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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全文阅读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震古烁今

    谋刺……

    一想到这个念头,王守仁顿时紧张起来。

    他与方继藩全然不同。

    方继藩没心没肺,现在还欣赏着那升腾而起的焰火。

    说实话,上百万两银子烧出来的东西,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而王守仁乃方继藩的弟子,他比谁都要关心恩师的安危。

    身后,赵多钱还在悲痛的滔滔大哭:“天杀的,他们居然将老夫的宅子烧了……烧了啊……”

    似乎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因为要腾出宅邸给方继藩,所以他之前就将自己的家人,统统都搬了出去。

    那王广看着那升腾而起,烧红了半边天的焰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

    他仿佛看到,这大火烧的不只是方继藩,还是自己……

    我……我……教化有功,他们……他们竟丧心病狂如此,竟要烧我?

    王守仁此时关切的看着方继藩道:“恩师……”

    方继藩的脸上映射着焰火,他回头看了王守仁一眼,只吐出一个字:“说。”

    王守仁脸色凝重的道:“这火势蔓延如此之快,绝不是自然生出来的火,定是用了可以助燃的火油,甚至还有火药……因而这是人为的纵火,偏巧恩师就下榻于此,又突然有人纵火,这十之**是奔着恩师来的。我们且先不计较刺客是谁,又是何人主使,若是继续的分析下去,对方似乎显得很匆忙,因为若是布置得周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时候,恩师并不在府中。”

    “这唯一的可能就是……对于他们而言,准备的时间仓促,以及来不及打探其他,他们害怕恩师随时可能离开南通州,为了保险起见,没有进行周密的安排和详细的打探,十分仓促的行事。”

    “这些人,看来并非擅长于此道,若是学生预料的不错,他们更多只是临时起意,甚至……他们没有培养过专门的刺客,不过是临时雇佣的一群凶徒,所以要查,只需先从南通州的鸡鸣狗盗之辈这里摸排查起,一定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凶手。”

    王守仁侃侃而谈,显得很有经验。

    事实上,历史上的王守仁,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毕竟……他在历史上第一次遭人暗杀,就表现得非常专业。

    方继藩实在无法理解王守仁这家伙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的东西。

    后世的人,只将他当做一个开宗立派的大儒者,却不知,这可能只是王守仁的兼职而已。

    不得不说,他的分析十分准确。

    这是匆忙行事,显得并不专业,因而才发生了致命的错误。可是……这也绝不可能是寻常人临时起意的行为,若是寻常人,不可能能弄到火油,能弄成这么大的动静。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一些非同一般的人,想要杀死方继藩,只是因为时间仓促,已经来不及准备,甚至可以说,他们平时对于暗杀这个行当并不精通,所以在准备的不周密的情况之下,又在此时雇佣了一批凶徒,而这些凶徒,必定只能在本地临时雇佣……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王兄的意思是……这是一群反对八股改制的人所为?”王广口里说着,脸色已经惨然一片。

    虽然他有预料,可是听着王守仁如此有凭有据的推理出来,却是不一样。

    身份高贵的人,一定是士人,甚至是朝廷命官,却不擅长杀人,那么一定是文臣或者是文人,行事仓促,这说明,因为现下的一些事,让他们不得不下定了决心,联想到现在方继藩鼓动皇帝废除八股,这不就是他们下定决心的导火索吗?

    正因为临时行事,所以有许多仓促和错误,而这些仓促和错误,却是救了方继藩一命。

    王守仁颔首点头道:“不错,十之**就是如此。”

    “不得了,我们……我们理应……理应立即去知州衙门,让知州调兵保护我们……这些人……他们……他们丧心病狂了,他们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来……”王广急匆匆的道,他吓尿了。

    王守仁此时却显得极镇定,摇头道:“不可以去知州衙门。”

    “不……不去?这知州可是齐国公的人啊。”王广一脸不解道。

    “知州是齐国公的人,可这知州衙门上下,你能确保都是恩师的人吗?此次……行刺,虽是很仓促,可一旦动了手,他们就没有后路了,倘若知道恩师还活着,势必要斩草除根,你可知道一群破釜沉舟之人有多可怕?到了那个时候,除非有一队恩师最忠心的卫队保护着他……若不然,贸然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无疑是自寻死路,所谓君子不立危墙,这个时候……要保证恩师的安全,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南行。”

    “南……南行……”王广愣愣的看着王守仁,一时不明白王守仁这主意何为。

    方继藩心里则是松了口气,说句实在话,第一次被人暗杀,刺激归刺激,可是……后怕倒是真有些后怕。

    好在……自己身边有王守仁,自己至亲至爱的心头肉啊。

    方继藩想到历史上的王守仁,在这方面,堪称是宗师级别,那时候,他得罪了刘瑾,刘瑾就找机会贬了他的官,他被赶出了京师,刘瑾安排了大量的刺客追杀王守仁,王守仁则愉快的将那些刺客糊弄了,神出鬼没一般,让那些专职的刺客们都绕的头晕,以至于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直到王守仁到了千里之外,他们还在发懵。

    方继藩在这方面对王守仁是真心佩服的,道:“伯安,你继续说,别理这狗东西嗦。”

    王广:“……”

    王守仁便道:“这一场大火,想要理清,甚至确定出恩师是否已经死在了大火之中,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也无法查出来。甚至学生怀疑,根本没人怀疑这大火之中可能烧了的尸首就是恩师。”

    “这个时候,恩师理应诈死,断不能抛头露面。如此,才可让这些凶徒松一口气,从而放松警惕。”

    方继藩没有半点迟疑,颔首点头道:“有道理,所以我们这个时候理应假装死了,然后就偷偷的溜回京师去。哎,真是遗憾啊,为师绝不是那见不得光的鼠辈,让为师这般偷偷摸摸的回去,实在有碍为师清名,不过算了,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为师便索性做一次缩头乌龟吧,可是你方才说,我们朝南走?”

    “对,不可北行。”王守仁斩钉截铁道:“这些人既是破釜沉舟,就必定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既然动了手,就一定要让恩师死无葬身之地不可,所以他们也未尝不会怀疑恩师是诈死。而要确定恩师是否真的死了,唯一的方法,就是封锁向京师的道路,一旦有恩师的行踪,就势必竭尽全力,动用一切的资源将恩师置之死地。”

    方继藩下意识点头。

    不错,如今的他是什么人,有胆子敢刺杀他的人,肯定是已经将一切都置之度外,这个人很清楚,若是他还活着,对这个人来说,将是意味着什么。所以,这人定会防范于未然,派了人潜伏在南通州与京师之间的水陆要道上,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此时,王守仁又道:“而我们若是向南,往宁波去,在宁波有宁波水师,这水师上下都是恩师的子di兵,他们是绝对效忠恩师的,因而,到了这宁波水寨,咱们就算是基本安全了,到了那时,再安排海船,在水兵的保护之下走海路,抵达天津卫,之后入京,方可保证绝对的安全,恩师,此地不宜久留了,我们需立即出发,决不可再耽搁了。”

    方继藩不得不赞叹王守仁的了得,就这么短时间里,王守仁就将他安排的妥妥当当,真是一个人才啊。

    “走,王广,老赵,你们也不可留在此,否则就泄露了我的行踪,要嘛现在我让伯安宰了你们,要嘛你们都乖乖的随我去宁波水寨,你们自己选吧。”

    傻瓜都清楚,自己该选什么好吧。

    赵多钱看着自己那依旧升起了熊熊大火的宅子,又要锤自己的心口,张口要哀嚎:“我的宅……”

    方继藩很直接的上前,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号……号……号什么丧?狗一样的东西,你再嚎叫,满天下人都晓得我还没死。”

    “噢。”赵多钱醒了,揉了揉自己的脸,把悲痛抹去,安静下来:“得罪,得罪。”

    …………

    一封自南通州的快报,急速的艘送至了北通州。

    北通州急递铺,则疯了似的加急将奏报送至京师。

    刚刚回京的弘治皇帝,还未落脚,便得到了一封来自于南通州的奏报。

    他一脸疲惫的取了奏报,打开,随即……他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如纸……

    弘治皇帝几乎站不稳,觉得头晕目眩,而后……眼前一黑。

    “陛下……陛下……”

    见陛下突然倒下,一旁的萧敬吓得脸色惨然,疯了似的扑上来,一把将弘治皇帝抱住,惊慌失措的大叫:“陛下……”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鸡犬不留

    还好萧敬眼疾手快,好不容易将弘治皇帝搀扶住。

    接着将弘治皇帝扶着坐在了御椅上,又忙取了茶盏,喂着弘治皇帝呷了一口。

    弘治皇帝脸色依旧是惨然,竟是一副沮丧无比的样子。

    萧敬趁了空,瞥了一眼那始作俑的奏疏,只一看这上头的只言片语,便见上头写着:“大火”、“齐国公”、“尸骨无存”等字样。

    萧敬的脸色……也瞬间惨然了。

    齐国公竟是……死了?

    虽然这个家伙很讨厌。

    可萧敬乍听到这个消息,却还是惊了,甚至吓得瑟瑟发抖,不说自己和方继藩毕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况他很清楚,齐国公一旦被人刺杀,将是意味着什么。

    萧敬毫不犹豫,立即拜在了弘治皇帝的脚下,磕头如捣蒜,一下子就头破血流:“奴婢……奴婢万死……奴婢无用啊,陛下……奴婢掌了厂卫,不能为陛下建立寸功,反而……反而……”

    萧敬的脑袋,咚咚咚的撞在铜砖上,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的刺耳。

    弘治皇帝却是愣愣的看着这铜砖上殷红的血,心里却冒出了一个念头,连这铜砖都是方继藩孝敬给自己的。

    何止是铜砖,他的这个女婿,还给他建起了这座雄伟的宫殿,使他的内帑充足,立志于革新社稷……甚至弘治皇帝想起,前一些日子,方继藩还委屈的对他说,他不过是希望天下大治,谁料居然惹来了别人的憎恨。

    憎恨……

    宛如一道电流,顿时让弘治皇帝条件反射一般,打了个激灵。

    此时……面带憎恨的,是弘治皇帝了。

    他是一个老好人。

    人们总说,他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皇帝。

    这是历史上不可多得的。

    可现在……他现在露出的,是狰狞,是无以伦比的憎恨。

    “这些贼子,竟已猖獗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弘治皇帝握紧了拳头,瞪大着眼睛,咬牙切齿的道。

    萧敬打了个寒颤,他自是清楚陛下口里所称的那些贼子都是什么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接下来……

    萧敬浑身怕得有种冰冷冷的感觉,他陪伴在弘治皇帝的身边已久,可哪怕是陛下再愤怒,也不曾见过陛下如此样子。

    他见陛下额上青筋爆出,龇牙咧嘴之状,竟再无天子的雍容和仪容。

    萧敬带着惊惧,立即道:“请……恳请陛下……下旨,奴婢……甘愿赴汤蹈火!”

    真论起来,他是有过错的,厂卫居然对这一场谋刺没有提前侦知,这已是万死之罪。

    萧敬很明白陛下的心思,到了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陛下的心意,接下来……该是他这个不中用的奴婢将功补过了。

    弘治皇帝脸色冷然,眼眸里聚满了悲痛,却又骤然哈哈大笑:“好的很,好的很,他们骗了朕数十年,骗了朕数十年啊,数十年前,他们和朕说礼义廉耻,朕深信不疑,而如今,这礼义廉耻还挂在他们的嘴上,可朕已看不见了,看不见啦。”

    说到这里,这大笑突又哑住,老泪随即纵横而出,弘治皇帝站着,身子似乎撑不住,不得不屈身弯下腰,手搭在御椅上,又大哭道:“朕……朕该如何向秀荣交代,朕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朕……朕……朕若是无所为,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九五之尊,天潢贵胄,朕的女婿……居然死了,死在大火之中,尸骨无存,亲者深恨,仇者大快,可是………他们还想畅快吗?他们定是想笑,想要弹冠相庆……”

    弘治皇帝的脸上,已杀机重重,那眼眸深处掠过滔天恨意,咬牙切齿道:“古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切不可操之过急。可是……结束了,一切都已结束了。传旨,即可废除八股取士,取消功名,此前对有功名者种种优渥,俱都取消,朕要他们纳粮,要他们见官跪拜,要他们缴纳税赋,奢谈八股取士者,诛之。厂卫立即往南通州,给朕查下去,无论牵涉的是谁,无论是什么人,朕要效文皇帝诛方孝孺例,将其三族俱灭,鸡犬不留。”

    “奴婢遵旨。”萧敬不带一点迟疑,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斩钉截铁的回应。

    只见弘治皇帝又道:“下旨英国公,令其立即约束京营待变,宫中卫戍,统统交付勇士营。敕命在外镇守之黔国公、成国公人等,巡视检阅三军,各镇边镇总兵官,监军人等,随时候命,需做到有备无患。在京驻扎之使节,暂严加管束,不得任其随时与人私通。责令天津卫唐寅,率镇守天津卫水陆兵马,严防死守天津卫这要害之地。敕欧阳志于吏部,有勾决三品以下官员任免之权,凡有对朝廷怀有怨言者,吏部宜立即罢黜。京内各坊百姓,子夜之后,不得随意出入。再敕命顺天府倾巢而出,把守住各处车站隘口。”

    萧敬默默的跪着听弘治皇帝的决断,却是听得大汗淋漓,这样一连串的旨意,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大明朝,怕也只有在土木堡之变后,才会有如此紧张的势态了。

    他立即叩首道:“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带着浑身的冷冽,大袖一挥:“立即去办!”

    “是。”

    ………………

    京师。

    同样是一封快报,火速的抵达了一处新城的府邸。

    这府邸的书斋,占地极大,平日这里车马如龙。

    这里的主人,乃是京内极有名声之人,且在朝位高权重,因此愿意来此巴结和拜访的读书人,如过江之鲫。

    只是今日,这书斋里格外的清冷,只有几个当朝的翰林在此闲坐。

    而那书斋的主人,已是老迈不堪,此时正靠在椅上,拼命的咳嗽。

    婢女们给他端来了痰盂,或轻轻的捶打着他的背,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上的钦赐斗牛服罩着他的身子,不断的抖动。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几个翰林听罢,紧张的站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布衣人进来,纳头便拜:“刘公,南通州来了消息。”

    这斗牛服的老者,徐徐伸手,摇了摇。

    随即,女婢们俱都告退。

    老者这才抬头,叹了口气,才道:“何至于此啊,这是何至于此啊……老夫……咳咳……历经数朝,哪怕是土木堡之变,也不至到今日这天下这般凶险万分的地步。哎……”

    说罢,他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似乎对于南通州的结果,他不甚上心。

    倒是一旁的一个翰林等不及的道:“如何?”

    “齐国公……理应已死了,那宅邸已派人烧了精光,没有人能够逃出去,此后搜出了数十具尸首……”

    那翰林忙道:“寻到齐国公的尸首了吗?”

    这布衣人脸有难色,道:“这……大多尸首,已是难辨……”

    翰林倒是急了,心急火燎的道:“没有确定,怎么就敢来报,刘振之办事也太不牢靠了。”

    “已是十之**。”此人道:“为了防范于未然,放火时,外头留了人,确实没有人出来,不只如此,还让人在沿途打听,也不曾听到有关齐国公的消息。”

    那翰林方才松了口气,而后看向老者,喜上眉梢道:“老师,这是老天有眼,是老天有眼啊,方继藩那奸贼倒行逆施,想要断绝圣学,今日……老师布下天罗地网,他这次便算是死有余辜了。此等恶贼,人人得而诛之,咱们的好日子……来了!”

    老者精神恢复了不少,颔首点头:“总算……少了这心头之患,老夫此举,非为私心,乃为公义,老天有眼……此言说的好,正是老天有眼,合该此贼丧命,天道好轮回啊。”

    其他几个翰林点着头,个个喜极而泣,甚至有人相拥一起。

    奸贼……终于铲除了。

    “八股改制,也亏得这恶贼想的出来,此人真是丧心病狂,竟到了这般的地步,现在这恶贼一死,便算是去了心头大患,只怕用不了多久,这满天下的读书人都要欢欣鼓舞了。”一个年轻的儒生喜形于色道。

    “尔等,切切不可声张此事。”老者吁了口气,他又猛的咳嗽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事情办好,自己偷着乐吧,这消息既传来了此,想来……此时也已飞报入宫了,陛下这个时候定要召百官觐见,召问此事,到了那时,吾与诸公一道劝谏陛下,俱言废除八股之害,陛下定是不情愿,可如今,他失了方继藩这羽翼,西山书院亦是群龙无首,就算陛下不肯委曲求全,最终也定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来人,给老夫宽衣,老夫预备……入朝……”

    却在此时,有门房匆忙而来,急匆匆的高声道:“老爷,老爷……外头……外头有消息,有消息来……说是……说是……陛下有了旨意……”

    旨意……

    不少人露出了惊讶之色。

    这还未召百官,如何来的旨意?

    倒是老者面上依旧气定神闲,轻描淡写的道:“是何旨意?”

    “废除八股!”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血债血偿

    书斋中突的异常安静。

    连一直淡然的老者,也显得很吃惊……

    似他这般宦海沉浮,历经数朝之人,历来谋算都是将对方摆在理智的情况下的。

    也就是说,他不会将人想成一个白痴,或者想成一个疯子。

    因为只有白痴和疯子才没有理智。

    而在他的布局之中,陛下一定是个极清醒的人。

    齐国公权势滔天,力主废除八股,可齐国公因此而遇刺,皇帝定会觉得,这废除八股,实乃极凶险的事,只是传出谣言,尚且如此惊天动地,这时候的选择,理应是搁置此事,尽力不去触怒这些愤怒的读书人。

    可偏偏……他千算万算,竟没有算到,陛下竟会跳脱出他的预料,直接绕过了内阁,不与大臣们进行任何的商议,反手之间,直接下达旨意。

    老者皱了一下眉头,咳嗽了两声,才道:“陛下此举,难道不知这样做的后果吗?他难道一丁点都不担心?”

    那人这才又道:“陛下同时还有其他的旨意,现在京营已经伺机而动,京师诸门,统统换了生面孔的禁卫,宫城之中,统统由勇士营接管了防务……除此之外……还有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黔国公人等,也发了旨意去……甚至连边镇的都司、总兵官……”

    几个翰林顿时露出了诧异之色。

    老者又拼命咳嗽,接着摇了摇头:“陛下……想来是怒极了吧,不过……你们不必担心,这不过是陛下一时怒极而已,等陛下理智过来,清醒了一些,自会知道这大明需要八股,需要读书人,到了那时候,自然也就顺天应运了。我等在此,静观其变就是……”

    …………

    朱厚照近日清闲得很。

    清闲了就要找点事做,他是闲不住的人。

    老方又不在,这令他很是遗憾,几次冒出了要去南通州寻老方的念头。

    这监国太子,干的一点滋味都没有啊,好不容易盼到父皇回来,结果……

    他现在在医学院里。

    医学院里隔三差五,总会有一些病人送来。

    不过作为医学的大宗师,朱厚照看病是挑人的,他喜欢给人治不孕不育。

    在蚕室里,光身的汉子躺在手术台上,手术的器械已越来越高明了,什么无菌环境,什么无影灯,还有那手术刀,也越来越锋利。

    汉子已经吃了臭麻子汤,迷迷糊糊的,口里则在反反复复的道:“大夫,割了没有,割了没有……”

    朱厚照淡定的捏着手术刀,身后数十个医学生,一个个用贪婪的目光盯着这锋利的刀锋。

    能看着太子殿下亲自动刀子,对于任何一个医学生而言,都是一次弥足珍贵的机会。

    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个个屏着呼吸,心要跳到了嗓子眼里。

    朱厚照头也不回,淡淡道:“都看准了,这个有些小,所以下刀时,尤其要注意,若是差了那么一丁点的分寸,人家可就真的要绝了香火,可大有大的割法,小有小的割法,为医者……最紧要的就是……”

    在他说话之间,手术刀已迅雷不及掩耳一般,划过了一道惊鸿。

    以至于所有人眼前一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却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嚎叫:“殿下……殿下……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是刘瑾的声音。

    刘瑾居然直接闯了进来。

    他脸上布满了泪水,眼睛已经哭肿了。

    顾不得这蚕室里的规矩,直接进来,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而后……他拼命的捶打着自己的心口,撕心裂肺的道:“不得了啦,不得了了啊,殿下啊……殿下啊……南通州……南通州出事了……”

    哪怕是再如何的吵闹,朱厚照这一刀,依旧下得极稳当,手起刀落,该切的便都切了,不该切的,也都保留了下来。

    他依旧沉稳的道:“针。”

    一旁的助手取了针。

    朱厚照依旧盯着手术部位,迅捷无比的开始缝针。

    同时,却是慢条斯理的道:“狗东西,叫什么叫,南通州怎么了,是方继藩死啦?这么着急上火的样子。”

    刘瑾几乎要哭晕过去了,他是真的伤心悲痛呀!

    他对自己的干爷爷,是真的很有感情的,干爷爷虽然凶巴巴的,可是没少照顾他啊。

    当然,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做为一个宦官,刘瑾时刻都存在一种危机感,哪怕太子殿下素来信任他,可他依旧要瞻前顾后,他害怕一不小心,自己遭了什么无妄之灾,他也害怕太子身边其他的人将自己取而代之。

    他有太多太多的顾虑了,可自从拜了方继藩做自己的干爷爷,这等顾虑却是消失了,他有了安全感了,可以好好的尽自己的职责了。事情办好了,他也不怕没人为自己请功,事情若是办砸了,固然有人会责罚,但是这责罚,看在自己是方继藩干孙子的面上,别人也往往会留有余地。

    他甚至不再担心谷大用这些人想要在太子殿下出风头,更不必防备东宫有其他人敢拖自己的后腿,更不怕朝中的清流嚼自己的舌根。

    这种日子过得踏实呀,可现在……

    他脸色青白,伤心之色显然于色,哭的要昏厥过去,却努力道:“干爷爷……干爷爷他……死啦……真的死啦……他在南通州遇刺,有人烧了他所住的宅子,尸骨无存了……殿下啊……我干爷爷没了……”

    朱厚照的手……猛地一颤,针头直接狠狠向下猛地一刺。

    这一次,刺中的位置有些特殊。

    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虽是吃了臭麻子汤,却也突然感觉到了异样,两腿一紧,一种莫名的蛋疼让他有所察觉。

    他不禁嗷叫:“是不是刺错了,是不是刺着了俺的子孙袋子?大夫……好大夫……你说个话,你告诉俺,给俺一个准话呀,要不你眨眨眼,你眨眨眼中不中?刺错了你便眨两下……”

    没人理会他。

    蚕室里很寂静。

    针拔出来……

    汉子啊呀一声:“俺的娘咧。”

    朱厚照突然咧嘴,似觉得这汉子格外的好笑,便嘴角轻扬,笑了起来:“本宫早说什么来着,早说什么来着,让他多学一些弓马,好歹也可防身,至不济还可以强身,他总是不听,你看现在……被人杀了吧,活该了吧……哈哈……”

    朱厚照乐滋滋的样子,丢掉了针。

    汉子在手术台上道:“大夫,你倒是缝啊,俺感觉俺在流血,不是说要先缝针,还有上药,保证安全的吗?大夫,大夫……”

    朱厚照不理他,自言自语的笑着道:“也好,也好,这样世上就少了一个祸害了,你看他多会害人,一肚子的鬼主意,也不知是哪位义士所为,本宫真想见见……”

    他移动了脚步,脚步很想轻快,可越发的沉重。

    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口里继续平静的道:“以后也没有人和本宫抢牛肉吃了,没人成日背后说本宫坏话了,本宫瞧见他,就很生气,成日日上三竿才起来,开口就是你妹呀你妹的,这狗一样的东西……”

    西字出口。

    朱厚照眼里团团转的泪水,却是猛地夺眶而出,他吸着鼻子,鼻涕也出来,于是卷了袖子擦了擦,继续吸鼻子,此刻,他眼睛已经花了,向前的步子,变得踉跄。

    手术台上的汉子继续嚎叫道:“大夫,流了好多血呀,俺觉得应该抢救一下,哎呀呀,哎呀呀,俺头晕的厉害,大夫,俺要晕厥过去了。要不这么着,大夫你看中不中,俺加钱,俺加钱,大夫,你讲一点良心,你开个价呀。”

    朱厚照已跌跌撞撞的走出了蚕室,外头的日光,炫得他本是泪汪汪的眼睛极难受。

    他却打起了精神,仰着脸,不使这不争气的眼泪继续落下来。

    而在这一刻……

    整个医学院,已经沸腾了。

    到处都听到病人们的嚎叫声。

    求医问药的,发现大夫们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看诊台。

    在蚕室里做手术的,却见大夫们丢了手术刀,人已不知所踪。

    刚刚交了银子,预备取药的,发现给他取药的人一下子没了踪影。

    师公(师祖)遇刺了。

    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突然。

    顿时,这些年轻的大夫们,一个个脸色僵硬。

    有人已是泣不成声。

    愤怒的人发出了咆哮:“是何人,究竟是何人,这是欺师灭祖之仇,不共戴天,不诛凶贼,我等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苏月心情悲愤到了极点,忍着巨大的悲痛道:“先治病……先治病……师公在天有灵,一定希望我们先治病救人,先将刀收起来,听我一言,先把刀收起来,我们是医者,医者仁心,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先给人治好了病再说。”

    朱厚照则拖沓着沉重的脚步,不理会这些闲杂的声音,他泪水涟涟落下,猛地,泪眼朦胧的眼眸一张,而后又用长袖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

    他将自己的脸抹花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紧接其后,朱厚照脸色冷然的张口道:“血债血偿。”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大祸临头

    西山书院疯了。

    整个京师震动。

    在西山书院,对于所有的读书人而言,没有人比方继藩更加重要。

    哪怕方继藩已极少去管理西山书院的事务,可这从无到有,最终逐渐茁壮成长的书院,方继藩已被视之为精神图腾。

    谋刺杀,乃是他们的恩师,他们的师公,他们的师祖。

    杀了方继藩,又何尝不是诛他们的心。

    很显然,教授们已经管不住事态了,或者说,那些授课的教授和博士们,本都是精挑细选,乃是人中龙凤,新学的精华,在得知了消息之后,已将教具和书本一摔,大呼一声:“今刺吾师,如刺吾父母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尔等若还能在此高坐,静心读书,如此,与禽兽何异?不报此仇,不堪为人,今吾师以废八股而死,天子有诏,废黜八股,那旧学门人,蝇营狗苟,深恨吾师,方有今日。历来汉贼不两立,这些贼子,就在京里,就在京外,遍布天下,他们欺吾西山书院无人吗?”

    生员们炸了,纷纷举起了扳手等奇奇怪怪的东西,声震瓦砾的大呼:“诛贼。”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拼了!”

    ……

    交易所……

    当消息传来时。

    王不仕看着泪流满面的邓健,他摘下了墨镜,陷入了沉默。

    接下来……他见证了自证券交易所自开业以来,最疯狂的一次抛售。

    春暖鸭先知。

    齐国公遇刺,死了!

    齐国公啊……

    齐国公对于所有做买卖的人而言,就是一个象征。

    因为有了齐国公,所以有了西山煤业,有了西山建业,有了西山药业,西山钢铁,无数骨干的产业顺势崛起,带动了整个商业的繁华。

    甚至有商贾说笑,想要知道市场是否景气,只要盯着齐国公就可以。

    这绝非是玩笑,事实即是,齐国公与百业,本就是息息相关的。

    对商贾们而言,朝廷打压了商贾百五十年,百五十年间,商贾们形同于贱民,莫说在此谈笑风生,哪怕是出门在外,都需夹着尾巴,生恐引来祸端。

    自有了齐国公,情况才开始好转。

    齐国公就如同是风向标。

    现在突然被刺,显然……是想要这天下回到原来的轨道中去。

    只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大家还有容身之地吗?

    连容身之地都没了,所谓的信心,在此刻,荡然无存。

    于是……

    商贾们疯了。

    疯狂的抛售……

    抛售一切可以抛售的东西。

    在此刻……没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更让人安心了。

    于是……钱庄开始疯狂的挤兑。

    所有的资产,都在统统的抛售。

    王不仕亲眼见证着,他内心是复杂的。

    这个万丈高楼平地而起的新世界,在此刻,竟是崩塌的如此之快。

    几乎所有的股票,瞬间无人问津。

    无论它曾有多大的前景。

    无论它曾经有多大的盈利。

    没有人再在乎这些了,盈利几何,没有关系了,他们只想兑换成真金白银,这些金银,要赶紧藏起来,藏在自己的地窖里,预备过冬。

    这突如其来的暴跌,让反应稍慢一些的人,欲哭无泪。

    很快,原本价值不菲的股票,瞬间成了废纸。

    完了,一切都完了。

    王不仕叹了口气,他摸了摸邓健的脑袋。

    邓健这个家伙虽然坑,可是……被他坑久了,竟出了感情。

    他呐呐的道:“不哭。”

    “我家少爷……我家少爷……他……他……”邓健涕泪直流,抽泣得几乎难说出话来。

    “走吧,一切都已结束了。”

    邓健看着被人撕碎,漫天飞舞的股票和契约,不禁道:“府里的股票,不卖……不卖了吗?”

    王不仕竟是露出微笑。

    而后面上再没有过多的表情:“一切都已结束了,这不过是浮光泡影,现在……仿佛又回到了人世间,现在再想着卖掉,已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当这一日到了,这些不过是废纸一张而已,老夫……就权当是黄粱一梦吧,这一梦醒来,照旧,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人间亦是那个人间,走吧,结束了,老夫预备请辞告老,我还积攒了一些银子,是该回乡中去了,你……随老夫去吗?”

    邓健却是猛烈的摇头:“我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我要去找小少爷,可能……要去黄金洲……”

    王不仕叹了一口气,这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不过……也罢……

    ……

    “齐国公死了!”

    靠近文庙,是一群读书人所居的地方。

    消息已传了来。

    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们,顿时露出欣慰。

    果然……老天有眼了啊。

    周举人和陈举人是最高兴的,他们本就是朋友,周举人先听到消息,兴冲冲的提了酒,寻到了自己的好友。

    陈举人听到消息之后,喜极而泣,手舞足蹈的道:“这……这是老天有眼,是天不绝我圣学啊,此贼豺狼成性,国贼也,今天诛此贼,你我的好运气来了。”

    此前听说要废除八股,这两位举人老爷忧心忡忡,没了八股,他们的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学了一辈子的八股啊。

    可现在……

    二人几乎相拥而泣。

    “来,陈兄,当浮一大白。”

    “好,当浮一大白。”

    陈举人命府中的书童,取了酒盏来,开了周举人提来的一坛花雕,斟满,二人一饮而尽,面上都泛着红光。

    周举人激动得耳根都红了:“陈兄,此獠既是被诛,自是普天同庆,陛下身边,少了这个贼子,便是你我因缘际会,将来金榜题名,大展宏图之时,难怪,昨夜我忽做一梦……”

    “噢,不知何梦?”

    “我梦见……梦见……”

    ……

    外头,有人疯狂的拍门:“陈兄…………陈兄……”

    有一个秀才,跌跌撞撞的进来,脸色苍白如纸。

    两位举人见了他,一时愣了。

    周举人打起精神:“原来是刘贤弟,刘贤弟竟也来拜访了,是不是也是为了……”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

    “朝廷废科举了。”

    两个举人听了这话,顿时……脑袋炸开一般。

    刘秀才顾不得二人的反应,逐而道:“不只如此,还废除了所有读书人的功名,已命各地学官削除学籍名录,从今以后,再没有举人,没有秀才了……”

    说着,刘秀才捂着脸,露出痛苦不堪之色。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周举人吓得魂不附体,脸色惨然:“这……这如何可能,这怎么可能!陛下……陛下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啊,这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陛下难道就不怕咱们读书人……”

    刘秀才悲切的道:“不,现在……该怕的是咱们……”

    “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刘秀才打了个寒颤,看着周举人道:“而今这满街对这纶巾儒杉的读书人,都是恨之入骨啊。你们不知道吧?股价崩了……半个时辰不到,几乎所有的股票,统统暴跌……有许多人,已是转眼之间,所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已有人开始去读书人宅里纵火了呢,城南的周大儒,不知你们认得吗?他的宅邸,就起火啦,烧死了几口人。”

    “还有人要去提学衙门里,抢夺学籍的名录,说是咱们这些有功名的读书人,统统都该死,要趁着朝廷销毁学籍名录之前,拿了名录……一个个……报复……要为齐国公报仇雪恨!”

    陈举人也给惊得打了个寒颤:“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他眼睛红了,一把拉过了刘秀才的衣襟,龇牙裂目的道:“股价暴跌了?我…我……愚兄我……”

    他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惊恐。

    对于外头纵火的事,一点也不关心。

    他突然哀嚎的道:“我买的四海商行……它也暴跌了……也暴跌了?”

    “跌了……都跌了……”刘秀才滔滔大哭:“不只是股价,这宅邸,到现在,已是拦腰而断了,可怜我才刚贷款买的宅子啊,交了真金白银的首付,现在这宅子,竟是不及借贷的银子……”

    周举人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因为……他也是在京中置了产的。

    功名没了。

    家底也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

    周举人突然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他喃喃念道:“这么说来……这么说来……”

    “我来,便是提醒两位兄台,这些日子,万万不可出去,都留在家中,大门紧闭,避祸要紧,还有……家中一定要小心火烛,而今……京里已是乱成了一锅粥,要出大事啊。”

    周举人和陈举人已没有心思再听这些了。

    避祸吗…………

    可到了现在,不就已大祸临头了吗?

    毕生的积蓄,辛苦得来的功名……而今……统统都没有了。

    “是谁……是谁刺杀了齐国公……”陈举人泪流满面:“齐国公是当朝大臣,是当今圣上的驸马,他们……竟是胆大包天到了这个地步……”

    …………

    这几章很难写,因为需要总结一些西山书院建立以来的得失,在这个剧情里,把此前的人和事,做一个总结,今天尽力会多更一些,谢谢理解。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血光之灾

    一个个与八股有关的书院,开始查抄。

    事实上,就算是朝廷不查抄,儒生们也都跑干净了。

    谁敢留啊。

    一夜之间,起了十几处大火,烧死了不少人。

    朝中的不少大臣初初听闻方继藩遇刺之事,心里还暗爽不已,可很快,他们便欲哭无泪起来。

    事实上,手持股票和宅邸最多的,就是这些人啊,可突然之间,他们发现自己手中持有的,竟都成了废纸。

    于是他们疯了似的想要去兜售,可显然,都已迟了。

    因为此时,没有人再对股票和宅邸问津,哪怕再如何贱价,也不会有人理会了。

    紧接着,新城的所有工程,统统停顿下来。

    那些此前还拥有数万数十万两纹银身价的人,转眼之间,一无所有。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宅邸固然不值一钱,却还是背负着沉重的贷款。

    这些贷款,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在新城外的城隍庙里,顺天府经常发现穿戴着儒杉纶巾的尸首。

    许多人传言,这都是西山书院的生员所为。

    在京外的一处庄子,有举人反对朝廷虢夺他们的功名,并且绝不认可税吏登门,来和他们算一算今年的粮税,在说吏被打了出去之后,紧接其后,便出现了一群西山的生员,将这庄子夷为平地了。

    甚至一向与人为善的屯田卫,竟也开始在地方上被鼓动起来。

    要士绅们缴纳税赋,官府往往力又不逮,因为需重新丈量田地,可这……恰恰是屯田卫最擅长的,他们早将各处的土地算的清清楚楚,直接送到了地方官府,这地方父母官纵想包庇,却也无可奈何了,不得不下令清缴田税,税吏的背后,是屯田卫,屯田卫的背后,是西山书院,他们擅骑射,且尤为残忍,不只如此,他们的背后还有镇国府,也就是太子殿下的支持,太子殿下背后呢……则是皇帝。

    陛下已连下数道旨意,禁绝书生言事,要求士绅一体纳粮……

    其中受害最大的,却又成了朝中百官。

    他们不但有宅邸,家乡可是还有许多土地的啊。

    他们的亲族在地方上,仗着他们的关系,早已掌握了不知多少的土地。这可是大片的土地,一旦缴纳粮税,便不知几何了。

    有人开始上书,可很快,京察便登门。

    吏部这里,欧阳志一个个的签发公文,罢黜官员。

    甚至到了一日罢黜十数人的地步。

    欧阳志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好不容易打一会儿盹儿,便梦到了恩师,于是泪目,他虽迟钝,后知后觉,情感其实最是丰富的,吏部上下,此时此刻,竟无一人敢于顶撞欧阳尚书。

    头七的日子,转眼即来。

    街上已再看不到有人头戴纶巾儒杉,百业萧条,西山钱庄,产生了大量的烂账,为了催收,招募了大量的人大量的没收宅邸和田产。

    王金元忍着悲痛,他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只觉天塌下来了,如行尸走肉一般,恍惚之间,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在这最紧迫的时节,他知道……西山钱庄,有方家的一份,少爷还有两个小少爷,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他们的家底败光了。

    于是………必须收账。

    于是他振作起来,他对着一个个的账目,将这些账目,一一比对,谁家还不上银子,抵押的家产几何,而后再命人拿着账单派人登门。

    而如今,不肯还贷的人,已如过江之鲫。

    工部员外郎周涛就是其中一个。

    当初,他可算是最乐见于方继藩遇刺的其中一个。

    他还有儿子,寄望在了科举上头,他自诩自己是圣人门下,对于新学,有着刻骨的仇恨。

    可当宅邸和股价暴跌,且这股声势已是无可阻挡,甚至引发了地方上的地价也疯狂的连跌,此时……他如许多人那般给惊到了,而后想到自己那越来越低廉的宅邸,便不肯再为自己的宅邸还债。

    他所住的宅邸,总计七亩,当初花费了近十万两银子,当然……他拿不出十万两银子,只拿了一万两银子的首付而已,而今已还了一万多两,还欠着八万两的房贷。

    可现在,宅邸的价格毫无预警的暴跌,这样的宅邸,如今有人挂三万两银子,竟也无人问津了。

    这工部员外郎,毕竟是会算账的,待西山钱庄的人登门开始催收,他沉着脸迎了出去。

    周涛心里对着这催帐的人冷笑,摆出官仪:“何故登门?”

    催账的人便道:“奉钱庄的意思,老爷已三日不曾缴纳上月的房贷了。”

    “呵……”周涛脸上冷笑,他在此刻,又何尝不绝望呢?就因为一个可恨的方继藩,自己的财富,竟是缩水了一大半。

    他带着怨气道:“而今这宅邸一钱不值,又算谁的?”

    “这……小人可管不着。”前来催帐的人,显然是身经百战的,淡定自若的道:“当初借贷的契约,可是明明白白的,每月按时奉还,若有违约,西山钱庄有权将抵押的宅邸和土地收归。”

    “收吧,收吧,都收了,给本官滚!本官现在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们。”

    周涛大怒,他已是气的吐血。

    催帐的人便道:“既然周老爷不再奉还贷款,那么根据当初借贷时,周老爷曾抵押了现下的宅邸,还有在山西老家的九百多亩土地……”

    当初向钱庄借贷,都需抵押物,借贷的银子越高,抵押物越多,此人的意思是,若是不还贷,那么这周家的宅邸和土地,也就统统没收了。

    那九百多亩地,不是小数目,算起来也有两万多两银子,可现在……宅邸的暴跌,以及市场的动荡,连带着山西那里也受到了影响。

    越是到了危机来临时,人们越是更愿意守着真金白银,再没有人敢于购买土地、宅邸、股票了,正因如此……那山西的地,现在也是一钱不值。

    那可是周涛的祖地啊。

    可现在……白纸黑字,周涛又有什么法子?

    何况西山钱庄背后的西山书院磨刀霍霍,听说,就因为一个大臣私下里说了几句齐国公死的好,当夜便有人冲进了他家去,直接将那大臣拖了出来,生生打死了。

    偏偏顺天府,竟是偏袒着。

    周涛阴沉着脸,想想现在的状况,这贷款,是绝不能还了。

    他定了定神,像是下了大决心,咬牙道:“统统都拿去吧,哈……哈哈……”他本想说,那个贼子,就算是死了还要害人,可这些话,终究在理智的驱使下,被他吞回了肚子里去。

    “既如此,那么叨扰了,后会有期。”催账人再没有说什么,因为他还急着去下一家。

    数不清的房贷,转换成了无数的房契、地契和田契,每日装满数十上百口箱子,进入西山钱庄进行封存,而直接选择不还贷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西山钱庄,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王金元还是拼命维持着,大明宝钞的信用,无论如何都不能丢,虽然各处的钱庄已开始引发了挤兑,可王金元依旧咬着牙,调拨了金银,不断的在维持着局面。

    王金元比谁都清楚,一旦人们拿着宝钞在钱庄里兑不出金银来,到时的后果,将会更加的可怕。

    也幸好这些年,钱庄大量的吸收了金银,尤其是黄金洲和欧洲郁金香带来的金银,作为存底,因而,倒是勉强可以支撑。

    何况大量的大明宝钞,统统都流入了海外,海外还未开始挤兑,所以暂时可以松一口气。

    可即便如此,王金元依旧觉得不轻松,现在外间的消息,实在是太杂太乱了。

    “少爷啊少爷,你怎么就去了呢?您平时不是一直都顶聪明的吗?”王金元禁不住喃喃自语,没了少爷,就感觉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似的。

    若是少爷在,只要他给别人两个耳光,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

    可现在……难……真的是太难了。

    还有那些坏账,可怎么处置?

    钱庄收回来了这么多的宅邸的房契,还有那堆砌如山的地契和田契,现在……这些东西,都已不值一钱了啊,再这样下去,只怕它们的价值还要持续不断的暴跌,钱庄贷出去的真金白银,换回来的,不过是这些不值一钱的东西,这钱庄……怕是最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维持了,自己只怕要对不起亡故的少爷了,少爷在天之灵,不会在梦里煽自己的耳光吧。

    …………

    此时,方家上下,已是一片素缟。

    朱秀荣缟冠素纰,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闻到了噩耗时,便昏厥了去。

    只是……新津郡王方景隆听闻了消息之后,顿时身子垮了。

    到了此时,朱秀荣方才想起,自己作为儿媳的责任,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在方继藩几个弟子的协助之下,开始布置灵堂……

    只可惜……自己的亡夫,竟是临到死去,竟连完好的尸首都不见留下,这更令朱秀荣悲痛欲绝,俏脸上,像蒙了一层白纱,毫无血色,苍白的可怕。

    ………………

    第二章送到,还有。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亿万家财

    看着那方继藩的灵堂,好几次,朱秀荣要昏厥过去。

    从前继藩一直都留在家中,无灾无病的,谁晓得出去了一趟,夫妇二人便是阴阳相隔,再难相见。

    而今公公重病,大子去了黄金洲,小子还在牙牙学语,这仿佛天大的干系,诺大的方家重担,便落在了朱秀荣这娇小的身上。

    几个在京或在天津的弟子,都已回来了。

    穿了孝服和孝帽。

    刚刚下值的欧阳志,跪在灵堂之下,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泣不成声。

    唐寅已是哭得要昏厥过去。

    脑海里,恩师的教诲,此刻格外的清晰。

    恩师人品高洁,性子纯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想不到,竟是英年早逝,天道……不公啊……

    只是……固然再悲痛,可看着一旁默默垂泪的师娘,二人却还是强忍着悲痛。

    马上要头七了,师娘固然是公主之尊,可是一介女流,无人帮衬,这府中上下,如何使得。

    二人默默起身,各自去前堂和后宅张罗。

    偶尔会有人登门,多是和方家颇有交情的人,人一进来,哪怕平时心里吐槽这个狗一样的东西,可在此时,也大多悲从心来,难免念几声好,所谓人死为大,于是感慨唏嘘:“齐国公为国效劳,人所共见,他……是个好人哪。”

    “是啊,他是一个好人,哎……”

    “如此出众之才,为人又豪爽憨直,为我大明立下了赫赫功劳,这天底下,谁不念他的好。”

    “是啊,是啊,谁不念他的好,就是没有良心。”

    “老方家出了这么个孩子,本是多美的事,谁料……哎……”来者又是唏嘘。

    “不错,不错,可惜了,英年早逝,却不知凶徒,何时会被拿住。”

    “老刘,令子想来,也已成年了吧,我看……令子倒也颇有几分齐国公的风采。”

    “咦……姓王的你怎么骂人,信不信老子抽你。”

    “此时此地,严肃一些,齐国公尸骨未寒,吵闹什么?”

    众人纷纷祭奠。

    片刻之后,萧敬也来了,他先给方继藩的灵位行了大礼,而后至朱秀荣面前,弓着身道:“陛下有口谕,希望殿下能够节哀顺变。”

    朱秀荣俏脸微微一凝,身子却是款款坐直了。

    这几日,她的眼泪都要流干了,现在这俏脸上,却满是寒霜:“我乃父皇的女儿,现在既嫁入了方家,便算是方家的人,现今父皇派了你来,本宫只问一件事。”

    萧敬立即道:“请殿下示下。”

    朱秀荣冷冷的道:“杀夫之仇,不共戴天,为何迄今,为何还未抓住凶徒?”

    萧敬脸带难色,道:“这……这……已派厂卫去查办了。”

    朱秀荣全无平日的柔弱,却是斩钉截铁的道:“厂卫办不了,还有几个弟子,让他们去办,弟子不中用,还有这么多的徒孙,也可以交代他们办,现在这么多子弟,都在摩拳擦掌,是本宫以这师娘和太师娘的身份压住了,可若是不能给一个交代,只好我们亲力亲为,不劳厂卫啦。”

    萧敬顿时觉得自己后襟都是冷汗,忙是点头:“是,是。”

    朱秀荣纤手颤抖,凤眸微微一凝:“你下去吧,回去告诉父皇,方家这儿,已没了主心骨,可儿臣倒还勉强撑得住,倒是父皇和母后,却要好生照顾自己。”

    萧敬见这强忍着悲痛的公主殿下,禁不住也老泪垂下:“奴婢……奴婢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殿下您节哀顺变,切切不可伤心过度,陛下说了,头七那一日,他亲自来。”

    嘱咐过后,萧敬告退。

    过了没多久,王金元也来了,他先给方继藩的灵位磕头,而后到了主母的脚下,拜倒在地道:“小人见过主母。”

    朱秀荣见了他,脸色温和了一些:“何事?”

    王金元忍着哀痛,凝重的道:“殿下,近日各处钱庄,挤兑的厉害,不只如此,现下钱庄里的坏账,数不胜数,这西山钱庄,抽调走了大量的资金,再这样下去,只怕要支撑不住了,当然,小人觉得,暂时还可以撑一段时间,可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西山各处的产业,现在股价都暴跌的厉害,再这样下去,只怕……”

    朱秀荣对这些东西,不甚懂,便看着王金元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为今之计,只有救市。”

    “救市?”

    “就是现在,许多人疯狂抛售股票,若是无所作为,则将会有无数的作坊破产,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主母,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若是放任下去,不但西山要完,便是这大明……只怕也要伤筋动骨……下头,还有上百万人受雇于咱们,混口饭吃,少爷生前曾经说过,咱们西山挣钱不是最紧要的事,最紧要的乃是让流民和百姓们有一口饭吃,所以买卖做的越大,大家才有好日子,可眼看着到了如今……”

    朱秀荣听到此处,似乎触景生情,通红的眼眶里,又忍不住泪水打转,带着哭腔道:“对,对,夫君心里只有苍生百姓,这一点,本宫是最清楚的,这世人再如何诽谤他,那些腐儒如何污蔑他,可最知他本心的人,便是本宫。现在……让百姓们有一口饭吃,最是紧要,你继续说下去。”

    王金元便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救市,重拾信心。”

    “如何救市。”

    “拿出银子,收购这些已经跌到谷底的股票,只要西山这里不乱,将股价暂时稳住,将来总有出路。”

    “需要许多银子?”

    “是,需要许多银子,不过……现在许多股票,都已跌到了谷底,甚至有的股票,不如此前市值十之一二,所以……只要西山钱庄出手,不是没有可能……”

    朱秀荣深吸一口气,才道:“那就救,无论用什么方法。”

    “可是……西山钱庄现在本就坏账过多,而如今,本就已有了挤兑的苗头,西山钱庄的存底,一旦动用了这笔银子,可能引发锁链反应,最后连西山钱庄都保不住。”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朱秀荣道:“到了这个时候,一旦西山建业、西山煤业等作坊都没了,那么留着这钱庄又有何用?夫君在世的时候,心里念兹在兹的便是百姓,这些百姓姓我们方家,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他们。”

    “主母……”王金元叹了口气,他之所以让公主殿下来拿主意,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么大的事,他做不得主。

    大肆收购股票,需要大量的资金,而西山钱庄,本就难以维持了,这个时候,还动用大量的银子来救市,可能最终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可是……一旦百业萧条,无数人失去了生业,这就有违了少爷生前的初衷了啊。

    朱秀荣站了起来,她心知这令王金元为难:“本宫大抵明白你的意思了,西山钱庄,要动用这么一大笔银子,本身存底就不多,一旦动用,接下来的挤兑,将引发致命的风险,是吗?”

    “是!”

    朱秀荣又道:“坏账又是怎么回事?”

    “这坏账……是宅邸的价格暴跌之后,许多人,已不愿意偿还贷款了。虽说钱庄收来了无数的土地契约,足足堆满了几个仓库,可是……这些东西……已是无人问津,形同废纸,因而……现在西山钱庄的资金……得不到还贷的回款,已是极艰难了。”

    数不清的抵押物,且绝大多数都是土地,统统都收进了钱庄,可有什么用呢,这些东西,从前是值钱的,可现在……救不了燃眉之急。

    整个京师,几乎所有的宅邸,都是贷款交易,而绝大多数的宅邸,都是被达官贵人们买了去,这些达官贵人,最多的就是土地,大明朝到了现在,土地兼并极为严重,绝大多数的土地,就掌握在这些能在京里置产的人手里,因而,他们乐于借贷,用土地作为抵押,可一旦他们发现风向不对时,宁愿舍掉这些土地,也绝不肯还一两银子。

    朱秀荣道:“这些呆账,会挤垮钱庄?”

    “会造成极大的困难,好在此前,少爷对钱庄,一直采取的是较为保守的策略,靠这些贷款,倒还不至于挤垮钱庄。真正的风险,在于大明宝钞,现在许多人觉得西山钱庄已经收不回账了,要垮了,有人在看热闹,也有人避之如蛇蝎,所以……许多人纷纷拿着宝钞来兑换真金白银,现在钱庄虽然敞开了兑换,可一旦存着的金银被兑空,便是钱庄完蛋的时候啊。”

    朱秀荣凝视着王金元:“这些宝钞,绝大多数,都在什么人手里。”

    “既在寻常百姓,也有的在海外,还有相当大一部分,在许多的大商贾手里……”

    朱秀荣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若是这些大商贾沉住气,不在此时落井下石,钱庄就还有救。”

    王金元想了想,点头:“有!”

    朱秀荣此刻,也颔首点头:“本宫明白了,那么……本宫来救!”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谁赞成,谁反对

    对于钱庄而言,挤兑的风险是极大的。

    现在,王金元既然打算继承方继藩的遗志,无论如何也要回购股票,将这哀鸿遍野的股价救起来,那么就需要更多的资金。

    可若是挤兑继续进行,这不啻是后院起火,让整个西山更加雪上加霜。

    而公主殿下这边既有了许诺,却还是让王金元有些担心。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破釜沉舟了。

    他立即回到钱庄,下令所有的掌柜开始行动起来。

    交易所里,大量的资金还是注入,疯狂的回购股票。

    这本是一直暴跌的股票,终于开始有了一丁点回暖的势头。

    王金元无疑是在豪赌。

    因为他虽抽调了西山钱庄上千万两纹银,甚至还留着大量的资金作为储备,可在资金耗尽之前,能否恢复股市,却还是未知之数。

    只是在这个时候,某些商行见西山钱庄开始注入资金,终究还是有所动作起来,有人开始入市,当然……绝大多数显得极为谨慎,生恐一个不好翻了船。

    唯一的好消息是,随着大量的股票开始回购,疯狂抛售的势头,却是阻住了。

    只是……

    对于西山钱庄而言,却是生死存亡一线的时候。

    如此大规模的资金调度,本就使许多人怀疑西山钱庄是否有足够的储备,一下子,挤兑潮终于开始爆发了。

    数不清的人,担心自己手中的大明宝钞变为废纸。

    越来越多的人生恐这个时候,钱庄的储备一空。

    因而,前来兑换真金白银的人越来越多。

    其中有为数不少的,就是不忿西山的人。

    方继藩死了,他们高兴。

    结果股价和宅邸的价格暴跌,他们却发现,受损最大的,竟是他们自己。

    他们的心在淌血。

    却毫不犹豫的断臂求生。

    因而,他们立即抵赖贷款,宁可被西山没收了宅邸和田地、土地的抵押。

    现在……他们绝大多数人,已是家财散尽。

    宅子没了,家里的地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有的人手里还有一些宝钞,唯一令他们觉得安慰的,是还有一个官职。

    于是,他们不得不安慰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方继藩那狗一样的东西,便是死了,也让大家伙儿不得安宁啊。好嘛,我等破了家,他方家,难道还有好日子过吗?

    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一起嘛。

    西山钱庄肯定要完了。

    看着那前来挤兑的人潮,那此前被没收了土地和宅邸的周涛,就高兴得不得了。

    这是这段时间里,唯一的好消息。

    老家的土地没了,宅子也没收了,西山下了强制搬迁的命令,一时之间,周家是一片哀嚎,可周涛虽是心在淌血,可想到……这是为了继往圣绝学,咬咬牙,搬。

    一家老小,几十口人,只能遣散了奴仆,寻了一个火柴盒一般的小楼住下,日子过的不舒畅啊,周涛郁郁寡欢。

    手里的宝钞,只剩下了几百两,这是最后的一笔财富了。

    这个时候,还能怎么样?

    他当日便拿着宝钞前去钱庄,却见这钱庄里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来挤兑的人,许多人生怕排在后头,便取不回金银了,焦灼的不得了,推挤得厉害。

    虽然钱庄一再保证,定有足额的金银供大家兑换,可人们依旧还是焦虑不安。

    京里这几日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许多人可是毕生的财富都在这钱庄里。

    看着这乱糟糟的人群拥挤,周涛心里却是暗乐,他一方面担心自己的宝钞取不回金银,另一方面又巴不得这西山钱庄倒了才好。

    …………

    事实上,钱庄的存底,快要清空了。

    因为宝钞的印制,虽是和金银等同,可随着资产价格的不断暴增,泡沫却还是有的。

    也就是说……宝钞其实是印的比储备金银的价值是要高不少。

    现在突然这么多人拿着宝钞来兑换,这对本就伤筋动骨的西山钱庄而言,不啻是雪上加霜。

    而此时……一身素缟的朱秀荣,乘坐着马车,却抵达了陈记商行。

    陈记商行做的乃是车行买卖,规模很大,在京师和江南都是此中翘楚。

    因为这样的买卖,现金流大,因而手中的宝钞,数不胜数。

    马车四周,是几个宦官和数十个护卫。

    听是公主殿下登门,陈家上下诧异无比。

    于是,陈家的家主陈尚连忙领着几个儿子到了中门来迎接。

    朱秀荣徐步至厅中,款款坐下。

    陈尚小心翼翼的侍奉着,猜测着朱秀荣的来意。

    朱秀荣漫不经心的呷了口茶。

    她现在已收了泪,却依旧显得憔悴。

    紧接着,她徐徐启口:“陈家在车马行数一数二,不过听说现在买卖也有了一些困难?”

    陈尚忙道:“是,是有一些。”

    “哎,现在是共体时艰的时候啊,大家都有难处。先夫虽是去了,可从前他却提及过陈家,说先生办事聪明,合该先生发财。”

    “呀,齐国公竟提及过小人?”陈尚心情复杂,不管怎么说,他虽然和方继藩没有交情,可新城的建立,到陈家的发家,某种程度而言,陈尚是跟上了西山崛起的步子,才有今日,所以他和方继藩虽不相识,却是倾慕已久。

    “这是自然。”朱秀荣又淡淡的道:“先夫故去,现在家里呢,只留下了孤儿寡母,哎……本宫虽为帝女,可已打算好了,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鬼,现在本宫操持家业,多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往后还需多向先生们请教。”

    “不……不敢……不敢的。”陈尚忙摆手。

    朱秀荣却是起身,朝陈尚福了福身,行了个礼。

    陈尚哪里敢接受,立即屈膝拜下:“殿下折煞小人啦,折煞小人啦。”

    朱秀荣又说了几句话,自是说了陈记商行这些年为新城出了不少力,又说起头七将至,请陈家人去拜一拜,方才起身,告辞而去。

    这陈尚恭谨的将公主殿下送出了府邸,见公主殿下的车驾远去,他才恍惚的回过头,朝着身后的长子陈叶道:“赶紧的,立即将人找回来,咱们手里那一百多万两的宝钞,不兑了……快……”

    陈叶一脸愕然,不禁道:“爹,怎么不兑了?人们都说,这宝钞只怕不稳当,还是兑回真金白银的好。”

    “你懂个屁。”陈尚绷着脸,扬手直接给了陈叶一个耳光。

    他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儿子,厉声道:“你这没眼色的东西,到现在,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吗?公主殿下亲自登门,这是陈家多大的福气?你以为公主殿下此时是来干什么的?她开先第一句便提及了齐国公,这是什么,这是动之以情,没有齐国公,有什么咱们陈家的今日吗?这其后,殿下又说,她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鬼,这叫晓之以理,这是告诉咱们,方家还没跨呢,没有齐国公,还有太康公主殿下,太康公主殿下背后是宫中,是大明的朝廷,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对西山落井下石,否则西山就算保不住,她还治不死我们区区陈家吗?”

    陈叶听得大汗淋漓,心里却默默的道,我瞧公主殿下很客气啊。

    只见陈尚又咬牙道:“此后公主殿下起身,朝我行了个礼,她乃天潢贵胄,是当今陛下亲女,我何德何能,算个什么呢,也配受她的礼?这又叫什么,这叫无功不受禄,公主殿下能为了西山,给我这等贱商行礼,就说明她已决心护住西山,不惜一切代价了。她可以屈尊行礼,也就可以对任何坏事的人不客气,我们陈家有几条命,能和她对着干?你真以为西山这些年有声有色,日进金斗,是单靠买卖?人家手里,是有刀的!”

    陈叶此时,终于吓得魂不附体。

    陈尚又道:“方才攀谈时,她又说起了一些买卖上的事,看来是做了功课的,这说明她将我们陈家的买卖都摸了个一清二楚了,她清楚咱们的家底,这便是说,大家可以共富贵,也必须得共患难,你不跟她共患难,到时,西山完了,咱们陈家也得跟着一起陪葬。”

    “还有……咱们亲自送了她的车马出来,你难道没瞧仔细吗?她的车马,不是往西山的方向回去的,而是往东去了,这往东不远,就是做米行的德胜商号,她拜访的,不是咱们陈家一姓,只怕这京里,但凡是有名有姓的商户,她都要走访,你个狗东西,现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吗?说不准……这西山钱庄还真有救,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这不是找死吗?传令下去,咱们感念齐国公的恩德,这时候,理应和西山共存亡,手中的宝钞,一两都不许去取兑,对了,家中查一查还有多少现银,咱们自己存一点,其余的,都送去西山钱庄,兑成大明宝钞,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不能再计较个人的得失了。咱们经商的,凭的其中一样就是眼光要放远一些。现在如此境况,横竖是死,不如跟着方家,博一条出路!”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算账的时候到了

    朱秀荣带着哀痛与疲惫,一脸憔悴的坐在马车里。

    下一家……已经不远了。

    这车厢里,正堆着一沓厚厚的簿子,以供她随时查阅需拜访的人每一户大抵的情况所用。

    譬如下一家,做的就是粮食的买卖,这等买卖的人,需大量的银子,一旦银子周转起来,资金的流动是极大的。

    簿子里,有关于此家米商的一些情况,大抵有多少的货栈,有多少家的铺子,详尽得很。

    朱秀荣将手中的簿子放下,心里已大抵有数了。

    只是她想破头都难明白,这些簿子,显然不可能是最新调查出来的,仓促之间,这么多的资料,涉及到了这么多的商家,怎么可能如此的详细?毕竟连人家几口人,何时家里添了新丁,都写的明明白白,想来……这是她的夫君在生前,早早就调查清楚的。

    可似乎又有一个问题,盘绕在朱秀荣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夫君在生前,调查这些做什么呢?这些商人,牵涉百业,可按理来说,与西山无碍啊。

    只是此时,来不及多想了。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因为丧夫之痛,有些麻木和混沌,于是不得不咬着唇,强打起了精神。

    现在……只有她能撑着这份家当了。

    …………

    当日正午。

    各处钱庄和分号,就在无数百姓还在挤兑的时候……

    却发现,那空落落的兑换宝钞业务窗口那儿,却突然也排起了长队。

    这些人,是赶着车马而来的,而后到了外头,便开始一箱箱的卸货,之后抬着一个个箱子进入了钱庄。

    这箱子一打开,足以让所有人眼睛发直。

    竟是一箱箱的真金白银,炫得人有些眼花。

    其后,钱庄这儿,立即分出了人手,开始对这金银进行称重。

    他们……竟是反其道而行,竟是用真金白银来兑换大明宝钞的。

    各家的商号,都来了人,带来的真金白银有多有少,都是府里的管家领头,带着伙计们来,有专门的护卫把守,什么也不说,东西运来,任钱庄的人进行称重,得到了等额的大明宝钞,随即转身即走,并无二话。

    于是乎,这边排起长龙在取银,那边排起长队来却是存银。

    此前本是略有混乱的钱庄,现在业务量虽是上去了,可负责钱庄的掌柜,现在却一下子腰杆子挺直了,精神奕奕的指挥着伙计加紧办理业务。

    这钱庄有条不紊,甚至挂出了牌子,决定为了方便百姓们取兑,夜里下值关门的时间,将延后一两个时辰。

    这意思是说,大家不要急,好好的排队,拿了宝钞,保管有银子取,断无存银告罄的可能。

    如此一来,反而来取兑的人少了一些,可依旧还是有人不放心,总觉得银子能落袋为安才好。

    …………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翰林院跟前,朱厚照背着手,被门前的人拦住。

    可朱厚照冷着脸,依旧前行,肩膀与对方一撞,对方顿时打了个趔趄,直接摔翻在地。

    在朱厚照身后,一队人蜂拥而入,都是西山书院的读书人。

    他们为了以示区分,虽也穿着儒杉纶巾,腰间却都系着祭奠师公的白带子。

    这翰林院里头的翰林们听到动静,有的自公房里冒出头来,有的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迎面一个翰林上前,连忙躬身行礼:“殿下屈尊而来,不知……”

    朱厚照手里的,是一根马鞭,他眼也不眨一下,劈头盖脸便朝那翰林面上砸去。

    啪……这翰林面上,顿时多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这翰林连忙用手捂着脸,发出了哀嚎。

    朱厚照面上没有表情,紧紧的抿着唇,上前了几步。

    其他的翰林和文吏们顿时炸开了锅。

    一言不合就挥鞭抽打,这……这……斯文何在啊。

    要知道……翰林代表了清贵,是读书人的象征啊。

    现在哪怕是废除了科举,可翰林依旧还是翰林。

    他们所代表的,是气节,是这大明的风骨。

    因而……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不曾有亲自抽打翰林的,哪怕是再严重的罪,也不过是廷杖而已。

    有人眼疾手快的搀扶起地上疼得翻滚的翰林,而后后退。

    朱厚照却对此,不以为意。

    以往的时候,朱厚照虽然顽劣,可对于翰林们,却大抵是哪怕是被他们骂了,也只是一副随你们去骂,我完全没听见的态度。

    可今日,朱厚照腰间系着白带子,穿着戎装,脚下的靴尖碾了碾地上流淌的血迹,朝地面淬了一口吐沫,抬头,面上冷冷的,眼里带着厉色,终于开口道:“听说翰林院里有不少人暗地里在叫好,说是齐国公该死,这是老天有眼,是吗?”

    他说话之间,左右顾盼,看着每一个翰林,目光犹如冰尖。

    翰林们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人滔滔大哭:“殿下……您……您岂可如此有辱斯文,殿下……我等……”

    朱厚照没有理会那个跪在地上大哭的翰林,而是继续冷冷的道:“是不是?”

    翰林们纷纷后退。

    “齐国公该死不该死,父皇可以说,本宫可以说,哪里轮得到你们来说,在本宫看,说这些的人,定和谋刺齐国公的凶徒有关系,究竟是谁?”

    朱厚照说话的时候倒是不急不慢,手中的鞭子,轻轻的拍打着手心,却是透着一股子令人莫名惊惧的威势。

    “敢说不敢认?”朱厚照龇牙:“平时不是自诩自己是清流,敢仗义执言吗?”

    “殿下……”终于有人排众而出,却是翰林侍讲章涛。

    章涛凛然正气道:“殿下不得在此无礼。”

    章涛曾在詹事府任职,也曾给朱厚照授过课,算起来,是朱厚照的半个师父了,因而……此时他勃然大怒:“殿下难道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臣子的吗?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天下的读书人会如何看待殿下?天下的军民又会如何看待殿下?”

    朱厚照看着他,却是冷色不改,道:“怎么,你也骂了?”

    朱厚照的态度,令章涛气得七窍生烟,心里发冷。

    这些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啊,方继藩一死,先是废除科举,接着,大量的罢黜大臣,甚至不允许翰林言事,更有不少人,因为股价和宅邸的暴跌,家中财富顿时一空,这些积攒的怨气,何其深厚,现在……太子如此态度,这有给读书人活路吗?

    他正色道:“这些年来,祖宗之法,篡改得一塌糊涂,陛下受奸人蛊惑,已到了不能明辨是非的地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岂不就是齐国公?今日齐国公……死了,固然可惜,可若是细细想来,又何尝不是咎由自取?殿下与齐国公……”

    “你说什么?”

    其实章涛自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十分委婉了。

    还不至指着方继藩的尸首,问候方继藩的祖宗数代,他是清流官,仗义执言,本就是该当的,皇帝都敢骂,还有谁不可以议论的?

    “下官要说的……”

    朱厚照却突然疯了一般,猛的上前,不等章涛继续开口,竟是一把扯下了他的官帽,将他的簪子揪下来,章涛顿时披头散发,章涛似乎也没有料到太子殿下会有如此反应。

    朱厚照却已扯着他的长发,一拽,章涛打了个趔趄,不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一个耳光狠狠的摔下来。

    啪嗒……

    章涛骤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冒星星,彻底的懵了,下颌处,殷红一片。

    朱厚照却是趁机,狠狠一脚踹中他的腹部,这章涛养尊处优,皮肉细嫩,便一声啊呀,直接摔翻在地。

    他不甘心的厉声凄吼:“下官曾官拜詹事府讲官,殿下……”

    其他的翰林见状,噤若寒蝉,有人想要上前去劝。

    却见太子殿下的脸色比方才更冷冽了几分,那是一种杀气腾腾的样子,像是寻到了猎物的豹子,那眼底深处,掠过的锋芒,竟是寒得让人彻骨。

    朱厚照已上前,骑在了张涛的身上,一拳狠狠砸去,厉声道:“你再骂,你再来骂。你是什么狗东西,来啊,你再来骂,老方死了,你们定是顺心了,好的很,那就一起去阴曹地府陪葬吧。哈哈……”

    啪……

    又是一拳下去。

    朱厚照目光赤红,突然大笑:“妙极,妙极,你在人间,本宫打死你们这些碎嘴的贱奴,等将你这狗一样的东西打死了,他日到了阴曹地府,老方再打你这狗奴。”

    这一拳拳下去,凌厉无比,章涛发出哀嚎,惨叫不绝,待到后来,竟是奄奄一息,再也叫唤不动了,只是拳头下去,发出闷哼,身子条件反射一般抽搐一下。

    朱厚照打着打着,却没了多少的气力,明明是他打人,可是泪水却是哗啦啦的落下来,顺着眼角划脸颊,淌入嘴角,他笑声哽咽起来,突然再没有了气力,整个人像一滩肉你一般,歪倒在已是人事不省的章涛身边,身上的蟒袍,扬起灰尘,尘土迷得他的眼睛,更是泪水涟涟。

    他喃喃道:“这里再容不下你们了。”

番外:忆前生今世

    方继藩总爱坐在西山后湖河的河堤上,他托腮,若有所思。

    来到这个世界,两世为人,却总有令人割舍不下的东西。

    带着对于上一世的某种回忆,方继藩盘膝,望着湍急的河水,思绪也已飘远。

    “老方,老方……”

    身后头,朱厚照骑着高头大马,美滋滋的出现。

    他翻身下马,喜滋滋的道:“老方,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本宫今日得了一匹良驹,此马来去如风,风驰电掣,哈哈哈哈……本宫得此驹,快马扬鞭,好不痛快。咦,你在想什么?你脑疾又烦啦?走,本宫带你试一试着宝马,教你尝一尝飞起来是什么样子。”

    方继藩微楞。

    看着朱厚照诚挚的脸。

    朱厚照乃是大明储君,君臣相得,情若手足。

    方继藩却记住了朱厚照来去如风,风驰电掣的话。

    他下意识的道:“荣耀9x!”

    “啥?”朱厚照的长脸拉的更长。

    “你这宝驹算不得什么,荣耀9x,用的是麒麟810处理器,那才是风驰电掣,快如闪电。”

    说着……方继藩开始叽叽哼哼的又说着7nm工艺制程,自研达芬奇架构之类的‘胡话’。

    朱厚照:“……”

    良久,朱厚照上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方继藩的额头:“老方,你的病,又犯啦?”

    这一次轮到方继藩无语了。

    两世为人,似乎……有时难免错乱。

    他看着眼前的朱厚照,张口欲言。

    “犯了脑疾不打紧。”朱厚照随即乐呵呵的道:“反正你也不聪明,这世上,再没有比本宫更聪明的人了。”

    方继藩也已是回过神来,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朱厚照这个家伙,这些年,跟着自己自学成才,若论智商,确实是无人可比的,可方继藩今日却不肯服输。

    “还是荣耀9x。”

    “什……什么?”朱厚照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荣耀9x是谁?站出来看看。

    方继藩此时长身而起,精神奕奕道:“殿下再聪明,如何及的上荣耀9x一半,这荣耀9xai跑分高达三万二千分,殿下和他相比,仿如智障。”

    朱厚照:“……”

    朱厚照随即面红耳赤。

    他虽不知什么是智能,什么是ai,什么是跑分,却是知道面子的。

    他嘟嘟嚷嚷道:“你将那荣耀9x叫到本宫面前,本宫打死他,本宫力大如牛,骑射无双,一个打他一百个,且面不红气不喘,教他满地找牙。”说着,禁不住要亮出自己的二头肌。

    方继藩一时无语,今日有心要压一压这朱厚照,便抱手,冷笑:“殿下打一百个尚且面不红气不喘,那么我来问你,若是让殿下连续打三五个时辰的拳呢,可还面不红气不喘?”

    朱厚照顿时面红耳赤,不甘道:“这……这……”

    方继藩叉手:“哈哈,殿下露怯了吧,这荣耀9x,用的乃是液冷散热,再配上麒麟810和超长续航,再配上ai节电,可以做到久用不烫,任你如何超载,它亦不动如山。你看这炎炎夏日,若将其握持在手,还可消暑解乏,殿下,瞧你这骑一会儿马,便浑身热汗腾腾的样子,只怕在这荣耀9x面前,便是拍马也不及了。”

    朱厚照:“……”

    朱厚照憋了老半天,却突然没了底气一般。

    “老方,到底谁是荣耀9x?为何不引来见一见?”

    方继藩背着手,脑子里,俱都是前世的记忆。

    上一世,手机犹如人的左右臂膀,几乎人的衣食住行,竟都需依靠手机来完成,用手机记录美好的瞬间,用手机点单,用手机支付,用手机打车,更不必提游戏和娱乐了。

    来到这个世界,方继藩却是发现,自己最难割舍的,或许并非是上一世的美食,不是上一世的女神,而是那一款握持在手的,几乎无法离身的荣耀9x。

    可惜……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这叫手机?”

    “手机?”朱厚照但凡听到任何新事物,都不免振奋:“啥叫手机。”

    “就是能拍照……”

    “啥叫拍照?”

    方继藩:“……”

    深吸一口气,要平和。

    将朱厚照打飞的念头打散之后。

    方继藩努力微笑:“就是殿下站在这里,我拿着荣耀9x,按下拍照按钮,卡擦一下,手机上一个镜头伸缩弹出,将殿下眼下的样子,完美记录下来,栩栩如生,身临其境的呈现在……嗯……像是一幅画上的东西。”

    “伸缩呀……”朱厚照此刻,总算是听懂了一样东西:“本宫也会伸缩,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见了父皇,便缩的厉害……”

    方继藩:“……”

    方继藩挥挥手:“殿下这般聪明,可惜见识太少。”

    朱厚照于是开始叽叽哼哼,无非是定是诓骗我云云。

    方继藩却依旧看着湍急的河水。

    思绪飘飞。

    前生今世,如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划过。

    真的很想……

    有一部荣耀9x呀。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我方继藩回来了

    下一刻,朱厚照翻身而起。

    他挥了挥手中的辫子,轻蔑的朝众翰林一笑,手指那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的章涛,冷冷的道:“这老贼定是和谋刺一案有关,给本宫拿下,下本宫的条子,让吏部先罢黜他的官职,送去厂卫,定能问出一点什么。”

    他话音落下,一群如狼似虎的西山书院读书人没有迟疑,立马行动起来。

    这在翰林看来,这些读书人,已经狂妄到了天上去了。

    可又如何呢……

    章涛被人迅速的架走,余下的翰林们,心情沉重,却只是沉默。

    人们看着这一切,心里真真寒透了,同时,心里又滋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人群之中,翰林侍讲学士王不仕发出了一声感慨:“倘齐国公今在,何至如此……”

    说罢,一声叹息。

    这一句话,若是从前,在翰林院是极犯忌讳的。

    因为翰林之中,喜欢方继藩的人实在不多。

    他们是铮铮铁骨的清流,骨子里就有反抗的传统。

    何况……王不仕在翰林院中,本就是特立独行的一个。

    因为他有钱,而其他的翰林,却都被姓方的那狗东西吸干了。

    可今日……翰林们脸色苍白,却没有吭声。

    这话……还真是让人哑口无言啊。

    倘使齐国公还在……

    这是一个大胆的念头。

    若是他还在……

    还至于宅邸暴跌,以至于连贷款都不还,宁愿没了宅子,没了抵押的土地,也不敢还贷了吗?

    何至于积攒了这么多的家业,一夜之间,成了空?

    又何至于,陛下突然废除八股,不给任何转圜的余地?

    又何至于太子殿下还有西山书院的读书人,到处喊打喊杀,那荒凉的城隍庙里,总会被发现几个读书人的尸首。

    又何至于家中的人出去采买,被人认出来,那商贾居然摆出了不做你买卖的模样,甚至有商户直接挂出了不售他们商品的牌子。

    何至如此啊……

    他们现在竟发现,方继藩那狗一样的东西,若是活着……竟不是最坏的结果。

    此人虽然不近人情,却恰恰乃本是水火不容的新旧之学的缓冲剂。

    而今……方继藩没了。

    于是……矛盾彻底的爆发。

    自己恰恰成了人人喊打的那个人。

    没有活路了啊。

    宅邸暴跌,自己不敢还贷。

    士绅必须缴纳粮税,于是土地的价值也是暴跌。

    你妄想看别人笑话,谁知最大的笑话,就是自己。

    众翰林还留在原地,默不作声,心里却是复杂无比。

    …………

    数艘海船,一路北行。

    方继藩一行人,匆匆的到了宁波,如王守仁所言,这一路几乎没有任何的阻碍。

    那些图谋不轨之人,只怕做梦都想不到,方继藩没有死。

    他们甚至还以为,若是方继藩没死,定会前去官府,又或者立即选择回京。

    却哪里想到,一群人竟是心急火燎的往宁波府去。

    方继藩是个有胆识的人,他不怕死,可王守仁再三苦劝,看在王守仁的面上,只好做了缩头乌龟。

    他们一到了宁波水寨,顿时让在此带兵的戚景通大吃一惊,闻知居然有人想对方继藩行刺,戚景通更是后怕不已。

    如今,戚景通在此坐镇水寨,率领这一支水师精锐,威震四海,可一想到自己的恩师居然差点失了性命,顿时哭了,他身上染着武人的习气,抬起他粗糙的大手,立即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而方继藩的心思只有一个,他要回家!

    于是戚景通亲自安排了七八艘海船,八百多名水兵,命人恭送恩师。

    上了海船,乘风破浪,方继藩方才松了口气。

    可哪怕是如此,王守仁依旧还是担心。

    贼子丧心病狂得敢放火谋杀恩师,那就是什么事都敢做的出来,后面就怕再出什么差错,他……定要保护恩师的绝对安全。

    于是,方继藩豪爽的在船舱之中,招呼了一群不懂赌博的水师武官在舱中打叶子牌,大杀四方,赢得不亦乐乎。

    看着这些武官们一个个幽怨的模样,方继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也不好赌的呀,可是……这不是船上无聊嘛。

    倒是几个擅长叶子牌好赌的武官磨刀霍霍,恨不得上桌。

    方继藩大义凛然的呵斥他们:“就知道赌赌赌,狗一样的东西,身为我大明武官,保家卫国,瞧瞧你们的心思放去哪里了?”

    王守仁则坐在甲板上,看着舰船划过海波,泛起波浪,陷入沉思。

    方继藩赢了一笔银子,心满意足,到了甲板上,带着微笑,坐在了王守仁的身边。

    “恩师,不知京师怎么样了,恩师必须尽快回京,否则,只恐京中生变。”

    “是啊。”方继藩这才正经起来,露出了担忧的样子:“为师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茶饭不思,否则怎么会寻人去打叶子牌呢,实是因为心里的忧愁无处宣泄。”

    王守仁颔首点头:“他们刺杀恩师,可见,对恩师已是恨之入骨,这些人绝不简单,只怕现在京里,已是炸开了锅。”

    方继藩想了想,懊恼的道:“为师别的不担心,怕就怕,西山受此噩耗,等为师回去,钱庄已经垮了,那是为师一辈子的心血,倘若垮了,为师以后就真的要靠你们几个师兄弟了,为师花销很大,也不知你们是否靠得住。”

    王守仁:“……”

    嗯,这是实话……

    自己的死,足以引发京师的动荡。

    一切的价值,其实本质上源自于信心,人们愿意花巨大的价钱,去买各色各样的商品,就源于人们深信,这些东西具有价值。

    方继藩说到此,幽幽的吁了口气。

    “很快就要到天津卫了。”王守仁道:“恩师且先放宽心,到了天津卫,我们立即回京,或许……还可补救。”

    …………

    船尾,赵多钱脸色苍白,一副吃了黄莲的表情,他……有些晕船。

    当然,晕船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的宅子没了。

    那一把火,烧的是宅子,可也是自己的银子啊。

    那大火,令一个本是锱铢必较,成日乐呵呵,心里满是算计的商贾,顿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他倚着船舷,对人爱理不理。

    庐州知府王广,也是一脸的颓唐,对于未来的命运,他觉得很忧心。

    自己好端端的,在庐州府教化有功,怎么转过身,就成了挖八股取士坟墓的掘墓人了呢?

    想到那一场大火,他依旧觉得后怕的,这一场大火,是针对齐国公去的,可当时,自己也住在那宅邸里啊,那些人……不但是要取齐国公的性命,还要自己的性命。

    是不是代表,在世人眼里,自己已是十恶不赦,成为了齐国公的鹰犬了?

    完了……一世清名,至此丧尽,不知将来,这些读书人会如何编排自己,自此,自己只怕彻底的断绝了清流的圈子,成了孤魂野鬼。

    他甚至在想,后世的史笔,会如何形容自己呢?

    还有那些不忿的读书人,又会如何编排自己?

    王广和赵多钱不一样,赵多钱要钱,王广……要脸。

    …………

    “天津卫到了!”

    有水手高呼道。

    输红了眼的水师武官们,脾气不太好,却还是高呼道:“立即向港口发讯号,让他们派船接驳,预备入港!”

    “入港……入港……”

    “入港!”

    “我方继藩……”方继藩在此刻,扶着船舷,眼里露出了光芒,口里道:“我方继藩回来了!”

    这区区十数日的海上颠簸,却令方继藩恍如隔世一般。

    方继藩这才清楚,古人为何对乡土如此的看重。

    家乡的泥土里,自己都能闻到银子的味道啊。

    …………

    天津卫上下,已忙碌开了。

    李举人这些日子,都如过街老鼠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原本作为一个举人,在这天津卫里,他出门仿佛自带了光环,人们称他为李老爷。

    可如今……

    “李相公,李相公……”

    李举人听到外头有人拍门。

    门子匆匆来报。

    可……直接吓得李举人汗毛竖起,硬着头皮到了门后,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却不知这次又要遭遇什么事。

    外头的人依旧拍门,大叫着:“李相公,港口那里来了船,宁波水师的船,说是……齐国公……回来了,齐国公没有死……”

    “什么……”李举人听罢,头皮顿时炸开。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

    其实他已不算是举人了,因为朝廷已经废除了举人的功名。

    可无论如何……在短暂和窒息的沉默之后……

    李举人突然泪如雨下,发出了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死,齐国公没有死,真是老天有眼,天无绝人之路啊,齐国公……还活着,哈哈……”

    他开怀的狂笑,惊动了李家上下。

    李举人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猛地拉开了门,朝身后的家人大叫道:“正午备一些酒菜,今儿是个好日子,老夫当浮一大白。我且先去港口看看,看看是真是假。”

    说着,怀着激动的心情,李举人一溜烟的跑了。

    真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至京

    李举人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炸了。

    他的家距离港口很近。

    因而,一路狂奔。

    等到了港口处,不必辨别,便可看到前方有一处码头人山人海。

    这一刻……他突然热泪盈眶。

    沿途上,他居然看到了不少的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曾是他旧有的同窗,亦或是曾有过几面之缘的。

    可在这个时候,李举人来不及打招呼。

    他一路气喘吁吁,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的样子。

    等他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抵达了人潮处时,便拼命的推挤上去。

    附近来的有商贾,有闻讯而来的地方文武官员,有官兵,居然嘈杂一片。

    有人大叫道:“都让让,都让让,要谨防宵小之徒,之前有人要谋害齐国公,谁晓得这里会不会混进来刺客。”

    于是乎,那些人更是朝里挤。

    怕了,真的怕了啊。

    若是再来谋刺一下,就真的完了。

    齐国公真的在此处……

    李举人在人墙之外,更是急迫了,拼了命的朝里头钻,好不容易钻了进去,果然……看到一青年人,前呼后拥的,护卫和文武官员作陪。

    这青年人只背着手,颐指气使的模样,犹如凯旋而归的将军,口里客气道:“我可想死诸位啦。”

    听听这话……这人不是有病吗?

    可是……这就没错了。

    齐国公不就是他niang的有脑疾?

    竟真是齐国公……

    是他!

    李举人这一刻,心里激动不已,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滑落下来,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看着那俊秀的年轻人,看着他指指点点春风得意的模样,李举人感觉自己的身子都要酥了。

    他的身体混在人群之中,犹如波涛中身不由己的扁舟。

    下一刻,内心深处的一股火焰,猛地蹿起。

    随后,李举人疯了似的朝着方继藩的方向,拨开了人群。

    趁着护卫们的空隙,猛地冲上了前。

    方继藩有点发懵……

    还来?

    不过很快,方继藩气定神闲了,他心知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自己的身后,有王守仁守护。

    眼前这个读书人,显然没有取出什么凶器,只是一把冲到了方继藩的面前,就在王守仁出手即将如电一般捏住他的脖子时……

    肆虐的泪水,却自这李举人的眼里流出来,他抱住了方继藩,滔滔大哭道:“齐国公……齐国公,你竟还活着,老天爷,它有眼啊……”

    王守仁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而后收了回去,只是依旧表现得极警惕。

    李举人依旧恸哭道:“学生……学生是无一日不盼着您起死回生啊……我……我……学生……齐国公你是有所不知啊,自打这噩耗传来,学生的日子,没法过啦,家人去买米,人家不肯卖,差役们突然登门,个个凶神恶煞的。学生一子一女,女儿的亲事,也被人退了。儿子在外头,被人打了……被打得面目全非哪。齐国公倘若不回来,学生就没法儿活了,一家老小,真不如死了干净。外间都在说,是学生这样的读书人对齐国公不利,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与学生这样本分的读书人有什么瓜葛和牵连……齐国公啊齐国公,您现在回来,学生才有活路,您……”

    他是动了真情,哭的死去活来,抱着方继藩,死死不肯松开。

    其余之人听了,俱都默然起来。

    这些天津卫的父母官,大多都是唐寅的门生故吏,齐国公一死,他们便前途未卜起来,有哪一个心里不焦灼呢?

    至于来此的商贾,现在万物齐跌,不少人直接破产,哪怕是还在支撑着的,也是摇摇欲坠,今日不知明日事。

    寻常的百姓,又何尝没有受到波及呢!

    因而……有人带了头,众人竟都是呜呜的哭起来,士农工商,竟都在此,个个泣不成声。

    居然……回来了。

    大家有救啦。

    站在此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可终究都是血肉之躯,凡夫俗子,就算平日口里说的再如何高尚,终究是脱不开衣食住行,脱不开父母妻儿,这些日子,哪一个不是在惊惶不安中度过呢,甚至有多少人,因此遇害。

    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现如今……方继藩一回来,却令所有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是方继藩死而复生,而是大家伙儿劫后余生啊。

    方继藩掰开李举人的手,后退一步,一脸嫌弃的大叫道:“你的鼻涕粘在我的脸上了,滚开,狗东西!”

    方继藩历来就是这般嫉恶如仇,如此的耿直。

    李举人听罢,非但不怒,却是脸带惭愧之色,泣不成声的拜倒在地道:“学生万死。”

    众人听到滚开二字,心里又欢喜起来。

    早就传闻齐国公性子耿直,绝不遮掩,这样的真性情,从古至今,世间少有,其实很多人是没见过方继藩的,只是听大家说他是,又见文武官员作陪,这才将信将疑。

    可现在……有了这滚开二字,就好像心里的大石落地,那种自内心深处涌出来的喜悦和欣慰,顿时使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欢欣起来,就好像过年一样。

    方继藩的心情却不大好了,连忙取了帕子,擦拭身上的拙物,一面怒骂道:“瞎了眼的狗东西,我这衣衫,名贵的很,你赔得起吗?是不是非要逼的我生气才好,我脾气已经好很多了……”

    身后,王守仁的视线在周围扫了一眼,担心的道:“恩师,这里的人越聚越多,恩师……我们还是立即回京为好。”

    方继藩点头,但想了想,见许多人还在感动之中,立即轻声道:“伯安,有一件天大的事,事涉到了万民的福祉,关系着无数贫苦百姓的出路,非要你去办才成。”

    王守仁一愣,不解的看着方继藩。

    恩师就是大手笔,随口一句,就是苍生社稷。

    “请恩师教诲。”

    方继藩慎重的道:“你赶紧的,先骑快马,速速赶往京师,当然,不可让任何人都知道,尤其是不能让朝廷知道,你到了京师,先寻王金元,只告诉他一件事,为师很快就回来,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王守仁又是一愣:“恩师,这……”

    方继藩叹口气,幽幽的道:“这天底下,这么多为富不仁的狗贼,他们占据着财富,贪婪无度,有了一,就想着二,得陇望蜀,却殊不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财富在这群狗东西身上,这是暴殄天物啊。好啦,时间来不及了,你赶紧的去,为师随后就到。咱们都快马加鞭,可是……你得比为师快马加鞭还要快,这沿途不可歇息,不得下马,你骑术最好,为师也最看重你,这才将如此重任交到你的身上,好啦,不要再嗦了,快去吧,到时,你会明白为师的良苦用心的。”

    王守仁每日思考,并不傻,他隐隐的猜测出了点儿什么来。

    因而,他看着恩师焦灼万分的样子,竟是无言以对。

    可师命如山,王守仁再无犹豫,朝方继藩作揖道:“恩师保重。”

    方继藩豪爽的道:“放心,为师有七八百水兵保护呢。”

    于是王守仁毅然决然的转身,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此时……绝大多数人只是隐隐听到了消息。

    可事实上,亲眼见方继藩活蹦乱跳的人不多,就算是见着了,心里也在万千的感触之中。

    而至于那些没有亲见的,其实……肯相信方继藩死而复生的人却也实在不多。

    毕竟,这么多日子以来,流言蜚语满天飞。各种都是齐国公复活,或是齐国公没死,又或者有人看到齐国公进了神仙庙里,成仙了。

    这市井坊间,什么流言蜚语都有。

    因而……天津卫里虽到处都在传死而复生的事,可事实上,相信的人实在不多。

    方继藩也不愿在此逗留,很快就上了马车,命人快马加鞭,朝京师赶去。

    …………

    京里,眼看着即将到达方继藩的四七。

    所谓的四七,便是以七日为单位,有头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直至七七四十九日的七七之分。

    头七时,弘治皇帝亲往祭奠,命人念诵了祭文,呜呼哀哉,以至弘治皇帝当时也是泣不成声,尤其是想到,方继藩尸骨无存,想到方继藩平日的音容笑貌,又觉愧对自己的女儿,竟是生出了自责之心。

    是啊,若非是自己采纳了方继藩的废除八股,何来这一场灾祸。

    方继藩这完全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如此忠臣,竟是惨死于贼子之手,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惋惜和悲痛的事吗?

    因而,头七之后,弘治皇帝又大病了一场,到了四七,身子好了一些,又下了旨,前往祭奠。

    萧敬对此,觉得极诧异,忙是苦劝:“陛下已是去过了,何故又再去?陛下的龙体要紧啊……”

    弘治皇帝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他已罢朝许多日了,淡淡道:“朕最遗憾的事,是继藩尸骨无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方家数代单传,好不容易到了他这里,才勉强开枝散叶,谁晓得……竟是英年早故,此上天不仁啊,朕每念及此,便悲不自胜,朕不知道,这冥冥之中,方继藩若是有灵,是否在那灵堂里,朕终究还是想趁着这些日子,多去看看,若他在,能看着朕,朕这一些舟车劳苦,又算的了什么?”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幕后真凶

    萧敬听罢,便知道再多劝说也是无益。

    陛下虽是皇帝,却是个感情深厚之人,莫说是对别人,何况这还是陛下的亲女婿呢。

    萧敬眼中依旧有着对弘治皇帝的担忧之色,却点头道:“奴婢……这就去张罗,不知陛下是否轻车从简?”

    弘治皇帝摆摆手:“大张旗鼓吧,现在是方家最难的时候,也是秀荣最难的时候,孤儿寡母,掌着这诺大的家业,不易……”

    一想到朱秀荣,弘治皇帝心里又是扎心一般的刺痛。

    他起身,看着这大殿的玻璃窗外,那祥和的天色。

    弘治皇帝负手伫立道:“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是妇人,可现在却要肩负起一家之主的职责,这是她的意思,朕看着心疼,可不能阻止,你知道为何吗?”

    萧敬弓着身,默不作声,他很明白,弘治皇帝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听众,可以听他诉说心里悲痛的人。

    弘治皇帝在萧敬跟前倒是没有掩盖情绪,此刻已潇然泪下,口里接着道:“秀荣自娘胎里出来开始,便一直乖巧,处处听朕和张皇后的话,待字闺中时,听父母之命,出嫁了,便从了夫命,她这辈子都不曾吃过苦,可如今,她突然要撑起方家这个家业,依着她从前顺从和唯唯诺诺的性子,定是下定了决心方才如此,朕……劝不住的。朕是她的父亲,自是能帮衬着便帮衬一些。方家不能垮,方家若是垮了,秀荣也就垮了。”

    弘治皇帝低头,揩拭着眼角的泪,而后眼里透出了坚定之色:“朕要在四七这一日,自大明门而出,该有的仪仗都要有,要率群臣再去方家一趟,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不只是秀荣不能垮,方家不能垮,倘使秀荣和方家垮了,这大明的社稷也就垮了。”

    随即,他拂袖:“早做准备。”

    “奴婢遵旨。”

    …………

    四七这一日。

    弘治皇帝自大明门出宫,百官早早在大明门外跪迎。

    此后,率着浩浩荡荡的车马至西山。

    西山这里,似乎一切,都一下子变了颜色,人人都穿戴着素缟,人人都是悲痛之色。

    听说新津郡王依旧病重,思念着儿子成了疾,已到了病入膏盲的地步。

    如此……更令这西山上下之人,平添了愁容。

    哪怕只是在西山安顿的一个小农户,除了悲痛,也有对未来的恐惧。

    少爷没了,老爷若是也有什么闪失,方家也就真正的只留下了孤儿寡母了。

    公主殿下固然清贵,可毕竟只是女流之辈,这些日子,她东奔西走,听说虽是力挽狂澜,可也有许多消息传来,西山钱庄的坏账越来越多,股价虽是勉强的救了起来,却也只是维持着不跌而已,却因为救市,花费了无数的金银,许多人已经开始劝说大家伙儿早早的另谋出路,这西山钱庄一垮,整个西山……只怕也就全完了。

    只是……

    要走,岂有这般容易?习惯了在此,受方家人的庇护,他们早已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他们虽非是这里的主人,却视自己是西山的一份子,上至这里的老爷、少爷,还有书院的读书人,还有附近的商户,他们一个个耳熟能详,乃至后山的飞球营士兵,他们也看着亲切,这……是自己的家啊……

    西山上下,有数万户人,都是当初的流民,安顿于此,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背井离乡来此,现在……他们哪儿也不肯去了。

    在这里,几乎家家都穿戴着孝衣孝帽。

    一个叫虎子的,前几日还和读书人发生了冲突,竟将人打的头破血流,被当场抓住了现行。

    像虎子这样的少年郎,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血气方刚,以至被五城兵马司‘请’了去,却是飞球营的沈傲亲自去将人从五城兵马司捞了回来。

    这样的事,有很多。

    尤其是一群少年人,简直已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们和自己的父辈相比,对西山有着更深刻的认同感,他们无论是出去在哪里闯荡,若是被人问起,他们总能骄傲的说自己是西山人,并且暗示对方,自己似乎总和齐国公有着某些不可描述的关系。

    齐国公的噩耗,是西山人无法接受的。

    因而,这家家户户都是披麻戴孝,每一个门户前,都自觉地挂起了招魂蟠。

    弘治皇帝至西山之后,在百官的拥簇之下,赶到了灵堂。

    他带着几个重臣进去,每一次迈入这里,弘治皇帝都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他总是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可这布置好的灵堂,却无时无刻的都在提醒他,此时的他,遭遇了人生的悲剧,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厚照和朱载墨早早就来了。

    朱载墨穿着孝衣,和欧阳志、唐寅一起在灵堂下守孝。

    方天赐年纪还小,由人抱着,只一味的哭。

    朱秀荣在这灵位之下,面色憔悴到了极点。

    弘治皇帝特意没有让萧敬宣报,便是不希望打破这灵堂中的气氛,也不愿这些本就形同枯槁,悲痛万分的子女们来迎接自己。

    弘治皇帝进来,与朱秀荣四目相对。

    弘治皇帝的心,便又如刀绞一般,他连忙将目光错开了,不愿见女儿那绝望的眸子,他什么也没有说,作为君父,自是不必行大礼,只需捏几炷香,表示对逝者的缅怀,就已是很足够了。

    方天赐本就在哭,没人理他,此时见了自己的外父来了,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于是奶声奶气,含糊不清的道:“外父……外父……”

    弘治皇帝低垂着头,听着这叫声,心都要碎了。

    这孩子尚且还不知他没了爹,等他将来明白过来,想来也已忘却了今日这一幕。

    “继藩啊继藩……”弘治皇帝喃喃念道:“朕……又来瞧你了,朕为天子,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现在想来……真是个笑话,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便是天子,亦都要尝个遍,痛哉、惜哉,为何这世上,总有难全之事,朕现在终于懂了先皇帝,先皇帝在时,每日沉湎于求仙问道,孜孜不倦,想来……这是因为他也晓得,人世间总有许多无奈何之事吧。”

    弘治皇帝说罢,看着灵堂,久久沉默。

    …………

    弘治皇帝的声音,可以传到灵堂之外。

    许多人都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百官都伫立于此,人群之中,国子监刘辉文的脸色却是很平静。

    这国子监,既是大明的至高学府,同时也是负责管理天下教育的机构,极是清贵。

    而祭酒一职,更是非德高望重者,不得担任。

    刘辉文能成为国子监祭酒,地位自是超然。

    只是……

    现如今,这曾经桃李满天下的国子监祭酒,却已变得无所事事了。以往都有监生进入国子监读书,可废除了八股,国子监顿时冷清下来,且不再学习八股,这国子监上下诸官,几乎是两眼一抹黑,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职责应当是什么。

    刘辉文这位天下监生的大宗师,同时也负责管理天下学官的大祭酒,现如今……却仿佛成了孤家寡人。

    可是……他很沉得住气,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每日照例都去当值。

    近日,他染了风寒,今日带着病躯来,依旧不断的咳嗽。

    在他的身后,一个礼部的官员上前,关切地看着他道:“恩师,您的身子向来不好,不如到一旁歇一歇。”

    这礼部的郎中,显然是刘辉文的弟子,他故意声音高亢一些,便是想故意引起别人的注意。

    果然,在不远的内阁大学士谢迁听罢,侧目看来,随即担忧的看了刘辉文一眼。

    刘祭酒带病随驾,且年纪老迈,看着倒是令人担心,自己竟是疏忽,忘却了他还带病在身,于是谢迁道:“若是身子有所不适,就请搀去一旁暂歇吧。”

    这刘辉文的弟子似乎就等着谢公的这句吩咐,连忙搀扶着微微颤颤的刘辉文走到一处角落。

    刘辉文眺望着这数不清的人群,叹了口气,只是眼中却是混浊,令人看不起他的心思。

    “恩师……”弟子道:“陛下对齐国公的偏爱,真的令人嫉妒啊。”

    刘辉文微笑,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得意门生一眼:“天子对臣子的偏爱,是不能长久的,今齐国公已过世,天子再如何偏爱,也需将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上,今日乃是四七,再过一些日子,便是七七,可若是一年半载之后呢?”

    这弟子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恩师,实际上,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焦虑之中,京里发生了很多变化,让他始料不及,他甚至隐隐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自己的恩师,依旧是淡定从容的样子,却又像让他有了几分信心。

    只是……

    这弟子看了灵堂的方向一眼,而后黯然的道:“可是……恩师,八股已经废除了。”

    刘辉文却从容的道:“这只是一时…咳咳咳…”

    二人在角落,四下无人,因而可以畅所欲言。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儿臣死罪

    刘辉文面容平静,继续道:“陛下正在盛怒之中,有此举,是可以体谅的。可是长久而言呢,一旦新政走不通了,我大明,终究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

    这弟子却是不解的看着刘辉文。

    刘辉文和蔼的道:“你呀,终究还是只晓得死读书,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新学和新政那一套,你不去了解它,如何能够战胜它呢。眼下,不正是新学和新政回光返照的时候吗?你看,现在百业萧条,无数的作坊,岌岌可危,不说其他的,就说这西山钱庄吧,你可知道西山钱庄积压了多少的坏账?这些坏账,可是要人命的啊,西山钱庄,一旦财源枯竭,很快,大明宝钞就将不保,而那些作坊,也将统统毁于一旦,到那时,因为新政而招揽来的这么多流民,将如何安置呢?到最后……陛下不终究还是要依靠士绅们来治天下?要取士绅人心,便非要依仗圣学不可,依仗圣学,就要开科举取士,此亘古不变之理,依老夫之见,很快,就要是时候了,现在看似是对圣学,对你我不利,可天翻地转,其实也不过是在旦夕之间。”

    弟子听到此处,心里这才踏实一些,道:“恩师教诲的是。”

    就在此时,刘辉文那平静的面上,却突然冷若寒霜,他眯着眼,道:“现在就看这西山钱庄能坚持到几时了,那些商贾,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因而想要试图救一救,呵……可能救一时,救得了一世吗?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亘古不变之理啊,今日这些人的猖獗,恰恰是其败亡的时候了。”

    刘辉文说到此,又拼命咳嗽起来。

    他的身子骨,已是不成了,可此刻,面上却还是泛着红光,对他而言,他仿佛是力挽狂澜于即倒的英雄,人生之中,若能完成一件足以让自己可以含笑九泉的大事,又有何不可呢?

    他看着灵堂里,唇边勾起了一丝淡不可闻的笑意,道:“齐国公死在火场之中的时候,胜负已分,这是天不绝圣学啊。”

    ………………

    一辆车马,已疾驰进了西山,只是再往前,却发现多了许多宫中的禁卫。

    方继藩不得不下车,看着这西山的模样,方继藩心里不禁激动得难以抑制,除了好像这里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外,这里一切都好。

    此时有禁卫上前想要阻拦,可细细一看,见了方继藩,却如同见了鬼似的,竟是木然的站在原地。

    老半天,竟是说不出话来。

    方继藩懒得理他,继续前行,到了自家阔别已久的宅门前。

    却见这方宅外头,百官个个默默肃然伫立。

    方继藩吁了口气,虽然从前的时候,很讨厌这些人,可现在阔别已久,竟发现,连他们都变得可爱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发出了惊叫。

    却是一人,目光落在方继藩的身上,见了方继藩,就如同见了鬼似的,恐惧之下,瑟瑟发抖,发出了叫喊。

    他这一喊,顿时吸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方继藩的方向看去。

    这一刻……方继藩又体会到了做猴子的感觉。

    于是,方继藩抠着鼻子,也不做声,穿梭过人群。

    一个年纪老迈的官员,眼里的瞳孔收缩着,他张口,想说点什么。

    大抵想说的……齐国公……他活啦……

    只是话还没开口,或许是受了惊吓,心跳的厉害,连忙用手捂住了心口,急促呼吸起来,下一刻,整个人像是直接栽倒在地。

    可此时,却没人顾得上他。

    所有人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方继藩。

    这方继藩……是阴魂不散?

    阎王爷都不敢收他?

    这到底是不是齐国公?莫非是有相似的人伪造?

    可是……瞧这顾盼自雄的神态,还有这旁若无人的样子……像……真像……

    那刘辉文歇息得够了,突然发现远处鸦雀无声,一时也是愣住,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于是让自己的弟子搀扶着自己上前。

    却见方继藩朝着灵堂方向,大喇喇的而去。

    这身影……竟很熟悉……

    随即,刘辉文身子一颤,紧接着,拼命的咳嗽。

    浑浊的老眼里,瞳孔收缩着。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方继藩吗?

    不对,方继藩应该已经死了。

    从南通州送来的密报里头,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刘辉文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他瞪大着眼睛,不禁道:“方……方继藩……”

    这刘辉文的声音,打破了灵堂外头的沉寂。

    方继藩心里苦笑,总算……似乎看到一个‘活着’还能开口说话的人了。

    他只看了刘文辉一眼,却发现刘文辉的身子在不断的颤抖。

    方继藩觉得自己是个和亲的人,于是道:“怎么,叫我做什么?”

    这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

    可这声音……刘辉文化成灰都认得。

    他猛地,觉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厉害。

    黄豆一般的大汗,自额上流淌下来。

    一旁的弟子,也像是被黄蜂蛰了一般,整个人竟是打了个机灵。

    方继藩……真的活着……

    这么说来,南通州那儿……

    刘辉文已不敢继续想象下去了。

    见他们也发起愣的样子,方继藩便没再理会他了,继续步入了灵堂。

    灵堂里,依旧还是悲痛的情绪弥漫着。

    弘治皇帝已由人搀扶着坐下,依旧还是一脸悲哀之色。

    朱秀荣揩拭着泪水。

    朱厚照似是出了神,脑子里,此前种种的事,犹如走马灯一般的在脑海中划过。

    朱载墨心情自是沉重无比,似乎也在想着恩师往日对自己的教诲。

    却在此时,有人闯了进来。

    方继藩觉得很尴尬,毕竟……每一个人都将自己当做了鬼。

    当他进入了灵堂时,身后便好像炸了,传出了无数人的窃窃私语。

    方继藩尴尬的抠着鼻子。

    看了一眼灵堂里的人,而后抬头,看到自己的灵位……

    不得不说,这灵堂布置的不太像自己的风格啊。

    方继藩曾预想过,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当真离开这个世界,不说临死之前要求子孙们在自己的坟头蹦迪,好歹也让人吹奏一曲‘好运来’,这才算是有始有终,显得自己不拘一格嘛。

    他的身子,犹如幽魂一般,在这灵堂里转悠了一圈。

    听到了外头的嘈杂,灵堂里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错愕的抬头。

    而后……他们和外头的百官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见鬼似的看着方继藩。

    一个个人,眼睛张得极大,目不转睛。

    又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至少在这一刻,朱厚照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放开嗓子,吼一嗓子的救命。

    毕竟,大白日见鬼,是挺渗人的。

    “老……老方……”还是朱厚照反应快,他起身,期期艾艾的道。

    方继藩忙朝朱厚照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有些日子不见了,你好呀。”

    朱厚照失魂落魄,却是喃喃自语道:“本宫……本宫不是做梦吧。”

    方继藩走到朱厚照的跟前,露出了一个笑容,而后伸出手,狠狠的掐了掐朱厚照的脸。

    朱厚照顿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疼吗?”

    “姓方的,你做了鬼竟还……呀,疼啊……这……这不是做梦……”

    朱厚照身躯一震,随后不可思议的看着方继藩,双手扶住了方继藩的双肩,开始摇晃:“老方……老方……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他顿时狂喜,发出了大笑:“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方继藩心里涌出一股暖流,道:“本是快要死的,可是阎王爷听说人世间还有人比他还凶,若是将臣留在阴曹地府,这还了得,这十殿阎王,岂不个个都要欠一屁股的债,便吓着让臣还阳啦。”

    方继藩打趣,却又绷紧脸来:“由此可见,即便是燕王,人人都说其公正无私,其实也不过尔尔,他们没有识人之明,说起这明察秋毫,首推咱们的皇上,皇上识英雄、重英雄,天下英才,都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谈古论今,人世间的历朝天子,都已不配和吾皇比较啦,要臣来看,这天上地下,无论神仙鬼怪,都没一个及得上皇上的。”

    这灵堂中的所有人,此刻都如同在神游一般。

    只有听到这一番话,弘治皇帝猛地打了个激灵。

    对,就是这熟悉的味道。

    哪怕是自己做梦,都绝对没有这个想象力,营造这样的梦的。

    他……当真是方继藩……

    方继藩还活着……

    弘治皇帝顿时觉得这一番话,犹如天籁之音,于是他龙精虎猛的自椅上豁然而起,面上激动得殷红,却又念及这些日子的肝肠寸断,心里又猛地升腾起了怒火,鬼使神差一般,厉声大喝:“继藩,你好大的胆子,你……你既敢欺君罔上,你敢诈死?”

    方继藩二话不说,连忙行礼,正色道:“儿臣死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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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真凶找到了

    方继藩这个时候,哪里敢辩解。

    在别人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候顶嘴,这本是方继藩的风格,没打你就不错了,还不能顶嘴了?

    可遇到了弘治皇帝,方继藩立即认怂,一句万死,让弘治皇帝本是准备爆发的情绪,一下子舒缓了下来。

    方继藩道:“父皇,儿臣此举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啊。儿臣所住的宅邸,突遇大火,事情过于蹊跷,这火势也显然是有人用火油引发的,儿臣这是自知自己遇刺了,当然,心里并不惶恐,倒是高兴极了,儿臣为皇上效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这生死,早已看淡了。而既有宵小之徒要刺杀儿臣,这就说明,这等乱臣贼子,儿臣这些年不畏强暴,引起了这些人的痛恨,这难道不是一件庆幸的事吗?”

    “只是……臣的弟子王伯安,实在是顾念儿臣的安危,拼命阻拦,告诫儿臣,这刺客纵火不成,定会有其他诡计,儿臣若是不麻痹他们,接下来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刺杀,那儿毕竟是南通州,并非是京师,为了安全上的考虑,因此建议儿臣秘密往宁波水寨。在宁波水寨,有儿臣的弟子戚景通,由他护着儿臣回京,最是稳妥。再者,此事必须极为机密,任何人都不得托付,于是儿臣无奈,只好连夜自南通州往宁波,再秘密登船,抵达天津卫,这不,一到了天津卫,便匆匆回京见驾了。”

    弘治皇帝听到此中曲折,心里也大为惊讶,可细细想来,却也觉得在当时的情况,这样是最为稳妥的,毕竟敌在暗,而方继藩在明。

    弘治皇帝猛地心头一喜,这几日的抑郁,已是一扫而空了,随即,又是激动起来,气呼呼的道:“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方继藩随即又唏嘘道:“陛下,儿臣在外,风雨飘摇,今日不知明日之事,危亡只在旦夕之间,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陛下啊。”

    弘治皇帝心里感慨无比,看着这灵堂,再听方继藩死而后生之后的话,竟又不禁多愁善感得眼有泪意。只是转了念头,面色却又古怪起来。

    他抬起眼来,看向方继藩道:“怎么,你就不想想秀荣,不想想天赐?”

    方继藩:“……”

    他能不能说,这个坑有点大。

    一旁,朱秀荣已是双肩颤抖,早已是泪如雨下,却又不得不拼命的克制着自己情绪,不使自己放声大哭,于是带着泪眼凝噎。

    她心里依旧难以置信,可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夫君,她感觉自己犹如跌落到了深渊之后,又被人一把拉了上来,幸福在转眼之间,变得触手可及。

    方继藩目光温和的看了朱秀荣一眼,立即道:“陛下,儿臣多半时候也在念着公主殿下的。”

    朱厚照在旁,没心没肺的咧嘴大笑:“看来是没有念着本宫啦。”

    方继藩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念念念,都念着呢,有一个算一个,臣……臣是白日念,夜里也念。”

    他能不能说,心好累啊……

    朱厚照这才挑眉。

    这灵堂里,似乎隐隐有好运来的曲调鸣奏,一下子气氛欢快起来。

    弘治皇帝揩拭了眼角的泪,显得精神了不少:“朕的乘龙快婿死而复生,真是令朕欣慰,朕本还以为,自己痛失了自己的左右臂膀,继藩,你这一路,定是辛苦吧,不必待在此了,这里晦气的很,来人,将这里撤下,快快撤下。”

    萧敬哪里敢怠慢,他心思复杂的很,说实话,听说方继藩遇刺的时候,他心里曾隐隐的难受了一小阵,毕竟……这么一个熟悉的大活人,平日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一下子没了,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可现在此人又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见陛下还为他哭,为他笑,萧敬觉得心里,总是很不是滋味。

    只是现在弘治皇帝吩咐,他不及多想,立即指挥着人撤了灵堂。

    随即,弘治皇帝升座,命百官入堂觐见。

    而百官们再一次看到活蹦乱跳的方继藩,心里既是震惊,又惶恐的不得了。

    方继藩背着手,站在太子的下侧,面带关爱百官的神色。

    刘健人等忙道:“齐国公失而复得,此陛下之幸啊。臣等恭喜陛下……”

    弘治皇帝摆手,整个人显得轻松,太康公主已经退下了,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似乎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像是很兴奋的样子,弘治皇帝意有所指的咳嗽一声,才让二人开始变得安分。

    弘治皇帝这才道:“虽是劫后余生,可刺杀朕婿,便是诛九族的大罪,朕决不轻饶,这些贼子一日不查个水落石出,朕一日都寝食难安。”

    那国子监祭酒刘辉文已从震惊中醒悟过来。

    站在众臣之中,他所惊骇的是为何自己会失手,此次失手,只怕……自此之后,上天再不会给自己机会了。

    他心里哀叹,可面上,却露出像是欣慰的笑容,随即便随着众臣道:“陛下所言甚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行刺陛下的女婿,当朝国公,几乎和造反,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弘治皇帝侧目看了一眼。

    萧敬却是打了个寒颤。

    他此时无法解释,为啥谋刺之前,厂卫没有任何的风声,也无法解释,方继藩还活着,厂卫居然也没有察觉。

    当初的时候,厂卫何等的本事,可自自己领了厂卫,竟是一事无成。

    对于这点,其实萧敬极想解释的,毕竟……成化朝的时候,厂卫所得的钱粮,是当下的三倍以上。一旦厂卫招募人员,可谓是人人争先恐后,仗着这熏天的权势,不知招募了多少的英才。

    可这怪的了奴婢吗?

    陛下登基,一改旧制,疏远厂卫,对厂卫的钱粮也抠得很。要银子没银子,要前途没前途,奴婢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当然,这个理由,萧敬不敢说,他正待要说,奴婢一定继续追查,将那些贼子,一网打尽。

    方继藩却在此时开口道:“陛下勿忧,这贼子想要谋害儿臣,儿臣虽是隐姓埋名,一路逃回了京师,可早已命儿臣的弟子王守仁,在暗中密查此事,现今已有眉目了。”

    弘治皇帝这才想起,王守仁和方继藩在一起,也是生死未卜,他忙道:“王卿家也还活着?”

    方继藩点头:“当然活着,陛下忘了,儿臣性情耿直如火,正想直面这些贼子,是王伯安劝阻了儿臣。”

    弘治皇帝方才直接忽略了王守仁三字,现在细细一回想,这才想起了什么,颔首点头道:“他在何处?”

    “他现回京了。”

    弘治皇帝便道:“他先回京师,为何不来报朕你们的消息?”

    方继藩从容道:“因为儿臣命他先行回京,更方便于查出真凶。”

    “他现在在何处?”

    听到查出真凶,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

    这王守仁……莫非还能干这个?

    他的专长,不是上马冲锋陷阵,下马运筹帷幄。再加上进了书院,能够教书育人,仗着肚子里的满腹经纶,开创了新的学问吗?

    现在还擅长侦缉了?

    弘治皇帝说着,不露声色的瞥了一眼萧敬。

    萧敬:“……”

    萧敬感觉有点扎心。

    方继藩道:“陛下,他就在西山,十之**……在镇国府。”

    “朕倒想知道,到底是谁刺杀了方卿。”弘治皇帝脸色冷然,目中掠过了浓浓的杀机,沉着脸道:“立即传王卿家觐见。”

    这百官顿时也凛然起来。

    他们现在的心思复杂得很。

    一方面,不少人也好奇,到底是谁如此胆大。

    另一方面,有人开始琢磨着自己房子的事,突然觉得,好像不太是滋味……总感觉……好像会有一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要发生。

    刘辉文在人群之中,拼命的咳嗽,可他依旧是慈眉善目之色,似乎……捉拿真凶,与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

    王守仁很快便来了。

    他果然藏匿在镇国府。

    事实上,王守仁的职责,不过是提前抵达了京师半日,给王金元传递一个消息而已。

    王金元得知少爷没死,激动得要疯了,而后……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像是一下子领悟了什么,也懒得招呼王守仁,告诉他定不要抛头露面,便匆匆而去。

    直到有陛下的使者到了镇国府,指名道姓的请王守仁前去方家,王守仁才坦然而来。

    他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守仁永远摆着的,是那一张臭脸。

    毕竟……有本事的人,往往脾气都有点坏。

    嗯,这一点倒是和方继藩有颇多相似之处。

    王守仁行礼如仪,待行了大礼之后。弘治皇帝便急切的道:“朕听说,王卿家一路保护继藩,劳苦功高,而且……还在密查真凶,可有此事吗?”

    “有。”

    弘治皇帝眼眸一张:“可有蛛丝马迹。”

    “真凶……已经找到了。”王守仁回答。

    顿时,堂中哗然起来。

    到底是谁?

    ………………

    今天小孩子办入学手续,在外奔波了一天,更新晚了,抱歉。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水落石出

    王守仁可是一路保护着方继藩回京的。

    几乎没有和外人有太多的接触。

    可他才回京不到半日,便能寻出真凶。

    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这就不免会有人觉得王守仁这是哗众取宠了。

    便是那刘辉文,也只是面带微笑,对此表现得极为从容淡然。

    王守仁浑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他看了自己的恩师一眼,而后道:“陛下,刺杀这样的事,若是行事不密,是极容易出现马脚的。”

    “而恰恰……”他显得很平静:“这刺客的幕后主使者不擅长此道,所谓隔行如隔山,此人行事,处处都是马脚,许多布置,堪称可笑。是以,要捉拿这样的真凶,实在太容易不过了。”

    弘治皇帝一时无语。

    方继藩面上却风平浪静。

    说实话,王守仁的口气是有点大的。

    搞得好像你王守仁很专业似的。

    不过……他似乎真的很专业。

    一专多能,依旧还是和为师一样啊。

    群臣个个屏息,都直直的看着王守仁,心思各异。

    弘治皇帝抚案,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细细道来,朕洗耳恭听。”

    王守仁便道:“但凡是真正的行家,行事必定是早有预谋。可从这一次谋刺的许多细节而言,此次的谋刺,显得极为仓促,以至于连恩师的行踪也无法准确的掌握,可见他们不过是临时行事,而且……行事之人,不过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徒罢了。”

    弘治皇帝听罢,暗暗点头,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人们对于钦犯的印象,往往都是罪大恶极,因而都往这最深处去揣测,仿佛似这样的人,既敢有这样的胆量,那么势必……也有着极大的本事一般。

    可王守仁只轻描淡写,戳破了这个心理。

    “因而,臣就在想,既然行事仓促,那么……他们所雇佣的人,是何等人呢?”

    弘治皇帝皱眉,一时答不上来。

    王守仁则道:“这是极容易猜测的事,想来……定是本地人,否则纵火之后,南通州城中的官军和差役,定会立即反应,他们会封锁南通州的城门和入城的水闸,缉拿真凶,到时……只要是挨家挨户的搜查,但凡是那些与众不同的外乡人,都会成为凶嫌。唯有本地人,相对而言,是最安全的,这一点,幕后的指使者,理应心里清楚。”

    弘治皇帝顺着这个思路,又是暗暗点头。

    只见王守仁又道:“想明白这一节,其实就很简单了,既要是南通州人,同时还要有这胆子,敢如此铤而走险,犯下此等大案,那么……这些人定杀过人,且敢于为了银子铤而走险。”

    弘治皇帝眯着眼,道:“本地的匪贼?”

    王守仁摇头,微笑道:“理应不是,因为……臣早说过了,这幕后之人,行事并不周密,这就说明,此人从前并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对于此道,全然无知,不过是觉得,这恰恰是刺杀恩师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便再难有机会。此人……平时定没有结交匪类,现在仓促之时,他又如何去接触匪徒呢?”

    做这样的大事,首先得需有互信才成。

    没有互信,你才跟人说你的计划,人家后脚就跑去了方继藩那儿通风报信,去领赏钱去了,这不是找死吗?

    弘治皇帝面带疑惑。

    似乎很有道理。

    一个不曾结识匪类的人,他敢于相信这些人吗?既然不敢,那么他临时招募的死士又是什么人呢。

    “这些人,首先要是亡命之徒,其次,却需容易受人操控,臣想了想,在这南通州,还真有这样的人。”

    弘治皇帝眉头舒展。

    “何人?”弘治皇帝满目好奇。

    “盐丁!”王守仁道:“朝廷为了保护官盐,专门设置了盐丁,可这盐,却是暴利之物,监守自盗,一直都有。若论起胆大妄为四字,这世上除了在山中落草的贼寇之外,便是那些监守自盗的盐丁了,他们守护着的官盐,实则却是金山银山,因此,自太祖高皇帝开始,盐丁监守自盗,私自贩卖官盐,便屡禁不绝,朝廷对此,打击极为严厉,可这些人依旧敢盗盐。因而这些人,虽是穿着官衣,实则却和贼寇没有区别,他们将脑袋别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刀头舔血。臣一直都在想,幕后主使者,既非是乱党和叛贼,他所能动用的人,便是能够操控的人,而盐丁,恰恰是最容易操控的,因为他们的祖辈都在卫中为军户,妻儿们也都在军中,偏偏他们胆子还大,行事狠辣,只要上官威胁,他们不敢不从。”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事实上,谁也没有想到,行事的,居然是大明的官军。

    如此一来,其实就可以解释了,事发之后,南通州关闭了城门,封锁了水路出入的通道,到处搜索贼踪,厂卫也都四处出没,可他们的目标,却多是那些从前的不法之徒,哪里想到,真正的凶徒,就藏在军中呢。

    这其实……无非是庙堂之中的思维盲区。

    甚至弘治皇帝,以及朝中衮衮诸公,压根就不会知道,在南通州,会有一支这样的人马。

    而王守仁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读了万卷书,也走了万里路,对于那三教九流之事,对于不同的人群,都有深刻的了解。

    此时,刘辉文面上的笑容终于开始逐渐的消失了。

    而王守仁继续道:“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查,那么一切就好办了,臣和恩师到达了宁波水寨时,命人用快马给南通州的知州修了一封书信,让他暗中密查。这一查,便立即发现有十数个盐丁在当时,恰好不在营中,对外声称,是去护送几车盐前往运河装卸了,可再查一查运河的转运使衙门,却发现,根本没有官盐交卸的记录,南通州知州在七八日之前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先暗中控制了他们的家眷,随即拿人,紧接着,这些人供认不讳,供出了南通州盐课提举司提举官指使他们行事。”

    “而这盐课提举司提举到案,眼看已是大势已去,倒是不必用刑,便招认了真正的幕后主使。”

    “是谁!”弘治皇帝脸色铁青,口吻带着迫切。

    居然是朝廷命官,而且可能还牵涉到的人,竟在庙堂。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豁然而起,脸色冰冷。

    王守仁四顾左右,只沉默片刻,便道:“因为兹事体大,所以南通州知州与臣,在事先不敢轻易泄露,他顺着臣的思路,在南通州秘密查办此案,而臣和恩师也正好在此时乘着海船北上,等臣到了京,他们的密信也已到了京师了,而这密信之中所揭露的人,实是非同小可,此人……乃是……国子监祭酒……刘辉文……”

    嗡嗡……

    堂中顿时哗然。

    而事实上,对于有些大臣而言,其实当王守仁说到此事牵涉到的乃是南通州盐课提举司提举官的时候,有人就已经猜测出幕后指使者是谁了。

    这南通州,乃是通衢之地,此地的盐课提举司,最是肥厚,一向是朝中某些大臣争夺之地,因而别看这南通州盐课提举司提举只是区区五品,却实是瞩目。

    谁不知道……现任的提举乃是国子监祭酒刘辉文的得意门生呢。

    果然啊……

    所有人都看向了刘辉文。

    刘辉文沉默着,他没有吭声。

    而弘治皇帝也不可置信的看着刘辉文,眼中闪动着惊愕。

    刘辉文历经数朝,一直给弘治皇帝敦厚长者的形象。

    哪里想到,他竟丧心病狂至此。

    弘治皇帝第一个念头是这是不是查错了。

    可是……刘辉文竟没有喊冤,他只是将手蜷了起来,拼命的咳嗽。

    这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刘辉文才喘了粗气,气定神闲却又微微颤颤的站了出来,他须发皆白,每走一步,都似乎显得费力。

    随即,他拜倒在地,口里平静的道:“老臣侍奉了数朝的天子,而今垂垂老矣,陛下登极时,是老臣最欣慰的日子,因为……我大明终于迎来了一个圣明仁厚之君,老臣那时……真是欣慰啊……”

    说着,他抬起了自己浑浊的眸子,眼里没有畏惧,却有着对于某一段美好时光的深深缅怀。

    “可是……”他突然显得痛心疾首起来:“可是十年之前,一切都变了,陛下开始不再崇尚礼义,不再向往成为贤德之君,却只一味锱铢必较,处处以利为先,这些年来,老臣看着庙堂中的诸多事,真是心如刀绞……咳咳……”

    说到这里,他又拼命的咳嗽,脑袋无力的垂下,眼里已是老泪纵横:“这些日子,老臣都在想,事情怎么会到今日这个地步呢,为何陛下会听信小人的谗言,陛下又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老臣想不明白,也想不通,难道这利益就比道德廉耻还要紧要吗?那些雕虫小技的杂学,竟比圣学更为高明?臣……垂垂老矣,不久之后,便要去见大明的列祖列宗,可老臣……不服……不服这一口气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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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