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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全文阅读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万世之功

    不只是大捷。

    因这奏报,本就非报给官家的,属于私人的信笺,修书之人乃是马文升。

    而这兵部尚书马文升,特是修书来报喜,既是让徐家人安心,也有敬佩徐鹏举的意思在。

    正因如此,这里头着墨最多的也就是徐鹏举。

    什么被佛朗机人捆绑数日,日夜拷打,皮开肉绽,宁死不屈。

    又如何急中应变,让佛朗机人深信徐鹏举已被屈服,精神发生了崩溃,最终无奈说出‘实情’。

    这里头,实在有太多太多可以大书特书的地方。

    恰好,马文升很擅长这个,当初,人家可也是中了进士,做过御史的人。

    这大量的对仗和排比,数不清的之乎者也,天花乱坠,方继藩趁机眼睛朝这里偷偷撇过来,只看一些只言片语,心里嘀咕,怎么像是恐怖片的剧本似得?

    弘治皇帝自也看得悚然,瞠目结舌,人的意志,竟可到如此地步。

    不过仔细去想,一个人陷入了敌手,对方想要自你口里掏出一点什么,那等任人宰割的滋味,只怕绝非寻常人可以忍受,何况,这还是公府的世子。

    而如何把握,怎么确保,要给自己一个宁死不屈的形象,同时,却又要让敌人深信自己精神已经崩溃,接着老实交代,这里头……只怕也不容易,除非……他真的已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此竟此景,不忍去想象。

    最后……这书笺之中,更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徐鹏举刺吕宋总督,乱军之中,杀了总督,威慑众贼,而后扬长而去,这……连弘治皇帝都觉得匪夷所思。

    只不过……马文升乃兵部尚书,此事,断非是空穴来风,他没有必要来说这个谎,定是有所凭借。

    “徐鹏举……他还是个孩子啊……”弘治皇帝脸色凝重的放下了书信。

    这份大捷,没有让弘治皇帝高兴起来。

    却依旧是惆怅,叹息道:“一个孩子,怎么受的了如此的苦楚,他和皇孙,还是一般的大吧?对了,比正卿只长一岁,他深入虎穴,为朕尽忠,勇冠三军,这小子……不愧为中山王之后,有其烈祖之风!”

    那朱氏听着,百感交集,心里又是心疼这个孩子,又不禁为之欢喜。

    陛下这一句有烈祖之风,所谓的烈祖,指的是建立功业的祖先,对于徐家而言,专指的就是中山王,这可是极高的评价啊。

    徐家是何等人家,其烈祖徐达,乃是开国的大功臣,大明定鼎天下之后,更是横扫大漠,驱逐北元的统帅。哪怕是后来靖难之役之中夺取皇位的文皇帝朱棣,某种程度而言,都是徐达的弟子,当年的燕王朱棣,一直都跟在徐达身后学习,还迎娶了徐达之女为妻。他不但被追封为了中山王,便是两个儿子,也都封了公爵,一门二公,在那时绝无仅有。

    因而,对于徐家而言,先祖的光芒实在过于耀眼,以至于后世的子孙们如何的努力,在这耀眼的将星光芒之下,亦变得平庸。

    可现在……徐鹏举出现了。

    方继藩听了陛下如此的夸奖,忙道:“陛下所言甚是,徐鹏举此人,天性毅勇,非常人所及,儿臣作为他的授业恩师,早知他的性子,此子便如一块璞玉,经此磨砺,总算,可成才了,他既是名门之后,又有儿臣教诲,将来为陛下所用,定能为陛下分忧。”

    弘治皇帝也不知该为之叹息,还是为之高兴了。

    于是,他目光更加温和,看向朱氏。

    朱氏已经有点糊涂了。

    西山书院很奇怪啊,一下子这个人是徐鹏举的师父,一下又是那个,虚头巴脑的……

    弘治皇帝道:“令孙立下汗马功劳,朕还要借用一下,朕知你是他的祖母,定是舍不得孙儿在外受苦,可吕宋偏居一隅,远离中土,今水师既拿下了吕宋,亦没有放弃的道理,朕暂命徐鹏举暂任吕宋总兵官,镇守吕宋,至于其他的赏赐,朝廷还有恩旨。”

    吕宋总兵官……

    这总兵官对于徐家而言不算什么,不过是一省总兵而已。

    可对于徐鹏举而言,却是天大的恩赐,要知道,哪怕是他乃国公世子,这个年龄,至多也不过是个亲军卫的中下武官,慢慢磨砺之后,朝廷才另有任用。可徐鹏举小小年纪,起点却是高的吓人,直接独当一面,镇守吕宋,这孩子……将来还了得?

    朱氏吸口气,她虽不舍,却是懂是非的,肃容:“陛下差遣,乃是鹏举之福,徐家世受君禄,但有所命,甘之如饴,岂有不从之理,臣妾固然也爱孙子,可孙儿若能为君分忧,高兴都来不及。”

    果然是名门之后。

    弘治皇帝如释重负,这一场大捷……自是对西班牙人的报复……可是……他也看过皇孙和方继藩的奏疏,当然知道……这吕宋……还有其他的用处。

    弘治皇帝道:“这吕宋,得天独厚,朕听闻,吕宋之中,有不少我大汉的遗民,在这吕宋之中,十有一二人?”

    方继藩道:“陛下,我大明建朝之前,鞑靼人南侵南宋,中原战乱,生灵涂炭,大量的百姓亡命西洋,数不胜数,其中前往吕宋的也是不少。此后……鞑靼人窃据中原,有百姓不堪其苦,因而……逃亡者也极多。”

    弘治皇帝点头:“虽是遗民,悬孤于化外,可今我大明威加四海,自也需借用。除此之外,要命京里,立即折算出自西班牙人手里,查抄的田庄,朕又听闻,吕宋土地肥沃,不下于交趾之地,佛朗机人见有利可图,于是大量移民蜂拥而至,掠夺土人田产,建立庄园。这些田庄,今已征用……”

    弘治皇帝四顾这些士绅,目光却是带着冷冽:“魏国公府世镇南京,当今魏国公府世孙徐鹏举,尔等有所耳闻吧。”

    这……怎么会没有耳闻呢?

    只是……陛下的话很刺耳啊。

    好歹说一句卿嘛,这尔等二字,用的太不客气了。

    只是今日……他们却是唯唯诺诺,只是一味点头。

    弘治皇帝道:“他为大明立了汗马功劳,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方才朕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你们口里……总是说什么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尔等好大的胆子哪。”

    “陛下……冤枉……冤枉啊……”那本是吹捧弘治皇帝为千秋一人的周堂生急了,他率先结结巴巴的道:“草民没有说过这句话,草民若是说过,烂了舌头,天打雷劈,万箭穿心而死。”他顿了顿,突然又意味深长道:“至于别人有没有说过,草民就不知道了。”

    方继藩虎躯一震……这个狗一样东西!

    其他士绅顿时一片哀嚎。

    其实这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出自北宋的名臣,只是读书人和士绅们觉得有道理,便是从前,大明的皇帝,也觉得这话有其道理,因此很默契的,偶尔会拿出来挂在嘴边。

    可现在……风向变了。

    此前理所当然的话,现在却变得犯了忌讳。

    明伦堂里有人纷纷道:“草民也没有说过。”

    “冤枉!”

    弘治皇帝面上没有表情,厉声大喝道:“朕的江山社稷,倚仗者何人也?朕所能凭借的,乃是徐鹏举这样的人,他们为大明慷慨赴死,为大明的基业,冲锋陷阵,九死无悔。尔等何人?未立寸功,锦衣玉食,上,受国家恩典,下……依靠土地,便理所当然,享百姓供奉,又对江山,有何益处?朕若与尔等共天下,岂不是寒了千千万万个徐鹏举这般的人心?”

    这番话,没一丁点客气,可谓是诛心到了极点。

    弘治皇帝算是渐渐明白了,对付这些人,态度绝对不能软,一旦和他们讲道理,这些只晓得袖手清谈的人,能用他们丰富的经验把你按在地上摩擦到心悦诚服。

    你越不讲道理,就越有理。

    “陛下所言,妙极!”周堂生立即道:“徐小公爷,勇冠三军,让草民人等,大开眼界,草民人等……羞愧啊,世受国恩,却无力报效,实是无颜见列祖列宗。”

    众人于是纷纷一脸惭愧的样子。

    弘治皇帝才道:“既如此,给你们一个报效朕的机会。”

    士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弘治皇帝道:“卿等为朕……镇吕宋……尔等在江南的田地,既是不值一钱,朕会下旨,免了你们欠银的利息,可你们江南的田产,统统上缴钱庄,当然……朕会在吕宋……给你们同样一份田产,以田易田,该你们多少亩,一尺都不会少,那吕宋,亦是乐土,阡陌相连,良田无数,有尔等在,又有徐鹏举镇守,何况,那里还有为数不少我大汉遗民,吕宋可定,继藩……”

    “臣在。”方继藩精神一震,西山钱庄,有地了。

    弘治皇帝道:“朕让西山钱庄免了他们贷款的利息,这……合情合理吧。”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洪恩浩荡,儿臣钦佩。”

    周堂生:“……”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大局已定

    免了利息,本金还是要还的。

    这等于是给这些士绅一些优待。

    当然……这些士绅们依旧还欠着西山钱庄的银子,可至少……可以缓一口气。

    这自然是恩典。

    可弘治皇帝要求他们以田易田,同样一亩江南的地,置换吕宋的田地,这对于士绅们而言,就无法接受了。

    那周堂生:“……”

    他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

    去……去吕宋?

    我的天啊,自己的祖宗们,可都在这儿啊,这不等于是充军发配吗?

    可方继藩却笑吟吟的看着周堂生道:“恭喜,恭喜,陛下鸿恩浩荡,赐下甘霖,你们还不快谢恩?”

    方继藩一席话,犹如晴天霹雳,令周堂生骤然间脸色大变。

    他立即就明白了方继藩的言外之意。

    这已是恩典了,包括了免去他们的贷款,包括了准许他们将土地置换去吕宋。恩典是如此,那么没有恩典……又是如何呢?

    再往深里去想,倘是陛下来的不是恩典,而是雷霆之怒,那么……

    周堂生猛的打了个颤,可……

    他大哭,拜倒在地道:“陛下,陛下啊……臣列祖列宗都生于斯,葬于斯,宗祠在此,实不敢迁居,还请陛下……”

    弘治皇帝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他渐渐已经开始掌握节奏了:“你可将列祖列宗都迁往吕宋嘛。若是人手不够,朕可以帮你。”

    周堂生和其他诸生听到此处,心里一句卧槽……怎么的,还要挖我们祖坟?

    可心里瞬间闪过的愤怒,随即又烟消云散。

    因为他们想到了下一个问题,挖你祖坟又如何,哪怕是挫骨扬灰又如何?

    他脸色惨然,今日不迁居,不知是什么后果……偏偏……皇帝却还是没有将他们置之死地,毕竟……还是给他们留了一条后路的,至少还可去吕宋,在那里,虽不知什么光景,可至少……还有田地,还能过日子!

    寻常的百姓,若是遭了无妄之灾,便要饿肚子,活不下去了,就要反。

    可士绅不一样,他们家大业大,他们凭什么反?

    此时,弘治皇帝又道:“吕宋田地与江南田地的丈量,需加紧一些,依着朕看,先将人送去吕宋吧,让他们先熟悉一下环境,否则一无所知,将来如何经营家业?自然……诸绅的家眷诸多,水师这里自是要鼎力协助,还好吕宋不远,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都能平平安安,这是最好不过的。”

    弘治皇帝面上露出了温和之色。

    他只求目的。

    只要目的达到,弘治皇帝本就是温良的秉性,自然也就一切好说了。

    他透出淡淡的笑容,继续道:“沿途的花销,动用朕的内帑吧,他们举家迁徙,料来也是不易,还需下旨,他们初来乍到,等到了吕宋之后,吕宋总兵官徐鹏举,需好生将他们安置,吕宋可能不太平,需加派人手,严加看护。”

    弘治皇帝虽是吩咐了不少安排,可周堂生人等,此刻却是万念俱焚了。

    方继藩一一记下,忍不住插嘴:“陛下宅心仁厚,仁义无双,诸绅对陛下,想来定是感激涕零,哪怕他们将来去了吕宋,也知陛下心里挂念着他们哪。”

    弘治皇帝便微笑道:“都是朕的子民,不分彼此,朕岂能厚此薄彼,何况让他们去吕宋,其一,这吕宋确实是不可多得的鱼米之乡。这其二,也是为了我大明的百年基业。这是利国利民之举,噢,继藩,这江南诸绅的黄册,何在?”

    方继藩打起精神:“陛下,你说巧不巧,儿臣恰好带在身上。”

    周堂生:“……”

    周堂生本还觉得,应该在此时努力的挣扎一番,至少该痛哭流涕的晓以利害,或是求饶一番,总该再争取一下吧。

    可听到这一句你说巧不巧,读过书的他,便明白,一切都完了。

    这决定……早是算计好了的。

    方继藩朝身后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不多时,居然便抱着一大沓的黄册来了。

    这黄册,乃是官府对士绅百姓们的造册情况,说穿了,相当于户口。

    这么一大沓的黄册送到弘治皇帝的面前。

    可纸张,却是簇新的。

    很明显,这不像是存在地方衙门里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寻来,这压根是重新调查出来的黄册。

    却见弘治皇帝看向周堂生:“你叫什么?”

    周堂生结结巴巴的道:“小民周堂生……”

    弘治皇帝看向方继藩:“周堂生……有吗?”

    方继藩目光炯炯的道:“这真是撞了大运,说出来,儿臣自己都不相信,儿臣还真记得有一个叫周堂生的,陛下……儿臣寻一寻……”

    他熟稔的按着周的第一个读音,迅速的翻出一小叠的黄册,很快,便翻出一张大纸来,这大纸里密密麻麻……交在弘治皇帝手上,弘治皇帝张开,徐徐道:“南直隶宁国府宣城县周氏,世代为官,书香门第,宋大夫周岩之后……户下丁七十九人,二百一十又七口……”

    周堂生只听得战栗,其他诸绅更是惶恐不已。

    这丁代表的是服徭役的数量,一般是指成年的男子,而口则代表家中具体的人口。

    周堂生因为是大族,所以没有分家,人口众多,可以往的黄册之中,周家只算是一户,而如今……这一家老小,一个个的,似乎都被人点算的清清楚楚。

    何时点算的?怎么点算的?

    这不听还好,听了,周堂生内心竟是恐惧起来。

    他心里惊惧,瑟瑟发抖,却听弘治皇帝继续念下去,家里多少头猪,多少头牛,又有宅邸多少亩,家中曾出过几个有功名的子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弘治皇帝念毕,忍不住赞许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说实话,别的事,方继藩总是懒洋洋的,唯独这样的事,他干劲足得很,当然,内阁的统计司,也可谓是功不可没。

    弘治皇帝将周家的黄册搁下,抬头看着周堂生道:“周卿家,这没有错吧,若是有错漏,可以指摘出来。”

    破天荒的,弘治皇帝不再以尔相称,而是改为了卿家。

    可周堂生一丁点都不觉得舒坦,反是魂不附体,吓得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的道:“没……没有错,一头牛都不曾少。”

    其他的士绅尽都骇然,他们不安的看着那案头上,一沓沓的黄册……想来……有周堂生,肯定也是少不了他们的了。

    弘治皇帝道:“这样便好,照着黄册迁徙,卿家以为如何,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周堂生脸色蜡黄,努力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没……没有了,吾皇圣明……”

    弘治皇帝自然是看出周堂生眼底的复杂眼色,他却是笑了,道:“卿终究是朕的子民,此去吕宋,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

    一干士绅和读书人,在弘治皇帝的一番安慰之下,纷纷告退。

    许多人出来时,竟都觉得腿软。

    不少人面如死灰,若是以往,遇到此等不平之事,少不得要凑一起议论几句,可周堂生和所有士绅一样,他们警惕的左右四顾,却绝没有任何和人凑热闹议论的心思,而是低着头,竟是不敢发出声息一般,连走路都变得蹑手蹑脚起来,迅速的消失在了人海。

    ………………

    此时,弘治皇帝惬意的坐在了魏国公府。

    几个婢女上前,替弘治皇帝剥着螃蟹。

    这上好的螃蟹,肥美无比,都是自蒸笼里新出来的,下头是一小碟的姜醋,还有一盘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

    就这般好似家常的吃食,却令弘治皇帝食指大动。

    他见婢女剥着蟹肉,便道:“朕亲自来,你们不必伺候。”

    婢女们也是紧张,忙告退。

    方继藩坐在对面,早已愉快的摇下蟹脚,很没吃相的咔吧咔吧咬碎了壳,吃了蟹肉,再将壳吐出来。

    弘治皇帝学着方才婢女的样子,却斯斯文文的剥壳。

    这江南的螃蟹,最有滋味的便是那蟹黄,弘治皇帝觉得虽是清淡,却又有不同的滋味。

    不久,那朱氏便微微颤颤的亲取了银壶来,远远便可闻到酒香,朱氏道:“陛下,吃蟹不可不喝酒,公府里便曾自酿了一些女儿红,臣妾将其温热了,陛下可尝尝。”

    弘治皇帝颔首,将掰了个满黄的螃蟹托在手上,吃了蟹黄,顿时高兴起来:“尚膳监真是该罚,这么多山珍海味,竟不如一蟹。”

    说着,弘治皇帝对朱氏道:“朕自管吃,你不必亲自伺候。”

    朱氏行了礼,却是堆笑,方继藩总觉得这朱氏厉害的很,古人们溜须拍马的功夫,真是博大精深,足不出户的老夫人,本是碰瓷的大好年华,居然还能钻研这个,可见古人的智慧,切切不可小看。

    弘治皇帝吃干净了蟹壳里的蟹黄,方又摆出了威严:“继藩,这些士绅们,是否会义愤填膺,还想要图谋不轨。”

    这也正是弘治皇帝所忧虑的。

    “陛下……”方继藩道:“陛下,儿臣用人头担保,他们断然不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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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先治穷病

    听了方继藩的保证。

    弘治皇帝心安了一些,随即又笑道:“就算他们反叛,那又如何,朕若是连书生们都弹压不住,谈何治天下。”

    于是,继续低头吃蟹。

    这螃蟹吃起来麻烦,可滋味却是十足的,尤其是这蟹黄,配上温热的黄酒,回味无穷。

    弘治皇帝吃了两口,随即抬头看了朱氏一眼。

    却见朱氏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不轻易作声,弘治皇帝便道:“来,坐下和朕说说话。”

    他对朱氏,多了几分敬意。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妇人。

    朱氏倒没有因为身份礼教而多推迟,依言坐下了。

    弘治皇帝则是兴致勃勃的看着朱氏道:“朕来南京,大多时候都在孝陵,走马观花,也体察不出什么,卿久在南京,可有什么见闻吗?”

    显然,弘治皇帝对于朱氏是颇为信任的。

    朱氏道:”陛下,臣妾不过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有什么见闻,只是……陛下若问,臣妾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弘治皇帝这时却是叹了口气,才道:”孝陵那里,百姓们入山盗伐,盗猎,常年来,都屡禁不止,朕见过一些百姓,他们衣衫褴褛,饥寒交迫,哎……看着令朕寝食难安啊。“

    弘治皇帝的确是个好皇帝,甚至很多事情都想的深远。相对于士绅,弘治皇帝更忧患这些清苦百姓,进入孝陵,这是必死之罪,说是谋逆都不为过,可百姓们还是趋之若鹜,可见这朝廷的法律和民心到了何等的地步。

    朱氏想了想,便道:”陛下……这些人,往大里说,说是乱臣贼子也不为过。可是……细细想来,也是生活所迫,孝陵乃是太祖高皇帝陵寝所在,自是要极小心的防范,这是龙脉啊。“

    朱氏顿了顿,又道:”陛下询问臣妾,定是希望知道,为何百姓们会这样做……陛下……臣妾也听到不少流言,不说其他地方,单说南京,这南京城里固然是歌舞升平,可陛下,除了这南京城,这城外头呢?臣妾不只一次从府里的人口中得知,流民百姓活不下去了,便聚众起来,落草为寇。又听说,有百姓,平日里是良善百姓,到了夜里,却是成了水贼,马贼。魏国公府奉旨镇南京,剿不甚剿。臣妾年轻时,嫁入这里的时候,倒也还好,这些流言只是偶尔有一些,等臣妾如今孙儿都已长大时,这样的事,就一丁点都不新鲜了。“

    说着,朱氏也一脸忧心的叹息起来。

    终于听到了最真的实情,弘治皇帝眉头皱的更深了,江南平静的背后,竟是如此的可怕。

    如此一来,那些入孝陵盗伐,盗猎的百姓,已算是‘良善’的了。

    只见朱氏继续道:“也曾有人说,南人刁蛮,有为数不少,不堪教化。”

    她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却又随即道:“可到底何以南人刁蛮,臣妾便不知了。”

    弘治皇帝摇头苦笑起来。

    方继藩却在一旁细致的吸允着蟹脚,一面道:“这还不简单,不就是穷闹的吗?江南不比别处,别处是穷山恶水,百姓们穷,富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江南是鱼米之乡,又能丝织又能造瓷器,这朱门酒肉臭,却是路有冻死骨,这穷疯了的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见了那朱门里的酒池肉林,谁肯甘心?不是南人刁蛮,是穷怕了。穷**计,富长良心,陛下……你看儿臣,这天下人,哪一个不说儿臣好,但凡是知道儿臣为人的人,没一个不翘起大拇指的。可谓是家喻户晓,赞不绝口。可儿臣很不客气的说,儿臣当真有这么好吗?”

    方继藩吐出了蟹壳,认真的道:“究其原因,无外乎就是,儿臣家里有银子,有了银子,自然也就懒得去和人争利,有了银子,便可去做一些风雅的事,譬如儿臣最爱读书,且爱读好书,那些下三滥的世情话本,儿臣是断然不看的,儿臣看道德经,看春秋,以此为乐。儿臣还乐善好施,见了穷人,便看不下去,于心不忍,就见不得有比儿臣穷的人。可倘若儿臣也吃不饱肚子呢?儿臣还能看道德经,看春秋,还能乐善好施吗?”

    弘治皇帝点头,比以前很久以前那个难得出宫的陛下,如今不同了,他的阅历,已是极丰富了,自是能明白方继藩话中意思:“正是如此,所以归根到底,这教化之道,在于先治穷病,此病不去,奢谈教化,让人学继藩一般,尽心尽力为朝廷分忧,不去触犯律令,这无异于是缘木求鱼。”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笑起来:“凡事都是开头难嘛,既然明白了症结所在,那么尽力去做便是了,继藩……朕和你,还需在此逗留一些日子,不妥善安置好那些士绅,朕……寝食难安。”

    弘治皇帝的行在,并没有移去南京的行宫,而是直接落脚在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上下,自也小心的供奉。

    好在……陛下出奇的好养活,不爱吃山珍海味,先是只吃螃蟹,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喜爱上了新鲜的大黄鱼,甚至还对生蚝有了兴趣。

    且对于奢侈的做法和排场,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就爱江浙人的口味,放了姜蒜,蒸就完事。

    有了英国公张懋坐镇,南京六部则是战战兢兢的,那户部尚书刘义在御前,被狠狠的大骂了一通,便领了旨意,负责这士绅的迁徙之事了。

    当然,表面上是刘义主持,可实际上,行在里隔三岔五,都会有一些口谕传出,如何迁徙,怎么布置,安排多少士兵,预备多少艘船,这事无巨细,几乎都是陛下在行在里预备好了的,刘义能做的,不过是乖乖从命。

    说起迁徙,方继藩是行家,当初,他有迁方家人的先进经验,这方面,他方继藩说自己的水平第二,天下绝没有人敢说第一。

    数不清的士绅,带着自己的家什,在各卫兵马的护卫之下,浩浩荡荡的将装满了车的行囊取下,随即登船。

    家眷们哭哭啼啼,长者们抱着祖宗的灵位,更是泪洒了衣襟。

    只有天真无邪的孩子,指着码头上的大船,发出惊呼:“船,船……坐船,坐船……”

    毫不意外,这个时候,会有蒲扇一般打的巴掌摔下来,世界方才清净。

    周堂生形如枯槁,他已许多日子不曾睡过了,不敢闭眼,一闭眼,就仿佛看到列祖列宗们寻到了他,满面怒容。

    真是……不肖子孙啊。

    至于那吕宋……天知道是什么地方。

    山长水远,这一走……只怕……再也回不到故乡了。

    周堂生目光迷蒙,在士兵的再三催促之下,方才微微颤颤的登上了船。

    登船的那一刻,仿佛人生一下子失去了意义,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木然的看着栈桥上,川流不息,即将登船的人,彼此呼儿唤女,或有人低泣。

    周堂生悲从心来,方继藩……那个狗一样的东西哪……

    船……渐渐升起了帆。

    徐徐的……离开了陆地。

    船身一晃荡,猛地……周堂生的心,像是抽了抽……而后……他看到栈桥上,一个熟悉的人影……这人站在栈桥的彼端,朝着船上的人挥手。

    周堂生看真切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是方继藩,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狗东西……黄鼠狼给鸡拜年。

    可那个给船上之人送别的方继藩,越来越模糊,随即……在周堂生的眼帘里,连陆地都变得渐行渐远,最后……竟是开始消失不见。

    就在这一刻……

    周堂生突然发出了哀嚎:“孩儿不肖,不能守住家业,孩儿不肖啊……”

    海天一线,海涛的哗啦声中……周堂生的悲鸣,也随着波涛,最终藏匿到了海里,此后无声无迹....

一千六百一十七章:就是要够狠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迁徙的过程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乱子的。

    这也是为何,方继藩会来送周堂生的原因。

    对于那些不肯迁徙的,办法总是会有,齐国公的出现,足以让人胆寒。

    毕竟,那可是连自家人都往黄金洲送的狠角色,当初姓方的迁徙,也不是没有闹过,江南就曾闹得沸沸扬扬的……

    可又如何,此方家家事,齐国公还不是责令地方官吏,将人统统打包送走。

    任方家人怎么挣扎,现如今,这天下,还有一个姓方的吗?

    现在齐国公亲自坐镇,江南诸府震动。

    更狠的来了。

    方继藩将所有的黄册,按照士绅们的原籍,送至各州各府,要求本地的官吏照着名册请人搬迁,逾期不迁的,有一人,便以知府,知县凑数,有二人,则以此类推,用同知和县丞凑数。

    方继藩只要名额,名额不够,官吏们来凑,如此一来,地方上可谓是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那地方官得了命令,除了咬牙切齿的背地里暗骂,却又摆出了不徇私情的面孔,别看平时他们和士绅们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可到了这个份上,却也铁面无私起来。

    偶有闹的厉害的,自是快吏去拿人,若是还不够,则通知本地卫所。

    士绅们百般不愿,还是走了,踏上了血泪之路,地却是留了下来。

    方继藩便一一将这些土地,重新统筹。

    西山钱庄已经抽调了大量的人手,负责清点田产,所有的土地,也需重新进行丈量。

    很多时候,单凭一个恶人是办不成事的,这么大的事,需要依靠一个足以信得过的体系,也需有一个做事的方法,这个方法,要结合实际,得让人有干劲,还需知道,事情办不成的后果。

    等方继藩回到南京城,来到行在见驾的时候,却见南京六部部堂早在此了,户部尚书刘义眼里还噙着眼泪。

    方继藩没理他,径自朝弘治皇帝行礼:“儿臣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不疾不徐的呷了口茶,朝方继藩颔首点头:“你来的正好,正说到你。”

    方继藩便露出笑容:“不知说到了儿臣什么?”

    弘治皇帝看了刘义一眼,这刘义面上却显得有几分尴尬。

    弘治皇帝轻轻皱了皱眉头,才道:“听说南京有一个士绅,悬梁自尽了。刘卿家在朕面前痛哭流涕,说是苛政猛于虎,以至于……有人将性命置之度外。”

    自尽了……

    方继藩倒是觉得意外,瞪着大眼睛很是无辜的道:“儿臣一直都为他们好啊,免了他们的利息,用吕宋的肥沃土地,换他们的劣田,便是他们搬家,这沿途的花销,陛下也给他们包圆了,车马,舰船,沿途吃喝的开支,没少他们一个铜板。他们家里的东西多,儿臣还让人去他们家里帮他们搬家呢,他们不思图报,居然以死相挟,这是何故?”

    刘义的脸又青又红起来,他几次张口欲言,却似乎对方继藩怀着忌惮,生生憋着一口气,心里不断的想,罢罢罢,忍一时风平……

    却见方继藩又道:“陛下,不过刘公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士绅们毕竟是离乡背井嘛,他们对吕宋不了解,因而产生了误解,也是情有可原。至于刘公为之痛哭,可见刘公是个厚道人啊,这朝廷之中,似刘公这样心系士绅者,又有几人?大多数人都是口是心非,是别有用心,儿臣十分钦佩刘公,这是因为,儿臣一向喜欢和厚道的人做朋友。”

    方继藩说着,朝刘义咧嘴一笑,这表情,带着善意。

    刘义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着方继藩会打击报复呢,此时听了方继藩的话,心里终于吁了口气,却不免又想,看来老夫还是颇有一点官声,毕竟老夫是户部尚书,方继藩这狗东西,十之**对老夫也有所忌惮。

    因而……他只淡淡一笑,不过依旧不作声,对方继藩递来的橄榄枝,没有接住。

    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岂会因为方继藩的几句软话,便和方继藩沆瀣一气?

    弘治皇帝显得意外,发生士绅悬梁自尽之事,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这是国家大策,岂会因为如此,而轻易的更改?现在刘义拿着这个来做文章,方继藩反而赞许,开了这个先河,只怕到时候,朝野内外,反对的声音也就更多了。

    这是大忌!

    此时,又见方继藩感慨道:“刘公一定还说,士绅们到了吕宋,势必九死一生,于是……他们举家恐惧,战战兢兢,鸡犬不宁,惶恐不安吧?儿臣……其实也一直都在担心这个问题,那里毕竟是化外之地,固然是土地肥沃,可若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有违陛下爱民的初衷?士绅们,终究也是我大明的子民啊,他们视陛下如父,说起来,他们还算是儿臣的大舅哥呢?儿臣能不关心他们吗?“

    “今日刘公为他们痛哭,倒是让儿臣豁然开朗,陛下……大喜,这是大喜啊。“

    弘治皇帝一愣,不解道:“喜从何来?”

    方继藩便道:“陛下……儿臣所虑的,就是吕宋新附,士绅们抵达了吕宋,可谓是一切从头开始,这其中需多少血泪和艰辛,虽然未来,他们今日的披荆斩棘,能够遗泽子孙,可儿臣虽远在千里之外,心里却依旧记挂着他们,可现在,这些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倘若陛下委派一名吕宋布政使,专职负责士绅们的安置,为他们排忧解难,如此……不但朝廷心安,士绅们也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吗?”

    方继藩露出真挚的笑容,随即道:“而现在,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公仁厚,最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弘治皇帝看向刘义。

    刘义……懵了。

    去吕宋做布政使?可……

    我是户部尚书啊,哪怕是南京户部尚书,那也是尚书。

    方继藩你这狗东西,如斯无耻,居然想让老夫去吕宋,做一个布政使?

    他觉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厉害,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立即道:”陛下,陛下……老臣年迈……”

    “这个无妨,可以多派一些家丁,婢女沿途好好照料。“方继藩立即道。

    刘义深吸一口气:”老臣刚刚生了孙子……“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这个就妙极了,本来地方官上任,是不该带着家眷的,不过凡是都有例外,可以将刘公全家一起带去,岂不是好?如此一来,刘公到了那儿,就可以安心的办公了。二来,刘公做了表率,其他士绅举家搬迁,也就干劲十足了。陛下……刘公饱读诗书,最是明理,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以刘公这般的为人,当然不会拒绝的。恳请陛下恩准。“

    ”噗……“刘义觉得自己的喉头一甜,接着,自口里猛地喷出一口老血来,他是气急攻心了。

    这一口殷红的血喷出,刘义猛地身躯一震,眼睛亮了:”陛下,您看,老臣吐血了,老臣都吐血了啊。“

    他的声音,带着激动。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刘义还不够明白吗?弘治皇帝和方继藩这一对君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自己不过是仗义执言,哪里晓得,方继藩这狗东西,立即便开始报复,这狗东西……他丧尽天良哪。

    想到自己要去吕宋,而且还是带着一家人去,刘义感觉自己要疯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死了干净,至少不必拖累家人。

    可这一口老血,却仿佛证明了什么,他虽是尽力做出痛苦的样子,可声音之中,难免带着欣慰,这是及时血啊。

    弘治皇帝刚刚温和的脸上,顿时又露出了惆怅的样子。

    方继藩心里冷笑,随即又美滋滋的道:”有时若上火,吐血也是正常的,我也经常吐血。“

    刘义刚要开口驳斥。

    方继藩随即道:”不过,此事还需慎重,毕竟刘公身体要紧,依我看,还是请西山医学院的大夫们,亲自来看一看,刘公放心,一定是最好的大夫,若是刘公的身体有些许的妨碍,也是绝不肯让刘公去吕宋的。“

    刘义:”……“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了,便道:”不错,理当如此,继藩所言,很有道理,吕宋新附,不可小看,只有朕信得过的人在那里,朕才放心放心一些,明日就让医学院驻南京的大夫来给刘卿家看病吧,若没有问题,早一些出发,也免得朕担心。“

    刘义心更痛了,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倒过去,可似乎又想到,就算是昏倒,以方继藩这狗东西的为人,也定会说自己高兴的晕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的没了气力,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想说点什么……

    却见方继藩笑吟吟的看他,道:”刘公是不是还舍不得列祖列宗?要不……“

    ”不,不……“刘义条件反射一般的打起了精神,连忙道:”真……真是一派胡言,先祖的遗骸,岂可轻动?“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报喜

    刘义想死。

    他甚至在一刹那之间,有那么好几次,都想索性将自己的脑袋砸在地上。

    可很快,他又想到……

    方继藩这狗东西,如此的心狠手辣,自己死了,固然一家老小不必去吕宋了,可依着此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自己的妻儿,也绝不会安宁,鬼知道到时候面对的是什么。

    刘义这样的人,其实一点都不怕皇帝。

    毕竟……到了他这个地步,虽非名臣,可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哪怕是惹皇帝不喜,大不了就致仕,告老还乡,回家颐养天年便是。

    何况皇帝也是要脸的,总不至于成心的和一个臣子去为难。

    可他怕方继藩这样的人啊,这样的人,你永远不知道,方继藩这狗东西,他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会用什么手段来针对你。

    弘治皇帝的心里倒是没有打击刘义的意思。

    只是简单的觉得,刘义这个人,与其留在南京碎嘴,不如索性就送去吕宋了,至少……眼不见为净。

    除此之外,方继藩说的不错,那些士绅,不是和刘义关系很好吗,他们既是彼此惺惺相惜,那么……有刘义为吕宋布政使,就再好不过了,反正吕宋的移民都是士绅,也没其他人,刘义不是爱民如子嘛?

    对于士绅们而言,他们想来也知刘义之名,有刘义做了表率,其中有不少人和刘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刘义在那,多少能让他们心安。

    弘治皇帝要做的,乃是天下人的君父,固然此番对士绅们打击沉重,可并不代表他将士绅们视为化外之民,只要士绅们不影响他的大策,该给予照顾的还需照顾。

    弘治皇帝道:”继藩这个提议,令朕如释重负啊,诸位卿家。“

    他看向南京诸官:”诸卿以为如何?“

    ”……“

    大家先是没有吭声,这个时候,还能如何呢,难不成跟齐国公作对?可……大家都不想去吕宋啊!

    弘治皇帝反而很高兴大家的沉默,就含笑道:”看来,诸卿对此,都没有意见……嗯,那悬梁自尽之人,派人去抚慰吧,总归是死了人,不可小看,他的家小,也给予一些照顾,至于丧事,责令地方酌情处置。“

    弘治皇帝说完这番话,便算是议定了,道了一生乏,自去休息。

    方继藩则和六部尚书一道出了行在。

    那刘义面如死灰,万念俱焚,心口堵得慌,其他诸人,都不禁同情的看了刘义一眼。

    方继藩却大剌剌的,一出行在,外头早有上百个侍卫候着了,前呼后拥的请他登车。

    就在此时,在方继藩的身后,刘义叫道:”齐国公……齐国公……“

    方继藩驻足,回头道:”何事?“

    刘义上前道:”能否请齐国公代为禀奏,到陛下面前去求求情,让下官留在南京,下官……家里略有薄财,少说也有三五千两……还望齐国公……“

    到了这个地步,刘义已是六神无主了。

    方继藩的脸色顿时变了,眼眸一瞪,厉声喝道:”狗一样的东西,你还想贿赂我?莫说是三五千两,便是六千两,七千两,我方继藩看也不看,我方继藩为官,一心为的天下苍生,尔这狗才,竟拿这些东西想要侮辱我吗?这么多人去得了吕宋,何以你刘义去不得,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贪生怕死?朝廷要你何用?快滚,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更不要让我再听到这些家里略有薄财之类的话,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不要以为你是尚书,便了不得,我身上养着浩然正气,似你这等魑魅魍魉,我打死你又如何?“

    说罢,方继藩带着一脸怒容拂袖,扬长而去。

    登上车后,他心里还愤愤不平,方继藩所住的地方,正靠着相国寺,那里有一处方家购置下来的宅院,说实话,方家到底有多少的宅院,方继藩自己都记不清了,也只有到了南京,才能勉强想起这里有自家的宅院。

    走了片刻,方继藩在马车上,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人们正围着他指指点点,而此人蓬头垢面,浑身血淋淋的,看上去甚是吓人。

    这是……

    方继藩立马让人停车,匆匆下去,走到人群跟前,直接一脚踹了前头围观的看客。

    这挤的水泄不通的人群顿时混乱,被踹之人凶神恶煞的回头:”谁,谁敢踢……“

    方继藩身后数十个护卫便立马涌了出来,大喝道:”齐国公在此,无关人等退下。“

    那人的话嘎然而止,惊骇莫名的四处张望,噤声之后,连忙钻入了人潮里,其余看客,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

    方继藩显得有些尴尬,他不喜欢大庭广众之下,有人喊自己的名啊,毕竟他方继藩并不是一个喜欢打着自己名头扰民的人。

    而在这里,就只有那衣衫褴褛的人没有走了。

    这个人,只愣愣的站在原地,痴痴呆呆的看着方继藩,无数的人在他的眼前鸡飞狗跳一般的穿梭而过,他的眼珠子,也一动不动,晃也不晃。

    方继藩则是疾步上前,而后一把将衣衫褴褛的人抱住了:”萧公公,你还活着,好极了,好极了,还活着便好,我日思夜想,天天挂念着你啊……“

    萧敬身躯打了个颤,那浑浊的眸子,似乎才变得少许的清明一些。

    被方继藩这么一喊,麻木的脑壳里,瞬间涌入了无数的画面。

    是齐国公……是齐国公……

    萧敬感动的流了泪。

    人就是如此,在这最艰难的时刻,见着了任何一个故人,这情感都会不断的放大。

    哪怕此前,大家彼此有些勾心斗角,偶尔会有一些嫌隙,可在此刻,萧敬的脑海里,只有方继藩扶老人家过马路的画面了,何况还是一个经历了生死的人。

    萧敬一下子钻入了方继藩的怀里,他哭了。

    呜咽的声音道:”是啊,是啊,还活着,幸好还活着,咱……咱的命苦哪,陛下和齐国公您前脚刚走,客栈便遭贼了啦,咱……咱……“

    他拼命吸鼻涕,可咧着的口角,唾液却又不争气的流出来,闭着眼睛,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死死的拉着开始有些嫌弃他的方继藩,继续道:“齐国公……齐国公……他们折磨了咱不知几天几夜,咱是死一次,又被他们拉回来一次,接着又继续将咱往死里去打。能见着齐国公……这便再好没有了……皇上呢,皇上无碍吧?咱要见皇上,要见皇上。“

    方继藩便立即命人将萧敬安置上车,让马车载着萧敬先行,还不忘安慰他:”你放心,马上就可见着皇上了,萧公公,不怕,好日子要来了,你安心在车上,很快就到行在。“

    接着,方继藩麻溜的下了车,吩咐车夫道:”多绕点路。“

    于是,骑上了马,一溜烟的先往行在而去。

    …………

    ”陛下……陛下……大喜……“方继藩兴冲冲的去而复返:”萧公公他……还活着。“

    弘治皇帝正披衣,批阅着奏疏,听到这话,不禁龙躯一震。

    他错愕的抬头,看着已冲进来的方继藩,手中的朱笔,啪嗒一下落下,而后惊道:“他还活着?”

    方继藩便道:”是的,还活着,只是浑身遍体鳞伤,哎……儿臣见了,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儿臣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被许多人不怀好意的围着,也不知有没有贼子,陛下也知道,儿臣历来见义勇为,又见是萧公公,二话不说,便冲上前一脚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踹飞,这才叫萧公公救下来。现在是非常之时,到处都是图谋不轨之徒,若不是儿臣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萧公公他……受伤极重,儿臣怕他受不得颠簸,便让他在马车里躺着,很快就要到了,儿臣先来给陛下报个喜,免得陛下惦念。“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喃喃道:”还活着。“

    此次来江南,弘治皇帝最遗憾的,便是萧敬没了。

    弘治皇帝几乎已经认定,萧敬必死无疑。

    这个人,历经数朝,在成化年间时,便一直看着他长大的,这主仆之间的情感,远非寻常人可比。

    何况,萧敬相比于其他宦官,还算是本分,可辛劳了一辈子,哪里想到,临到老来,还没有真正跟着他享福,却是被贼子所害,这对于弘治皇帝而言,是多大的遗憾啊。

    而现在得知……萧敬还活着……

    ”苍天保佑啊。“弘治皇帝精神一振,略带激动的道:“好,好的很,继藩……“

    弘治皇帝面上有光,精神奕奕道;“这一次有劳了你,你是功不可没,快,快……先请大夫来,朕看看他,而后让大夫立即在这行宫里为他治伤。此次……他受的苦一定不小,中途还遇到了危险?这群乱臣贼子,哼,他们不敢在朕面前放肆,却还想谋害萧伴伴吗?真是罪大恶极,丧心病狂。”

    方继藩叹了口气道:”儿臣可不敢保证他们就是乱贼,说不定只是看热闹的,儿臣是个诚实的人,可不敢随意冒功,陛下说功不可没,实在太折煞儿臣了,儿臣担当不起。“

    于是弘治皇帝目光欣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年纪轻轻,就晓得不能居功自傲了?你不要再谦虚了,你是什么性子,朕心里有数。“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送皇帝

    萧敬见着弘治皇帝的时候,自是泪流满面,以至于连方继藩在一旁,都不禁唏嘘。

    总算找着了萧敬,弘治皇帝自然高兴,他踏实的在南京留了一些日子,而西山钱庄接收了土地,做好了一系列的安排后,开始挂牌免租。

    江南虽是鱼米之乡,却也是人多地少,不似北方那般,可以每户人家租种三五十亩,能有个十亩八亩便不错了。

    现在百姓们纷纷抢租,却也闹出了不少笑话和乱子。

    杭州府奏报,说是因为某村嫌弃自己所租种的田不及邻村,居然发起了械斗,死了两个壮丁。又有人抱怨自己的地太少,钱庄只以户来租佃,可是每户人口多少不一,自是不公。

    这样的闹剧,或许一个府一个县只有一两起,可积少成多,报到了弘治皇帝这儿来的时候,可就不少了。

    弘治皇帝见了奏报,也不禁苦笑起来。

    好端端的善政,也未必能人人如意啊。

    他叫来了方继藩,方继藩见陛下愁眉不展的样子,便道:“陛下,这毕竟只是少数,世上哪里有什么事,是可以尽善尽美的呢。这里头,自是有人无理取闹,可也有的,确实是西山钱庄的疏失,好生改过便是,只要大体没有乱子,便是好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也只好如此,继藩,太子在京中做了什么,你可知道?”

    这话题转的不是一般的快,可是……

    方继藩一脸诧异,随即心里一紧,不会烧了我的宅子吧?

    ”陛下,太子咋了?“方继藩的声音都带着一丝丝的紧张。

    弘治皇帝就绷着脸道:“朕还在问你,你还问起朕来,朕正是因为没有消息,这奏报之中,也无只言片语,所以才来问你。“

    方继藩总算松了口气,原来没有出事,没有出事便好。

    心情猛然又舒展开来了,于是方继藩堆笑:”陛下,太子殿下机智过人,爱民如子,今陛下远行,殿下监国,照旧还是四海升平,这无事,便是最大的善政,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便是如此。“

    弘治皇帝听罢笑了,道:”左右都是你有道理,只是朕离京这么多日子,心里……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江南这里,总算是除去了隐患了,朕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说着,他继续打起精神:”过几日,回京吧,传旨南京诸部,告诉他们……朕此去,不必相送,也不必扰民。“

    方继藩也觉得在理,自是一一应下。

    而后他告辞出来,却正好迎面见英国公张懋走来,张懋老了,头上的银发,肉眼可见,宛如迟暮的英雄一般,虽还带着神采,可依旧无法抵御岁月的侵蚀。

    见了方继藩,英国公将手狠狠拍在方继藩的肩上:”魏国公已到了南京,他见了老夫一面,说是……此次多亏了你,若没有你在陛下面前美言……“

    张懋没有继续说下去。

    方继藩微笑:“美言是美言了,还说的口干舌燥呢,可没有法子,毕竟……小侄是有良心的。”

    “你呀。”张懋摇头道:“也不懂得谦虚,你瞧瞧我,谨慎甚微,这才是为臣,为子弟之道。别看老夫并没有伴驾在陛下左右,可这一次,陛下想要再祭孝陵,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老夫。”

    方继藩立即就道:“我又不打算成日去祭祀。”

    说着,很机灵的一溜烟跑了,张懋想追,却悲哀的发现,当初龙精虎猛的自己,总能一把将这小滑头提起来,是何等的眼明手快,这个小子,如何能逃得过自己的五指山。可现在……他的腰腿,却好似已经迟钝了。

    于是,他只好不断的苦笑摇头:“老了啊,老了啊,年轻的时候,他怎么跑的掉。”

    紧接着,他努力的打起精神,朝着弘治皇帝的行在方向而去。

    …………

    三日之后,天气已经寒了,江南的寒风,虽不似京师那般如刀割一般,却也冷的格外的别致,那湿润中的寒冽,总是无孔不入,弘治皇帝怀念起了京师的暖气了。

    当然,在这个大清早,弘治皇帝早起。

    行在这里,早已忙碌好了,魏国公和英国公早早的拜在外头伺候,萧敬也顶着清晨的寒风,站在了长廊之下。

    一队队的禁卫,旗甲鲜明,依旧精神奕奕,早已默然无声的在外等候。

    弘治皇帝出来,上了马车后,马车徐徐而行,过了片刻,弘治皇帝命方继藩同车,方继藩进了车里。

    今日……该摆驾回京。

    在这江南盘桓了这么久,弘治皇帝已经归心似箭。

    马车里暖呵呵的,方继藩陪侍着弘治皇帝,在车里给弘治皇帝斟了一杯茶。

    弘治皇帝点头,端起了茶盏,他淡淡道:“每一年的冬天,被冷风一吹,朕便愈发觉得,朕已劳了,精力总是不如从前,每日清早起来,却依旧犯困,若是小憩片刻,这精神也无法持久。”

    方继藩道:“儿臣偶尔起来,也会腰酸背痛,陛下,这是常有的事,儿臣以为,陛下不必担忧,等回了京师,多喝一些鱼油,身子也就硬朗了。”

    弘治皇帝奇怪的看着方继藩:“继藩年纪轻轻,就已腰酸背痛了?”

    “这……”

    见方继藩为难的样子,弘治皇帝哂然一笑,并没有继续细究下去,他便自顾自道:“昨夜,又闹出了一些乱子,这免租分田之事,毕竟是利益攸关,百姓们闹起来,倒有其道理。”

    虽是表示体谅,弘治皇帝却显得闷闷不乐。

    方继藩是能体谅弘治皇帝的感受的。

    明明是一件善政,百姓们能从中得到好处,甚至将来,可以大大的缓解饥饿,可谓是开历史之先河,可百姓们,依旧只看着眼前之利,闹哄哄的,陛下是什么人,见了此情此景,怎么高兴的起来?

    方继藩索性便没有作声,弘治皇帝似乎又是困乏了,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半躺在沙发上,盖了一张薄被,便阖目养神。

    这一路,马车的车轱辘转动,只有偶尔马蹄和哈气的声音,此时毕竟还早,不过卯时而已,外头的天色,依旧伸手不见五指,弘治皇帝小憩片刻后起来后,迷迷糊糊的道:“到哪儿了。”

    “陛下,还未出城。”

    弘治皇帝奇怪的道:“该卯时三刻了吧,这个时候,车马外头,为何不见灯火。”

    这是极奇怪的事。

    弘治皇帝素来爱早起,有时也会登楼远望,南京非比寻常,乃是旧都所在,人口众多,繁华无比,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哪怕没有万家灯火,也总会有许多的灯火,弘治皇帝的马车,开着车帘,玻璃窗外,却是几乎不见任何灯火,仿佛子夜时一般,死一般的沉寂。

    方继藩也弄不出什么名堂,清早的事,问他可就问错人了。

    弘治皇帝已恢复了精神:“这里是哪里?”

    方继藩没有头绪,耿直的摇摇头。

    弘治皇帝叹道:“你也住了不少日子,岂会不知呢,魏国公府右拐,就是贡院,此后是夫子庙,再之后,便是永清巷,沿着永清巷……罢了,朕在此,昏昏沉沉的,下车走走,只怕这时候,就要出城了。“

    弘治皇帝命马车停车,走下车来,萧敬在马车外头陪着,立即搀扶他,弘治皇帝脚一落地,借着星光,却见萧敬一脸古怪的样子。

    弘治皇帝皱眉,左右张望,随即,却是惊呆了。

    这黑暗之中,沿途的街道,竟乌压压的都是人,人们跪在了道旁,没有发出任何的声息,这沿途的宅院和街巷,没有一丁点的火光,寒风一吹,弘治皇帝打了个战栗,哪怕是身上的厚重的衣料,都无法抵御这寒风,可黑暗之中,这跪在道旁的人影却是纹丝不动。

    弘治皇帝皱眉,看向萧敬:“谁布置的?”

    “这……这……”萧敬摇头:“奴婢不知。”

    弘治皇帝便又皱眉,他看到道旁,有一个蜷缩起来,小小的身躯,这是一个小丫头,七八岁大的样子,也懵里懵懂的跪在道旁,小手抓在雨花石铺就的路上,虽是看不清,弘治皇帝却仿佛能看到,这小手已经冻得青紫了。

    弘治皇帝疾步上前,到了小丫头旁,道:“起来。”

    丫头仰起冻得红扑扑的脸,看看弘治皇帝,再看看身边自己的家长,摇摇头:“阿爷说不能起。“

    “你阿爷让你来的?”

    丫头点点头。

    “来做什么?”

    “送皇帝啊……皇帝来了江南,给咱们免租了土地,让咱们有饭吃,有衣穿,阿爷说,我们要感激,不然便是畜生不如,皇帝老子今日要走,我们清早便来送送,阿爷还说,皇帝年纪大了,这么早起来,肯定困的厉害,不可搅了他的困觉,还吩咐我娘,天亮之前不许掌灯呢,可是这里黑布隆冬的,我怕的紧。”

    弘治皇帝看着这孩子,他身后有许多的人,也分不清谁是他的阿爷,可在这一刻,弘治皇帝愣住了。

    ………………

    今天国庆,先祝祖国七十周年快乐,同时祝大家国庆假期愉快,老虎今天也过国庆,更新耽误了一些,万死。待会儿晚一点,还会有一章,不过可能会比较晚,因为现在晚饭还没吃。

    另外,月初双倍月票,大家给一张保底月票吧,毕竟,一票抵过去两票,谢谢大家,谢谢。

第一千六百二十章:爱民如子

    眼前这个丫头,小脸被寒风冻得青紫,说话都是哆哆嗦嗦的,她仰着小脸蛋,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弘治皇帝站在黑暗之中,举目看去,眼前的黑暗,更不知有多少的人。

    他们显得过分的安静和顺从,就好似,和弘治皇帝在紫金山里所遇的那些盗伐,盗猎的百姓,全然不同。

    可明明,他们都是同样的百姓啊。

    弘治皇帝取了自己身上批的皮裘,俯下身,裹在这小丫头的身上。

    这皮裘厚重宽大,小丫头裹着,犹如小猫一样。

    皮裘的里衬里,还有在马车里暖呵呵的余温,小丫头冻僵的身子,就如冰山一般在消融,她呵了一口白气,胆子便大了一些。

    弘治皇帝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想了想:“我阿爷叫我野丫头。”

    弘治皇帝:“……”

    方继藩站在一旁,面带笑容,虽然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一个小丫头按在地上摩擦,可这似乎没什么打紧,谁都有是孩子的时候,比如说自己……

    弘治皇帝便道:“你家里租了几亩地?”

    “八亩。”小丫头道:“我爹娘高兴坏了,说是可以租种十年,十年之后只要肯,还可续租,我爹和我阿爷前几日,每日早出晚归,清早便起来,去给地挖沟渠引水,将地好好的翻一翻,还要烧一些草灰,等来年的时候,就种稻子,稻子生出来,便是白米,白米烹出来,可香了,以后每日都有米饭吃,便再也不会挨饿了,阿爷说,他是赶上了好时候,就算是明儿死了,想到儿孙们有地种,饿不着,便也能瞑目了。”

    弘治皇帝吸了口气。

    他早已知道,白米饭,对于他的子民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当初他登基,一直到弘治十二年间,每日殚精竭虑,不可谓不勤政,可当时的天下,寻常的百姓,莫说是白米,便是黄米的粥水,一年到头,也未必能都吃的上,许多人家,不过是饱半年,饿半年。

    可这白米,还能做成饭,几乎就是寻常人家,最奢侈的食物了,看着这丫头,满眼憧憬的样子,弘治皇帝虽在寒风里,身上的皮裘脱了去,给了这丫头,身上有些冷,心里却是暖呵呵的。

    他道:”是啊,好田可以种稻子,这里的地好,种出来的白米,可以吃。若是劣一些的山田,可以种红薯,可以种珍珠米,种好了,也就有杂粮吃了,你除了白米,还爱吃什么?“

    小丫头想了想,摇摇头,固执的道:”白米是最好吃,你什么都不懂。“

    弘治皇帝:”……“

    方继藩便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偷偷的加了点力,仿佛是在警告她不要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好气氛。

    弘治皇帝随即道:”不错,白米饭是最好吃的,看来确实是朕孤陋寡闻了,你说的对。“

    弘治皇帝随即叹了口气,转身登车。

    坐上了车,车驾继续穿过乌压压的人流而去,待出了城,一道曙光露出来,弘治皇帝已拉上了车帘子,不忍再去看道旁的百姓了。

    ”继藩,你做的是对的。“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弘治皇帝道。

    方继藩道:”不知陛下所指的是……“

    弘治皇帝道:”打击豪强,收天下土地,免租给百姓。朕有时,做事时,难免难下决心,因为朕不是你,朕要顾全大局。所以做任何事,身边难免有人会提醒朕,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虽然朕极力信任你,让你放手去做,可朕的心里,又何尝不在打鼓呢,朕怕啊,历朝历代固有的经验摆在面前,朕循着先人们的方法去做,至少,可求个稳当,你继藩所为之事,却是历朝历代所没有的,朕让你去做,何尝不是将这大明江山,押注在了你的身上,进行一场豪赌。“

    “可现在……朕终于可以踏实了,方才那叫丫头的人,她的无心之言,真让朕感慨,在她眼里,世上最好吃的便是白饭,白饭哪……”

    弘治皇帝摇摇头,不禁苦笑:“免租之事,你是居功至伟,朕没有反驳那丫头,你知道是为何吗?”

    方继藩道:“等有朝一日,这小丫头年年岁岁都可以吃上白饭时,她便觉得白饭不好吃了,到时,她自然知道,她是错的,陛下没有必要和她见识。”

    “不错。”弘治皇帝微笑:“朕便是这样想的,朕不能靠嘴巴来说服她,而要让她自己说服自己。诚如那王伯安成日说的那般,清谈无用,俯身去干即是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圣明。”

    “解决了这些事,朕也就如释重负,只是……这刘文善人等,此去佛朗机,已有一年之久,却不知这北方省如何了。还有,黄金洲那儿,迁徙了这么多的人口,可有什么成效?不只如此……大量的儒生去了奥斯曼,去了吕宋,朕在想,不知现在是什么光景。朕在京里,就担心寻常的百姓生计,恨不得多出来看看,可到了外头,却又担心国家大策,能否顺利。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朕自己是天子,却是很能体谅欧阳修的话了。”

    方继藩也皱眉:“儿臣……也极担心,黄金洲那儿,父亲在京里,也不安分,他现在身体恢复了一些,几次希望能够回黄金洲去,陛下……那黄金洲里,不但有无数我大明百姓,更有儿臣数不清的弟子,何况,还有许许多多的方家人,他们可是和儿臣,同处一源,儿臣好几次梦见他们被西班牙人袭击,被土人追打,被虎狼所害。”

    弘治皇帝点点头,他能理解方继藩的感受,于是拍拍方继藩的肩:“赶路吧。”

    ………………

    转眼之间,圣驾至京。

    太子朱厚照,率皇孙会同百官,一齐至大明门迎驾。

    朱厚照显得精神奕奕,不过……他戴了一副眼镜,整个人,显得儒雅了许多。

    百官们自是知道陛下和齐国公在江南的所为,心情大多复杂,这庙堂之上,出自江南的大臣不少,谢迁就是一个,他的全家,也被送走了。

    后院着火啊。

    转眼之间,自己居然成了吕宋人。

    弘治皇帝下了马车,朱厚照带着百官行了大礼。

    见着了自己的儿孙,弘治皇帝一扫疲态,显得格外的激动:“太子怎么了,眼睛不好了吗?”

    看着朱厚照的眼镜,弘治皇帝大吃一惊。

    方继藩也忧心起来,小朱这些日子,成天在研究院里,这好好的眼睛,怕是废了,看着他鼻梁上的眼镜,怎么瞧,怎么怪异。

    朱厚照喜滋滋的道:“回陛下,儿臣的眼睛好着呢。”他摘下眼睛,左右翻转:“您瞧,这眼镜没有度数的,可研究院里许多人都戴,儿臣觉得自己不戴,好像不合群。他重新将眼镜戴上,咧嘴:“这样就舒服多了。”

    弘治皇帝:“……”

    方继藩噗的一下,差点喷出口水来。

    弘治皇帝便板着脸:“朕命太子监国,你便成日在研究院里,这天下大事,一概不管了嘛?你自有你的兴趣,朕也没有阻拦,可这天下大事,关系的乃是万民的福祉,你是太子……岂可不管不顾。”

    其实弘治皇帝见了自己的儿子,此时喜悦劲还没有过去,此时朱厚照但凡说一句,儿臣万死,弘治皇帝便要顺坡下驴了。

    谁晓得朱厚泽叉腰:“管了呀,父皇怎可无端骂人!”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君无戏言

    弘治皇帝感觉自己的面子已经挂不住了。

    次次都是如此,只是教训你一句,你便要顶十句。

    于是弘治皇帝不禁道:“噢,是嘛?管了什么?”

    朱厚照便道:“儿臣趁着父皇不在……不,是儿臣监国期间,制定了新法,为了推广科学研究,儿臣决心在军中以及诸省,下设科学院,除此之外,在这科学院的基础之下,再设学堂,一切都以西山书院为摹本。”

    弘治皇帝听到此,面上倒是温和。

    朱厚照又道:“儿臣又预备设立常备军,打算让这常备军,将原有的卫所,统统都取代掉。父皇也知道,以往的卫所制,不但苦了军户,对于朝廷而言,他们的战斗低下,不堪为用,父皇虽早有改革和裁撤的心思,可一直下定不了决心,不就是觉得常备军花费巨大吗?可而今,国库的岁入年年增长,时机已经成熟,因此,儿臣就代父皇下定决心啦,西山的军事学院,有预备的武官上千人,再加上军中精干的武官,足以搭起架子,儿臣以为,我大明要拱卫四海,需设三十六支水陆军马,这第一支军马,从儿臣这里首创,名字都想好了,叫‘冠军卫’,编额暂定五千人,将来可扩增为两万,儿臣练出了第一卫,以后这常备军,便可有样学样,如此……这新军,便算是成了。”

    常备军……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第一个反应,就是心在淌血。

    此前的卫所制,固然弊病重重,可有一样东西却是好的,那便是省银子。

    朝廷只需拿出土地,让他们自给自足,便可养着大量的军马,平时的时候,几乎不需出一丁点的银子,可一旦到了战时,朝廷只需拨发一些钱粮,便可上阵。

    战斗力差是差了一些,可架不住便宜啊。

    虽然朝廷也深知这方面的弊病,对某些军马,尤其是禁卫,进行了一些改造,可毕竟……还是不够彻底。

    譬如武官的世袭制,譬如兵丁大多还是从军户之中抽调,譬如装备了一部分较为新式的武器。

    这是弘治皇帝的转圜之策,一方面,借此慢慢的改革,另一方面,依旧还是本着能省就省的心思。

    可太子,居然要的是脱胎换骨。

    君臣父子二人,显然在这方面,有着完全不同的见解。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的牙根都有些酸痛,不过……痛归痛,他倒是没有指责朱厚照,这只是理念不同,可毕竟……太子还是做了正经事的。

    弘治皇帝缓了缓心情,就道:“看来你的动静不小,你终究是太子,又监了国,虽是擅自做了主张,可还算是勤于政事,此事,你斟酌着办便好了。”

    他背着手,心里犯嘀咕,这么大的事,朝廷居然没有赶紧报来,或许……这是太子新近下的诏书吧?

    弘治皇帝脸色温和,他不怕朱厚照做错事,毕竟自己还在呢,怕就怕太子不肯做事,若是如此,那么将来这大明江山到了太子手里,那可就麻烦了。

    他心里暖和了一些,目光落在刘健等人的身上,却见刘健等人面如死灰。

    弘治皇帝微笑,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想开啊,倒是朕,却是想开了,有些事,让儿孙们去做,没什么不好,太子聪慧,哪怕是有些事,是过激一些,又如何呢?

    朱厚照见弘治皇帝没有责怪,松了口气,随即和方继藩挤眉弄眼起来。

    兄弟二人许多日子不见,更显得亲昵一些。

    弘治皇帝随即入宫,又怕朱厚照劳累,便道:”既然已经迎驾了,便算是你的孝心,这些日子辛苦了你,你去歇了吧。“

    接着又对方继藩道:”继藩,这一路劳顿,你也去歇一歇。“

    二人立即如蒙大赦,一溜烟便已跑了。

    弘治皇帝虽是体恤后辈,可毕竟刚刚回宫,许多事,还要理出头绪,于是至奉天殿,召内阁以及六部部堂觐见。

    弘治皇帝左右四顾,看着这些肱骨之臣,除欧阳志之外,其余之人似乎都欲言又止,有话要说。

    ”太子这些日子,还算安分吧,朝廷没有出什么乱子?“

    ”陛下……“刘健立即一脸痛苦的道:”老臣以为……太子要建新军,实为不妥,倒并非是说,老臣不知这当下军纪崩坏,朝廷不该改弦更张,正本清源,只是……只是……眼下有几个难处,其一,若是编练新军,那世系的武官该如何办?其二,这花费实在过于巨大,只怕将来,国库入不敷出,现在国库好不容易有点盈余……“

    弘治皇帝微微笑道:”卿家的心思,朕是能理解的,朕也觉得是太过了一些,可是……既然太子监国,还下了诏书,岂可食言而肥呢?太子也是君,倘若这一次对他的诏书翻脸不认,往后谁还认可太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是取信天下人的基本道理。至于国库……暂时可以不担心,毕竟现在他只是建了第一军而已,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妨碍。“

    ”还有……还有……“刘健期期艾艾,显得忧心忡忡。

    弘治皇帝道:”哎,刘卿家,你需明白,太子已经长大了,不可再将他当作孩子看待了。”

    “陛下,可是老臣,实在是不吐不快啊。”刘健咳嗽:“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太子趁着这练新军的当口,还下了一道诏令……给自己……给自己封了一些官职。”

    弘治皇帝:“……“

    似乎……弘治皇帝并不觉得太意外……

    自己的儿子,似乎是个小官迷。

    好吧……其实是有些出人意料的,至少弘治皇帝没有想到在监国时,太子会来这么一出。

    ”封了什么?“

    ”这……“

    刘健与众臣,都默然无语。

    弘治皇帝便拉下脸:”都不敢说吗?“

    刘健有些无奈的道:“不,不是,只是……老臣记忆力不太好,想不起来,请陛下……准翰林院将封存的诏书取来,一看便知。“

    弘治皇帝看了一旁的萧敬一眼,萧敬会意:”奴婢这就去东阁。“

    只一会儿功夫,萧敬便气喘吁吁的来了,拿着一沓诏书……

    这架势……

    弘治皇帝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念!”

    “太子聪慧,文成武德,历朝历代之贤太子,不能及万一也,今天下改弦更张,千年之所未有,诏曰:兹命太子朱厚照为新军威武神圣大都督,新军之父,诸官军之义父,齐国公方继藩,温顺恭良,为叔。又诏曰:太子研究科学之理,造福天下,加太子朱厚照为天下研究院大宗师,又念齐国公方继藩还算聪慧,为副……“

    弘治皇帝听到这里,头皮发麻了,整个人似乎想要原地炸开。

    他深吸一口气,打断萧敬道:”只这些吧?“

    “后头还有……“萧敬拉长了尾音,似乎也在犹豫,该不该如实禀奏,最后,他还是乖乖的道:“很多……”

    弘治皇帝脸色有点僵,皱眉道:“还有什么?“

    ”有任命为大匠的,还有敕命为西班牙大都督,葡萄牙巡抚,还有朝鲜,琉球诸国……“

    弘治皇帝摆摆手:”不要念了。“

    萧敬立即道:”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看向刘健:”诏书发出去了?“

    刘健苦笑:”老臣也想据理力争,可是……一切都太突然……不但发了,今儿清早,还下令传抄了邸报出去。”

    弘治皇帝:“………”

    “陛下,老臣也在犹豫啊,陛下说的对,太子毕竟也是储君,所谓君无戏言……不过……除此之外……太子殿下还将自己的所有官职,都加为了一品……”

    “加为了一品是什么意思?”弘治皇帝脸色铁青。

    刘健如实道:“意思是……他得领俸禄,老臣算了算,所列大小官职七十三个,七十三个一品的俸禄……太子已命东宫的人去了户部暗示,月底要给俸了,说是太子的俸禄也敢欠,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后百姓们还有活路吗?那些无良的商贾若是有样学样,那便礼崩乐坏啦。”

    弘治皇帝的脑海里,开始疯狂的计算,这一品大员每月给俸几何了。

    “除此之外……还有齐国公……齐国公那儿,也正好是七十三份俸禄,幸好他这七十三个,乃从一品。”

    弘治皇帝:”……“

    ”陛下您看……“

    弘治皇帝略显抑郁,叹道:”朕没有这样的儿子。“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了皇帝这句话,居然出奇的心里痛快,这些日子,太子监国,大家实在是憋屈坏了。

    可弘治皇帝脸色微微抽了抽:”他是太子……是监国太子,公是公,私是私,该给的,一文都不少他,让他好好办公,事情办不好,朕罚他的俸禄。“

    能有什么办法呢?

    虽然口上极不想承认,这是自己儿子,可这毕竟还是自己的骨肉啊。

    弘治皇帝现在又开始担心起来了,太子的所作所为,你要说危害,似乎也不大,可这家伙……怎么就这么的不着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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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浩大工程

    出门多日,刚刚回到了京,少不得太子殿下要做东,给方继藩接风洗尘。

    方继藩却归心似箭,想回去见见公主和孩子。

    可硬被朱厚照拉着,却是脱不开身。

    于是只好在镇国府,与朱厚照各自落座。

    宴席早就准备好了,都是方继藩平日最爱吃的菜肴。

    斟了一杯黄酒,朱厚照一杯黄酒下肚,开怀的道:”此次监国,方才体会到了监国的好处,哈哈,朝廷少了一群指点江山的御史,就是痛快啊。“

    倒不是说御史少了,而是最近风声紧,御史们开始装聋作哑了。

    朱厚照便说起了自己扶助研究院的事,又说起编练新军。

    这倒是让方继藩很是诧异,他道:”殿下,这是不是过头了,治大国如烹小鲜,哪里有如殿下这般,一阵风似的,说来就来。“

    朱厚照的意图很明显,他要做的,是让新军取代此前的所有军马,甚至可能还包括了禁军。

    这可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啊。

    朱厚照便道:“可今日不做,明日不做,留到何时做呢?我们都知道弊病在哪里,也都晓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大明现在是山中无老虎,自是靠从前的那一套,倒也能混日子,可迟早有一日,我们会面对可怕的敌人,到了那时,再想要去改,可就一切都迟了。再者说了,就说黄金洲,说北方省,为何到现在还和佛朗机人难解难分,说到底,还是没有决定性的力量,拳头你知道吗?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朱厚照边说边攥着拳头,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方继藩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想当作被朱厚照现场教学的对象,于是忙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所以你得帮本宫。“朱厚照盯着方继藩,难得认真的道:”这世上,一万个人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人都是蠢人,他们看不明白这些事,剩下的十个人,还有九个,倒是看到了问题的所在,却没有决心去改,本宫一个人,只怕办不成这么大的事,只有你来帮衬才好。“

    方继藩苦起脸来,不禁道:”可是臣近来要忙的事太多,只怕抽不开身。“

    ”总而言之,你别想躲了。“朱厚照不容置疑的道:”这官,本宫可都给你做了,你瞧,七十多个任命,如何?“

    说着,朱厚照一脸得意的从袖里抽出一本诏书来。

    方继藩诧异的看着那诏书,接过……看过之后……惊了,竟是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是好。

    太子就是太子啊,果然是大手笔。

    不过……

    方继藩感慨道:”殿下果然讲义气,虽然这事儿,臣依旧觉得有些孟浪,过头了,这世上,哪里有自卖自夸,自己封自己的啊。可是……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还能想起臣,可见太子殿下还是讲义气的。“

    朱厚照便乐了:”当然需讲义气,不过,也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方继藩道:”殿下还有什么考量……“

    朱厚照不喜欢骗人,他扭捏的道:”这个嘛……当然是让你来做本宫的副手,这样的话,可能会让父皇觉得,好似这件事不是本宫一人的主意,而是你我共谋的一样,到时父皇若是勃然大怒起来,本宫可少挨一些打。“

    方继藩:”……“

    虽然觉得有些透心凉,可事到临头,方继藩却是解决不了了。

    朱厚照的思路很简单,要缔造一支可以推广天大的军马,彻底的取代旧有的军队。

    如此一来,这第一军,便显得极为关键了。

    虽然从前,镇国府不是没有练过军马,可那毕竟是小打小闹,并没有根本性的颠覆大明军中的问题。

    可这一次的意义却是不一样……这是要借第一军,将卫所制的根给挖断。

    方继藩想想都觉得有些可怕,毕竟这关系到了许多世袭武职的废除,这是得动多少人的饭啊。

    抢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这仇恨可大了!

    当然,若是能革除掉军户制,倒也算是一件积德的事。

    方继藩喜欢积德,这也是为何他生的儿子,总有小jj的原因。

    只是接下来……问题却来了,如何最大程度的打造一个可以随时可用的杀人机器,又如何有别于从前的卫所呢?

    于是方继藩这几日,都躲在书斋里,不断的思考。

    足足半个月,他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朱厚照大抵也是如此,他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只要是认准的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二人各自写写画画,不断的完善着构思。

    偶尔,方继藩会将弟子们叫来,尤其是王守仁,王守仁最擅长此道。

    在半个月之后,终于,一份章程送到了朱厚照的手里。

    朱厚照喜笑颜开,一面看,一面吃惊的道:”里头的许多想法,都和本宫不谋而合呢,哈哈……老方,真有你的。“

    他指着章程,乐呵呵的道:”这第一条,便是要完善薪俸制,这行军打仗,乃是刀头舔血的活儿,哪怕是平日操练,也比寻常人要辛苦十倍,可偏偏,这流血流汗之人,竟连婆娘和孩子都养不活,这……就太不像话了,就该有一个稳定的薪俸,这话没错。“

    ”至于这第二条,本宫也料着了,哈哈,这后勤,乃是重中之重,没有足够的给养,没有充裕的弹药,没有一个定制来解决这些问题,将士们靠什么作战。“

    ”除此之外,还需有稳固的军中医疗制度,军法条例,还有……“

    ”至于编额……呀,老方,我算了算,照你这般的计算,这五千人,只怕需一千五百多人负责杂务,若是再减去武官,只怕能战之兵,只有三千人不到了。“

    这倒是让朱厚照足够诟病的,作战人员太少了,绝大多数不是负责后勤,便是负责医疗,要嘛就是文职,更不必提,还有武官了,如此,是否会削弱战斗力?

    其实战兵的比例问题,自古以来都是有的。

    三国时期,魏国的军队,战兵占了八成,此后大致,都在这个比例,若是五千人的军马,能真正作战的,能有四千。可到了大明,战兵的比例更高,到了八成五,也就是四千两百余。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战兵的比例越高,越是好事,毕竟……战兵才是维持战斗力的关键。

    可方继藩的编制之中,却是与之背道而驰,这令朱厚照有几分不情愿。

    朱厚照皱着眉头道:“若是再加上,下头各千户,百户里头的其他辅并,这战兵,恐怕只有五成了……“

    方继藩一面为难的道:”臣也想删减一些,可细细算下来,那一个都似乎用得着,只能这么多了,不过殿下,这里……还有一个小问题,你且看看。“

    朱厚照便抖擞精神,他对方继藩,终究还是信任的,虽有一些异议,却很快被其他的问题所吸引,等看到了方继藩送来的一份清单,随即……

    他惆怅了,盯着方继藩道:“兵部会不会疯?”

    …………

    兵部尚书马文升,这些天一直都在为太子殿下要建常备军的事发愁。

    因为……在这事上,兵部完全插不上手,仿佛堂堂兵部,成了局外人一般。

    又似乎因为传闻可能要裁撤掉世袭的武官,于是许多的武官,纷纷前来打听,生恐自己的铁饭碗砸了。

    也有一些丘八,因为不忿而大闹的,无非是说,自己的先祖是有功的,这才有了世袭的武职,现在不给一份口粮,日子还怎么过?

    马文升为此焦头烂额,却此时,有文吏匆匆的送来了一份章程。

    是镇国府送来的,马文升不敢怠慢,忙是取了拿出来看了看,这新军的新制,他大抵看了看,虽也觉得新鲜,不过还是觉得年轻人有些过火。

    可当看到后头附加的一份清单时……马文升骤然之间,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下意识的道:“老夫这个尚书,不做也罢,不做也罢,这兵部尚书是做不成了,来人,备车,备车,去内阁。“

    马文升气咻咻的到了内阁,刘健等人不敢怠慢,看了清单,也有些懵了。

    ”是不是算错了?“

    ”里头明明白白,怎么可能算错。“马文升痛心疾首的道:”才五千人马,每月下来的薪俸,均分下来,一人五两银子,这是多少?这就是两万五千两,一年下来便是三十万两。除此之外,还有军械,还有常备的药物,还有四季的军服采买,还有……“

    ”这一年下来,区区五千人,居然要花费近百万两纹银啊,诸公,你们说说看,这兵部一年到头,拨发的钱粮,也不过是这个数,也就这两年,朝廷的拨银比从前多了不少,才显得多了一些,可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下官是干不去啦,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这还只是第一军,听说往后,还需设不知都少的军马,诸公明鉴,这太子殿下和齐国公,便是将臣卖了,也是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

    马文升面红耳赤,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满是怨言。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天下第一军

    刘健也看懵了,细细的看着清单,不禁咂舌。

    这还只是一个卫五千人而已。

    而太子殿下的构思,是未来设置三十六卫的常备军。

    不只如此,在未来,甚至……还需建立一个保障军备的体系,若是遇到大的战事,这五千人的卫,将扩编至两万人。

    若是这样计算的话,这军需……国库哪里有这么多的银子。

    这等于是一个无底洞哪。

    刘健目光复杂的看了李东阳和谢迁一眼,李东阳就苦笑道:“殿下的心思是好的,当下卫所确实是弊病重重,或许将世袭卫所改为常备军,确实是能消弭诸多的隐患。这是陛下设立的第一军,太子殿下急于求成,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两百万两银子,哪怕是将来维护起来,一年也需纹银百万以上,往后还需扩编,还需设置更多的卫所,这所需用到的银子只会越来越多!哎,我大明,哪里有这么多的余力。刘公,你如何看?“

    刘健脸上透着几分无奈,叹口气道:”陛下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吗?监国太子下的旨,没有失信于人的道理,这关系着的,乃是军务,不可小看,此事,兵部尽力配合吧。“

    ”什么?“马文升一听配合,几乎要炸了,他今儿来这是找支持的,可不是要的这两字。

    马文升也不笨,立马说出了一个难办的重点:“兵部要配合,需先户部拨发钱粮,如若不然,如何配合?”

    李东阳听到此处,细细一琢磨,随即看了一眼刘健,笑了。

    他似乎明白了刘健的言外之意,于是道:“这个好办,兵部这边,其他地方的用度,自当节省一些,户部这里,该拨的银子,不会少。”

    马文升愣了一下,万万想不到,连这兼任户部尚书的李东阳,竟也对此极为认同!

    他无法理解,平日便是几万两银子都抠抠索索的内阁诸公,怎么一下子,就如此大方起来。

    马文升自是依旧不甘心的,于是绷着脸道:“诸公,下官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虽说从前那些御史和翰林清流,成日捕风捉影,言之无物,四处弹劾,邀买人心,可谓大恶,这些年来,陛下整治了一番之后,风气大改,可谓是革除了我大明袖手清谈的旧弊。可就事而论,杜绝袖手清谈,不代表,若是对于不对的事,就该当对任何的事都沉默不言,凡事切忌的,乃是矫枉过正,似此等荒诞无稽之政,怎么可以听之任之呢,非但不去阻止,反而去纵容……这是什么缘故?”

    刘健便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沉默不语。

    李东阳却是微笑,看了刘健一眼,则道:“是不是恶政,不试怎么知道?”

    马文升便提高了声调道:“可单凭这五千人,就是两百万两银子啊?”

    李东阳就道:“既然马尚书尚且知道两百万两银子不是小数,觉得心疼,那么…宫中……”

    猛地一下……

    这真的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了,一直懊恼不已的马文升,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什么。

    内阁与其反对,给太子泼一盆冷水。

    倒不如,顺势而为。

    一方面,听说花费如此之大,单单一军就耗费如此多的银子,陛下那儿,只怕也心疼的紧。

    另一方面,太子花了这么多银子,只建成了五千人的新军,迟早是要碰壁的。

    可谁都知道,当今太子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现在若是极力反对,只会惹来太子殿下的反弹,谁知道太子殿下得不到支持会不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反不如让他自己知难而退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马文升想明白了,沉重的心情一下子轻盈了许多,于是喜滋滋的道:“好,既如此,那么……兵部自是极力配合太子,该出的银子,兵部想办法筹措,太子殿下所需人力物力,兵部也定当鼎力协助。”

    刘健却道:“可不要忘了,此前的卫所制,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太子的章程,只是过激而已,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大明依旧保守残缺,因而……兵部趁着太子殿下折腾的功夫,也要拿出一个章程出来,这个章程,务求的乃是稳妥,既要革新,却又不可太过,这不是小事,明白了吗?”

    马文升心里有计较了,他深感责任重大,于是肃然道:“兵部一定尽力而为,此次,一定不会让刘公失望。”

    “很好。”刘健颔首点头,而后道:“太子殿下和齐国公的心是好的……”

    下头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而是摇了摇头。

    …………

    这一次,朱厚照也吃一惊了,万万料不到……这次兵部,居然很痛快。

    几乎是要什么就给什么。

    最新的火炮,最新的火铳……因为兵部没有储备,所以赶紧的下了订单。所有的弹药,统统也都及时给付。

    不只如此,兵部这边预备给新军的营地,也自原有的亲军军营里腾出了地来,并且请了匠人,重新去修葺。

    至于朱厚照和方继藩所设计的新军服,兵部也没有什么异议,直接寻觅作坊生产。

    这新的军服,不再着铠甲。

    朱厚照和方继藩一致认为,未来的战争形态,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近战已经从主流,退居成了末流,且因为火器的大规模应用,迟早大明所面对的敌人,也都将是使用火器的对手,那么铠甲就变的无用起来。

    这沉重的铠甲一旦无用,取而代之的,是耐磨的军服衣料,同时为了保证补给,军中将配置的更多的是个人的行装。

    对此,兵部依旧仍无异议。

    紧接着便是招募人马,大明啥都缺,就是不缺人!

    带着太子命令的一群军事学院骨干,早已磨刀霍霍,按着齐国公的吩咐,专门往赣南,浙西,福建,粤北,山东,陕西等地钻。

    南人……居在深山之中,生活条件艰苦,犹如当初水师的义乌,永康兵一样,这些人为了生存,打小便言传身教,这大规模殴斗的本事,可是祖传的,可以追溯到炎黄时期。自豪与山东,陕西等地,历来高大,身子骨结实,自也是募兵的最佳人选。

    这一次……不再只招募军户,而是精挑细选,且给予的俸禄不低,出去做工,大抵也只是这个工钱。

    不只如此,对于那些居于偏僻之地的男丁而言,这个薪俸,吸引力自是更大一些。

    很快,源源不断的兵源,开始入京。

    兵部这里,也开始为所有的新丁造册。

    紧接着……王守仁便接到了一个命令,他毫无意外的被任命为第一军都指挥。

    这位王伯安先生,可谓是允文允武,是一块好钢,总是用在了刀刃上。

    从一届文官,成了地位较为低下的武官,一般人大抵会心有不甘,而王守仁自是一直都不是普通人,没有任何的怨言,二话不说就背了包袱,先行进入空荡荡的军营中,算是赴任了。

    方继藩又不禁感慨,王守仁是弟子之中,最有良心的那一个啊!

    到了开春,新丁们悉数集结,随即……王守仁便按着方法,进行操练。

    他需拟定出一个能够推广的练兵之法。

    用不了多久,一个王守仁的章程便送到了御前。

    弘治皇帝特意的召了诸臣进行讨论。

    此时,万物复苏,而弘治皇帝的头上,已是满头银发,他显得苍老了许多,对于这常备军的建立,他显得忧心忡忡。

    而太子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则是踌躇满志,与老皇帝相比,他们显得更加精干。

    刘健等人自也是俱在。

    这些日子,兵部几乎如流水一般的花银子,对第一军可谓是有求必应。

    弘治皇帝看了兵部所靡费的钱粮,都不禁乍舌……

    这太花银子了,以至于弘治皇帝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养的不是兵,而是五千个大爷。

    萧敬拿着王守仁的奏疏,念过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王守仁所提出来的新军主张在于,练兵之道,不在于主官,军中的强弱,主帅的意义不大,而在于,军中需培养出一批精干的低级武官以及骨干老兵,这些人,方才是一支军马维持战斗力的保证,因此,保障低级武官以及老兵,乃是重中之重。

    除此之外,练兵的纪要之中,格外的提倡骨干的作用。

    要让军队做到令行禁止,除了后勤保障,可使官兵无忧之外,便是一套绝对需遵守的操练和军法体系。

    当然……这一个章程里头,其实说穿了,还是要银子。

    弘治皇帝听着微微皱眉,视线一转,看向了马文升:“马卿家意下如何?”

    马文升便道:“陛下,王指挥允文允武,臣没有听出什么毛病。不过……他提议的士兵等级制,将士兵分为三等,其中最值得商榷的,还是老兵的薪俸,老臣觉得,是不是太多了?还有低级武官……这些七品,八品,九品武官,其薪俸……”

    “父皇。”朱厚照道:“将士们日夜操练,何等的辛苦,且军法严厉,若是不能让他们后顾无忧,又如何让他们安分操练,以备不时之需。儿臣以为,这是最稳妥的章程,儿臣是带过兵的人,深知将士们的苦处,可朝廷却在这上头锱铢必较,难免会使人寒心。”

    弘治皇帝无奈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心里闷闷的疼呢,这孩子,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此事……再行商榷吧。“弘治皇帝所说心疼银子,却还是决心再看看,且看看第一军,是否能有所成效。

    马文升见状,突然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嗯?”弘治皇帝看向马文升。

    马文升道:“臣前些日子,委派人前往蔚州卫巡营,却发现这蔚州卫军纪森然,行伍严整,其指挥江彬倔强勇悍,蔚州卫上下,以敢战为荣,当初……他们曾参与对鞑靼人的战斗,屡屡有功,现如今,依旧还镇守蔚州,上下将士,堪称精锐。”

    蔚州卫……

    马文升突然提起了蔚州卫,倒是让许多人有兴趣起来。

    显然这是一个普通的卫所,可马文升作为兵部尚书,却对其褒奖有加。

    要知道,朝廷养着的蔚州卫,可是不要银子的啊,一个不要银子的蔚州卫,可以成为精锐,且如马文升所言,堪称强军,那么……

    别人自是心里纷纷揣测着什么。

    可方继藩听到江彬二字,心里却是震撼了,蔚州……江彬……

    可是那个……在历史上受朱厚照宠幸,认为义子,权势滔天的狗东西?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死而后已

    读历史的时候,方继藩最鄙视的就是江彬这样的狗东西!

    这狗东西见利忘义,一心只想着顺杆子往上爬,等掌握了大权之后,顿时便嚣张跋扈,尾巴翘到了天上,可谓是罪大恶极。

    万万想不到,现在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江彬,并没有像历史上一般,攀附上朱厚照,依旧还蜷缩在蔚州卫里,等待着时机。

    更是万万想不到,居然会惹到兵部尚书马文升的注意。

    “陛下……江彬此人……可用,此人练兵有自己的章法,以至蔚州卫上下,无一不是精锐,这样的指挥已是极少见了。不妨……陛下召此人带蔚州卫入京,不妨看一看。”

    马文升极力推荐,言外之意已经很是明显了。

    现在摆在陛下面前,是两套方案,一套是花钱的,一套是不花钱的,花钱的那个,以后还不知要砸多少银子,丢进那无底洞中去呢。不花钱的这个,当然就省心多了。

    弘治皇帝也来了兴趣。

    这世上,有谁不爱免费呢?

    弘治皇帝便看向刘健道:“刘卿以为如何?”

    刘健面上微喜:“陛下,蔚州卫,老臣此前没有听闻,不过兵部上下,既然都认为江彬此人可用,蔚州卫凭这江彬一己之力,竟是缔造成了一支强军,那么……现在大明需设立常备军,不妨……就拉来看一看,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群臣振奋,这……免费的啊。

    谢迁亦忍不住道:“陛下,江彬这个人,臣有一些印象,此人成立下过一些功劳,其人堪称骁勇,臣若是记得不错,宣府巡抚曾举荐过他,不过当时……臣没有放在心上,这是臣的过失。”

    弘治皇帝见众臣对此人的评价似乎颇高,又对蔚州卫有所期待,心里便忍不住想,世上当真有此奇人,一己之力,将这寻常的卫所,缔造成一支强军,倒是有些让人意外。

    于是弘治皇帝就下了决议:“宣此人带蔚州卫入京。”

    弘治皇帝一言而断,马文升心里松了口气,这朝中诸公,似乎也怀有不同的期待。

    他们不是不喜欢太子和齐国公的章程,而是大明的文武大臣,依旧还局限于当初的思维之中,即节俭为美德,越省越好,若是能花小钱办大事,便是大功。可若是能不花钱还能办好大事,便足以令人称颂了。

    似太子和齐国公这样的年轻人,这般不将银子当一回事的,就实在让他们看不过去了。

    自宫中出来,方继藩与朱厚照二人在众人奇怪的眼神之中,直接回西山去。

    沿途上,朱厚照骑马,却非要方继藩也骑马不可,前头有护卫开道,后头自是让护卫殿后。

    朱厚照和方继藩并马而行,朱厚照咧嘴,乐了:“这个江彬,倒是挺有意思,这狗东西居然能练出一支精兵,本宫倒是想要大开眼界。”

    方继藩就用关爱的眼神看着太子:“殿下……你莫不知道,这江彬,是内阁和兵部用来拆我们台的呀,殿下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呀。”朱厚照虎目一张,吃惊的道:“啥,拆台?”

    方继藩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厮在一些学术上及其聪明,可有些地方就吃顿得令人捉急。

    方继藩对朱厚照倒是素来天然的有耐心,便解释道:“殿下想想看,咱们正好在练兵,第一军,又恰好花了这么多银子,如今……刚刚开始操练,效果还未彰显。另一边,谢公和马尚书极力的吹捧这蔚州卫,蔚州卫,不过是一个旧军卫,却被他们吹的天花乱坠,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说,朝廷不花第一军身上这样的冤枉钱,照样也可以练出精兵吗?那么,第一军有何用?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常备军,又留之何用?”

    朱厚照顿时脸色就变了:“原来如此,难怪本宫觉得气氛不对,老方,你提醒的好,江彬那狗东西,实在可恨,有本事他进京来,他敢进京,本宫打不死他。”

    方继藩为朱厚照可怜的情商默哀。

    朱厚照却继续在一旁咬牙切齿的模样。

    到了西山镇国府,二人下马歇下,让人斟茶上来,顺便上了一些糕点。

    别人吃糕点,不过是作为辅食,上点桂花糕什么的。

    朱厚照的糕点,比较实在,是葱油大饼,饼里还放了牛肉和鸡蛋,一边啃,一边吃茶,不亦乐乎。

    吃了几个,肚子便圆了,舒舒服服的摸着肚子,浑身舒泰的模样,惬意的打个哈哈,另一边,王金元匆匆而来:“太子殿下,少爷,书院有一生员要求见,姓王,叫王艾。”

    朱厚照抹了抹油乎乎的嘴,看了方继藩一眼:“老方,你认识?”

    方继藩呷了口茶,想了一下,才道:“不认识,叫进来吧。”

    没多久,那王艾便进来。

    他显得局促,见了朱厚照和方继藩,便立即行礼:“见过殿下,见过师公。”

    朱厚照打了个嗝。

    方继藩却起身,掩饰这尴尬:“何事?”

    “听闻殿下和师公要练兵,学生在医学院读书,有一些想法,希望殿下和师公能够采纳。”

    西山书院除了传授知识,也鼓励生员们提出自己的想法。

    只是……这个家伙提想法,提到了方继藩这儿来,这……

    方继藩道:“说来听听。”

    “学生在医学院,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何以病人需要用病号饭,这些病号饭如何才能让病人尽早痊愈,学生琢磨的越多,越觉得不简单,于是……学生便一直都在观察,什么样的食物,对人有什么好处,这些日子也做过一些实验……”

    他边说,却是脸羞红了,其实实验的过程中,是一个煎熬的过程。

    毕竟医学生,乃是天之骄子,能够活人无数,不知拯救多少生命,因此医学生的医学生们,都以能做手术,且能做大手术为荣,可这个叫王艾的人却有点奇怪,天天琢磨人吃啥,这就……古怪了。

    他定了定神,又继续道:“学生发现,不同的食物,给人带来的营养,是绝不相同的,疾病,能危害人的身体;而饮食,也关系着一个人的身体康健。学生于是提出了营养健身论的概念,可惜……可惜……周刊那里没有采纳,许多人认为,这是多此一举。可学生一直深信,自己是对的,现在太子殿下和师公在练兵,学生在想,这官兵操练,关系重大,其营养,更是关乎了操练的品质,学生……苦思冥想,弄出了一份军中的营养膳食,还请殿下和师公过目。”

    朱厚照眯着眼,觉得这个人虽然说的很认真,可说的话却很令人费解。

    本宫吃点东西,也关系到了营养?

    方继藩听着,却突然觉得新鲜,要知道,营养学在后世可是大行其道,许多军队,其所制定的用餐标准,都是某些营养学家,精心研究过的。

    毕竟,当兵是体力活,成日操练,耗费的体力惊人,若是营养没有跟上,又或者在操练之余,饥肠辘辘之后暴饮暴食,这对身体而言,都有极大的危害。

    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呢?

    哎……

    方继藩不禁感慨,果然,一个人的力量是微薄的,哪怕是自己……拥有着绝顶聪明的头脑,带着前世的经验来到这个世界,可又能回忆起多少东西,许多细节,早已被自己所忽视。

    好在……西山书院作为了自己的补充。

    方继藩就微笑道道:“取我看看。”

    王艾毕恭毕敬的取出一份清单,送至方继藩面前,一面解释道:“军中的体力消耗大,所以如牛肉,鸡蛋此等补充体力之食,是必不可少,猪肉……自也可以代替。可若是吃多了这些,难免肠胃不好,因而……学生建议,茶水的供应,也是必不可少,可是茶水烹制不易,一人喝茶,容易,数千人都有茶喝,这消耗量巨大,学生在想办法,可采用大量熬制茶水的方法。不只如此,学生听说,第一军每日卯时起床操练,这大清早,空腹操练,极容易让将士们昏厥,学生还搭配出了一种鸡蛋饼,里头混合了一些才时蔬,如此……可以保证他们卯时操练时,既不至于营养不足,又不至吃的太撑,影响操练效果。”

    他絮絮叨叨的,对于每一样食品,都是如数家珍。

    “这营养之道,既在于适量,又在于充分,学生以为,这关系重大,不可小看了。师公……学生所拟的营养膳食,还只是初窥门径,现在在师公看来,肯定是贻笑大方,可若是师公准学生在军中,专门负责观察和研究膳食调配,学生一定不让师公失望。”

    说着……他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抿了抿唇。

    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医学生,放弃了医学院的美差,却进入军中,显然,是一件让人觉得‘赔本’的买卖。

    可他郑重其事的拜下:“学生一定竭尽所能,死而后已。”

    ………………

    昨天第二更,补上的,今天还有两更。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威武之师

    方继藩眼睛发亮,看着王艾,就好似是朱厚照见着了他的泰山老丈人。

    一下子的……方继藩整个人的思路开始清明起来:“这个好办,从现在起,你便入军中去,师公给你一个文职,从此以后,你掌着炊事房,好好的干,刘艾,师公注意你已很久了,好好干,不要让师公失望。”

    王艾一脸幽怨的看着方继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继藩便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道:“还有什么困难?”

    王艾道:“师公,学生叫王艾,不是刘艾。”

    方继藩乐了:“王艾、刘艾都是艾,做大事的人,切切不可在此等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上纠缠,大丈夫不拘小节,记明白了吗?”

    王艾这才心里舒了口气,想到恩师恩准自己从军,他心花怒放,也顾不得自己姓刘还是姓王了,忙是作揖:“学生谨遵教诲。”

    目送走了王艾,方继藩突的一顿,一拍脑壳,而后整个面容都似乎亮了几分,对朱厚照道:“殿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这西山书院,能者众多,何不……我们将这军中,和西山书院结合一起。”

    “结……结合一起?”朱厚照打了个嗝,却是瞪大了眼睛。

    这个提议,真的意想不到!

    方继藩便道:“对呀,结合一起,这西山各科,有志愿在军中的,都可以授予文职,譬如这个刘艾还是王艾,就是如此。除此之外,若还有其他研究方向的,也可让他们至军中来。练兵之事,无论对于殿下还是对臣而言,我们的眼光,总是看在高处,可这军中那多如牛毛的细节,殿下和臣都能看得到吗?一支军马,要成为典范,最重要的恰恰是细节啊,就比如给将士们胡吃海喝是后勤。可给将士们搭配营养的膳食,也是后勤,为何我们就不可以做的更好呢?许许多多的管理和操练方法,我们都让书院的学员和士兵们一齐磨合出来,务求做到最好,譬如战斗,是三人一队为好,还是五人一队为好?譬如不同的武器,如何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士兵们讲究的是令行禁止,而学员们讲究的却是科学,需一次次的试验,一次次的试错,才能得出结果。”

    朱厚照托着下巴想了想,须臾,他恍然大悟的道:“就好像我们做研究一样,只不过我们此次研究的,乃是第一军?”

    方继藩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在这种事上一点就通。

    方继藩笑道:“当然,研究需适可而止,官兵们平日的操练,却还是不能有人打扰的,让一部分有兴趣的学员,在后勤处自行研究,偶尔提出一些构想,最终再安排人进行试错,我看……这个方法,可行。”

    朱厚照高兴的大笑道:“好,准了,就这么办。明日你去西山书院张榜,就寻似刘艾还是王艾这样的人,王守仁那里,也要打好招呼,这些学员在营中,遵守的还是军规,哎呀,本宫竟忘了一件事,本宫应当在军中设立一个军事研究院,本宫来做这院长,老方,你有没有兴趣做本宫的副手。”

    方继藩一摊手:“儿臣的官职……已经很多了。”

    “不多这一个嘛。”朱厚照拍拍他的肩,一副好东西就兄弟分享的样子,继续道:“就当是给本宫一个面子,不然,本宫将刘瑾那狗东西打死好了。”

    方继藩:“……”

    嗯,方继藩终于明白了忍辱负重的滋味。

    …………

    一个月之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入京。

    这一天,兵部尚书马文升奉旨出京迎接。

    看着远处,旌旗招展,为首一名指挥,孔武有力,高高的骑在高头大马上,气势如虹。

    马文升与随行的兵部诸官暗暗点头,这时候……似乎不作一首诗,无法来表现他们见到了蔚州卫雄壮军马激动的心情了。

    那指挥江彬一路赶来,因为蔚州距离京师不远,所以只花了半月功夫,便移了防,远远见到了诸官。

    江彬一身戎装,匆忙下马,行至马文升面前,大吼道;“卑下江彬,见过诸公!”

    他的嗓门很大,声震如雷,再加上他体型魁梧,整个人极有气势,屈膝拜倒之间,也发出骇人的声势。

    马文升人等,纷纷赞许的点头,马文升将他搀扶起来,甚至还想上演一段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这江彬身上的桥段,只可惜,没带披风,心里略有遗憾之余,一面道:“将军远来辛苦,将士们也辛苦了,本官在陛下面前,对蔚州卫多有美言,原本……心里还有一些忐忑,只恐将军有负本官的举荐,可今日见蔚州卫上下军容齐整,让人大开眼界,时候不早,随本官速速入宫,去觐见天子吧。”

    江彬激动得胸膛起伏,双目中发出精光,他络腮胡子,披着重甲,眼里对于即将到来的圣恩,怀有极大的期待,激昂的道:“遵命。”

    马文升心里依旧暗暗点头,这江彬,无论是何时何地,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正是马文升心目之中名将的风采。

    难怪宣府巡抚那里,屡屡举荐此人,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彬觐见。

    弘治皇帝听闻蔚州卫抵达京师,早与诸臣在此等候,方继藩也来了,内阁以及各部尚书,个个满怀着期待。

    可惜……太子却在军中,迟迟不见踪影。

    听说……又去研究什么军事。

    弘治皇帝对于江彬这个人,也是做过功课的,从各方面的信息来看,此人确实很有本事。

    他所带的蔚州卫,可谓是冠绝天下各卫,这在大明诸卫所之中,十分罕见。

    而这朝中百官,几乎是众口一词,对于蔚州卫都是赞誉有加,就更让弘治皇帝满怀期待了。

    “卑下,见过陛下,吾皇万岁!”到了御前,这龙精虎猛的江彬行了个实实在在的大礼。

    弘治皇帝打量着他,竟也被他唬住,心里啧啧称其。

    站在一旁的方继藩也用心的打量着江彬,心里不由想,这家伙……很像后世推荐会员卡的健身教练啊,瞧瞧这一声腱子肉……难怪历史上,能获得朱厚照的喜爱,王八对绿豆,我呸!

    弘治皇帝则是微笑道:“卿家此来辛苦。”

    江彬道:“回陛下,这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将士们卫戍边镇,隔三差五便要操练,比之行军不知辛苦多少倍。”

    弘治皇帝对江彬的话,颇为动容,随即道:“卿家乃是世袭指挥?”

    江彬就道:“回陛下,臣父祖乃世袭千户,此后,到了臣这一辈,世袭了父祖的官职,却因为立功,先为卫佥事,此后为卫指挥。”

    “不错。”弘治皇帝满意的颔首,虎父无犬子,在这血缘宗亲社会,还是很主流的。

    弘治皇帝显得兴致勃勃,继续问道:“卿家带兵多少年了?”

    “十七年。”江彬正色道:“卑下自弘治九年袭职,便一直都在蔚州练兵。”

    弘治皇帝道:“众臣都说卿家练兵练得好,不知有何心得?”

    江彬道:“无非就是吃苦耐劳而已,我大明军户,从祖上起,便保家卫国,父子传承,子子孙孙无穷尽,何况,朝廷还授予了军田,足以让将士们开垦,平日可以耕种,操练,到了战时,便可上阵。蔚州卫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将士们心里感激着圣恩,无不仰慕着陛下的恩典,大明之敌国,便是蔚州卫兵锋所指之处,将士们,岂有不尽死力之理。”

    他的表现,犹如一个硬汉,一言一语,都带着果决。

    奉天殿里,群臣窃窃私语,暗暗点头的同时,都表现出了欣赏。

    弘治皇帝意动:“军田可以养活将士吗,军户们……没有怨言?”

    “卑下敢作保,绝无怨言,将士们在蔚州,日子是过的清苦一些,可是能为朝廷效力,乃是将士们的福分,将士们只盼着杀敌建功,没有其他。倘若给将士们吃用的多了,这反而会滋生将士们骄横之心,历来……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就如臣,臣只信奉一件事,那便是一块好刚,便必须不断的淬炼,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此……才可称之为百战之兵,如若不然……朝廷养着一群老爷兵,又有何用?”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马文升笑的好像自己的婆娘又成亲了一般,乐开了花。

    刘健,李东阳人等,亦是纷纷点头,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兵啊。

    偏偏……江彬这些话,不但合了君臣们的心意,最重要的是……江彬这一副不为名利所动,断然拒绝任何优厚待遇的言辞,恰恰是最能令人动容的。

    冷不丁,在此时,有人道:“将军平时吃糠咽菜,身体居然还如此壮实,这吃的,乃是饲料吗?”

    “……”

    这话……

    众人朝声源看去,却见方继藩一脸无辜的样子,仿佛在说,这不是我说的话。

    弘治皇帝:“……”

    只是……弘治皇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吹胡子瞪眼,咳嗽一声:“蔚州卫上下,没有怨言吗?”

    “绝没有。”江彬似乎毫不被那不合时宜的话影响,道:“将士们在灾荒时节,甚至出现过卖儿鬻女的情况,可是将士们,哪怕是那个时候,也不曾有过怨言。蔚州卫上下,效忠皇上,护卫大明,至死不渝!”

    .....

    今日第一更送到,还有!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飞黄腾达

    江彬的话,掷地有声,在这殿中余音环绕。

    这样的话,听的不少人热血沸腾。

    这江彬……倒是孺子可教。

    看看蔚州卫,人家卖儿卖女,也不给朝廷添麻烦呢,再反观太子殿下和齐国公,这两个败家子哪里是练兵,这是索命鬼啊。

    弘治皇帝听着……却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

    或许……是弘治皇帝亲眼见过卖儿卖女,饥寒交迫是何等的惨景,因而……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热血,反而……觉得毛骨悚然。

    弘治皇帝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没有做声,因为他察觉到自己的肱骨之臣们,似乎对此很是赞赏。

    大明的文武是割裂的。

    对于文臣而言,他们自觉得武夫就该如此,毕竟……这是一群丘八,丘八们若是养懒了,养馋了,将来迟早尾大不掉。

    文人对于武人的歧视,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程度,甚至……彼此之间再无同理之心。

    弘治皇帝道:“朕还听闻,蔚州卫斗是敢战之士,立下不少功劳,报上来的功绩,朕是看过的……卿家练兵,确实非同一般,不知可有心得?”

    江彬道:“颇有一些,却不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

    众人不知道的是,弘治皇帝对江彬再无兴趣了。

    对他来说,太子是要钱,这个江彬,分明是要命啊。

    可偏偏……弘治皇帝老成持重,自也不会表露出什么,只是道:“卿在京师,拟出一个章程来,送入宫中,给朕看看,至于蔚州卫的将士,长途跋涉,甚是辛苦,兵部予以一些犒劳吧。”

    江彬也不知道今日自己的表现好不好,却不敢去观察弘治皇帝的脸色,于是瞥了马文升一眼,却见马文升眉飞色舞,心里便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的表现,正合殿中君臣心意了。

    想到此刻,他内心似有一团火,顿时炙热起来,忍不住心里想,列祖列宗啊,多亏了你们保佑,不肖孙即将要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了。

    弘治皇帝随即道乏,百官纷纷散去,江彬不敢走在前头,而是一副顺从的样子,等诸公们都先离殿,方才一副谨慎的样子走出殿去。

    出了殿,见马文升人等早已去远,却有一人,身穿蟒袍,背着手,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这是……

    江彬立即抱拳道:“卑下见过齐国公……”

    齐国公之名,哪怕是远在蔚州的江彬,那也是知道的。

    方继藩道:“你这蔚州卫,倒是颇有意思,你今日当着圣驾说的话,可是你的肺腑之言?”

    江彬立即一脸诚恳的道:“自是肺腑之辞,卑下岂敢欺君。”

    “哼!”方继藩顿时脸就冷了下来,义正言辞道:“你这利益熏心的小人,不过是有了被利用的机会,因而甘愿被这内阁诸公和马文升所利用罢了,口是心非,满口胡扯,你以为太子与我看不穿你的诡计?”

    江彬显得惶恐,他当然知道,得罪了齐国公是什么下场。

    别看江彬傻头傻脑的样子,可此番进京,他联想到太子设立常备军的邸报,便大致知道,蔚州卫入京是做什么。因而……他做足了把戏,便是要让人知道,自己是可以利用的。

    只是……现在面对齐国公……他底气骤然有些不足了。

    “齐国公,卑下并不明白你的意思。”

    方继藩冷冷道:“你以为,得了内阁和兵部的赏识,你就可一飞冲天?”

    江彬心里咯噔一下,这齐国公……真的太直接了。

    江彬知道自己无法回避,他其实内心里有些打鼓,甚至想过退缩,可随即……

    他猛地抬起头来,居然放肆的盯着方继藩,这眼神,满是yu望,他贪婪的看着方继藩身上的蟒袍,突然道:“卑下不过是区区指挥使,这辈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来京,可这一次,既然有幸能够来此,那么……飞黄腾达就在这里,卑下为何不来?”

    他一脸的,没错,我就是来求富贵的,富贵险中求,我知道会有危险,可又如何,我江彬也想吃香喝辣,想要成为大人物,既然内阁和兵部想要利用自己,虽然我可能因此而成为牺牲品,可多大的风险,就意味着多大的利益。

    他眼睛**裸的继续盯着方继藩身上的蟒袍,舔舔嘴,继续道:“何况我听闻,太子殿下也是爱才之人,他精通兵事,蔚州卫的兵练得好,我江彬哪一点也没有不如人的地方,太子殿下未必会因此而嫌弃卑下。”

    方继藩:“……”

    不得不说,对方继藩来说,这个人也算是一个特别了。

    第一次遇到一个这么无耻卑鄙的人啊,方继藩居然有点懵。

    卧槽……难怪这个家伙,在历史上能得朱厚照的赏识,这人很人渣啊,都快超越我方继藩了。

    此时,江彬笑道:“齐国公,您是国公,驸马都尉,位极人臣,自是大人有大量,总不会为难卑下一个区区的蔚州指挥吧。”

    方继藩闻言,顿时大怒。

    方继藩的脸越发冷,道:“狗东西,我还偏就为难你如何?”

    江彬咧嘴一笑:“这里是宫中……”

    只是话还没说完……

    方继藩已是扬手,一巴掌便摔过去。

    啪……

    一巴掌扇在江彬的脸上。

    江彬愕然……

    方继藩一脸鄙视的怒吼道:“你看错我方继藩了,我方继藩就是目无法纪,最喜以大欺小,倚强凌弱的人。”

    江彬面上,瞬间多了一个巴掌印子。

    他捂着脸,后退:“这是宫中……是宫中……”

    方继藩龇牙,捋起了袖子:“你朝我吼这么大声干什么?打死你这狗东西!”

    ……

    这奉天殿前的打闹,顿时惊动了不少宦官。

    陛下已摆驾去了坤宁宫。

    那萧敬正预备去司礼监,远远看到争吵。

    心急火燎的宦官冲了来:“干爹,干爹,不好啦,不好啦……”

    萧敬眯着眼,依旧远眺:“咱知道打起来了。他们怎么打起来的?”

    “这个……儿子不知,要不要……去喊金吾卫……”

    “喊个什么?帮忙去啊,咱分明看到江彬殴打齐国公,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都给咱上!”

    萧敬一声呼喝。

    身边的宦官们听罢,摩拳擦掌,个个听了干爹的吩咐,要冲上前。

    “回来。”

    宦官们这才驻足。

    萧敬好整以暇的道:“记住了,当着齐国公的面,就说……是咱让你们去帮忙的。若是陛下过问,你们就说……是你们自告奋勇,自个儿冲上前的……”

    宦官们觉得后颈凉飕飕的,有一种即将被推入火坑的感觉。

    “去!”萧敬呼喝一声。

    宦官们再不敢迟疑,一拥而上。

    萧敬在此时,已溜得没影儿了。

    方继藩和数十个宦官,追着江彬便是一顿狠揍。

    这江彬只听说过齐国公嚣张,没听说过这么狠。

    却不知哪个宦官,给方继藩手里塞上了一根藤条,方继藩连追带打,江彬只好抱头鼠窜。

    江彬哪里敢还手,只是鼻青脸肿,好不容易摆脱出来,虽是咬牙切齿,深以为耻,却不敢造次,灰溜溜的逃之夭夭。

    方继藩这才丢了藤条,一干宦官围着他,嘘寒问暖,这个道:“齐国公您累不累,要不,给您倒一杯凉茶来?”

    “公爷……您要不要歇一歇?”

    方继藩一挥手:“不必啦,似这等无耻之徒,竟说什么士卒们卖儿卖女,也要为朝廷效命,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是拿着别人的血汗,来给自己做晋身之阶,若是不打死这狗东西,如何显得我方继藩爱民如子,你们也滚吧,我心情不好,脑疾要发作啦。”

    众宦官闻言,个个恍然大悟,于是纷纷道:“公爷要不要请个精神科的大夫,抬出宫去,这样才显得……”

    “滚!”

    宦官们便一哄而散,顿时便没了影儿了。

    …………

    弘治皇帝前脚刚至坤宁宫,后脚萧敬便到了。

    张皇后在一旁给弘治皇帝斟茶。

    萧敬急匆匆的道:“不得了,不得了……陛下,那江彬和齐国公……打起来啦。”

    弘治皇帝还未反应。

    张皇后顿时脸拉了下来:“江彬是谁,敢打继藩?”

    萧敬:“……”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闻言之后,也有些懵了。

    一个指挥使,敢打当朝国公,且还是自己的女婿,这怎么说,都显得不合理。

    于是,他严厉的看了萧敬一眼,似乎是在说,老实说来。

    萧敬立即道:“陛下,似乎是因为……那江彬与齐国公发生了什么口角,齐国公受了什么刺激,脑疾犯了,于是……于是……好在奴婢这宫里的奴婢们见了,忙是上前去将二人拉住,这才没有引发什么大事,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双方互有一些……一些小伤,齐国公似乎也没有继续追究,自顾自的走了。”

    ………………

    老虎的兄弟夏言兵开了一本书新书,是近代谍战类的小说,叫《谍踪》,法医林江北穿越成了军统特工,利用他的身份,追杀日本间谍,帮助地下组织的故事,新书需要支持。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平步青云

    弘治皇帝皱眉起来。

    “宫禁之中殴斗,还有王法吗?此事定要追究到底,厂卫不可等闲视之。”

    萧敬听罢,唯唯诺诺的道:“是,是,奴婢遵旨。”

    张皇后在一旁亦是微微皱着眉头道:“是呢,殴斗倒也罢了,竟还痛殴驸马都尉,这放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没有先例的。”

    弘治皇帝脸抽了抽,他想解释一下,此事依着他的了解,可能被殴的是江彬,可想了想,却又沉默了,只是道:“加紧着去彻查。”

    萧敬点头,正待要走,突然,萧敬道:“陛下……兵部那里递了条子,说是蔚州卫远来,将士们听闻陛下召入京师,个个这摩拳擦掌,只盼能在陛下面前显露身手,陛下……兵部的意思,为了提振士气,不妨……进行校阅蔚州卫。”

    弘治皇帝听罢,颔首点头:“朕也想见识见识传闻中的蔚州卫,既如此,命兵部安排去吧。”

    …………

    方继藩出了宫,回了西山,便召了苏月来。

    方才打的大汗淋漓,手脖子有些肿痛,让苏月来看看。

    苏月小心翼翼的给师公上了药,包扎。

    方继藩便道:“你们西山医学院,有个叫刘艾的?”

    刘艾……

    苏月愣了老半天,终于道:“师公,倒是有个叫王艾的。”

    方继藩便道:“我说的便是他,此人如何?”

    “这个人……”苏月皱眉:“脾气有些怪,他一直坚持说,膳食才是最好的药,和我们西山医学院的理念背道而驰。许多人不愿搭理他,说他这是妖言惑众,他便逢人说,知道养猪吗?近来养猪最是热门,那什么什么官也不做,去养猪了。养猪之道,最紧要的就是让猪吃饱喝足,这人也一样,了解膳食,便能知道人所需的营养从何而来,养猪的道理,大家都能接受,何以这养人的道理,大家反而不能接受呢,他处处说这也是医学……”

    方继藩不禁笑道:“此人真是个人才啊。”

    苏月听着有些纳闷,倒不好多问师公。

    正说着,那王金元却是心急火燎的赶了来。

    “少爷,查到了。”

    方继藩打起精神:“查到了什么?”

    王金元就道:“一月之前,兵部提及蔚州卫的时候,小人便奉少爷之命,细查蔚州卫的情况,现在……终于有了眉目。”

    一旁的苏月却是识趣,怕自己在这听着不适合,就立即起身:“师公,学生告辞。”

    方继藩压压手:“你来听一听也不错,反正你每日在这医学院里,待久了,难免孤陋寡闻。”

    苏月不禁感激涕零。

    师公对自己,真是绝对的信任啊。

    王金元道:“都说这蔚州卫,只靠着一些田,便能养活自己,诚如少爷所说的那样,马无夜草不肥,这蔚州卫军纪涣散,可不少的武官,家中的财富却是不少,尤其是那江彬,他的兄弟,居然还在京里买了几处宅邸,而且竟都是一次性付清,没有向钱庄借贷,钱庄查明了他们的账目之后,更觉得蹊跷,于是……便派出大量的人手,在蔚州附近明察暗访,统计司这儿,也抽调了人手协助……这才发现,他们在蔚州卫,居然假扮马贼,劫掠商贾,就在三月之前,有一个商贾带着货物,无故在蔚州失踪,官府曾查过,最后却是不了了之。此后,那商贾的货物,出现在市面上,这事……和蔚州卫有关。”

    “不只如此,这蔚州卫还牵涉到了许多事,譬如勒索商户,杀人越货,还有……勾结私盐贩子……”

    方继藩越听越脸色认真起来。

    其实大明到了现在,军户是个老大难的问题,朝廷不发饷,大家日子过不下去,军纪败坏,贩卖私盐,杀人越货,许多都和官军是有关联的,这也是为何,民间会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之类的话,也就是说,土匪过来掠夺,就像梳子一样梳理了一遍把家里财物都掠走,但是梳子齿与齿之间间隔大,仍有漏过的;篦子齿很细,形容兵丁过来掠夺,是明打明地,时间充裕,细细地搜刮,掠夺得比匪还要恨,不像匪至少还怕官府过来只好匆忙地掠过就走。

    这时代的兵丁,和后世的子弟兵是两个概念。

    其实,方继藩甚至没有查蔚州卫之前,就知道这蔚州卫定有问题,可……没想到能这么的糟呀!

    能让这种狗东西继续过好日子?

    方继藩便肃然道:“所有的证据,都寻到了吗?”

    “正在搜罗,请少爷放心,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定能给少爷一个交代。”

    方继藩点头,冷冷的道:“江彬此人……居然敢惹我方继藩,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我方继藩若是不收拾了他,以后还怎么在大明立足?”

    “给我细细的查,一定要查有实据,免得有人说……我方继藩栽赃陷害。”

    “是。”王金元抖擞精神。

    西山这里,虽没有厂卫这样的机构,可通过商业网络,早已将触角伸进了各行各业,甚至……依靠西山钱庄,大抵也能将一人的财产摸得清清楚楚,查一个人,从查账开始,只要账目上有出入,那么基本就十拿九稳了。

    偏偏现在,是在常备军设立的节骨眼上,倘若是罪证不够详实,难免让人说方继藩有栽赃陷害之嫌。

    …………

    江彬一瘸一拐的回了营地。

    早有军将来迎接他,江彬呸的一声,口里吐出血痰,这指挥使同知杨勇道:“指挥,这是……”

    江彬眼眸里,掠过了一丝阴狠。

    似他这样的人,不顾一切都想往上爬,好勇斗狠,并非是善类。

    他捋了捋身上的戎装,道:“被狗咬了。”

    本以为指挥是去见驾,将来前程不可限量,谁晓得……居然是伤痕累累的回来,这杨勇心里打鼓,面带犹豫之色。

    “怎么,你有话要说?”

    “这……”

    “说吧。”

    “方才,从蔚州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人在蔚州调查数月之前,那瓷器商的事,不只如此……似乎……”

    江彬脸色一变:“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清了吗?”

    “这……指挥,若是东窗事发,只怕……”

    江彬面颊上的肌肉颤了颤,他身躯也不禁打了个激灵:“是齐国公,这一次,好不容易获得了赏识,可谁料,竟成了齐国公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齐国公……”杨勇面上带着骇然之色,他战战兢兢的看着江彬:“那齐国公可不是好招惹的啊,惹着了他,咱们还有命吗?早知如此,我们便不来京师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江彬脸色冷然:“哼,富贵险中求,在蔚州,一辈子都无出头之日,弟兄们想要吃香喝辣,不来京师,吃什么?此次来京,我们蔚州卫,就是庙堂上诸公的棋子,任人摆布,可我们甘愿做棋子吗?只是万万想不到……那齐国公……竟然查到了我们的身上,咱们经的起查吗?这一查,你我便是十个人头,也不够砍的。”

    杨勇吓得两脚发软,差点站不住了。

    却在此时,有兵卒匆匆而来:“禀指挥,陛下有旨,责令兵部择吉日,校阅蔚州卫,到时陛下亲来观礼,请指挥早做准备。”

    江彬坐稳了,呷了口茶。

    他知道自己置身于极凶险的局面,一个不好,可能是万劫不复,也可能是一飞冲天,自此之后,平步青云。

    他内心里竟无恐惧,却是的一股子野心,自内心滋长出来。

    江彬挥退了那兵卒,深深的看了杨勇一眼:“事到如今,要做两手准备,倘若……那齐国公……没有查到什么,咱们校阅兵马,若是能蒙皇帝厚爱,到时,你我兄弟,自有一场富贵。可若是……”

    他眼里掠过了杀机,想到方才方继藩对自己的拳脚,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倘若,当真逼得兄弟们没有了活路,嘿……咱们本就过惯了刀头舔血,商贾杀得,还有前年,一个路过的巡官也杀得,也曾和贩子一起卖过私盐,天王老子能给咱们富贵固然是好,可若是给不得,那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声音压得更低:“校阅当日,只需一声号令,弟兄们便动手,圣驾既来,那么太子,皇孙,齐国公,内阁六部诸公都会来……到了那时……还不是咱们想要如何,就如何?”

    杨勇一屁股跌坐下去,吓瘫了:“指挥……这……这怎么可以……”

    江彬面无表情,面上掠过了恨意:“当初分盐贩子的金银时,你怎么不说这样的话。当初将那些富户和商贾绑了起来,剜了他们的心时,你为何不说这样的话?当初在那偏僻的陈家庄里烧杀劫掠时,你可是冲在最前头,怎么,原来这世上,还有你杨勇不敢做的事?”

    杨勇面上慌乱。

    他看着江彬。

    江彬说出这番话时,却好似是轻描淡写。

    他感受到江彬的体内,似乎有某种极危险的气息,这等气息,却不知给自己的命运,带来何种变数。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乱臣贼子

    江彬随即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要有万全之策,需做到两手准备,一方面,自是厉兵秣马,需将这校阅办好,让陛下晓得我们蔚州卫的厉害,若是陛下青睐,自有荣华富贵。”

    “另一方面,也要小心提防,查一查这齐国公府,到底查到了多少事,又有多少证据,到底能不能将我们置之死地,因而,真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争取到了校阅那一日,便是我等震动天下之时。”

    他说到震动天下之时时,眼里掠过了一丝诡谲之色,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方继藩的样子,到了那时,只怕他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方继藩。

    江彬歇了口气,又道:“这卫中上下的人,尤其是当初跟着咱们吃肉的人,这光吃了肉,到了挨打的时候,也需让他们晓得,该拼命了。我们所做的,哪一桩,都是天大的罪,这等事,在台面下,自是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弄到了台面上,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不说别的,就说以往报上去的‘功劳’,这些斩贼的功劳,哪一个不是他们屠戮百姓割了首级杀良冒功而来。这些……他们洗的干净吗?一旦获罪,这些事,统统都要败露,咱们没一个人会有好果子吃,告诉大家伙儿,到了这个份上,只能一心跟着我江彬干,干得好,照样还有一场富贵,我们是当兵吃饭的人,给朝廷卖命是卖,那倒不如,给自己卖命,什么仁义礼信,呵……这不过是骗孩子的话而已,都听好了,这些日子……该准备的,都要准备妥当。”

    杨勇到了这个份上,只有唯唯诺诺的应下江彬的吩咐。

    他很清楚,到了这一步,已到了悬崖边上,没有退路了。

    …………

    第一军的大营,就在西山。

    朱厚照已在此待了一个多月,大门不出,二门迈。

    他既是这些将士们的义父,也是军事研究所的带头人。

    制定出来的所有操练内容,都在军事研究所里,不断的进行修改。

    而将士们入营,本是奔着吃粮去的。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卯时开始,他们便需列队,开始操练。

    军事研究所认为,一支新的军队,首先需做到纪律严明,这是重中之重,乃是军队的关键所在,若是失去了号令如一,那么一切的操练,都显得没有意义。

    这一点共识,是许多人翻阅了许多历史上的精兵操练之法所得出的。同时,他们也做过一些实验。

    譬如,将一队号令如一的士兵对阵一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壮丁编队,这些壮丁,都是选出来的精锐,个个不凡,可是……对阵起来,竟是不敌一群纪律严明的士兵。

    在得出这些成果之后,那么初期的操练,都是为纪律所准备。

    譬如,所有的官兵都发军服,但是务求军服必须做到整洁,稍有丝毫的衣冠不整,便立即军法处置。

    这样的做法,让官兵们吃够了苦头,许多人对此不理解,难道打仗了,上阵拼杀,还需顾忌这个?

    可对于军事研究所而言,这看似苛刻的要求,却是纪律的根本,这看上去毫无意义的事,本质上,就是消磨掉每一个人的个性,使每一个人,都成为军中的一份子,通过一次次对军服的清洁,保证士兵们的绝对服从。

    列操自然而然,也就变得重要起来,因为这是官兵整齐划一的重要途径。士兵们列成一个个方阵,一次次的站队,要求做到不差一丝一毫,队列行进,亦要做到号令如一,整齐划一。

    如此下来……这对于操练的官兵们而言,不啻是身心的折磨。

    若是如以往一样的操练,耍耍枪棒,虽是容易疲惫,可至少,还可以随时变换姿势,趁机休息。

    可如今,却需他们如木桩子一般站着,有时一站,便一两个时辰,严寒酷暑,汗流浃背,稍有动弹,便是惩罚。

    官兵们对于王守仁,对于太子,对于那些军事研究所的文职武官,没有丝毫的好印象,在他们看来,这些人,更像是在捉弄自己。

    而他们最是爱戴的,却是炊事房的文职武官王艾。

    王艾每日给他们配置的,便是饮食。

    操练累了,在间隙的时候,王艾会让人预备一些盐水,他认为盐水能够补充人消耗了大量体力之后的盐份,对操练的官兵,有很大的好处。

    清早的早餐,在王艾的布置之下,也格外的丰富,蒸饼,鸡蛋,再加上一条牛肉。到了正午,往往都有蛋花汤,有肉食,有米面……

    甚至……王艾会经常瞎琢磨出新的菜肴,请人去尝试……对于王艾而言,这似乎是顶天的事。

    入营一个多月,从起初的煎熬日子,渐渐的……新兵们慢慢的开始适应起来。

    他们竟是开始觉得有些迟钝。

    他们出自于不同的地方,来自于不同的家庭,有过不同的经历。

    可是那些……似乎渐渐开始对他们而言,变得遥远。

    甚至……他们已经渐渐开始忘记,营外的世界,每日睁眼,不断捶打他们意志的操练,便如跗骨之蛆一般,使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怀恋以往。

    而到了夜里,他们到了营房,更是倒头便睡,脑海里……变得混沌,仿佛在他们的世界里,这营房和身边的伙伴,就成了他们的世界,他们渐渐开始对外头的世界变得漠不关心,满脑子永远都是军容军纪,以及每一日的操练。

    朱厚照对于这样的成效,很是满意。

    因为……新兵们开始越发有了新兵的样子,每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都是腰杆挺直,行走如风,有板有眼。

    ……

    偶尔……方继藩会来营里,他毕竟是副手,而对于操练的内容,方继藩没有横加干涉。

    拔苗助长,是没有意义的。

    后世固然有许多现成的经验。

    可是………让这第一军只知如此操练,却不知为什么这样操练,那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都需这第一军和研究所自行去摸索,去寻找更好的操练和作战方法,只有如此,这才能真正的融会贯通。

    这就如科学一般,你带着先进的东西放到古人们面前,对古人们而言,这固然是巧夺天工之物,可是他们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他们已经知道了制造,那又如何呢,最重要的……却是知道其原理,知道其内核,最终……形成一套全面的价值观,如此……才可以在此基础上,不断将这门技艺发扬光大。如若不然,这些东西,不过是昙花一现,最终……如古代智者们所创造的许多神器一般,最终失去传承。

    朱厚照显然对于方继藩很不满意。

    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方继藩,便扯着方继藩至自己的营房里,边道:“老方,近来你在做什么,这第一军乃是头等大事,成日见你偷懒。”

    方继藩便朝他笑:“殿下,臣忙的很呢,何况这里不是有殿下和王伯安吗?王伯安是我最爱的弟子,我将他放在这里,可见臣对这第一军是极其重视。何况,臣现在也有大事要张罗。”

    “什么事?”朱厚照一脸狐疑。

    看老方这个样子,不像敷衍……

    方继藩就认真的凝视着朱厚照,随即道:“殿下,蔚州卫……有问题。”

    听到此处,朱厚照顿时眼睛一亮:“有问题?不是吧,天上掉馅饼啦?你且慢着……本宫现在心跳的厉害,让本宫缓一缓……”他深呼吸,而后才道:“有什么问题,这些狗东西,要反啦?你快说,快说!”

    方继藩奇怪的眼神看着朱厚照,这厮怎么看都是一副十分期待的样子呀!

    他心里不禁在想,太祖高皇帝他老人家,若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子孙,棺材板压得住吗?

    方继藩道:“倒也不是说他们造反,而是臣发现,蔚州卫弊病重重,牵涉到了许多罪状,有杀良冒功,有劫掠过往商旅,有勾结盐贩……这里头,任何一个,可都是要杀头的大罪,江彬这个人……残忍狡诈,又野心勃勃,他在朝廷和宣府诸官眼里,是个忠义之辈,可在寻常的百姓眼里,却是毒蛇。”

    朱厚照亦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意外,而后眯着眼道:“有点意思了,既然知道了他罪恶滔天,为何不现在动手,拿了这个狗东西?”

    方继藩就摇头道:“他是陛下宣来的,内阁和兵部,都对他赞誉有加,何况,谁不知道臣和他有一些矛盾,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拿人,反而要闹得不可开交了,只怕陛下……也要动怒,要不……殿下你找个由头去宰了他?”

    朱厚照顿时眼睛瞪得如灯笼一般:“你又想糊弄本宫,到时父皇知道,还不宰了本宫?”

    方继藩乐了:“所以才需要时间和精力,去寻找人证物证嘛,臣是讲道理的人,绝不轻易污人清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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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