去捉蝴蝶,以前做的几个都坏了。”

    玖儿拿过她手里的布翻来翻去地看看,“这布要怎么捉蝴蝶?”

    锦鸳看了一眼骆嫣,见她也听得有趣,便向玖儿解释这白纱要裹着边,缝到围成个圆圈的细竹蔑上,再把竹圈绑到一根竿上固定就可以了。迎着蝴蝶兜住。锦鸳边说边比划着。

    骆嫣会意地点点头。“快回去吧,别让你们三爷等急了。”

    锦鸳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晴芳园。

    妩儿望着她的背景,掩口笑,“锦鸳天天这么急风似火的,也不见掉肉,长得这样好!”

    玖儿也笑,“只怕她贪吃贪睡不忌口。”

    骆嫣一直望着锦鸳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回了屋子。心里已经了然,那白衣少年是荣家三爷无疑了……

    此时荣家各院都静悄悄的,小丫鬟走路都轻手轻脚地。各家主子都在小憩,谁要是一个不小心整出点动静,必是惹来一身罪过。

    骆婵却睡不着,心想着明日花会结束,后儿一早便要从水路回家。这两天的事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借着骆嫣的光来荣家的陪衬。

    荣老太太是看中骆嫣的,程夫人倒是未必。骆嫣两天的表现在她眼里简直逆天,别说是来荣家选未来媳妇,就是让她做荣家的丫鬟都不配。宝琴、宝蝶都比骆嫣强。

    骆婵翻了个身,理了理思绪,不想操骆嫣的心。想想自己,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

    她伸手无意中触到床头的丝袋,里面是她精心缝制的几个香囊。来时是准备送给荣家小姐的,现在觉得毫无必要了。那荣丽娘正眼都不瞧她一下,荣娇娘被丫鬟婆子围着,她都搭不上话。各院夫人她还认不全,单看程夫人那身装扮,她的香囊便拿不出手……

    晴芳园住的姑娘们就更免了,本就不是一路人,后日一别再难相见!

    她又转了个身,手指摸着胸前的玉佩,心里一阵悸动。荣大爷虽是送了个玉佩,自己当个宝似的东西,对这些世家大爷来说不过寻常之物,一时兴起说的话,又怎好当真。

    她躺不住了,索性坐起。喊了柳儿去百福园打听荣家大爷什么时候回府。

    柳儿迟疑了下,见骆婵脸色不好,只好应了一声出了翠苑。出了门,柳儿就犯了难。这里是荣府,她个外来的丫鬟怎么打听?找谁打听?只好硬着头皮往百福去。

    可巧,刚到百福园门前,便见荣家大爷和一威仪的中年男子走了进去。柳儿留个心眼,没有赶紧回去告诉骆婵。在门口观望等候时机。

    一会功夫,从百福园里出来个小丫鬟,急匆匆地往东院二老爷府里去。

    柳儿赶紧过去,“姑娘走得这样急,大爷有什么事?”

    那小丫鬟匆匆瞥了柳儿一眼,虽不认得,可她也进府不久,不觉奇怪。“是大小姐有事,大老爷、大爷都回来了。我得赶紧去回了二夫人过来商议。”小丫鬟急急地进了东院不见了人影。

    柳儿这才回去告诉骆婵。

    骆婵听到大爷回府了,来了精神。赶紧让青儿帮忙梳妆,让柳儿再去百福园看着。如果见程夫人出来了,就赶紧回来。

    柳儿应了一声,去往百福园前的照壁墙边,躲在树荫里观看着动静。

    骆婵梳洗妥当,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镜子里的人儿光彩照人,媚眼如丝,粉面桃腮,她自己都看得呆了。缓个神从床头取过丝袋,拿出一个竹叶青葱的香囊剥开,又从来时新制的粉盒里倒出一些细粉,抖到香囊里。这才满意地揣在袖笼里。

    将近申时,柳儿才见到程夫人从百福园出来,赶紧回去告诉骆婵。

    骆婵见她本就黑红的脸蛋晒了将近一个时辰,更显油黑。不禁掩了嘴,让她先歇了不用跟来。领着青儿出了翠苑。让青儿折了一枝早开的丽春花拿在手上,似漫无目的地闲逛,一颗心思全系在百福园的门口。

第二十二章思量

    果然那个魁伟的身影从百福园出来了。

    骆婵让青儿向那边跑,青儿不解。骆婵不想解释,抬脚踢了她的腿弯,青儿双膝一软竟摔在地上,不由“啊”了一声。

    骆婵见那身影望向这边,赶紧去扶青儿,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荣家大爷的身影。

    荣瑞注意到了骆婵,移了脚步往骆婵这边来。

    骆婵扶起青儿,悄声道:“赶紧回去。”

    青儿说才刚出来。骆婵已看到荣瑞走来,伸手扭了青儿的胳膊一把,青儿咧嘴,快步朝翠苑去。

    骆婵扶着青儿,似有意又像无意地回头,望着荣瑞,微微一笑。自打她初长成,读过“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句,便深深地印在了脑中。此刻便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荣瑞见骆婵一笑过后,扯着青儿走得更急。眼见着一只青怱香囊从她的袖里飘落,便快走几步拾了香囊,拿在手中把玩。放在鼻下用力的嗅一下,方才收进怀中。望着骆婵的身影进了翠苑,才回身消失在照壁墙后。

    骆婵进了翠苑躲在月亮门内,偷看荣瑞揣了她的香囊入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此时各房各院都活泛起来,丫鬟们不用再低声窃语了。此次大丫鬟的位置竟落在大房丫鬟蕉叶的手里,出乎所有人意料。

    虽说蕉叶的父母都替荣家做事,她父亲管着荣家栖霞山上的茶园,母亲负责浣衣房,可也谈不上有后台呀。宝蝶好逮在程夫人跟前跟后服侍了五年。

    “蕉叶的长相和能力都比宝蝶差了不止一截,宝琴也比她强,为啥选她?”

    “听说是栖霞山茶园的茶叶今天被选做了贡茶,蕉叶她父亲有功。”

    “噢,原来如此!”

    “我看未必是这个原因!我觉得二夫人对宝蝶另有打算。至于宝琴,你们知道的,她本就不想出府啊!”

    丫鬟们在廊下悄声议论,声声传进宝蝶的耳朵。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桃园戏台子上下来的,麻木的感觉涌遍全身,她的心全凉了。

    呆坐在雎鸠楼前的荷塘边,若不是银簪使劲叫她,她很想一头跳进去……

    选不上大丫鬟,在荣家众丫鬟面前丢人事小,在栖霞山不能风光游行也不算什么。她不能忍受自己一朵鲜花似的人儿将来配个小厮或马夫……

    “宝蝶,二夫人叫你过去。”看她脸色不好,银簪不知怎么安慰她。再过四年她也要出府,同命相怜,各有各的苦。

    宝蝶不能怨,不能把伤心放在脸上,程夫人的心思她比谁都懂。此时若是怨,吃苦的只能是自己,奴婢在主子面前,只能是没有性格没有脾气!

    她收拾好心情,跟着银簪进了程夫人的永禄楼。

    程夫人正靠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宝蝶进来,搁下茶盅叫她过去。

    “我知道你心里是怪我的!”程夫人亲热地拉着宝蝶的手。

    宝蝶却感到那手上传来的冰凉。“奴婢不敢怪主子!是奴婢做得还不够好。”尽管委屈被道了出来,宝蝶心里的悲凉却不减一分。

    “你跟着我五年,你的好我都记在心上。”程夫人拍拍她的手,脸上露出了疼惜的神情。

    那神情宝蝶见过,只有程夫人望着荣丽娘时才有。但她不敢相信此时程夫人脸上的疼惜是真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五年了,程夫人已完全接管了荣府的权力,荣老太太地位还在,那也只是晚辈的尊重,掌事的份量却没了。自己的利用价值也完了!

    “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二夫人言重了。”宝蝶屈膝福了一礼,既是给程夫人一个定心丸,她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服侍她,并不记恨她。也是给自己一个后路,再找时机。

    “我想过了,你跟着我事情多,身心都累。我和大夫人商量过了,想把你派去百福园掌事。月钱按大丫鬟的份例给,你意下如何?”程夫人瞅着宝蝶的眼睛。

    宝蝶心里转了七八个弯,想不明白程夫人的用意。若是厌弃了自己,可直接派去别的园子,没必要安慰。派去百福园,大夫人武氏不喜琐事,大奶奶又病着,自己去掌事,这条件不比大丫鬟差!

    她秋水微澜似的眼睛畜了感动,盈盈给程夫人拜谢,“全凭二夫人安排,奴婢定当尽力做事,不辱二夫人的倚重。”

    程夫人眸光闪了闪,宝蝶的聪慧她是知道的,宝蝶的美貌也是她看中的。和武夫人谋划的事,也许唯有宝蝶可以承担……

    晴芳园的丫鬟婆子也没闲着,四下里也在小声议论着宝蝶落选大丫鬟的事。

    妩儿听到耳里好奇但忍着,别人府里的事没必要探个究竟。

    玖儿却憋不住了,早上绑红绸时就觉得奇怪,明明样样都是宝蝶做得好,却只得了骆嫣的一条红绸。现在被丫鬟婆子说是程夫人安排的,更加不解。

    骆嫣靠在床栏上,看她小嘴剥豆样地一气倒来,不觉好笑。“小小年纪操心这么多,将来可怎么好!人各有路,选上大丫鬟未见得有多好,宝蝶以后也不见得过得有多差。”

    “是不是这样啊!”玖儿歪头寻思。

    妩儿忍不住抚着她的头,“小姐的话当然是有道理的!”她虽不明白骆嫣所指,总觉得她近来遇事处理得圆熟老练,令人刮目相看。

    黄昏时金钗来通知晴芳园的姑娘,明儿一早府里备了车马去栖霞山赏花。让姑娘们今夜早点歇了,记得明天披上斗篷,山上风大。

    骆嫣笑着谢过她,让妩儿送她出门,待妩儿回转身,才说,“这么快金钗就接替了宝蝶的角色,宝蝶太自负了。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妩儿和玖儿应是,各自陷入沉思。

    玖儿忽然情绪低落起来,“小姐若是没了玖儿,应该也会找人很快替代的吧!可是玖儿若是没了小姐该怎么好?”说完竟嘤嘤地掩嘴抽泣起来。

    骆嫣慌了,忙拿了帕子给她抹泪。“哪里说的是你啊!小小年纪心思倒重!”脑海却泛起和荣珏的过往,曾经以为非君不嫁,如今只道那个人以后再无纠葛!

第二十三章谜夜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窗外月色皎皎,骆嫣倚着素纱床帐,脑中浮过这几句。明日花会结束,后日便可回家了,荣家就此别过,永不想再踏一步。

    起了这心思便披衣下床,见妩儿和玖儿都已微鼾入梦,不想打扰。轻手轻脚地掩了门出了晴芳园,守门的婆子竟也睡熟了,倒省了打招呼的麻烦。

    一场春雨一场暖,早上经过雎鸠楼望见荷塘又新开了几枝。想来此时荷塘月色该是美的。

    远远望见荷塘边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骆嫣仔细瞧去,那小人影可不是锦鸳么,肥嘟嘟的身子,两只肥大的袖子拢在胸前,不时掩了嘴巴打哈欠。

    她身边的人穿着白衫,泥塑木雕似地立在那里,仿佛被定格一般。

    大晚上的三爷带着小丫鬟在这里做什么?骆嫣暗暗嘀咕,便躲在树影里观望。

    锦鸳许是瞌睡得紧了,不时垂头欲倒,又激灵地清醒过来,圆滚滚的身子前仰后倒,实在逗人。骆嫣忍着笑,前世一心拴在荣珏身上,竟错过了这许多趣事!

    “三爷,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一会栖凤姐姐来查房,又要骂奴婢没有照顾好您!”锦鸳走过去拉了拉白衣少年的胳膊。

    白衣少年“噢”了一声,才从梦境里醒了一般,“当真有趣,荷花说话的声音最好听!”憨厚而快乐的声音,令人感染。

    “又说傻话!”锦鸳嘟着小嘴咕哝一声。

    自打这一个月来被分派到三房服侍三爷荣玘,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跑来跑去,就连夜里也不得安生,一个没注意,荣玘又不知跑哪儿去听风看雨。为这没少被栖凤骂。

    原以为到了人少事少的三房会轻松些,却不想比她过去在厨房的活计还累!

    锦鸳四下望了望,夜色已深,不管不顾地拽了荣玘就走。“夜深露重,当心着凉。好三爷,乖三爷,咱们快回去吧!回去奴婢给你剪纸花玩。”

    “当真?”荣玘侧头看她,似不相信。

    锦鸳噗嗤笑了,她私底下剪了不少纸花,单等着哄荣玘时拿出来,自己好脱身。今天又要派上用场了。

    “当真,当真!奴婢怎么敢骗三爷呢!快点回去吧,奴婢都要困死了。”锦鸳又打了个哈欠,连拖带拽地和荣玘身影渐小,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

    起风了,骆嫣裹了裹衣裳。望了望冷阁所在,忍不住移了脚步。那里是她的心头阴影,挥不去,抹不掉。总要再凭吊一下,再不要什么冷阁,再不要什么相公!

    一抹乌云遮月,周遭顿时黑了下来。寂静中,杂树林边的望月亭里隐隐有女人娇声低语。

    骆嫣心里一凛,骆婵的声音怎么能逃过她的耳朵。

    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中透着威仪,话语却是轻佻的。

    “做我的女人!现在就要……”

    “别,大爷,不要嘛!”骆婵欲迎还拒,“骆婵不求大奶奶的名分,只求大爷真心待骆婵。”

    “放心,大奶奶的位置给你留着,那杨婉也挨不过几日了……到时就去娶你。”

    “此话当真,人家的一颗心全给你了。”

    “还要你的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骆婵“啊”地叫了一声……

    男人的喉头似被人钳住,呼吸异常沉重,不时伴着一两声轻哼。

    骆嫣气得浑身发抖,上一世骆婵怎么和荣家大爷搞在一起她不知道,这一世才发现原来如此不堪!

    事已至此,她一个女儿家阻止不了什么,骆婵不自重,没必要操她的心。

    骆嫣夜游的兴致全毁了,折身悄悄返回了晴芳园。掀被上床躺下,一颗心因了这龌龊事怦怦直跳。

    再说骆婵,从望月亭回来一颗心儿都要醉了,身上的感觉既痛又快活。荣瑞给她带来的不止是一个女子蜕变为妇人,更是一个幸福的承诺。

    荣瑞许她的正是她想要的,她能感觉到他是真心要她。想着她娘与荣家老太太的一层主仆关系,她要嫁给荣瑞也不无可能。

    掏出荣瑞给她的那块玉佩,又在灯前细细看了,隐约见到玉佩背面拓有一个瑞字。果然是荣瑞身上的稀罕物,骆婵心里有了主意。

    为了这一场金风玉露,骆婵费了不少心思。

    那日从雎鸠楼喝茶回来,见骆嫣一个人往偏僻处走,以为她有什么事瞒她。便悄悄跟着,经过那个掩在杂树丛边的望月亭,她就有了印象,心想着好好一个亭子,怎么建在那么荒僻的地方。

    今日下午见荣瑞出了府,便不时让柳儿去探询他是否还会回来。天交亥时了,柳儿才黑着一张脸来告,荣大爷回来了。

    她笑着让柳儿和青儿先歇着,一个人披了纱缕出去。

    柳儿累得不想动,巴不得马上躺下。青儿却奇怪地说,小姐怎么穿了绯色纱衣,那件不是留着花会时穿的吗?

    柳儿瞪她,“少管闲事,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操心受罪。”一下午的憋屈,她都发在了青儿身上。

    青儿皱了皱脸,不再言语。重要的事情骆婵还是喜欢交给柳儿去做,自己的确操心过了头。便安心倒下睡觉。

    骆婵在百福园前徘徊,荣瑞还出不出来她没有把握。正思虑间,一个小丫鬟提着个红纱罩顶的风灯,拎着个锦篮要往百福园里去。

    骆婵上前问她是去哪个屋,小丫鬟随意道,二夫人差她来给大奶奶送药汤。

    “姑娘辛苦,不如让我来吧!”

    小丫鬟迟疑一下,看了看骆婵。这两日府里新进了一批丫鬟,她也认不全。既有人去送药,总比自己夜色里跑去那活死人屋里好。她把锦篮交给骆婵,头也不回地走了。

    骆婵接了锦篮,直接进了百福园。

    守门的婆子认得那锦篮,给大奶奶的药汤都是这个篮子装着。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天这么夜才送来,倒是雪中送炭。见骆婵面生,还特意指了指大奶奶住的院子。

    骆婵问大爷在哪个院子,那婆子说八成是去看大奶奶了。

    骆婵心下暗喜,轻车熟路地进了百福园北院。

    荣瑞正巧出来,香草送到院门口,骆婵掩了面把锦篮递过去,扭身就走。

    她身上的香气荣瑞岂会不识,随着她走。两人一前一后避了众人,骆嫣引着荣瑞到望月亭……

第二十四章翻车

    第二日,碧空晴朗,晨露已干。

    待通报府门外车马已备好的小丫鬟走远,骆嫣披了个件七成新的荔枝白盘了石榴花的锦缎斗篷,和玖儿、妩儿出了院子。

    晴芳园的姑娘们陆续到了府门,朱杏茹最后才到。

    朱杏茹见到骆嫣,两片扁翘起,“哟!真是寒酸,小门小户地出来招摇也不下点血本!”她披着件玫红锦缎簇花披风,青鸾跟在身边,一身杏色滚了蓝边的披风,很是扎眼。

    骆嫣莞尔一笑,全当没听见。其他几个姑娘听在耳里,掩嘴窃笑,有好戏瞧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各院夫人陆续到了。

    门前一溜排开十数辆华盖清漆红轮车和乌轮平顶车。朱杏茹由青鸾扶着和程夫人、曲嬷嬷上了同一辆车。荣家大夫人武氏眼下泛青,想是昨夜没有睡好。由宝蝶扶着上了车。荣家三夫人江氏由栖凤挽着和荣娇娘同坐一车。孟令梅和李妙云乘了同一辆,程家姐妹一辆。

    各府掌事的丫鬟婆子也都纷纷上了乌轮车。

    骆家老太太经不起车马颠簸,今年的丹皮花会便不去了。嘱人移几盆好看的回来,放在翠苑里观赏。荣丽娘倒是想去,奈何守着未婚夫家的孝期,繁华热闹一时与她无缘。

    荣家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府前路,街市上行人不时驻足观望……

    骆嫣和骆婵坐在一处,姐妹多年,第一次坐得这样近。彼此身上的气息在鼻息间撩拨,倒生出几分尴尬。

    玖儿和青儿挤在一处,不时掀了车帘往外看,看到稀奇就惊叫一声。妩儿和柳儿靠在车门边,偶尔窃窃几句。

    骆婵靠在锦垫上,纤指绕着一缕乌发,神情迷醉。昨夜春风一渡,她的心已萌了芽。荣家大奶奶的位置,她已迫不急待了。

    骆嫣望着骆婵,几次想说荣家大爷不是个好相处的,看着她面上神色,欲言又止。按说现世的自己和荣瑞并无交集,拿什么理由去说服骆婵?何况她已孤注一掷,奋不顾身了……

    一路顺畅,车队不一会便出了街市,上了驿道。

    车轮的粼粼声里夹杂着马蹄嗒嗒的声音,骆嫣知道,荣珏来了。

    李妙云掀开车帘,见车前一骑骏马缓缓地行着。马上的人可不是荣珏吗!

    一袭湖蓝素纹锦缎披风,不时飘起,露出褐带襕衫。头上的四方髻上挽着一根羊脂白玉簪。在艳阳里,分外清爽俊逸。

    李妙云看得呆了,一时张着嘴巴痴痴地盯着荣珏的背影。

    孟令梅正想着朱杏茹和程夫人同座一辆车,难道程夫人已属意于她。她有些心乱,明明知道论样貌比不过骆家姐妹,论家世比不过朱杏茹和李妙云。两日来全凭一点清高支撑着她对荣珏的单相思。

    她不止一次听父亲提起,荣家四爷的才学实属少年贡生之中的佼佼,相貌更是一品风流。她一颗怀春的少女心便再无他人,只想一睹荣珏的风采便今生无憾。如今来了,自那日在青石路上惊鸿一见,没来由地总是自怨自怜,荣珏是她企望不及的……

    寻思间她瞥见李妙云痴望的样子,顿觉奇怪,“看什么呢?”

    李妙云一颗心都飞了,哪能听到她的话。

    孟令梅扁着厚唇连问几声,得不到回应,急了。身子抢过去挤在车窗前,也望见了荣珏。

    李妙云飞走的心被孟令梅这么一抢,方得回来。清淡的眉眼也泛起几分怒意,“姑娘家这么不沉稳!”

    她的语气悠悠,语意绵绵,孟令梅听来却分外刺耳。“你再说一遍!”

    李妙云的丫鬟觉出了孟令梅的火气,赶紧过去替她家小姐解围,“孟姑娘,我们小姐不是那个意思!”小丫鬟的话还未完,孟令梅一巴掌已扇在她脸上。

    一声脆响在小丫鬟的脸上绽出五指红印。李妙云再和缓的性子也急了,“你怎么打人?”

    “狗奴才,小姐什么意思你怎会知道,你是她肚里的虫子不成?”孟令梅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抿着厚唇,缩紧下巴,一颗燃烧起来的心再难平熄……

    车上的丫鬟都伸手去帮各家的主子,这辆华盖车重心不稳,又正在一段斜坡路上,竟“轰”地一声倒向路边的油菜田里。

    原本整齐的车队这下乱了,一辆辆相继停了下来,人群中开始嘈杂。

    离翻车最近的车上下来程家姐妹,站在路边惊慌地叫了起来,妹妹程芳槿吓得脸色惨白,颓在姐姐程芳樱的怀里站不稳了。

    荣珏翻身下马,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奈烦。“你们先回车上坐,这里一下便好。”他对程芳樱说完,指使车队后跟来的十几个家丁护院下田拖车。他已抢了一步,去车上抱了孟令梅下来。

    程芳樱有些呆了,她虽是荣珏表妹,却也不曾来往。此次与荣珏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颗心魂早被勾走,痴望着荣珏轻盈地奔去侧翻的马车。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程芳槿,任她萎在地上心神失态。

    孟令梅最先被扶了上来,此时厚唇已没了血色。那油菜田与路边有些高度,一个翻滚她早惊吓得失了知觉。程芳樱上下望了望,见人群都在盯着田里翻车。上前在孟令梅的屁股上踢了两脚。

    这两日孟令梅在倚芳楼的嚣张她早看不过,这次翻车不用想,准是她惹事造成的。

    最让程芳樱两脚解气地是,凭什么要让玉树临风的荣珏表哥去抱她,一身襕衫都见了泥,看在眼里真心疼。

    后面乌轮平顶车上急匆匆地跑来几个婆子,七手八脚地把孟令梅弄上了车,掐人中,捶心口,喷冷水,她的一口失魂气总算“呃”地一声倒了上来。

    李妙云缓过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正在荣珏怀里,赶紧闭上眼睛,一颗心都要醉了。鼻息里全是荣珏身上只可意会无法言表的体香,竟忘了身上的疼。

    她是被压在翻车箱里最底下的人,一头乌云挽月髻已散了大半,脸上不知是被抓的还是被撞的挂着几丝血痕。身上的衣裳在众人惊魂乱抓中被扯了个七七八八。她偎在荣珏怀里一副小鸟依人的表情,在别人眼里却是鬼见愁的可怕。

第二十五章八字

    丹皮花会是荣家结交本地乡绅富户,联络各县乡府衙官员的一个机会。今年也一样,请来了不少头面人物。

    荣家女眷的车马一到,在山脚搭的赏花棚里便热闹起来。

    程夫人下了车,朝曲嬷嬷递个眼色。曲嬷嬷会意,径直朝山上的石阶走去。

    骆嫣抬头望着栖霞山,半山腰上是荣家的云针贡茶,茶树隐在云雾里。山下便是丹皮花了。正值盛花期,粉红、莹白,漫山开来,一望无际。

    骆嫣真心喜欢丹皮花,花虽比不得牡丹艳丽,却盛在山野空旷之间的婉丽清芬。更有丹皮可入药,是花中不可多得的能赏能吃的宝物。

    骆婵下了车,刚好孟令梅和李妙云从她身前经过。二人虽已洗了脸,重梳了发髻,身上的衣服却没有换,颇显狼狈。

    骆婵掩嘴笑了,心情从没这么好过。

    妩儿见曲嬷嬷上了山,不解地悄声问骆嫣。骆嫣往山顶指,这才看见隐在云雾里的一间寺院。白墙青瓦,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那是栖霞寺,由荣家供奉,听说寺里有参禅的高僧。”程芳樱正巧也看着曲嬷嬷拾级而上。

    骆嫣望着栖霞寺,神思迷糊。这次高僧又会做何解?

    一行人由程夫人引着,和来观花的各界头面人物见礼。朱杏茹毕竟是官府小姐见惯了场面倒也不拘束。骆婵想开了这种场面并不放在心上。

    繁复的礼仪过后,一众女子各自行动,莫不是都偷眼瞧着荣珏。

    荣珏有意无意,一双眼睛总定格在花间徜徉的骆嫣身上。而骆嫣只盯着花心里的小蜜蜂……

    朱杏茹涌起醋意,咳了一声,荣珏的目光飘向她不留一秒,又粘向骆嫣……

    花会一翻热闹终如烟花繁华落尽。荣家女眷的车马在日落时分赶回了荣府。

    来回六十里路程,骆嫣感到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伸个长长的懒腰,边捶着胳膊边往晴居里去,哪有心思管什么仪态形象。

    荣珏盯着她的背影出神,这样真性情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子第一次见,很合他的心意。不自觉间星目里燃起了火花。

    朱杏茹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一个。经过荣珏身边,一双泡泡眼勾向荣珏,奈何荣珏偏不与她对视。

    她扭着身子有些气急败坏,由青鸾挽着,慢吞吞地隐在花树间。早上因程夫人同车的得意此刻荡得一丝不剩,荣珏根本看不上她。愈想愈烦,抬手拧了青鸾的胳膊一把,青鸾没个提防,疼得“哎哟”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穿得这么招摇给谁看!”

    青鸾无语,委屈地眼里畜了泪。早上出门,朱杏茹特意拿了杏色披风给她穿。她就知道她想借着她的姿色,能拢一些荣珏的目光。这一会子拿她撒气,不过是因为荣珏没瞧她一眼。

    骆嫣在翠苑门口和骆婵话别,刚巧回头见到这一出,不觉好笑。心里暗讨,就这臭脾气哪个男子娶了去,都是倒霉催的!

    一众姑娘们都回房各自怀着心事歇下了。

    程夫人却歇不下来。

    “怎么样?”她望着脸有疲色的曲嬷嬷。

    曲嬷嬷清了清嗓子,“都在这了。”说着拿出张藤纸。

    这一日爬上爬下那九百多级台阶,如今四十岁的人了,腿脚着实吃不消。

    程夫人凑到灯前仔细看着,眉间拧个结。

    “确是慧介禅师所言。”

    “夫人放心,这确是慧介禅师所说,奴婢一字一句地录下,万不敢怠慢了。”

    程夫人摆摆手让她下去,又把藤纸凑到近前仔细看着。自言自语道:“骆嫣果然是个封妃命,可为何与我珏儿不合呢?”

    “夫人,大夫人来了。”银簪挑了帘拢请武夫人进了门。

    程夫人赶紧收了藤纸压在妆台的漆盒下,面上缓了缓,起身去外间宴息处。

    武夫人已坐在太师椅上,面上的青色更深了。“这可怎么好?春娘该不会被刺字流放吧!”

    “姐姐过虑了,昨儿不是说好了吗,由瑞儿去一趟京城临安,找刑部朱侍郎,这事当是压得住的。”

    武夫人眉头紧成一个川字,“哎,都怨我平日太骄纵她,到了夫家还这般任性!”

    “姐姐尽说没用的,现在是该怨天怨地的时候吗?你赶紧备份大礼,让瑞儿送去给朱侍郎。我这边和老爷说说,看看能不能找人说服原告撤状。”

    武夫人应着,还是不放心地问,朱家和荣家并无深交,能帮这个忙吗?

    程夫人的薄唇翕了翕,面上掠过不快,哪有求人办事还这样抢白人的。顿了一下,还是说放心吧,朱家小姐正在府上做客。朱侍郎是朱杏茹的二叔,朱杏茹的父亲和荣二老爷一向走得近,这层关系还是能顾到的。

    武夫人这才展了眉心,千恩万谢地出了永禄园。

    她说得没错,荣春娘的确被她娇宠惯了,这两月没回娘家,却是算计着相公的小妾。李慕海新宠的姨娘有孕,眼看着要生产了。荣春娘偷偷在补汤里下了药,一尸两命。

    李慕海把她禁了足,赶紧派人来告诉姨母武氏。谁知那姨娘家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当初就是图了李慕海家的钱财才把女儿嫁了去做妾,如今正盼着生个男丁多要些财帛,突然就说母子都死了,就不依不挠地告了官。

    前日下午荣春娘被提告收了监。李慕海十万火急地差人来报信,昨儿才到府上。正是荣六拿进戏园子的那封信。

    李慕海也心痛最喜欢的小妾没了,可姨母的女儿,自己的表妹总不能就这样毁了,何况荣家也是他的一个靠山,皇商交易少不得官场往来。这才要力保荣春娘。

    程夫人回了内室,让银簪燃了一炉沉香。静了静心,又从漆盒下拿出藤纸,目光落在朱杏茹的八字上。合倒是相合,只怕珏儿不喜欢。她又烦躁起来,叫了银簪去叫四爷来。

    银簪下楼,撞上匆匆上楼的金钗。“怎么这么急?”

    金钗额上浮着细汗,“不好了,四爷和骆嫣姑娘吵起来了。”

    银簪赶紧转身和金钗一起上楼去报程夫人。

第二十六章不屑

    骆嫣回到晴居,扑到床上就不想起来。

    妩儿扯着拽着才算把她的衣裳给换了。“起来洗把脸再睡吧!”妩儿有些无奈。

    在栖霞山上,各个小姐都仪态万方,即使李妙云和孟令梅衣裳破损也端着个架子。唯有骆嫣满山乱跑,追着蜂蝶大呼小叫。这不是招蜂引蝶吗?妩儿暗里寻思,也理不清这个招蜂引蝶到底是怎么个深意。

    玖儿打水进来,把铜盆搁到床沿,凑到妩儿耳边,“刚才瞧见那个猪头由宝蝶引着,不知要去哪儿,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妩儿把棉巾浸了水给骆嫣擦脸,“管她做甚!明儿一早咱们就可起程回家了,别惹事端。”

    “是呀!听妩儿的,不要操猪头的心,回去咱们可以烤猪头吃。”骆嫣想着朱杏茹的扁脸不禁笑出了声。

    “真的吗?再过一月就是端午了,可以烤猪头吗?”玖儿有些兴奋。

    三人正说笑着,门外传来宝箱的声音,“骆嫣姑娘,老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骆嫣起身招呼宝箱进来,让妩儿去找外出的衣裳。

    宝箱见她这么早就穿了安寝的小衣,不禁掩嘴笑了,“若不是老太太惦记着姑娘明儿早就要回家,还有话和你说。这么晚了肯定不会来打扰姑娘的,今天在山上一定是走得累了。”

    骆嫣和宝箱一前一后去了老太太处。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不放,看着她的一双杏眼柳眉,怎么看怎么欢喜。伸手摘了自己手上的镶金翡翠镯子,套在骆嫣的手腕上。“孙儿媳妇呢!怪可人的。”

    骆嫣急了,从手上褪下镯子还给老太太,谁知老太太倔强起来,硬是套在她手上不让拿下来。

    燕嬷嬷伸手来拉,“骆姑娘就收下吧,老太太这会子是真高兴。”

    骆嫣望见荣老太太鬓间的白发、脸上的笑纹、眼里的欢喜,不忍再拒,任她套上。

    老太太又聊了几句回去路上注意,过阵子派人去骆家探望……

    骆嫣知她所指要去家里提亲,却也不放在心上。老太太已经糊涂了,荣珏的婚事她是做不了主了,程夫人自有主见。而程夫人断不会看上她,这也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天交亥时,燕嬷嬷催着老太太休息,才放了骆嫣的手,回去内室歇了。

    宝箱送骆嫣出来,骆嫣摘下镯子让她明日还给老太太。宝箱吓得连连摆手,这镯子明摆着是老太太给孙媳妇的,她怎敢收了回去,自讨挨骂不成。

    骆嫣只好把镯子抓在手上,让宝箱也不必送了,她自己回去。

    宝箱讪笑着让她路上当心,才转身回了翠苑。

    幕色四合,月亮忽地隐在云里,似预见了什么事情发生。

    骆嫣想着这镯子该如何处置,若是就此戴了,以后荣珏娶了他女为妻,荣老太太该怎么想。这个镯子骆嫣是记得的,那是荣老太太的陪嫁之物,随身戴了几十年。老太太一辈子的心愿,就是盼着荣家子孙光耀门楣,而她绝不是荣珏命定的那个人。

    骆嫣想着心事,脚下走得却急。转过花树小径,迎面撞上一个人,欣长的身影吞了她的影子。手一抖,镶金翡翠镯子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脆声,骆嫣暗叫不好。忙蹲下身去拾,借着月色微光,那镯子已摔成两截。

    这可怎么是好?难道命中注定逃不过荣家?

    骆嫣拾起镯子,心头火起。“你这人黑灯瞎火的四处乱蹿,是要吓人还是要打劫!”她捏着断了的镯子拼着,却是破镜难圆,断镯难续。

    “好不讲理!是谁四处乱蹿,这里是我家,哪个要打劫你!”

    骆嫣听着声音如此熟悉,抬头看时,不觉呆了。眼前站着的是荣家四爷荣珏。

    缓了心神,不想与他多说,把断镯收在腰间锦袋,抬腿便走。

    荣珏却不依不挠,伸手抓住骆嫣的胳膊把她扯到身前,盯着她的眼睛,“撞了我还想就这么跑了?”

    上次在青石路上骆嫣撞向他,他已对这个毛手毛脚的丫头有了印象。栖霞山繁花丛里唯有她开朗随意,那笑比花还美,荣珏感觉一缕阳光突然照进心房。再难把她从眼里抹去……

    骆嫣使劲挣脱他的手,“夜里太黑,谁也没注意到谁,我也不怨你,你也别怪我,我们算是扯平了好吧!”说完扭身就走,不给荣珏任何思考的时间。

    荣珏哪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啊,但凡有他出现的地方,不管老的少的,美的丑的,肥的瘦的,哪个女子不是一脸痴相,给她们一个好脸色都眩晕半天。独独骆嫣,不把他瞧在眼里。

    此时月亮探出头来,似要看看这一对前世的冤家如何了却纠葛。

    荣珏撩了袍服,紧跑几步追上骆嫣。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目光对上她的目光,瞧见她眼里的不屑,不由激起了心底的傲气。“你叫什么?怎敢这样对小爷?”

    他虽知道她是家里来的客居姑娘,却不知道名姓。虽知道家里正在张罗他的亲事,却并不上心。眼高于顶,哪个姑娘能入了他的心!

    “这样对你怎么啦!你是小爷怎么啦!姑娘不稀罕,骆嫣就是我,记好了!以前从无瓜葛,以后休要烦我。”骆嫣使劲挣扎,到底年纪小,比荣珏矮大半个头,荣珏手上使力,任是她使出浑身解术,也是挣脱不开。

    “来人呐!有强盗啊!快来人呐!”骆嫣突然张口大叫,划破荣府沉静似水的夜。

    荣珏没提防她来这一招,一时不知所措,双手却还钳制着她的双肩。

    恰好金钗从晴芳园回来,听到叫声,和闻声跑来的家丁护院一起往骆嫣方向去……

    程夫人赶到,望着有些迷惑的荣珏,脸上浮过寒霜,马上又换上一副春风拂面,薄唇翕动,“骆嫣姑娘怕是误会了,先回去好好歇着,若真是错在珏儿,明日我亲自带他过去赔罪。”说完递了个眼色给金钗。

    金钗过去要扶骆嫣往晴居去,骆嫣甩开她的手,理了理鬓发,“也许可能是个误会吧!就不用赔罪了。明儿一早我要回家了,睡一觉这事就忘了。不劳烦二夫人惦记了。”说完转身由金钗提着风灯引着往晴居去了。

第二十七章归家

    微雨迷蒙,夹河郁郁。骆家姐妹清早出了荣府,华盖朱轮车在湿漉漉的街巷里,踏出粼粼的回声。

    回头望时,荣府已掩在浓翠之中,转眼不见了。

    早上程夫人派了金钗来道别,荣家大爷要去京城临安办事,正好可以顺路送她们,就不另外差人送行了。骆嫣笑着谢过金钗,请她代问老太太和各位夫人好。金钗笑应着,送她们到了荣府门口。

    荣瑞已在车边候着了,见了骆婵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这一抹笑意让骆婵心底腾起一股热浪……

    骆婵坐在车里不时撩了帘子往外看。荣瑞骑在马上,身上披着玄色水波纹羽纱衣。随风摆处,微雨半滴不沾身。

    骆嫣看着骆婵嘴角泛起的笑意,偶尔还飞起两片红晕染在颊边,就知道荣瑞又回头看她了……

    扬州府东门东关渡,接连碧色,人来人往,不愧十里春风扬州路。

    骆嫣下了车,一眼望去,水天一色,乌篷画舫好似在水墨画中。

    荣瑞下马叫了船家答话。他此行去京城临安送骆家姐妹到了码头,便要走陆路。

    骆婵一双凤眼伸出勾子,婆娑地望着荣瑞。荣瑞每一转身与她目光相撞,都像失了魂一般。她已押了全部的赌注在荣瑞身上,一心盼着他能快点来娶。转念想到他家里的夫人杨婉,又莫名地担忧,杨婉到底还要霸着位置多久!

    骆嫣姐妹上了船,荣瑞回身拍马,带着两个小厮沿着长街离去。

    骆婵失神地站在船头,依依不舍地盯着长堤上荣瑞的身影,柳儿和青儿陪着不敢多问。

    骆嫣钻进船舱,舒服地靠在锦杌上。见玖儿趴在舷窗好奇地往外张望,便由她。

    从舷船外不时飘进来碎雨轻雾。妩儿不干了,打了玖儿的手,“小姐不说,你到不自觉。看锦杌都湿了,还要大半日才到家呢,这怎么能舒服。”

    玖儿吐了吐舌头,关了舷窗。

    过了长堤,荣瑞回身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画舫,船头的人影缩成一点,他还是认得出那是骆婵。抹了把脸上的潮气,翻身上马,脚下用力一蹬,马儿嗒嗒地跑起来上了驿道。十万火急,荣春娘等着他去救命呢!

    船过了微雨笼着的一片天,到了午时,天空放晴,艳阳高照。几个人呆在舱里闷了,掀了四周的篷帘,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突然一阵颠簸,船公高喊,各位姑娘坐好了,咱们得让让路给官船。话音刚落,画舫船头急转。

    玖儿和青儿正在聊天,没个提防,双双滚到了舱里。骆嫣抓着舱板,妩儿靠在墙上帮她按牢了锦杌。

    骆婵身子不稳朝旁歪去,一时花容失色,“船会不会沉啊!我们会不会死啊!”说着竟泪流满面,她当然不想死,美好的愿望还未曾实现呢!

    柳儿伸手抓她,不想被她长长的指甲抠得手上生疼。黑红的脸蛋又惊又疼,渗出了汗……

    画舫终于平稳了,玖儿爬起,撅嘴指着擦身而的官船,“太欺负人!官船了不起!”

    青儿起身捂了她的嘴,“小姑奶奶,可不敢这么说。不要命了!也不能害我们大家呀!”

    骆嫣望着迎面过去的两层楼船,叹了一声,“又是去给金国朝贡的。”

    “什么是朝贡?”玖儿眨着眼睛,青儿和柳儿也好奇地望着她。

    惊魂稍安的骆婵也看着她,骆嫣的脑袋里总有她不知道的东西,她就奇怪了同样的私塾先生,为什么骆嫣懂得多些。

    骆嫣沉吟片刻,待官船走远,才神情落寞道:“靖康之耻犹在,国力不兴,戍兵不强。便要任人宰割。朝贡议和,每年要给金国送去三百万两铜币,还有丝绸、茶叶等贡品。只求保个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

    “只要百姓有好日子过,管那么多干嘛!”青儿自小缺吃少穿,到了骆家才有了一个安稳生活,小小心思,只求温饱。

    骆婵瞪她一眼,她只好收声。垂眼盯着舱底,又想起了少时的不堪。

    “国如此,人也一样!做人当做人上人,才不会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骆婵想到身为庶女,处处不受人待见,对荣家大奶奶的位置又燃起了期望。

    画舫在未时末靠了岸,骆夫人和姨娘宝珠领着丫鬟站在岸上,原来已在码头等候多时了……

    回到霁园,骆夫人已提前差人打扫收拾干净。朱漆的秋千架静静地,立在花期已过的梨园里。不过离开几天,感觉一切都很新鲜又很亲切。

    骆嫣换了家常衣服,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掩在树梢的日头,神思飘忽。

    妩儿了泡了新茶搁在案上,见她这副模样,不想打扰。取了玲珑镂空花熏,燃了炉香屑,便出去候着。

    香气不一刻便弥漫了整个屋子,骆嫣回了神,叫妩儿取两卷书来。

    妩儿进来笑望着她。骆嫣起身望向空空的书架,眼神瞬间暗淡。“好了,你出去吧!当我没说。”

    “怎么能当没说呢!小姐吩咐的,奴婢都得办到。稍等等。”妩儿笑着转身出去,一会功夫真拿了两卷书进来。

    骆嫣接过一看《花庵词选》和《客斋随笔》,双眼一弯,笑了,“刚说小姐吩咐的奴婢都得办到,这些书不是让你们埋了吗?”

    妩儿伸手抢了书去,脸上故意板得严肃。“好吧,都是奴婢办事不周,原以为小姐是爱书的,不想是真的要烧埋了去。玖儿,快过来,这回咱们真得去烧书了。”

    玖儿正在外间屋子打盹,听得内室笑闹,赶紧起身过去。一脸迷惑地望着妩儿手上的书,“怎么啦!那些书都放在柴房里,真要填了灶膛?”

    骆嫣从妩儿手里夺了书去,敲着玖儿的脑袋,“两个不听话的坏丫头!”脸上却笑得如春日艳阳。回家的感觉真好!

    晚饭过后,骆夫人由艾儿扶着到了霁园。骆嫣已更了小衣,正在倚在床头执卷着迷。见母亲来了,要起身见礼。

    骆夫人止了她,“歇着别动,你今天舟船劳累,我本不想来说,可这事较急,还是早点定了为好。”骆夫人面有难色。

    骆嫣坐正了身子,心想着又是为妩儿之事?

第二十八章提亲

    果然骆夫人说起曹嬷嬷提亲妩儿的事。骆嫣有些不快,明明上次已经明确拒绝了曹嬷嬷,偏又来提。

    骆夫人叹了一声,“你年纪还小,不懂女儿家终要有个归宿,难道你忍心妩儿一辈子为奴为婢侍候人吗?”

    见骆嫣眉头锁起,骆夫人又说曹嬷嬷家的小子她也见过,今年17岁,长得不错,性格憨实,是个过日子的人。妩儿跟着他不会吃亏的。若是错过了,再要寻个年纪相当的人就难了。

    曹嬷嬷也不是非要妩儿不可,现下她家的条件寻个条件更好的女子,也是方便的紧。只是不想两个合适的人错过了……她一直等着你们从扬州府回来,估计明儿一早要来听回话,若是真不成,她另做打算。

    “为什么女儿家一定要成亲,嫣儿不要成亲,就在霁园一个人终老。”

    “傻话,读了那许多书却不明事理了。”骆夫人怜爱的摸摸她的头,“当朝律例女子适龄不嫁父母是要受处罚的,咱们骆家虽不是名门大户,也算是诗书传家,怎能出这种事!还不让人口水淹了……”

    骆嫣一时语塞,寻思着自己的终身无靠也罢,大不了寻个古寺削发为尼去。真要是耽误了妩儿也是罪过。只好又叫了妩儿过来问她的意思。

    妩儿眼神有些慌乱,哪个女子不怀春,她也曾梦想过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不求富贵,温饱即安。可又舍不下和骆嫣的情谊……

    “听凭夫人和小姐为奴婢做主。”妩儿犹豫了一下,近前福了深深一礼。

    骆嫣见她犹豫,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只怪上次自己太武断,自己吃了一世的苦,就以为别人的姻缘也不幸福。好在这一世已与荣珏无缘,再不用担心什么。

    “听母亲的安排!嫣儿没有意见。”骆嫣露出一个明朗的笑。

    骆夫人这才放心,让她好好歇着,笑盈盈地出了门。

    若说骆家的丫鬟她是最喜欢妩儿的,如今给她寻个依靠当真欢喜。

    三年前荣老太太已和她私下订了,将来骆嫣是定要嫁到荣家的。荣珏她见过,才情样貌,她都担心骆嫣般配不上。一直暗暗存着这个心没有表露,只待荣家来提亲。

    骆嫣此行去荣家花会,她的心就没踏实过。三年已过,荣家老太太还会看上自家的女儿吗?荣家二夫人会派人来提亲吗?

    若骆嫣真嫁到荣家,妩儿跟了去到了二十岁势必出府,到时嫁个什么样的人就由不得自家人作主了……

    曹嬷嬷第二天早上果然上门了,得到答复满面春风,立即回去张罗。下午就备办了四抬四箱的礼品礼金,让小子来骆家订亲。

    妩儿羞红了脸躲在屋里不肯出来,骆家丫鬟都凑热闹围着曹嬷嬷家的小子看,那小子被看得满面赤红,眼神尴尬地没处安放。

    骆嫣在骆夫人的院子隔窗看着,曹嬷嬷的儿子不说一表人才,也算眉清眉秀。和妩儿在一起,的确当得珠联璧合,一颗心终落了地。

    回去霁园从妆台匣子里翻出一支金簪嵌玉梅花步摇,叫妩儿过来给她戴上。

    妩儿推却不要,骆嫣眼里忽地蒙了泪。妩儿终是要离开她的!

    玖儿在旁看着妩儿的步摇,小嘴嘟着,“真好看!小姐以后也会送玖儿一支吗?”

    骆嫣眼里蒙的泪吧嗒掉了下来,“送,送你两支。”

    妩儿敲玖儿脑袋,“瞧你,总是惹小姐伤心!”

    “玖儿不要了,小姐舍不得送就不要送了,小姐不哭!”玖儿急得眼里也蒙了泪,一颗心惴惴地,真以为骆嫣是心疼她要金簪。

    骆嫣被她的样子逗笑,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这只肉嘟嘟白净的小手,在荣家冷阁的寒冬里,为她洗过多少染了咳血的帕子……

    妩儿的婚期定在了十天后,骆夫人特意让人收拾了霁园的偏房给她住。叫她这些日子一心待嫁,不必侍候骆嫣了。妩儿便每日守在屋里专心做嫁衣。

    骆嫣没事经过,望着她一脸喜悦地缝着嫁衣,大红的绸服上落下细密的针脚,吉祥的图纹一天天成形。

    玖儿见骆嫣一颗心没着没落的样子,哄她去荡秋千。两人在院子里荡来荡去却少了笑声。

    “小姐,你是不是也想嫁相公了?”玖儿见骆嫣从秋千上下来,靠在廊柱上无精打采,脆声声地问。

    “调皮鬼,看我今儿要撕了你的嘴。”骆嫣作势要追她。

    玖儿身子圆,腿脚却快,撒腿就跑。两人在院子的树丛花间你追我躲,就着夕阳的霞光,倒似一副仕女春娇图……

    一阵鞭炮和锣鼓,妩儿披了喜服嫁了。

    骆家给了她风光和体面,嫁得一点不输普通人家的姑娘。她在喜帕下不停地抹泪,透过喜帕下的一点余光,看着骆嫣蓝蝶白底缎面绣鞋跟着她身边走,她的泪流得更欢了。

    骆婵倚在窗边,妩儿出嫁似与她没什么关系。望着喜庆的人群离去,她只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出嫁,定要让四街的邻居惊声赞叹,她骆婵要嫁得风光,嫁得富贵。

    转眼半月过去,骆婵盼着的荣家人终于来了。

    青儿从前厅得到消息,一路小跑着告诉骆婵,“荣家来提亲了!”

    骆婵又惊又喜,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敢跑去前厅看。万一被人发现,她一直经营的高傲便毁了。

    柳儿见她这样,主动要求去前厅探听消息。

    骆婵瞅着她黑红的脸蛋,嘴唇翕了翕,“自以为聪明!荣家来人便来了,到时夫人自会差人来说。”

    定了定神,坐在妆台前,故作不经意地问,“荣家来的是哪位呢?”

    青儿忙凑到跟前,“奴婢没看到,只是听艾儿说荣家的燕嬷嬷来了,八成是来提亲的。”

    骆婵理着鬓发,眼睛望着镜里赤红着一张脸的人,不觉有些羞涩。

    燕嬷嬷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她怎么会来提亲?按说要来也是曲嬷嬷来呀!转念一想,曲嬷嬷是程夫人身边的人,若是来肯定是为荣家四爷提亲。既然程夫人根本无意于自己,那么燕嬷嬷一定是为了荣大爷来提亲的!

    想到这,她的一双凤眼含了春水,眼波荡起了涟漪。只等着骆夫人和燕嬷嬷在前厅说完话来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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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拒婚

    自妩儿出嫁后,骆嫣好一阵子不习惯。沏一壶茶,燃一炉香都会想起妩儿。经常坐在窗前,一脸落寞,没来由地叹一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玖儿总想着法子去哄她,折个纸人描上眉眼逗她,“我是妩儿,我要生个大白胖娃娃啦!”

    骆嫣看她扭着纸人的两个腿走路,胖嘟嘟的小脸绽开朵花,不由“噗嗤”一声笑了。玖儿看她笑,跟着也笑……

    这一日傍晚,玖儿从园子里摘了几支花草,骆嫣拿了剪刀修剪,准备插在青花桃竹纹梅瓶里。

    骆夫人身边的丫鬟艾儿笑盈盈地进来,说夫人请二小姐过去前厅叙话。

    骆嫣停了手上的剪刀,皱了眉心。“可是荣家派人来了?”

    “二小姐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就中了。”艾儿掩嘴笑得更深了。

    “你且回去,我随后就到。”骆嫣搁下手上的花草,望着艾儿出了院子。神情严肃地从妆屉里拿出断成两截的翡翠镯子,叫了玖儿一起往前厅去。

    燕嬷嬷正和骆夫人说话,见骆嫣进来,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把身子挪了挪。

    骆夫人招手让骆嫣到跟前去,燕嬷嬷脸上的笑荡开来,望着骆嫣款款过来。

    骆嫣给燕嬷嬷见礼,燕嬷嬷忙起身还礼,“可不敢让姑娘给老奴行这么大的礼!”

    “不要拘着虚礼啦!嫣儿怎么说都是晚辈,让您大老远跑来报喜,该着要受她一拜。”骆夫人起身拉着燕嬷嬷,看着骆嫣施个全礼。

    骆嫣知道母亲是真高兴,想必她等荣家来提亲已经心焦了。

    燕嬷嬷和骆夫人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燕嬷嬷望望骆夫人,骆夫人点头示意她说。

    燕嬷嬷清了清嗓子,还未开口脸上已挂上欣喜的表情。

    “老奴这次来是给骆嫣姑娘报喜的!”她望着骆嫣的表情,见她一脸风清云淡,加重了语气,“老奴奉了荣老太太之命,给荣家四爷荣珏提亲来了!”

    骆夫人尽管之前已听燕嬷嬷说起,这一会子又听一遍,心里还是抑制不住惊喜欣慰之情,满面阳光灿烂地望着骆嫣。她相信骆嫣此去荣家必定见过荣珏的,也该是春心萌动,百般乐意的。

    骆嫣静静地听完,微微一笑,“谢过燕嬷嬷不辞辛苦来提亲,骆嫣已和母亲说过,此生不嫁!”

    骆夫人端着茶碗正要品上一口,被骆嫣的一句话惊得手一抖,茶碗一歪,热茶泼出,淋得竹色褙子晕出一大片水渍。

    “嫣儿休要乱说!”她顾不得茶烫,喝斥骆嫣。艾儿忙找了帕子去给她擦。她挥挥手让丫鬟都退下。本是喜事,这一刻却让她颜面尽失,岂不是家教不严之过……

    燕嬷嬷以为自己的话没说清,又嗫嘘着重复一句,“是荣家四爷荣珏,老太太亲自指的媒!骆姑娘不是收了镯子吗?”

    骆夫人目光凌厉地望着骆嫣,生怕她再说傻话。燕嬷嬷虽是奴婢,在荣老太太身边几十年,说话也是有分量的,万一言语出错,这亲事吹了……她不敢想。

    骆嫣站起身,重又给燕嬷嬷和骆夫人行礼谢罪,“嫣儿已经想过了,一辈子不嫁人,若是再逼我,就去找个庵堂做尼姑!”

    骆夫人感觉心里如寒风刮过,眼前发黑,站立不稳,颓然倒向椅子,衣袖带着茶碗摔在地上。

    “砰””地一声,惊得在前厅门外候着的丫鬟奔进屋里,拉着骆夫人抚胸捶背。好半天,骆夫人一口闷气才缓过来。

    玖儿惊得张着嘴,伸手拉她胳膊。颤声问:“小姐不要去庵堂啊,玖儿该怎么办?”

    燕嬷嬷半张着嘴,难以置信。此行得成,骆嫣不知道有多艰难,她可是心如明镜。

    花会结束没几日,荣老太太就张罗着要去骆家提亲。燕嬷嬷劝她,四爷的亲事必得二夫人做主才好。

    老太太不管不顾,一时糊涂起来,竟要燕嬷嬷马上起程。

    燕嬷嬷让宝箱去探探程夫人口风。宝箱连着打听了几日,才从银簪口里得知程夫人正谋划着给荣珏提亲的事。至于钟意哪个,程夫人也没有明确说。

    宝箱回了燕嬷嬷,正赶上荣老太太清醒得很。差了宝箱去请程夫人过来,就说要商谈荣珏的亲事。

    宝箱望着燕嬷嬷,燕嬷嬷点头笑着,示意她赶紧去。

    荣珏的亲事本就是荣府最关注的,先成家再立业。秋季荣珏过了府试便可赴任了。现时拿来说时机正合适。早定早了了老太太的心事,至于选哪家姑娘,当然程夫人心里最有数。

    程夫人终于送走了参加花会的姑娘们。自家的侄女只是碍着哥嫂的情面硬请了来,论姿色性格两个她是都看不上的。何况万一做了媳妇,有两层身份也不好相处。大小姐荣春娘就是一例,她可不想步了武夫人的后尘。

    李妙云更不屑说,若是弄进来和大夫人武氏便要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啦……至于孟令梅,看着性子憨厚,骨子里也藏着跋扈,万万不可娶。

    朱杏茹相貌最平,性格最嚣张。可毕竟她家世好,朱家在京城临安的人脉广,对于以后荣珏的仕途最有利。相貌美丑其实看久了便也舒坦了,性格嘛,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她是瞧见了朱杏茹每每见到荣珏,便不自觉地柔情起来……

    程夫人端起新砌的香片,品了一口。悠长地吐了一气,银簪在她身后打着扇。

    虽是初春,这一日却闷热难耐,四扇的窗棂都支了起来,还是觉得暑气炙人。

    金钗来报,宝箱来请二夫人过去翠苑说话。

    程夫人“哦”了一声,这一两年来老太太一时糊涂一时明白,家里的大小事已不过问了。各院夫人小姐除了晨昏去老太太屋里问安,便不走动。偶尔老太太好个热闹,就让丫鬟叫了一屋子人去吃吃喝喝,完了散了也不会问个什么事。这会叫她,倒是奇怪了。

    “老太太有说什么事吗?”

    宝箱立在门外听到程夫人问话,便道:“老太太说请二夫人过去,商量四爷的亲事。”

    程夫人面色一凛,起身挥了下手。银簪住了扇,见程夫人移步下楼,忙跟上。心想着,四爷的亲事终于要定下来了……

第三十章钟意

    曲嬷嬷听到楼梯动静,从一楼的偏房出来,见程夫人下楼,忙问要不要跟着。程夫人摆了摆手,让她回去歇着。曲嬷嬷便立在门前看她出门。

    刚走到回廊,程夫人似想起什么,转身望着曲嬷嬷,“你和金钗去雎鸠楼,让人把一楼春娘住的房间收拾了,刚好晴日,被褥都晒晒,这几天八成她该回来了。”

    曲嬷嬷忙应是,提了裙裾跟了上来。到了翠苑门口,和金钗往雎鸠楼去。心想着荣春娘两月不曾回府,刚得安静,这一次又惹出事端,回来怕是要长驻了!

    程夫人望着曲嬷嬷和金钗走远,才扭身进了翠苑。

    老太太躺在藤椅里,正在院里大槐树下闭目养神。许是躺久了,鼻息微微翕动,伴着细碎的鼾声。

    程夫人站在树影里候着,银簪赶紧过去轻摇蒲扇。

    午时昏昏,院子寂寂。

    燕嬷嬷此时也不免冲了瞌睡,在老太太身后猛地一个点头,看见了程夫人,顿时瞌睡全无。默默施个礼,忙用手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荣老太太半睁开眼睛,五指张开挡在眼前,半天才回过神来。

    “啊!二媳妇来了!珏儿的亲事我相中了骆家姑娘,明儿就让燕嬷嬷去一趟江都,把亲事提了吧!”

    燕嬷嬷没料到老太太讲得这么直接,说话这么痛快,不似平日糊涂啰嗦样。若是程夫人起了疑,还以为是自己从中调唆的。赶紧堆了笑脸,扶起老太太。“还是进屋里说吧,这午时日头毒,院子不是说话的地儿。”

    程夫人脸上也挂了笑,跟着进了屋。心下却不以为意,刚刚想到荣珏的亲事,老太太倒先提了,可是那骆家姐妹根本不在她的考虑。

    进了屋里坐在檀木榻上,老太太又提了一遍,这天她的精神头似格外地好。

    燕嬷嬷赶紧差了宝箱去沏茶,又让小丫鬟去打水给老太太净面。

    程夫人看着燕嬷嬷团团转,知她心意是急着撇清与这事的干系。老太太相中骆嫣当然与她无关,这其中的渊源程夫人心里清楚得很。

    若不是这次花会期间骆嫣表现太差,她也多少会考虑到老太太这层关系。毕竟禅僧和道人的话她也是迷信的。可八字也合了,人也见了,处处与荣珏不般配。她是立意不考虑骆嫣的。

    老太太收拾妥当,望向程夫人。眼神慈爱中透着期许,她觉得她的说法是指定会被采纳的。三年前,程夫人也在厅堂上亲耳听到白须道人话的。封妃命的骆嫣配上荣珏,以后荣家的封王梦指不定就在这一代实现了。

    程夫人从进门就思虑着怎么开口回绝老太太的提议。这时望着她的目光竟有些不忍说出口了,正好宝箱奉茶来,她赶紧端起玲珑茶杯喝了一口。定了定神,才道:“珏儿今年十五了,是该成亲了……”

    老太太不等她说完,习惯性地拢了拢手腕,“可不是嘛,当年永福这个时候都添了荣瑞了。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珏儿前程要紧,亲事定了,前程也就稳了。”

    程夫人听荣老太太这么一说,不免有些刮目相看。翕了翕薄唇,望向老太太手指环着的左腕。才发现老太太平日从不离身的镶金翡翠镯子不见了。

    燕嬷嬷瞧得清楚,赶紧过去给程夫人的茶杯续水,不经意地说:“老太太实在是喜欢骆嫣姑娘,把自己陪嫁的镶金翡翠镯子都送给她了。”

    “什么时候送的?”程夫人话一出口,有些后悔,还用问吗,肯定是此次花会时送的。

    “那镯子是我给孙媳妇的定亲礼,先送了。你赶紧叫人去提亲吧!”老太太打个哈欠,有些不耐烦。

    程夫人有些不快,说是找自己商量,暗地里却给人定亲礼,先斩后奏。摆明了即成事实,叫自己来只是知会一声罢了。

    沉吟片刻,“老太太,您相中骆嫣姑娘是相中她有封妃命,可是媳妇找栖霞寺的禅师批过八字,那骆嫣姑娘和珏儿命里相冲相克,恐怕不合适。”

    程夫人望向老太太,今天是铁定不会同意向骆家提亲的。“那个骆嫣姑娘今年十二岁,三年之后不过十五,也可去选秀女,封妃之命也许应在当朝皇庭也未可知呢!”

    “咱家娇娘才选秀女,骆嫣是要说给珏儿的……”荣老太太又开始犯了迷糊,不断重复着这句。

    燕嬷嬷讪讪地望了眼程夫人,“老太太要静心,奴婢扶她进去休息。”说完扶老太太进了内室。

    程夫人隔着珠帘道:“老太太好生歇着,珏儿的亲事待媳妇定好了再来回您。”

    回到永禄楼,程夫人心里不静,连着喝了几杯浓茶,叫银簪去叫荣珏过来。

    荣珏平日在永禄楼后的素熹堂作息,此时正倚在栏杆,眺望天边露出的一角隐在云里的山峰。

    “四爷,二夫人请您过去。”银簪怯怯地叫了一声。见荣珏似没听见,又壮着胆子叫了一遍。

    荣珏这才回身看她一眼,问是什么事?

    银簪垂着眼,脸已红了半边,嗫嘘着说好像是要说您的亲事。

    荣珏撩了袍袖,起身直奔永禄楼。

    银簪在他身后一双眼睛不知该看何处,一会在他身上流连,一会又似怕人发觉飘向路旁花树。

    自荣珏九岁起,程夫人便只叫两个粗使的婆子在素熹堂侍候。日常走动,身旁安排一个白净的小厮荣安跟随。荣家的丫鬟都知道,程夫人明面上是怕荣珏近了女色不好读书。实际上是怕府里的小丫鬟们恋上风流绝雅的荣珏,闹出一些香艳之事。

    可是银簪没办法控制自己,哪怕远远地看上他一眼,也会脸红心跳,呼吸急促……

    银簪一路小跑跟在荣珏身后上了永禄楼。刚到门口就听到程夫人惊诧的声音,“什么,你要娶骆嫣?”

    荣珏神态自若,无视程夫人的惊诧。“是的,儿子想娶的只有骆嫣,旁的任谁也不要!”

    程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说美貌哪个女子可以比过荣娇娘!按说荣珏也不是个只贪美色的人,却为何对骆嫣如此钟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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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夫驾到介绍:
骆嫣重生了,上一世嫌她弃她的荣珏当然滚一边去!这一世她要做一个快乐的单身女汉子,什么潘安貌子建才都是浮云。但是,荣家的一切都不容她放下,那她宁嫁傻子荣玘。其实他不傻,他只是有点憨!看着他无辜天真的眼神,她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如果有吃有喝不操心也就罢了,可傻夫家的日子并不好过……驯傻夫,晒恩爱,一不留神竟还有异能!傻夫竟然还弄个王妃给她做……(新书《慕天娇》求推荐求勾搭:)傻夫驾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傻夫驾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傻夫驾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