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大事成了
朱载墨微微笑道:“大父要孙臣回答这个问题,能否令孙臣看一看这奏疏。”
弘治皇帝对于朱载墨颇为期待。
他面容温和的点点头。
朱载墨拿起了奏疏,只看了一眼,而后笑吟吟的看着萧敬道:“其实……江言此人,并不愚蠢。”
萧敬一愣。
这样还不够愚蠢?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认知。”朱载墨道:“有的人,生来锦衣玉食,看不见寻常百姓是什么样子,他们所结交的人,都是清贵之人,因此恩师退赃,才会引发他们的众怒,因为这样的退赃,是在割他们的肉,在他们看来,这是不合理的,怎么可以因为他们投入的银子多,就少发放他们银子呢?江言此人,也是如此,他不但自己觉得不合理,与他结交的亲朋好友,和他一样都是锦衣玉食的人,也同为受害者,自然而然,他想当然的以为这不公正。”
“因此,江言有了重新分配赃款的机会,他写下这个章程,一定是找了许多人看过,而他找来的这些人,又都是一些什么人呢,这就不必我来说了吧。他们见了这章程,不但兴高采烈,只怕还纷纷要翘起大拇指,夸奖江言是个识大体的人,江言心里认同这个章程,而这个章程,又得到了无数人的叫好,在他看来,这岂不是天下最好的办法?”
“大父,孙臣甚至在想,此时江臣一定得意极了,他一定认为大父和所有他身边的人一样,会为这样的章程而拍案叫好,他还指望着大父对他青睐有加呢。”
萧敬听罢,略一沉思,还真是如此。
此时,朱载墨接着道:“这……也是为何恩师让孙臣多结交一些三教九流的缘故了。恩师曾说过,为何历代的开国天子往往圣明,这是因为,这些天子多是起于草莽,而非长于深宫之中,生于草莽,身边便都是三教九流,自然才知道天下是什么样子。在汉代有一个天子,叫汉宣帝,此人因为汉武帝时期的一桩太子谋反案,因而流落于民间,却是机缘巧合被霍光立为天子,此后,他却成了一代贤君,中兴了大汉。恩师经常提起此人,说是孙臣运气比之当初流落于民间的汉宣帝,际遇要好十倍百倍,恩师寄望于孙臣将来成为汉宣帝这样的人,因此,要让孙臣和汉宣帝一般,少时多去体会一下民间疾苦,多听一听,看一看,小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想的是什么。”
“如此……等年纪再大一些,再让孙臣知道这天下百业是如何运转的,药物怎么研制的,读书人如何读书的,地里怎么种出粮食的,纺织的作坊是如何生产的,如何得到订单的。这些……统统都是大学问,比那资治通鉴之中的帝王之术,不知高明多少倍。那些所谓的经验教训,所谓的权谋之术,自宋以来,历代天子,哪一个不学,可又有几人真正成了贤君呢?”
“江言此人,就是孙臣的教训,他偏听偏信,活在自己自以为是的洞天里,犹如井底之蛙,用所谓的仗义执言和刚正不阿来迷惑别人,却又贪婪,吝啬,狡诈,此等人,若得权柄,势必为祸天下。可是……这样的人,又有多少高居在庙堂之上,位高权重呢?”
这一番话,令萧敬顿时震惊。
自己想不明白的道理,皇孙居然能讲的如此透彻。
看着自己的孙子。
弘治皇帝眼中溢满欣慰,不断点头道:“不错,不错,朕从前也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见了人间百态,方知这其中的厉害,好孙儿啊,好孙儿,你比你的父亲要强。”
朱载墨拜倒在地,却是道:“大父此言又差了。孙臣从前也觉得自己比父亲要强。可自打在西山,去了研究所,去了医学院,去了蒸汽机的作坊,方才知道,父亲的才智真正是天下无双,这些浅显的道理,孙臣可以一点就透,可是那浩瀚如海的大学问,孙臣哪怕是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偷窥到门径。父亲之所以不屑于去思考这些所谓‘道理’,只因为对他而言,他所掌握的,乃是天下最大的学问,孙臣……有时在想,自己的父亲,多智近妖,为何生下了孙臣,却如此的愚笨。”
他一脸苦恼的样子。
许多的题目,他解得欲仙欲死。
很多的原理,他自认自己的接受能力已经十分强了,却总需一次次的解释,他才勉强能知晓。
可自己的爹呢,他一拍脑门,一个新的理念就诞生了,于是……又有了新的学问。
能和自己的父亲相比的,也只有恩师了。
其他人……都不过是浮云而已,哪怕是什么状元公,什么大儒,都不过是拿着前人的所谓经验和书本,对照着读的学舌鹦鹉,在恩师和父亲面前,提鞋都不配。
弘治皇帝唇边的笑容更盛。
自己的孙子,还是很有孝心的嘛,虽说他对那儿子是多少有些意见的,但是儿子和孙子,父子相得,是好事。
弘治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道:“你将你父亲说的如此经天纬地,这样说来,朕与你父亲相比呢?”
这个问题,怎么都令人觉得有点坑呀……
朱载墨苦恼的晃晃脑袋,似乎每一个人的人生中,都会面临一个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的问题,又或者是你是想淹死你的妻子,还是你的亲妈。也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东西瞎琢磨出来的。
朱载墨抿了抿唇道:“孙臣不敢言。”
他不想欺君。
弘治皇帝鼓励他:“你但说无妨。”
朱载墨只好道:“大父远不如父亲矣。”
弘治皇帝的笑脸,骤然僵住了,接着,笑容慢慢消失,好心情瞬间掉下低谷。
站在一旁的萧敬,禁不住咳嗽,你看这孩子,骗人都不会。
弘治皇帝幽怨的看着朱载墨,感觉自己是白心疼了这么个孙子了。
可是作为一个皇帝一个长辈,他又不能容许自己表现得太小气。
弘治皇帝只好深吸了一口气,才又勉强露出微笑:“是这样啊……那么依你看,这江言既然上了奏疏来,朕当如何处置。”
说到正事,朱载墨是非常认真的:“奏疏留中不发,看他接下来怎么做?”
弘治皇帝颔首:“留中不发!”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朱载墨一眼:“朕也有此意,就是想要看看,朕的这些臣子们,可以自私自利到何等地步。”
朱载墨同样饱有深意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可能会比大父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
章程递了上去,却是石沉大海,陛下没有丝毫的回应。
江言坐在自家府邸里的厅堂之中。
这厅堂里,却已是人满为患了。
以往这里门可罗雀,现在却是门庭若市。
前来拜访的人,如过江之鲫。
以至于寻常的翰林,也只能在一个角落里站着。
江言抱着茶盏,呷了口茶,四顾左右,他皱眉道:“陛下现在,到底是何意呢?”
“江公,老夫以为,陛下只怕是对江公有所怨言了。”
在座之人,已经急了。
好不容易来了希望,这银子得赶紧还回来啊,那可是四成银子,不还,日子可怎么过,毕竟,自己宅邸这么大,要养着这么多的奴婢,家里还有几房的妻妾,哪怕是家里养着的狗,那也得用几斤肉喂着的,这银子不还,要没米下锅,没法过啦。
说话的,乃是工部员外郎,他老神在在的道:“江公想一想,陛下已任江公为钦差,可江公呢,到了现在依旧还没有进展,凡事都向陛下请示,陛下看了章程之后,会如何想?他所想的是,江公办事,何以如此瞻前顾后,如此区区小事,迄今还没有眉目,若处处都要陛下恩准,那么,陛下江公为钦差,又有何用?”
此人说罢,其他人也鼓噪起来:“是啊,齐国公恶政,天怒人怨,早已弄得天下百姓,怨声载道了,不信,江兄四处去打听打听,可有不叫骂的吗?现在正是改弦更张之时,怎么还要犹豫?”
“立即照章行事吧,切切不可再犹豫了,大丈夫当断则断。”
众人七嘴八舌,个个激动不已。
江言听罢,似乎也觉得有理,陛下是嫌自己嗦吗?
为了办好这桩钦案,江言可是经过了细致的调查的,他不但问过身边的人这些人,身边这些人,对于齐国公的退赃,没有不骂的。他还不放心,还专门请了一些朋友以及亲眷们来问,也都说自己的章程,实是妙不可言。
身边的同僚,故旧,亲朋好友,还有士林中读书人的意见,个个都是拍手称快,虽偶有一些不谐之音,也不过是极少数罢了。
既如此……
江言猛地拍案而起:“照章行事吧,下公文,令各衙遵照行事,此事,关乎重大,也要大家鼎力相助才是,听说有些个刁民,不肯退还银款,这真是愚不可及,此等刁民,最是可恶,先打杀几个,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我就是王法
御史江言,钦命办差。
一时之间,京中风声鹤唳起来。
想要让人退钱,是极不容易的事。
这可是命哪。
因而,连发了几道公文,退款者,却是寥寥。
各衙早就闻风而动了。
不少人对于这件事,可谓是乐见其成,因此,那些只退了六成的人,率先开始退款。
在他们看来,这笔银子拿出来,将来得回的,却是十成,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江府这里也做了表率,先退了款。
只是那些小额投入的小民,听说要将自己的银子退回去,却是不肯了。
投了大头的人吃了亏,巴不得退款,到时重新分配。
可这一次朝廷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格外开恩,退回了银子正欢喜着呢,现在收了回去,天知道是否还回得来。
这都是棺材本哪。
京里诸官们,对此格外的热心。
京里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好在顺天府的人,他们使唤不动,否则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过了两日,五城兵马司拿了数十人,倒是追缴了不少的赃款。
方继藩吓着了。
他奉旨制定关于收养老卒的章程。
突然听到外头竟有人开始捉人。
方继藩有点懵了。
卧槽……这是比我方继藩还凶啊。
退赃之事,是方继藩力主办成的,现在要朝令夕改,这不是打他方继藩的脸?
方继藩想起了什么,立即叫来王金元:“去,找一个叫陈忠的老卒……”
吩咐了几句,王金元不敢怠慢:“小的知道了。”
说罢,拔腿就走,只是走了两步,又回头,见少爷抬头看着房梁,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金元竟觉得……有那么一丁点……不痛快,以往少爷这个时候都该踹自己一脚的,今日却不知怎么了,这少了一脚,总好像是少了那么点儿什么,浑身都觉得不太自在。
少爷有点不对劲啊。
王金元担忧的回头:“少爷,没出什么事吧。”
方继藩就吐出两个字:“滚开。”
呼……
王金元听到这铿锵有力的滚开二字,仿佛生命完成了大和谐,顿时松了口气,浑身猛然的有了精神:“是,是。”
一溜烟,跑了。
而方继藩则是沉着脸道:“来人,给我换一身衣衫,我要入宫觐见。”
…………
到了正午。
方继藩正预备着要入宫一趟。
他的心情有些烦躁,他……急啊。
那江言,分明是想要杀鸡儆猴,这可是要闹出人命的。
方继藩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哪怕是就藩黄金洲,为了大明的宏图大业,方继藩也宁愿牺牲掉自己的至亲之人,也不愿为难其他的百姓。
只此一条,就可见他的操守到了何等的地步。
等到了正午,王金元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少爷,那……那陈忠……没在家里……”
方继藩皱眉道:“没在家,那去了哪里?”
“昨天夜里,被钦差发文,五城兵马司做了帮手,将人拿走了。”
方继藩的脸色猛的变了,豁然而起:“什么罪?”
王金元道:“起先,是讨要赃款,陈忠不肯给,事情坏就坏在他口口声声说,这是皇上给他的银子,还说皇上亲自对他许诺的,反正说了许多胡话。那江言,正巴不得有人撞到枪口上呢,亲自办了这件事,说是陈忠胡言乱语,妖言宫闱事,乃大不赦之罪,当即拿人,还让人查抄了他的宅子。这事儿出来之后,不少人都吓坏了……”
方继藩抿着唇,沉默了。
“少爷,少爷,这陈忠……”
王金元见少爷没反应。
咋……
平日少爷都是活蹦乱跳的,一看就是朝气十足,今日却突然寡言少语,这……莫非是脑疾犯啦?
方继藩目光渐渐冷冽起来,突然咬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该死的江言,居然不知道陈忠是我方继藩的人!”
王金元:“……”
方继藩厉声道:“召人,你家少爷现在不成啦,以至于有人敢蹬鼻子上脸,一巴掌打到本少爷的脸上,已经没有人再怕西山,再怕我方继藩啦,给我招人,调顺天府差役,将我的弟子们都叫上。”
“少……少爷……”王金元骇然。
这又是什么状况?
“这……这是去哪里?”
方继藩勾着冷笑道:“上西天!”
…………
江言设宴。
京里来了不少人。
这位钦差现在可是干的有声有色,一声令下,数不清的钱款开始退回,只怕用不了多久,大家的银子便可物归原主了。
江御史,是大家的大恩人啊。
事情办得很顺利,尤其是抓了几个撞到了枪口上来的刁民之后,一切就都顺利起来。
看着这成绩,江言的好心情不言而喻,他心里知道,此事已经水到渠成。
这一趟差事,真是赚了。
不但趁此机会露了脸,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而且也趁此机会,不知多少人受了他的恩惠。
看着这些前来巴结的人,一个个见了他都是喜笑颜开,江言的心里……舒坦。
“江兄此次,实是雷厉风行,佩服,佩服。”
“不错……往后只怕陛下……”
在众人的吹捧之中,江言带着微笑,保持着几分清醒,看着高朋满座,他一桌桌的敬酒。
此次宴会,是自己儿子的主意,借着这一次办下来的钦差,得来的好人缘,好好的巩固一下与诸官的关系,将来便可相互提携。
江言觉得很有道理,没有自己,他们的银子,能回来吗?
酒过三巡,他已喝得有些微醉了,心情却是越加舒坦。
突然……管事心急火燎的冲了进来,喘着气道:“老爷,老爷,齐国公,齐国公到了。”
江言一愣,眨了眨有点迷醉的眼眸,他记得没有请齐国公啊,这齐国公怎么脸皮这么厚,居然不请自来了。
却听管事焦急的继续道:“带来了许多人,足足有数百人,将咱们宅子围了,围住了。”
江言终于酒醒了几分,眉头下意识的拧了起来。
“大胆!”酒席上,已有人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道:“天子脚下,没有请示,居然私自调动兵马,吾乃兵部主事,下值之前,没见过有这样的调令,他这是想要做什么,想要造反不成?”
众人纷纷道;“不必怕,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莫说江公仍是钦差,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他能做什么,又敢做什么?”
见了这堂中众人。
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且个个都是朝廷命官。
江言心里定了定。
不错,自己乃是钦差,何惧之有?
何况,这里人多,怕个什么。
他微微一笑,捋须落落大方的道:“齐国公乃是年轻人,年轻人难免气盛嘛,老夫前去迎客。”
说着,率先出去,到了中门,便见方继藩领着人就在外头。
这一看,好家伙,连吏部尚书欧阳志竟也来了,除此之外,竟还有不少的翰林和御史,科学院的院士,竟也来了七八个。
方继藩坐在马上,见正主儿终于来了,便翻身下马。
江言带着矜持的笑容上前,叉手道:“见过齐国公,齐国公来此,实是蓬荜生辉啊。”
方继藩没理他,回头便吩咐道:“将东西搬进去。”
“搬……搬什么?”江言脸略略一僵,诧异道。
却见方继藩身后,有人抬出了一个大箱子。
江言心里明白了,立即道:“送礼?哎呀,齐国公太客气,太客气了。”
方继藩没理他,当先进了府邸,身后呼啦啦的人跟进去。
对于方继藩的不客气,江言一头雾水,阻拦不是,不拦又不是。
方继藩边走边指挥道:“将箱子装在那里,那地方好,噢,引爆器准备好了吗?”
引爆……
听到这两个字,江言顿时就给吓得面如土色:“齐国公,啥,这啥意思?”
众人自是十分听从方继藩的,七手八脚的将箱子搁好。
接着,开始有人布线。
这些徒子徒孙们,似乎对这样的事,十分熟稔。
江言在后头追上来,焦急的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这是我家,是我家……齐国公,有话好好说。”
方继藩回头冷冷的道:“你看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江言一愣,竟是答不上来。”
“你看,你犹豫了这么久,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自己,你自己也认为,我方继藩不是讲道理的人,谁要和你好好说话。线布好了没有,你们这群狗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平时我怎么教你们的……”
江言吓着了,不知道这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见方继藩丝毫不理会他,于是便又转向欧阳志:“欧阳部堂,你是讲道理的人,齐国公如此,这是要做什么?你难道不该说点什么?”
欧阳志抬头看天。
这时许多的宾客,纷纷闻讯而出,大家喷吐着酒气,一头雾水。
江言见状,不禁恼怒,正色道:“此乃私宅,尔等在此造次,难道不怕王法吗?”
方继藩终于对他产生了兴趣,转过身来,看着这一身正气的江言。
接着,方继藩昂首,比他更凶:“我方继藩就是王法!”
…………
第一章送到,求月票。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送你上西天
方继藩龇牙咧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令那江言微微一愣。
宾客们个个诧异,方才还在窃窃私语,低声指责,此时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话……真是跋扈至极。
另一边,却有人道:“师公,布置好了。”
方继藩懒得理其他人,而后徐徐踱步出去:“小心一点,等我退远一些,再进行爆破。”
说着,他一溜烟的带着众徒子徒孙们,轰然而散。
江言有些发懵,他回头看了一眼众宾客。
宾客们也懵了。
江言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有人竟已预备了引火,这是啥东西?看着……很可怕的样子。
他心里没底,忙下意识的跟着人流后退。
许多人见了,亦惴惴不安的纷纷跑出了宅子。
等他们出了宅子,却是发现方继藩早就跑的没有影了,搜寻了很久,才在街对面看到方继藩捂着自己的耳朵,探头探脑的。
江言感觉自己要原地爆炸了,立即撕心裂肺的大叫:“齐国公这狗东西,他是要炸了老夫的宅子啊。”
说着,便要冲进宅子里。
宾客们却纷纷拉住了他,给他鼓气:“江兄,江兄,听我一言,且听我一言,不要激动,不要激动,那齐国公,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你是钦差,是朝廷命官,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这不过是吓唬你呢,呵……这等雕虫小技,谁人不知?江兄……没什么可怕的,由着他来胡闹,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若是江兄软了,痛哭流涕,反而遂了他的心愿,江兄是有风骨之人,如何将这宵小的手段放在眼里。”
众人亦纷纷道:“是啊,是啊,别怕,他不敢。”
江言听了众人的劝解,方才心里稍安。
却在此时,见留在那引爆之人,突的冲了出来,边跑边大叫道:“快跑啊,快跑啊。”
江言捋须,咬着牙,心里冷笑,呵……看来,就是吓唬,这是死罪,哪怕他方继藩是驸马都尉,是国公,敢这么干,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哼,跑个什么,老夫偏不怕。
他回头,徐徐道:“这样想来,或许……确实差点中了方继藩的诡……”
他说到一半,眼睛也随之转到了自己身后了。
定睛一看,愣住了,话也吞回了肚子里。
却见方才还大叫着别怕的宾客们,听到那引爆之人说一声快跑,竟一下子作鸟兽散,片刻功夫,就跑过了半条街,有人还在狂奔,有人躲在街边的墙角,探出头来,心有余悸的样子。
江言愣在原地,懵了。
就在此时……
轰隆……
突然……
一团火焰带着热浪冲天而起。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宅子……
无数的木屑横飞,哪怕是站在宅子之外,那巨大的冲击波,还是将他震的飞起。
这爆炸,竟是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里见过。
巨大的冲力,令江言顿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那巨大的轰鸣,令他耳膜一痛……
他被冲飞,而后重重的摔落在地,顿时便觉得骨头已散了架。
只是……最重要的是……心痛。
亲眼看到自己的宅子,炸上了天,里头不知多少收藏的文玩和孤本……
他心里绞痛,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又摔倒,接着,眼睛红了。
方继藩,这该死的方继藩……
他好大的胆子,他竟然真的敢……
宾客们也懵了。
还真敢炸啊。
他们躲得很远,见那江言被炸飞,却是不敢靠近。
江府里头,理应还有一些没跑出来的家人,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方继藩……真的……太不像话了。
众人还怕再有什么爆炸,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搀扶江言。
却见江言在滚滚浓烟之中,跌跌撞撞的朝着这儿走来,江言拼命的咳嗽,脚步蹒跚……
他咳出了血。
走到了街中央,宾客们才纷纷涌出来。
“江兄,无事吧……”
“呀,江兄,你咳血了啊。”
“快,快,腾个位置,请江兄坐下说话。”
“是,是,是……”
众人很是热心的纷纷搀扶着江言。
江言却是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将身边一人甩开,口里喷出一口血,龇牙咧嘴:“方继藩……方继藩……”
方继藩已是自街尾带着人来了。
众宾客见到方继藩气势汹汹的来。
哪怕是那老老实实的欧阳志,这一刻,竟也好似多了几分街头泼皮的气质。
于是,众人窃窃私语:“哼,真没有王法了。”
“且看他方继藩怎么收场吧,这是谋逆大罪。”
可等方继藩走近了,宾客们骤然都不做声了。
很安静,落针可闻。
江言怀着恨意,死死的盯着方继藩,眼里要喷出火来。
他心里一片悲凉,随即想到,这方继藩胆大如此,他定是忘了自己乃是钦差大臣,负有钦命。
方继藩走的很近,江言正待要开口,他心头有许多话要说,要兴师问罪,要让这狗贼……
可是……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方继藩胳膊抡起,扬起手,便是给江言一巴掌。
啪嗒……
巴掌落在了江言的面上,很清脆。
江言又……懵了……
你炸了我家,你还打我?
我是钦差大臣,是朝廷命官,是清流御史。
这一巴掌,不但打的江言脸上火辣辣的疼,甚至……江言还觉得自己的脑壳疼的厉害。
他摇摇欲坠,差点要摔倒。
后头的宾客们,依旧不做声。
方继藩冷冷的看着江言,劈头盖脸就道:“狗一样的东西,怎么方才没有炸死你!”
江言:“……”
宾客们不可思议的看着方继藩,这……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炸了别人家,打了人,还说这个?
宾客们只迅速的瞟了方继藩一眼,而后立即目光落下,生怕自己的目光过于鲜明出众,引起方继藩的注意。
方继藩回头,朝身后的欧阳志道:“带着人进去,看看这宅子炸的差不多了没有,里面的人都死干净了么,若是没炸干净,便给我砸干净了!”
欧阳志沉默片刻,而后很实在的躬身作揖:“是。”
大手一挥,浩浩荡荡的人便明火执仗的冲入了宅里。
江言突然想到了什么,顾不得这巨大的羞辱,左右四顾:“江孜呢,江孜呢,我的儿,我的儿呢。”
见身边没有江孜,江言悲从心起,随即化为大怒,回过头来,恨恨的盯着方继藩:“方继藩,你辱我太甚!老夫……老夫不是好欺负的。”
啪……
一个耳光过去。
这一次,生生将江言打翻在地。
宾客们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时间过的好漫长啊,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可以回家啊。
方继藩收回了手,嚣张气焰毕露,道:“对呀,我就是要欺负你,你能怎么样,我既然已经羞辱了你一次、两次,那么就可以羞辱你第三次。”
“我乃钦差大臣!”江言大叫道,边努力的从地上翻身起来。
方继藩冷哼一声,道:“我有脑疾!”
“……”
方继藩很理直气壮的继续道:“将这狗一样的钦差大臣绑起来,噢,对了,有一件小事,劳烦一下诸位。”
这边徒子徒孙们上前将江言制住,不顾江言的大骂反抗,直接五花大绑。
另一边,方继藩则收起了方才的气焰,一脸如沐春风,彬彬有礼的朝众宾客露出微笑。
只是……呃……这笑容……太可怕了。
众宾客个个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忙低垂着头,不敢言声。
只见方继藩道:“这狗东西所拿的百姓,押在哪里,烦请告知一下。”
宾客们依旧不言。
方继藩的笑脸突然就又冷下来了,厉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方继藩要不高兴了。”
有人率先抗不住这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势,连忙道:“在……在……在刑部大牢。”
方继藩又气定神闲起来,又露出了微笑:“这样才对嘛,你好,我不也好了?。”
说罢,又道:“噢,来人,去刑部大牢里,去放人,这里可有刑部的朋友吗?别躲,不然让我知道这儿有刑部的人,却不肯应声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这里还有几千斤这样的炸药呢,能把你一家老小炸到天上去。”
“我……”
“下……下官……也是刑部……”
“就你们二人?”方继藩很满意,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很识大体:“这样罢,你们也跟着去,带路,顺便放人,来人啊……给他们备车。”
两辆囚车拉了来。
这二人打了个哆嗦,已是站不住了,身子要瘫下去。
方继藩道:“忘了介绍一下,这是西山马车作坊的最新款囚车,质量好的很,分量很足,最大的卖点就是,这囚笼乃是用精钢打制,二位可以体验一下,请他们上车。”
身后的一个徒孙,哐当一声,将腰间的配刀抽拉出了一半,那雪亮的刀身,铿锵一声,在火光之下,格外的耀眼。
“师公有命,请上车!”
这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眼神,随即都努力的做出愉快状,道:“好,好的。我等,恭敬不如从命!”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礼崩乐坏
二人一前一后,带着愉快的样子,上了囚车。
为了显示自己并没有抗拒的心理,上了囚车之后,还啧啧称赞:“瞧瞧,这囚车,这质地,这用料,厚道啊。”
而后,一行人押了囚车便走。
其余宾客,个个面面相觑。
怕啊。
碰到这么一个一言不合,就炸你全家的主儿,换做是谁都怕。
终于有人怀着不安之色上前道:“齐国公,这个,这个……下官有事,家里有事,下官告辞。”
“是啊,是啊,家中有事。”
有人打了头,众人纷纷抱拳,想溜。
方继藩的唇角勾起冷笑,冷冷道:“谁走一走试试看,谁走了,就是不给我方继藩面子,我方才说过,西山还有好几千炸药,足足三十多焦芳。”
众人凛然,浑身的冷汗……
顿时不敢做声了。
…………
刑部大牢里。
陈忠已是被打得面目全非,皮开肉绽。
进了这大牢,莫说只是一个老卒,便是朱厚照来,也要被打得哭爹喊娘。
他绝望的倚在囚室角落。
待几个差役来,他本是昏昏欲睡,却突然打了激灵,大叫道:“别,别打,我招,我招了,我胡言乱语,我妖言宫闱事,我千不该万不该,说我见过皇上……我……”
一个官员进来,一看,心里便发虚了。
而后,忙朝陈忠作揖:“陈老先生,误会,都是误会,那些该死的差役,居然将你打成这个样子,此事,一定要深究,绝不姑息,陈老先生,快快起来,来人,给陈老先生换一身干净的衣衫。”
后头有人道:“不必了,我家师公要求立即见到陈大叔。”
这官员不由自主的身躯一震,心里便打鼓了……这个样子?
有人已将陈忠搀扶起来。
陈忠如惊弓之鸟,有人靠近,立即浑身战栗,瑟瑟发抖。
紧接着有人道:“这里的官吏都过来一下。”
大牢里的官吏们听到传唤,哪里敢怠慢,个个列成一排。
来人是个读书人,只是……这位读书人举起手,左右开弓,顺着这一排官吏,一个个耳光打过去。
有人直接被打得头上的翅帽飞了,有人喷出牙来。
依序打完。
这书生道:“这是我家师祖交代过,赏你们的。”
众人噤若寒蝉,突然有人拜下:“谢齐国公赏赐。”
其他人才纷纷拜倒在这污水横流的泥泞里:“谢齐国公赏。”
这书生道:“别急,这笔账,还要算。”
众人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这书生不客气的继续道:“师祖说了,你们今日犯了大忌,惹着他了,洗干净脖子,到时自来一个个将你们收拾了,一个都别想走,公务在身,告辞。”
读书人语气是冷的,这里的一应众人的感觉更冷,冷得发抖。
倒是这位读书人,或许是出于惯性,临行时,却还是文质彬彬的行礼如仪,朝这跪了一地的人,躬身作了一个长揖,而后才搀扶着陈忠去了。
………
江府的后宅,还剩下半边。
毕竟使用黄火药时,控制了量,不能伤及无辜,方继藩终究还是一个善良的人,是讲道理的。
因而剩下的半边后宅已经征用。
来了这里,就好像到了自己家一样。
方继藩已坐下。
须臾之后,陈忠等人进来。
虽然早就预料到陈忠等人肯定会受一些折磨。
可此时见这奄奄一息的老人,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片好肉。方继藩不禁微愣。
陈忠见到了方继藩,似乎突然找到了依靠,混浊的眼眸里终于有了几分清明。
方继藩起身,见他要拜下,连忙将他搀扶起来:“无事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办。”
陈忠顿时泪如雨下,哽咽道:“锥心之痛,锥心之痛哪,一入牢狱,即行拷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是真的心痛了。
当初在锦州,面对鞑靼人,尚且没有绝望过,因为他知道,他的前面有城墙作为依靠,他的身后,是关防九边的数十万精锐,随时出击,他的身边,是平时里在边堡里同吃同睡的袍泽。
可今日的遭遇,那等无助和绝望,却令犹如锥心一般。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有点点无措的感觉,来到这个世界久了,便是连安慰,都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欧阳志:“你,来安慰一下他。”
欧阳志沉默…面色依旧僵硬。
方继藩这才发现自己所托非人了,很快转而看向欧阳志后头的苏月:“你来吧。”
“是。”苏月躬身行礼:“师公,还是先治伤吧。”
方继藩挥挥手,吁了口气,接着面容一冷,咬牙切齿起来。
那江言,已经五花大绑的被人扯了进来。
江言内心绝望到了极点,经过一番折腾,他惶恐起来了,可见了方继藩,又忍不住道:“我……我乃钦差大臣,有皇命在身。”
他还要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方继藩笑了,笑得很温和,道:“你是钦差,我并不害你性命。”
江言听罢,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方继藩想要害自己性命,一旦死了,那就真是一切都没了,只要一息尚存,那么留得青山在,就不愁没柴烧,这方继藩,犯下如此大罪,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江言感觉心里又有了底气,气呼呼的道:“齐国公,你胆大包天……”
“且慢着。”方继藩缓缓收起了笑意,表情一下子转为阴沉,声音渐渐又冷了:“别和我提什么大明律,我没兴趣知道,我当然不会加害你,不过……来人,将那江孜押进来。”
本还刚刚有一丁点威严的江言,身躯一颤。
那江孜被人推搡进来,爆炸发生的时候,他正在后宅里出恭,刚刚撒了一泡尿,结果……又吓尿了,惊魂未定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被人逮了起来。
江孜一见到江言,立即大叫道:“爹……”
后头有人踹他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江孜直接在地上打了个滚,继续哀嚎。
方继藩看向江言,眼带嘲弄道:“你看,江御史,你是钦差,我给你一点面子,可是这……是叫那什么什么吧,他是不是你儿子?他身上可没有功名,也不是朝廷命官,更不是钦差,我现在可以打他吗?”
方继藩素来就是行动派,说着,便直接上前一脚,毕竟是有练过的人,无论严寒酷暑,方继藩从没有中断过这样的练习。
这脚力惊人,直接踹在跪地的江孜面上。
啪的一声。
江孜疼的涕泪直流,口里不断念:“爹,爹……”
江言看着儿子,心更痛了,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他大叫:“方继藩,你会有报应的,你这是造反,你这是造反……”
“恩师……”
方继藩还要动手。
身后有人道:“恩师,学生来试一试。”
欧阳志表情很冷静,就像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方继藩狐疑的看了欧阳志一眼。
欧阳志这次倒是没有迟缓多久,上前,扬手。
这位吏部尚书,直接一个耳刮子,下手极重,直接将江孜摔飞了出去。
啪……
江孜吐血。
欧阳志轻描淡写的拍了拍手,取了丝帕,擦拭了手上的污浊,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却是云淡风轻的看着江言道:“若是家师这算谋逆,那么算我一个,你记好了。”
呼……
一下子,这群徒子徒孙们,仿佛被欧阳师叔打开了新的大门。
人们激动起来,有人道:“算我一个。”
有人最先冲上前……抬腿便是一脚。
其余人争先恐后起来。
师公对大家,不但有授业之恩,而且还言传身教。
这江府上下人的恶劣行径,对于那些宾客们而言,是拍手称快的事,可在西山,这西山的弟子,大多和三教九流为伍,自是和方继藩一样,对江言恨之入骨。
于是……场面失控了。
一群人蜂拥而上,还有人大叫道:“快来打了,快来打啊。”
在堂外的徒子徒孙们探头探脑,有这么便宜的事……
竟也冲了进来。
拳脚打中的,心满意足,没打中的,不禁牢骚:“学兄,让一让,让我也挨一下,挨一下也好。”
“我身上带了酒精,治伤用的,喂给他吃。”
毫不意外的,又有人从腰间里掏出了扳手。
方继藩看着这一窝蜂的场景,目瞪口呆……
欧阳志……学坏了啊。
那江孜的惨叫连连……
江言在旁看着,却是无可奈何,真如剜心一般,哭的声音都哑了。
堂外。
众宾客们乖乖的站着,方继藩不放他们走,听到里头的喊打声,还有那杀猪一般的惨叫,宾客们顿时颤栗,脑海里浮现着无数可怖的念头。
紧接着,便见这些儒杉纶巾的西山读书人,又若无其事的走出来,他们捋着身上的衣衫,红光满面,或是重新将自己的扳手、镊子之类的随身杂物重新夹抄在自己的腰间或者是藏匿回自己的袖里。
年老的人,已经扛不住,脑海里一片空白,要昏厥过去。
礼崩乐坏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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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见驾
待到了子夜时分,月朗星稀,夜雾朦胧。
这半边的宅邸,闪烁着星点的灯光。
方继藩终究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将那些宾客们散去了,众人犹如大赦。
至于那江言,却是照例绑起来,和他那已是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儿子绑在了一起。
半夜的时候,在一片寂静中,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门口有人呼道:“何人。”
“瞎了眼,本宫都不认得了。”
“呀,太子殿下,天色朦胧,看不清。”
朱厚照却已下马,懒得再理那人,心急火燎的赶了进去。
听到了动静,朱厚照懵了,这么好的事,老方又不带我。
他气得咬牙切齿,冲进了这烧焦了半边的宅邸来,一门心思的准备兴师问罪。
方继藩此时,背着手,在一个屋子里来回踱步,口中正说着什么。
坐在书桌上,是一个文吏小心翼翼按着方继藩所念的话,进行记录。
朱厚照一进来,方继藩诧异道:“太子殿下,三更半夜的,你怎的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本宫商量?”朱厚照气咻咻的样子。
方继藩抬眼道:“和太子殿下商量了,殿下会同意这样做吗?”
朱厚照脱口而出道:“会呀,怎么不会。”
方继藩便一脸坦然道:“这就对了,商量了,也要做,不商量,不还要做,这商量和不商量,有什么分别?”
朱厚照:“……”
他发现他永远都辩不过方继藩的,索性道:“你为何不叫本宫来?”
方继藩幽幽的叹口气:“殿下这么想为臣和诸弟子们出一份力吗?”
朱厚照毫不犹豫的就道:“这是该当的,都是自己人。”
“这样呀……”方继藩就觉得不应该客气了。
本来良心上,还会有一些小小的负担。
现在……
方继藩转过身去,到了角落,这角落里堆砌着许多杂物,回头看了朱厚照一眼:“来,殿下,帮把手。”
“啥?”朱厚照一头雾水。
方继藩俯下身,从杂物里翻出一个雷汞引爆器,转身交给朱厚照:“殿下拿着。”
朱厚照接过。
黄火药可不是靠引线来引爆的,需要专门的引爆器,这东西,朱厚照认得。
只是……
方继藩又翻出了一个扳手:“还有这个,殿下也拿着。”
方继藩翻出的东西,五花八门,有手术刀,有扳手,有……额……一个采药的药锄,那扳手上还血迹斑斑……
朱厚照抱着这么一大堆东西,不禁道:“这……这是什么,有什么用?”
方继藩拍拍手,像是终于释然的样子,长身而起:“别管,殿下抱着就是了。”’
“一直抱着?”朱厚照发懵得更严重了。
方继藩道:“也不用一直抱着,天明的时候,陛下肯定要召我们入宫的,到时候,太子殿下抱着就好了。”
“呀。”朱厚照要跳起来,他也不是那么吃顿的人好吧!
朱厚照瞪大了眼睛盯着方继藩道:“这是不是你们行凶的凶器,老方,好事你做了,坏人我来当?”
方继藩就板着脸道::“我敢栽赃殿下吗?我若是栽赃殿下,我才不用这等歪门邪道呢,真要栽赃,我会……”
说着,方继藩从袖里一抖,抖出了一份太子的诏书来,上头白纸黑字,分明还是朱厚照的字迹,盖了东宫的大印,方继藩道:“太子殿下,若要栽赃你,我会伪造一番太子殿下的诏书,说这些事都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干的。所以你来说说看,我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吗?”
朱厚照将扳手之类的东西堆到一边的桌上,好奇的道:“嗯?你伪造的?来,本宫来看看,还真是稀罕。”
接过了这份伪诏,他上下端详,乐了:“哈哈,太拙劣了,字迹且不说了,你也不想想,本宫是什么人,本宫吃的就是这碗饭,你还想伪造本宫的东西?你知道不知道,东宫的诏书,为了防伪,用纸上面特意的增加了一种材料,还有这本宫的印……你拿放大镜去看看,本宫真正的印章,右上角藏着什么,再看看你这个,只见其形,却还差得远了。”
方继藩诧异道:“是吗?”
朱厚照叹了口气:“老方,你不擅长干这个的,来来来……你让人去东宫取一份纸……”
……
纸很快送来了,朱厚照取了笔,蘸墨,又皱眉:“哎呀,此墨的墨烟定是猪油烧制的,墨色不对,东宫就不一样,东宫的墨都是御赐的,从宫中支取,用的乃是龙香御墨,取的汁水,全然不同。罢罢罢,这个反正别人也分不清,细节,懂吗?”
方继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学到了很多啊。
朱厚照提笔,照抄了一个诏书,而后从腰间取出一串印来,翻出东宫的印章,哈口气,啪叽一下,盖上。
“呼……成了,你来看看,比照一下。”
方继藩凑上去看。
朱厚照咬牙切齿:“用放大镜。”
“噢。”方继藩从善如流,让人取放大镜,看下去,还是觉得都差不多,只有极细微处才有差别。
方继藩于是捡起了真迹,连忙卷进袖子里:“殿下了不起,这墨宝,我收了。”
朱厚照满意的点头:“好啦,天明要入宫是不是,大半夜的,本宫乏了,这里有没有住的地方,本宫可以将就住一宿。”
方继藩心情不错,笑道:“有,有,有。”
朱厚照便在隔壁住下,那谷大用伺候着,谷大用给朱厚照整理了被褥,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太子殿下,齐国公似乎想栽赃在您头上啊,这么大的事,太子殿下,只怕担当不起……”
朱厚照扬手便给他一巴掌:“就你知道,你以为本宫不知道吗?是不是就你聪明?”
谷大用被打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忙是拜倒匍匐在地:“奴婢万死,万死!”
………………
昨天夜里,无数人都没有睡好觉。
那些宾客们,连夜逃之夭夭,回头一想,不对呀,这还了得,江言现在是完蛋了,可是银子……我们的银子呢?
当初办这个钦差,可是先收缴银子的。
那些投入较大的人家,可都是踊跃的纷纷将银子退了。
可现在咋回事?
银子我们是退了,可那些寻常百姓,却还没几人退,江言,却是半途遭遇了这么大的事故。这……可怎么办才好。
何况……
想到今日方继藩猖狂的模样,既让人遍体生寒,可细细一琢磨,他这是谋逆造反啊……
虽然在方继藩面前,这些人个个都是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胆小如鼠。
可次日一大清早。
在午门外头,就跪满了人。
禁卫察觉到了不对劲,紧接其后,里头便有宦官匆匆出来:“何事?”
“齐国公……反了,打杀钦差,在京中炸了民宅,派兵,闯入了宅中,见人就杀,罪恶种种,罄竹难书,请陛下做主,立即缉拿反贼,若不然,接着,齐国公就要带兵杀入宫中,谋朝篡位!”
众人异口同声。
来的人真不少。
有的是昨夜的宾客,也有为数不少,是听说自己的银子可能要不回来了的。
当然,也不乏忧国忧民之人。
钦差都敢如此对待,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王法,张狂到了这个地步,这还了得。
宦官吓得面如土色,看到聚在此的百官越来越多,连忙匆匆入宫,禀报去了。
昨天傍晚时分的爆炸,厂卫早就通报了。
奈何天色已晚,宫中并没有立即做出反应。
而是京营暗暗提防,勇士营下意识的加派了卫戍的官兵,而陛下……却是作壁上观。
弘治皇帝如往常一般早起,萧敬给弘治皇帝梳头,一面笑吟吟的说着这两日,京里所发生的事。
唯独……萧敬不敢触碰关于昨日江府的事。
虽是看起来方继藩触了众怒,可……
这事儿……犯忌讳。
哪怕是萧敬,也不知陛下对于此事的态度。
若是妄加评议,倘若说错了什么,便是万死之罪。
弘治皇帝看着镜中的自己,里头的弘治皇帝没有看出喜怒,却是突然道:“萧伴伴,昨日闹的动静不小吧,死伤了几个?”
萧敬心里一咯噔,拿着银梳的手一颤,却还是故作镇定道:“回陛下,死伤了十三人,多为重伤,江言父子,迄今生死未卜。”
弘治皇帝只是点头:“看来,这动静确实不小,太狠了。”
“陛下……”萧敬小心翼翼的道:“听说,齐国公现在还在江府……还有……听说太子殿下也去了。”
弘治皇帝依旧面无表情:“有方继藩的地方,怎么会没有太子呢?”
萧敬尴尬一笑:“是,是。”
此时,有小宦官进来,拜下道:“陛下,午门之外,有百官跪地,恳请见驾,说是……说是……”
“知道了。”弘治皇帝道:“你下去吧。”
弘治皇帝面沉如水,显得格外的冷静,萧敬给他戴上了冕冠,他长身而起,淡淡道:“宣他们觐见,朕想听他们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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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四十章:明察秋毫
萧敬颔首点头。
不过……萧敬见陛下态度不明,却不禁心里打鼓。
事实上,昨夜厂卫就已经疯了,不断的带了条子,顺着宫门的门缝将条子递进来,想要听候萧敬的指示。
萧敬也很为难啊,让厂卫立即干涉,干涉个啥,西山书院的那些人都是疯子,厂卫会挨揍的。
可若是不干涉,放任这样的事发生,又显得失职。
当然,这里最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
在不明确陛下的心意之前,贸然的行动,这都是极为不智的。
萧敬心思复杂,匆匆而去。
不久之后,弘治皇帝升座,召百官。
于是谢迁为首,李东阳其后,再有各部尚书,率百官觐见。
众臣行礼。
弘治皇帝微笑:“昨夜,朕听京里传来轰响,又有厂卫夹带着条子,不断的传入宫中,不知何事?”
谢迁等人,心思复杂,他们越来越看不懂陛下了。
马文升、张升人等……也各怀着心事。
方继藩的行为,是极恶劣的。
这已经不是谁是谁非的问题了。
而在于,你认为你是对的,你就可以如此吗?
那要皇上做什么,要朝廷做什么?
此时,有人出班道:“陛下,方继藩昨日擅自调兵,围了江府,此后大肆打杀。”
有人带队就好办多了……
接着就又有人道:“陛下,齐国公居然在民宅之内动用了火药,火药之威无穷,震动了京师。”
“陛下……齐国公凌辱钦差江言,迄今,江言父子,生死未卜。”
“陛下啊……这齐国公口称,他便是王法。”
“陛下……齐国公竟将朝廷命官塞进了囚车之中,以至斯文丧尽。”
“陛下……”
这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
自洪武高皇帝开始,到现在,骄横的权臣数之不尽,却也不至如此。
“陛下……”左都御史站了出来。
他是御史的首领,而江言毕竟是他的下官,他有理由站出来,说这么一两句:“陛下,无论是任何的理由,方继藩竟敢如此,将朝廷法度置之度外,这都是谋逆大罪。倘若姑息,人人都效仿他,从此之后,国将不国,社稷安在?”
此言一出,这才是最厉害的。
某种程度而言。
已经没有人去管顾孰是孰非了,而是单凭方继藩如此胡作非为,就应该治他死罪。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意味不明的道:“噢,原来是如此。”
接着,他又道:“江言人在哪里?来人,去传。还有方继藩人等,一并传来。”
百官陷入了沉默。
没有人吭声。
李东阳的判断是对的。
陛下让刘健去养病,本就是有保护之意。
现在闹出这样的事,若是刘健这内阁首辅大学士在,作为百官之首,只怕非要在此表明立场不可。
他甚至已经有些羡慕刘健拥有如此圣眷了。
等了很久,终于……那江言被人抬了来。
江言衣衫褴褛,一脸惨然的模样,到了这奉天殿,顿时滔滔大哭:“陛下,陛下啊……臣奉钦命行事,不知何故,得罪了那方继藩……而今臣已被那方继藩折腾得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哪……”
他声音哽咽,眼泪如泛滥的江水般的落了下来。
显是昨夜一宿未睡,再加上他被人绑了一晚上,手脚已经麻木了,他惨然哀道:“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接下来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了。
群臣见了江言,心里不禁然,看看,多惨啊,堂堂的御史清流,堂堂的钦差,居然被折腾到这个地步,不少人的心里流露出了兔死狐悲之心。
弘治皇帝见了,也不禁微微皱眉。
“方继藩为何要如此?”
江言凄然道:“臣不知。”
弘治皇帝道:“朕委你重任,发生这样的事,也实在难以预料,方继藩人来了吗?”
这时,外头终于有宦官道:“太子、齐国公方继藩、吏部尚书欧阳志觐见。”
这三人入殿,随即拜倒。
弘治皇帝见了这三人。
欧阳志依旧还是面无表情。
事实上,就察言观色的角度而言,欧阳志这个人是可以完全忽略的。
朱厚照昂首阔步,走在最前,犹如骄傲的小公鸡,啊,不,更像是得胜的大将军。
方继藩则显得低眉顺眼了许多,低着头,碎步入殿。
“见过陛下。”
三人同时拜倒,行大礼。
弘治皇帝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方卿家。”
“臣在。”方继藩声音温雅,甚至今日居然寡言少语起来。
弘治皇帝道:“诸卿所奏,都属实吗?”
“回禀陛下,理应………属实吧。”他依旧低着头,一副惭愧的样子。
显然,这一次改变了策略,有点跟以往不同了。
弘治皇帝皱眉:“方卿家带人去了江府,将江宅炸了?”
方继藩耿直的应:“是。”
“跋扈到了自称自己是王法的地步?”
“是。”
“你有什么可争辩的吗?”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战战兢兢的样子:“儿臣……没有什么可以争辩的,这是万死之罪,儿臣心知肚明,恳请陛下降罪于儿臣。”
“……”
这……有点,不……是很不对劲啊。
若是以往的方继藩,只怕非要口若悬河,或者是自称自己有脑疾,自己是孩子。
可是今日,竟然出其不意的乖巧恭顺,对于所有的罪状,统统都是供认不讳。
弘治皇帝淡淡道:“卿可知道,此乃万死之罪。”
方继藩依旧很无害的样子的道:“知道,儿臣已经做好了最好的打算。”
那跪在一旁的江言听了,悲痛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心里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方继藩啊方继藩,昨日你不是很嚣张的吗?你不是很得意的吗?
现在咋了。
他咬牙切齿着,只恨不得将方继藩碎尸万段。
于是他道:“陛下……”
弘治皇帝突然怒视着江言,厉声道:“朕没有让你说话。”
江言:“……”
弘治皇帝皱眉。
若是方继藩以往的性子,他少不得要觉得方继藩这是明知故犯,性子太张狂了,哪怕是方继藩有理,也要好好的敲打一下,磨一磨他的锐气。
可现在……这方继藩低眉顺眼,乖乖认错,且是对所有的罪行一概认了,这反而让弘治皇帝意识到,问题绝不只是表面这样简单。
弘治皇帝道:“方继藩,在此之前,你有没有得过太子的诏令?”
方继藩摇头:“没有,都是儿臣擅自做主。”
此言一出,反倒又让朱厚照懵了。
不是说好了的吗?
他顿时叫道:“有啊,有的……就在老方身上,父皇搜搜看就知道,儿臣亲自写的。”
“说老实话。”方继藩却是很坚持的道:“没有,太子对此,一点都不知情。”
朱厚照气极了,瞪着方继藩,从袖里哐当一下,摔出了一个扳手。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复杂起来。
这玩意,昨夜里的宾客们,都觉得眼熟。
又是这玩意……
弘治皇帝站了起来,不理睬朱厚照,只盯着方继藩:“你为何要如此?”
“因为……”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才道:“因为江言拿了儿臣的叔伯,儿臣……大怒之下……”
“你何时来的叔伯。”弘治皇帝一脸诧异,显然对方继藩的回答有些始料未及。
你们姓方的,不都送去了黄金洲吗?
你方继藩,现在是天煞孤星啊。
在这里,还有父系的亲戚?
方继藩点头道:“有的。”
“此人是谁?”
方继藩道:“他的名字,不足挂齿。”
越是如此,弘治皇帝越是觉得蹊跷。
这里头,肯定有诸多的隐情。
他本以为方继藩是因为不忿江言钦差任上的胡作非为。
当然……这本就是弘治皇帝的计划。
可是这个计划,却因为方继藩的胡作非为打乱了。
弘治皇帝的心里泛起了几分好奇,便道:“那么就召此人前来,朕要亲眼看看,此人是谁。”
说着,他朝萧敬看了一眼。
萧敬点头会意,立即去办了。
百官们个个依旧沉默。
这件事,他们已经插不上话,只等最后的结果。
那江言心下却是冷笑。
他很清楚,方继藩现在是在抓救命稻草,任何一丁点的机会都不肯放过。
说自己拿了他的叔伯,呵呵……这样的借口,他也找得出。
就算拿了,那又如何?老夫这是秉公办事。
你方继藩就能如此胡作非为?
就想借此来脱罪?
弘治皇帝的视线在江言的身上落了落,显得很焦虑和不耐烦。
此事……很棘手。
当然……他心里自有自己的主张。
对于江言此人,自是厌恶到了极点。
方继藩所做的,不过是过份了一些而已。
可是……
正在弘治皇帝一脸焦躁的时候。
却有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入殿。
弘治皇帝定睛一看,怔了怔。
此人……竟是有些面熟。
可是……
此人虽是换了新衣,却明显看到他的面上裸露出来的肌肤,伤痕累累,或许是因为伤势不轻,所以他固然固执的行走入殿,可每走一步,身体却都是用一种奇怪的姿势。
弘治皇帝眼眸一张!
陈忠……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龙颜震怒
来的人,正是陈忠。
陈忠上了药,小小的休息了一下,而后便被送了来。
遭了牢狱之灾,紧接着,却被送到了这里,陈忠显得极为小心。
天威难测啊。
这才几日的功夫,先是皇帝见了他,转过头,就有人将他丢进大牢里,打了个遍体鳞伤。
这一路入宫,更是让他胆颤,这新建的大明宫,固然是富丽堂皇,威严无比,可在他看来,却如一座山一般,这强大的压迫感,压得他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等进入了奉天殿,陈忠的两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他大胆的抬头,看清了弘治皇帝的面容。
这是一个熟悉的人。
可是……前些日子,那个笑容可掬的温和人,现在在陈忠眼里,不啻是洪水猛兽。
……
而弘治皇帝伫立着。
他陷入了沉默。
而后……
弘治皇帝一切都明白了。
一切……都因为陈忠。
虽然换了新衣,弘治皇帝也明白,此人经历过严刑拷打。
……
群臣们看着这个老卒进来,个个面无表情。
这就是方继藩的叔伯?
卧槽……
姓方的这狗一样的东西,最令人佩服的一点就是,除了他们方继藩祖孙三代人,但凡是他家的亲戚,不是打包去了黄金洲,要嘛……就如眼前这个人这般。
可就这么个如蝼蚁一般的人物………与今日这事,有什么关系?
……
江言已将目光别到了一边去,露出了不屑之色。
这个老卒,他见都没见过,当初报上来的时候,他不过是动动笔,下了一道公文而已。
这样的刁民,打了也就打了。
方继藩竟拿一个这样的小民做为借口,呵……就算是千百个这样的刁民,及得上老夫吗?
有这样的想法,绝非是江言狂妄。
要知道,士大夫的清贵思想,早已是根深蒂固,他们历来将寻常的百姓视为愚民和刁民。
有这样想法的人,可谓是大行其道,尤其是到了土地兼并尤为严重的明朝中叶。
……
弘治皇帝诧异着,脑海中冒出无数的念头。
是因为此人?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皇帝开始徐徐的走下了玉阶。
众人再不关注那陈忠,而是将目光,统统都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弘治皇帝走下了金銮,眼睛依旧还落在那陈忠的身上。
陈忠已是啪嗒一下,拜倒在地,微微颤颤,或许是因为恐惧,浑身瑟瑟发抖。
弘治皇帝一步步行近了一些,终于将陈忠看得更加真切。
果然,陈忠身上的伤痕,可谓是触目惊心,那裸露出了手掌上,竟还有翻出来的皮肉,虽是上了药,可依旧让人不忍去看。
弘治皇帝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想到了几日之前发生的一幕。
而后,他疾步走到了方继藩的面前。
方继藩一副自请其罪的模样,一声不吭。
弘治皇帝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弯下腰来,却托住了方继藩的双臂。
“……”
百官们目不转睛的看着陛下,都有点懵。
弘治皇帝而后道:“继藩,昨天折腾了一日一夜,身上无碍吧。”
“……”
顿时,奉天殿仿佛炸开了。
方继藩这狗东西是罪人啊。
怎么还问他无碍呢?
江言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这句话该问我,应该问我啊,我已家破人亡,我家没了,儿子至今奄奄一息,生死未卜啊。
殿中之人,依旧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继续盯着弘治皇帝和方继藩。
却听方继藩道:“罪臣回禀陛下,儿臣倒没什么大碍,就是现在胳膊有些酸,手掌有点疼。”
弘治皇帝诧异道:“谁伤了你?朕看看。”
方继藩翻出自己的手掌。
还真别说,这手掌,有点红。
弘治皇帝道:“待会儿让女医院给你看看,切切不可因是小伤,而疏忽怠慢。”
方继藩道:“陛下洪恩浩荡,儿臣……”
弘治皇帝压压手:“你受了伤,就省一点气力。”
“噢。”方继藩很干脆的点头。
弘治皇帝站直了,背着手,接着道:“来人,取锦墩来。”
宦官听罢,连忙搬了一个锦墩来,本是要放到方继藩身边。
弘治皇帝却是指了指陈忠:“给他赐坐。”
宦官一愣,搬着锦墩的手,差点失力。
白官们顿时哗然。
到底怎么回事?
那江言的脸色,更是惨然,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锦墩放下。
众人更是意外万分,弘治皇帝竟是亲自将陈忠搀扶起来,引他坐下。
陈忠局促不安。
弘治皇帝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又道:“再取一个锦墩来。”
锦墩搬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弘治皇帝坐在了陈忠的对面。
弘治皇帝凝视着陈忠。
这个举动,让陈忠心里打消了一丁点疑虑。
只是,看着冕服正冠的弘治皇帝,他还是有些心怯,不敢抬头去看弘治皇帝的眼睛。
此后,便听弘治皇帝道:“说说吧,他们为何要拿你。”
陈忠不安的看看左右。
抿了抿干瘪的嘴唇,浑浊的眼里,恐惧渐渐的消散,陈忠才小心翼翼的道:“原本银子已经退了,可官府突然又下文,说是……说是要将银子重新收缴回去,陛下啊……这是小人的棺材本哪,听到了消息之后,大街小巷和左邻右舍,但凡是当初退了钱的人,都急疯了。小人……小人……心里有贪念……实在舍不得退钱,这银子若是退了,怕是再也要不回来了,于是和所有人一样,都假装不知此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他很清楚那九两银子对于陈忠而言,意味着什么。
陈忠又道:“接着官府就来了人,说是奉了钦命,也就是皇帝陛下您的命令,当时我一听是陛下您的命令,诧异得不得了,便对他们说,皇上……前些日子,我还见过呢,陛下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这……这一定是弄错了。”
听到说这是皇帝命令的时候,弘治皇帝的眼里,掠过了一道杀机。
他耐着性子,而后道:“紧接其后呢?”
“紧接着,他们便说小民……小民妖言惑众,说是擅言宫闱中事,说我假传皇帝的谕旨,说是要拿小人杀鸡儆猴,将我抓了去,日夜的拷打,陛下……陛下……”陈忠失声痛哭,后头的话,他已说不下去了,嘴皮子颤抖着,老泪纵横。
呼……
弘治皇帝出了一口气。
他点头:“好了,朕信你,你说的这些,朕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继藩啊……”
方继藩啊了一声:“儿臣在。”
弘治皇帝从锦墩上站起来:“你还记得朕当初说的话吧。”
“记得。”方继藩正色道:“陛下曾经说过,陈忠是咱们大明的大功臣,可惜晚景凄凉,陛下三个月之后还要去探望他,若是他过的不好,就砍了儿臣的脑袋。”
弘治皇帝笑了,只是这笑容,却带着森然的味道:“朕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儿臣听说陈忠下了大狱,就想起了陛下的嘱咐,心里想说,陈忠被人欺凌到这个地步,若是有什么闪失,儿臣不是要砍了头吗?反正横竖都要死了,索性就打死江言这狗东西了吧。”
弘治皇帝点头:“有道理,换了是朕,朕也这样做,可听说你还调兵去了。”
“不是兵。”方继藩道:“陛下可以查,统统都是儿臣的学生,都是读书人,武器带了倒是真的,可是依祖宗之法,生员是可以佩戴武器的,虽然现在不时兴了。”
弘治皇帝道:“嗯,此法,确实早已有之。那么……听说你还口称,你就是王法?”
方继藩道:“那时候,儿臣怒极攻心,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儿臣不记得说过那句话了,就算说过,可能也是脑疾犯了的缘故。”
“你既有脑疾,就要好好的顾着自己的身体啊,不要动不动就怒极攻心。”弘治皇帝语带关切的道。
方继藩一脸认真的点头道:“是,儿臣以后一定要保持平和的心态,哪怕是天塌下来,也要始终微笑以对。”
众臣听的一愣一愣的。
卧槽……这样也行吗?
那江言听到此处,心已沉到了谷底,就……就这么算了?
他有点发懵,而后放声大哭:“陛下……陛下啊……方继藩他这是谋反……这是谋……”
说到了这个谋字。
弘治皇帝脸色一变。
他目光落在了朱厚照手上的扳手上,而后上前抢了过来。
朱厚照吓得面如土色,转眼见扳手就落在父皇的手里,他吓得立即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头,口里念念有词:“不敢了……不敢……”
扳手没有落在朱厚照的头上。
却是哐当一声……
直击江言的脑门。
咚……
江言身子一顿,脑门上的剧烈疼痛,瞬间弥漫全身,他身子像触电一般,打了个激灵。
那脑门处,瞬间开始淤青,起了血泡。
他已麻木的眼睛,却见弘治皇帝竟然是面带狰狞,他从未想过,一向和善的皇帝,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弘治皇帝厉声咆哮起来:“朕还能容的下你吗?朕如此善待尔这样的人,竟不想尔竟是豺狼!”
江言瞳孔收缩,不可置信的看着弘治皇帝,此刻,皇帝如雄狮!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赐死
江言疼的龇牙咧嘴,痛得眼冒金星,最令他寒心的却是陛下的态度。
陛下犹如怒目金刚一般,令他吃痛之余,内心深处竟是说不出的绝望。
他啊呀一声,捂着脑袋,拜倒在地:“陛下……陛下……”
情况太出人意表,百官们俱都惊呆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气氛,弥漫在所有人的心头。
他们满心的不可思议,却又大气不敢出。
却见弘治皇帝手持着扳手,疾行几步,他的扳手指向如一滩烂泥的江言,怒不可赦的道:“朕的庙堂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江言哭了,自己可是……可是……堂堂的……
“萧伴伴,取簿子来。”
萧敬也吓着了,他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大怒。
他不敢怠慢,立即取出了一份簿子。
“打开,念!”
弘治皇帝厉声道,视线依旧如利刀般的在江言的身上。
萧敬打开了簿子,带着几分惊惧,磕磕巴巴的道:“经查实,如意钱庄涉案银款牵涉百官者有:寿宁侯、建昌伯,银:一百九十三万两。刑部主事吴建生,委其侄投银:十三万七千两……”
萧敬一个个念,终于念到了江言:“都察院佥都御史江言,委其族人江正,投银十三万七千二百两……”
这些人……统统都是和江言相关的,几乎所有的宾客都牵涉到了其中。
其实……要一个个的核实,很难。
可自从让江言做了钦差,却容易多了,厂卫这边只盯着谁和江言走得近,对于翻案之事,谁最为积极,再锁定目标,进行查实,几乎是一查一个准。
毕竟,若是没有牵涉到此事的人而言,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哪怕是重新翻案,也和自己无关,自己在旁看个热闹便是。
可关系到自己巨额利益的人就不一样,听闻有重新取回自己的利益的可能,可不跳得欢吗?
他们要嘛上书,夸奖江言秉公办事,要嘛和江言突然变得亲昵起来,暗暗鼓励江言把这差事往他们有利的方向去办。
可现在……
这簿中叫到一个人的时候,班中,即有人打了个寒颤,惶恐的拜倒在地。
到了这个份上,人家连你牵涉到了银子具体数目都说的清清楚楚,还想抵赖吗?
一会儿功夫,这奉天殿里,便跪下了六七十人。
弘治皇帝看着这些人,觉得好笑,平时他们,可个个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没日没夜的拿圣贤书反复挂在自己嘴边,天天振振有词,要做君子,君子……呵……
“朕害怕啊……”弘治皇帝眼带讽刺,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见了这些名册,见了你们的所为,朕是害怕到了极点。朝廷哪里亏欠了你们,朕哪里亏待了你们,可是你们哪,为了一己之私,就敢做这样的事。眼前这个人,你们想来是不认得的,可是朕认识,他叫陈忠,他久在边镇,为我大明立了汗马功劳,他的腿,便是在那时残的,朕要问问你们,而今他是老无所依,那九两银子,就是他的救命银子,而你们这些在京里锦衣玉食的人,你们做的是什么?”
“这大明就是一栋屋子,朕予你们高位,让你们来修补修补这屋子,你们呢,你们不但拼了命的在给这屋子堆柴垛子,给这屋子提来了一桶桶火油,你们还想在这屋子里点火啊!
“你们这是恨不能见这屋子烧了,毁我大明江山的社稷,世上怎么会有尔等这般的负心之人。你们当初金榜题名时,所作的漂亮文章里写着的是什么?你们平日里,口口声声的说家国天下……家国天下!”
弘治皇帝怒目一张,逡巡着每一个人。
众臣惊惧万分,纷纷拜倒:“臣万死。”
听到这臣万死三个字。
弘治皇帝没来由的,竟是滋生出绝望。
万死二字,他听了太多太多,可是……口称万死的人,一般都不会死。
弘治皇帝冷然,在锦墩上坐下。
他凝视着对面的陈忠,陈忠不敢看弘治皇帝的眼睛。
弘治皇帝高声道:“陈忠,朕来问你,若是大军出师不利,吃了败仗,如何?”
陈忠下意识的就道:“斩!”
弘治皇帝道:“倘是军中有人临阵脱逃,将身边袍泽弃之不顾的,又如何?”
突然提到了军中,让陈忠诸多的回忆,顿时涌入脑海,他显得比从前自信了一些:“斩!”
“残害百姓呢?”
“按军令,亦斩!”
弘治皇帝闭上眼睛,抿着唇,沉默了。
百官们诧异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猛地张眸:“可惜……朝堂不是军中,是以才藏污纳垢,真听厌了这些君子之言,不是君子之言不该听,也非君子之言不合朕心,而是朕……心冷了啊,这么多的大道理,都是说给朕听的,这么多的圣人之言,这些道理,哪一样不是只要按着道理去做,就可以大治天下,可以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可是……自古军民,就曾未见过盛世是什么样子。思来想去,便是江言的人,贪婪无度,残害百姓,这样的人……当诛!”
诛字出口,江言吓着了,脸色霎时的煞笔一片,眼睛发直起来,竟已忘了绝望般的恐惧,立即道:“臣……冤枉……冤枉……”
“没有人冤枉你。”弘治皇帝平静下来,目中如古井无波。
他站起来,看着地上的江言,一字一句道:“朕不诛你的三族,也不杀你的亲族,你自己犯下的错,你自己来担当,这时候你再鸣冤,便是将朕的最后一丁点善心也磨去了。”
江言恐惧得脸色越加惨然,他顿时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这已是宽大了。
还想闹吗?
有什么资格呢?
他绝望的抬头,看着噤若寒蝉的殿中之人,突然之间,他似乎也想到当年寒窗苦读时,也曾有过抱负。似乎在金榜题名时,也曾踌躇满志,可是……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后来……
他哆嗦着,缓缓的将脑袋埋在了肩下,磕了个头:“臣……臣……”
眼泪在这一刻,洒下来,江言握紧了拳手,坚持着,继续道:“臣谢陛下恩典。”
弘治皇帝背着手,再没有看江言一眼:“所有牵涉的官吏,统统罢黜,永不叙用!”
百官之中,有人突然瘫倒在地。
似乎也有人于心不忍,尤其是见着这江言和某些人的惨状,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弘治皇帝突然微笑,看向诸人:“朕知道,诸卿之中见此情此景,难免心凉,觉得朕太刻薄,太寡恩。是啊,朕见这江言,见这些人,哪一个,朕不曾面熟呢,江言曾在翰林院,朕就见过他,现在他在此涕泪横流,何其悲惨,他是大臣,和朕有过数面之缘,靠朕近,而那些……遭他毒手的百姓呢,朕若是不见陈忠,那么这些百姓,对朕而言,就是远在天边之人,身边的人痛哭,但凡是血肉之躯,岂会无动于衷,可是那远在天边之人,与朕隔绝于宫墙,他们眼泪哭干了,朕也瞧不见,是以,若不见陈忠,朕只见江言这般的恸哭,见他肝肠寸断,朕也会心软。”
弘治皇帝顿了一下,继续道:“可若是能因此人的哭换来千万百姓的笑颜,此时,诸卿还会心软吗?你们如何想,朕不知道,朕也知道今日之后,少不得要有人骂朕暴虐,可又如何?”
他轻蔑一笑,眼中是决然之色:“今日起,吏部上一道京察的章程上来,这以往的京察,还是太轻了,需严苛一些才好。”
京察………
又是京察的文章……
方继藩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陛下……这是要干啥?
这京察,认真起来,可不是玩儿的。方继藩最有印象的,是明史中的一次京察。
也就是正德皇帝登基之后,刘瑾那狗东西,既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力,同时又想震慑百官,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也在这京察上头做文章。
以往的京察制度,其实大多已经形同虚设,可到了刘瑾手里,这京察居然认真起来,借着京察,刘瑾汰撤了不少人。
当然,这京察也成了此后刘瑾的罪状,说他是结党营私之类。
最终……刘瑾被反噬,下场极惨!
而现在……欧阳志代替了刘瑾,承皇帝之命,开始约束百官……
方继藩面上一沉,眼眸里多了一丝幽深……欧阳志的下场,会比历史上的刘瑾好吗?
欧阳志在方继藩冒出了无数念头之后,方才镇定自若的出班,一字一句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满意的看了欧阳志一眼。
若没有欧阳志这般大公无私之人,这京察的重任,他还真不知该托付到谁的手里。
弘治皇帝道:“先拟一道章程……”
说着,他目光一转,意味深长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最好和你的恩师商量一下,他或许会有主意。”
百官已是心里打鼓。
可再听让欧阳志和方继藩商量一下,许多人的心里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要落到姓方的这狗东西手里了啊。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朕的选择
弘治皇帝自还有许多话要交代。
江言一事,给予他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了。
只是看了一眼方继藩……心疼。
手都伤了。
于是他道:“继藩,你且退下,去女医院看看手。”
“噢。”方继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很乖巧。
这一溜烟的溜出殿外,外头就有宦官接引,领着方继藩至女医院。
听闻齐国公伤了,女医院哗然。
众女弟子们纷纷来见,梁如莹为首。
方继藩手不自觉的开始一拐一拐的样子,连抬起时,都仿佛都僵硬了:“啊……不要多礼,看病,看病。”
梁如莹的医术最好,先请方继藩坐下,她一双美瞳凝视着方继藩:“恩……恩师,却不知这手,是如何伤的。”
方继藩叹口气:“说来话长,也罢,不说了。”
梁如莹便觉得揪心,看来这其中涉及到的乃是恩师的伤心事,却不知是被哪个宵小之徒所伤。
于是请方继藩伸了胳膊,小心翼翼的检视,在确定没有外伤之后,那么势必是内伤了。
方继藩很不自在,虽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可这手已是大好了啊。
梁如莹给他的手掌轻轻揉捏,触着方继藩的手心,有一种温润舒服的感觉,梁如莹道:“恩师,伤筋动骨一百天,恩师并无外伤,或许骨伤了,恩师切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可操劳,尤其是这伤处,更需仔细了,不可手提重物,平日多多的将养。”
方继藩点着头:“明白了。”
梁如莹却是蹙眉:“只是这样的伤,弟子也是第一次见,如何用药,却是不知,待弟子这些日子多翻阅一些医书,再寻救治之法。”
方继藩自宫里出来,百官已是散去,此次震动极大,大量的官员被罢黜,接下来的京察也令人胆颤心惊。
因而,许多人都愁眉苦脸。
朱厚照和欧阳志,却在宫外头等了许久。
终于见到方继藩来了,朱厚照手里提着扳手,一脸不耐烦,咬牙切齿道:“怎的等了这么久,老方,你治的什么伤。”
方继藩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尴尬的道:“看病嘛……”
朱厚照却是带着关切道:“我来给你看看。”
方继藩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已经大好了许多。”
朱厚照便鼻孔朝天,冷哼一声道:“哼,讳疾忌医。好啦,我们该来算账啦,昨日你不肯带本宫去,这账是不是要……”
方继藩突然打起了精神,正色道:“太子殿下,对于陛下所言的京察之事如何看待。”
朱厚照一愣,看着方继藩,他总是轻易的被方继藩转移注意力,想了想,道;“这不是交代给欧阳志办的吗?”
方继藩叹口气:“此天家之事也,太子殿下,你想想看,似江言这些人为害一方,给我大明造成了多少的损失,可人们受了江言的害,骂的却是皇上啊。太子殿下乃是储君,这天下,将来迟早还是太子殿下的,所谓的京察,就是要杜绝江言这般人的危害。”
朱厚照若有所思,点点头:“有道理,欧阳卿家……”
身后的欧阳志没什么反应。
方继藩却已摆摆手:“陛下交代的是欧阳志来办来这件事,欧阳志是个干练的人,我自是很欣赏,可是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此等大事,非太子殿下来做主不可。”
朱厚照一愣,乐了,带着几分得意道:“有道理啊,还有呢?”
方继藩便又道:“欧阳志是我的得意门生,臣不客气的说,我是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一般看待的。可是……正因为如此,陛下对欧阳志才如此信赖有加,委了他诸多的重任。现在这京察就是大功一件,这么大的功劳,若是再给欧阳志,臣固然喜不自胜,可……人有悲欢,月有圆缺,臣细细思来,人万万不可过于圆满,欧阳志还年轻,不能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月满则亏呀,太好了,就容易让人妒忌的。”
朱厚照感觉被方继藩绕得有点晕乎乎的,一头雾水的道:“本宫越听越糊涂了,你继续说。”
方继藩便道:“因而,太子殿下做主,可谁来上这个京察的新章程呢?”
朱厚照便下意识的指着方继藩':“你?”
方继藩摇头:“哎,臣还想多活几年……不,臣一人,只恐力又不逮,这样的大事,事关社稷,我看,非要请一个人出山不可。”
朱厚照惊讶的道:“谁?”
方继藩掷地有声:“刘瑾!我孙子!”
朱厚照:“……”
“他……”朱厚照很显然的带着不可苟同。
方继藩便笑了笑道:“殿下太看轻刘瑾了,您想想看,刘瑾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了这么多年,在太子殿下身边,耳濡目染,就算是一头猪,他也开窍了,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您身边的人能差吗?”
这话听着没毛病,朱厚照顿时美滋滋的道:“有道理,有道理啊,老方,你这话深得我心,本宫这就将刘瑾火速调回京来。”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他是东宫的人,当然全凭太子殿下做主。”
朱厚照听到做主二字,便更有自信:“是啊,本宫拿主意就是了。此事,本宫意已决!”
朱厚照突然一摸额头,一副想起了什么大事的模样,忙道:“哎呀,光顾着和你说话,本宫竟忘了今日还没有给试验田施肥呢,走啦,走啦……”
说罢,他心急火燎的,便登上了候他的车,走了。
欧阳志:“……”
方继藩看了欧阳志一眼,他不急,等欧阳志慢慢消化完自己和太子的对话。
良久,欧阳志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才作揖道:“恩师,学生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以至恩师……”
方继藩拍了拍他的肩:“你已做的很好了,恩师最器重的就是你,这京察是大事,想要办成,可不是凭着你的一股热血就成的。你跟着我学习了很久了,我教了你做人的根本,和做事的方法,可还有一件事忘了教你。”
欧阳志顿了顿:“恳请恩师赐教。”
“当你身居高位,位高权重,要推行大政的时候,必定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这个时候……需做的一件事就是……拉人下水,只要是与这件事无关的人,能拉下水一个就是一个,太子、宦官、后宫、商人、勋贵,男人,女人,狗,有一个算一个,千万不要只顾着埋头去做事,别等做了一半,抬头四顾时,才发现自己没了朋友。”
欧阳志皱着眉,很努力的消化着方继藩的话。
方继藩微笑道:“要像为师这样,处处都是朋友,如此,事情就成了一大半了,你懂了吗,不要紧,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为师很赶时间,咱们回头见。”
说罢,方继藩便登车离开。
欧阳志目送着马车越来越远。
猛地,欧阳志打了个激灵。
恩师此言,真是金玉良言啊。
原来如此……
他忍不住动容,这才明白恩师所为,乃是有保护自己的意思。
京察……是何等的大事,历朝历代,触犯了士人利益之事,有几人做成了?便连王安石都做不成,何况其他人。
他不禁拜下,眼中感激之意尽显,朝着那远去的马车,叩首。
…………
此时,弘治皇帝正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的景色,沉吟着,不发一言。
陈忠,还是不安的坐在他的对面。
良久,弘治皇帝终于道:“入冬了,可是……今年的雪,却还未落下,今年的冬天,总还算暖和。”
他突然微笑:“坐在这里,一定让你很不安吧。”
陈忠突然起身拜下,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要看是对谁。”弘治皇帝道:“以往的时候,朕以为天下臣民乃是一体,现在方知,天下的臣民非但不是一体,而且,矛盾重重,朕站在这一边,就得罪了另一边,站在另一边,那一边的人就难免要怨恨。”
陈忠对此话,听得似懂非懂。
弘治皇帝道:“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陈忠一脸犹豫的样子:“我……我……草民万死,其实……其实……”
弘治皇帝温和的表情:“你说罢,但言无妨。”
“其实……草民是有银子的,上一次,齐国公临行时,送了草民数百两银子。”
弘治皇帝微微动容。
陈忠道:“有了那数百两银子,其实那九两银子对于草民而言,不算什么了,可是……草民之所以不缴,是因为……因为……和陛下一样。”
“和朕一样……”弘治皇帝一愣。
陈忠道:“也是站在哪一边的问题,若是草民痛痛快快的交了,其他和草民同样境遇的人,见草民做了表率,少不得要在背后指指点点,草民有银子交回去,可他们却没有银子啊。”
弘治皇帝明白了。
陈忠不敢轻易做这个表率,因为做了这个表率,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弘治皇帝的脸上透出一丝释然,微笑道:“连你一个老卒,尚且懂得做选择,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朕……也该做自己的选择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圣王
弘治皇帝说着,坐下,坐在这陈忠的对面。
堂堂天子,对着一个老卒,竟突然产生了浓厚的谈聊兴致,他道:“做天子,可不容易啊,你当年从军,黑白分明,敌人便是敌人,袍泽便是袍泽,隔着城墙,敌我分明。可是做天子呢,就难了,谁也不知道,这里没有城墙,隔着的,却是人的肚皮,你永远分不清义正言辞的人是好是坏,也不知道在你面前唯唯诺诺的人,转过头到了百姓面前,又是何等嘴脸。”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吁了口气,面容透出了几分疲惫,继续道:“朕读的书比你多的多,可是啊,这些书,朕想来也无用,朕读兴利除弊四个字,觉得此四字,当真是极有道理,朕按着兴利除弊四字去做,便可做个好天子。可是……这四字的总结,何其轻巧,真正去做时,才知道这并不比痛击胡虏要容易。你要兴利,便会有无数人绑着你的手脚,为了他们的一己之私,不肯放手让你去做。你要除弊,却有数不清的人,以身试法,难……真的难啊……”
陈忠听着依旧似懂非懂,只是不断的点头。
弘治皇帝笑了,其实他知道陈忠听不懂,所以才打开了话匣子。
说出方才那么许多,倒是发泄了一点憋屈的情绪,只是……天色已不早了,便道:“你回去吧,朕还是那句话,三个月之后,朕会来看看你,萧伴伴,命人送陈忠出宫。”
萧敬点头,既然陛下着紧着这个陈忠,他自是要表现得殷勤,亲自将陈忠送出了宫去。
等他回来时,却见弘治皇帝站在落地窗下,对着窗外远眺不语,那背影却是带着几许萧条的味道。
萧敬咳嗽一声。
弘治皇帝依旧背对着他,淡淡的的道:“回来了?”
“是,回来了。”
弘治皇帝点头,很平静:“噢。”
萧敬又抬头看着弘治皇帝的背影,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哪怕弘治皇帝有心想要站的更直一些,他的须发也已半百了,萧敬忍不住道:“陛下要多注意身体。”
“朕知道了。”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有,将那个扳手给朕留着。”
扳手……
…………
朱厚照心急火燎的赶回了西山,就是为了他的氮肥。
这玩意到底是不是肥料,还不好说。
事实上……研究所依旧研究出了数十上百种个疑似的肥料。
不同肥料,则用在不同的试验田里。
当然,现在还未开春,不过……小规模的试验已经开始了,用的是温室大棚之法。
为此,西山开辟了大小不一,上千块试验田出来。
除了不同的肥料之外,还有肥料的多寡,每一块试验田用同样的种子,插秧,接着开始试种。
种子也是最新改良的。
用的乃是方继藩所用的方法。
杂交水稻,这在后世,曾养活了无数的人口。
而要研究杂交水稻,却需无数人的心血和努力。
方继藩取了巧,那便是借鉴了后世的经验,命人寻到了那两株不同的稻种,野生的……再带着屯田所的人进行研究。
这就相当于,后世那些伟大的人,已攻克了百分之九十的难题,方继藩在这个时代则吸取了他们的经验,走完最后一里路。
这是西山研究所和屯田所共同的项目,因为级别很高,层级达到了朱厚照和张信这个级别。
不过张信不喜欢太子殿下。
以往农业的研究,是他一言九鼎,现在联合研究了,却是太子殿下指手画脚。
张信嫌太子不懂农学,太子嫌张信不懂研究。
每日都有屯田所的校尉们,将一个个试验田的数据,统统进行记录。
记录数据是个极好的习惯,因为研究的本质,就在于积累,自古以来,曾有多少伟大的创新,最终都销声匿迹,其根本就在于,缺乏一个科学的体系,在这个体系之内,如滚雪球一般,积累起前人的经验。
所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便是如此。
朱厚照回到了研究所,便先骂道:“张信来过了吗?”
“来过了……”
“他又来。”朱厚照磨牙:“哼,他什么都不懂。”
“是,是。”
朱厚照接着在无数的数据中,开始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的眼睛总是一扫而过,却又总能寻觅到有用的数据,而后……开始询问,有时觉得不放心,便亲自骑马去试验田里看看。
等到回来时,就已经变成了泥猴子一般,浑身脏兮兮的。
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太子。
太子虽是高高在上,一开始,人们总有不适,可慢慢的,大家习惯了这一只泥猴子的存在,也就无动于衷了。
朱厚照扛着锄头,走路时,总是一派趾高气昂,鼻孔朝天,兴奋得不得了的样子。
或是身后跟着几个宦官和研究员,朱厚照时不时的回头交代和吩咐什么,又或者……面红耳赤的开始骂niang。
他穿着的是短装的打扮,没有穿长衣,这就导致他腰间系着的数十个大小印章裸露出来,一步一摇之间,哐当的响。
西山是个热闹的所在。
这已不只是试验田,也不只是飞球营以及书院的驻地。
靠着书院,还有一个专门的商业街,那里有一栋极高的楼,那是西山钱庄的总部。
因而,来此的人,络绎不绝。
有的是来办事,有的只是单纯来讨生计,也有的……则是慕名而来。
……
远处,一辆马车停下。
一个深目高鼻之人下了马车。
陪同此人的,乃是鸿胪寺的官员叫刘尚。
刘尚负责招待的这个贵客,地位非同一般,乃是这几日从奥斯曼国来的王子。
不,准确的说,是奥斯曼的太子。
奥斯曼国,此时据说已至极盛时期,大明除了下西洋之外,也开始与其进行接触,该国的疆域,已是东至波斯和乌克兰,西至北非,南至埃及,向北,此时已不断的蚕食匈牙利,并且不断的围攻维也纳。
这位尊贵的奥斯曼王子亲自前来,是朝廷所没有预料的,因为根据探子打探的情报,他的父亲,也即是奥斯曼君主,是经历了极为残酷的宫廷政变上台的,这位王子得到了其父的宠爱,为了避免前车之鉴,他的父亲不但杀死了所有的皇族家庭人员,便是王子之外的所有儿女,也统统被他的父亲所处死。
消息传到大明,鸿胪寺都觉得是不是弄错了。
哪里有为了让自己某一个儿子继位,便处死其他儿子的道理。
以至于消息奏报到了内阁,内阁所拟的票拟是,荒唐!
意思是,所查不实,以讹传讹,重新去查。
可无论如何,这位奥斯曼国的王子,理应是奥斯曼最合法的继承者,地位,与大明太子朱厚照一般的稳固。
谁也没有预料,他居然亲自来了大明出使。
王子叫苏莱曼,幸福集团已经越过了乌兰尔山,而苏莱曼王子,就被任命为奥斯曼帝国乌克兰区域的总督,那里乃是奥斯曼的军事重镇,为的乃是防备罗斯人的西扩。
可当他发现,自罗斯人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批东方人时,苏莱曼王子对此突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重金购置了一些东方人的武器,发现他们对于火器的利用,并不在奥斯曼之下,又听了种种的传闻,最终……
这位身份尊贵的奥斯曼王子决心来大明一趟,既是为了共同对付罗斯人,与此同时,奥斯曼此时已夺取了君士坦丁堡,这个欧陆之间的心脏,这使得丝绸之路成为可能。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趁此行了解这个陌生的东方帝国,到底是敌是友。
苏莱曼身材高挑而硬朗,他的身高,与身边的刘尚相比,显得鹤立鸡群,外表却略显柔弱。颈部稍长,面容瘦削,鹰钩鼻,留着一簇黄色的小胡子,尽管略显苍白,却依然神采奕奕。
他没有急于去见弘治皇帝,而是以长途的跋涉需要休息为由,每日在京里团团的转着。
此时的他,虽还年轻,和朱厚照大抵同岁,不过……他已在奥斯曼担任了数个地方的官职,显得很是精明强干。
他下了马车之后,便四处眺望,边道:“这里就是西山?”
“是的,王子殿下,此处就是西山。”
刘尚笑吟吟的用生涩的奥斯曼语道。
苏莱曼穿着长袍子,眼珠子没有停留,远处看到一片片的田地,背后则是数不尽的繁华建筑。
来了京师,令他颇有感慨,这里……比奥斯曼的国都,还要雄伟和富庶的多。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些田地,再看着田地之中来回行走的农夫,猛地,他看到了一个显得趾高气昂的人。
苏莱曼眉头微微一皱,不由道:“那个人……不像是农夫。”
“啊……”刘尚一愣,远远的看清之后,顿时脸一红,语带犹豫的道:“这……这……”
“这什么?”
刘尚想了想,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如实道:“此乃我大明太子殿下。”
“太子?”苏莱曼抿抿嘴,笑了:“你们的太子,喜好耕种的吗?”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开太平
刘尚作为鸿胪寺主客司的官员,看着这位来自西方的王子,心里说有多不爽,就有多不爽。
那一句你们的太子,喜爱耕种吗?
这话很刺耳呀!
这……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一个远道而来的王子,鸿胪寺以礼相待,你怎么出言讽刺?讽刺的还是咱们大明的太子?
刘尚心里有气,但也不是傻得立即给这位客人摆脸色,便笑了笑道:“我大明太子殿下擅长……”
苏莱曼自然知道刘尚接下来想说什么,却无心去听刘尚的吹捧,他也是一个年轻人,虽外表柔弱,却是锋芒内敛,他微笑:“准备接掌大位的太子,应该先让他在宫廷中进行学习,此后再外派到帝国的边镇去,让他与士兵们在一起,以此让他得到士兵们的拥护,大明的富庶令我惊讶,这里有许多,我闻所未闻的新奇事物,你们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我真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些日子,最好是三年,甚至……我无意去拜见你们的皇帝,只愿意如平民一般在这里生活。只是很可惜,你们对于皇室的教育,却显得落后,我还听说,你们拥有数百上千个皇亲贵族,是吗?”
刘尚有点搭不上话来了。
他甚至突然感觉到,事实上,苏莱曼是在认真的和他进行讨论,而不是对他讥讽。
只是……这皇家教育的问题,是我刘尚可以讨论的吗?
啊呸,京察要开始了,嫌我死的不够快?
当然……
既然不能回答关于皇室教育的问题,后面的一个问题,他却是可以回答的。
刘尚依旧保持着矜持的笑容,道:“若以王族而言,是的。”
苏莱曼微笑道:“这是很令人遗憾的事,你们的许多壮举都令人惊叹,可在管理的问题,却有着巨大的滞后。数百上千个皇族需要供养,只为了展示皇帝的仁慈,以及对亲族的和睦?”
刘尚有点发懵,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禁道:“不然呢?”
苏莱曼依旧微笑,他像探讨一个高深的学问一般:“当然是将他们统统杀光,皇族的血脉,只需要维系在一人身上即可。”
刘尚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觉得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当然,文明的碰撞,大抵都是如此。
苏莱曼看出了刘尚的疑惑不解。
他便道:“这在大明而言,是大逆不道的事,可到了奥斯曼,或许就成了家常便饭。甚至……我们深切的认可这样的制度,因为皇族之间不必要的内耗,对于帝国而言,是有害的,这会损耗我们的实力。除此之外,奥斯曼强敌环伺,要嘛我们彻底击垮我们的对手,要嘛,奥斯曼便将和当初的拜占庭人一样,伴随着君士坦丁堡的烈火而消亡。我们的开支,除了供养至真至上的皇帝之外,便是豢养军队,让他们不断的作战,直至全世界的征服。在一个皇族身上浪费的钱粮,可以供养一个阿扎普步兵团,这样……你能理解了吗?”
刘尚:“……”
他一副,我不想和你说话的样子。
可是苏莱曼的目光虽是柔和,却很迫人。
这令刘尚不得不道:“此本官不敢苟同。”
苏莱曼又笑起来:“你们受了上天的垂青,所以你们的四周不是沙漠戈壁,就是荒野,还有数不尽的崇山峻岭,在这上天赐下的凭仗之下,你们只需关起门来,便可使四周臣服。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在世界的中心,我们犯下任何一个错误,都可能会被数不清的敌人消灭。”
“就比如……”他顿了顿,依旧远远眺望着摇摇晃晃,扛着锄头而去的朱厚照背影。
此时,他唇边笑意更浓,目光却偷着几分深沉:“就比如你们的太子,可以有闲心耕种一样,在我们那里,莫说是我,便是一个卡夏,也绝不会做与他职责无关的事,因为……这自然会有专职的人……像我任卡夏时,总督地方的民政和军政,要考虑的,是筹措粮食,训练士兵等等,这些才是一个继承者应当做的事。”
苏莱曼说着,面上不无得意之色。
刘尚便踟蹰不语。
苏莱曼抬眼道:“我看你有话要说?”
刘尚摇头:“不,没有。”
根本没法好好聊好吗?
苏莱曼看出了刘尚的心态,便道:“我们是在探讨,是彼此交流自己的观念,又何须遮遮掩掩呢?”
刘尚只好道:“本官觉得殿下所言,都有偏颇,就说贵国的传统吧,殿下认为这样的传统并无不可,还认为有了这样的制度,对于贵国有莫大的好处,这只是因为,这刀是砍在殿下兄弟和叔伯的头上,可若是砍的乃是殿下的头,殿下就不会这样说了。”
苏莱曼一愣,呃……竟轮到他无言了。
…………
朱厚照没理会那儿还有一个来自西方的同行,在品评自己。
他现在的心思,却放在方继藩的身上。
试验田的数据,他整理好了,便兴冲冲的去找方继藩。
方继藩却是一脸慵懒的样子,打着哈哈:“我受伤了啊……你瞧瞧我的手……”
朱厚照感觉自己的好性子都快要被磨光了,龇牙咧嘴道:“本宫忍无可忍了,你再装试试看。”
方继藩自己都笑了:“殿下,有话好好说,良种和肥料的事,我大抵已知道了,现在又未长出粮来,成日来烦我做什么,何况我现在正在筹措京察的事呢。”
说到京察,朱厚照打起了精神:“京察,怎么,你有主意了?”
“要办事,先要选人,我已经给衍圣公修了书信,告诉他,这京察要查的不只是官员的优劣,还有大臣的道德,衍圣公乃是圣人之后,也要为这京察出一份力,希望他能来京,一起群策群力。”
朱厚照惊讶的道:“你理一个祭祀的做什么?”
在朱厚照眼里,衍圣公就是祭祀的。
方继藩叹口气:“这是圣人之后,你不要污蔑他。”
朱厚照唧唧哼哼起来:“他也未必听你的。”
方继藩笑了起来,笑中带着得意:“我还有几十个焦芳在,他一定有所耳闻。”
朱厚照一愣,随即反驳:“你自己也说他是圣人之后,且又在曲阜,你以为他会就范?”
方继藩在此刻,深深的看看了朱厚照一眼:“你不了解衍圣公。”
说着,方继藩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除此之外呢,我听说礼部侍郎陈田锦上书,反对京察,此人倒是颇有几分胆色,陛下还在盛怒之中,他就上书反对了,是一条汉子,我对他,敬佩得很,心向往之。所以……此次……这京察之制,少不得也想请他进来。除此之外,还有英国公、成国公……还有寿宁侯……我的能力有限得很哪,靠我一人,靠一个刘瑾,靠欧阳志,这事能办成吗?我已想好了,非要群策群力不可,现在想到要请他们帮忙,我便头疼得很,需一个个登门造访,太子殿下,你万万不要以为臣很清闲,臣为了陛下的差事,真的是操碎了心哪。”
朱厚照冷哼了一声道:“不是请了本宫来主持,现在又叫这么多人?”
他抱怨了几句,突然,外头有人进来,却是王金元:“少爷,礼部尚书陈田锦来了。”
“哎呀……”方继藩惊喜的起身:“我久候他多时了,快,快请。”
朱厚照对此,没一丁点兴趣,抱着他种田的数据,索性先走了。
陈田锦乃是礼部侍郎,他对于陛下下旨重启京察,是极为担心的,他担心的是,这京察,最终会成为某些人谋私利的工具。
陈田锦脾气不好,和绝大多数大臣一般,都不太看得上方继藩,此次听说方继藩请他到西山一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方继藩这狗一样的东西定是想要打击报复,于是乎,许多人为他担忧起来,他却大笑,他方继藩有本事就将老夫打死吧,今日便是要单刀赴会,哼,怕个什么呢,我大明,从不缺风骨之臣。
于是,他就昂首阔步的来了。
方继藩亲昵的迎了出来,一见到了陈田锦,便殷勤的拉着陈田锦的手,感慨的道:“陈公屈尊来此,真是我方继藩莫大的荣幸哪,来,来,来,快快里头请,久闻陈公是一个刚直的人,这……不就是我弘治朝的方孝孺吗?”
陈田锦眼睛一瞪,眼中有火焰,冷冷的道:“方孝孺车裂于街市,被诛族啦。”
方继藩:“……”
这人很刚烈啊。
方继藩一脸亲切的道:“我说的是品行,而非结局。有些话,虽然我这样说,有溜须拍马之嫌,可哪怕是被人误会为我方继藩阿谀奉承,却还是要说,当今皇上,乃是仁厚之君,他老人家不但体恤大臣,开广言路,且还节用爱人。致使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德泽上昭天、下漏泉。因此而开太平盛世,虽汉文、宋仁在世,也要甘拜下风,自愧不如。此等圣君在世,陈公可以无忧。”
陈田锦听的脸上的肉颤了颤,张口想说点什么,却终究还是住了口。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一网打尽
请了陈田锦落座,陈田锦显得心不在焉。
方继藩笑脸迎人的道:“你那奏疏,我略有耳闻。”
提到这里,陈田锦顿时就像是要炸了一般,反应极为激烈起来:“哼,怎么,我身为命官,难道还不能上奏了?这是本官的职责,齐国公,老夫知你圣眷正隆,且还位高权重,可是……我不怕你,我行得正,坐得直,来啊,你炸了我家啊……”
方继藩不禁无语。
自己好好跟他说话,这厮为啥反应这般的强烈,比他方继藩的脾气更不好呀。
方继藩今儿倒是弄出来十足的耐心,又露出笑容:“哎呀,陈公,陈公……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我并没有指摘陈公的意思,只是说……陈公向陛下提出了若是监察职权,落入了我之手,难免会造成西山这边的权柄过大的问题,这是不是陈公说的。”
“不错。”陈田锦冷着脸继续道:“历来巧立名目的所谓京察,听来都是好的,可是谈古论今而言,总不过是排除异己的工具而已,怎么,还不能说了?”
瞧瞧人家这脾气。
方继藩继续耐着性子,笑吟吟的道:“所以才请你来呀。”
陈田锦瞪着方继藩,看方继藩一直笑盈盈的,总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按了什么坏心思,便冷笑道:“不要以为可以威胁老夫,大不了,鱼死网破。”
方继藩咳嗽:“陈公怎么这么想我呢?我的意思是,此次京察,还有京察章程的修订,我希望能够借助陈公,陈公是个正直的人,宇内皆知,可谓之德才兼备,所以希望陈公也来一齐帮忙修订京察的章程,并且主导京察。你看,陈公不是担心有人排除异己吗?现在好了,有陈公这样正直的人在,还担心排除异己吗?”
陈田锦一愣,眼中闪过惊异。
他今儿是单刀赴会,本来是做好了拼命的准备的。
可现在……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啊。
陈田锦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方继藩笑着道。
陈田锦一脸怀疑的看着方继藩:“呵……可别是故意拉拢老夫吧。”
方继藩便道:“像陈公这样的人才,且还能如此正直,听说您门生故吏,还遍布天下,在咱们弘治朝有几人可以和陈公相比,不错,我就是要拉拢陈公,正是因为看重了陈公正直这一点。”
陈田锦心里不由犹豫了起来。
他捏着胡须,面上变幻不定,其实方继藩的话,听着还是很舒服的。
若是平常人夸奖他,倒也罢了。
可这是方继藩啊,方继藩这狗东西,对谁都是不客气,却对他这般客气,莫非……当真是被老夫的正直所感染?
这京察……若是成为了的方继藩的工具,可就不妥了。可若是老夫也参与此事,如此……岂不让人放心?
哎,老夫不出,奈苍生何。
再者说,朝中自己确实有不少的门生故吏,自己不参与,让这姓方的蛮干,自己的门生故吏们怎么办?
这一思量,陈田锦心里放松起来,便凝视着方继藩道:“如何参与制定,又如何实施?”
方继藩自是在就准备好了要说的话,道:“太子殿下为首,除此之外呢,我与衍圣公为副,遴选十三人,为京察使,大家群策群力,添砖加瓦,如何?”
陈田锦身躯一震,连衍圣公都被这狗东西请来了?
他脸上认真起来,道:“如何做到职权分明?”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当然是凡事都得咱们关起门来商量着办,多数人同意,即可。”
“哪十三人?”
方继藩从袖里取出了一个簿子。
陈田锦接过了,一看,里头有英国公,有成国公,居然还有寿宁侯,好在到此再无其他勋贵了。此后还有一个宦官,叫刘瑾,还有欧阳志,嗯?还有宫里的萧敬公公,有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内阁那儿没人,吏部却还有右侍郎梁储,又大理寺卿,有刑部侍郎。
这里头,牵涉到的人,可谓是包罗万象,除太子、齐国公和衍圣公之外,其余之人,牵涉到的有内廷、厂卫、军中还有各部。
方继藩道:“除了某些宦官和寿宁侯这样的人之外,其余的,统统都是我大明的栋梁,且素有两袖清风的美名,陈公,你看,如何?”
陈田锦动心了,可他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道:“齐国公,你这里头不会有什么……”
实在是对方继藩没好印象,不得不令他迟疑呀。
方继藩这次倒是收起了笑脸,气咻咻的道:“哼,你既要说我方继藩排除异己,现在请你一道来修订京察的章程,主持京察,你却又在此推三阻四,怀疑我方继藩的居心!”
陈田锦老脸微微一红,心里想,倘若是如此,倒也未必是坏事,先应着,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他咳嗽一声便道:“好吧,老夫只好勉为其难。”
方继藩这才大喜:“有了陈公,这就好办了,区区京察,还不是水到渠成?有陈公这样正直的人主持此事,才能让人放心,我这便上书请陈公兼任京察使一职,以后这京察之事,还要请陈公放心才是。”
陈田锦总是觉得方继藩好像藏着什么阴谋。
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
细细的想过了方才的名册,似乎觉得没什么不妥。
再则,京察确实是大事,陛下决心已定,与其徒劳的反对,还不如……也混进来,既保护了自己和自己的门生故吏,或许还可以……
他心定了,却不愿和方继藩再多嗦,而是起身告辞。
陈田锦自然是不愿多和方继藩为伍的,至多也就公务往来,他可不想因这狗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
…………
方继藩一一开始拜访,包括自己和太子还有衍圣公,十三个京察使便算是敲定了。
寿宁侯是奔着京察使有钱粮领,兴冲冲的来的。
刘瑾也日夜兼程的在回京的路上。
衍圣公府得了方继藩的书信之后,立即回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书信,在这封私信之中,衍圣公表达了多年来对方继藩的敬仰之情。因此,也在上书预备动身至京。
英国公和成国公,终究是抹不开面子。
萧敬和牟斌,正愁这京察没自己什么事呢,一听齐国公竟肯接纳,当然求之不得了。
至于吏部、刑部和大理寺,这本身就关系到了他们权责所在,自是想躲也躲不了。
何况还有这等好事,怎么错失良机,自己成为了京察使,至少这京察之中,自己便暂时是安全的。
…………
过了几日,方继藩就带着一本章程入宫觐见了。
弘治皇帝见了方继藩,直接当头就问:“京察之事,如何?”
方继藩却是道:“臣见陛下的气色不太好,可又有什么事吗?”
弘治皇帝对方继藩素来宽容,听方继藩话里对他的关心之意,便道:“是那奥斯曼国之事,他们的王子来了京师,可到了鸿胪寺,却又不急着觐见,成日在京里闲逛,朕担心此人在刺探什么,觉得此人别有图谋。”
方继藩却是笑了笑道:“来了就是客,随他瞎转悠便是,许多东西,靠瞎转悠,也刺探不出什么,就说那蒸汽机车,送到他们的面前,他们也弄不明白。是了,这王子叫什么来着?”
一旁的萧敬道:“苏莱曼。”
苏莱曼……
方继藩顿时心里一惊。
这个人……在整个欧亚非大陆,是最著名的君主啊,他在欧亚非大陆交界处的地位,相当于中原的唐太宗。
“怎么,继藩听说过此人?”
弘治皇帝见方继藩面色又异。
方继藩摇头:“不曾听说过。”
弘治皇帝便笑了:“也罢,不谈此人了,继续说你的京察之事。”
方继藩便拿出一个初定的章程:“陛下,这是臣关于京察的草章。”
弘治皇帝接过了章程,却依旧看着方继藩:“你直说便是。”
方继藩便道:“要京察,首先要做到服众,若是在京察的过程中不公,或者有什么瑕疵,到时,难免就有人将其视为排除异己了。因此……臣的意思是,所有参与京察的官吏,都从年轻的读书人那里挑选,而且还要让他们先培训学习一些日子,学的,就是我大明的律令,除此之外,还有京察搜证的方法。这些人,可称之为京察官,再此之后,再令他们各自进行调查,譬如接受百姓的检举,而后,再进行搜证,最终拟定出案卷,此后,再呈送京察使。这京察使的人员,有太子殿下,有儿臣,也牵涉到了宫里,各部,如此,大家一道翻阅卷宗,进行核实,最终,将案情定,呈送宫中,由宫中作最后的定夺。”
“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专业,从前御史弹劾,往往是捕风捉影,这样终究是不妥的,没有详实的证据,没有搜证,贸然定罪,总是不妥。西山书院这里,可以负责进行培训一批人才,至于其他的细节,都在章程之中,陛下一看便知。”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一个都别想跑
根本的问题,就在于专业性啊。
说白了,当下的御史和大理寺,大多都是金榜题名的读书人,读了半辈子的四书五经,进了翰林院,此后进入都察院或者是大理寺。
对于所谓的律法,他们甚至未必比小吏要清楚。
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引入一股新风气,招募一批年轻人,进行专业的培训,让他们负责这些事。
各个京察之间互不干预,你搜你的证,他查他的。
一旦有了足够的证据,直接呈送京察使。
京察使有十三个人,说穿了,就是给这些小京察们进行撑腰的。
虽然最终总是饶不过天子。
可至少……以往的时候,对于官员的监察,不过是靠着所谓的御史弹劾,现在……却开始正规化了一些。
弘治皇帝大抵看过了章程,随即抬头:“这样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了吗?”
显然,弘治皇帝对于这件事是很重视的。
方继藩则道:“陛下,想要万无一失,很难,所谓人心隔肚皮,这世上最难辨的就是忠奸。”
弘治皇帝皱眉,道:“这么说来,好像也无什么用?”
“有用。”方继藩信心满满的道:“据臣所知,许多官员,可谓是肆无忌惮。将欺压百姓,当做是家常便饭,哪怕是其家里的一条狗,都猖狂无比。可有了监察,儿臣不敢保证他们绝不会贪墨钱财,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徇私舞弊,可是……却可令他们收敛许多。”
弘治皇帝眼眸一张:“嗯?收敛?”
方继藩点着头,道:“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从前因为无所顾忌,所以哪怕只是一个小吏,都可堂而皇之的随意拉着街边的小民索要钱财,可有了监察之后呢,他们或许还会搜肠刮肚的进行贪墨,只是方法却绝非如此粗暴了,小吏如此,上官亦如此。任何事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冰冻三尺也非一日之寒,若指望陛下下一道旨意,就可清除所有的弊害,这未免有些想当然。”
方继藩顿了顿,接着道:“倘使儿臣乃是一个小商贾,每日出入,都受小吏直接索要财物,碰到了官司,哪怕是受了冤屈,也只凭父母官的心情,先打一顿再说,我会如何想?”
“可因为有了震慑,小吏们便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了,可能……只有人托求他们头上,他们才敢遮遮掩掩的索取一些好处,暗中给人输送一些利益。而若是遇到了官司,父母官虽是心情糟糕,却也多有一些顾忌,哪怕是心里偏袒罪犯,也不敢做的太过,表面上维持着公正,这对小民而言,难道不是巨大的进步吗?”
弘治皇帝很认真的听着方继藩的分析,眼中渐渐亮了几分,大有恍然大悟之感:“有一些道理,朕不能清除所有的弊害,却可将罪大恶极者清除掉,让那些胡作非为者得到严惩,如此,才可让人收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话说的好。想不到你竟还懂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方继藩嘿嘿笑道:“陛下宽厚仁慈,躬行节俭,不近声色,且又勤于政事,重视司法,大开言路。不只如此,还驱逐奸佞,勤于政事,励精图治……儿臣在陛下身边学习,岂有不开窍之理。”
弘治皇帝却是皱眉:“朕知道,哪怕是要做到这些,也是不易,到时难免会重重的阻力,继藩……朕很担心你啊。”
方继藩坦然道:“此事有益社稷,对天下百姓,亦有莫大的好处,儿臣自是尽心竭力。至于阻力,当然是有的,甚至可能,儿臣还遭致无数人的报复,可这不算什么……”
弘治皇帝低头,又看了一眼章程,不禁道:“这里头竟还有陈田锦?此人……不是刚刚反对过……”
方继藩便道:“陈公只是就事论事,他的品行高洁,素来为儿臣所敬仰,公是公,私是私,私底下,儿臣对他却是敬佩有加,似他这般刚直之人成为京察使,这事才可水到渠成。”
弘治皇帝眼中不由带着赞许之色,感慨道:“想不到,你竟还有这样的心胸。”
方继藩也同样感慨:“儿臣和这位陈侍郎谈过,深深为他的刚正不阿所折服,在我心里,他就像儿臣的兄长一般,儿臣对他,是抱有感情的。”
弘治皇帝颔首,最终定夺道:“既如此,那么就放手去干吧。”
放手去干……我的手伤了啊。
方继藩心里琢磨着,暗暗感慨古人的落后,工伤竟无赔偿,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过方继藩还是很高兴,有了陛下的恩准,事情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慎重的挑选了一百个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大多品性不错,且都在西山读书,抽调出来之后,随即便开始进行培训。
另一方面,便是索要钱粮了,这么多个京察,将来总要有银子才可以办公。
他们需在各地租赁房子,还需雇佣一些人手给他们打下手。
当然……必须得有绩效才是,谁能办出案子,且案子的证据详实,并且得到了上头京察使的核准,当真能靠着真凭实据,扳倒地方官吏,这便记功。来年,给予的经费,自会增长,可若是连年都办不出点什么东西,或是好不容易办下来,结果发现,所搜之证竟是无法定罪,这绩效最差的,直接裁撤。
说穿了,在方继藩看来,奖金和经费,就是这些京察们的油门。
为了让自己更有名气,成为佼佼者,有更充裕的经费,这些京察们就必须拼了命的往前冲。
而十三个京察使的职责,恰恰就成了刹车,得检验罪证,确定人证物证的确凿,签发搜索相关的命令等等。
这群年轻人,大多朝气蓬勃,得知自己即将要成为实习的京察,个个都激动得不得了。
他们开始熟读大明律,学习侦查和搜证的技巧,甚至……如何招募线人,辨明检举人的真伪等等。
一个多月的培训之后,这些人便各自领了一笔银子,开始干活了。
事实上……
这是一个如鱼得水的好时代。
因为这个时代的贪渎或是欺压百姓,几乎是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人们堂而皇之的将数不清的银子,以冰敬、碳敬的名义,送到各家的府上,又或者,打着各种名目欺压小民的事,可谓是屡见不鲜。
偷偷摸摸之类的事,压根就不存在。
因而,所谓的搜证技巧,也根本就不存在。
各个京察,开始不断的接受检举,四处开始寻找人证物证,强抢民女的,直接索要钱粮的,甚至是寻常的小吏,京察们几乎都不放在眼里。
这些光天化日之下所发生的事,可谓是触目惊心。
人们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
数不清的罪证和卷宗,犹如雪片一般,堆砌的满满有一个屋子。
而此时……方继藩就立即请了朱厚照来。
在顺天府的一个小院落里,朱厚照再将所有的京察使,统统都招了来。
这些京察使们,对于京察……其实没有太多的概念,只是偶尔会有一些公文送到他们手里,告诉他们事情进展到了哪里。
有时,也请他们去坐一坐,大家群策群力,看看有什么对京察的看法。
现如今……
十三个京察使汇聚一堂。
衍圣公孔闻韶来了,逢人就笑,是个很随和的人。
英国公张懋和成国公二人,对这事不太懂,自觉得自己是来凑数的。
寿宁侯在一旁,则是叫嚷着饿了,朱厚照瞪了这舅舅一眼,他才住了口。
欧阳志自是很安静的坐在角落。
至于梁储,依旧还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萧敬也不情不愿的来了,且还很不情不愿的和刘瑾坐在一起。
他虽面带微笑,心里却不免嘀咕,咱是什么人,他刘瑾是什么人,咱在宫里一手遮天的时候,你刘瑾算个屁,现在……竟还平起平坐起来,哎……人生啊……
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板着脸,面上带着阴鸷。
陈田锦却显得颇为得意,悠然的捋须。能坐在这里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自己受方继藩这狗东西的敬重,不过……
陈田锦还是觉得这京察雷声大雨点小啊,这样也很好,还是不要折腾的好,既有了一个京察使之名,又免去了麻烦,这岂不是好?
方继藩见到了陈田锦,就笑吟吟的和他打招呼:“陈公,你好呀。”
陈田锦就抿着唇,故意别过脸去,一副少来套近乎,老夫和你没啥关系,别坏了老夫的清名。
方继藩竟也不恼,太子坐在首位,方继藩咳嗽一声:“太子殿下,人都来齐了,现在是否可以开始定案卷了。”
朱厚照倒是显得很激动:“好,现在起,所有人都不得离开,直到将这三百多桩弊案定之后,才可离开,这外头已派兵值守啦,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太子殿下一席话,顿时引发了许多人的窃窃私语。
咋回事?
什么三百多桩案子?
定个啥?
为啥不让人走?
陈田锦心一沉……不对啊。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一扫而光
果然,朱厚照一声令下之后,外头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
哗啦啦的靴子颇有节奏。
这分明……是从外头来了一队禁卫。
这院中,顿时哗然。
张懋等人,面面相觑。
那衍圣公虽是故作镇定,可脸上的笑容却是不见了。
寿宁侯张鹤龄禁不住道:“呀,不是说好了来此只是谈谈京察之事,还有饭吃的吗?怎么就不能走了。”
可惜,没人答他。
张鹤龄见没人吱声,生气了,毕竟是国舅,也是要面子的:“到底有没有饭,说个准话吧,做人不能不讲信用。我张鹤龄也不是好欺负的,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不给饭吃,无论是谁,地位多尊贵,谁也拦不住我,我这就走,这梁子便算结定啦,从今往后,一刀两断!”
他的话,掷地有声,在这堂中绕梁不散,经久不息。
朱厚照嫌他多事,禁不住瞪着他。
可张鹤龄也有自己的骄傲,同样倔强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外甥。
目光短暂的交错之久,朱厚照居然认怂了,正事要紧,暂时不要节外生枝为好:“三餐自是管的,且丰盛无比,安心在此,先办完公务要紧。”
张鹤龄才收回了倔强的眼神,压抑住内心深处如小鹿乱撞的激动心情,听到饭食还丰盛,心念一动:“可以将家弟叫来吗?他已饿了许多天啦。”
自亏了八十万两银子后,张家已经很多天没有开伙了,吃的都是生冷之物。
朱厚照很果断的摇头:“不可以。”
这个舅舅,他太清楚了,让了一步,就不可让第二步,不然他会层层加码,得寸进尺。
张鹤龄露出遗憾之色,便不做声了。
朱厚照而后便冷声道:“取案卷来。”
一沓沓的案卷,由书吏们抱来了。
不只如此,上百个京察都在外头候命。
朱厚照先取出第一份,念道:“此五城兵马司副指挥钱治讳盗一案,此人取资于盗,同盗合污,不得人心已久。经办此案的京察刘建文何在?”
书吏们大声道:“刘建文何在?”
刘健文便进来行礼。
京察使们有点懵……
却见朱厚照翻过了卷宗,颔首点头:“上头的证据还算详实,里头有三个商户的口供,状告此人包庇盗贼,还有……经核实,他的一个兄弟,做的便是勒索商户的勾当。其人从前有一个舅子曾在他的府上做事,现在却已转了证人,说他在府中赃银甚多,多是讳盗所得,来,你们都看看。”
说罢,将卷宗传阅下去。
京察使们一个个轮流看过,传到了陈田锦这里时,陈田锦的心里已是有点凌乱了。
什么意思……
动真格的啊?
这个钱治,他是有些印象的,是个老实忠厚的人……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目光久久的在那案卷里。
这案卷写着很漂亮的馆阁体的行书,看得很舒服,行文也很流畅,让人一目了然,里头还有许多的口供,不只如此,还有关于钱治此人经济情况的调查。譬如,查出他这几年置办宅邸和购买奴婢,就花去了**万两银子,此前家里并不殷实,不只如此,他购置宅邸,竟没有从钱庄有过借贷的记录,这么多来源不明的款项,实是触目惊心。
陈田锦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
三百多个案子,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这……
陈田锦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有些事难得糊涂,不然,难免会引发恐惧啊……”
这是实在话,他有他的顾虑。
若三百多个案子,都是如此,那还了得,这不是要将人逼死吗?这岂不是成了太祖高皇帝的时候了,要让人人自危?
这是捅马蜂窝啊。
朱厚照只看了陈田锦一眼,眼中浮出一许嘲弄,冷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京察使,还是赃官,怎的胳膊肘往外拐。”
方继藩在旁转圜,笑吟吟的道:“陈公啊,我们这是职责所在嘛……”
陈田锦不禁微怒,不敢得罪太子,可他却是倔强的道:“我乃谋国之言,齐国公……切切不可自误。”
忙活到现在,什么都准备好了,方继藩似乎耐性已经给耗得差不多了,他突然变脸:“狗一样的东西,平时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染坊了,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你想做焦芳是不是?”
陈田锦怒极了,瞪大了一眼,豁然而起,便直接要走。
可刚走两步,外头两个明火执仗的禁卫进来,铿锵一声,拔刀。
陈田锦:“……”
那被禁军举起的刀口透着锋芒……
“你来了这里,还想走?”方继藩已完全收起了那笑脸迎人的样子,顿时凶神恶煞起来:“还有,我要实话告诉你,什么狗屁自误,我方继藩偏就要自误,我晓得你是什么心思,你是害怕而已,可我方继藩不怕,我世受恩禄,今有赃官害民,剪除奸恶,乃人臣本分,纵是被人所恨,睚眦报复,纵万死,亦无所恨。给老子坐下,不然,今日除弊,就从你而始!”
方继藩一声厉喝。
欧阳志人等,便目中一沉,眼里掠过杀机。
几个禁卫横刀而立,更是杀气腾腾。
陈田锦一愣,到底也是个看得清楚状况的人,最后还是默默的坐回了原位。
方继藩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侧目向一旁的记录官道:“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记录下来。”
今日的京察使闭门会议,一切都需入宫禀奏的,毕竟兹事体大。
记录官忙点头,匆匆提笔,原封不动的记录。
朱厚照这才看向那京察刘建文道:“你经办此案,对此案有何看法?”
刘建文行礼道:“证据确凿,既已有眉目,下官恳请诸京察使签发搜法令,下官入其宅邸搜查,并且暂将此人羁押。”
朱厚照四顾一眼:“你们如何看呢?”
方继藩第一个道:“我无异议。”
萧敬随即笑吟吟的点头:“殿下,奴婢也无异议。”
张懋等人纷纷点头。
欧阳志人等,自也点了头。
梁储若有所思,终还是点了头。
倒是那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颇有几分顾虑,他们下意识的看向陈田锦。
陈田锦咬牙道:“不可……此事理应……”
不待他说下去,朱厚照便打断了她:“可惜多数人已经同意了,你是少数,这样说来,便照准啦。”
陈田锦:“…………”
“由哪个京察使签发搜法令和拘押的驾贴呢?”
方继藩笑了笑道:“陈公来吧。”
“对,陈公来。”
陈田锦绷着脸,拧着眉头道:“殿下,下官没有同意。”
“章程就是这样的。”朱厚照道:“既已是多数人决议了,那么就必须得签发,你不同意也不成,你是京察使,非要签发不可,这是规矩,谁也不能破坏,当初这个章程,你也是同意了的。”
刘瑾此时龇牙咧嘴的站起来:“规矩谁都要遵守,不遵守,就别怪咱不客气了。”
其他人冷眼旁观,漠然的看着陈田锦。
陈田锦还是觉得不妥,依旧固执的摇头道:“这……”
“无妨,反正……你的印章,本宫已经给你刻好了,本宫暂代着保管,帮你签发就是了。”朱厚照笑吟吟的道。
陈田锦:“……”
“好了,时间不等人,赶紧定夺下一个案卷才是。”
陈田锦:“……”
…………
三日之后。
萧敬亲自带着一沓卷宗和奏报入宫了。
弘治皇帝万万想不到,萧敬这个京察使,竟是去了足足三日。
萧敬拜倒:“奴婢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看着脸色略有疲惫的萧敬,道:“怎么耽搁了这么多日子?”
萧敬如实道:“卷宗太多了。”
太多了……
弘治皇帝倒是来了兴趣:“取来给朕看看。”
于是那三百多个案子很快搬了进来,在弘治皇帝的案头上堆砌得很高。
弘治皇帝的眼中还是闪过了惊讶,他只随手取一份,是太仆寺丞暗中将劣马,来替换寺中的优马的。
太仆寺管理的乃是皇家车驾,兼且养马,此寺丞胆子不小,将好马偷偷盗了卖掉,和一个贩马的商贾勾结……
这是一个太仆寺的书吏暗中检举,里头记录的十分详细。
弘治皇帝看了,直接震惊了。
朕的马……他也敢暗中替换?
萧敬见弘治皇帝的脸拉下来了,便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仔细搜证过的,经过京察使们的讨论,其中有一百八十多件,都是认证物证都没有疑义的,其他的,是证据不够足,直接发还重新搜证了。现在……就等陛下来定夺,京察使这边,预备要签发的拘押驾贴还有搜查令,只要陛下恩准,京察们立即调厂卫人等动手。”
弘治皇帝没吭声,他接下来捡起了一份份的卷宗看起来,看的极仔细。
这一看……真是触目惊心……
到处都是盗卖,挪用,都是欺民、勒索,甚至还有强抢民女的。
弘治皇帝的脸色越加蜡黄……至于冰敬、碳敬,在这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圣旨到
弘治皇帝脸色苍白,后头的卷宗,几乎已经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了。
这……还只是查实的,那些没有查实的呢?
这不查还好,一查,已是吓死人了。
弘治皇帝闭上眼睛,神色透着也许疲惫之意,道:“牵涉了这么多人?”
“是。”萧敬道:“其中,有罪大恶极者,三十二人;较为严重者,也有二十余人,除此之外,昏庸之人也不在少数,有百余人之多。齐国公……齐国公……”
弘治皇帝终于又张开了眼睛抬头看着萧敬道:“他说了什么。”
在弘治皇帝的目光下,萧敬再不敢迟疑,立马道:“齐国公说,陛下见了,一定担忧,可是呢,这历朝历代,光鲜之后,肯定也有污水横流的臭水沟,只是这光照不进去罢了。现如今,陛下与其他人不同,陛下圣明的……”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压压手:“略过这些,捡重要的说。”
“齐国公说,这光照了进去,并非是坏事,耸人听闻的事不少,与其无视他,反不如看清他,陛下是个有所为的圣君,见了这些,只怕先是震惊,可很快,也会高兴的很。”
弘治皇帝却是喃喃道;“朕哪里高兴得起来,可怕,可怕。”
萧敬抬头看着弘治皇帝,不吭声了。
现在,也唯有等陛下圣裁,自己是万万不敢做声的。
忙碌了三日,萧敬也是疲惫到了极点,去的时候,也没想到要关起门来呆这么多日子,因而也显得草率,他现在只想寻个地方,倒头大睡。
弘治皇帝焦虑的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甚至不知道积压在案卷之下的,是否涉及到了哪一些他所熟悉的人,或许那个人,不久之前还获得了自己的青睐,得到了自己的信任。
可他不敢看啊。
锅盖子是揭开来了,是自己当初勃然大怒,命方继藩揭开的。
可现在呢……怎么办?
他想到了曹操。
曹操与袁绍作战,当时袁绍势大啪,朝中许多人,暗中与袁绍暗通款曲,与袁绍书信往来,在击败了袁绍之后,这些书信落在了曹操的手里,曹操当着人面,将这些书信烧干净,表示既往不咎。
这……是记录在资治通鉴之中的,并且还提及了曹操的一句话:“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况众人乎。”
这个故事,在其他地方,也是有过记载的。
可是这么一个故事,却在资治通鉴中着重的提及,其背后的深意,却又完全不同。
此书乃是北宋司马光所主编,其编写的目的,便是‘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说的再直白一些,这是帝王之书,是给帝王们看的。
几乎在东宫,资治通鉴与四书五经一样,都是最重要的学习教科书,其目的,便是以史家治史以资政。
可现在……弘治皇帝也发现,自己遇到了曹操一样的难题。
曹操已有榜样。
自己呢?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眼眸一张,眼中终于有了决然:“朕虽是身居深宫之中,却也未尝没有深入民间,百姓已是苦不堪言,而今再见此等贪赃害民之事,若置之不理,朕心不安,他日若崩,见太祖高皇帝之灵,只恐也无法交代,朕所惊者,竟是有人猖獗至这般的地步,京察使们的陈情,朕一概照准,严办!”
萧敬拜下,磕了个头。
“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拂袖道:“你在讥讽朕吗?”
萧敬:“……”
“奴婢万死!”
“去休息吧。”
一份照准的旨意,火速至顺天府廨舍。
这里的京察使和京察们,都在焦虑的等着消息。
这儿伙食挺好的,鸡鸭鱼肉,样样管够,张鹤龄很满意,这让他怀念起了当初自己大富的好时光,那个时光虽已一去不复返,却难免令人怀念。
于是……这令他想起了《琵琶行》,那句长诗,形容的不正是自己吗?琵琶女犹抱琵琶半遮面,诉说往日的美好,而今,却是人老珠黄,美好不在……这是自己的写照啊。
啃着羊腿咀嚼的张鹤龄,眼里竟忍不住眼睛湿润,要哭了。他决定自己将这啃得差不多的羊腿收起来,用荷叶包了,带回去给自己的兄弟吃。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则是躲在一边捉棋。
两个人都是臭棋篓子,半斤对八两,以令人惊讶的拙劣棋技,竟是杀了个难解难分,以至于在旁本是饶有兴趣观战的张懋人等给气得要吐血,恨不得将方继藩或是朱厚照踹开,让老夫来。
欧阳志和刘瑾,一个默默的站在方继藩身后,另一个面带笑容,不停的称赞:“太子殿下这一步下的真好,妙啊,妙不可言。呀,干爷这一步,真是令人难以意料。”
没有人知道刘瑾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陈田锦与大理寺、刑部的几人,傻傻的坐在另一边,一言不发。
其实他们害怕了,心里恐惧的不得了,三日的审核,触目惊心,可怕,太可怕了,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来错了地方,任错了官职,这是给人当了枪啊。
于是脑海里一片空白,满脑子想着的乃是脱身之计,如何划清界限,可现在又陷于此,竟是无计可施。
牟斌抱着手,倚在一处角落,这里没有光照,半边脸隐入黑暗,那一双眼睛,借助着黑暗,所有的锐利的锋芒,统统掩去。
匆匆的脚步终于传来:“陛下有旨。”
眼看要输的方继藩一听,大喜,直接手一抹,将棋盘抹乱了:“好啦,干正事,干正事了。”
朱厚照生气了,唧唧哼哼道:“老方,你又耍赖。”
他指着方继藩,对欧阳志道:“你统统都看在眼里的,你的恩师耍赖,他明明要输了,对不对?”
欧阳志呆立着,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去神游去了,沉默了很久很久,也没回答。
朱厚照咬牙切齿,这是一伙的啊,便道:“刘伴伴,你来说。”
刘瑾久经考验,他决定在挨揍之前,先从袖里取出一颗蚕豆,极速的丢入自己口里,拼命咀嚼之后,方才道:“对也不对。”
“啥?”朱厚照龇牙。
刘瑾道:“是啥也不是啥。”
朱厚照怒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刘瑾连忙将蚕豆咽进了肚里,才跪倒在地:“殿下,您还是直接揍奴婢吧。”
方继藩云淡风轻的道:“太子殿下,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里计较输赢得失,正经事要紧,若是太子殿下不服,那么就算是臣输了便是。”
朱厚照气呼呼的怒道:“什么就算是,你本来就是要输了。”
此时,已有宦官匆匆进来,正色道:“陛下有旨,诸京察使所请,一切照准!”
朱厚照终于给这话转了注意力,不禁握紧了拳头,激动的道:“父皇总算是开窍了。”
方继藩亦是激动不已,道:“签发拘捕驾贴和搜查令,立即动手,务求一网打尽,不可有漏网之鱼!”
朱厚照早就准备好了,朝刘瑾使一个眼色,刘瑾立即抱来了一个匣子。
匣子打开,是一份份早已准备,就等签发的驾贴和文令。
朱厚照这边,取出了一串印章来。
这都是小印。
他翻了翻,寻到了京察使陈田锦的章,哈一口气,啪叽……啪叽……一个个盖章。
陈田锦看得眼睛都直了,快步上前:“殿下,为何只盖下官一人。”
“这样省事,这样的好事不分先后,都是京察使,都是一样的。”
陈田锦张口想说什么,可脑海一片空白。
他太震惊了。
太子和齐国公胡闹倒也罢了,陛下居然也如此肆无忌惮了?
这……这真不怕天塌下来啊。
一份份的驾贴和文令盖章,而后,直接丢给刘瑾:“分发。”
“是。”
朱厚照坐下,接着四顾左右:“英国公张懋。”
“臣在。”张懋上前行礼。
朱厚照道:“立即坐镇京营,十二个时辰之内,随时听候差遣。”
“臣得令。”张懋红光满面,显得精神奕奕之态,他又怀念起了当年,自己年轻时得金腰带的时候。
朱厚照道:“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
牟斌自黑暗中出来,站得笔直,默然的行礼。
“北镇府司,协助京察捉捕,此外,将南镇抚司的大牢腾出来,所捕犯官,暂时在此收监。”
牟斌只吐出一个字:“是。”
朱厚照接着道:“京察们,辛劳了这么久,而我们,这几日怕也没少受罪,现在父皇降旨,希望借助我们之手,摘除一些害民的蠢虫,这是父皇对我们的信任,我等定不能负了圣恩,好吧,大家各行其是,动手了!”
各个京察,得了各自的文令和驾贴,已是马不停蹄的立即出发,随后往顺天府或厂卫直接调人,当日……京师震动……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次京察,声势来的这样的大,也来得如此之猛。
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京察们,好像既有无穷的精力,又无所畏惧。
…………
第二章送到,求点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