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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五十九章:上皇帝圣明

    这满殿的群臣,已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要疯了。

    去黄金洲?

    黄金洲那地方……可能对于大明的民、流民或者说军户,还有些许的吸引力。

    毕竟……他们本就一无所有,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可……对于这满朝文武而言,这可比去奥斯曼,去吕宋,去乌拉尔还惨哪。

    毕竟,文化传统上,大家讲究的是落叶归根,哪怕是去乌拉尔,不也还在一片大陆上吗?

    可那黄金洲,不但万里迢迢,听说一年的时间乘船,只能打一个来回。

    更可怕的是,那里悬孤于外,这一去,几乎没有听说过还能回来的。

    更不必说,他们还是有家有业之人,哪怕是再如何仕途跌宕,可这辈子也是衣食无忧,锦衣玉食,而那黄金洲,不但有西班牙人和土人为祸,天知道什么时候死在这些人的手里,且那地方,对于大明而言,几乎是不毛之地,做官做到了去黄金洲的份上,这简直就是大写的一个惨字,五月飞雪,千古奇冤哪!

    可旨意已经发了。

    上皇没有和任何人商议过。

    可怕的还有……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会被选中。

    现在若是跳出来,指不定,选中的就是你。

    哪怕是你千方百计想要留下,新皇可还在盯着你呢,更重点的是,还有……齐国公那个狗东西。

    “陛下……陛下啊……”刘京惨然道:“不,上皇,上皇……这黄金洲去不得啊,臣……不,上皇您年事已高,那黄金洲所谓何等地方,一旦乘船,便是山长水远,此去就回不来了啊,我大明,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何况……何况……若是上皇有任何的闪失,这……这岂不是……”

    弘治上皇帝微笑。

    他已经决定了,自然不可能更改。

    他的目光,慈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只这一眼之后,旋即便移至刘京的身上,声音清冷:“祖宗们将江山社稷送到朕的身上,朕再不肖,也没有害怕险阻的道理。这是为了大明的万年基业,虽是艰难险阻,又有何不可呢?那黄金洲……多少人前仆后继,无数的臣民流了血汗,才拼了来,朕固为天子,他们可以冒险,朕为何冒险不得?何况……你们都说朕万岁,说朕是承皇天之眷命,受列圣之之洪休,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区区险阻,不值一提。”

    刘京:“……”

    此时,殿中已是一片哀鸿。

    此时的大明朝廷,再不是二十年的时候了。

    那时候……大臣们若是抱团起来,便是皇帝也不得不退让几分,可现在……上皇帝心意已决,他既要观政,自然少不得大臣辅佐,他要去黄金洲,那么辅佐的大臣,就少不得也要去黄金洲侍驾。

    这是君臣之道,君臣之道是道德上的约束。可道德某种程度而言,是用暴力来维护的,就比如不允许你随地便溺,随地一次便揍你几个时辰。又譬如,你得有忠心,需遵从纲纪伦常,倘若不忠,就诛你三族,这个时候,你就会比其他人忠心一些。

    群臣心里悲凉无比,一个个瑟瑟发抖,却都说不出话来。

    大家又恢复了面如死灰……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朱厚照显得十分意外,他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居然……有些怦然心动。其实……

    他也想去黄金洲,毕竟……那里有数不清的贼寇。

    因而对朱厚照而言,觉得自己的父皇去黄金洲,似乎并不是吃苦,倒像是……享乐。

    父皇给了自己很大的启发啊!

    方继藩心里却是震惊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弘治皇帝。

    这历朝历代的君王之中,见过父子相残,也见过父子相互提防,可似弘治皇帝这般,为自己儿子做到这个份上的,只怕……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吧。

    这个时代出海,本身就是一次豪赌,死亡率不低,哪怕是皇帝……沿途有最好的照料,也依旧无法避免那席卷一切的风浪。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群臣,心里却是感慨,他感受到他们的不甘和不愿。

    可是……他们何尝知道,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真以为……他们今日留在此,会被自己的儿子所容忍吗?

    他没有再说什么,随即看向朱厚照:“皇帝在此治理天下,朕在黄金洲观政,若是皇帝有疏失,朕自当修旨而来,见了朕旨,切切要遵从。”

    朱厚照歪着脑袋想了想,等大明发生的事传到了黄金洲,父皇再修一道旨意送回来,稻子都快三熟了,遵从个啥?

    他乐呵呵的道:“父皇放心,儿臣最听父皇话的。”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厚照一眼,随即目光落在方继藩的身上:“朕此去……只怕许多年都不能回来啦,甚至可能……朕的陵寝,将会设在黄金洲……”

    说到此处……弘治皇帝黯然。

    这也是他最惆怅的地方。

    古人们深信,人死之后,会有另外一个世界。

    所以许多的皇帝在位之时,自是拼命给自己缔造陵寝,只恨不得将半个天下的财富,都送入地下的世界。

    可弘治皇帝若是在黄金洲,一旦驾崩,只怕是不可能在外漂洋过海送回京师安葬,那时……自己将孤零零的葬在黄金洲,自此之后,和自己的列祖列宗以及子孙们,永远再难相聚。

    当然……唯一值得弘治皇帝所乐见的,可能就是,正因为自己的陵寝在那里,那么……只要大明的社稷还在,子孙们就少不得派出重臣,隔三差五的来黄金洲祭祀,子孙们也绝不会容许,会有西班牙人入侵他陵寝的所在,使祖先的陵寝被西班牙人所破坏,这涉及到了孝,也涉及到了大明皇族的脸面问题,因此……无论在黄金洲,会有多少强敌环伺,对黄金洲源源不断的驰援就不会停止。

    大明在,黄金洲便在!

    弘治皇帝对方继藩继续道:“卿在京师,好好辅佐皇帝,朕知你的才能,留下你,朕放心。”

    方继藩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忙是诚惶诚恐的拜下:“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笑起来:“卿的父亲也在那里,朕或许……可以见一见他。”

    方继藩忙道:“陛下……若是至黄金洲,这黄金洲现在最富庶的地方,莫过于是齐鲁,上皇倘若能移驾此处,那么……不但臣父和臣子可以尽心伺候,陛下在那里,也可以过得舒适一些。”

    弘治皇帝微笑,却是摇头:“齐鲁乃是卿之父子封国,朕为上皇,岂可鸠占鹊巢呢?再富庶,那也是方家的富庶,朕看过舆图啦,有一处地方,叫做新锦州,此处,还是你的弟子发现的,地方是寒冷了一些,可将就着就在那里……驻扎吧。”

    新锦州……

    方继藩顿时就吸了一口凉气,这地方,他也有印象,可……有点偏啊!

    在黄金洲的北方,再往北,差不多都要到阿拉斯加了。

    放在后世,就在加拿大的位置……

    在这个时代,去那儿,可就单纯的是受苦遭罪了。

    群臣们还一脸懵逼,毕竟……他们对于黄金洲的地理,不太熟悉。

    若是他们知道……接下来弘治皇帝将要带着他们到一处冰天雪地的所在,只怕又要炸了。

    弘治皇帝却是想的很清楚。

    自己是上皇,所在的地方,务必要安全,而新锦州人烟稀少,倒是安全所在,寻一处还算不错的地方驻下,倒挺好,最好距离齐鲁近一些。

    可是……齐鲁,他是万万不肯去的。

    毕竟……自己所带去的人,既不能相容于太子,又怎么可能去给方家添麻烦了呢,想一想齐鲁一个藩国里,突然多了许多几乎可以和方家父子同列一品的大臣,成日给方家人指手画脚,只怕方家上下都要头痛不已吧。

    他们既然喜欢指手画脚,那么……以后就对朕指手画脚好了,朕陪着他们一辈子。

    方继藩心里唏嘘,他却不知弘治皇帝咋想的,换做是自己,想来没有这般的崇高。

    弘治皇帝这时候才对萧敬道:“萧伴伴,将名册取出来,朕拟好的一千三百六十四员文武大臣随驾的名录,除此之外,还有侍驾的宦官、女官人等,以及随驾的京营扈从,这里头,多达数万人,所需的银子,朕的内帑……来出,朕也需带一笔银子去黄金洲,朕也不能寒酸了,朕是上皇嘛,没有银子是不成的,幸赖,朕攒了不少的银子,这名册要张贴出来,让他们及早做好准备,若是有人想要举家迁徙,朕也是恩准的,噢,萧伴伴……”他深深的凝望了一眼萧敬,才道:“辛苦你了。”

    这简洁的四字,萧敬却能听明白,自己老了,上皇却离不开自己,本来这个年纪,自己该是颐养天年,可现在,却只怕也需去黄金洲了。

    他朝弘治皇帝点点头:“奴婢侍奉上皇,习惯了。”

    ……

    今天这两章,关系到整本书中后期的转折,所以格外的难写,今天两更,明天再三更还账吧。

第一千六百六十章:上皇之术

    弘治上皇帝朝萧敬点点头。

    这是陪伴了自己几乎一辈子的老奴,即将远行,也只有将萧敬带在身边,才令他放心。

    此时,他又扫视了众大臣一眼,目光在这奉天殿里流转了一圈,似是下了决心般,突的站了起来,道:“朕且先回宫,这里的事,自是交给皇帝,中原之事,与朕无涉,都交给皇帝处置吧。”

    萧敬连忙搀扶住他。

    所有人都朝弘治上皇帝注目。

    看着这个治理了大明数十年的天子,徐徐走下了金銮。

    这是第一次……他走下来……而在金銮,原本空荡荡的龙椅上,坐着另一个人。

    人们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弘治上皇帝。

    这个天子,曾用登基十二年的时间,创造了一个士大夫们所歌颂的弘治中兴。

    此后,又用了十数年,缔造了一个新学士人们所歌颂的太平盛世。

    无论人们如何的褒贬,可至少……每一人都清楚,作为一个皇帝,他已尽力了,用尽了这几乎大半生的精力,不贪图任何的享乐,殚精竭虑,从未停歇过。

    而现在……他似乎也并没有停下来。

    萧敬的眼眶里,已是泪水涟涟,不知是在哀叹上皇帝,还是在哀叹自己的命运。

    他极清楚,自己和上皇帝是命运相连的,皇帝劳碌,自己便非要劳碌不可。

    弘治皇帝丢下了群臣,摆驾离开了奉天殿,他已决心,此后再也不会来此。

    待走出了奉天殿,萧敬道:“陛下,是否回坤宁宫……”

    “坤宁宫……”弘治皇帝恍然。

    随即,他苦笑道:“过一些日子,这坤宁宫也要腾出来了,可仁寿宫里,太皇太后又在,只怕需委屈片刻新的皇后。不过……此时还早……朕竟也不知该去哪里了。”

    是啊,数十年如一日,往日白日的时候,总是在暖阁,在奉天殿里,现在突然一下子,竟觉得无所适从了。

    顿了一下,弘治皇帝目光一张,突然道:“朕想到了一个好去处,摆驾……去内官监。”

    萧敬明白了。

    大明的宫廷有十二监,除此之外,还有四司、八局,各司其职,用来侍奉皇族。

    不过随着弘治皇帝的内帑颇丰,且随着打理内帑的事务越来越繁杂,因此,弘治皇帝索性让内官监同时来兼顾着内帑股票、宝钞、存银之事,说白了,现在的内官监,就相当于是皇帝的小金库。

    陛下这个时候……还不忘自己的内帑。

    果然……不忘初心啊。

    萧敬忙是应了,侍奉着弘治皇帝至内官监。

    内官监上下万万料不到,在新皇登基的当口,上皇帝居然会来,众人匆匆的出来迎驾。

    弘治上皇帝下了乘舆,步入其中,随即命人取了账目来,这堆砌如山的账目,令人看的眼花缭乱。

    弘治上皇帝却是乐在其中,道:“朕自己都想不到,居然存了这么多的股票和银两,朕所存内帑银钞,胜国朝百三十年历代先皇们的十倍,百倍!”

    萧敬亦忍不住露出笑容道:“上皇……圣明。”

    弘治上皇帝又唏嘘:“这些股票,统统都留给皇帝吧,还有这些皇庄的收益,只是……现银,朕必须带走,存银和宝钞两千三百七十二万两,朕……也就不留给皇帝了。”

    其实这些现银,和股票等有价之物比起来,并不算多,上皇帝要带走的,终究还是小头,可这……依旧是一个天文数目。

    “陛下带去黄金洲?”

    “当然,带去黄金洲。”

    “有了这些银子,陛下去了黄金洲,自然也可享清福了。”萧敬又笑了笑道。

    弘治皇帝却是摇头:“你错了,清福,朕这辈子都怕是享不着了,让子孙后代们去享吧,带着这些银子,对黄金洲有好处,黄金洲乃是不毛之地,有了银子,就可招来更多人进行开垦,将那一片片的荒芜之地,都变成肥沃的土地,算起来……这些银子……是给朕的外孙的,朕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梦见正卿啦,也不知他在黄金洲,现在过的如何,想到去了黄金洲,能见着他,朕心里总算踏实一些。”

    萧敬一愣,他张口想说什么,随即又缄默起来。

    弘治上皇帝看了他一眼,便道:“你有话要说?”

    萧敬摇头:“奴婢不敢说。”

    “说罢。”弘治上皇帝道:“无论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

    上皇帝的人品还是很可信的,于是萧敬大起了胆子:“上皇,奴婢……还以为……还以为上皇巡游黄金洲,既是将一批老臣带走,还因为……上皇欲加强对黄金洲的控制,奴婢听说,黄金洲之中,方家的封国,实力最强,上皇……此去,是为了……为了……”

    “是为了提防方家?”

    萧敬连忙拜下,道:“奴婢万死之罪。”

    “又是帝王权术!”弘治皇帝叹口气道:“自幼,他们便让朕读资治通鉴,读史,这历朝历代的史书,都是帝王将相之事,师傅们传授的学问,也都隐晦的提及为君者当如何如何制衡,如何防范。”

    萧敬道:“这叫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弘治上皇帝摇头:“你这奴婢,也跟着鹦鹉学舌了吗?”

    弘治上皇帝站起来,背着手踱步,口里继续道:“可偏偏,你猜错了。朕为何要防范方家,方家为我大明效的命还少吗?没有他们的功劳,何来今日的气象,又何来的黄金洲,交趾,吕宋,何来的乌拉尔?天下太大太大了,大到自京师出发,向四方骑马、行船,以至一年都未必能走到尽头,这天下,万国林立,难道土地还不够多,山林和汪洋,还嫌不足吗?大明基业未成,便想着如何相互提防,如何猜忌,如何防范,这所谓的帝王权术,真是可笑,现在就已开始起了这般的心思,美其名曰‘心术’,那么,不过是让人笑话而已。朕要做的是,我大明慈则恩泽八方,怒则鞭挞四海,四海之内,定于一尊,这……也是皇帝的心思,他是朕的儿子,朕最清楚他,他的心,比朕要大。朕希望的是……皇帝与继藩,能够齐心合力,而非是彼此猜忌,否则……权术是有了,臣子也都已降服了,大明的宏图,却是毁于一旦。”

    弘治上皇帝的脸色温和了许多,随即道:“况且,朕只一子一女,岂可厚此薄彼呢,方家的子孙,都是朕的外孙,也是朕的骨肉,他们流淌的也是朕的骨血啊,朕此去,不是为了提防和防范,是去帮衬的,朕将天下给了皇帝,朕这多余的银子,还有这有用之身,索性就统统留给正卿他们吧。”

    萧敬忙道:“奴婢真是万死,妄测天机,还请上皇恕罪。”

    弘治上皇帝挑眉,道:“天下已经变了,许多事,你这奴婢看不清,其实……朕许多时候也会犯糊涂,也瞧不清楚,可朕尝试着,慢慢去学,去理解皇帝和继藩他们的心思,朕天生不是什么聪明的人,朕老啦,时日无多了,能学多少是多少吧。你……也老了,看不清,无法领会,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责备的。”

    萧敬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显然……他也不打算让自己过于聪明起来。

    做奴婢的,要这么聪明做什么?聪明的过了头,反而是祸事,是以他也不打算去学什么新鲜的事物了,上皇怎么说,自己怎么做便是了。

    弘治皇帝挥挥手:“好啦,朕继续看看账,你去歇一歇。”

    萧敬道:“奴婢遵旨。”

    …………

    奉天殿里。

    朱厚照已有些乏了,狠狠的训斥了群臣一通,百官们心思复杂,个个低着头,不语。

    这个时候,谁还管这个,大家心里想的是,自己是不是要被送去黄金洲了?

    朱厚照见大家反响并不热烈,居然没有人跳出来和自己抬杠,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这和他所期待的太不一样,太没劲了。

    索性,便宣布罢朝。

    众臣慌忙退散。

    方继藩也急着要走。

    朱厚照想留住方继藩,见方继藩一脸焦急的样子:“老方,你急着走什么?”

    方继藩道:“臣想去看看名册,说不定臣也被送去黄金洲呢。”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谁晓得上皇是不是觉得沿途寂寞,把他也一并打包带走?

    朱厚照瞪他一眼:“上皇有旨意,朕也有旨意,朕乃皇帝,朕留下你了,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想去躲懒睡觉?不许走,朕有事要吩咐。”

    他敲了敲御案,沉浸在登基为皇帝的喜悦之中,就道:“朕思来想去,现在我们要办的,乃是两件事,其一,是要将这铁路和道路,统统都修起来,路通了,财富也就来了。这其次……。”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越加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皱着眉头道:“你细细听啊,不要心不在焉。”

    方继藩觉得自己头昏脑涨,不提还好,一提,自己竟真的有了困意。

    在朱厚照的瞪视下,方继藩只好勉强的打起精神:“臣谨遵皇上的教诲,请陛下继续说下去。”

第一千六百六十一章:赶尽杀绝

    见方继藩老老实实,朱厚照才觉得这皇帝做的,颇有一些滋味。

    他眉一挑,继续道:“这第二条,便是本宫觉得,当初召朝鲜国和倭国王子、贵族来京安置,实是一个好办法,朕要招徕天下王孙来此,凡有不来的,便算是大罪,来了……让他们在京里好好住下,朕想过了,地皮都给他们画好了,来,来,来,刘瑾……你这狗东西,取舆图来。”

    刘瑾眉开眼笑,立马取了舆图来。

    方继藩其实不需看,随便一想都能猜到,这安置的地方,十之**,是朱厚照当初买下的地皮周边。

    所以他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惊讶的样子道:“殿下,此处好,此处好的不得了,这里距离新城,不过是一路之隔,既清净,又置于新城周边,臣看哪,咱们也不能亏待了这各国的贵族王孙们,这附近,要不要建个戏院?臣是这样想的,让他们多听听戏曲,领略一下我上国的文化。有了戏院,理当要建一处广场,这广场需越大越好,如此,才显出我大明气象,可若是有了广场,不修一个蒸汽车站,委实说不过去,修了车站呢,附近的道路,只怕也要修一修,臣看,至少得八车道,八辆马车不能并排走,岂不弱了我巍巍上国的威风?还有这里,臣看需弄一个书院,就用最顶级的西山蒙学院吧,合作办学,王孙贵族们也有子女的嘛,不让他们读书,如何教化他们?还有这里……这条臭水沟……不,这条河好,犹如玉带一般,在此修葺一下,建起长堤,两旁设步道,步道边栽柳树,附近栽种绿植和花卉,如此一来,就更有模有样了。这儿……还有这儿……需招募大商贾,开设百货市场,人总需衣食住行的嘛,给他们提供一些便利,也是我大明的待客之道,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对,对,对!”朱厚照眉开眼笑,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眼睛都直了。

    老方懂得真多,自己明明也琢磨着这事,可话从老方口里说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

    朱厚照笑盈盈的道:“朕就是这个意思,老方啊,我们又不谋而合了,难怪父皇让你入阁,哈哈……就这么办了。这事,朕就不提,你回内阁里,草拟一道奏疏,不,也不能让你提,不然别人还以为这是朕授意的,你随便找个弟子来上奏吧,奏疏到了内阁,你来票拟,就说这主意好,而后票拟送到朕这儿来,朕亲自朱批,着你们加紧去办。哎……朕为了这些贵族王孙们操碎了心啊,噢,对了,老方,你说都布置了这么多好东西了,若是附近修一点宅邸,能卖什么价?”

    方继藩咳嗽:“这个……不好说,陛下……重点还是安置王孙贵族,将这些人纳入京师,免使他们在各地作乱,也可对诸藩国,加强控制,这是利国利民之举,关系着国家大策。”

    朱厚照脸微微一红,背着手,效仿自家父皇平日的模样,恢复了端庄的模样,故作轻描淡写的颔首点头:“是也,是也,老方是谋国之臣。”

    朱厚照随即道:“好啦,现在要办的,就是这么两件事,这第二条容易,可第一条……需立即命工程学院的人前往天下各州进行勘探,赶紧的拟定一个铁路贯通的章程出来,这东南西北,都需有铁路贯通,朕要将铁路修至辽东,修至江南,修至兰州,先贯通这些,只要修好了,朕到时,若要讨伐不臣,便也轻易了许多,将来……这些铁路还可延长……”

    “陛下……”方继藩打断朱厚照:“这可是数千上万里的铁轨线路,且不说工程难度,工程学院,这些年积累了不少的经验,技术上的难点,尚可以迎难而上,问题的关键在于,银子从何而来?这可都是铁轨,这么多的铁疙瘩,造价一里下来,便是数百上千两银子……”

    朱厚照正色道:“可以募资,当初,保定和京师的铁路……”

    方继藩摇头:“这不一样,保定和京师,其一是铁路线并不长,投资的银子毕竟是少数,另一方面,这铁路线,本就是在繁华之地,所以大家觉得有利可图。可若是这万里的铁路,就不同了,造价太高,且许多地方,价值也不大,只怕没有人肯愿意花费这冤枉银子,这银子投进去,本钱不知何时才能收回来。”

    朱厚照一听,也觉得有理,他心里有雄心壮志,只恨不得一夜之间,将自己的计划统统施行。

    对于铁路,谁都知道是好东西,可这玩意,毕竟见效慢,若是京师到天津卫的铁路,固然有人抢着去修,可若是去兰州呢,去辽东呢?可这……毕竟是津要之地啊,且不说,那里有无数的矿产,可以便利的输送,这辽东和关外的百姓,难道就放弃吗?

    朱厚照道:“要不,本宫回去查一查内帑?”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只怕内帑里现银不多,就算有,上皇也十之**需用在去黄金洲之需……”

    说到上皇,方继藩心里就不免唏嘘,他顿时又打起精神。

    当今皇上,可谓是大刀阔斧了,很有进取精神,用寻常人的话来说,就是激进。

    可很多时候,激进也没有错,毕竟……铁路迟早都是要修的。

    而一旦铁路贯通,对于商贸的好处,自不必提,而且对于军事而言,也有着极大的好处。

    假若这个时候,有人来侵犯河西走廊,在以往,朝廷需筹备十万大军,从京师出发,前往河西,这沿途上吃喝,以及行军所需的时间,旷日持久,等援军抵达,黄花菜都凉了。

    可若是有了铁路,大量的物资和官军便可立即动员,一个月之内,便可迅速投入至数千里之外进行作战,这改变的,乃是整个战争的形态。

    甚至……这还极有利于朝廷控制地方。

    人人都知道山高皇帝远,一个官员去某处上任,有时需花费数月甚至半年的时间,若是那儿出现了情况,消息送到京师,也已过去了一个月,可一旦铁路贯通,朝廷能够迅速得知地方的问题,相当于……铁路贯通之处,就是天子脚下。

    经济、行政、军事,这三方面,都会诞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因而……方继藩是力主修的,越早越好。

    朱厚照皱起眉来,他很猴急的样子,可一听难处,却又忍不住恼火起来,他脾气就是如此,急性子的人。

    于是他接着道:“老方,你也想想办法,要不,钱庄里借贷?”

    “借贷也不是不可以,可问题在于,首先朝廷得有一笔本银,如若不然,完全靠钱庄拆借,钱庄的银子,毕竟也只是储户的,如何能抽调这么多银子,一旦宝钞印的多了,就难免造成宝钞的贬值,陛下,这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身份不同了,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对许多人负责的,方继藩尽量的给他分析清楚利弊。

    “无论如何!”朱厚照咬牙切齿:“你需想个办法才是,这是朕登基以来办的第一件事,若是办不好,如何服众?你也是刚刚入阁,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老方,想想办法才是。若是能办成,朕计你大功,朕绝不亏待你。”

    方继藩贼贼的笑了:“陛下,办法也不是没有……陛下说了募资,那么便招募资金便是了,问题的关键之处就在于,谁有这么多银子,他们肯不肯拿出来。”

    “这个呀……”朱厚照又为难了。

    哪怕是内帑,能拿出来的真金白银也是有限的,西山那儿,产业不少,方继藩当然能拿出一部分,可毕竟……相比于朱厚照的宏图大业,还是有限。国库的银子自不必说,这都是有定数,暂时也拿不出。

    至于那些商贾,现在不正在疯了似的扩产吗?人家还愁没有足够的银子呢。

    可问题在于,这天下,还有谁可以拿出这么多银子呢?

    方继藩贼兮兮的道:“陛下,臣有一计,可以试一试。”

    “嗯?”朱厚照托着下巴,他这时候,不得不佩服方继藩了。

    就数你鬼主意最多啊。

    …………

    许多大臣,自大典之后,便开始心神不宁。

    到了次日,听说上皇的榜开始放了。

    各家府邸,纷纷派出自己的家仆前去看榜。

    此次随驾的大臣,竟是多达千员。

    甚至连内阁大学士……竟也有,譬如内阁大学士谢迁,就名列其中,显然,陛下还是希望留下刘健和李东阳,辅佐新皇。

    而至于各部尚书,以及鸿胪寺、太常寺、翰林院、都察院……这些衙门,居然直接拉走了一大半。

    “老爷……老爷……”有人带着哭腔回来。

    太常寺卿刘京今日直接告病,他懒得去当值,心神不宁的在家等着消息,听到自己的老仆的声音,心里一咯噔,便见那老仆抢上前来,拜倒在地。

    刘京豁然而起:“如何……如何……”嘴唇直哆嗦。

    坐在他身边,是他的两个儿子,也是一副不安的样子。

    他的长子运气好,中了举人,举人也是功名,再加上刘京乃是太常寺卿,经他运作,现在已在工部当值了。

    至于次子……游手好闲,不过有父兄的荫庇,自然衣食无忧。

    “老爷和大少爷的名字……都在榜中,限半月之内,收拾家什,违者以欺君论处,祸及满门!”

    刘京顿时觉得眩晕,一旁的长子刘玄,亦是在得知噩耗的刹那之间身躯一颤,随即捶胸跌足:“天哪,这是要赶尽杀绝哪!”

第一千六百六十二章:希望

    刘京听到长子的嚎哭,更是觉得心凉到了极点。

    因为……他很清楚。

    自己和长子一旦要出海,那么意味着,全家都要迁徙。

    毕竟……次子虽无功名,也没有做官,可此子不成器,留在京里,一旦惹了麻烦,父兄不在,必滋生祸端,到了那时,真不知死字怎么写了。

    因而……除了举家而去,已没有了其他的出路。

    刘京想到此,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而京里,似刘京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几乎家家都有人垂头丧气着。

    浩浩荡荡的舰船,已停泊于天津港。

    数不清的禁卫军马,不得不携家带口,率先分批出发。

    大明的禁卫军马,直接调走了八个卫,六万余人,再算上家眷,就更加不计其数了。

    常备军的设置,本就是有将常备军取代此前京营和禁卫的想法,现在上皇将人带走,某种程度而言,也是减轻未来常备军制新政的压力。

    毕竟……这么多丘八,你不能说裁撤就裁撤。

    可现在让禁卫和一部分京营直接调去黄金洲卫戍,却惹来了怨声载道。

    好在,第一军已经开始接手京师的防务,且上皇亲自带着人走,虽是怨言四起,可谁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上皇先取出银子,犒赏了随驾的诸卫兵马,而一艘艘的舰船,即行出发。

    天津卫的码头上,已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数不清的海船被征用,每日出发的舰船,有数十之多,人们在码头处,相互拜别,使这码头处,多了几分伤感。

    弘治上皇帝在众臣的拥簇之下,也抵达了天津卫。

    皇帝朱厚照与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方继藩随行在此相送。

    内阁大学士谢迁也要随驾,谢迁的表现,倒是很平静,其实他的族人们,大多去了吕宋,此番……自己孤身随弘治上皇帝大驾,前往黄金洲,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朱厚照和方继藩陪着弘治上皇帝到了码头。

    弘治上皇帝面上尤其的冷静。

    他看着港湾处停泊的无数舰船,不禁捋须,朝着一艘大舰道:“此船便是朕的乘驾吗?”

    方继藩就道:“是的,上皇,这是宁波水师所造的新人间渣滓王不仕号,在水师之中,能称得上是人间渣滓王不仕号的,无一不是最新的大舰,此船现在已取代旧人间渣滓王不仕号,称为宁波水师旗舰,上皇,海里的人们都说,人间渣滓王不仕,能够驱邪,无惧风浪。”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笑了笑道:“行船之人,生死未卜,要的就是这样的寓意……”

    川流不息的马匹,仪仗,以及宦官,禁卫已开始陆续登船,弘治皇帝笑吟吟道:“朕听说,向东行船,抵达黄金洲更快一些,何以朕要西行?”

    “西行安全,沿途都有港口,也可随时补给,慢是慢了一些,却是为了上皇的安危着想。”方继藩回答道。

    他有些恋恋不舍,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弘治上皇帝,甚至心里忍不住的有点酸楚,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尽力让自己做到对答如流。

    朱厚照的脸色很不好,他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要和父皇告别了。

    从此之后,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聚,他后知后觉一般,突然眼眶红了。

    弘治皇帝却是面带微笑:“朕听说,从前在海上漂泊的人,被称之为民,最是卑贱,因为民犹如浮萍,没有根!可到了后来,大明造舰出海,出海之人,虽是风险极大,可一趟下来,往往收益不菲,因此……哪怕是良家子,也以出海冒险为荣。朕今日……也要做一回民了,见识见识这天下四海,到底广阔到何等地步,继藩哪,好好辅佐皇帝,皇帝性子总是有些急,给朕拴着他。”

    方继藩就立即道:“皇帝陛下圣明无比,儿臣能为他效劳,是儿臣三生之幸,上皇不必担忧。”

    弘治上皇帝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照,不禁摸摸他的肩:“你怎么眼睛红了。”

    朱厚照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失声哽咽道:“父……父……要不,我这皇帝,不做了罢。”

    弘治上皇帝却是笑了:“你啊,到了现在,还像一个孩子,祖宗基业,岂是你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哎……朕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

    弘治上皇帝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顿了一下,他振奋起精神,努力的露出几分笑意,道:“不要再说这些孩子气的话……朕此去,是想见见自己的外孙,将来……将来你我父子,还可相见的,朕知道你,你自幼就学骑射,熟兵马,长大了一些,你也学了许多东西,你心里有你的韬略。以往朕一直觉得,你这是游手好闲,你这是好大喜功,可现在……朕很期待,期待有朝一日,你能将你幼时所学的都施展出来给朕看看,看看你是不是比朕要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朕……尽力了,现在朕的期望,还有这天下军民百姓们的福祉,都托付在了你的身上了……!”

    说到这里,弘治上皇帝突然绷着脸,目露严厉之色,凝视着朱厚照,厉声喝道:“朱厚照……”

    “儿……儿臣在……”朱厚照下意识的立马应道。

    弘治上皇帝就接着道:“让天下人看看吧,看看你朱厚照有几分的能耐,让他们知道,你做天子,不是因为你承祖宗基业,而是因为……你比别人要强,你要做秦皇也罢,要做汉武也罢,却需谨记着,要让天下的百姓,能蒙你的恩惠,天子是只靠兵强马壮吗?这是无稽之谈。天子是给天下人恩惠的,你懂朕的意思吗?”

    “儿臣……儿臣懂了。”朱厚照心里很难过,却是拼命的点着头。

    这时,弘治皇帝的脸色又温和下来:“你的母后,本也想随朕去,可朕不许她去,妇人……怎么受得了这颠簸之苦,她留在这里,定是少不了以泪洗面,苦的很,你为人子,当好生侍奉。还有太皇太后……需每日都要嘘寒问暖,朕……只怕这辈子,再无法和太皇太后相见了,昨日……朕见了她,她听闻了朕要去黄金洲,气色差了许多,你是曾孙,朕将太皇太后也托付给你。”

    随即……

    弘治皇帝爽朗大笑:“你们也不要个个哭哭啼啼的,如妇人一般,朕……会回来的,你们都等着朕。”

    他说着,挥挥手:“走啦,记着朕的话。”

    他没有回头,在萧敬等人的扈从之下,走上了栈桥。

    朱厚照立着不动,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弘治上皇帝的背影。

    那背影渐行渐远,朱厚照在海风中凝视了很久很久。

    他此时,开始慢慢的理解父皇的心思了。

    朱厚照回头,看一眼方继藩,脸色慎重的道:“老方,将来,朕定要将父皇接回来。”

    方继藩也是认真的点头道:“臣到时一起和陛下去。”

    朱厚照道:“可现在……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方继藩就点头道:“是的,陛下,还有许多的事,得把事都办妥当,才可不枉上皇的苦心。”

    朱厚照就绷着脸道:“那么现在,朕一刻也等不了了,走吧,赶紧回京去,先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问安。”

    他回过头,再不肯去回顾那海湾上的新人间渣滓王不仕号一眼。

    现在……朱厚照需要找银子。

    …………

    回到了京里,朱厚照先去见了太皇太后和张太后,随即便至奉天殿,与方继藩一道,召见了寿宁侯和建昌伯。

    张家兄弟,凭着在黄金洲的收益,早已是身价不菲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两兄弟十分奇怪,他们挣来的银子,既不拿去钱庄,也不拿去买股票,就是攒着,便连宅邸,也不肯买。

    张家兄弟到了奉天殿,愁眉苦脸的,显得惴惴不安。

    新皇登基,且还是自己的外甥,本来倒是好事。

    可问题就在于,在他们心里,自己这个外甥,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两兄弟到了奉天殿,见了朱厚照,就忙是行礼。

    朱厚照却是和蔼可亲的看着他们道:“两位舅舅,就不必多礼啦,都是自家人,现在朕登基了,也一直没有和你们好好聊聊,今日抽了空,特意请你们来,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拉拉家常。”

    张鹤龄骤然之间,脸色更难看了,浑身觉得毛骨悚然。

    于是诚惶诚恐道:“臣终究只是臣子,君臣有别……”

    朱厚照含笑着摆摆手:“这是对外头人说的话,老方,你看我这两个娘舅,他们似乎和朕不交心。”

    方继藩哈哈笑道:“陛下,两位国舅,其实心里是和陛下在一起的,陛下,是舅甥嘛,人都说外甥像舅舅,彼此的关系,自该是亲密无间,这是至亲啊,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那种。”

    前头的话,张鹤龄听的迷迷糊糊,可后头的话……张鹤龄是听明白了。

    姓方的你这狗东西,你还想怂恿陛下打断我们的骨头?

    ………………

    第一章送到,还有两更。

第一千六百六十三章:狗皇帝

    张鹤龄绷着脸,不做声。

    他乃是国舅。

    太后的亲兄弟,皇帝的亲舅舅。

    所以这个时候,只要他表现得谨慎,皇帝和齐国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老方说的是,朕也是这般想的,两位舅舅近来可好吗?”

    张鹤龄就立即道:“不好。”

    “噢?”朱厚照挑眉:“怎么?”

    “臣……兄弟二人,穷的厉害,最近……连白菜都吃不起了。”张鹤龄一脸忧愁的样子,继续道:“臣……前些日子还得了病,请不起大夫,幸好……医学院有一个救助穷人的计划,臣……有幸……得了一个名额,这才让人免费看了。”

    朱厚照:“……”

    方继藩顿时龇牙,甚至想捋起袖子来打人了。

    苏月那狗东西,真是瞎了眼了。本来救助的计划,是针对那些实在无钱看病的穷苦百姓的,也算是西山医学院的一个善政,当然……这救助计划,也不全是无偿救助,一方面要进行核验,另一方面,则是看病的大夫,都是那些刚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实习大夫。

    如此一来,实习的大夫得到了锻炼,能迅速的让他们学习到经验之后走上岗位,另一方面,对于那些真正的穷人而言,有人治总比没人治要好。

    当然,也不排除一群实习大夫,为了刷经验,对所有申请救助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是岂有此理,这不是糟蹋了一个真正困难户的看病机会吗?回去之后,就把这些狗东西统统收拾了。

    张鹤龄的话音落下,张延龄便也立即苦着脸道:“是啊,是啊,穷……”

    他一面说,一面流下了贫穷的眼泪,用袖子擦拭了眼角,哽咽着道:“好多日子都没有开伙了,吃的都是生冷的东西,连口热食都吃不上,胃里难受的很。”

    朱厚照见二人眼眶通红,委屈巴巴的样子,就差点信了他们的邪,打算留他们在宫里吃顿好的了。

    方继藩却是笑呵呵的道:“不对吧。”

    “啥?”张鹤龄看着方继藩,眼中有着明显的警惕。

    方继藩咳嗽:“孙子……取簿子来。”

    却在此时,刘瑾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他手里拿了一个簿子。

    方继藩接过簿子,手指沾了口里的唾液,揭开簿子,一面道:“先说田庄,张家在弘治二十二年购置了不少的土地,这些土地,种植的大多乃是经济作物,与一个姓刘的商贾合作,供应他的榨油作坊还有酒坊,从那姓刘的作坊对外宣称的采购额和营业额来看,单单这些地,就给张家每年带来了七八千两银子,如此……到了现在……只土地的收益,便有十万。当然……这些还只是小头,张家还养了猪,是前年的事,乘着养猪的风,也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不过……这也是小头,最大的头,是黄金洲的收益,张家在航海时,发现了巨大的银矿和铜矿,这银矿和铜矿所占的股份不低,尤其是到了弘治二十四年之后,由于在前期投入之后,开始了大规模的开采,投入的人力,高达数千人,此处的收益,极为惊人,抛除掉开支,每年收益高达百万两纹银,弘治十二年至现在,可是过去了十一年,这……又是多少的数目?”

    “还有,张家的土地,有几处是靠着新城的,这几年发展下来,地价暴涨,听说趁着这个时候,张家顺势把地卖了?还有……”

    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此时已是冷汗淋淋,张鹤龄已经听不下去了,慌乱的打断方继藩的话:“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这是污蔑,血口喷人……我……我……”

    方继藩则是继续道:“根据算学院那边的计算,现在张家的财富,理应是在一千二百万至一千五百两银子之间,寿宁侯,要不……我们这就去你家数一数?我知道张家有一处库房,还挖了十一处地窖,专门用来藏银子的……”

    张鹤龄已是脸色胀红,惊道:“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继藩道:“这不是平时学习算数嘛,所以不巧就拿了张家来练练手。”

    张家兄弟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戒备之色。

    朱厚照又是笑呵呵的道:“哎呀,只是算算术而已,不要放在心上,老方,你也真是,算的这样清楚做什么,自己的亲戚,又不是别人,你还想抢人银子不成?”

    朱厚照随即又道:“两位舅舅是朕的至亲,可不能怠慢了,此次请你们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那便是……给两位舅舅封赏。”

    “封赏?”张鹤龄可一点都不觉得轻松,他可不真傻,总觉自己这侄儿今儿找他们来不是什么好事。

    倒是张延龄的眼睛亮了。

    “不知陛下要赏臣什么?”

    “当然要封个好官职。”朱厚照背着手道:“不然,别人说朕刻薄寡恩,便是太后也会觉得朕亏待了你们。”

    “这……这……”

    朱厚照随即道:“封两位舅舅做立皇帝可好?你看,诏书都准备好了,老方,取出来让他们看看,这一次……圣旨是真的,绝不会有假。”

    方继藩听罢,立即从袖里取出一道圣旨,送到了张鹤龄和张延龄的面前。

    立皇帝……

    张延龄眼睛更加亮了,满面红光,下意识的道:“哟,哥,我们也要做皇帝了,这外甥,倒是真孝……”

    张鹤龄却觉得眼前一黑,或许是平日营养不足的缘故,竟是脑袋眩晕的厉害,却又觉得内心深处有一股邪火要迸发出来。

    他努力的使自己站稳了身子,扬手便是给张延龄一个耳光。

    “啪!”

    清脆响亮,张延龄痛得捂起了脸

    张鹤龄怒道:“住口,你这个狗东西。”

    张延龄就委屈的看着自己的兄长。

    接着,张鹤龄抬手,啪的一下,直接将手中的圣旨摔在了地上,人也瘫下了,口里道:“陛下,陛下……您不能这样对待臣啊,臣是陛下的亲舅舅啊,陛下,陛下啊……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臣期期不敢奉诏,不敢奉诏。”

    朱厚照顿时拉下了脸来:“这是朕的心意,这诏书,即刻要发出去。”

    张鹤龄已是吓尿了,脸色惨然道:“臣当不起,臣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方继藩在旁苦口婆心的道:“陛下是看重两位国舅,才肯这样做,你们就不要谦虚了,再谦虚,陛下可要生气了,你们也知道陛下的脾气,他生气起来,便是龙颜大怒,六亲不认的,且陛下好梦游,有时明明睡了,却也和醒着一样,若是做出了什么可怕的事,哎呀呀,这可就糟了。”

    “对。”朱厚照叉着手,瞪大了眼睛,虽是龙袍在身,身上却一股草莽气:“朕梦中好杀人!”

    张鹤龄的脸色更难看了,趴在地上,浑身上下已没有了气力。

    论起来,这张家兄弟在京师,也算是一霸了,没有人敢招惹他们,平时都是他们欺负别人,可碰到了更狠的朱厚照,他们却如同是两只鹌鹑一般,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要不,朕给你们耍一套刀法吧。”朱厚照气势汹汹道:“来人,取朕的三十斤偃月刀来。”

    “慢,慢着!”张鹤龄艰难的道:“陛下,慢着耍,臣……臣要去太后……”

    朱厚照脸色一冷,厉声道:“太后身子不适,不见你们。”

    “我……我……”张鹤龄要哭出来了:“陛下克继大统,普天同庆,臣兄弟二人作为陛下的亲娘舅,也是高兴的紧,臣等愿奉上纹银三百,不,一百两,为陛下庆贺,还请陛下笑纳。”

    张延龄在一旁,眼睛都瞪圆了,拉了拉张鹤龄的长袖,低声道:“哥,哥,一百两,这可是一百两啊……”

    朱厚照:“……”

    方继藩在一旁,立即道:“哪里能要两位国舅的银子,这是陛下的亲舅舅,这银子能要嘛?”

    方继藩心里直接笑了,你以为人家看的上你们这点蝇头小利,我们盯着的,可是你的本金。

    方继藩随即道:“其实……陛下只是想带两位国舅爷一起发财,所谓火车一响,黄金万两,陛下打算将这天下的铁路,都修一修,将来……少不得一本万利的,可想来想去,不能少了两位国舅的好处,当然希望两位国舅一道儿来投资。两位国舅放心,人手,陛下已经准备好了。”

    “修路?现在就准备了人手修?”张鹤龄惊讶的道。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不是修路的,是帮忙搬银子的人手,锦衣卫七千三百二十四个校尉、力士已经在两位国舅的库房和地窖处待命了,就等这奉天殿里传出好消息,大家伙儿帮两位国舅把银子搬出来,送去西山建业!”

    张鹤龄方才还白着脸,又瞬间脸胀的通红了,额上青筋曝出来,咬牙切齿的道:“狗皇帝,我……我和你拼啦!”

    …………

    第二章送到,还有一章。

    此外感谢bluesanking同学打赏十万起点币,成为本书新盟主。

第一千六百六十四章:千古一帝

    倘若别的天子被人骂做是狗皇帝,少不得要勃然大怒。

    可朱厚照听自己的亲舅舅破口大骂,居然叉手起来,高兴得眉飞色舞,就好似专等着张鹤龄骂自己一般。

    而后,立即大叫道:“反了天啦,本是好心带你发财,你竟骂朕是狗,看来你想谋反,真是岂有此理,老方,这谋反当如何?”

    方继藩手掌并拢,做一个切西瓜的动作:“诛灭三族,太后娘娘除外。”

    以为能一下子就吓到这位寿宁侯吗?

    当然不可能!

    张鹤龄还在骂声不绝,他梗着脖子,下巴抬起来:“要银子没有,要杀吧,来呀,有本事统统杀干净,我今日纵死在这里,碎尸万段,万箭穿心,剁碎了喂狗,也绝不皱皱眉头,想要银子,给你一百两,你要不要,不要便一文也没有!”

    张延龄只吓得滔滔大哭,不断的用脑袋磕地。

    朱厚照大乐:“看来不但要杀头,还要抄家了,老方,下旨,命锦衣卫动手。”

    抄……抄家……

    这两个字,显然就意义不一样了。

    张鹤龄脸色骤然一变,突然转变话风道:“我投资,我投资!陛下,我投资,要投多少,陛下说个数。”

    “一千万!少了一文,扒了你们的皮。”

    张鹤龄此时觉得自己很乱,自己聪明的头脑,现在竟是无处脱身。

    他心里惦记着,先稳住陛下再说,回头去给张太后告状。

    朱厚照伸出一根手指头。

    “妈呀!”张延龄高呼一声,快昏厥过去了,有气无力的道:“一百万两这么多?”

    朱厚照笑了笑道:“错了,一千万两!”

    接近昏迷的张延龄听到一千万,居然骤然间又清醒了,重新叫了一次:“天哪,一千万两……”他嗓子破音了。

    张鹤龄已觉得自己的心口疼,特疼。

    朱厚照却是背着手,踌躇满志的道:“朕想好了,要办,就办大事,铁路维系着国计民生,关系重大,不修好,朕一日都寝食难安,所以不但要修,而且还要各地同时开工,张家出了一千万两,西山这里,也出一千万两,除此之外,朕从内帑里,想办法挪腾一些,五百万两,是要有的,还有王不仕,以及其他富商,能拿最好,不能拿,朕也就不计较了,还有各个公府、侯府,这样算下来,筹措个三五千万两,理应不成问题,有了这个数目,前期的资金,也就可以满足了,此后再发一些铁路的债券,再筹措数千万两,如此…这天下诸省,都要将铁路修上。你们是朕的亲戚,也就是皇亲,你们不拿银子,谁来拿?这算是你们的入股,将来铁路有了收益,自是少不得你们的好处。除此之外……老方这里已想办法筹谋铁路盈利的事项,譬如将各处车站的土地转为民用和商用,又如……如何增强货运,总而言之……绝不会亏的,亏了,你们找老方。”

    方继藩就立即道:“放心吧,这事儿,乃是我的得意门生,工程院的常威亲自主持,此人在工程院里脱颖而出,建新城的时候,他就曾历练过,此后保定的铁路就是他主持,有他在,断不会有任何的问题,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去寻他,倘若是亏了本,预算出了问题,也去寻他,你们打断他的腿,我绝不皱一皱眉头。”

    张鹤龄和张延龄随即又开始哭天抢地,总觉得似乎人生之中突然少了点儿重要的东西。

    张鹤龄已经哭破了嗓子:“陛下,这是臣的根哪,是根哪。”

    朱厚照一挥手:“别哭了,别哭了,这是做买卖,怎么到了这里,就像是朕抢你们的银子似得,再哭,就真抢了!”

    这话显然是极具威力的。

    殿中的哭声,噶然而止。

    朱厚照这才觉得不吵闹了,吁了口气,和方继藩对视一眼,道:“老方,医学院那边怎么说?”

    方继藩心领神会的道:“女医们说,太后娘娘因为思念上皇,所以心情抑郁,此时应当好好在后宫调养,这些日子,女医院上下都在侍奉着太后,从今日起,到未来数月,这宫外一人,太后娘娘一个都不见。”

    朱厚照便笑吟吟的看着张家兄弟:“是这样啊,朕也很担心太后,下旨,任何人不得擅入后宫,敢去的,就直接抄家。”

    张鹤龄和张延龄:“……”

    于是……

    张家都出银子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人们开始啧啧称奇。

    这京里,百官走了大半,迅速的便被新提拔上来的官员弥补了空缺。

    毕竟,吏部尚书欧阳志上任许多年,早已对官缺和京官的能力了如指掌,有人填补了空缺,京里也消停了,甚至……有人心怀感激,因为……

    若非是上皇要去黄金洲,不是太子殿下登基,哪里轮得到自己啊。

    可见……某种程度而言,皇上和士大夫们,未必是有深仇大恨的,同行才是**裸的仇恨。

    陛下初登大宝,每一个人都在猜测陛下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因为……这可以判断皇帝的性子,晓得接下来,什么才是朝廷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可当铁路修建诏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新朝的头等大事,便是修铁路。

    一下子,交易所又疯了,所有关系到了铁路的股票嗖搜的上涨。

    铁价,木价,涨的尤其的凶,还有各处的机械作坊,一下子变得热门起来。

    西山建业就更加一骑绝尘。

    这一番境况,倒是将朱厚照吓着了。

    他忍不住龇牙咧嘴,连忙又让人将方继藩招了来:“这是怎么回事,铁价和木价涨了这么多,这工程预算里,没算过价钱涨这么高啊,如此一来……”

    方继藩则是笑呵呵的道:“陛下稍安勿躁,这是正常的,现在高涨,本就无可厚非,原本的生铁和木头供应,并不紧缺,可现在要开工这么多的工程,怎么可能不涨?正因为涨了,才会被商贾们认为是有利可图,他们认为有大利,就会疯了似的寻找铁矿,投入资金,招募人手,购置采掘的工具,进行挖掘,没有这无数的人力物力,投入进生铁生产,还有木头的砍伐和加工之中,这铁路还怎么修?陛下放心,这并不妨事,反而对于未来铁路的修建,有莫大的好处。”

    朱厚照的脸色,才缓和一些。

    “好吧,工程书院之人,都出动了。”

    方继藩就道:“出动了,连刚刚入学才半年不到的学员,现在都赶赴各省开始勘探了,西山学院,打算今年多招募一些工程的学员,员额在此前的基础上再加五千,不然人手实在是紧缺。”

    “那匠人和苦力呢?”朱厚照又问。

    “也在想办法招募,还有王不仕那儿带来了口信,说他愿捐纳一千五百万两纹银,作为修铁路之用。”

    朱厚照眼睛就亮了,面上一喜,乐呵呵的道:“呀,想不到这狗东西有这么多的银子,他到底还有多少银子来着,要不,也封他做立皇帝吧?”

    朱厚照满脸的期待,对着方继藩挤眉弄眼,就像是眼前摆满了金山银山。

    而方继藩,却是心里一寒,卧槽,这操不是搞得人人自危?王不仕要是知道,他的‘善举’,招来的不是天子的赞许,而是天子惦记着他的本金,一定会睡不着吧。

    于是方继藩耐心的道:“陛下,有一句话叫竭泽而渔,这王不仕肯出如此大力,可见他对朝廷,对皇上的忠心,他有银子,是他的事,凡事不可太过,不过他说的是捐纳,臣以为,还是不算捐纳,当他入股好了,陛下不可平白要他的银子。”

    朱厚照想了想,觉得这的确有道理。

    其实朱厚照这个人,是很讲道理的人,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道理。

    他便道:“好的很,好的很,就算他入股了,这个王不仕,朕很欣赏,过一些日子寻个由头,给他一个封赏。”

    方继藩终于感觉松了口气,看,他又做了一次好人,为他儿子又积德了一次了。

    方继藩就连忙点头:“陛下赏罚分明,很让臣钦佩啊。”

    朱厚照则是奇怪的看着方继藩:“从前你可是一直都很钦佩父皇的。那你来说说,是朕令你钦佩,还是父皇更令你钦佩。”

    方继藩:“……”

    深吸一口气,方继藩道:“当然是陛下,陛下壮志凌云,乃龙中之龙,龙中极品也。”

    朱厚照便歪着头,朝殿角落进行书记的宦官道:“记下,记下,要修在起居实录里头,等有朝一日,父皇从黄金洲回来,当着面对质。”

    方继藩面上依然带笑,眼里透着一股嫌弃的味道:“臣最钦佩的,恰恰是陛下这等较真的精神,所谓凡事就怕认真,只凭这个,陛下便可直追尧舜,臣更是不客气的说,臣的先祖神农,也及不上陛下万一。陛下有吞噬宇宙之心,有气吞山河之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第三章送到,老虎出来混,讲的就是信用,给点月票不?

第一千六百六十五章:丰功伟业

    朱厚照虽表面上倔强的摆出一副不肯接受方继藩吹捧的模样。

    可心里却觉得舒坦无比。

    老方还是很有识人之明的。

    朱厚照随即皱眉:“当下这铁路,银子是已筹措了,这动工需赶紧才是,有了铁路,朕的许多事方可办成,除此之外,召各国的王孙入京,这事也不能耽搁着。”

    方继藩便道:“请陛下放心,臣这就在内阁与刘公、李公商量着,大家伙儿同心协力将这些事办妥了,如此才不负圣恩。”

    朱厚照就乐呵呵的颔首点头:“有你这句话,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到时朕定要重重赏你。”

    方继藩道:“陛下,上一次说银子筹措了,定要重赏,这一次……”

    朱厚照:“……”

    他面露出尴尬之色,接着咳嗽道:“到时一并赏你便是,朕是那种不守信用的人?君无戏言。”

    方继藩一乐,便起身要告辞。

    出了奉天殿,刘瑾却是急匆匆的追了出来,边走边道:“干爷,干爷……”

    方继藩便驻足,看了刘瑾一眼。

    刘瑾笑吟吟的给方继藩捋了捋褶皱的长袖:“干爷,孙儿现在掌着东厂和司礼监,司礼监倒还好说,只是帮着陛下朱批,现在陛下在兴头上,凡事都亲历亲为,甚是清闲,只是这东厂……”

    方继藩背着手,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

    这天底下,除了皇帝,再没有比自己更牛逼的存在了。用什么眼睛看人,也不碍事。

    这倒也不是方继藩嚣张。

    实在是人到了他这个地步,要办事,就需让人害怕,倘若和人和和气气,这群狗东西还当自己改了性子,软弱可欺,难免阳奉阴违。

    自己和皇帝要办的,乃是旷古未有之事,许多事,别人未必能够理解,也未必能够知晓意图,既然如此,那就别管他们是否理解好啦,老子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

    方继藩道:“东厂啊,不能太清闲,朝廷养着你们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多多打探一些消息,这不但要刺探大臣们的心思,你在海外多年,可以和四海商行一般,在外藩也刺探一些军情嘛,小刘啊,我是你爷爷,虽说不是亲的,可我将你视如己出,你侍奉着皇帝,便需知道,咱们这皇帝,他是什么样的性子,皇帝说好听一些,叫做宏图大志,说难听一些,叫好大喜功。当然,这也不是诽谤皇上的意思,而是这宏图大志与好大喜功之间,不过是一根线而已,有了文治武功,这便是前者,若是时运不济,成了隋炀帝,就即是后者。”

    方继藩咳嗽一声,又继续道:“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是辅佐皇帝成为始皇帝,立下不朽的功业。所以……东厂要及早的做出准备,这海外……乃是重中之重,哪天陛下惦记起了外藩,到了那时,你东厂将刺探的军情献上,便是大功一件,如此,也不枉我生你养你……啊,不,是不枉我收你为孙的苦心。”

    刘瑾听着干爷爷这般掏心掏肺的话,感动得眼睛都红了,说实话……他这些年,无论是在宫中还是海外,都少不得与人勾心斗角,他一个宦官,是永远逃离不开阴谋算计的,正因如此,他才认为这些话最是可贵。

    他感激的看着方继藩,忙道:“孙儿明白,孙儿一定及早做准备。”

    “除此之外!”方继藩接着道:“当下最紧要的事,便是要查获奸党,这些个奸党,个个狡猾无比,他们表面上是打着反对新政和反对我方继藩的旗号,可实则却是狼子野心,是想要造反,给我查,要告诉他们,得罪我方继藩是什么下场。东厂内外也要整肃一下,要做到密不透风,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变了,你跟着鸡犬升天,现如今,你掌了东厂,也该将这东厂换一换血了。”

    刘瑾听到此处,格外的谨慎:“孙儿知道,得是自己人,都要完全信得过的。”

    该交代的交代完了,方继藩打了个哈哈:“好啦,快滚回去伺候皇上吧!我还得赶紧着去办差,我方继藩忠贞为国,废寝忘食,已是许多日子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啦,可我方继藩若是清闲下来,又奈苍生而。“

    …………

    方继藩与刘瑾分开后,没多久就到了内阁,见了刘健和李东阳人等。

    如今,谢迁已去了黄金洲,而方继藩则接替了谢迁,入内阁,进詹事,领太子少保,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当然,这个工部尚书并非是实职,工部尚书另有其人,盖因为东阁大学士在明初时品级低,权力却是极大,有票拟之权,堪称宰辅,可品级低下,又无法震慑群臣,因而……加了一个尚书。

    大明的官位,许多都是有历史延续的,方继藩也懒得去管这些糊涂账,知道自己很厉害就是了。

    三个内阁大学士各自见礼,落座。

    刘健捋须,他很清楚,新皇登基了,自己现在不过是内阁看守,名为首辅大学士,可再过几年,等新皇帝渐渐的熟悉了军政,自己也该告老还乡了。

    而接替自己的人,不出意外,就在眼前,李东阳有可能,他还比较年轻,也有资历。

    方继藩更热门,哪怕是李东阳暂时的过度几年,方继藩也迟早会成为首辅大学士的。

    刘健道:”陛下打算修铁路?继藩,会不会太急了?“

    方继藩自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百姓们困苦,不修通铁路,便永远困在一隅之地,依旧会贫苦下去,陛下心念百姓,这铁路修起来不是太急,而是天下百姓,日夜相盼,已是太慢了。“

    刘健点头,叹道:”也不是没有道理,当今陛下,有大志气,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该办的事不能不办,保定巡抚杨一清,就曾上奏,俱言铁路的好处,还搜集了许多保定府的童谣,都是说铁路通了,百姓们日子便好过了的,继藩此言也不算过份。银子……筹措好了嘛?“

    提到这个最终点的问题,方继藩就中气十足的道:“都已筹措了。“

    刘健更是松了口气,他本是凝结成冰山的脸上,顿时开始如初雪一般的渐渐融化,直至焕发出春意盎然的笑意:”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修铁路乃是大事,花费如此多的钱粮,一个不慎,可是要动摇国本的,可若是成了,这天下大治也就不远了,此事,老夫与宾之思来想去,还得继藩你来总揽,有了功劳,也是你的。“

    方继藩就道:”哪里,哪里,都是大家伙儿的功劳。“

    他面上乐开了花,谁都晓得,铁路通了,将意味着什么,可能寻常的百姓,尤其是在京师之外的,他们对此陌生而无知,可坐在此的,都清楚,这铁路比之京杭大运河,影响更大,如此功劳,他方继藩当然要摘走,毕竟方家也是出了钱的。

    刘健和李东阳对此并不反对,这令方继藩可以轻松许多了,因为一旦反对,朝中难免又要起争议!

    现自好了,得到了内阁的全票支持,那么……接下来的事,都可水到渠成。

    …………

    有了银子,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许多,除了勘探和设计线路之外,还需进行造价预算,采购,招募数不清的匠人和劳力,预备动工,各个作坊都已开工,开始锻造铁轨,枕木也已开始进行制造。

    其实修铁路,其实就是在地上铺铁,最简单不过的事,这就如所有的能源利用,无论是电力还是核能,又或者是蒸汽,本质就是烧开水一样。

    可原理很简单,要修建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它需要数百个各种作坊支持,需要一群优秀的匠人,需要一群懂得工程原理的工程师,更需要筹措数不清的资金,需要大量的土地,而这些……整个天下,现今,也只有大明拥有如此的条件。

    这二十年来,方继藩在此播下了种子,种子开花结果,最后瓜熟落地,蹦出一个葫芦娃,啊,不,是最终有了今日的成果。

    大量的设计,已经开始。

    许多的匠人,也开始抽调,这些都是西山建业的骨干。

    可此时,在这铁路局外头,却总有两个人探头探脑。

    偏偏,对于这两个不速之客,谁也奈何不了他们,因为对方乃是皇亲国戚。

    寿宁侯和建昌伯每日都来,可谓风雨无阻,这都是他们的银子啊,真金白银,几千个锦衣卫,搬了一天一夜!

    他们自是抱头痛哭过,可擦干了泪,又觉得……无论如何,自己的银子只是即将变成铁路,总没有被狗皇帝抢了去。

    这路是他们的!

    他们是路的小半部分的主人。

    有了这个念头,他们便成日来过问这铁路开修的事。

    两兄弟抱着工程造价的书,每日在读,还向人讨教会计之法,站在一群工程师后头,瞎学着不同地形的技术难题,当然……他们更关心的乃是人手。

    常威提出了大胆的设想,利用勘测方面的技术,所有铁路,在各段同时修建,最后再将其连接起来,如此,便可节省大量的时间,可一旦如此修建,就意味着,天下各处,几乎同时动工,所需的匠人和劳力是惊人的,铁路局预计需匠人十万,劳力百万,同时各段的工程学员,将达两万余人。

第一千六百六十六章:好学不倦

    人力,关系重大。

    哪怕现在到处招募,匠人们也招募起来,开始让他们向学徒们传授技巧,可依旧……还是杯水车薪。

    且有的地方,地形过于复杂,对于技术人员而言,也是极大的挑战。

    张鹤龄每日都在瞎琢磨着什么。

    连带着他那不成器的兄弟,现在也捧着一部工程力学每日诵读,不懂的地方,便寻人去问。

    银子啊,身家性命都丢在了这上头了,能不上心吗?

    在张家兄弟二人的眼里,这世上就他niang的没有好人,好人都死绝了,上至狗皇帝,下至最寻常的劳力,仿佛都冒着绿光,成日盯着张家,想从张家人的身上撕咬出一块肉来。

    张家上下,现在全部都发动了起来。

    学什么的都有。

    张口就是承重,地质,造价,还有人力成本,便连张鹤龄,现在也围着那铁疙瘩转,掐着手指头,成日瞎琢磨着。

    两兄弟心心念念的就是赶紧开工,不开工,意味着的就是在空耗着,空耗着是要银子运转的,这铁路越早修通,便越能早些运营,把银子给挣回来。工期耽误的越久,损耗就越大。

    张鹤龄每日都在寻常威,常威这边列出一个个难题,拿着难题,张鹤龄咬牙切齿的出主意。

    家里的人,见张鹤龄如同得了魔怔一般,白日就出去瞎转悠,手里拿着簿子记下许多东西回来,到了夜里也不肯睡,将就着喝半碗粥,剩下的半碗,小心翼翼的收拾下来,接着便开始翻书,到了后半夜,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将剩下的半碗吃了,如此……只十几日下来,张鹤龄便越消瘦。

    当然,他最看不得别人肥头大耳的样子。

    府里的管事张喜,见老爷如此,心里甚是担忧,他被张家两位老爷拎着学计算,他这个年龄,只晓得打算盘,再高深的算数,哪里学的会。

    何况张家的下人,几乎都是在张家做白工的,自打进了府,就没收到过工钱,当然……大家也不傻,表面上是给张家白出力,可实际上,有了张家家仆的身份,行走在外头,却是威风凛凛,不少人都想倒贴着来卖身投靠。

    在一片宁静里,晨曦的曙光绽露出来,张喜起了,先到了书斋,便见两位老爷一个端坐着看书,而二老爷,却手撑着案牍,打着酣,半梦半醒的时候,舌头便下意识的舔着唇,似乎在梦里,在大快朵颐着什么。

    张喜就上前道:“老爷,天亮了。“

    ”呀?“张鹤龄惊愕的反应过来,而后连忙打起了精神,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极不情愿的从书里挪开,这是一本算学院的工程造价学,他正看得入迷呢,此时抬眸起来,有些迷茫,果然看到窗外的曙光,已是透了进来。

    张鹤龄就皱起眉头,却是怒了:”为何不早说?“

    张喜小心翼翼的看着张鹤龄的脸色道:“小人……小人见老爷在书斋里没动静,以为老爷您在此将就睡了,所以不敢来叨扰,是小人的错,小人……“

    ”畜生!“张鹤龄却是更气恼得破口大骂:”天都这样亮了,这灯还没熄,何不早来提醒?“

    他说罢,鼓着腮帮子,忙将案牍上的油灯吹熄了,看了一眼油灯里的油,竟是少了这么多,便不禁拿手痛苦的蒙住自己的眼睛,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一旁的张延龄被这怒吼声吓醒了,忙是脑袋一摆,正襟危坐,立即捡起案牍上的力学论,擦着眼睛继续看。

    张喜忙给了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刮子:”是,小人万死。只是老爷……您虽是好学不倦,可……身子也要紧啊。“

    ”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张鹤龄冷哼。

    ”若是身子垮了,生了病,也是需费银子去治的。“张喜苦口婆心的提醒道。

    ”我……我……“张鹤龄就道:”我身子好,可以熬着。“

    ”熬下去,小病就成了大病了啊。“张喜忧心忡忡的继续道:”老爷,现在府里上下是多事之秋,您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们可怎么办?“

    张鹤龄听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而后认真的上下打量着张喜。

    张喜心说,自己一番肺腑之言,这老爷听了,定是受用,少不得将来更加信任自己了。

    张鹤龄喜笑颜开的道:”你这狗东西,就晓得抬杠,正好关外的工地上,就缺一个抬杠的,你这么喜欢抬杠,来来来,明日给老爷收拾了东西,给老爷我出关去。“

    这情景令张喜始料未及……

    ”不能啊……“张喜一愣的功夫,脸上瞬间多了几分悲剧的色彩,他一下子匍匐在地:”老爷,小人可是对您忠心耿耿。“

    ”不给老爷我去关外工地上工,你也敢说忠心?来人,来人,将他抬下去,这狗东西糟蹋了府上多少粮食,早就养不起这狗东西了,带走,让人盯着他,明日绑去给常威,让常威安排一个扛枕木的差事!“

    几个下人听着噤若寒蝉,七手八脚的要将张喜扯出去。

    张喜不肯走,挣扎着,哭嚎着:”老爷,老爷,小人跟着老爷喝了这么多年的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可这令人讨厌的声音,没多久,就渐行渐远,最终听不到了。

    张延龄打了个寒颤,不禁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哥,这……是不是过了?“

    ”没过。“张鹤龄面无表情,一副睿智的模样:”一点都不为过,那部陈盖的工程管理论,你有没有看过?里头有一句话,可谓深得我心,工程非寻常事,所治的,尽为壮丁,这血气方刚之人,聚在一处,便是隐患,需有人服你,让他们晓得你的厉害,既要将他们喂饱了,让他们下气力干活,还需立威,如何才能立威呢,便是要他们晓得,我张鹤龄,是六亲不认,翻脸不认人的,为了修这铁路,我什么事都做得出。这叫什么,叫破釜沉舟。本来呢……为兄是想把你送去关外扛枕木,你都送去了,这上上下下,包括了那懒散的常威,还敢耽误事吗?还敢跟我说一个不字吗?其余人,还敢说有困难吗?可思来想去,你虽是蠢了一些,可毕竟是我的兄弟啊,做人总还要留一线良心,不然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张喜正合适,这狗东西在府上这么多年,待遇越来越好,养在府里,早就觉得不值了,正好借个由头把他送出去,还借此让常威这些人看看,我们张家盯着他们,他们休想敷衍了事。”

    张延龄吞了吞吐沫,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的后襟一凉,竟有些毛骨悚然,敢情自己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啊。

    …………

    就在此时,一队使者抵达了京师。

    新皇登基,早已传檄天下各处,哪怕是个个藩国,也需纷纷派出使节,来京里庆贺。

    朱厚照对这些使节,甚是看重,他亲自接受了使者们的朝见,随即便提出了要求各国王孙来京的‘建议’。

    这虽是建议,可实际上,却显然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方继藩此后私下宴请了各国使节,却是明里暗里的暗示大家,当今皇上性情如火,脾气比较急,一般情况之下,他若是要办的事,大家伙儿若是不办,陛下少不得要龙颜震怒。

    接着,又开始暗示,明军可能以吕宋为跳板,进攻爪哇的葡萄牙人。

    不只如此,吕宋当地的土著,但凡是当地土人酋长之子,都需派子弟入京。

    各国使节一时惶然,一时之间议论不休。

    过了几日,方继藩又将诸国使节拉去了西山,观摩第一军操练。

    第一军队列的操练已是结束,开始接触枪炮。

    一列列的队伍,统统实弹,一时之间,枪声不绝,炮声隆隆。

    操练完了,方继藩便入宫见驾。

    朱厚照在奉天殿里,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老方,你来看看,奥斯曼使节,竟敢和朕说这样的话。”

    他说着,恼怒的将一份奏疏摔在了案牍上。

    身旁的刘瑾,连忙取了奏疏,送至方继藩面前。

    方继藩接过,低头一看,忍不住道:“这奥斯曼使者的汉文,倒是不错,对仗工整,引经据典,便是行书,也如行云流水,看着令人舒坦,这模仿的,想必瘦金体,不错,不错。”

    朱厚照鼓着眼道:“现在是鉴赏这个的时候吗?你没看看里头说的是什么?”

    方继藩只略略一看,心里却是觉得好笑,这奥斯曼人,居然引用了儒家之言,隐晦的批评大明皇帝不仁,召各国王孙来京,和历朝历代的质子没有什么分别。

    方继藩咳嗽一声,有些尴尬的道:“陛下,这有什么好气的,这奥斯曼的使节,不过是个腐儒罢了。”

    朱厚照冷哼一声,余怒未消的道:“他说朕不仁,便是说他们奥斯曼人仁义远播,朕岂有不气之理?”

    ………………

    这两天要开会,所以更新时间会有些乱,如果欠更,过两天回去会补,当然,会尽力按时更新。

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二龙戏珠

    方继藩历来知道朱厚照的脾气,安慰了一番,朱厚照的气方才消了。

    此时,刘瑾匆匆而来,道:”陛下,奥斯曼使节阿卜拉辛,其汉名赵三德,觐见。“

    朱厚照看了方继藩一眼,同时脸拉起来:”叫进来。“

    过不多时,那赵三德便来了。

    赵三德乃是塞尔维亚人,自幼进入了奥斯曼的宫廷,一直都是苏莱曼的侍卫,等到苏莱曼登基继位,推崇汉学,赵三德对于儒学,可谓是如获至宝,汉学的造诣极深,自然而然,也就深受苏莱曼的信任,此次派他为使节,既是交好大明,也是打探大明动静。

    似赵三德这样的人,在奥斯曼有很多。

    他们普遍的特点是,大多属于塞尔维亚,阿尔及利亚亦或者希腊,保加利亚之人,他们原有的宗教,在奥斯曼被抑制,可同时,因为奥斯曼平衡权力的原因,却又往往有机会能够进入奥斯曼的宫廷,得到信任。

    这样一批人,他们在文化和宗教方面,是属于被征服的从属地位,他们往往是痛苦和焦虑的,而儒学的出现,让这些被被征服者们意识到,儒家学说对自己尴尬的出身,有着莫大的好处,大一统的思想,淡化了他们异族的身份,仁爱之学,令他们也可以掌握儒学,从而以官方正统的名义,对以往的征服者们,产生优越感,而建立一个正统的官僚体系,通过科举来选拔官员,可以使他们获得公平的待遇。

    再加上苏莱曼皇帝的鼎力支持,以及儒学在千锤百炼之后,本就有一套足以让人接受的观念,自然而然,赵三德这样的人,可谓是如获至宝,他们痴迷于儒学,每日与儒生们谈古论今,学习汉文字,练习书法。

    人之所以不同,就在于将自己和别人区别开来。

    从前的赵三德是被人区别者,因为……他本身本就是被征服者,征服者们携带着他们原生的宗教和文明,对他们进行蔑视和侮辱。

    可现在……学了汉字,读了四书五经,赵三德这样的人,恰恰在精神上变得高高在上,他们开始蔑视那些不知教化之辈了。

    赵三德来到了大明的京师,也被这里的文明所惊叹,他遇到了更多的大儒,四处拜访求教,同时遍访儒家古籍,命人带回奥斯曼。

    甚至,他还上奏苏莱曼,认为奥斯曼之名,不足以显示奥斯曼崇儒,在中原,这里的儒生们最推崇的便是大宋,奥斯曼理应延续大宋的法统,取国号为宋,如此,方可与大明分庭抗礼。

    当然,这份奏疏……显然还是激进的过了头,随之……石沉大海。

    可赵三德并不灰心丧气,又寻了中原历朝历代的章典制度上奏苏莱曼,认为应全面效仿儒家礼法。

    苏莱曼似乎来了兴趣,这位雄心勃勃的君主,似乎也对内阁制颇有兴致,终于有了回应。

    赵三德备受鼓舞,他对于汉学的学习,就变得更加积极了。

    他进入奉天殿的时候,身穿着儒袍,虽是头发卷曲,却还是将着卷发梳了起来,金黄色的头发,在梳理之后,挽成了发髻,上头戴着方巾。

    见了朱厚照,他拜下:“臣下赵三德,见过大明皇帝,吾皇万岁。”

    朱厚照绷着脸看着他,淡淡道:”卿来京师,已有多久了?”

    ”已有一年三个月。“

    朱厚照又道:“卿家以为我大明如何?”

    ”礼仪之邦,叹为观止!“赵三德的汉话,带着一股子山东味,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方继藩听着这口音,恨不能将他的舌头捋直。

    朱厚照的脸色却总算温和了许多。

    却又听赵三德道:“新皇登基,作为外臣,理应庆贺,我奥斯曼与大明交好,约为兄弟,吾皇闻陛下克继大统,亦是喜不自胜,传来了贺书。”

    朱厚照一听兄弟之邦,眉便挑了挑。

    不过……他确实让奥斯曼占了一次便宜!

    那苏莱曼此前跟朱厚照以兄弟相称,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太子,现在都做了皇帝,这苏莱曼便一直兄弟的叫着,不过……这奥斯曼占据西域以西,占地数千里,虎踞西方,实力雄厚,带甲百万之众,大明也奈他们不得,且丝绸贸易的需要,一时也翻不了脸,朱厚照索性捏着鼻子认了。

    “他还好吗?”

    “吾皇自幼便擅骑射,学习强身健体之法,平时也重养身之术,自是龙体安康。”

    朱厚照道:“你来大明一年多,可觉得我大明如何?”

    “一切都好,唯一美中不足……”赵三德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朱厚照知道他有话要说,便道:“什么美中不足?”

    “臣来此,越来越发现,大明开始丢失了自己的传统,人们对于礼法,已经不甚看重了,陛下登基,宏图大志,可所行的国政,不是练兵,就是修建铁路,可对于礼法与教化,却是只字不提,臣下虽为外使,固然可见陛下大治天之心,却也为之担忧,或许陛下此举,并非国家之福。”

    朱厚照听得有点恼火:“怎么,练兵不好吗?”

    赵三德却是凛然正气,振振有词的回答道:“臣下观史,略有心得,历来大治天下,其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臣又窃闻,大国者,当以礼义为干橹,以忠信为甲胄,以孝为根本,以德而远播天下,如此,四方自当宾服,天下归心。臣不曾听说过,凭操练士兵和技艺,便可谋万世基业的,哪怕强其一时,也终不能守,这是臣下的一些浅见,还请陛下察之!”

    朱厚照:“……”

    方继藩站在一旁,也震惊了。

    他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塞尔维亚人,用方继藩所熟悉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几乎下巴都要掉下来。

    朱厚照气咻咻的道:“此朕之国政,非外臣可以妄言。”

    赵三德似乎也觉得自己说话过了头,忙道:”臣万死。“

    朱厚照一挥袖:”好啦,朕今日已受了奥斯曼的庆贺,卿且退下。“

    赵三德则郑重其事的三拜九叩,才告辞而去。

    朱厚照背着手,来回踱步,一脸的怒色,最后还是忍不住的怒气冲冲的道:”一个奥斯曼人,竟也敢如此妄言,简直就是胆大包天,那苏莱曼,是看轻朕吗?“

    朱厚照却久久得不到回应,这才忙抬头看向方继藩,只见方继藩微微拧着眉心,若有所思。

    ”老方,老方……你说话呀,你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方继藩这才回过神,道:“陛下,臣震惊了。”

    朱厚照:“……”

    方继藩看着朱厚照气恼不已的样子,便道:“陛下,我们做自己的事,何须听别人说什么。”

    朱厚照气愤难平,终还是觉得这样生气似乎没什么意义,便转而道:“铁路还未动工,你不是一直在看着?“

    ”即将要动工了,本来是有不少的困难,不过好在常威带着人解决了许多的难题……“

    方继藩话说一半,朱厚照却是叹口气:”花费如此巨大,朕唯一担心的……便是这铁路出什么岔子,京察使们得好好盯着这铁路……“

    ”陛下……不用了。“方继藩露出苦笑。

    朱厚照奇怪的看着方继藩:”这又是何故?“

    ”寿宁侯与建昌伯对铁路的修建,尤其的上心,他们这些日子,已经对照过几次工程的造价,发现出许多的问题,而且……还查出了两个与作坊勾结的采购……铁路要动工了,施工难度最大的,乃是关外段,听说……寿宁侯和建昌伯已收拾了行囊准备出京,到关外去……“

    ”他们到关外去做什么?“朱厚照一脸的惊讶状。

    ”督工!“

    朱厚照:”……“

    方继藩道:”臣原本担心的就是这,这京察使毕竟对铁路一无所知,让他们去查铁路的修建,只怕这外行指手画脚太多了,影响施工,可两位国舅却不一样,臣还怕他们没事找事,结果却发现他们什么都懂,甚至……对着设计的图纸,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臣万万想不到他们竟有这样的才能,实在令臣钦佩!”

    ”是吗?“朱厚照一脸狐疑的样子,显得不信。

    …………

    赵三德出了大明宫。

    如往常一样,他回到了奥斯曼的使节馆。

    以前的时候,所有的使节都在鸿胪寺里。

    可随着派驻来京的各国使者越来越多,而且使者开始常驻,朝廷便下了旨,令各国自行购置土地,修建使节馆所。

    这奥斯曼的使节馆规模是最宏大的,毕竟奥斯曼乃是大国。

    赵三德到了自己的住处,立即关紧了门窗,开始修书。

    作为使节,除了交好,同时也有刺探的任务。

    他提笔,给苏莱曼修了一份奏疏。

    这份奏疏,大抵是自己觐见大明皇帝的对谈经过,最后,他提出自己的建言:臣观大明新皇,其好大喜功,蛮横无理,不通礼仪…远不如弘治上皇与陛下……大明国祚,危如累卵,陛下当宜早作准备,以静待变……

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尊师重道

    赵三德,就是苏莱曼安置在大明的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对大明事务的看法,决定了苏莱曼对于大明的国策转向。

    赵三德列举了某些大明新皇帝的作为,以及对于士人们的影响。

    在奏疏的最后,赵三德又提笔书曰:大明坐拥中土,得天独厚,王道乐土,非奥斯曼可比,奥斯曼起于荒漠,若能入主中原,则吾皇则足以与三皇五帝相比,欲先取国,先取其心,待大明新皇帝人心尽丧,则为吾皇夺取中原之时。新皇帝好大喜功,观之有隋炀帝气象,修建铁路,徒费民力,与隋炀帝修运河一般,登基不久,就有吞噬爪哇之心,此与隋争高丽不谋而合,此败亡之道也。吾皇当敬儒士,修德养民,只待中原混乱,吊民伐罪,只在十年之间,即可大功告成。

    他说的自信满满。

    因为史书之中,就是这样写着的,朱厚照和隋炀帝可谓是一丘之貉。

    写到‘修德’二字的时候,赵三德笔一颤,这二字,已经贯穿了他的所有思想,是他的至高理念,读的书越多,他越是对修德二字深信不疑。

    待一封奏疏修毕,他命人快马加鞭送出,这才松了口气,这才悠然的命人斟茶来。

    来了大明,他最爱喝的就是茶,这茶水滋味清爽,回味无穷,似有味,又似无味,若有似无,犹如谦逊君子,这似乎让他觉得,茶水,犹如自己。

    修德之人,当如茶也。

    “先生……”一个仆役进来。

    赵三德喜欢让仆人们称呼自己为先生。

    赵三德抱着茶水,只轻描淡写的看了仆人一眼,口里淡淡的道:“何事?”

    仆人道:”再过一个时辰,北街的诗会要开始了。“

    ”啊……“赵三德叹息道:”我竟忘了,快,预备更衣。“

    说罢,他迅速的站了起来。

    京里的一群士人,再无科举之后,读八股的少了,可是诗社却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

    诗词……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最后的精神寄托了。

    赵三德最喜欢这样的诗会,每日听到一首好诗,整个人便激动的忍不住战栗,在他看来,这诗词……简直就是上天赋予人类的礼物,那简洁的诗句之中,所蕴含的情感和寓意,令人不能自拔。

    …………

    方继藩每日都要入阁。

    入阁之后,便如一个木桩子。

    因为身边都是一群老人家,很多时候,实在无法沟通,且不说一群人和自己有着完全不同的思想,哪怕是这年龄的差距,这代沟也如天堑一般。

    他负责批拟的,都是保定或者关于铁路的奏疏。

    哪一些土地需要征用,各府各县如何妥协,都是方继藩的事。

    此时,送来了一份奏疏,说是洛阳府知府拒绝铁路过境,这位知府大老爷,似乎有些不开窍,方继藩在票拟之中,也只是随意写下一个字……噢!

    似乎……他并不在意有人反对铁路的修建。

    只是,等到票拟送到了朱厚照那儿,又让朱厚照气了个半死。

    在朱厚照看来,这样的父母官,理应罢黜,老方怎么可以如此轻慢呢?

    就在他跺脚之际,方继藩那儿,却吩咐了王金元,将知府的奏疏,传到洛阳去。

    又过了几日,快马送来了一份新的奏疏,也是洛阳的,只不过,上奏之人不是洛阳知府,而是洛阳府同知。

    这份奏疏带着几分悲剧色彩,上头说,洛阳士民听闻铁路被知府拒绝,西山建业正在规划铁路的改道,将铁路绕行洛阳。

    于是……士民愤慨,结果……围了知府衙门,也不知哪一些胆大包天的家伙,将知府揪了出来,一阵痛打,府中混乱不堪,知府被打的遍体鳞伤,连夜送去了西安,在西安的西山医学院西安分院里抢救,生死未卜。

    方继藩依旧提笔票拟,依旧还是回复了一个字……噢!

    不得不说,这个傻瓜,修铁路又不要你的银子。

    铁路通了,首先得利的恰恰是本地的豪强,这些豪强,虽然失去了土地,可毕竟根深蒂固,总有办法能挣银子图利,若是连这个都断了,人家不找你拼命?

    当然……奏疏最多的,还是寿宁侯和建昌伯送来的。

    他们已抵达了兰州,沿途上,发现了许多的问题。

    比如……地方上征用的劳力,有吃空额的现象。

    还有……有几处线路的设计,有明显的浪费,完全可以进行修改。

    除此之外……某些铁路段账目不清。

    甚至有某些人,开始妄图在铁路的修建中图利。

    这么大一笔投资,涉及到了这么多的人手和银子,方继藩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定是会损耗严重的,完全做到没有损耗,这几乎是天方夜谭,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贪心,可现在……

    皇帝急着要修,许多地方都属于强行上马,不过也实在幸赖了,有了寿宁侯和建昌伯这两个积极份子后,方继藩居然异常的放心起来。

    听说这两个家伙,现在还在研究蒸汽车的蒸汽动力系统,希望减少对燃料,来提升动力,换句话来说,他们想让车儿省油,啊,不,省煤。

    看到寿宁侯关于节省燃料的奏疏,方继藩不禁感慨,两位国舅爷,当真是为了朝廷操碎了心啊。

    这样的人才,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

    这一天,就这般票拟到了正午,方继藩已是有些困乏了,此时欧阳志却是带着食盒来了。

    吏部离宫中不远,欧阳志在外为官,很是清廉,因此,在外为官时,雇不起厨子,居然自学了厨艺。

    他现在虽是吏部尚书,却依旧节省,每日早起,先自己做了饭菜,提着食盒当值,正午清闲时,便可吃了。

    大明百三十年,从未有过这样的吏部尚书,整个吏部上下没一个不佩服他的,以至于,这满京师,到了冰夏冬之际时,也没人敢给欧阳志送冰敬和炭敬。

    现在恩师入了宫当值,欧阳志便一人做了两份饭菜,按时送来。

    而王守仁这个时候,也会来,当然……这家伙只带了一张嘴,很是令方继藩嫌弃。

    最终,欧阳志就只好做三份了。

    每一次欧阳志出现,内阁内外之人,便忍不住侧目,啧啧,看看人家的门生。

    欧阳志前脚一到,王守仁后脚便到了,三人随意落座。

    欧阳志不善言辞,先取出食盒中的菜肴来,端到方继藩身前,用筷子挑了瘦肉,至于菜,也是多放一些嫩叶,送到恩师的盘子。其余的肥肉和菜梗,则自己和王守仁吃了。

    方继藩拿起了筷子,王守仁和欧阳志方才开始吃。

    这是一个沉闷的过程。

    因为欧阳志本就无法沟通,方继藩觉得与他交流很累,便也只好默不作声。

    至于王守仁,这家伙历来板着脸,本也不善言辞,索性大家都都默默的用心吃喝。

    吃到一半,欧阳志便问:“恩师,食入口否?”

    方继藩点点头。

    欧阳志沉默片刻,道:”恩师明日想吃什么?“

    方继藩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近来想吃羊肉了,要兰州来的羊羔子最好,那儿的羊肉,鲜嫩,最好取羊排烧烤,多放一些花椒。“

    欧阳志沉默一会儿,似乎记下了:”还有吗?“

    ”没有了!“

    接下来,欧阳志沉默。

    王守仁看了了欧阳志,便忍不住道:”我也想吃。”

    欧阳志便掏出了纸和随身的炭笔来,有板有眼的记下,随即收起,又拿起筷子,继续啃他的菜帮子。

    没一会,方继藩吃完了,摸了摸肚子,为人师表,少不得要说点什么:“伯安啊,为师不是说你,你的大师兄,平日节俭,薪俸也不高,你还天天蹭他饭菜,这样不好。”

    别看王守仁瘦,饭量却大,这已是第三碗了,待他吃的肚子觉得有些撑了,方才点头,惭愧的道:“是,学生谨遵恩师的教诲。”

    方继藩又感慨:“为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弟子们都能回到京里来,为师吃饭的时候,你们都陪在为师的膝下,哎……可惜啊,你们的师兄弟们,都是大忙人,也不知他们在外头如何了。为师心里挂念的很。好啦,伯安,你别再吃啦。”

    王守仁这才放下了饭碗,认真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军中的事,现在如何?”

    说到正事,王守仁是绝不含糊的,就一本正经的道:“现在最紧要的是扩编第一军,以第一军为骨干,此后……编列五军,年末时,兵部这里,将拟一份所需的钱粮,怕就怕户部哪里,又要扯皮。”

    方继藩乐了:“不怕,有为师在,户部敢不给,为师去寻李公讲一讲道理,道理讲不通,为师拉着陛下卷了铺盖去李家,不走啦。他不敢不给的!”

    王守仁松了口气,他似乎觉得这个办法很好,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还有一个难处。”

    此时欧阳志已默默的泡了一盏茶,送到了方继藩的手上,方继藩抱着茶盏,不急着喝,闻了闻茶香,就道:“还有什么事?”

第一千六百六十九章:臣有张良计

    王守仁道:“常备军的设立,其根本除了朝廷招募军队,对其进行供养之外,学生以为,还差了那么一些东西。”

    方继藩感觉到手上的茶没那么烫了,轻轻呷了口茶。

    他知道,王守仁瞎琢磨的事比较多,既然提出了想法,那么一定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可是,单凭这个,想要将英才招募入军中,却还是远远不够的,人们都说,好男不当兵,当初的军户,实在太苦太苦了,形同贱民,现在一下子要扭转天下人的观念,何其难也。“

    方继藩认同,点头道:“这是实在话,伯安可有什么办法?“

    ”不是没有。“王守仁道:”寻常人入伍,需解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于晋升,有了晋升,人就有了盼头,就有了**,因此,学生打算,除准许一部分优秀的士兵,立功之后送入讲武堂读书,晋升为武官之外,还打算将这士卒分为三等,根据士卒的资历,军龄,以及立功大小,给与不同的待遇,譬如在薪俸上,予以一些好处,又如在解甲归田需安置时,给一笔银子。“

    ”如此,士卒们未必觉得自己能有机会立大功,成为武官。可至少他们在军中,就更有进取心。“

    方继藩奇怪的看着王守仁,这王守仁,果然冰雪聪明,很像自己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咦?他真是王华的儿子?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此事,我做主啦,明日面圣时,就去和陛下说,陛下保管同意。”

    “还有一个问题。”王守仁似乎觉得惭愧,咳嗽一声:“这个问题,学生思考了很久,哎……说起来,还是事关着扩编的问题,恩师,你也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对武人有所成见,虽然……现在招募的士卒,并非是军户,可是恩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武人的待遇低下,被人轻视,古已有之,现在固然四处招募士卒,若只是招募数千人,倒还罢了,无论怎么说,天下之大,总还能招募许多人,可现在……军中要扩编,这一次,不是数千,而是数万,未来,更可能是数十万,如此大规模的招募兵员,兵部这里,已经感到困难了,好不容易招募来的,也大多是良莠不齐,寻常的良家子,根本对此不屑于顾,若是这个问题不去解决,只怕……这常备军……”

    原来……王守仁也有为难的时候。

    方继藩听到此处,笑了起来,他顿了顿,却是看向欧阳志:“为师来考考你,你是吏部尚书,你来说说看,此事当如何解决为好?”

    欧阳志沉默了很久,道:“给银子。”

    “给多少才够呢?”

    这一下,欧阳志不作声了。

    是啊,要给多少才能保证对良家子们有吸引力呢?

    一年十两不够,那么二十两,三十两,五十两?

    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

    明明朝廷可以花一百万两银子,养十万人,为何就要养五万,养三万?

    大明幅员广大,招募的军队,也不可能是几千,几万,而是数十上百万的规模。

    招募兵马,银子肯定是需给的,可能保障他们一家老小吃喝,便足够,再多,朝廷也负担不起。

    看这对师兄弟都默言无语,方继藩打了个哈哈:“这件事,为师来想办法吧,哎……弟子们不成器,做师父的,难免就要操碎心了,你们不要惭愧,为师说的是徐经。”

    王守仁奇怪的看了恩师一眼。

    他见恩师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这个问题,说穿了乃是数百年的成见。

    从宋朝开始,抑制武人,便成了每一代皇帝的国策,毕竟在宋朝之前,武人们凭借着自己战功,耀武扬威,割据一方,以下犯上。

    整个唐末至宋初的历史,就是一个武人们弑杀自己的皇帝的历史,皇帝者,兵强马壮者为之,这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最实实在在的历史。

    正因如此,从宋朝开始,对于武人的成见和戒备,从未有过松懈。

    以至于武人的地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个七品的文官,可以当面痛斥三四品的武官。武官尚且如此,那么……寻常的士卒,就更加是猪狗不如了。

    大明的军户,是最惨的,他们的待遇,未必比乞丐要好多少。

    在这种长年累月的习惯之下,正如王守仁所说的,想要招募几千上万人,肯定能招募到,若是再多招几万,虽然是良莠不齐,却也未必不可能,可倘若是大规模的募兵,那么……

    休想!

    因为,这个世上总有几个昏了头的家伙,走投无路之下投军。也有可能有人中了方继藩的邪,进了军中。

    可方继藩毕竟没有群体降头术,不能让每一个都中邪。

    王守仁想过许多方法,可要改善,太难了。

    这个观念,就如王守仁所提倡的心中贼一样,这便是天下人内心深处的心中之贼,破贼易,破心中贼难!

    可是恩师,似乎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随口说,这件事他自会料理。

    这令王守仁心里震撼了。

    其实很多时候,王守仁心里总觉得,自己的恩师,好像也没见他读什么书,成日游手好闲,要嘛就是吃喝玩乐。

    他和其他的弟子不一样,其他的弟子,是对恩师永远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可王守仁若也只因方继藩是自己的恩师,便对方继藩绝无任何的怀疑,那他就不是王守仁了。

    王守仁会思考,越思考,越觉得自己好像钻入了死胡同里,因为恩师实在是深不可测,又或者恩师……可能有时候真的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当然,恩师有没有本事,这也改变不了王守仁是方继藩弟子的事实。

    现在……王守仁不禁开始想,恩师……当真可以轻易解决这个问题?若如此,这数百年的成见,千千万万人的心中之贼,到底如何能破?

    方继藩不知道王守仁的脑子又在琢磨什么,却是道:“时候不早啦,伯安,你去洗碗,洗干净,洗碗筷的时候不要瞎琢磨。”

    王守仁起身,收拾碗筷。

    欧阳志后知后觉,等王守仁将碗筷收走了,他才道:“师弟,这样的粗活,我来吧。”

    他是朝着门前一片虚空说的。

    方继藩看的目瞪口呆,欧阳志这到底是智障,还是机灵来着?

    …………

    次日,方继藩入宫,拟了一份王守仁昨日所说的章程。

    刘健和李东阳二人都在。

    所以朱厚照显得还规矩一些,一本正经的道:“将士卒分为三等?朕怎么没有想到呢,哼哼!王伯安太令朕生气了,把他的章程给朕退回去,朕自己总能想出这么个方法。”

    方继藩一脸同情的看着朱厚照:“陛下,你这是作弊啊。”

    朱厚照想说点啥,见刘健和李东阳二人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便咳嗽:“朕玩笑而已,你也当真啦?哼,真是……真是……这个章程妙极了,王伯安果然不愧是朕的兵部尚书,此人还是很有才干的,朕要的就是他这份奇思妙想,此事,朕恩准啦,兵部照章执行便是。”

    方继藩心里松口气。

    刘健和李东阳也都不吭声。

    到了他们这年龄,不真惹毛了,是绝不会轻易提出自己的想法的。

    朱厚照随即又道:“老方……方卿家,你似乎还有事。”

    “哎呀。”方继藩道:“陛下真是圣明哪,一眼就看出臣心里还有心事,臣……臣在陛下面前,简直就无所遁形。”

    刘健和李东阳:“……”

    他们根据自己多年的人生经验,现在开始进入了深深的思考。

    若是自己没有智障的话,这一对君臣,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昏君佞臣的典范,横看竖看,怎么看怎么像,可偏他们……为啥还能办出许多实事呢?

    朱厚照却没心思顾着两位师傅,却是一乐,眉开眼笑的道:“说吧,说吧,何事?”

    方继藩就道:“就是募兵之事,还有一些困难,寻常的良家子不肯从军,好说歹说,也不信,陛下……现在常备军预备着要扩编,这是当务之急,陛下历来圣明,想来已经有主意了。”

    朱厚照一脸懵逼。

    他们为啥不当兵?

    当兵不好嘛?

    为啥朕就有主意了?朕有狼牙棒,你信不信,朕要砸了你们的天灵盖。

    “朕……朕……”朱厚照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转而道:“朕看哪,他们不肯来,便责令地方,惩处那些不肯入伍的壮力。”

    一直默默听着的刘健一听,差点要吐血,忙道:“不可,不可,若如此,难免怨声载道,陛下,若如此强迫,那么,和从前的军户又有什么分别?”

    朱厚照一时无言,很久之后,便道:“那么刘师傅有主意了?“

    刘健:”……“

    朱厚照又看向李东阳:”李师傅想来已经智珠在握了吧。“

    李东阳:”……“

    朱厚照没好气的看了他们一眼,才道:“老方,你来说。“

    ”臣有!“方继藩气定神闲道。

第一千六百七十章:好办法

    朱厚照一愣。

    他万万料不到,方继藩早有‘计划’了。

    ”为何不早说?“

    方继藩谦虚的道:”臣还年轻,虽有个不太好的主意,可想陛下圣明,内阁两位阁老,更是老成谋国,想来心里也都早有定计,臣要谦虚一点嘛。“

    刘健和李东阳都不作声,反正方继藩无论说什么,他们都已不在乎了。

    朱厚照则是心急的道:”快快说来。“

    ”办法只有一个。“方继藩道:”暂时解散第一军。“

    ”什么……“

    一下子,所有人懵了。

    在大家惊得瞪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方继藩道:”武官暂时留下,其余的士卒,统统遣散。“

    ”遣散?“朱厚照回过神来,拧着眉头道:“老方,你疯啦?“

    方继藩却尤其的正经起来:”这是见效最快的办法,当然……还有一个更快的办法,就是朝廷拿出更多的银子和待遇来,可是陛下也知道,我们未来要招募的人,是数十上百万,现在的待遇,对于朝廷而言,已是极大的负担,若是再多,只怕朝廷也难以承受了,所以……臣才说,遣散第一军是最好的办法。“

    刘健亦是皱眉:”设常备军,岂可朝令夕改,此乃国家大策,今日招募,明日遣散,这是何意?“

    方继藩自是早有腹稿,道:”我的意思并非是朝令夕改,只是让第一军提早退伍而已,而且骨干统统留下,退伍的只是士卒,所以也算不得朝令夕改。“

    李东阳忍不住问:“齐国公这是何意?”

    方继藩道:“这是为了常备军着想,想要改变人的观念,太难太难了,难如登天……”

    朱厚照气咻咻的道:“不可以,老方,无论你打什么主意,朕也绝不容许你这样做,这都是朕苦心操练出来的将士,是朕的心血。”

    霎时之间,皇帝居然与刘健、李东阳站在了一起,方继藩成了众矢之的。

    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方继藩脑疾犯了。

    方继藩道:“请陛下听臣解释。”

    “不听!”朱厚照道:“无论你说出一朵花来,朕也不容许你胡闹。”

    方继藩咬牙:“陛下,那常备军的人手如何招募?兵部那边,已经急得如热锅蚂蚁了。”

    朱厚照只好道:“朕再想想。“

    方继藩却道:”时间耽误不得啊。要不打个赌?“

    朱厚照厉声道:“耽误不得,也不容你将……赌什么?”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嗯,还是他了解朱厚照的德行呀!

    刘健和李东阳万万没有想到,国家大事,最后会以儿戏的方式……

    方继藩道:“三个月,给臣三个月时间,遣散这数千人,臣给陛下带来十万良家子!不只如此,这此前遣散的将士,若是他们愿意回来,依旧可以让他们归队。陛下是不是不敢赌,不敢就算了。”

    “有什么不敢。”朱厚照瞪着他道:“你输了呢?”

    “西山愿支付军费三百万两。”方继藩说的一点也不心虚。

    这一下子……便连刘健和李东阳都怦然心动起来。

    朱厚照乐了:“朕怎么好要你的银子。”

    方继藩轻飘飘的道:“那算了。”

    朱厚照一挥手,立马道:“说好了赌的,怎么能说算就算,君子无戏言,大丈夫一口吐沫一根钉。”

    “陛下若是输了呢?”方继藩气定神闲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道:“这么多年来,武人确实是被打压的过了,我大明岂可既想着开疆拓土,恩威并施于四海之内,又岂可让将士们被视为贱民呢?他们可是要为大明,为朝廷流血的啊,流血之人,尚且被如此轻贱,莫说这说不过去,便是对于国家,也没有任何的好处。倘若能让人将进入军中,成为荣耀的事,那么……将士们的境遇,便可得到极大的改善,这是大功一件,朕若是不赏,如何说的过去,若成,朕破天荒,自给你封官赐爵,绝不吝啬。”

    方继藩算了算,三百万两银子,换一个乌纱帽和爵位,怎么看,都好像不太划算呀!

    不过……他却是稳操胜卷的样子:“既如此,三个月之内,陛下不得染指,都得听臣的。”

    “依你。”朱厚照打了个哈哈。

    怎么算,他也不亏的吧!

    …………

    很快,一道旨意自宫中出来,随即到了第一军。

    旨意一下,军中上下俱都错愕了。

    他们万万料不到,好端端的第一军,突然就要遣散。

    消息一出,军中上下竟是一片哀鸿。

    起初入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觉得苦,人人都想赶紧走。

    可现在……渐渐在这里习惯,每日能吃饱喝足,操练在他们眼里,也渐渐变成了等闲之事,在这军中,和袍泽们相处的久了,便如亲人一般相互扶持,现在突然要走,所有人即将回到自己的乡中去,这……不但来的突然,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恋恋不舍。

    按照旨意,他们只能在此留一夜,第二日便发放遣散的费用,立即出发。

    周毅觉得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竟是痴了,跟所有人一样,都沉默着不说话,每一个人都低着头,收拾着自己的行囊。

    傍晚吃饭的时候,有人一面吃着饭菜,一面低声抽泣。

    一夜过去,所有人的内心复杂,等到即将出营离别时,这压抑在内心里的情感,却在即将天各一方的情绪下猛地爆发出来。

    周毅突然在营门口就失声痛哭起来,一些日夜朝夕相伴的袍泽,亦是抱头哭泣。

    军中和同窗的关系略有一些不同,尤其是在第一军,大家一起在烈日底下操练,在泥地里摸爬,作战时彼此肩并肩,经历生死考验,一次次超越了常人的磨砺,对于个体而言,是煎熬。

    而在无数次历经了艰苦和生死的煎熬之中,唯有身边同吃同睡,成日在一起的袍泽,方才成为了彼此慰藉的依靠。

    而如今……一切回到了原点。

    周毅拼命的擦拭着通红的眼睛,最终……登上了接送的车马,他和几个同乡一道上了车,透过玻璃窗,看着那远去的辕门,那熟悉的旌旗,还有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仿佛一下子……割舍掉了自己的一段人生。

    旨意来的无情,而遣散的过程,也是十分迅速,因为……这些将士们,本就早已习惯了服从,哪怕是千般万般的不舍,也纷纷背着行囊,踏上了归途。

    …………

    京里听闻这个消息。

    顿时哗然了。

    第一军此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裁撤了呢?

    其实京中,对于第一军的印象都不错。

    第一军几乎没有扰民的现象,而且……纪律森严,曾经还平定了江彬之乱。

    这样一支军马,说散就散了,真真令人始料未及。

    而这一天,朱厚照带着方继藩和刘健、刘瑾、王守仁人等,出现在了一处茶楼。

    他们穿着便服,虽是一行人显得奇怪,不过……没有太多人关注他们。

    茶楼里,人们都在热烈的议论着,无数的话充斥进朱厚照的耳里。

    朱厚照像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抱着茶盏,慢吞吞的喝茶。

    “第一军倒是可惜了,本还以为有他们,京师也可平安,咱们这些百姓,心里倒是踏实,哪里想到……朝廷说变就变。”

    “是啊,是啊,不过……倒是听说许多士卒离营时,哭的死去活来呢。”

    “哭过这一场也就罢了,这对他们是好事,但凡是有一点出息的人,谁去做军汉?你瞧瞧,多少军汉的家里四处寻媒人去定亲,可哪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儿肯嫁给他们?这军汉再做下去,要断子绝孙的。”

    “这倒是实话,这入了军中的,十之**不是好人,配军能有什么好的,离了好,以后销了军户,好端端的做人。”

    朱厚照听到这儿……小脾气又要发作了,想要将手里头的茶盏摔了,趁势发难。

    方继藩最是了解朱厚照,忙不迭的压住朱厚照的手,低声道:”陛下……和人争执这些做什么,争赢了又如何?“

    朱厚照知道方继藩这话没错,可他依旧憋着气,于是将茶盏放下,却突然高声道:”也不尽然吧,没有这些将士,咱们能平平安安嘛?你们几个,一派胡言。“

    他这么高声说着。

    几个本是议论的人,一下子放低了声音,错愕的看着朱厚照,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有人跑来和自己争辩。

    倒是在看到朱厚照这一副年轻的模样,他们立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样子,然后一副倚老卖老,宛如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朱厚照。

    ”小兄弟……老夫是过来人,你这便不懂了吧,这从军,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你们年轻人不晓事,以后就晓得了。“

    其他人就随之纷纷哄笑起来,只以为是哪一家商贾的少爷跑出来说昏话。

    “以后小兄弟若是有了女儿,便晓得一句话,叫做有女宁死不嫁军汉,这从军之人,放在历朝历代,都叫贼配军,那是犯了罪的贼人,流放发配才充军的,你来说说看,这能有个什么好?”

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齐国公,大善人

    朱厚照今儿的心情本就不怎么美好,现在听到这些话,他气的要呕血。

    方继藩却怕朱厚照的身份败露,拉着朱厚照便走。

    他边走边转过头对刘瑾道:“孙子,找个人进去收拾这几个狗东西,给陛下出出气,却要谨记着,切切不可让人知道身份。”

    “干爷。”刘瑾点点头,他晓得自己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时候到了,于是忙道:“那寻什么理由。”

    是啊,总要找个理由吧。

    不然……人家难免会怀疑什么。

    方继藩奇怪的看了刘瑾一眼。

    这狗东西,越来越不像历史中的刘瑾了。

    你刘瑾要揍人,还需要理由?

    方继藩深深的思索了片刻,一字一句自他口里出来:“你……瞅……啥?”

    刘瑾道:”你瞅啥?“

    ”然后就揍,少嗦,快滚!“

    刘瑾一溜烟,跑了。

    朱厚照是气的七窍生烟,口里骂骂咧咧:”朕不和这几个狗东西见识,哼,真是岂有此理。“

    方继藩则安慰道:”陛下,其实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历来军汉不就是配军吗?这等身份,古已有之,在寻常百姓们看来,就是如此,他们这样的见识,也没什么。“

    朱厚照背着手,咬牙切齿的道:”他们都是朕的将士!“

    虽是这样说,可这样的回答,却是无力的,因为说破了天,人的成见,也没有这般容易攻破。

    …………

    半月之后。

    周毅回到了宁波府。

    他家在宁波府的深山里的一个小村落。

    这是一个甚至连官府都懒得管理的地方,整个南方,有数不清的丘陵和深山老林,而无数的人,便分布在这无数的深山和沟壑之中。

    周毅背着行囊,沿着熟悉的山道,当他看到一处处的茅屋时,心里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村里已是升起了炊烟。

    周毅寻觅到了自己的家。

    这是一处茅房,周毅自幼就没了父亲,和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若不是当真活不下去了,他也不会去从军,而自己的母亲,则送去了嫁为人妇的姐姐家照拂。

    周毅会隔三岔五,将自己的薪俸寄一些回来,作为母亲的日常生活所需。

    他本以为,此刻自己的母亲应该还在几十里外的姐姐家里,可当他推开门,却见里头,一个老妇正在烧柴。

    ”娘……“周毅见了自己的母亲,忍不住眼眶红了。

    他丢下了行囊,下意识的双膝曲下,拜倒在地。

    ”呀,是伢子回来了?“茅屋里很昏暗,周母眼睛也不好,摸索蹒跚着想要起身。

    周母显得很惊讶,原以为自己的儿子至少需得几年才能回来。

    周毅连忙起身搀着周母:”母亲怎得回来了?这是什么缘故,是不是姐夫那里……“

    周母忙摇头:”倒不是他们嫌弃,只是……他们家里突然多了一张口,娘心里过意不去,我这老婆子,没得给人添堵。何况现在西山钱庄免租土地,家里不也分了地吗?怎么能任它荒了?我便回来,偶尔做一些,再有你几个堂兄弟帮衬一二,这地里也能寻点食,且回到这里,心里也自在,伢子怎么回来啦?是不是上官格外开恩……“

    周毅一时默然,他不好说自己是赶回来的,只点点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歇一歇,娘给你做饭,你定是饿了,傻伢子,你在军中,肯定是吃不饱的。”

    她要转身继续去烧柴。

    周毅却固执的拦着:“我来吧,炊事房的事,我最熟了。”

    “什么炊事房?”

    周毅:“……”

    周毅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了鱼干来,这鱼干是途径宁波时买的,现在这黄鱼干已成了宁波的特产,周毅攒了一些薪俸,何况……还有遣散的费用,手头十几两银子还是有的,买一些鱼干,却是不在话下。

    紧接着,他熟捻的生火,烧水,洗菜,择菜……

    片刻之后,几样小菜便妥了。

    摆在了周母面前,周母站在灶台上,闻着一股香气,心里惊的不得了。

    周毅道:“我今日初回来,将几个叔伯和兄弟叫来。”

    这小小的村落里,便有许多人都知道周毅回来了。

    大家都知道,周毅自幼没有爹,在村里,周毅家最穷,都靠着叔伯和堂兄弟们帮衬着,这才勉强活下来,不然孤儿寡母,早就饿死了。

    当初周毅要从军,许多人都同情。

    毕竟……若不是实在没有了生计,谁愿意去干那个,那就成了军户了啊,丢人。

    人们甚至认为,可能周毅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现在听说周毅回来,这大伯周康显得颇为高兴,见着了周毅,却是一愣。

    事实上,每一个亲戚见了周毅,都吓着了。

    现在的周毅,气质上是明显和这小村落的人是完全不同的,虽然才一年多的功夫,人们却发现,周毅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种地的人,本就和泥土打交道,所以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满身泥泞,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可周毅也是穿着一件布衣,朴实无华,可是这布衣,却显得很干净,哪怕是他刚刚下了厨,烧了柴火,可他在下厨之后,还是净了面和净了手。

    别人的牙齿都是一层泥垢,可周毅笑起来,牙齿却是整洁。

    不只如此,他显得壮实了很多,腰板挺直,说话也是从容不迫,此前的周毅,是个浑浑噩噩的傻小子,可现在……

    这家族之中,自诩人生经验最丰富的大伯,竟发现……自己和他说起话来,竟似乎还矮了一截。

    其他的堂兄弟,和周毅一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譬如桌子和长条凳子摆好了。

    别的兄弟看到了鱼干,一个个流哈喇子,个个喜滋滋的要抢上去坐,周毅却是不疾不徐,先让大伯上座了,等其他人都坐下,他才坐下,其他人吃起东西,都是饿死鬼投胎,周毅吃起来也快,却是有板有眼,给人一种,这家伙食量大,但是却还有礼数的感觉。

    这一切都颠覆了周康的印象。

    因为周康不是没见过军户,那些军户,个个比自己的子弟们还瘦弱,一个个弱不禁风,浑浑噩噩的样子。

    席间,难免要谈一些事。

    周康说起西山钱庄的免租地,就不禁感慨:“这是千年未有的事啊,咱们宁波人多地少,每户人家只能租五六亩地,哎……少是少了一些,可自己种地自己吃,日子……总算能过了,这真是多亏了齐国公,齐国公真是大善人哪,你说说看,这世上哪里有租地给别人,还不要钱粮的?”

    周毅一听到齐国公三个字,眼睛里放光,他觉得的腰杆子又挺直了,因为……第一军上下,都认定自己是皇帝和齐国公的兵。

    可想到自己是被打发回来,心里又黯然……他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

    ”诸位叔伯兄弟,我娘在家里,多蒙你们照顾,家里的地也是大家伙儿帮忙照料的,明儿起,我早一些起来,先照顾你们的地,再照顾自己的。“

    他只说了一句,便继续沉默寡言。

    大家也只是笑笑,他一个人……能力有限,能帮衬什么呢?

    可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村子里便听到了周毅的声音,他口里喊着一二三四的口号,居然在晨曦中起了个大早。

    这时候,许多人还懒洋洋的,他却是精神奕奕,二话不说,便带着农具出了门。

    等到大家终于下地了,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是一个牲口啊。

    村里大户家的牛,也不及他能干。

    此时……正是秋收的时候。

    只见周毅不知疲倦的提着镰刀,一把把的收稻子。

    一般人收稻谷,得蹲着腰,少不得干一会儿,要直起腰来歇一歇。

    可周毅不!

    他忍耐力惊人,手脚并用,这一路收下去,没多久,那满是金穗的稻禾便堆积如山。

    紧接着……他收拾稻禾,将它们拢起来,捆了,利索的挑起担子。

    一般人,二三十斤,便是极限。

    毕竟……这时候的人,虽然每日干农活,营养却不成,再多,就承受不起了,身体会坏的。

    可周毅身上,却似乎有一股莽劲。

    瞧着他挑起的,竟有上百斤,这周毅却像是还很轻松,似乎还觉得不够,双脚走的飞快,可谓健步如飞。

    ”老三家里养了一头牛啊,当初怎么没看出来呢。“周康一脸发懵,露出羡慕之色,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几个面黄肌瘦的儿子,一个个骨瘦如柴的模样,眼底似乎带着嫌弃。

    这周毅一人,何止顶三个。

    空闲时,一群亲戚立即将他围住,嘘寒问暖。

    周毅只擦擦汗:”三日之内,这里的稻,要全收了,噢,不碍事,其实也没多累,不算苦,干到天黑也成。“

    大伯周康激动的道:“正午,让你伯母去将家里的腌肉寻一些来,喝点酒,这肉……很稀罕的……本是留着过节的时候……”

    “腌肉?腌的是牛肉还是猪肉?”周毅下意识的问。

    “啥,牛肉?”周康瞪大了眼睛,下颌的白须不断的乱颤,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第一千六百七十二章:荣华富贵

    周康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觉得周毅在吹嘘。

    反正大家伙儿也没见他吃过肉,他怎么说都成吧!

    可是……

    周毅这虎背熊腰的样子,还有这哪怕是挑了担,依旧身子如标枪一样直的模样,却还是让周康有点懵。

    穷文富武。

    当然,不是说穷人家可以读书,让一个人脱离生产,专门去读书,对于寻常百姓人家,乃是沉重的负担,若是从前的时候,你还想要考功名,更需要名师教导,这都不是玩的。

    可富武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整个小山村里,绝大多数人都是饱一顿饿一顿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吃过几回肉,肚子里没有一丁点油水,几乎人人都是面黄肌瘦,走在路上,两腿都在打晃。

    因此,不少人,分明很年轻,身子却已佝偻,骨瘦如柴,身上没有一丝的精神气,肤色便如老榆木皮一般

    二十岁的人,已像三四十岁了。

    且因为绝大多数人处于长期的营养不良状态,大家的个头还矮小。

    可细看周康,却完全不同,他皮肤虽然黝黑,却显得很饱满,该有菱角的地方有菱角,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神采匀称,仔细一看,竟发现这一年,他个头还长高了不少,一双眼睛格外的有神。

    这……他真有肉吃?

    周毅没有继续吹嘘什么。

    在军中呆久了,习惯了操练,不找点事做,尤其是刚刚从军中回来,总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

    他继续不知疲倦的挑担,收割,犹如一头牛犊子,到了傍晚时,他一个人干的活,超过了三四个壮丁。

    几个堂兄弟早已累瘫了,浑身不得劲。

    周毅却还精神,晚上到大伯家吃饭。

    大伯也舍得,让周毅的伯娘割了几两腊肉,炒了一些小菜,又整了一些浑浊的黄酒,叫上了几个长辈过来一起陪酒。

    小辈们就不请了。

    嗯,请不起。

    此时,在周康的眼里,周毅已经有资格和长辈们同桌,至于其他浑浑噩噩的小子,懒得去理会。

    周康先是唏嘘一番,说周毅的父亲走的早,当初孤儿寡母多么可怜,现如今也算是有了出息。

    对于周康而言,养了一个儿子,顶人家三四个,甚至更多,这便是出息,这不但出息,还出息大发了。

    凭着这一身气力,这辈子肯定是饿不死的,遇到了荒年,别人饿死,周毅也能找的着食吃。

    “会打狍子吗?”周康问道。

    “会射箭,火铳也行。”周毅道:“不过弓不好寻。”

    还会射箭……

    “啧啧……”周康和几个叔伯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会射箭可就不同了,山里也不是没有山货,农闲的时候,一群壮汉都会上山,采野菜和蘑菇,又或者打一些野味,当然,费效比很低,有时候,几日下来,漫山遍野的跑,也未必能有收获,平白浪费气力,山里的野物,都是成精的。

    可若是会射箭就不一样了。

    村子里谁都会射这么一两下,可不代表射的准,须知一个合格的步弓手,需长年累月的练习,才勉强能做到射准的。

    “在军中射靶子,十箭能中四五箭吧。”周毅很谦虚,人家喝黄酒,是一口口的抿,一来是舍不得,二来正因为舍不得,所以酒量比较浅,他不一样,一碗黄酒,说话之间,直接入喉干了,擦了擦嘴。

    “啥……”

    叔伯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周毅。

    不知怎的,周毅的话,虽然总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可他一脸忠厚和刚毅的样子,却让人不得不信。

    这时,一个叔父忍不住提起:“过一些日子,稻谷收割了,可别都吃了,现在西山钱庄虽然免租,一年到头能攒下一些余粮来,可这些余粮,能卖一些就卖一些,现在一斤稻米,若是成色好一些,能卖两文钱呢,到时换了铜钱,去集里给你娘扯点布,做一身好衣衫。”

    “两文?”周毅皱眉起来,道:“可我途径宁波城的时候,分明一斤米,能卖七文钱。”

    “这……这怎么可能,集里的刘东家都说了,现在的米,不值钱……他能骗人?”

    周毅顿时觉得蹊跷,见几个叔伯都看着他,他便道:“收购的价格是五文,我只是听几个同袍说的,有一个家里虽也在乡下,可家里靠着城里斤,几十里就到,要不,我修书去问问我的同袍?”

    “修书?”

    叔伯们又觉得要疯了。

    周康觉得自己的脑门要炸开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说话都变得有点不利索了:“修书……是写信吧,你会写信?”

    周毅很诚实的道:“军中有夜课的,我学的不好,先生总骂我。”

    周毅说干就干,可惜找不到笔墨,于是现寻了一张草纸,而后寻了一块碳,竟当真的在草纸上开始写字起来。

    叔伯们看的眼睛都直了,写字……老三家的娃娃居然还能写字,这是秀才啊,不得了,不得了了。

    其实周毅的字并不好,他的字,甚至不能纳入行书的范畴,只能算是勉强工整,就这……在营里的文化课上,还是经常被批评的对象,可识文断字,却是勉强能应付。

    他要去信的,乃是一个在宁波的同袍,因为是同乡,所以在军中的关系不错。

    片刻之后,书信写好了,周毅道:“明日我去市集托人送去,问一问,便知道了。我这同袍,平时和自家的手足一般,是过命的交情。”

    军中的人,哪一个不是过命的交情?当初平叛,大家伙儿肩并着肩,将自己的左右和身后都交给了他们,厮杀的昏天暗地,任何人一个错误,不但要害了自己性命,更可能让自己袍泽的后背暴露给敌人,彼此守护,说过命,一点都不为过。

    而周康人等,胡须又开始乱颤起来。

    …………

    其实宁波城,也不算远,就算是步行,三四日也能到。

    所以很快就有了回音。

    只是来的不是书信,而是周康的袍泽居然亲自赶来了,不但来了,还是和一个押着车的商贾同来的。

    这一队人的出现,顿时让整个小山村沸腾起来。

    周康乃是本村乡老,亲自来迎接,看着这穿着丝绸衣的商贾,还有另一个和周毅一样虎背熊腰的人,以及几个伙计,眼珠子发直了,竟有几分自卑感,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补丁,他一脸惭愧之色。

    倒是那周毅和袍泽见了,分外的亲昵,直接抱在一起,彼此又询问近况,还有打听其他袍泽现在的下落,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这商贾居然对周毅出奇的客气。

    商贾是有见地的人,晓得第一军出来的人不一般,人嘛,都看人谈吐的,一般人都是浑浑噩噩,半天蹦不出一个屁来,可他见过周毅的袍泽,几番对谈,就不敢等闲视之了。

    商贾道:“我是听了刘贤弟的话,说是这里米价便宜,所以特地的赶来,说实话,我收这米,是去酿酒的,价钱嘛,当然是好商量,但需是好米,四文钱一斤,统统都收了,要卖的,赶紧来过称。噢,这位是周贤弟吗?周贤弟……也是有本事的人,何以不去宁波谋个差?在这山村里,难免是糟践了你的一身本事。”

    “四文……当真四文哪……”

    村里又沸腾了。

    周康幸福的差点要晕过去。

    以往可只是两文钱,是那市集里天杀的奸商,欺负我们乡下人没有见识啊!

    而现在……竟可卖出四文。

    “快,快,里头请,里头请。”

    整个小山村里,自是将这商贾和周毅的同袍当做了贵人。

    人们欢天喜地,奔走相告。

    到了第二日,商贾和同袍便走了。

    周毅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十几里,等到回来时,却发现,自己的家门口,已是人满为患。

    大多……都是一些妇人。

    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这小小的茅屋里,像是一下子蓬荜生辉起来。

    “刘庄有一个女儿,性子好,生的也俊俏,此前做媒的踏破了门,都不肯应,刘老三就这么个女儿,不舍得嫁出去……”

    “市集里的竹蔑匠,你是晓得的吧,他们在集里有一个铺子,家里有钱,又没儿子,就两个女儿,心心念念的想寻个好人家,他家在镇上,有三开间的铺面呢,每年随随便便,没有几十两银子?”

    周母被众多媒人围着,已是头晕脑胀。

    以往家里是孤儿寡母,没人瞧得上,儿子从了军,就更不必提了。

    可儿子才回来一个月不到,突然之间成了香饽饽,仿佛一下子的,周家就成了有身份的人家。

    这保媒的人,犹如苍蝇闻到了荤腥,成群结队而来,四乡八里但凡有女儿家的,一个都没有剩下。

    …………

    感谢李观鱼(月关)和al训练员两位大哥打赏的盟主,老虎跪了,月关大大是历史类小说的祖师爷……承蒙打赏,万分感谢。

    另外有读者说水,其实不水的,这段剧情恰恰比较难写,其实写的很费心,但是又必须写的。

第一千六百七十三章:乘龙快婿

    此时,周家可谓是热闹非凡!

    “吴家有个女儿,那可是大家闺秀,年纪也是合适。”

    “郑家有个寡妇,前年死了男人……还平白带着两个儿子呢,若是娶了,可了不得……”

    周母听得有点应接不暇,已是挑花了眼睛。

    真应了那句今日不同往日,以往是为了儿子娶媳妇发愁,现在却发现,娶不着媳妇难,挑媳妇更难。

    她却是满面红光。

    这些媒人们个个都是牙尖嘴利,为了撮合,当真是把老太太夸到了天上:“您可是有福气的人哪,瞧瞧周毅,这真是了不得的人,一个人……抵得上三四个男人。这倒还罢了,还能读书,能写字,这不就是读过书的秀才吗?”

    又有人道:“朋友也多,哪像那寻常的人,平时的见识只有尺子这般短,晓得事,见识广,修一封书,就招来了商贾和朋友,还是府城里的。啧啧……我听人说……他还有一本簿子,簿子里都是一道儿……一道儿从军的袍什么泽?呀呀呀呀,这可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哪,往后您就跟着享福吧。”

    周毅能成为香饽饽,不是没有道理的,务农是好手,一个人顶几个,妇人家嫁过来,永远都饿不着,能读书写字,便谁也糊弄不了,哪像其他人,成日浑浑噩噩,一辈子不知办多少的糊涂事。见识多,人际关系也是广,听说还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有这么多的朋友,哪里没有饭吃?

    在乡下,绝大多数人从前还都只是吃粥,现在也不过是勉强能吃点白饭,给家里的妻儿能置办几身衣衫的地方,有这么一个人,那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可称得上是神通广大的大能人了。

    难得人家还不是少爷,这若是少爷,妇人嫁过去,门不当户不对,十之**就是做小的,去了也是受人欺,可嫁给了周毅,却是名正言顺的正妻。

    这样的夫婿,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周家的几个堂兄弟,能娶上媳妇的人都不多,一个个蹲在周毅家门口,口里流着哈喇子,兄弟之间彼此交流,听到这个媒人说这个闺女,他们便点头:“秀红好,秀红好,我在赶集的时候听说了,是好闺女,可水灵了,啧啧……”

    又听了另一个媒人的话后,便又道:“郑寡妇也很好,听说夫家死的时候,留了三间砖瓦房,可值钱啦,带着的两个娃娃,也老大不小啦,省心,再过几年,就可以让他们下地啦。”

    他们眼睛放光,一面议论,一面脑海里不断的浮想着,若自己是周毅,该选哪个才好,挑花了眼睛哪,心里随即又有些酸溜溜的,倒不是嫉妒,只是觉得当初瞧周毅的时候,因为他死了爹,总觉得可怜,尤其是从前骨瘦如柴的样子,村里的人都说,往后肯定是没有出息的,不是干活的好材料,遇到了灾年,迟早要饿死。

    可哪里想到……当初同情的对象,转眼之间,竟成了四乡八里了不起的大能人,无论是看他站着、坐着、写字、干庄稼活的样子,无一不给人一种这家伙有出息的感觉。

    “早知道,我也从军了。”

    “对,我从军肯定比老三强。”

    一群堂兄弟们,突然觉得自己的胸膛里,热血上涌,人活到老三这个样子,明天死了也比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强。

    周毅进去,却似乎暂时对婚娶没兴趣,婉拒了所有的媒人们的好意,而后,媒人们便只好悻悻然的准备走。

    这时,一个周家的兄弟突然窜出来,拦住了其中一个媒人道:“那郑寡妇……我想……我想…我想我可能和她挺合适的,听说她二十七八了,我……我三十好几了,也没媳妇…”

    这媒人就用一种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睛,却如麦芒一般,格外的尖,本来就因为在周毅家讨了个没趣,心里正窝着火,于是冷笑道:“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滚开,好狗不挡道!”

    …………

    叔伯们是矜持的。

    他们不似那些小辈们一般,一听到动静,就跑去围观。

    可是村里发生的事,却都落在他们的耳目之中。

    他们既惋惜于周毅居然将这么多的好婚事拒绝了,另一方面,心里也不禁感慨万千。

    可这时候,周毅却是寻上门来,道:“咱们村里有不少坏地,这些地里也长不出什么东西来,理应多种一些红薯,我查过,这些地最适合种的是红薯,不过红薯有许多种,屯田卫那边,分了七八个种类,我细细看过书,咱们的土质……需去府城里购置一批红薯的秧苗来。”

    “种红薯?”周康看着周毅,却皱眉道:“红薯也挺好,可是……不太好储存,现在大家有米吃了。”

    既然特意跑来说这事,周毅自是早就深思熟虑过的,便道:“薯叶和红薯都可以喂猪,自己吃也可,拿去喂猪也可,还可买一些猪仔来,逢年过节,宰了可以过个好年,还可炼油,可制成腌肉。”

    周康的目光越加亮起来了他认真的看着周毅,毫不犹豫的道:“别人的话,我不信,你的话,我信,就这么办,大家一道儿凑钱,你去买来,咱们村子上下愿意养殖的,一个都别拉下。”

    周毅总是村上最忙碌的人。

    哪怕是脱谷的时候,大家也都爱凑他近一些,听他讲军中的事。

    周毅毕竟见识广,哪怕不是军中,当初在营里,因为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每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不同,彼此交流,肚子里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什么江西那儿有一大湖,叫鄱阳湖,那湖水,真和大海一般,一望无际的,里头产着螃蟹,过了秋之后,那螃蟹肚里,全是肥膏。

    西安有个万年县,那儿都是黄土,黄河就是自那里流下来的。

    对于这些所有的见识,对都只在方圆数十里的寻常人而言,这些讯息,足够他们听的津津有味。

    除此之外,他们还知道军中真的有肉吃,而且肉还不少。

    更知道……原来牛肉的滋味,比猪肉要好,更嫩,爽口。

    羊肉就比较膻了,不过……若是用花椒和蒜子,还有十三香掩盖它的膻味,便是人间美味。

    大家一边听,一边流口水,突然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大白米饭,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还有操练的时候,清早起来行军,急行十里,又或者是渡河,彼此用绳索拴在一起,带着木板进行泅渡。

    还有军中的夜课,请的先生,都是西山书院的。

    还有西山书院,这里头,可是真正的藏龙卧虎,随便出来一个,可能就比府城里博学的人还要聪明。

    这无数的讯息,疯了似的钻进这些壮丁们的脑海里。

    以至于邻村的人,干完了农活,一大群小伙子,什么都不顾了,便跑来寻周毅,似乎跟在周毅身边,自己就可在四乡八里变的高人一等一般。

    无数的讯息,通过口耳相传,哪怕是待字闺中的女子,竟都晓得。

    这周毅,不啻是投入这偏僻小村落里的一枚炸弹。

    周毅偶尔会去府城,带回来许多书,有养猪的,有种庄稼的。

    他是有见识的人,一个人有了见识,哪怕是务农,便也不拘泥于堂兄弟们那般,靠着祖辈的经验,浑浑噩噩的活着了,哪怕是耕地,也要比别人耕的不同。

    用不了多久,村里上下已多了口头禅,周毅说了什么,周毅怎么说,这个事,周毅认为可以不可以办。

    哪怕是偶有公差下乡来,这公差也愿去周毅家。

    毕竟……公差也是见过世面的,和村里人交涉,也不愿在一群浑浑噩噩的人这儿多费口舌,周毅不一样,自己说的话,他立即就能领会,可省了不少功夫。

    而对于官府的许多事,周毅也就很快了然于心了,但凡村里人要去官府那儿办点事,往往也都他出面,或是有什么惠农的讯息,他也能进行甄别,确定村子上下的人,谁能得到好处。

    这对于封闭的寻常小民而言,已不只是能干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啊。

    越如此,登门来做媒的人便越多,只是……寡妇和寻常的黄毛丫头都不见了,这门户开始变得越来越高,甚至县里司吏的女儿……竟也有意。

    那县中刘司吏,倒是很看重周毅,和周毅谋过几次面,心里便越发的点头,寻了人暗中来说合。

    当然,司吏是要脸的人,自是不似寻常人一般,直接谈婚娶,起初只是旁敲侧击,等渐渐有了眉目,才让媒人登门,事就成了。

    ……

    “啥……刘司吏!”

    周毅的伯父周康的花白胡子,又开始颤的厉害了,他嘴唇哆嗦着,一脸吃惊。

    刘司吏管着户房,整个县里的皇粮都握在他的手里,这在县城里,可是跺跺脚,地皮都要颤一颤的人。

    别看是吏,可对于周康这样的小民而言,这是身份,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几个儿子站在一旁,一个个又开始流哈喇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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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