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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七章:英雄惜英雄

    方继藩听他说久仰阁下大名,心里觉得怪怪的。

    这颇有些像是一个悖论。

    真久仰方继藩大名的人,在此刻一定不会笑的如此开心。

    可一旦不太久仰方继藩大名的人,你丫的敢糊弄我方继藩,还说久仰我,欠揍吗?

    方继藩乐了:“请喝茶。”

    王细作没有端起茶盏,他对东方的茶敬谢不敏,太苦了。

    方继藩则自顾自的呷了口茶:“听说你在一路上,很是照顾我的门生。”

    王细作忙是摇头:“这是应当做得事,我和徐经阁下是朋友。在沿途上,我们结为了深厚的友谊。”

    “是啊。”方继藩郑重其事的道:“听说你得名字,也是他取得,可见你们的关系,如胶似漆到了何等地步。”

    王细作乐了:“是得,是得,我们是如胶似漆。伯爵阁下,其实,我有一件事相求,我希望能购面见大明皇帝,希望伯爵阁下,能为我引荐。”

    “……”这人有点二吧。

    你说见就见,我还想天天见呢。

    方继藩笑吟吟道:“不知有何贵干?”

    王细作道:“是这样的,我久闻大明皇帝是个仁德,且乐善好施之人……”

    方继藩心里想说,怕是你对乐善好施有什么误解吧,特么的,他赐我的金腰带都是铜的。

    王细作继续道:“他得美名,早已传遍了西洋,葡萄牙国,也久慕他的威名,所以……我们希望,能够请大明皇帝恩准,寻一处土地,庇护我们的商人,让我们在这里,于大明通商。”

    他说得很认真。

    甚至觉得,眼下这个年轻的伯爵,这样的年轻,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方继藩立即想到了澳门,不由笑了:“这个都无关紧要,你也知道,大明皇帝仁慈,却有一桩小心事。”

    徐经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心里说,恩师……又开始打着陛下的名义,招摇撞骗了。

    方继藩道:“你应当知道,我大明想要造船吧。”

    “这个……知道。”王细作心里警惕,大明帝国突然对海洋有了兴趣,这令他有几分焦虑,虽然中途帮助了徐经,可根据他的经验,那一艘人间渣滓王不仕号的造船水平,其实并不高。

    倒不设计的问题,虽然设计上,也有一些硬伤,尤其是……这船更像运输船,并不具备海战的能力。而最重要的却是,技艺的问题。

    葡萄牙一直处在伊比利亚半岛的一隅之地,一旁的西班牙王国,对他们而言,乃是庞然大物,他们没有办法在陆地扩张,因而,数百年来,积攒了大量造船的经验,他们的船只,在地中海,包括了北非以及东非海域,甚至在西洋,都得到了验证。

    许多工匠的技巧,哪怕只是打一个柳钉,哪怕只是上漆,哪怕是船板应该用什么木材,需要如何进行加工处理才能保证其坚固性和抵抗海水的腐蚀,这一切,都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达到了高超的水平。

    这种经验和技巧,在王细作看来,这是人间渣滓王不仕号上看不到的。

    当然,大明海禁百年,哪里会积累什么技术高超的船匠呢。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希望建造一批船,先雇请你和一群佛朗机匠人,暂时在我大明,为之指导,放心,这等卖气力的活,不需你们动手的,你们在旁指点就是了。银子好说,保证船造好了,你们一个个,足以腰缠万贯。”

    王细作皱眉:“可是跟随王不仕号来此的匠人,大多不是什么高明的船匠,他们只负责对过往船只的维修,而我……”

    “我已经决定了,你们喜欢黄金是不是?直说吧,你们要多少斤。”

    “什么?”王细作一愣。

    他第一次听人说,黄金是用斤来作为计算单位的。

    “每人一斤吧,一条船出来,只要这船没有大碍,你们每人,都有一斤的黄金,当然,鉴于你和徐经是朋友,给你三斤。”

    王细作开始发懵,大明的计量单位他是知道的,三斤黄金一艘船,足以让他……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等回到了九十九岁时,怕还有零钱找。

    王细作吞咽了一下口水:“阁下,我不是那种……我是一个正直且……”

    “给你五斤吧,我们是朋友。”方继藩大手一挥,打了个哈哈。

    本少爷可和皇帝不一样的啊,他说的金是铜钱,本少爷是正儿八经的黄金,为啥,因为本少爷是个讲究的人。

    “我可以试试。”王细作毫不犹豫的道:“不过,可能造的不好。”

    方继藩压压手:“这不打紧的,那些大食人,也会帮助我们大明造船,当然,我对你们印象更好,你们比较高级,所以除你之外,每人是一斤黄金,他们就不成了,只值半斤,你们可以各自一展所长,每人造出一艘船来。徐经啊……”

    徐经笑吟吟的道:“学生在。”

    方继藩打了个哈哈:“你有没有过他,我这个人虽然童叟无欺,但是脾气也不太好,若是有人敢缺斤少两,拿着我的黄金,在那敷衍了事,我会生气的。生气了,就将他们的骨头,一根根打断。”

    徐经道:“没说。”

    王细作脸色变了。

    金子……人家肯给。

    莫说是自己的五斤黄金,便是付给寻常佛朗机人每人一斤,说实话,也足够所有人发家致富了。

    可你为什么不早说,佛朗机造船的队伍,还要和大食人竞争啊,难道到时双方各自造船,这各自造出来的船还要品鉴一二,谁造的不好,谁便被打断骨头?

    “我想……”

    方继藩道:“不要有任何的顾虑,也不要多想,好好造船,将船造好了,我们就是朋友,到时我皇龙颜大悦,那时候,我再引荐你入宫觐见,你提出的些许要求,吾皇定当无有不允,不要害怕,我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我只是讨厌别人骗我而已。”

    “……”

    方继藩开始为王细作描绘着未来的图景:“等船造好了,为了我们的友谊,我决定,将这艘船命名为‘国际友人王细作’号,这是我们友谊的象征。”

    “我……”王细作想说什么。

    方继藩端起茶盏,低头吹着茶沫:“送客!”

    王细作泱泱的走了,徐经亲自将他送出去。

    作为右副都御史以及‘钦差巡海正使’,徐经已算是封疆大吏,可到了方继藩面前,却还是乖乖的站在方继藩一旁:“恩师,让这些人来造船……”

    方继藩摆摆手:“不要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让王细作来领头,比让其他佛朗机人来的要好,毕竟……这个人的底细,我们摸的再清楚不过,为师对他倒是很信任,他不敢胡来的。”

    喝完了茶。

    隔壁又传来了啼哭的声音。

    这方家时不时传来的哭啼,给方继藩有一种人生变了个样子的感觉,方继藩忙放下茶盏,匆匆到了隔壁的厅里,便见小香香抱着方小藩低声哄着。

    方小藩不理小香香,一味的哭。

    方继藩匆匆道:“她娘呢?”

    方小藩道:“被几个府上的夫人请了去,想看看咱们方家的夫人,是什么样子,夫人不好怠慢她们,便去了。”

    方继藩抬头看了看房梁,几个夫人?你妹,有人想看咱们方家笑话不成?

    “那奶娘呢?”方继藩道。

    小香香急的俏脸苍白:“还没雇呢,杨管事说,方家的姑娘不能啥人的那什么都吃,得寻身家清白的妇人才好,可一时半会,哪里寻得到。”

    方继藩突然觉得,吃个奶而已,居然还弄出了玄学,倒像后世,某些牛肉企业,宣称自己牛是听莫扎特、贝多芬养大一样,所以比较高级。

    听着方小藩又哭,方继藩便将方小藩接住,搂在怀里,伸出手指。

    啪叽一声。

    那小嘴便吸吮住了方继藩的手指。

    手指微微有些疼。

    这就是传说中……吃奶的劲了吧。

    吸了很久,方小藩心满意足,眼帘微微垂下,便陷入了熟睡。

    小香香在一旁,佩服的看着方继藩:“少爷真有办法。”

    方继藩轻轻的抬出手指,哭笑不得的道:“都肿了。”吹了吹手指,感觉自己的手指已不是自己的了。

    “对了。”小香香道:“杨管事在问,夫人要预备入宫觐见,该准备什么礼才好,这可是大事,夫人久居贵州,怕是对宫里的规矩,不甚懂,这事,还是少爷拿主意。”

    方继藩深知,此番入宫,对自己这后母而言,是一个考验。

    他对后母的感觉……有点说不上来,总感觉自己爹的口味,实在太奇怪,男人,不都该喜欢温柔的女子吗。

    可这后母,分明是个豪杰啊。

    莫非英雄惜英雄?

    方继藩想了想:“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的性子……我得想想才好。”

    这时,怀里的方小藩又哭了,方继藩忙将手指伸过去,脸上带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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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第三大神器出世

    小香香崇拜地看着方继藩。

    想不到……少爷还能哄孩子。

    真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啊。

    方小藩一面使出吃奶的劲吸吮着,大大的眼睛张开,直直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与她大眼瞪大眼,不禁道:“小香香,你说她长的像谁?”

    “这还用说。”小香香道:“当然像老爷。”

    方继藩摇头道:“你没有说真心话。”

    小香香脆生生道:“像少爷。”

    “我也觉得有些像。”方继藩道:“将来定会出落成一个似你这样的美人。”

    “……”

    这纯属是商业互吹,小香香立即道:“也会像少爷一样好看。”

    方继藩点头道:“那是当然。”

    一会儿功夫,米鲁便来了。

    急匆匆的样子,见方继藩正抱着方小藩,道:“回来迟了。”

    “不妨事。”方继藩摇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其实他很想称呼她做阿姨的,可是怕挨拍,所以算了。

    米鲁接过了孩子,那孩子还伸出嫩嫩的小手,拼命的想要抱住方继藩的手指,结果见方继藩将手指收了,顿时受了一万吨受害一般,呜哇便哭。

    米鲁忙哄着,看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朝方小藩傻乐,笨蛋,这是手指啊,这孩子智商一定有所欠缺,这样也能骗。

    米鲁咳嗽道:“继藩,待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方继藩道:“无妨,现在说也可以。”

    “现在不可以。”米鲁道:“孩子饿了。”

    “噢。”方继藩恍然大悟,一拍脑门,一溜烟的跑了。

    等过了一会儿,心满意足的方小藩已陷入了熟睡,小香香极有耐心的抱着她,低声噢噢噢的哄着。

    方继藩去而复返,米鲁看了方继藩一眼,感慨道:“我这几日时常出去,见了许多命妇,她们都夸你是好孩子。”

    “是吗?”方继藩乐了:“不知……你……何时入宫?”

    米鲁对这个‘你’字,并不太感冒,而是道:“明日便入宫。”

    “那我去准备礼物。”方继藩对这个倒是很在行。

    米鲁却是摇头:“已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方继藩心里憋得慌,这个,这个……心里为何有些发毛呢?却又不便多问。

    米鲁似乎看出了方继藩得心思,道:“你放心便是,用你们的话来说,我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呃,方继藩觉得这个用词怪怪的。

    米鲁又道:“你的父亲和我……这两年,在贵州推广红薯以及土豆,已经颇有成效了。接下来便是改土归流……你父亲希望贵州能成为西南诸省的典范,贵州的事办妥了,那么云南、广西乃至湖广诸地的土人,亦形同此例。如此,他也算是对得住大明皇帝。”

    方继藩心里感慨,原来自己的爹在贵州不只是心思花在制造方小藩身上,还是办了事的。

    米鲁又道:“只要西南诸省一定,那么你的父亲便希望完成方家先祖们未竞之业。”

    方继藩不明所以的道:“什么?”

    米鲁道:“这几年,安南大雨成灾,流民无数。安南国王名为大明臣子,可他们在西洋,却以安南皇帝自居,并自改动年号历法,这些,你是知道的吧?”

    方继藩摇摇头。

    不过,私自改动年号和历法可不是好事。

    在这个时期,这已形同于叛乱了。

    譬如朝鲜国,向大明称臣,因而他们的年号,也是和大明相同的,大明是弘治十四年,朝鲜国所沿用的年号也是弘治十四年。朝鲜国的一切诏书,以及官方的公文往来,都采用弘治的年号。

    乃至于到了明朝灭亡之后,朝鲜李朝依旧视满清为犬羊夷狄,私下称清帝为“胡皇”,称清使为“虏使”。除对满清的公文贺表之外,一切内部公文,包括王陵、宗庙、文庙祭享祝文,仍用崇祯年号。官方如此,至于私人著述,直到清末,仍有人书写崇祯年号,以至竟然有“崇祯二百六十五年”的纪年。

    安南的做法,颇有点儿像朝鲜国对待满清的态度,除了对满清的公文贺表之外,用的乃是弘治年号,而私下里,却关起门来,自己做了皇帝。

    这等事,想来朝中不是没有人知道,只不过……有了当年文皇帝征安南的前车之鉴,引而不发罢了。

    米鲁道:“方家的先祖,当初便曾入安南,为文皇帝征讨,最终却是铩羽而归。而今这安南国阳奉阴违,在贵州边镇的州县也与我们摩擦不断,其国灾害连年,百姓亦是困苦。你的父亲极力推广红薯和土豆,就是在为那一刻做准备的。”

    方继藩不得不感慨,自己的爹,还是很有几分雄心壮志的啊。

    米鲁道:“此番我来京,便是代你得父亲给你传句话,有些话,在书信里不便说。安南国,迟早要酿生冲突,上次你的书信里说是有一部兵书专是操练水兵,因而请你带去。”

    方继藩道:“这是区区小事,我过几日便命人送去。”

    老爹对自己还是很信任的。

    方继藩想了想又道:“你的身份有些不同,明日要入宫,极有可能见到陛下,陛下对你尚有疑虑……”

    米鲁则是信心满满的微笑道:“这都不妨事,我自会料理。”

    这口气,竟有男子的豪气。

    …………

    方继藩的心里一直在想着安南的事,老方家……是有历史的啊。

    正因为有历史,所以……好像仇国比较多,延续下来了诸多的历史使命!

    譬如方继藩爷爷的爷爷,就曾在安南吃过亏,因为皇帝下旨要撤出安南,重新接纳安南为藩国,那位先祖不得不带着一群驻在安南,与安南‘贼人’鏖战了数年的老兄弟铩羽而归,回来之后,据说气的吃不下饭,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又譬如,自己的爷爷在土木堡之变大败,乃至于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到现在还是一桩疑案。

    方家的命运,和大明朝是一体的,开国的时候,方家如大明一般威风凛凛,横扫漠北。靖难时,方家抱住了文皇帝的大腿,死都不撒手,挣了个伯爵。等到了征安南,方家带兵出击,与安南人死战,与无数勋贵们一样,在安南围剿附近深山的土人叛贼。

    此后土木堡,也与大明一起饱受屈辱。

    所以父亲有这个心思,便一丁点都不奇怪了。

    方继藩自然是支持方景隆的,很快就派人送出了兵书。

    其实戚家军的兵法,应用很广泛,并不只是局限于海战,在戚继光死了之后的许多年,这支军队曾在朝鲜国,击败入侵朝鲜的日军。也曾在辽东,与鞑靼人决战,依旧不失百战强兵的本色。

    忙完了这些,除了偶尔用手指去奶孩子之外,方继藩便是一门心思的分拣徐经自西洋所带来的种子了。

    种子有数百种之多,有些,方继藩能叫出名字,有些叫不出。

    可其中……有一样东西,却令方继藩觉得意外又欣喜。

    竟是……玉米。

    玉米在后世,也是最重要的主粮之一啊。

    这东西,最适合在南方种植了。

    其最大的特点就在于,不必精耕细作,也不必花费太多功夫进行照顾。

    实是懒人必备之物,且其产量不低。

    一旦推广开,这红薯、土豆、玉米、稻米、麦子五大粮作物,便算是凑齐了,不但使整个大明的饮食更加丰富,而且许多不适合种植其他农作物的土地,也可以利用起来。尤其是在辽东和内蒙一线……这玉米,也是可以种植的。

    最重要的是,这玉米含有丰富的淀粉,不但可以作为主食,还可将其制糖,在大明,糖是很值钱的,尤其是精炼过的糖,要价高昂。

    而糖,含有人体所必需的热量,是人体热能的主要来源……

    一见恩师对这玉米有兴趣,徐经也很是高兴,笑吟吟道:“恩师,这是在爪哇搜寻到的,也不知佛朗机人是从何处带来,他们似乎想尝试着在爪哇进行种植,所以带来了不少的粮种,听说学生在重金收购种子,许多人纷纷拿来卖,学生见这东西稀罕,而且能吃,因此收购了不少。”

    方继藩就像看到宝贝一样得看着玉米种子,乐呵呵的道:“干得好。”

    他将种子分门别类之后,接着让人给张信送了去。

    现在的张信,已对作物有了极时刻的了解,即便是方继藩,除了有点先驱者的经验之外,怕是谈及农事,给张信提鞋都不配。

    这些玉米种子,也不必交代,方继藩深信,张信能很快的将其种植出来,分析它的特点。

    而有了这玉米,那么……辽东和大漠,配上了土豆,却又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了。

    很是令人期待啊。

    至于其他的种子,方继藩其实所知不多,他毕竟不是植物学家,也非农学家,不过是凭着前世吃货的经验,对主要的农作物有一些耳闻而已!

    一切都让张信去试种种看吧,种子或许方继藩分不清,可若是一旦结了果子,方继藩还是认得的。

第四百七十九章:平西候进献大礼

    将种子交代了下去,次日一早,小香香匆匆跑来将方继藩叫醒:“少爷,少爷…”

    方继藩揉了揉眼睛,趿鞋而起道:“啥?”

    “昨天夜里,到今儿清早,小姐无论如何都不肯吃……吃母乳,夫人急的团团转了。昨儿三更时,请了个妇人来,也是不肯吃。”

    方继藩乐了:“不吃嗟来之食,好样的,果然是方家的种,这有点儿像本少爷啊。”

    “……”小香香俏脸一滞:“少爷,是不是病了?”

    病了……

    方继藩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孩子夭折是常有的事!

    方继藩不敢怠慢了,只一件里衣,趿鞋道:“人在哪里,人在哪里?”

    “就在厅里。”

    于是方继藩快步到了厅里,那方小藩正在抽泣着,不过想来昨夜哭了一宿,显得没什么生气,哭声也很微弱。

    米鲁则是急得眼泪婆娑。

    倒是方继藩靠近后,方小藩见了方继藩凑上来,眼睛顿时一亮,小嘴便开始蠕动。

    方继藩愣了一下,他好像明白什么了,可这……有些尴尬啊。

    见方继藩不肯伸手指,方小藩呜哇一声,便开始撕心裂肺的滔滔大哭。

    方继藩汗颜,道:“我去净手。”

    匆匆洗了手,方小藩已哭的上气没了下气了,手伸过去,那嘴啪叽一下,便死死的咬住方继藩的手指,方继藩脸一抽,完成了这神圣的喂奶程序。

    见方小藩不哭了,米鲁才抹了泪。

    可方小藩努力的吸吮了老半天,突然舌头一吞,竟又不要方继藩的手指了,呜哇一声,又开始眼泪飚飞,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像是上当受骗一般,这一次更是惊天动地,像是她的人格受到了羞辱,精神上遭了伤害一般。

    方继藩愣了。

    咋回事?

    不灵了?

    他与米鲁大眼瞪小眼,小香香突然道:“少爷,给她吃过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呀,只是逗她玩儿,手里抹了一些儿糖,给她尝……”

    说到此处,方继藩虎躯一震。

    难道……是尝过了糖之后,对那寡淡的奶水失去了兴趣?

    嘴养刁了!

    小香香带着几分嗔怒的看着方继藩:“少爷,孩子脱乳之前,是不能乱吃东西的,否则……她便不吃母乳了。”

    方继藩汗颜道:“不怕,不怕,我先去试试。”

    于是方继藩让人拿了点糖混了温水,搅拌之后,再一次到方小藩面前,方小藩眼里似带着狐疑,一副这一次会不会再骗我的神情,只稍一犹豫,便又啪叽一下。

    这酸爽……

    方继藩汗颜,方小藩拼命吸吮,这一次……似乎很开心。

    “接下来……该咋办?要不先挤出那啥来,再混点糖,得弄个奶瓶子来才好。”

    米鲁和小香香都看着方继藩,甚是无语。

    被这不太善意的眼神看着,方继藩苦笑道:“我也是受害者好吗?你看看她,我哪里想到她这样挑食,挑食不好,这一点不像我。”

    却在这个时候,外头杨管事探头探脑道:“夫人,夫人,该入宫了。”

    米鲁觉得头疼,将孩子要先交小香香,方继藩主动请缨,将孩子抱住了。

    进宫是耽误不得,于是米鲁只好去预备梳洗,准备入宫去了。

    小香香端着糖水,又去请人挤了一些奶,而后搅拌一起,方继藩则伸出手,沾了带糖的奶水,时不时伸进去,一根手指被方小藩拼命的蹂躏,又肿了……而后再换下一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方继藩欲哭无泪。

    方小藩吃得很用心,等那米鲁前脚刚走,外头便传来嘈杂的声音,却是朱厚照带着刘瑾来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着道:“老方,你在干啥?走啊,入宫去啊,你继母入宫了,你不知道?”

    “我在喂奶。”方继藩的手指还在方小藩的口里,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这孩子虽还没长乳牙,可牙根却是有的,偏偏对她而言,吃奶是世上顶重要的事,需花费十二分的精神才好,方继藩觉得自己的另一根手指……也肿了。

    朱厚照却是乐了,兴冲冲的凑来:“这孩子长得很像本宫呀……”

    “……”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道:“我来抱抱,我来抱抱。”

    方继藩自然不肯。

    倒是身后的刘瑾看着小香香手里端着的糖奶,不争气的,口水自口角流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下意识的努力移开眼神,而后从袖里取出了一个蚕豆,趁朱厚照不注意,快速得塞进了口里,这才缓解了一些。

    朱厚照也伸出手指,方小藩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呜哇一声,又开始滔滔大哭。

    朱厚照感觉被鄙视了,神情很纠结。

    小香香则道:“少爷,您入宫吧,想来夫人一人在宫里,您心里也放不下,小姐这儿,奴婢会好生照顾。”

    方小藩哭累了,似乎吃了许多糖奶,得到了满足,眼皮子开始打架,虽极想挣扎着,多吸点奶,却终于还是睡过去了。

    方继藩小心翼翼将方小藩交给小香香,才吁了口气:“走,入宫!”

    ……………………

    弘治皇帝在暖阁,他正襟危坐。

    对于传说中的那个‘反贼’,至今,他还是心有余悸的。

    刘健等人则跪坐左右,各自板着脸。

    片刻之后,萧敬入阁道:“陛下,人来了。”

    弘治皇帝抚案,这妇人马上要去见太皇太后了,不过弘治皇帝的心里依旧有些不放心,因而才事先召见。

    想到这妇人当初给大明制造的无穷烦恼,弘治皇帝心里……颇有几分怫然不悦。

    方景隆那家伙,长本事了啊。

    忠厚了一辈子,突然给朕出了这么个难题。

    刘健等人则是一直默不作声,对于这件事,他们绝对不发表啥意见,因为……实在没啥可说的。

    片刻之后,米鲁步入了暖阁,她一身盛装,乃西南土人的打扮,显得极英武!

    入宫之前,她腰畔的刀已经解除了,否则……更显英姿飒爽,即便身为人母,也不减一股子逼人的英气。

    她微微低垂着头,行礼道:“臣米鲁,见过皇帝陛下。”

    接着,顿首,叩头,显出了驯服之色。

    弘治皇帝与刘健等人对视一眼,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最担心的是,这个妇人不知礼节,一旦做出什么犯规矩的事,倒是更棘手了。

    弘治皇帝淡淡道:“噢,起来吧,你就是米鲁?米鲁,你可知罪吗?”

    “知道。”米鲁居然显得很从容!

    其实方继藩一直担心她此番进宫会说错什么话,或是做错什么,方继藩若是看到她此时一副很顺服的样子,一定会有些意外。

    “臣女胆大包天,冒犯天威,这是十恶不赦之罪。即便是千刀万剐,臣女也绝无遗憾。可万万想不到,圣君宽厚仁德,竟赦免了臣女,臣女心中,感激万分。”

    弘治皇帝绷着脸,微微和缓一些。

    自己让方景隆便宜行事,方景隆直接将米鲁赦免,这是方景隆的心意,现在米鲁来感激自己,也算是说得过去。

    至少,米鲁说出这番话,不似一个桀骜不驯的叛贼了。

    “既如此,那么理当改过自新为好。”

    米鲁沉默了片刻,便道:“臣女再无反叛之心了,尤其是得家夫教诲,深知陛下仁德宽厚,愿效忠陛下,至死方休。”

    说话很好听,弘治皇帝的脸色更加缓和了。

    方景隆教子有方,御妻有术啊。

    米鲁又接着道:“臣女今次来,带来了一样东西,想要进献陛下。”

    弘治皇帝淡淡道:“何物?”

    “贵州三十七万土人黄册!”

    黄册……

    黄册就为户口。

    而朝廷在贵州、云南诸省,汉人一般都是在编之民,都会记录进黄册,家里有几口人,从事什么职业,户籍在哪里,这些,统统都被官府掌握,甚至,黄册关系到的,乃是赋税,你家里这几口人,交多少粮,都需结合黄册进行收取。

    这一旦不在黄册中的百姓,一般称只为隐户和流民,这些都是令朝廷最头痛的问题。

    而土人们,往往是土司们管理,朝廷采取的乃是羁縻政策,只负责接触土司,下头的土人,则不进行接触了。

    现在,方景隆居然已经开始正式在贵州改土归流,不只如此,这改土归流的推行,居然到了这般可喜的程度,竟已开始将无数的土人,纳入了黄册之中,这就意味着,朝廷已经彻底的掌握了贵州土人的情况,这些土人,也彻底的纳入了官府的直接治理,都属于在编之民了。

    弘治皇帝一挑眉,脸上带着肃然之色,道:“三十七万土人,俱都记入了黄册?”

    “是。”米鲁道:“还有为数不少,处在深山,夫君正在渐渐掌握他们的情况,未来两年,改土归流,还将推进,原有的土官,夫婿已令他们至贵阳城,给予他们俸禄,让他们在城中居住,不得夫婿亲自准许,不许他们各回自己的寨子。”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改土归流……开始渐渐显出成效了!

    这方景隆,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第四百八十章:龙颜大悦

    现在云南、广西、贵州三地都在改土归流,除此之外,还有广东、四川、湖南三大布政使司的局部,也已开始进行尝试。

    只不过,成效很慢。

    弘治皇帝倒也不急,知道此事,乃遗泽万世之事,不可能一次成功。

    而贵州布政使司,效果却是极快的,一下子三十多万人并入黄册,直接由官府管辖,照这个速度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贵州上下,汉土便是一体了。

    “不只如此,夫君已在土人之中挑选出聪明的青年俊彦五百人,在贵阳开设学堂,令他们读书,学习圣人之道。各个山寨重新开始推举乡老,可与此同时也派驻了朝廷的官员,只是派驻的官员和寻常的官吏不同,而是羽林卫屯田千户所的校尉和力士。”

    弘治皇帝听罢,眼眸顿时亮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贵州布政使司改土归流的进展如此之快,而且如此的顺风顺水了。

    这其中固然有米鲁的因素,想来也和这个举措有关吧。

    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刘健和李东阳人等,身躯微微一震,也不禁震撼起来。

    为难了这么久的问题,原来这……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啊。

    先没有派驻官吏,可是,你不管理他们也不成,土官们已经形同于软禁在了贵阳,除了让各寨推举出乡老,进行某种程度的自治之外,朝廷怎么能不派汉官入驻呢?

    可一旦派驻汉官,彼此双方语言不通,习俗相异,土人又习惯了桀骜不驯,怎么肯服气于你?

    到时,肯定是矛盾重重的,即便他们想要安稳过日子,想要管理,也是难上加难。

    可那方景隆居然想到了一个如此好的办法,竟是派屯田校尉和力士。

    算起来,屯田千户所那儿,已有七八百人的规模,其中因为方景隆是方继藩爹的关系,因而屯田千户所和贵州布政使司的联系最为紧密的,方继藩前前后后的委派了一百多人前往贵州。

    在贵州,方景隆又招募了一批有学识的人,协助屯田校尉和力士。

    可大家万万想不到,这些人竟是成了方景隆手中的神器。

    想想看,就在此时土汉相互之间有隔阂的情况之下,突然派出官员和指定里长进行管理,这肯定是不合适的。

    可若是屯田所的校尉呢?

    他们的名义,可是协助各寨种植高产的作物啊。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汉民们生活得很苦。

    而土人的生存状况,就更加艰辛了。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这无论是对于汉人和土人而言,都没有分别的。

    因为……土人也要吃饭啊。

    来了这么一个人教导大家开辟出土地,种植高产作物,还怕彼此之间不能沟通?即便是用手语,都能碰出火花不可。

    而似这样的人,往往土人们是极为敬重的,无论是任何人,只要他要吃饭,这个人就对于能使自己吃饱饭的人,都会心怀敬畏之心。

    而这些校尉,只需带着一两个助手入寨,就自然而然会成为土人们敬若神明般的人物,他们则成了联系官府与土人之间的桥梁。

    慢慢的,许多土人会尝试着和校尉进行沟通,因为他们发现先进的农业知识有此效果,自然习惯学习和校尉打交道的技巧,学习更多的知识。

    这校尉,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整个寨子的老师,几乎所有人都成了他的学生。

    寨中发生任何的事,校尉都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从来向官府禀告,与此同时,他们还能慢慢的向土人们传授汉话,用汉人的礼法,一步步的影响着这些土民的生活。

    弘治皇帝既感慨又诧异道:“朝廷竟是不曾想到,实是失策啊,先派遣校尉教导土人开荒种植,此事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土民们若是能吃饱饭,岂会谋反?这些校尉和力士都是我大明的肱骨,有他们在寨子里,便如我大明的定海神针,方景隆……不……”

    弘治皇帝本想狠狠的夸奖方景隆一番,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方景隆其实就是个粗货啊,不可能一下子就变得细腻聪慧了,他能想出这样的法子,那才见鬼了,那想出如此好办法的……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米鲁一眼,忍不住道:“这……是卿家的主意吧?”

    米鲁从容地道:“臣妾不过一个妇人,历来是以夫君马首是瞻,只是臣妾本就是土人,而今对大明心悦诚服,也愿与夫君踏踏实实过日子,满心想着的,便是效忠陛下,若是臣妾能使汉土之间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自此和睦,彼此水乳交融,臣妾自会协助夫君尽心去做。”

    她顿了顿,又道:“土人也是人,其实臣妾以为,世上根本没有汉土之别,大家都有肚子,有肚子的人,自然要吃粮,没有人愿意饿着自己的肚子,因而臣妾协助夫君弄出了一些治民方略,这些方略,无非就是朝廷对汉土一视同仁,如此改土归流,自然水到渠成。”

    弘治皇帝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米鲁说话很是动听得体,而且许多举措都是合情合理,她毕竟是土人,对土人最是了解,所以她的许多提议,都是朝中君臣们想不到的思路。

    弘治皇帝乐了,面带微笑的道:“不错,改土归流,势在必行,而要推行此法,贵州为先,而今已做出了表率,其他诸省自也好生学学。卿家既愿改过自新,那么就诚如你所言,以后好生协助方卿家在贵州屯田,而今贵州的改土归流已有小成……”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则是看向了刘健,道:“刘卿家,拟一道旨,让云南黔国公府,广西布政使司,会同四川、广东、湖南诸布政使司,派出人员至贵州,都好生学学吧,若是学不会,朕要处罚。”

    一个米鲁,曾是令整个朝廷都头痛的人物,可如今竟成了未来改土归流,稳定西南,永绝后患的人,这令弘治皇帝龙颜大悦,之前得怨气也一下子消了!

    他心情愉悦地道:“所谓不打不成交,你们方家乃我大明世代忠良,此番平贵改土归流,都是功不可没,翌日卿回贵州之后,去告诉方卿家,朕希图他将这改土归流,好生办好,便算是功不可没了。”

    米鲁道:“臣妾的夫君,世受国恩,岂敢称功,只愿大明安定,便遂了平生所愿。”

    很会说话!

    弘治皇帝笑起来,突然道:“你叫米鲁,可有汉名吗?”

    米鲁道:“启禀陛下,臣妾的夫君只是个武夫,因而……”

    “朕给你取一个吧。”弘治皇帝心情很好,便也兴致大好,笑道:“卿家如今愿忠心为我大明效劳,不妨以刘为姓,朕赐名如意,如意,称心顺意者也。就以此为名罢。”

    米鲁没有迟疑,很欣然地道:“臣妾谨遵陛下之旨,从今往后,臣妾便叫刘如意了。”

    弘治皇帝暗暗点头,这真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啊,还真是小看了,可细细想来,当初若非是此女极聪明,又岂会大明围剿数年,徒劳无功呢?

    如今,此人肯死心塌地臣服,处处为大明平定贵州而考虑,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赐她汉名,其实就有接纳她的意思。

    方景隆的事,算是彻底揭过了。

    一会儿功夫,萧敬道:“陛下,太子和新建伯到了。”

    弘治皇帝颔首道:“宣他们进来说话。”

    …………

    方继藩随朱厚照入宫,心里是忐忑不安的,怕就怕米鲁说错了什么,到时可就糟了。

    方家可是满门忠良啊,立下的范,可千万不能坏了,这才是方家的立身之本。

    为啥方继藩敢仗着脑疾的名义胡作非为,而人人惧怕,不敢招惹呢?还不就是因为如此?

    他忧心忡忡的随朱厚照入了暖阁,便听到弘治皇帝的笑声:“不错,说得有理,看来这方卿家倒是处处为朝廷考虑,实是忠心耿耿啊。”

    啥?

    方继藩心里满是疑窦,却见弘治皇帝笑吟吟的样子,眼睛看向米鲁,显然这话是对米鲁说的。

    陛下谈笑风生,又夸自己爹了?

    方继藩还没开口,朱厚照便笑着道:“父皇,平西候怎么忠心耿耿了?”

    弘治皇帝道:“平西候在贵州,这贵州与安南国接壤,安南国别有居心,竟派人偷偷将碑界偷偷往我大明腹地移动,这方卿家,也不知吃了什么药,居然赤身散发,当着安南官的面,负着界碑朝南走了四五里地……真是难为了他。”

    “……”方继藩无言。

    自己的爹,真的闲得蛋疼啊,也不怕被界碑压死。

    不过……说起偷偷挪动界碑,倒也算是老传统了,若是胡开山在贵州就好了,方继藩保证,他能抬着界碑直接奔到安南国的国都‘升龙’城去。

    可惜……这家伙现在正热火朝天的在打渔。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安南国实是狼子野心,竟敢图谋天朝的土地,胆大妄为,臣作为大明铮铮铁骨的忠臣,实是看不下去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谢陛下恩典

    和后世所想象的不一样。

    在改土归流之前,大明在西南的疆界是极不稳定的状态。

    因为大明奉行的,乃是羁縻政策。

    羁縻的对象,既有南方的土人,也有北方的朵颜三卫,因而后世绘制地图时,往往会忽视这个概念,这便导致后世关于大明王朝的地图版本,却有多达数十种之多。

    有的人认为,羁縻州或是羁縻的部族虽然接受了大明的统治,可他们保证了一定程度的自治,因而和大明更像是藩国的关系,这些羁縻的蒙古人和土人所处的区域,不应计入大明的州县。

    也有人认为,羁縻州和羁縻卫流动频繁,今天这个称臣,明天就反了,因而计算麻烦。

    这也就导致了任何一个研究明史之人,看着疆域地图,便开始发懵。

    大明的版图如此,在西南诸省,尤其是云贵桂三个布政使司,更是一团浆糊,全然成了一笔糊涂账。

    因为这三地,设立了大量的羁縻卫和羁縻土州,各个土州和部族之间,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土州疆域在哪里,人家压根就没有这个概念。

    土司造反频繁,就如前次,米鲁叛乱,其横跨的区域是云贵两省,为何?因为她的族人本就没有区域的概念,有的山寨在云南,有的寨子则是在贵州,可朝廷要辖制这些部族土官,却往往会给他官职,米鲁的父亲,就是开化州的土官。

    米鲁此前是预备嫁给普安州的土官,结果米鲁不肯,双方矛盾重重,米鲁直接回了开化州老家,带着兵就调集了云贵两地三十七寨的本部人马,杀进了普安州报仇。

    因而,这里的疆域,可谓错综复杂,就如现在方景隆所镇的贵州,北部倒还好,多为大汉的军民,设立了许多州县,可一到了南方,就全是土州和羁縻卫了,这些土司,凭着实力打下的地盘,才懒得管你朝廷给我划定的州县疆域在哪里,我的族人多,就可以侵占别族的土地,陛下虽封我为开化州土官,可我管理的职权,可能已经横跨数州了。

    开化州,在后世,属于云南文山市,可在这里,却属于开化州土司的管理范围,而开化州土司,横跨云贵两省,却又属贵州布政使司的辖制。

    安南人正因为见此空隙,所以才不断的北移界碑,反正土司们根本就没有疆域的概念,上头的云南、贵州布政使司,面对着一团乱麻和犬牙交错的各土州关系,也是束手无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次,遇到了正好有国仇家恨的方景隆,自己续弦的妻子,乃是开化州土司之女,这开化州与安南国接壤,因而开化州几乎就等同于在贵州布政使司辖下,他自然不爽,于是领着山地营巡边,顺道儿,将界碑移了移。

    方继藩一听米鲁提起界碑的事,本着安南与我不共戴天的精神,自是痛打落水狗。

    弘治皇帝却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对于方继藩的提议,只平淡的道:“安南人是不像话了一些,寻个机会下旨申饬一下吧,他们会上表谢罪的。”

    方继藩却是道:“可是臣听说,安南国王在其国内,居然自立为帝,颇有一统西洋的雄心。”

    弘治皇帝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道:“朕会让人查一查。”

    多半这个查一查,就只是敷衍了事而已。

    有了文皇帝在安南国的前车之鉴,弘治皇帝对于重新收回交趾郡,显然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米鲁,也即是刘如意,道:“陛下说的是,不过……听说安南两年饥荒,百姓贫苦,臣妾的父亲原是开化州土官,而今开化州已改土归流,成为大明的府县,可臣妾的许多族人因为常年处在安南边界,与许多安南人可谓沾亲带故,实在不忍他们饥寒交迫,而今贵州去岁丰收,尤其是红薯和土豆的推广也已见成效,贵州积攒了不少粮食,何不如招揽他们的灾民,救活他们,免得生灵涂炭,令人惋惜。我大明是天朝上国,救济藩邦,有何不可?”

    救济……

    方继藩瞥了刘如意一眼……怎么听着,像是黑话啊。

    任何的统治者,都不希望自己的百姓被别人救济的,就如朱元璋,很喜欢你沈万三采购军粮,供给我的军队,救济我的百姓吗?

    安南国因为在此之前有过被大明开辟为郡县的原因,对大明更是严加防范,表面上臣服,却早有其他的企图,怎么肯大明救济他们的百姓呢?

    方继藩立即道:“不错,是该救济,臣也以为理当如此,陛下德被苍生,恩如雨露,一定不忍见生灵涂炭。”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才道:“若只是救济,这个朕准了。”

    对弘治皇帝而言,他想要的,无非是西南稳定,改土归流,一切顺利罢了。

    其他的,倒是并不介意。

    这时,却有宦官匆匆而来道:“禀陛下,太皇太后等的急了。”

    “噢。”弘治皇帝不由笑了笑道:“朕竟是忘了,刘卿家,你立即去仁寿宫吧。太皇太后年纪老迈,你捡一些好听的话和她说即好。”

    刘如意应道:“臣妾遵旨。”

    方继藩也巴巴的要跟着去,弘治皇帝却是突的厉声道:“回来。”

    “啊……”方继藩只好乖乖的回来,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妇人说话,你去做什么?”

    “这……”方继藩嘴巴嚅嗫了老半天,本想说,陛下,我是孩子啊。可他终究脸皮薄,没有说出口,便低头装死。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了一些:“你这继母,倒是极聪明的人,好好侍奉你的双亲吧。”

    方继藩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继续道:“你方才说了这么多,可是想打安南国的主意?”

    方继藩立即道:“臣冤枉啊,臣是个乐善好施的人,见不得身边有穷人吃不上饭,陛下不信,可以到了方家周遭去看看,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都没有,这安南国也是如此,一想到有人要挨饿,臣的心里便难受得很。”

    朱厚照眼睛却是亮了,微微低着头,像在思索着什么!父皇不提醒他,他还不知道方继藩又在打鬼主意呢。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的道:“好好办你的差,你和太子不要整日游手好闲的。”

    “是,是……”方继藩连连说是,虽然皇帝这话有点难听,可也只能应了。

    朱厚照却是有些发懵,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看方继藩低眉顺眼的,弘治皇帝的脸色倒是缓和了许多,便道:“你的父亲在贵州倒是立了不少功劳,来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朕赏赐给你。”

    方继藩心里说,有许多次,陛下说是赏赐,可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啊,纯属忽悠嘛。

    方继藩想了想,道:“臣希望陛下赐给臣几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要身体丰腴一些,身家清白一些,最好如臣一样都是忠良之后,平时还读过书,有一点点学识最好。”

    “什么?”

    弘治皇帝震惊了。

    刘健等人也是一脸古怪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心里也苦逼啊,这身家清白、忠良之后的奶娘,还真是和听莫扎特、贝多芬的肉牛是一样的啊,虽然听着不靠谱,感觉这是那些该死的黑心厂商在骗我,可……好像确实很高级的样子,方继藩也想试试,说不准吃了这样的奶,方小藩当真将来成为一个大家闺秀呢!

    “方卿家,你不要胡闹,你要这个做什么,简直岂有此理。”

    弘治皇帝的语气里不免带了些怒气,他是最见不得这种事的,他这一生就只有一个妻子,自然看不惯某些有恶趣味的人。

    方继藩这才想起自己方才那话有多令人误会,面对大家奇异得目光,连忙解释道:“其实是臣的妹子,她不爱吸那啥,她喜欢那啥拌点东西,所以需将那啥挤出来,之后再放一丁点糖,才能合她的胃口……”

    “……”

    方继藩这话说的还真是含蓄的够了,弘治皇帝也是脑补了老半天,才知道那啥是啥!

    他背着手,叹了口气道:“噢,朕试着帮你找找看。”

    方继藩顿时感动涕零的道:“臣谢陛下恩典。”

    弘治皇帝却是冷着脸道:“别谢,朕也只是让别人去找找看,这等妇人,可不好找。”

    一旁的朱厚照则是乐了:“有呀,儿臣知道……”

    “你知道什么?”弘治皇帝眼眸里掠过一丝锋芒,犹如刀锋一般扫过朱厚照。

    朱厚照冷静了,收敛了一下表情,正色道:“儿臣知道生了娃娃才有那啥的,儿臣只知道这些,其他的都不知道了。”

    “滚!”

    很显然,他今儿又惹怒父皇了,于是朱厚照如蒙大赦,逃之夭夭。

    方继藩汗颜,也忙是告辞,可这时,却有宦官急匆匆进来道:“陛下,东南急报,倭寇祸乱台州府,东南告急。”

    弘治皇帝皱眉,刘健等人也从冷俊不禁,一下子板起了脸来。

    弘治皇帝定了定神才道:“念!”

第四百八十二章:迎头痛击

    这小宦官战战兢兢:“臣台州知府王静业奏曰:“兹有海外倭寇巨四百余,突袭台州府宁海县,宁海县上下,避之不及,屠戮百姓百余,台州所驻备倭卫千余人奉命平贼,接战,溃之,贼追官军三十余力,损失四百余人,倭贼至此嚣张更甚,乃深入台州府境,杀戮百姓无数,奸淫掳掠一日,乃乘船而去,不知所踪。”

    “……”

    这封奏报,实是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倭寇来袭。

    而且这一次显然是大规模的袭击。

    四百多个倭寇啊,突袭了台州府,明目张胆的大肆杀戮、奸淫掳掠。

    而台州知府王静业,显然是悲愤,他控诉了驻台州的备倭卫官军,一千多官军,和四百多倭寇接战,具都一开战,便开始溃退,被倭寇追杀了数十里,闻风丧胆,而倭寇趁此机会,继续劫掠,直到所有人心满意足,方才得意洋洋的离去。

    嚣张,太嚣张了。

    弘治皇帝青筋暴出。

    因为倭寇从前虽肆虐,可还不至这样的地步。

    更不曾想,备倭卫糜烂至此。

    刘健冷着脸,道:“陛下,这一次,贼势甚大,臣以为,这恐怕是因为上一次蓬莱水寨剿倭溃败,被倭寇夺了两艘舰船,使贼势大增,且又使倭寇见识到了我沿岸备倭卫武备松弛,这才敢如此胆大妄为,陛下,这一次,朝廷是被这些猖獗的倭寇,看破了手脚啊。”

    说到此处,刘健不禁唏嘘。

    方继藩也愣了一下。

    因为他记得,弘治朝时,倭寇还是不敢如此嚣张。

    而这一次袭击,过于突然,而且人数的规模,远超以往,难道……真的因为蓬莱水师的溃败,以至产生了蝴蝶效应?

    弘治皇帝冷然,狠狠锤击着案牍:“倭寇可恨,可备倭卫,又何尝不可恨,朝廷供养他们,本是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谁料,他们竟……如此不堪一击!”

    弘治皇帝恨啊,恨铁不成钢。

    想到倭寇登陆,如入无人之境,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刘健更加忧心忡忡:“有了第一次,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刘健皱着眉:“老臣倒觉得,这更像是一次预演,他们此次,虽是劫掠,可并没有过多的停留,可见,他们未必看得上,台州府所能洗掠的这点财货……”

    弘治皇帝抬眼,他深知刘健乃是重臣,既然开了口,那绝不是空穴来风:“卿家的意思是……”

    刘健道:“老臣上一次听陛下说,倭寇的本质,在于走私,他们勾结江南的某些走私商贾,里应外合。从前,他们没有登岸,想来是因为,单靠走私,便可喂饱,所以,虽有落单的倭寇戏谑,却绝不会贸然预谋什么大行动,毕竟,他们也害怕,朝廷重视起江南的倭患。可现在不同了,现在陛下开始重视倭患,他们想要低调,也不成了,因而……臣在想,他们一定想要做一件大事,以便能够震动朝野,想给朝廷一点颜色看看,这是作为陛下派蓬莱水师剿倭的报复。”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他深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躁,弘治皇帝徐徐点头:“刘卿家说得不错。”

    刘健又道:“因此,臣认为他们不会罢休,他们既然勾结了某些走私商贾,那么,这些商贾在江南经营,早已是无孔不入了,他们既然与倭寇里应外合,势必,他们对大明东南沿岸的情况,了如指掌。既如此,他们要报复大明,下一次,会选择哪里?”

    弘治皇帝脸色愈来愈差,淡淡道:“朕曾下旨,命蓬莱水寨和宁波水寨剿倭,蓬莱水寨已被倭寇击溃,那么下一个……”

    “不错。”刘健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又看了一眼方继藩:“老臣以为,下一个目标,就是宁波,方继藩,宁波水寨那儿,靠着捕鱼,获利不少吧。”

    “没……没有啊。”方继藩有些出神,脑子里也都是倭寇的事,一听刘健居然说宁波水寨挣了很多银子。

    这……都是血汗钱啊。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刘健正色道:“朝廷没想要镇国府的银子,你如实说。”

    方继藩汗颜:“是积攒了一些财富,都用于赏赐将士,还有未来招募更多的水兵,除此之外,镇国府还预备造船之用。”

    “这就对了。”刘健正色道:“不出意料,下一次,倭寇的目标就是宁波府,只有拿下了宁波水寨,才可向陛下耀武扬威,同时,借此洗劫宁波水寨。”

    方继藩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刘健说得有道理。

    弘治皇帝皱眉:“既如此,立即调用……”

    刘健苦笑:“陛下,臣恐已经迟了。倭寇最厉害之处就在于,他们在暗,而我们在明处。他们在东南沿岸,有的是人接应。他们先袭台州,想来,就是想借此机会,使台州附近兵马,前往台州驰援,他们一旦入了海,那么会立即对宁波水寨进行攻击,宁波水寨危矣,等到陛下调动了军马时,只恐他们得手之后,便早已杨帆而去。”

    这话……有理。

    谢迁听罢,忍不住对方继藩道:“方继藩,宁波水寨,有多少人马?你从实说。”

    方继藩心里也惊了,袭击……这就来袭击了?

    居然还打我方继藩的主意,他正色道:“有三百人。”

    “三百人……当初,朝廷给你一卫的钱粮,你到现在,还是三百人?”谢迁的话里,难免有指责之意。

    这意思就是,你方继藩吃空饷,吃到了这个地步,刚开始的时候,你招募三百人,还说得过去,可水寨都成立了这么久,还是三百?三百人能干啥?这可是倭寇啊,当初使数千蓬莱水寨的官军大败,四百人,就敢追杀上千官军的倭寇。你这三百人,占了三千人的编制,现在好了,倭贼来了,宁波府怎么办?

    方继藩硬着头皮道:“还谢公放心,那儿,还有唐寅呢,除此之外,胡开山、戚景通,俱都是良将,倭寇只要敢上岸,我敢保证,定会给倭寇迎头痛击。”

    “……”

    有时候,所有人都佩服方继藩的乐观精神。

    弘治皇帝脸色蜡黄:“无论来得及,来不及,立即调诸部兵马,至宁波府,防患未然!”

    他说罢,咬牙切齿:“区区一群倭寇,猖獗至此,当初三宝太监说得对,朝廷不重视海疆,则自有贼寇去占领海疆,迟早有一日,成为我大明心腹之患。此次,倘若宁波有失,诸卿定当痛定思痛,列祖列宗们错了一次,到了朕这里,不可一错再错了。”

    弘治皇帝随即叹了口气:“唐寅此人,朕有耳闻,他也算是尽心竭力之人,是方继藩的门生,倘若,此次战死,朝廷理应从重抚恤。”

    方继藩想说啥,可细细一想,对于倭寇的战斗力,其实他多少也有点心虚。

    这些人,可是横行于海外的亡命之徒啊。

    自己教授他们的兵法,当真管用吗?还有这些义乌人和永康人,难道……真的指望着穷了十八辈子,当真就可以奋不顾身吗?

    倭寇会有多少人袭击宁波?

    这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方继藩没办法回答。

    随即,方继藩一想,这又如何呢?

    方继藩道:“陛下,太子殿下与臣,为了筹建镇国府备倭卫,花费了无数的心血,陛下若是问太子和臣,备倭卫能否抵御倭寇,太子或许不敢保证,可臣却敢保证,镇国府备倭卫上下,绝不会望风而逃,定会与倭寇死战到底。”

    朱厚照忍不住道:“儿臣也敢保证,请父皇勿忧。”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摇了摇头:“大明万里江山,臣民万万,这上上下下,多少烦心的事啊……”

    一声叹息,对于方继藩,他是信任的,可镇国府备倭卫,才成立多久,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人数,太少了。这些人,胆子是不小,捕获巨鱼,就足以证明他们的忠勇,可倭寇肆虐东南沿岸,来无影、去无踪,凶残顽强,朝廷无数官军与之接站,他们未尝一败。

    这刚成立不久的镇国府备倭卫,当真可以克敌制胜吗?

    弘治皇帝手搭在案牍上,不发一言。

    良久,他抬眸:“事到如今,朕只好寄望于唐寅了,但愿他,不会令朕失望。否则,宁波阖府上下,生灵涂炭,而朝廷,亦是脸面无光。朕自下决心剿倭,那么倭寇定会在劫难逃,即便镇国府备倭卫上下尽都尽忠战死,宁波府沦为人间地狱,朕也绝不为这些倭寇所慑,区区倭寇,吓不倒朝廷,来日,继续调遣兵马再战,直至这些顽寇,俱都葬身鱼腹为止!”

    弘治皇帝冷声道:“台州府的奏报,立即发出去,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陛下……”李东阳忍不住道:“陛下,这恐怕不妥吧,此事,还是暂且压着为好,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不但朝廷为人所笑,只怕,天下军民,反而恐惧倭寇更甚了。”

    弘治皇帝淡淡道:“发出去吧,让人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知耻而后勇,倘若朝廷将它压在箱底,视而不见,这才是耻辱,输一次、两次,哪怕八次、九次,这不丢人,丢人得是,出了如此大的乱子,朝廷竟不敢正视。”

第四百八十三章::嗷嗷叫的虎贲之士

    方继藩和朱厚照自暖阁出来。

    朱厚照显然有些急躁,拉扯着方继藩道:“老方,我们去宁波吧。”

    方继藩摇头道:“不去,我要去喂奶。”

    “……”朱厚照捋起袖子想打人。

    方继藩反手扯着朱厚照,却是突的道:“殿下,你看这天下有多少弊病。”

    朱厚照沉默了一下,而后才道:“数不胜数。”

    方继藩颔首点头:“是啊,各处天灾频繁,安南人关起门来,自居为南帝;倭寇侵扰东南沿岸;鞑靼人屡屡犯边;辽东那儿还有一群女真人,其实也很不安份。还有咱们要下西洋,要办许许多多的事,可是臣问你,这些,殿下管得过来吗?”

    朱厚照却是笑道:“管的过来啊。”

    这一次轮到方继藩想抽他了,大爷的,我好好得跟你讲道理,你特么的来抬杠的。

    方继藩只好自说自话:“管不过来的。所以我们要淡定,既然镇国府让唐寅、胡开山、戚景通去了宁波,我们便不可怀疑他们,有一句话叫自己约的炮、含泪都要打完;不,臣的意思是……”

    “什么叫约的炮?”

    方继藩便板着脸,冷笑道:“意思是,一个人一旦做了某件事,将事情托付给了别人,就要无条件的信任他,就如唐寅他们,在他们被倭寇砍成肉酱之前,殿下和臣都要深信他们一定会成功的,否则事必躬亲,什么事都要殿下亲自动手,殿下分身乏术,又能办成什么事呢?”

    朱厚照噢了一声:“不去就不去吧,就你嗦,你到哪儿去?”

    方继藩脚步匆匆:“真的是去喂奶。”

    “……”

    朱厚照又扯着方继藩:“咱们镇国府水师,若是全军覆没了怎么办?”

    方继藩不是没有努力的想过这些问题。

    方继藩道:“殿下是要办大事的人,而臣,恰好门生比较多。”

    朱厚照有点听不懂:“啥意思?”

    方继藩道:“那就再叫一个门生去宁波重建水寨,一个不成,就两个,两个不成,就第三个,若是臣的门生不够了,臣还有徒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不剿平倭寇,决不放弃,直到将他们彻底铲除为止。”

    朱厚照吐出了一口气,忍不住道:“你到底有多少徒子徒孙?”

    方继藩眨了眨眼睛道:“真的算不清楚了。”

    …………

    刘如意自太皇太后那儿回了府,显然这趟进宫颇为顺利!

    方小藩也哭得不厉害了,倒是令整个方府得到了短暂的安静。

    对于方继藩特意在皇帝跟前提得要求,宫里的效率很快,居然真的寻到了几个听莫扎特,不,身家清白,读过书的妇人来。

    先从她们身上取了**,而后微微放了一丁点的糖,搅拌之后,一时也找不到奶嘴,方继藩甚至想到了漏斗,可又觉得漏斗可不成,会呛着的,便只好用小勺,小心翼翼的给方小藩喂食。

    方小藩显然很得意,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啼哭得到了丰厚的回报,所以很吝啬的笑了笑,一面吃着**,一面发出唧唧哼哼的声音,仿佛是在锻炼自己的肺活量,为下一次一啼惊人做准备。

    方继藩抱着孩子,忍不住瞎琢磨,唐寅他们真是令人操心啊,却不知他们操练得如何了,这操练的成效才是成事的至关重要啊。

    刘如意换下了进宫的盛装后,很快就赶来了,随手就接过了孩子,撇了方继藩一眼,却是道:“你有心事是吗?”

    方继藩不置可否!

    刘如意又道:“这么想娶媳妇?”

    “啥?”这话显然有些突然,方继藩有点懵,他这才意识到刘如意所说的心事,原来是这个。

    方继藩便板起了脸:“我是一个心怀天下之人,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儿女情长。”

    刘如意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也不知方继藩所说的是真是假,她扑哧一笑,豪爽的道:“太康公主殿下,我已见了,真是个美丽的女子啊,男人爱美人,这没什么羞于启齿的,让你的父亲给你提亲便是,成就成,不成,若是你们两情相悦,私奔便是。”

    方继藩却是给吓得脸都绿了。

    “和你玩笑的。”刘如意又笑道:“对我们土人而言,只要两情相悦便可以,没有这么样多的规矩。当然,也不是说你们的礼法不好,可礼法可以禁锢人不去做有害的事,却为何要禁锢男女之爱呢?”

    方继藩感觉自己的心情有点凌乱,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有一个后母,然后这个后母竟和自己认真的探讨*解放的问题。

    刘如意扑哧一笑,眼波流转:“好了,方才只是玩笑而已。”

    原来是玩笑啊,这就好,否则总有一个人唆使自己去私奔,自己真的会学坏的。

    刘如意正色道:“其实你也不必有这么多苦恼的事,我不知为何你郁郁不乐的样子。可你需知道,你那远在天边的父亲,真是为了你操碎了心。你当真以为你父亲谋夺安南,是为了报祖宗之仇?”

    方继藩讶异道:“又不是了?”

    刘如意摇头道:“你的心思,你父亲会不明白?你在朝中上蹿下跳,都在为了下西洋做准备,这些,别人不清楚,你父亲可最是清楚。你再想想,文皇帝时,命郑和下西洋,可为何文皇帝还找借口发兵安南?”

    “这是因为安南有天然的粮港,且本就在安南一侧啊,若从那里沟通西洋,乃至极西之地,比之泉州、宁波,更加便捷。朝廷从安南的撤出,又何尝不是海禁之后而导致的呢?现在朝廷重来西洋之举,若有安南为跳板,则事半功倍。”

    方继藩楞了一下,心里冒出了一个答案,道:“所以我爹……”

    刘如意凝视了方继藩一眼:“有时我真嫉妒你,你爹为了你,真的是费尽了心思,他这辈子,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别介意,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说人哪。临死之前,总要给儿孙们留一些东西,这安南便当是他给你的礼了。此番我奉他的命入京,除了来看看你,便是要将小藩留在此,托付你照顾,因为等我回贵州之后,我与你的父亲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想让朝廷痛定思痛,对安南用兵,并没有这样容易。这孩子,我们怕是照料不成了,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方继藩不禁吸了吸鼻涕,突然又想爹了。

    “噢。”

    方继藩是不会哭的,他是一个坚强的人,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至多也只是眼里有沙子,想揉一揉而已。

    ………………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带着光辉撒落大地,也照亮了宁波水寨外的海面。

    一艘舰船,在波光粼粼中,徐徐的回到了港湾。

    它拖着鲸鱼,随即登岸。

    岸上无数的商贾、民夫,早已等候多时。

    紧接着,无数的小驳船下海,拖着鲸鱼登岸。

    在不远处,是宁波几家士绅兴办的鱼坞,鲸鱼和小黄鱼直接在此卸货,随即,雇请来的无数劳力开始动手干活。

    水兵们出海两日,却一个个精神奕奕的下船,吃了香喷喷的饭,接着便心情舒爽的赶回了营房休息。

    唐寅疲倦的和胡开山、戚景通开了一个小会,检讨了此次出海的得失。

    接着,也各自去歇了。

    宁波港这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靠着捕鱼为生的百姓已有上万人,宁波府上上下下的士绅,皆有入股参与。

    这其中的利益,实在太大了。水寨负责出海打鱼,接着以较低的价格直接转售士绅和商贾,士绅和商贾们招揽了人,修建了一个个作坊,负责将这些鱼统统处理。

    有熬油制蜡的,有腌制肉干的,有对鱼进行脱水晾晒的。

    也有为数不少的人负责运输,以及负责转售的。

    不只如此,水寨里的船偶尔需要修,也有人接手了这事,招募了一批匠人,进行修葺。

    还有造船,也开始兴旺了。

    一个个船坞搭建了起来,有的人负责对船板进行处理,有的则做帆布和铁锚,还有人……只单纯做铆钉。

    有了巨大的利润,自然会衍生出无数的需求。

    唐寅也得到了消息,说是将会有一批大食人和佛朗机人抵达这里,负责造船事宜。

    整个宁波港已是繁荣无比,人山人海,反而是你宁波府城,却是渐渐有了衰败的气象。

    在休息过后,水兵们被拎了出来,接着便听到了胡开山的怒吼:“操练了!”

    操练开始。

    港湾里的百姓们,早已习惯了水寨里拉练的号子,他们呼呼喝喝,个个精神抖擞,洪亮的一次次演练着三才阵阵法,时不时传出来的喊杀声直冲云霄。

    戚景通对于这兵书,越发的佩服起来,按着这兵法约束和操练官兵,效果显著。

    看着这一个个嗷嗷叫的汉子们,个个精壮无比,杀气腾腾,戚景通心潮澎湃。

    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没有敌人……真的很寂寞啊。

    不知何时,能寻一点倭寇来练练手!

第四百八十四章:三军尽欢颜

    自然,倭寇远在天边,戚景通倒是不敢奢望。

    每天打鱼,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海上的每一日,其实都是考验。

    一船的人,要与风浪搏斗,要与巨鲸搏斗。

    有一次,真是惊险到了极点,那头巨鲸格外的凶残,在遭遇了弩箭射击之后,便疯了似的朝威风凛凛镇国公号冲撞而来,戚景通甚至感觉到,舰船几乎已经离开了海面。

    接着啪的一声,又狠狠的落水。

    无数的海水灌入了船中,无数人被海水席卷,幸赖这大船凭借着良好的性能,生生的稳住了,而一群嗷嗷叫的水兵们,在勉强稳住之后,依旧奋不顾身,疯了似的朝鲸鱼投入钢叉和钢矛。

    这些家伙,气力越来越大,平时吃得太多了,成天不是操练就是出海,每日的大鱼大肉,全部转化为了体能,投掷钢矛、钢叉,力道不小,也就是对付鲸鱼还费力,倘若是有人,这一矛下去,足以贯穿人的身体。

    捕鲸的过程,每一次凶险都形同于是一次实战,戚景通甚至在想象,蓬莱水寨的官兵和这些水兵会有什么分别。

    就凭这一身的体力,一个水兵可以按着七八个蓬莱水兵的官兵在地上打了。

    毕竟这玩意不是虚的。这个世上大多数人,能一日三餐,吃碗白饭,保证自己不饿死,就算是殷实人家了。别说长肉长气力,能不饿死就成了。

    而军户其实最惨,因为朝廷隔三差五欠饷,吃不饱,个个都是皮包骨,面黄肌瘦,风都能吹倒。

    这样一群乞儿似的军马,戚景通估算一个水兵打七八个,都算是低估了。

    可倘若十个水兵吗?十个水兵用三才阵对付那官军,怕是两百个官军也不是对手吧,毕竟……十人已可以组阵型了,反观官军,操练松弛,都是一窝蜂的前进和后退,根本没有阵型可言。

    戚景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昨天夜里,他梦到了方继藩。

    那位传说之中,将自己调到了这里,使自己如鱼得水,还传授给自己兵法的新建伯。

    梦里新建伯的样子,很像戏台上的诸葛亮,头戴纶巾,身穿儒杉,手摇羽扇,虽说从胡开山和唐寅口里得知,新建伯很年轻,可梦里的方继藩,却是有一副美髯,美髯及膝,逼格满满,他朝自己笑,手里的羽扇慢悠悠的摇着,面授机宜。

    真希望一直在这样的梦里,永远不用起来啊。

    戚景通在梦里,拜在新建伯的脚下,心里这般的想。

    可梦还是会醒的。

    他顶着太阳,面色早已黝黑,看着校场上那些赤着上身,下头一个裤衩,卷着裤脚的水兵,各持武器,在烈日之下挥汗如雨的操练。

    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这时,有人来报:“戚千户,台州有急报,唐侍学命你速去。”

    唐编修成了唐侍学,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

    戚景通一想到唐寅,心里不免就有几分小小的妒忌,哼哼,我戚景通若是也有这么个恩师……

    妒忌归妒忌,他自然不敢怠慢的,于是快步赶到了军门。

    军门之下,唐寅头戴翅帽,正襟危坐。

    一旁的是胡开山,他专门给自己打制了一副锁甲。

    要知道,一般的官兵,是不喜锁甲的,这玩意相当于是直接做了一个钢铁缠绕的锁衣,全身覆盖下来,一般的锁甲,至少五十斤重。

    一个人背着五十斤重的东西,还走得动吗?

    而胡开山更夸张,他本来体型就大,再加上他这锁甲乃是精制,等于是浑身上下都包了钢铁,重达一百二十斤。

    在这锁甲的外头,还套了半身装饰的皮甲,如此一来,整个人像个移动的大肉包。

    可即便如此,身上这一百二十斤,即便是放在后世,那也足有七八十斤的重量,套在胡开山身上,胡开山居然也不嫌累,甚至很舒坦!

    胡开山的气力太大了,一个人可以掀翻四五个水兵不在话下,发起怒来,营门前的柳树直接能拔起,水兵们平时嗷嗷叫,可一看到胡开山,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乖巧得像绵羊,连他的裹脚布,都有人抢着去洗。

    见了戚景通,胡开山面带笑容道:“老戚,出事了啊。”

    出事了,他还笑得这么开心?

    戚景通讶异的道:“啥?”

    胡开山道:“发现倭寇了,袭了台州府,狗娘养的,为何不来宁波,是看不起咱们?”

    “……”戚景通第一反应就是,乐了。

    倭寇都去了台州府,那么来这宁波,就是指日可待啊。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胡开山,兴冲冲的道:“台州?为何他们袭的是台州,不对,台州虽还算富庶,可台州没有被袭击的价值,他们去了多少人?”

    “怕有四五百人。”

    戚景通激动得脸色也发红起来,道:“四五百,这对倭寇而言,可是规模不小的行动,这么大的动静,只是台州?”

    戚景通素知兵法,对于东南和山东沿岸,了若指掌,他毕竟是经过系统的军官训练出身的人,且学习很刻苦,因而美滋滋的道:“这像是一次预演,是想吸引附近的军马,驰援台州。声东击西听说过吗?这说明他们还会有一个目标,可这个目标是哪里呢?杭州?南直隶?不不不,不对!”

    戚景通想着一个个的可能,最终,他忍不住要跳起来:“十之**,就是宁波啊,宁波乃天然良港,我等在此奉旨剿倭,一定遭了倭寇的记恨。不只如此,这宁波水寨,可有一笔大财富啊。”

    “真的?”胡开山自也是激动得直接一拳砸向戚景通的肩窝。

    戚景通最近的武艺增加了许多。

    一方面是带着士兵们操练时,少不得也要练一练。

    另一方面,无时无刻的要防备胡开山突然袭击。

    那拳风未到,戚景通便如有了先知先觉一般,身子微侧,轻描淡写的避过。

    戚景通简直是恨不得和胡开山击掌,说一声欧耶。

    二人兴奋得眼眸闪动,满脸红光:“唐侍读,我看这几日是不能出海捕鱼了,得在此严正以待。”

    唐寅此前一直久久不语,此时深锁着眉头道:“倭寇袭台州,杀死了不少百姓。”

    胡开山和戚景通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胡开山大声咧咧道:“真是可恶至极,不将这些狗贼碎尸万段,我胡开山便不是人。”

    戚景通显得冷静许多:“倭寇凶残,一旦登岸袭了宁波府,咱们宁波府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正因如此,所以我们绝不允许放这些人深入陆地!保家卫国,乃我等职责所在,卑下建议在这附近适合登陆的几处滩头,要严加巡守,一有警讯,宁波水寨要做到迅速驰援,从今日起,所有人刀剑不能离身,身上随时背着三日的干粮,一旦有事,也好应对。”

    唐寅颔首点头,肃然道:“戚千户所言甚是,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倭寇便屡屡为患,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袭击沿岸,乃至于是一群散兵游勇,也是嚣张无比,数十人,就敢大张旗鼓的袭击村落。这么多年,我堂堂大明,居然处处受制。恩师命我来,就是要平倭,今日,倭寇既敢侵犯边境,他们不敢来倒也罢了,一旦来了,我唐寅,愿为先锋。”

    胡开山和戚景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苦笑。

    这等事,你唐侍学也要做先锋?

    唐寅似乎也觉得自己说过了头,莞尔一笑道:“方才不过是玩笑,我自有我该做的事,这些日子以来,不少人靠着水寨,日子越来越好过了,可这好日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啊,是该让他们明白,倭寇之患,是如何的痛入骨髓了。”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可眼底深处却浮出了一丝笑意。

    ………………

    次日一早。

    宁波人们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

    这水寨的船,居然没出海了。

    这可不得了了,于是无数的商户、百姓都急了。

    去打渔呀,快去打渔呀!

    大家都是靠着大黄鱼和鲸鱼吃饭的呢。

    多少人的生计都在这上头,怎么今日……突然就不打了呢,这还让不让人过好日子了?

    要知道,宁波港是因水寨而繁荣。

    通过对鱼的加工、贩售以及制蜡、制衣,乃至于造船以及各种船上的设备,而欣欣向荣。

    前几日还有好消息,不久之后,朝廷还会调几艘舰船至宁波水寨,有了这么多海船,就意味着更多的鱼,更多的鱼,就意味着更多人可以从事加工,更多人日进金斗。

    人们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是一个新兴的行业,未来孕育着无限的可能,他们甚至幻想,未来这里的船会越来越多,他们要将这里的蜡烛,这里的腌肉、鱼干,卖到天下各个角落。

    那白花花的银子,会堆砌成山。

    因而,不少人已经开始扩大生产了。

    招募更多的人手,购置更多的土地,兴建起一个个加工处理的工棚。

    所有事情都预想得很美好,可今日……它咋不挪窝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除倭

    事实上,这一回,当初痛斥备倭卫的士绅们又都急了。

    这些人在宁波有银子,有粮,有地。

    一看商贾们贩售鱼赚了大钱,怎么可能不冲进去分一杯羹呢?

    有的士绅,是亲自出面,收购鲸鱼,进行处理。

    也有的,则是让自己家里的下人以经商的名义出现。

    还有的人,是偷偷入了私股,与商贾合流。

    总而言之,他们在这买卖中,有巨大的投入,也生出了巨大的利益。

    譬如鲸油,只需加工,转手之间,获利就是五倍以上,还有鲸肉、鱼干、腌鱼。

    这日进金斗的感觉,很爽。

    突然一下子,水寨里的船不出海了,对于他们而言,可是灭顶之灾啊。

    多少的货物,都与人洽商好了的,交不出货,咋办?

    到底什么时候出海,出了什么事,以后还会出海吗?

    寻常人是不允许下海捞鱼的,大明有海禁令,只有水寨的人才有资格。

    而且,就算你能私自出海,你能有本事一两天时间里,满载而归这么多大黄鱼,敢去捕捞巨鲸吗?

    他们这才意识到,没有了备倭卫,他们的财源就断了。

    于是一群老少士绅,坐不住了,个个急红了眼睛,到处去打听,随即便风风火火的赶去了知府衙门。

    毕竟,备倭卫的后台,他们打听好了,好像……惹不起……

    算来算去,还是知府温艳生好欺负一些。

    于是上百人气势汹汹的将知府衙门围了。

    这是年纪大的一部分人。

    接着,还有不少闻讯而来的读书人。

    显然,大家脸色都很不好看,不过毕竟他们还是很客气的,推举了陈太公为首的十几个士绅进去。

    温艳生真心很不喜欢这些人,这些人在地方上的能量很大,而且还特喜欢搞小圈子,一群人以乡情为纽带,你娶我女儿,我孙女嫁你侄子。

    总而言之,这么一群人,几乎把持着地方上的一切,他们还特喜欢供养自己的子弟读书,读书读的好的,中了进士,入朝为官,这是他们在京师里的凭借。资质平平,勉强中个秀才,在地方上呢,和一群读书人厮混一起,每天鼓噪各种舆论,今天骂这个,明日骂那个,嚣张跋扈,官府都制不住他们。

    若是资质再平庸,连秀才都不中的,要嘛就暗中经商,要嘛就管理着家里的数千亩地。

    官府里凡有什么不合他们心意的事,他们便炸了,一窝蜂的来。

    若是一个两个这样的人,温艳生堂堂知府,自然不太看得上他们,可若是三十个、五十个这样的世家大族呢?

    惹不起啊。

    “来,喝茶。”温艳生压下心底的不喜,脸上笑容可掬,在他们见过了礼之后,笑得很和蔼。

    “茶就不喝了。”陈太公的手上拄着拐杖,他已年过九旬了,一头的白发,此时冷着一张脸,显得有些烦躁!

    说起这九十岁的高龄,在这个时代有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他有十六个儿子,七十多个孙子,枝繁叶茂。

    更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孙和各家的子女们都成了亲,自己的女儿、孙女们,几乎嫁的,也是这样的士绅人家,这还没有算上他家里出了一个进士,两个举人,进士在京里做御史,逮谁骂谁。两个举人呢,现在也求了个官,虽只是县里不入流的官儿,不过有这个家底撑着,日子并不太坏。

    他在宁波府,无论走进哪家的府邸,这当家之人出来见了他面,不叫他伯父,就得叫他外父。

    宁波府里拿得出手的家族,也就这一百多号而已,这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这时代通婚,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从太祖高皇帝时期开始,一百多个家族彼此建立的血缘关系,可谓是牢不可破。

    陈太公的脸色不好,脾气也糟糕,他有脾气糟糕的资本,坐下后,双手拄着杖子,便沉声道:“老夫来此,就问一件事,那备倭卫,今日为何不出海?”

    “就为这个?”温艳生汗颜,为了这个,他们就来了这么多人,还气势汹汹,兴师问罪?

    这啥意思?摆明是欺负我温艳生是外乡人,妥妥的要给自己立马威啊。

    温艳生倒是表现得冷静,笑吟吟的打开茶盏,吹着漂浮在茶中的茶沫,顿了顿,才镇定的道:“噢,原来是这事?难道陈老先生不知?备倭卫……近来都出不了海了。”

    “啥?”陈太公后头的众士绅,一个个脸都绿了。

    都不出海?

    那鱼咋办?

    没有鱼,投入了这么多银子的工棚和作坊咋办?招募了这么多的人手,就这样解散了?

    最重要的是,在其他各府,不少人早就约好了,都等着货呢,许多人甚至连定金都交了,若是缓交个几日,还说得过去,可你备倭卫都不出海了,交不出货来,是要惹来官司的。

    其他各府,敢来大批买你货的人,人家敢给你下定,就绝对不怕你们跑了,人家在地方上,那也都是抖抖腿,地皮要颤上颤的人。一旦惹来了纠纷,而且惹得也不是一家两家,这是告罪能解决的问题吗?

    当然,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大家躺着挣了这么些日子的银子,快乐无边,突然有人说,人家不陪你玩了。

    这啥意思?

    “何故?”陈太公死死的盯着温艳生,眼睛要吃人。

    备倭卫若是不出海了,大家还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来头太大了,压不住啊。

    “台州为倭寇所袭。”温艳生慢悠悠的道:“此事,陈公不是不知吧?”

    “倭寇?”陈太公对这倭寇,显然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其实倭寇肆虐,对陈太公这样的人,却没多大关系的,倭寇和某些人走私,自己虽然没捞到好处,可也没害处啊。

    再者说了,就算偶有倭寇袭击内陆,对陈太公而言,那也距离自己太远了,陈家是大族,倭寇是游寇,陈家的宅子是高墙大院,家里还有数百庄户,有百来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凭借着高墙,就算有倭寇来,又咋样?他们有本事跟自己死磕啊?

    陈太公绷着脸道:“这倭寇和备倭卫出不出海,有啥关系?”

    温艳生叹了口气道:“陈老先生,莫非不知吗?备倭卫的职责就是防备倭寇啊,这倭寇袭了台州,难保他们不会袭宁波啊,备倭卫是为了保卫咱们宁波的,这时候怎么能出海?”

    陈太公梗着脖子道:“咱们不需他们保护。”

    “那也不成,这不是陈老先生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他们若是这时候出海,有个闪失,朝廷自然要过问,是不是?”

    陈太公却是急了,道:“那总得说个准数吧,难道永远不出海?总有要出海的日子,是不是?”

    “没有定数。”温艳生好整以暇地道:“这不是虚词,这是实话。倭寇一日肆虐,备倭卫就得龟缩在水寨里待变,什么时候,这伙袭击了宁波的倭寇被剿灭了,到时再出海不迟。”

    陈太公觉得头有些眩晕,说来说去,还是不能出海啊。

    可是他陈家在海湾那儿,砸了几千两银子购置的土地,如果这备倭卫一直不出海,买的工棚,招募的人手,不都没用了?从前靠这个,一月能赚来上千两银子,现在……也没了?到时……又怎么跟其他人交代?还有……

    想到这么多的问题,他觉得头晕得厉害,一旁的人见状,低声道:“母舅,无碍吧,要不……”

    这时,陈太公正是怒极攻心,猛地拄着拐杖,磕着衙堂里的青砖咚咚的响,他撕心裂肺,虽是年纪大了,却憋红着脸大吼道:“杀千刀的倭寇,我*你祖宗!”

    陈老先生乃是乡老,其实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出身,平时还是很斯文的,也不知是年纪大了,倚老卖老起来,见了小辈们动辄喝骂,所以盛气凌人,还是因为,这时怒及攻心,真是恨透了倭寇,巴不得这些该死的倭寇挫骨扬灰,碎尸万段,因而一怒之下,直接爆发。

    他红着眼厉声道:“这些倭寇,若是不除,就永远不出海?那我等吃什么,这是与民争利……”

    他本想说与民争利,可细细一想,这杀千刀的倭寇与民争利不是该当的吗?

    他像拉风箱一般,气的咻咻的样子,接着拼命咳嗽,手里的拐杖不断的敲打着,一旁的小辈要搀他,他用杖子挥开,气恼地道:“倭寇肆虐,欺负咱们百姓,我们与他不共戴天哪,这些该死的贼,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咱们能袖手旁观吗?为了保护百姓周全,为了宁波府上下军民的福祉,温知府,你说句话,这些该死的倭寇,怎么样才能剪除?宁波上下,有钱的出钱,有力气的出力气,你要多少壮丁,需多少银子,怎么募集乡勇,你是父母官,有没有主意?”

    “对,杀千刀的倭寇一日不除,宁波军民,一日不安。”

    “我这有七十多年壮的庄户,温知府,你开了口,任官府调遣。”

第四百八十六章:宁波儿女皆抗倭

    士绅们很踊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对他们而言,这倭寇一日不除,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从前他们主要是靠土地长出庄稼为生,偶尔,也会背后经营一些榨油、酿酒,养桑的买卖。

    其实他们之所以对倭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他们所产的丝,往往会被某些莫名其妙的人收购。

    据许多人暗地里流传的消息,这些人,极有可能就是私商。

    当初海禁严格的时候,其实对于士绅们是有害的。

    毕竟这汪洋大海里,自己捞不到一点好处。

    可等走私开始出现时,却对许多士绅或多或少有些好处,因为人们发现,市面上对于丝绸和瓷器的需求增加了。

    毕竟走私的商人,需要带着大量的丝绸和瓷器出海。

    一旦这两样东西紧俏,为了制度丝绸和瓷器,对于蚕丝和黏土的需求自然而然,也就增加。

    蚕丝是需要种桑才能生出来的,谁家地多,谁家的桑树就多,手里就有蚕丝。

    黏土是从山里挖出来的,可谁家有山呢?

    所以本质而言,所谓的走私,绝不只是简单的几个胆大妄为的走私商的问题。

    这是一条隐秘的利益链。

    在海外,一群活不下去的倭国武士,以及某些亡命之徒,被招揽起来,这些人,是走私的基础,也是走私船的武力保障。

    随着走私的活动越来越猖獗,越来越多的亡命之徒和流浪武士慕名而来,盘踞于东南诸岛,彼此之间,形成纽带,偶尔,也会因为分赃不匀,爆发冲突,当然,更有不少倭寇,会洗劫大明的沿岸。

    可在陆地上呢?因为这些走私商贾,使不少地主和士绅或多或少的得到了好处。

    只要有人肯都买自己的蚕丝和黏土,谁管对方什么来头啊,倭寇和私商咋了?他们毕竟没有妨碍到自己不是?

    可现在不一样,对宁波的士绅而言,多卖一点蚕丝和黏土能挣几个钱,这海里,就有金山银山啊,每隔几日,水寨的船就会将这金山银山搬来,这银子,就跟捡来的一样。

    就说那鲸油做的蜡烛吧,现在风靡整个江南,到处都在争抢,价格比寻常蜡烛高一倍,可同样一根蜡烛,烧的时间,却比寻常蜡烛要多数倍,而且更亮堂,还是供不应求,处理了鲸,转手就不知制造多少蜡烛,这钱自己不挣,还有良心吗?

    众人愤慨了,消息从知府衙门里传出去,民情沸腾。

    不只是士绅,不少商贾也急啊,他们虽然无权无势,投入了银子,只能分到利润的小头,可这么好的买卖,即便是小头,那也可观。

    还有不少的民众,不少民众,本来苦哈哈的种地,可因为加工鲸鱼、制蜡、制衣,还有负责制造帆布、铁锚有了营生,这宁波府上下,可谓百业兴旺,跟着老爷们去做工,虽然日子还是苦哈哈,可明显日子好过多了,每月能吃饱肚子,居然还发一点工钱呢。

    现在好了,居然因为该死的倭寇,不出海了。

    不出海吃什么?

    众人闹的不可开交,读书人们开始陈情,要求知府衙门剿倭,保一方平安。

    士绅们请求出钱出力,协助剿倭。

    许多的壮丁组织起来,带着棍棒,三五成群,吩咐着巡守海岸。

    有人气的跺脚,回家给北京的子弟修书,倭寇害人啊,吾儿在朝中,得体恤乡情,家乡百姓苦啊,得让朝廷赶紧剿倭才好。

    至后半夜,在后衙廨舍里,温艳生命人取了炭盆,炭盆里,自京里运来的无烟煤燃烧,他愉快的在这炭盆上,支了一个铁架子,将早已收拾好的大黄鱼去了内脏,里外刷了一层黄油之后,将其架在了铁架子上。

    他徐徐的装动着铁架,黄鱼便发出了一股莫名的奇香,温艳生轻轻的在这烤的半熟的鱼上撒着盐巴,还有他最爱的香葱。

    不过这香葱不好撒,得剁的极碎,如粉末状,轻轻一撒,使其沾在油上,否则,便容易落进炭盆里。

    白日见那些士绅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温艳生挺开心的,因而特地温了酒,自顾的在此烤鱼下酒。

    这大黄鱼,已有了三十二种吃法。

    可还是不得劲。

    这烤鱼是最奢侈的,这么好的鱼,一烤,便缩水了大半,可这滋味,尤其是在撒上了胡椒和葱花之后,啧啧……

    当然,温艳生是个讲究的人,他故意将铁架子弄高一些,如此一来,就不怕火焰将这鱼烤焦了。

    反正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的用文火来烤,这才叫人间美味。

    转动了几下铁架之后,温艳生便取了一旁的热腾腾的黄酒,轻抿一口,口里哈气,接着摇头晃脑的开始哼曲儿:“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话说山东好汉武二郎,回家路过景阳冈,景阳冈啊景阳冈……”

    他唱的,乃是山东快书,不过用得却是河南口音,许多地方,有些含糊不清。

    反正他也不卖艺,只图自个儿乐。

    唱了几句,便抿一口黄酒,肚里便有些烧了,浑身血液沸腾,通体舒泰。

    接着,继续烤鱼。

    他享受的是过程,当然,也期待着这个结果。

    却在此时,有人急急进来:“老爷,那陈太公,求见。”

    “什么?”温艳生微微一笑,虽然口气里,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可眼里,却带着似笑非笑:“他白日说了那么多话,咋夜里还来,莫非知道本府在烤鱼乎?”

    “他说有要事。”

    温艳生遗憾的先取了油刷子给鱼上了一遍油,才道:“叫进来吧。”

    片刻功夫,陈太公微微颤颤的来了。

    温艳生还认真的烤鱼。

    陈太公脸拉下来:“温知府,大敌当前,这深更半夜,温知府怎还烤鱼?”

    “饿啊。”温艳生轻描淡写的回答。

    “……”

    这个理由,确实很强大。

    “来,请陈老先生坐下,陈老先生,喝酒吗?”

    “老了。”陈太公唏嘘道:“不能吃了,身子不利索。”

    温艳生松了口气的样子,看来,年纪大了,酒不能喝,这烤鱼,怕也不能乱吃吧,别吃出事才好。

    “陈老先生来此,有何赐教。”

    陈太公一见温艳生美滋滋的取了葱花往鱼上头耐心的一点点的撒,便想龇牙,可他还是压住了肚子里的怒火:“老夫来此,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海外倭寇横行,可在陆上,难保没有勾结倭寇的人啊,否则,区区一群倭寇,能成什么气候。”

    “嗯……”温艳生忙不迭颔首点头:“说得有理。”却手忙脚乱,转动了铁架子,生怕鱼烤焦了。

    陈太公耐着性子:“老夫又在想,在咱们宁波府,可有这样的贼人呢?老夫想到倭寇肆虐乡里,心里就难受啊。咱们都是大明的士宦之家,久受国恩,理应上报朝廷,下安百姓,此乃绅士人家应有之义也。”

    温艳生朝陈太公翘起拇指:“陈老先生此乃谋国之言啊,佩服。”

    陈太公想了想:“老夫久在宁波,倒是觉得有一户人家,甚为可疑,他在宁波,长年累月的收购蚕丝或是成品的丝绸,几乎是有多少,要多少,也从来不跟人谈价钱,收了之后,这些丝绸和蚕丝的去处,便不知了。当然,老夫并没有指责他为倭党的意思,都是乡里乡亲的……对吧?”

    “是、是、是,还有什么可疑?”

    “还有一次,他儿子成婚,老夫年长一些,自是受邀,坐在上座,却不胜酒力,于是乎,被抬去了后房里休息,可你猜怎么着?”

    “那里定有许多平时根本不曾见的海外宝货,琳琅满目?”

    陈太公一拍大腿:“温知府说对了,还真就如此,居然见了许多犀角,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老夫从前看他,也算是读书人,世世代代,都是积善人家,是忠良之后,按理而言,不该勾结倭寇啊,因而,就没有往深处去想,可事后回想,就越来越觉得可疑了。”

    “哎呀……”温艳生见鱼熟了,心急火燎的将烤鱼取下来,却因为不小心挨着了烧红的铁钎,烫的龇牙咧嘴,忍痛取下鱼,一脸痛不欲生的道:“陈老先生早说啊,这家人可疑,查一查就知道,若是私商,肯定还能查出点什么来。”

    陈太公笑吟吟的道:“是啊,把他家翻个底朝天,就什么都明白了,所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嘛。噢,这人姓张,是咱们鄞县老塘人。老夫累了,诶,年纪大了,容易犯瞌睡,得回去歇了,温知府,宁波上下军民百姓,可都托付给温知府了。”

    说了地名,又说了姓什么,温艳生便有数了。

    温艳生道:“陈老先生检举私商,真是壮举,将来……本府要为陈老先生请功。”

    陈太公有些尴尬,忙是摇头:“可不敢,可不敢,这都是温知府的功劳,这都是本乡人,咳咳……若不是因为倭寇肆虐,屠戮咱们百姓,老夫还真开不得这个口,温知府还是代为保密的好。”

第四百八十七章:倭寇来袭

    知府衙门里鼓声如来。

    三班差役见状,纷纷聚集起来。

    过了片刻,在无数火把的照耀之下。

    温艳生带着几分醉意,手里持着铁钎,铁钎上串着烤鱼,慢悠悠的走出来,他面色从容,扫视了诸差役一眼。

    沉默了很久,温艳生淡淡道:“兹得人检举,有人私通倭贼,此十恶不赦大罪,三班差役听好了,今时不同往日,本官自然知道,尔等结交三教九流,总会和某些不干不净的人打交道,可倭寇刚刚袭了台州府,如今又对我宁波府虎视眈眈,勾结倭寇者,俱都是诛灭九族,千刀万剐之罪。今夜,本官便带你们去拿贼,这宁波府上下的私商,还有勾结倭寇的贼子,本府统统要剿个干净。”

    “倘若你们之中,有人和此等大恶之人交好的,万万不要自误,也别指望,可以通风报信,今时不同往日,别以为本府不敢杀人,本府一旦查出来,不但要杀你,还要以私通倭寇的名义,诛你妻儿,杀你全家。”

    “你们乃是官府干吏,平时本就要结交三教九流,即便和人有私交,这些,只要自今日起,尽心竭力,本府自然可以既往不咎,好啦,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传令,三班差役,随本府出发。再派人前去宁波府水陆巡检司,令他们调一支军马,与本府分头并进,今夜,本府也要直捣黄龙。”

    说罢,他咬了一口烤鱼,那烤鱼的鱼皮清脆无比,还流着油,那一股子葱花与胡椒混杂着鱼肉的肉香味,令温艳生乐了,这样的知府,做得真是愉快啊。

    ………………

    当夜。

    鄞县之内,四处火起,到处都是差役和官军破门的声音。

    一夜下来,顺藤摸瓜,到了曙光初露时,知府衙门外,所搬来的诸多赃物,堆积如山,多是违禁私藏的外藩奇珍,又搜到了许多与倭国某些诸侯私下交流的书信,以及私下里绘制的大明沿岸布防舆图。

    宁波府顿时沸腾了。

    此时人们深恨倭寇,纷纷围在了知府衙门之外,这些私商,都不是简单人物,有得曾是商贾,有得乃地方的仕宦,其中还有一个,家中竟是出过进士、举人的人家。

    这数十人被押来,其他党羽,有顽抗的,直接被就地诛杀。有得倒是出海逃了,还在四处缉拿。

    温艳生累了一夜,自然是先去歇息,等精神好了,先吃了一碗用黄鱼熬的鱼粥,顿时精神奕奕,升堂过审,令其招供。

    …………

    黄大明几个民夫,来回在沿岸的巡守。

    他们本是庄户,老爷们突然说要剿倭,他们哪敢不来,何况,老爷还给了家里十斤大米,几十条鱼呢,于是乎,他和许多人编在了一起,主要的职责,就是搜寻一处处滩头,像他这样的人很多,数百上千人,遍布在宁波府每一寸海岸,三五人一组,来回逡巡。

    不只如此,在每一处巡视点,还专门布置了粥铺,那放了黄鱼熬的粥管够,还供应了茶水。供黄大明等人随时歇脚。

    黄大明觉得这差事不错,一行人来来回回,虽是枯燥,可现在毕竟不是农忙时节,一身的气力,总要有地方发泄才好。

    听说在城里,还组织了数百乡勇,手持着叉子,在进行操练呢。教头乃是黄家的护院头头,使得好枪棒。

    在每一处入海的水路,现在也已有了协同差役们看守了。

    私商现在被揪出来不少,肯定有不少人想要亡命出海,他们往往会自入海的几条水路出发,顺流而下,出了海之后,自然会有人接应。

    所以许多人在那儿设卡盘查,也免得有人和倭寇通风报信。

    一批匠人组织起来,开始对宁波城没有加固的城墙,进行加固,各村各里,也开始派驻人手,防范于未然。

    黄大明突然觉得世道变了。

    其实他们这等乡下的庄户,若是暗暗得知,谁家里有人,在给私商跑腿或是做什么不清不楚的买卖,他们非但不会觉得这是倭寇,反而会生出羡慕之心,人家可是有办法的人,没办法的人,能做的了这大买卖吗?

    据说这其中获利丰厚,很多人挣了来路不明的银子,用不了几年,便在乡里建起了房子,嗯……是砖头房,不是茅草,虽说只一个房子,也成不了老爷,可这日子,却不是寻常庄户可比。

    从前也没有人敢去多嘴多舌,毕竟此等事,和自己不相干,而且这多是本乡人,乡里乡亲,你多嘴多舌,不怕人家打上门?

    再者说了,就算多了嘴,谁知道人家上头是什么人呢,可不敢多事啊。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这样的人,要嘛突然人去楼空,一下子没了踪影,官府的人直接开始抄了屋子。也有的,直接被本地士绅组织的民壮或是官家的差役按住,直接从屋里拖了出来便走,一路都是被痛打,浑身伤痕累累,挨了无数的拳脚之下,直接下了牢狱,接着便是过审,等着他们招供下一个同党。

    黄大明亲眼看到一个自己的同乡,当初还春风得意,因为胆子大,却本就横行乡里,据说还勾搭了什么,家里因此而过得殷实,这个曾经自己羡慕的对象,现在真是狗都不如,被打的浑身血淋淋的,黄家的老爷认为自己本家居然还出了倭寇,认为这是奇耻大辱,气咻咻的亲自将他吊起来,便是一阵猛抽,随即押着去官府。

    黄老爷还发了话,倭寇的婆娘,需立即改嫁,否则为本族所不容,子女也统统为奴婢。

    黄大明这时候再也不羡慕这样的人了。

    秀才们天天在村头里议论呢,都说倭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人妻女,杀人如麻,该死!

    黄大明也怒了,这些人,猪狗不如啊。

    他们又第十四次走过了一处滩涂,突得,一个庄户道:“看,那是什么?”

    这个地方,距离港湾很近。

    可在他们海面上,竟是出现了……一艘……不,两艘大船。

    一下子,黄大明几乎要炸了:“这是……”

    另一庄户吓得瑟瑟发抖:“这不是水寨的船,这船……哪儿来的。”

    “倭寇!”黄大明大叫,发出了大吼:“倭寇,倭寇来了,老爷说了,莫名来的大船,就是倭寇,倭寇乘大海船而来,停于海外,乘小舟划桨登陆,你看,他们不是停泊了船吗?天……真是倭寇啊!”

    “快,快敲锣示警,示警!”

    一个庄户忙是卸下了铜锣,取了锤子,哐当哐当的便开始敲打起来。

    ………………

    水寨里,操练到了一半,远处,那隐隐的铜锣声响起。

    原本在喊杀的官兵们,顿时都住了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竖着耳朵。

    铜锣就是示警,连敲三下,便说明倭寇来了。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这可不就是三下吗?

    一下子,像是炸营一般,水寨里沸腾了,像是过年了一样。

    “倭寇来了啊,胡千户、戚千户,倭寇来了,快听,真来了,不骗你。”

    “快呀,快呀,咱们集结好了。”

    胡开山眉已一挑,乐了,可想死自己了啊,这几天老是做梦,总是梦到倭寇会来,有时没睡,居然还生出幻听,胡开山激动的热泪盈眶,啪的一下,拍在对面水兵的肩上。

    水兵瞬间,个头矮了半截,几乎趴下,眼睛红了。

    胡开山大声咧咧:“取老子的链子甲和头盔来,还有老子的钢矛。”

    无数人欢呼着,激动的一蹦三尺高,他们匆匆开始去取武器,嗷嗷叫着道:“快去唐侍读那儿请令,快去请令。”

    一个倭寇,五两银子,按人头计算,不过为了防止有人抢人头,所以采取的办法是,所有的人头一起计算,再均分下去。

    这还只是水寨里定下的赏赐,不包括朝廷的赏赐。

    怎么看,这都像是一笔发财的买卖。

    这些日子,水兵们的心都伤透了。因为有倭寇,所以不得出海,不能捕鲸,不能捕黄鱼,赏金一下子没了,让这上上下下的水兵,个个心里含恨,倭寇猪狗不如啊,不宰了他们,今年没法过年了。

    现在……终于来了……

    有人眼睛通红,哭了,眼泪刷刷的落下来:“可算来了啊……”

    戚景通得知了消息,激动的眉飞色舞。

    可看到这营里无数人嗷嗷的水兵,他心里一惊,立即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朝他们放声大吼:“不要激动,大家不要激动!”

    戚景通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喊的冒了烟,他觉得世道变了,从前自己带兵,听说有贼来袭,还得鼓舞一下士气,高声大呼,弟兄们上啊,不要怕啊。可现在,他却反反复复,苦口婆心:“不要激动,倭寇登岸之后,就跑不了了,谁敢贸然上前的,军法无情!”

    “集结,都他*的集结起来。”胡开山已披了甲,神气活现的大吼:“立即集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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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猛虎出笼

    水兵们嗷嗷的开始集结。

    很多时候,戚景通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家伙们,为啥永远都龙精虎猛……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怕死吗?

    然而,他永远无法理解,一群人上赶着要去打倭寇。

    诚如,许多人无法理解戚景通,为何总想着建功立业一样。

    乌压压的三百水兵,即可出发,朝着铜锣声开赴。

    胡开山对黄大明是有怨念的,因为黄大明这些巡守的庄户,铜锣声敲个没完,好不容易倭寇来了,烧高香都来不及,敲一下就得了,非要敲个没完,倘若倭寇吓跑了咋办?谁来负责?

    倭寇的大船停在海外,放下了登陆的小船,数十艘舰船载着一船船的倭寇开始登岸。

    这些衣衫褴褛之人,个个晒得黝黑,或是倭人打扮,也偶有几个吕宋人,甚至还有一些流浪于东海洋面为同族所不能容的佛朗机人。

    这些人,是各种肤色的集合体,因为利益而黏合在了一起。

    他们纵横汪洋,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早就看淡了生死,此时……在登陆舟上,他们磨刀霍霍,眼里掠过了贪婪。

    为首之人,乃是浪人武士中野二郎。

    中野二郎脾气比较暴躁,此前乃是武士,此后因为家主失势,因而出海流浪,纠集了一批倭人,又被海外某些大商家所豢养,因而实力越来越大,如今他已是这东南沿岸最大伙的倭寇头目之一。

    他头部正中剃得光溜溜的,两侧的头发,则挽在光溜溜的头顶上,形成一个发髻。腰间配着一长一短两柄武士刀,与他同船的,都是追随他的真倭。

    倭寇有真倭、假倭之分,有些亡命之徒出了海,为了隐匿自己原来的身份,又或者是害怕自己在海外劫掠,被内陆查知,而泄露了自己身份,使自己的家人遭殃,因而便改头换面。

    何况倭人一般以好勇斗狠著称,杀人如麻,变换一个倭人的身份,更容易在海外立足。

    此次中野二郎,所带来的真倭极多,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袭击台州,而后造成明军驰援台州府,接着他们出海,转头便袭击宁波府。

    宁波府水寨里,据说有数不尽的金银和财货。

    最重要的是,大明的朝廷居然开始大肆剿倭,不给他们一丁点颜色看看,如何威慑四海?

    此次行动,就是要告诉大明朝廷,在这汪洋大海,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者。

    远处……铜锣阵阵,尤其的刺耳。

    让中野二郎很是烦躁,身后的诸武士,亦是个个额上青筋暴起,显露出了极大的不耐烦。

    谁也不曾想到,宁波府防范如此密不透风,竟有专门的人警讯。

    难道……行踪已经暴露了?

    中野二郎压低声音,用倭语道:“岸上一定有明军设伏……”

    众武士没有露怯,反而激动了起来。

    他们划桨划得更加卖力了。

    他们最喜欢明军了。

    每次交战,只要他们奋不顾身冲上前去,对方往往会直接丢盔弃甲,不战而逃,接着就是一路的追杀,痛快。

    对于明军,他们几乎是心存鄙夷的。

    他们无法想象,堂堂大明的正规军,竟如纸糊一般。

    “我想女人。”船尾,一个粗壮的倭寇突然道。

    “哈哈……”众人皆是大笑。

    岸上,不就有女人,还有无数的财富,在等着他们吗?只要他们肯去取,漫山遍野都是。

    在这岸上杀戮一番,一切的**便可得到满足。

    “看!”

    有人眼尖,看到了岸上人头攒动。

    果然……是明军。

    无数的登陆舟上的人,目光锐利如剑,纷纷激动起来。

    他们没有退缩,反而个个觉得血液沸腾了。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曾追着台州府的明军杀了三十里,这种痛快,令人甚是想念。

    中野二郎按着腰间的刀柄道:“今日,三百斩!”

    他的眼里,杀气腾腾。

    船中的人俱都心下一凛,佩服的看向中野二郎。

    据说中野自下海,便以杀戮为生,曾创造百人斩,用他的倭刀砍下一个个头颅,而今他斩杀的数目,已至二百三十三人,要完成三百斩,就意味着登陆之后,他需砍死近七十人不可。

    ………………

    水兵们已至,却没有靠近沙滩。

    反而是胡开山啪的一下将黄大明手里的铜锣打飞,不爽地道:“诶呀,我这暴脾气,你再敲,敲个屁呀,要是吓走了倭寇,你负得起责任?滚一边去。”

    黄大明和几个庄户,个个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溜了。

    而此时,一个个舟船已顺着潮汐冲上了沙滩,无数的倭人开始集结。

    胡开山的目光闪动着激动的光芒,手提着长矛道:“先后退三百步,他们现在还靠船太近,可别让人跑了。”

    水兵们嗷嗷叫着,一个个热血沸腾,犹如刘瑾见着了鸡腿。

    戚景通不得不继续苦口婆心的道:“不要激动,大家不要激动,”

    水兵开始后退。

    登陆上了沙滩的倭人们,本在戒备,可一看明军开始后撤,竟也不觉得意外,甚至有人露出了鄙夷的笑。

    明军历来如此,一看不妙,便要溃散,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倭寇们三五成群集结起来,乌压压的,竟有四百多人,众人愉快的备上了干粮,开始向内陆进发。

    很快……等他们登上了滩头,在这杂草丛生的阔地里,便又看到了这伙明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狭路相逢,于是双方开始打量起对方。

    双方的心情……都是激动的。

    嗷嗷叫的水兵们,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所有肌肉都在跳跃,脑子里嗡嗡的响,莫名的,有一种想杀人的感觉。

    祖宗十八代都是这么过来的啊,嗜血的基因,自然也就延续下来,他们每日大吃大喝,每日操练,每日捕鲸,连鲸鱼那样的巨大怪物都是吊打,自然无所畏惧了。

    倭寇们也很激动。

    明军,还是活的。

    居然还没有走。

    原本还以为需花些功夫,追杀个数十里,才能将他们斩尽杀绝,可现在……送上了门来了,这可省下不少事,怎能不让人愉快?

    中野二郎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心里亦是开心极了。

    不过他看到了一身链甲的胡开山,倒是令他的眼眸闪过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光辉,这家伙,太过高大,倒是令人生出一点忌惮。

    还好,中野二郎也不太在意,对他而言,只要是明军,就好办。

    倭寇们龇牙咧嘴,跃跃欲试。

    他们作战,也没有什么阵容可言,毕竟对手太弱鸡了,再加上,他们本就是利益黏合起来的团伙,时而散如散沙,时而聚在一起劫掠,所以……不需配合,一股脑的冲上前去,自然是摧枯拉朽!

    胡开山觉得自己的心儿都要跳出来,也是开心得不得了,手中的钢矛死死的握紧,心情澎湃!

    彼此双方,都露出了要过年的样子.

    然后,双方开始试探,倭寇们开始发出怒吼。

    戚景通紧张的按着刀,不做声,他是害怕的,害怕水兵们受到了挑衅,便嗷嗷叫的全然不顾平日的操练,直接激动的冲上去。

    跟其他人的感受不一样,倭寇的厉害给戚景通的心底留下了阴影。

    所以,他显得很谨慎。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等他们来,只管等他们来,列好阵,看看你们的左右……”

    中野二郎终于忍不住了。

    从前他们是追着数倍的明军追杀,而今日,自己的人数明显比对面的明军要多。

    在他的印象之中,明军……不堪一击!

    他握紧了刀,舔舔嘴,终于,怒了,面目狰狞:“呃呃呃……”的怒吼之后,一马当先,率先发起了冲刺。

    没有什么花招,也不需通报高姓大名,他们就是一伙贼,就是来打劫的。

    中野二郎一冲,身后的真倭便个个疯了似的,红着眼睛,犹如下山猛虎,纷纷举刀,朝着水兵营发起了冲刺。

    之后,便是各种真假难辨的倭寇。

    四百余人,所发出来的冲刺,威势十足,带着无以伦比的气势。

    而此时,胡开山发出了大吼:“*的,跟老子来!”

    他手持钢矛,居然也毫不犹豫,犹如一头蛮牛,径直朝对面冲杀而去。

    戚景通内心是绝望的。

    真的好不容易啊,好不容易压住了水兵们激动的情绪,让他们冷静了一些些。

    可是胡千户……

    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能客气了。

    戚景通飞快的拔刀,高呼:“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水兵们自动忽略了建功立业这四个字,可就在今日这四个字,他们算是听进去了,发财的机会……来了。

    四百多人,四千多两银子,纯利!

    犹如猛虎成笼,水兵们发起了冲锋。

    倭寇发起了冲锋,对胡开山而言,内心喜悦得犹如飘上云端,正好送上了门,大爷我也冲。

    倭寇们一看到水兵们迎面杀来,激动得不得了,连喊杀声,都夹杂着喜悦,省功夫啊!

    世上再没有如此抱着如此愉悦的心情,且个个激动的哇哇叫,兴奋的眼睛发红的战斗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不堪一击

    胡开山目光如炬,看着不远处的倭寇,犹如看着猎物。

    他一马当先,领头而跑,身上是百斤重甲,这一套装甲,放在了佛朗机,便是传说中的重骑兵,在东方,便是传闻中的铁浮屠,一般人穿戴着,连动弹着都困难,莫说奔跑了。

    因而即便是西方的重甲,也必须得骑马作战,犹如罐头一般固定在马上,手中端着骑枪,发起冲锋,这个过程之中,人几乎是无法活动的。

    可胡开山奔跑得虎虎生风,身上的链甲摩擦着,发出了金铁的交鸣,手中的钢矛挥如臂使一般的舞动,它……像是一个人形坦克。

    顷刻之间,胡开山已杀至。

    方才远远看到,尤其是胡开山静止不动的时候,倭寇们还不觉得什么,只觉得这个人也只不过是壮得像一头牛,出于他们长久以来与明军交战时,对明军根深蒂固的忽视,自然而然不会将胡开山放在眼里。

    可此时,当越来越近时,犹如迅豹一般的速度,还有那铁塔一般的魁梧身材,身上那链甲折射出来的幽蓝光线。

    突然……竟是诡异的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倭寇作战,最讲究气势。

    他们大吼,胡开山也大吼,胡开山的吼声声震瓦砾,直接将他们的声音统统压了下去。

    这时……近了。

    中野二郎紧紧抿着唇,觉得憋屈,他目光如电一般,已觑见了胡开山的弱点,那是在腰肋之下,有一个链甲没有覆盖的位置。

    中野二郎心里狂喜,恨不得立马上前一刀,不过他却没有肆意妄为,反而很是冷静。

    他在东瀛,号称一刀流,刀法极快!手中倭刀,双手握起,眼看着那魁梧的人已靠近,那骇人的气势令他无法呼吸,可中野二郎目光如炬,先是将刀高高举起,这是虚招,是故意想让胡开山防守他的上路,而后一刀斩下。

    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已近在咫尺。

    中野二郎目中掠过了一丝冷锋,唇边下意识的勾起了一丝得逞的笑意,果然,对方中计了。

    自己的刀比风还快,只要一刀斩杀,便可将其格杀。

    他开始动了,动若脱兔。

    想到眼前这个魁梧如铁塔一般的汉子,转眼之间,便可成为自己刀下之鬼。

    这……理应也算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吧。

    只在这转瞬之间,中野二郎长刀划过了惊鸿,他刀太快了,快得……

    啪……

    就在这千金一发间,两个人的身体撞在了一起。

    没错,就该如此,借着这一瞬间的接触,将刀刺入他致命的弱点。

    我一刀流中野……

    什么……

    突然,中野二郎觉得有点发懵。

    他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对方压根没有格挡,也没有停止冲撞,而是继续……快速狂奔,然后直接啪的一声,**猛烈的相撞一起。

    中野二郎手中的刀……停了。

    因为……他感觉浑身上下已没有了气力。

    一股腥气自喉间而出,接着口里开始猛的咳血,显然这一撞并不简单。

    中野二郎已经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一根根的骨头,犹如散架一般。

    不等他完成最后一击,展现他一刀流的刀法,他只感觉到,诶……诶……我的胸骨,我的肋骨……我的肩骨……好像……好像碎了。

    那肋骨发出微不可闻的咯咯声,断裂之后,直插肺腑。

    我……我的刀。

    刀已落下了。

    他对力量一无所知,根本无从知道,一个全身皮甲,手持数十斤钢矛,体重三百斤,全身加起来,近五百斤的人性坦克,在任性的狂奔疾跑之后,所产生的力量和冲撞力道,大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不甘心啊。

    中野二郎没想到,自己竟憋屈至此,从他的口里拼命涌血,骨肉像是直接化为了一滩肉泥,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扭曲身姿,随即被撞飞……

    啪……

    随着撞击力,身后的一个倭人与他撞到了一处,二人俱都落地。

    中野二郎已没了刀,事实上,他手脚也已无法动弹了,浑身的骨头剧烈,脑袋像霜打的茄子,歪歪扭扭的挂在脖子上,身子在条件反射式的抽搐,不断的抽搐,口里涌出越来越殷红的血,他眼睛渐渐无神,至今还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胡开山还在奔跑,主要是钢矛施展不开,怕误伤了身后的水兵,于是乎索性破罐子破摔,也懒得使他的三十六路矛法,这虽是遗憾,无法使出自己最得意的矛法尽展平生所学,可事急从权嘛!

    他疯了一样,犹如一头蛮牛横冲直撞,一脚踩在了中野二郎的身上。

    中野二郎本就已命不久矣,可下半身,突然感觉有一种被一座山狠狠压下的感觉。

    原本麻木的身体,突然剧烈的反应,口里发出了呃啊……的咆哮。

    疼啊……

    胡开山自然是一丁点都不在乎,甚至觉得钢矛碍事,许多刀剑砍在了他的身上,他浑然不觉,链甲的防护力惊人,尤其是倭人这等看似锋利无比,实则却过于轻薄的刀,遇到了锁链一般的铁片环环相扣,不卷刃便不错了。

    胡开山已连续撞翻了数十个倭人,这些人无一不是被撞飞,便是被胡开山一手拎起来,另一手朝着面门一击。

    咚……脑袋没了半边,胡开山随手将已气绝的人丢开,接着发出怒吼和咆哮。

    “名不副实,不堪一击!”

    这绝不是故意的嘲讽,而是他娘的,成日的吹嘘倭寇厉害,厉害个鸟来着,他还以为会有什么激烈的鏖战,可以淋漓尽致的大战一场。

    可现在看来……是真的不堪一击啊!

    其实人们之所以恐惧倭寇,自是因为倭寇乃是亡命之徒,甚是凶残。

    又因为明军松弛,江南诸卫,早已腐朽不堪。

    可论起体力和战斗力,又或者作战的协作能力,若是倭寇遭遇到了真正的正规军,这一群水寇,其实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悬孤海外的人,真能吃饱饭?还不是面黄肌瘦,虽比军户吃的多了一些,可也好的有限。

    倭寇的可怕,在于他们悍不畏死,在于他们作战时,往往会用一些倭国的流浪武士作为先锋,而这些人发挥了尖刀的作用。

    这些人虽会有些所谓的武术,且悍不畏死。

    可当面对一群吃饱喝足,浑身精力无处发泄,日夜操练,且还特么的不拍死的军队时,就如历史上,他们遭遇到了戚家军一般,只有被按在地上花样吊打的份。

    此时,胡开山为先锋,后头嗷嗷叫的水兵们已一拥而上。

    戚景通的内心,其实也是绝望的。

    说好了的三才阵呢?

    不是该摆好三才阵,再好好的打吗?

    可看这架势,水兵们眼睛都红了,就像疯了一般。

    一个个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挺出长矛,随手就是一阵乱刺。

    这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戮啊。

    倭寇们一丁点的机会和胜算都没有。

    因为在他们的面前的,是一群力气比他们大得多,身子也结实得多,武器比他们长,且比他们还要不怕死的人。

    这些水兵是真的不怕死啊,哪里人多,他们像是有了默契一般,便往哪里钻,争先恐后,口里还发出各种古怪的声音“一个、两个……七个……”

    或是:“一分地、两分地……五分地……”

    他们的计量单位,似乎并不统一,而且绝大多数人,算数其实并不太好,可这无碍于他们陷入某种疯狂之中。

    而且他们还精力充沛,永远保持着最高昂的士气,一个比一个冲得要急,一个比一个快,好端端的一场战斗,生生被他们整成了百米冲刺的长跑。

    无数的倭寇还未接近,直接便被长矛刺死。

    他们想要挺刀冲杀上去,可那些臂力过人,挺着狼筅的水兵直接将他们连人带刀一起推开了。

    举着盾牌的牌手激动的嗷嗷叫,躲在盾牌之后,没头苍蝇一般的狂冲,将人直接撞翻。

    后队的鸟铳手急了,根本没他们发挥的空间啊,便专门寻落单的倭人,也不装填火药,将鸟铳当做烧火棍,掀翻了就直接朝脑袋猛砸,那头颅像西瓜一样,被砸得裂开,惨不忍睹。

    事实上,水兵们也是真心的恨透了倭寇。

    这不只是赏钱的事,而是这些家伙耽误了自己出海打渔,弟兄们好好的在捕鲸,你们却来搞事,这是砸人饭碗啊。

    两翼处,游骑兵手持着马刀,一队队自两翼杀出,来回游荡,将想要逃开的倭寇如赶鸭子一般,又赶回去,他们坐下的马都是好马,托了水寨的福,每日都是管够的草料伺候着,马上的人,飞马来回寻觅落单的倭人,一有机会,便呼啸着发起攻击。

    原是意气风发的倭寇们……绝望了。

    这些明军,难道不该逃的吗?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比自己还狠?自己在海外讨生活,那是刀头舔血,是为了维系生存,可你们……瞎嗷嗷叫个什么劲啊……

第四百九十章:一网打尽

    倭寇们妄图想要反击。

    可没法儿反击,根本没办法反击啊。

    看着这一个个不要命似的踊跃冲杀向前的身影,而这些身影,个个矫健,倭寇觉得整个世界疯了,事情的发展,怎么是反过来的呢?

    这些人像是无所畏惧,最可怕的是个个气力极大,和那虚弱无力的明军完全不同,有人就尝过这些人的厉害,一个倭寇好不容易砍断了对方的长矛,趁着对方落单,还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能杀一个够本,结果双手举刀,正待要劈,对面的那个水兵居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倭寇的额上,顿时冷汗淋淋。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腕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这些人,是吃什么长大的?

    他脑海里瞬间划过这么个念头。

    然后对方像是轻轻一扭,倭寇顿觉得自己的手臂已不属于自己了,直接手臂脱臼,痛得嗷嗷大叫起来。

    接着对方迅速上前,一手抓着他头上的发髻,另一只手,连续朝倭寇面上几拳。

    这倭寇先是哀嚎,而后……越来越没了气力,生生被拳头打死。

    倭寇们惊惧地看着这一切,胆怯了,于是疯了似的开始后撤。

    这是他们第一次失去勇气,所谓的勇气,本就是对弱者的,他们将大明军民视为弱鸡,于是露出凶残的一面,可真正遇到了强者,瞬间就成了绵羊!

    一群人哀嚎着,纷纷退至沙滩,只是这时候,他们已没留下多少人了。

    四百多人,只有数十人抢到了登陆的小舟,如惊弓之鸟一般,拼命的朝着大船划去。

    而在沙滩上,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首。

    一看有倭寇逃了,水兵们却是急了,连忙冲到了滩头,个个恨不得要冲入水中。

    “别激动,别激动。”戚景通手里提着染血的长刀,这一次,他砍死了三个,此时他歇斯底里的大吼!

    真的受不了这些人啊,为啥这些人总是这么激动呢?

    一个水兵焦急地道:“千户,追吧,追上那大船,不能放过一个呀。”

    走掉一个,就等于丢的是银子啊!

    一个个水兵都很不甘心,有人开始给地上的倭寇补刀,有人嗷嗷叫道:“追吧!”

    胡开山亦是觉得意犹未尽,握着拳头,显得很暴躁!

    迎着无数渴望的眼眸,他心里在想,方才是不是用力过猛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打得这么急,该将倭寇深入内陆一些才好动手。

    他后悔莫及,气恼的跺跺脚道:“去唐侍学那请命,留十几个受伤的兄弟在此看着,好生点人头。”

    一干人又激动起来,嗷嗷叫着疯了一般的往水寨去。

    唐寅已得知大捷,先是显得有些错愕!

    倭寇的战力,不是很强吗?

    当无数人要求请战,戚景通也认真起来:“唐侍学,不追击,可惜了啊,他们在海湾外有一艘大船,十之**是从蓬莱水师那里缴获的。”

    “大船?”

    唐寅眼眸一亮,心动了,他的确需要船啊!

    深吸一口气,唐寅道:“为何倭寇敢如此猖獗,肆意在我大明登陆,这是因为倭寇们认为我们良善可欺。这是因为他们不必承担任何的后果,这是因为诸备倭卫,沿岸数省军民,从未将他们打痛过,没有让他们,知道侵扰我大明海疆的后果。时至今日,我们要做的,便是将他们打痛,教他们痛不欲生,教他们痛入骨髓,唯有如此,我大明千里沿海方才没有倭寇敢如此肆意胡为,更不敢猖獗至此。传令,出海追击敌船,敌船逃到哪里,我们便追至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全员听命,登舰。”

    于是无数满脸是血污和汗水之人,一个个眼里放着光。

    他们穷了十八辈子,历来都是窝在山里私斗,他们继承了祖辈的光荣传统,只不过这一次所打的却是海寇,可是他们依旧无法想到,他们凭借杀敌,就可以改变先人们给自己预备好的命运。

    “杀!”

    无数人爆发出了怒吼。

    他们像不知疲倦的机器,蜂拥登船,带上了他们的刀枪剑戟,背着他们的行囊。

    不久之后,一声炮响,威风凛凛镇国公号徐徐驶出港口,向贼船方才停泊的方向驶去,接着一路向东,许多的水手提着望远镜,在船中各处寻觅着敌踪。

    他们如今,都是这汪洋之上最优秀的猎杀者,毕竟有了猎杀数十头鲸鱼的经历,这海上再没有什么可以为难他们了。

    “东北方向!”有人兴奋地大吼道:“在那里,那里有海鸥盘旋。”

    敌舰是跑不了多远的,因而,只要一路搜寻,总能寻到对方的踪迹。

    有人手指天上的海鸥,那一片海域,没有岛屿和陆地,而海鸥其实并不会飞离陆地太远,毕竟它们的续航能力有限,必须得有东西停靠休憩,这东北方向飞起的海鸥,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儿有船,船渐渐离开了陆地之后,会将停在桅杆上的海鸥带走。

    “传令,东北方向……”

    “东北方向……”

    “东北……”

    舵手在舱中,嘴里吊着鸡腿的骨架子,他不但带着骨架,眼睛上还架着一个大墨镜。

    这墨镜乃是西山玻璃作坊出品,本是给望的水手用的,毕竟在桅杆上望,若是对着太阳的方向,视线会受到阻碍,可倘若戴上了墨镜,便可隔绝太阳的直射。

    不过……这对于一个伟大的舵手而言,这座大船之中,最有技术含量的大人物而言,随便带墨镜,也是他的特权,他愉快地吹着哨子,一面轻车熟路的转着舵,身边的几个副手,不断为他提供讯息。

    噗……

    他将鸡骨吐出来,用手顶了顶墨镜的梁框,神气活现的道:“都他娘的扶稳了啊。”

    随即,船身急转,来了个漂亮的回旋。

    这是一般舵手不敢轻易做到的,毕竟太急,尤其是在满风的情况之下,这很容易令船只失去平衡,导致侧倾。

    可这舵手是什么人,那可是掌着舵,与鲸鱼放风筝的人,无数次被巨鲸顶的威风凛凛镇国公号千疮百孔,一次次吃了亏,才学来的手艺。

    “上副帆,全力追击!”

    “全力追击!”

    “禀侍学,船舱之中食物和淡水充足……”

    “很好,放手去追吧。”唐寅升座之后,气定神闲地道:“对方的舰船自外海而来,淡水和给养,定已消耗了大半,不必追的太急,先慢慢的消耗他们,再将其一举全歼。”

    “遵命。”

    “侍学,倘若这些倭寇是回他们的巢穴,我们怎么办?”

    唐寅将手搭在了案牍上,接着看了一眼胡开山和戚景通,才道:“你们如何看呢?”

    胡开山扑哧扑哧的,如拉风箱一般,毫不犹豫的道:“那就将其巢穴一并铲除!”

    一并铲除,说来……真是容易啊。

    可要做到……

    唐寅却是咬了咬牙道:“那就一网打尽!

    ……………………

    留下来的人,开始数尸首。

    其实早有书吏负责计算人头的。

    可留下来的水兵们不放心,他们受了一些伤,虽然极想出海追击倭人残寇,可实在放心不下这一地的人头。

    那书吏数了一遍。

    水兵们则将尸首全部陈列在一起,然后自个儿逐个来数。

    他们的计算水平,实在不太高明,数了几次,数目都对不上,那书吏要哭了:“真是三百九十二个啊,不信,你们再数数?”

    水兵们瞪着他,又回头去数,可又不放心。

    取了算盘珠子,多一个人便拨动一下,如此一来,数目终于对了,他们也乐了。

    而在此时,漫山遍野前来接应的庄户俱都来了。

    看着这满地的尸首,一个个倭寇打扮之人,而且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

    他们还看到,一群水兵开始搜索尸首衣里藏着的碎银,他们甚至拿着钳子将尸首的金牙掰下来,似乎一丁点都不肯浪费。

    无数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近四百倭寇,片刻之间,几乎诶杀了个干干净净……

    还好……当初没有招惹这些水寨里的水兵啊。

    温艳生激动的赶来了,看着这遍地的尸首,顿时眼眶红了。

    大捷,这是一场来之不易的大捷啊。

    大明这么多年来,对倭寇,几乎没有一场如此巨大的胜利,哪里想到,水寨不过区区三百人,片刻功夫,便摧枯拉朽,将这些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温艳生倒吸着凉气,老脸在抽搐:“大捷啊,真的是大捷啊,镇国府备倭卫……此次立的,实乃汗马功劳。”

    这绝不是虚言,沿岸厂卫的糜烂,导致整个东南对倭寇而言,几乎是无险可守。

    人们擅长于将这渲染成了一群恐怖的怪物,可谁能想到呢,所谓凶残的倭寇也不过如此。

    由此可知,这些疯狂的水兵,可怕到了何等的地步。

    “立即……”温艳生激动的发出大吼:“立即取笔墨纸砚,要立即表功,这是大功一件啊,是社稷之福,这些肆虐了百年的倭寇,咱们大明,第一次,得到了一场大捷,立即奏报!”

第四百九十一章:奏疏

    温艳生很明白,眼前的一个个尸首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啊。

    自文皇帝之后开始,朝廷对于倭寇,已经失去了解决办法,尤其是海禁之后,索性就等同于是关起门来,假装这海外的倭寇不存在。

    只是,这些问题,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温艳生虽是河南人,可主政宁波,方知海患之严重。

    现在……终于,大明寻觅到了克敌制胜的法宝。

    他乐了。

    吩咐差役和庄户四处搜寻可能没来得及逃的倭人,一面命人将这些尸首取下首级,准备悬于城门处进行展览,不,是威慑,是威慑倭寇。

    他兴冲冲的回到了府衙,紧接着,命人温了一壶酒,用虾仁爆炒一番,取这虾仁下酒。

    不得不说,虾仁的味道很得劲。

    可他还是很遗憾。

    水寨很久没有出海捕鱼了,导致了海鱼价格涨了许多,至于市面上的腌鱼、鱼干,呵呵……那是什么玩意,我温艳生宁可饿着。

    喝了一口酒,顿时文思如泉涌,一面嚼着虾仁,虾仁万不可放其他的作料,只放些许盐即可,火候要足,爆炒一番,立即上锅,因而虾仁的肉带着几分嚼劲,却又不失鲜嫩。

    若是伴了黄酒喝下,那滋味,就真的美味极了。

    在江南做知府,就这么一点好,北方的酒辛辣,用来和人一起吃酒,倒还好,取得就是那种辣中带爽的一股劲。而南方的黄酒或是米酒,都讲究一个温和,最适合关起门来,小酌几杯,加上几道小菜,心里想着心事,那种柔和的热酒,加上微醉的状态,再配上几道下酒小菜,这滋味……

    温艳生提笔:“臣温艳生启奏……”

    他写的极认真,将宁波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启奏。

    一气呵成之后,喝着酒,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忍不住摇头晃脑:“妙哉,妙哉。”

    一口黄酒下肚,舒服。

    突然,他一拍脑门……

    哎呀……

    “竟是忘了此等大事。”温艳生合上了奏疏,忍不住道:“这爆炒虾仁,若是放进饺子里做馅,岂不是人间美味?”

    ………………

    南京。

    南京守备衙门。

    魏国公徐焦虑不安的看着一份来自于南京备倭卫送来的奏报。

    他皱着眉,显得很是焦虑。

    魏国公世代镇守南京,主要有两大职责,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奉孝陵岁祀,这南京,乃是大明从前的都城,至今,亦是如此。

    因此,太祖高皇帝,便葬在南京紫金山,太祖高皇帝,乃大明开国之君,只是此后,大明朝廷北迁至北京城,历代皇帝无法亲自祭祀太祖高皇帝,自然而然,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世代的魏国公。

    就如英国公在北京一般,能代天子岁祀的人,自是最顶级的公候,魏国公徐氏,自然也在大明最顶尖的公候之列。

    徐和皇家的关系很密切,因为双方,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有密奏和密旨传递。

    当然,主要的信息是和孝陵有关,皇上,孝陵门口的碑石缺了一角,臣正在修葺。皇上,孝陵祭祀白肉已预备好,取自镇江。皇上,有祭祀官员祭祀时瞌睡,臣已处理了。皇上,南京皇城失窃了,臣万死。

    孝陵的一举一动,涉及到了太祖高皇帝英灵,因而,要时刻的汇报,哪怕及时针尖大小的事,也绝不可怠慢,无论皇帝爱不爱听,会不会认真对待,作为南京守备大臣,这是徐的职责。

    当然,徐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他还是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负有守备南京的责任,南京乃南直隶,和北京的北直隶规格相当,在这里,真正握有重权的就是三个人,一个是魏国公,一个是朝廷派往南京的中官,另一个,就是南京兵部尚书。

    南京也有六部,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养老的职位,无论是吏部、礼部、工部,刑部,别看级别高,可实际上,权力都在北京六部,他们更像是朝廷架起来的另一套备用的班子,北京又没完蛋,他们只能闲着,颇有点儿像皇帝和太子的关系。

    可南京兵部尚书不同,为了应对南方的特殊情况,所以南京兵部尚书有节制南方各省兵马的权力,权力是和北京兵部等同的。

    徐焦灼的等待着,他背着手,忧虑重重。

    片刻之后,中官徐喜、兵部尚书吴煌到了。

    二人向徐见礼:“你们看看吧,中野二郎的消息。”

    “中野二郎……”徐喜一呆,和吴煌对视了一眼。

    徐喜忙是取了奏报一看,拉着脸道:“中野二郎,就是前些年,嵌入了南京的那个?”

    徐颔首点头,咬牙切齿道:“就是此人。”

    那兵部尚书吴煌忙是取了奏疏,低头一看,脸都绿了:“果然是他。”

    说起此人,三人不约而同,都有一个糟糕的记忆。

    数年前,一伙倭寇居然流窜至南京,南京是什么地方,自然官兵四处围堵,可这些倭寇,绝不恋战,且凶狠无比,杀散了数路官军,极为神勇,这一百多人的倭寇,竟硬生生在南京郊外一游,接着,不知所踪。

    唯一的痕迹就是,不知何时,竟在栖霞寺里的匾额上,多了一行字,便是这中野二郎所刻,上书中野二郎大破汉城。

    当然,在倭人眼里,大明即汉,所谓汉城,即为大明都城的意思,这和朝鲜国的所谓国都没啥关系。

    南京哗然,区区一伙倭寇,追剿不利倒也罢了,偏偏,栖霞寺还出了乱子。

    这栖霞寺是什么地方,洪武皇帝当初,可是做过和尚的,所以他对道家比较苛刻,龙虎山的张天师来去拜见,洪武皇帝破口就骂,你也敢天师,吓得张天师乖乖去做了真人。

    可对僧人,洪武皇帝态度还不错,尤其是这栖霞寺,在洪武五年,洪武皇帝屡屡下旨对栖霞寺进行扩建,不只如此,因为栖霞寺历史上曾改名,洪武皇帝亲自下旨,才为栖霞寺正名,这栖霞寺的匾额上的三个字,正是太祖高皇帝亲书。

    结果,此等御物,居然……被倭人留下了挑衅之词。

    徐当时大为惶恐,立即奏报请罪,弘治皇帝当时也是震怒,一方面对于南京诸卫表现出了失望,另一方面,太祖高皇帝乃是先祖,今日先祖御笔的匾额被倭寇所辱,皇家颜面无光,一方面,压下了此事,另一方面,从徐乃至中官,再到南京六部尚书,俱都罚俸三年,以示惩戒。

    谁料到,这个该死的中野二郎又出现了。

    这个消息来自于南京的备倭卫,他们发现了一个潜入内陆的细作,审问之下,才知袭台州府的就是中野二郎,而这中野二郎的真正目的,却是宁波府。

    该死的,他又出现了。

    这一次还是宁波。

    “要立即奏报。”中官徐喜增色道:“若是袭了宁波,南京这儿,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便是咱们的失职啊。”

    徐颔首点头:“想来,他们是冲着宁波水寨去的,而那宁波水寨,挂的乃是镇国府的名,你懂老夫的意思了吗?这是太子殿下的备倭卫,只是可惜了,这水寨有失,将来,太子或许少不得要责怪我等,没有事先预警。”

    兵部尚书吴煌道:“这等事,也怪不得我们。不过这个中野二郎……这奏疏,看来,得我等三人分别上奏。”

    “啥意思?”徐喜看着吴煌。

    吴煌气定神闲:“可别忘了,当初这个中野二郎,奇袭南京,搅得天翻地覆,我们是怎样上奏的?”

    徐喜明白了,哭丧着脸,当初是真的头痛啊,一伙倭贼,嚣张至此,居然还全身而退了,甚至还毁坏了高皇帝御笔亲书的匾额,当时,魏国公和自个儿,还有吴煌,那可是不得不狠狠的吹嘘了这中野二郎一通啊,说此人如何伟岸,刀法如何了得,在海外,乃第一骁将,有万夫不当之勇,麾下武士,个个精锐,犹如鬼兵。

    这是没法子的事,毕竟被一个二愣子的倭寇打了脸,人没抓着,你还能怎么说?你能说这就是个弱鸡,该死的渣渣,然后呢?然后皇帝会问,这样的弱鸡,为何敢来南京,在南京郊外一游,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你们还拿他没有办法?

    因此,只好不断的吹,将这个人,吹的惊天动地。

    三人众口一词,就差说此人压根就不是人,是地里爬出来的鬼差了。

    可现在……中野二郎,又出现了。

    “宁波危矣。”吴煌痛心疾首:“既然得知宁波可能遇袭,而且袭击的还是中野二郎,那么,是否立即调兵,驰援宁波。”

    “要调。”徐当机立断:“中野二郎,乃大寇,此寇凶残成性,寻常兵马无法遏制,需布下天罗地网,才可保宁波的安全,我看,该调动大军堵截了。”

    “不错,非两卫兵马,不能制胜。”

    所谓两卫,满编则为万人。没有一万人和这些预备袭击宁波的倭寇作战,确实不能制胜啊。

    中官徐喜眯着眼:“必要的时候,就调动孝陵卫吧。”

    “什么?”徐错愕的看着徐喜。

    徐喜道:“公爷,贼势浩大,非孝陵卫无以制胜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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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