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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二章:定远平波

    暖阁中的君臣,几乎都可以想象出,方继藩的反应会是什么。

    再想想那精彩的表情,宛如脑疾一般的错愕,便忍不住有所期待。

    萧敬站在一旁,也乐了,不禁道:“陛下,您还别说,这谨身候,还真就对了,新建伯这个人哪,就是得敲打,陛下您不知道吧,咳咳……”

    他欲言又止。

    弘治皇帝瞥了他一眼:“知道什么?”

    萧敬故意道:“奴婢不敢说。”

    “你说便是。”萧敬越如此,弘治皇帝越是知道他话里有话,自然要追问下去。

    萧敬才道:“陛下,这方继藩,近来和太子凑在一起,在做女红呢。”

    “……”弘治皇帝笑不出来了。

    有点懵。

    心里头,大抵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做女红。

    果然好不了几天,这两只臭虫在一起,尤其是那太子,又开始皮痒了。

    大男人,就不能做点大男人做的事吗?

    真是亏得他们……

    弘治皇帝不知该说什么好。

    刘健等人脸色,也僵了。

    马文升的笑,还挂在脸上,可收起来不是,不收起来,又不是。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故作漫不经心的道:“噢,知道了。”

    然后大家都不做声,还能说啥呢,好端端的本来挺愉快的气氛,本来方继藩是有一点可笑的举动,大家笑一笑就是了。

    可现在这家伙,是真的搞笑了啊,这时候若是笑,就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了。

    萧敬忙是拍了自己一耳光:“您看,瞧瞧奴婢这贱嘴,奴婢就不该说的。”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小孩子玩闹而已。”

    这算是定了性,这事儿不能太严重,追究起来,就传遍天下了,只能当做玩闹来处理。

    马文升尴尬的道:“那这敕封的旨意。”

    弘治皇帝道:“照例,还是发出去吧。有了军功,岂有不封侯的道理,嗯,马卿家来的正好,朕正想问问,鞑靼人南下的事。”

    说到这里,却有个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通政司……送来奏报。”

    弘治皇帝心知肯定是急奏,方才的话,戛然而止,随即道:“什么奏报,取来。”

    小宦官不敢怠慢,接着,奏报出现在了弘治皇帝的案头。

    弘治皇帝低头一看,呆住了。

    这一下……玩的有点大啊。

    “陛下……”见弘治皇帝面带异常之色,刘健忍不住道:“不知又发生了何事?”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镇国府备倭卫对倭寇穷追猛打,你们猜,如何?”

    刘健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结果如何,不由道:“还请陛下示下。”

    弘治皇帝随即眉飞色舞:“百尾岛诸卿还有印象吗?唐寅带着兵马,直捣百尾岛巢穴,斩倭寇人头一千一百余,俘获倭寇七百,除此之外,还拿住了贼首,其中朝廷张榜通缉的汪洋大盗,就有二十三人,这些人,无一不是无恶不作的恶匪。再有,拯救被倭寇掳去的良人,九百七十余……诶……”

    那可是倭寇巢穴啊。

    倘若说,数百倭寇袭击宁波府,还可以说备倭卫占着天时地利,胜了也就胜了,可这一次,却完全是客场作战,而且……几乎是对倭寇一面倒的屠戮。

    从前倭寇肆虐东南,无人可制,可唐寅去了宁波府,镇国府备倭卫建了起来,又有胡开山和戚景通等人,这些家伙们,竟在短短时间,针对倭寇,练出了精兵。

    现在直捣黄龙,真是痛快!

    弘治皇帝拍案道:“唐寅这小子,做的好!”

    他皱眉,低头继续看着奏报,忍不住道:“还有那知府温艳生,协助也有功劳,现在宁波府上上下下,无一不是对唐寅和温艳生人等,交口称赞,他们,实是朕的定海神针啊。”

    刘健等人大惊,随即,都乐了。

    刘健道:“这其中,只怕太子殿下和方继藩的功劳也是不小,陛下莫忘了,这可是镇国府的备倭卫啊。”

    弘治皇帝凛然。

    镇国府……

    太子这小子,还是能办事的。

    虽然弘治皇帝知道,这镇国府里头,怕是方继藩的功劳更大一些。

    可现在,出了如此巨大的成效,江南不知多少军民,欢欣鼓舞,对这镇国府,更是感激涕零,感激镇国府,不就是感激太子吗?

    弘治皇帝抖擞了精神,深吸了一口气,他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镇国府上下,都是功不可没,方继藩的爵位……得改一改。”

    “陛下的意思是……”马文升心里酸酸的,镇国府……那就没啥兵部的事了,那镇国府一向不太爱搭理兵部的,可怪谁呢,怪只怪,诸省沿岸十几个备倭卫,没一个有用的。

    马文升真想将这些备倭卫的指挥叫到面前,一个个耳光拍下去,丢人啊。

    弘治皇帝道:“方继藩还是颇有本事的,谨身候,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他,他是少年人,又还没娶妻,还是要给他留一点脸啊,方继藩……还是有功于朝廷的,还是不要寒了他的心,即便有些小过错,那也是有则改之,无则嘉勉嘛……不妨,改为定远侯吧。”

    定远侯……

    刘健等人对视了一眼。

    这爵位可不一般,汉时,就出过一个定远侯,乃是班超,可谓声名赫赫,后人无不仰慕。

    可在大明,也曾有一个定远侯,叫王弼,他为太祖高皇帝痛击张士诚,随即北伐北元,立下了奇功,因而敕封了侯爵,此后呢,却因为蓝玉案,而被赐死,至此之后,这定远侯的爵位便被收回了。

    不过太祖高皇帝似乎并没有因为王弼而迁怒他的儿子,王弼的几个儿子,依旧受到了恩宠,长子受封安远侯,次子则为镇西候,而至于这定远侯位,皇帝却没有赐予了,毕竟……这本就是一种殊荣,王弼既是获罪,他的儿孙们,也就没有了这个资格。

    弘治皇帝发了话,马文升倒没什么意见:“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感慨道:“将士们在前方不易啊,唐寅此人,不过是个青年,一介翰林,到了地方上,竟为朕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至于胡开山,区区草莽,却忠贞用命;还有戚景通,他是戴罪之身吧,这三人,都不易。再有宁波知府温艳生,此人的官声如此之好,想来,水寨能有如此功劳,他这父母官,怕也从旁协助了不少。”

    弘治皇帝手指头,敲着案牍,他沉默了片刻,随即道:“唐寅,朕是见过的,胡开山,朕也看过。这戚景通,也是忠良之后,是吗?当初戴罪,而今立下功劳,却也不易。还有温艳生,朕此前,并没有什么印象,这二人,诏入京师来吧,朕想看一看。”

    刘健有些意外:“陛下的用意是……”

    “没什么用意,就是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也是让人知道,这地方上,爱民的父母官;军中肯尽心的武将,只要肯用命,无论官职大小,朕都会高看一眼,来见一见吧……”

    “遵旨。”

    ……………………

    方继藩和朱厚照排排坐着。

    朱厚照很认真的举着长针,双手有些笨拙的不断的将几口针不断的穿插着。

    他……在织毛衣。

    毛衣的线,是从羊毛里抽丝缠绕而成,方继藩打算弄一个处理羊毛的作坊。

    现在天气很寒冷,可人们取暖之物,却多是袄子。袄子是用棉絮充塞而成,这取暖御寒之物,比较单一,反观这毛衣,其实也是御寒的神器,且因为可以自己编织,随时可以织成各种的花样,在后世,十分的流行。

    之所以方继藩折腾起毛衣,他是害怕方小藩冻着了,不如给她织一件才是,此后又想到,诶呀,公主殿下若是有一件该有多好,好吧,唬骗着朱厚照来,教他织衣,依着朱厚照的尿性,十之**,学会之后,便要送衣服去给自己母后和公主的。

    朱厚照一听作女红,便摩拳擦掌,兴奋的不得了。

    他其实也挺爱美女红的,比如他缝补衣服,就缝补的很好,缝补就和雕萝卜一样,都是精细的活,需要一双巧手,在这一带你上,朱厚照很是自傲。

    不过织毛衣难度不轻,里头涉及到了许多的学问。

    好在冬天在西山,不教授生员们读书时,其实也没什么玩的,索性,两个人便盘膝坐在炕上,一面织毛衣,一面漫不经心的攀谈。

    这毛衣牵涉了元宝针、上下针、罗纹针,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式样,朱厚照已渐渐能快速的穿针和回针了,可唯独对式样的把握不是很好,好在他也淡然、随性,管他呢,最终是啥式样就是啥式样呗,且织出来看看再说。

    方继藩反而手有些笨,织的比方继藩慢多了,手忙脚乱的,惹的朱厚照哈哈笑:“当初亏得你还教本宫织衣,你看看,这才几日,本宫便乱拳打死了老师傅了,老方啊,你这……不成啊,好好跟着本宫学吧。”

    方继藩只白了他一眼,却无话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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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发财了

    朱厚照手指翻飞,轻松惬意的勾着针,吹着口哨,旋即他便追问道:“这勾出来的衣衫,当真能保暖?”

    毛衣……尤其是羊毛衣一向是保暖的利器。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羽绒服没有出现之前。

    汉人喜欢宽大的袍子,即便是内里,所以里头,只能靠袄子来取暖,而袄子保暖的程度,其实并不高。

    有了羊毛衣就不同了,这可是正宗的羊毛啊,用这样天然的羊毛织出来的衣服,想不暖和也不成。

    这两年入冬迟了一些,比弘治十二年时糟糕的天气也好,可即便如此,京师里,也有长达小半年的天寒地冻。

    许多人宁愿窝在家里,烧着无烟煤保暖,都不愿出门活动,实在是太冷了。

    方继藩信心满满的道:“等着瞧吧,等殿下织出来便知道。”

    朱厚照便又信心十足起来,面带几分得意之色。

    “本宫天赋异禀,竟发现这女红之事,实是天生便有的一般。若当真有效,到时,本宫回去教妹子去,她太笨手笨脚了,做什么事都不成。”说着便摇了摇头,虽然自己是个人渣,可似乎还是抱有传统的观念,认为女子该做好女红。

    别人家的女子如何,朱厚照无所谓,可自家的妹子,却不能和某些不着调的人一样,这女红还是得让妹子好好的学学。

    朱厚照继续吹起了口哨:“还要织一件给母后,一件给太皇太后,尤其是太皇太后,近来冷呢,她身子又孱弱,生了冻疮。”

    方继藩很不解的看了朱厚照一眼,有些吃惊的问道:“太皇太后的宫室里温暖如春,也会生冻疮?”

    方继藩问完这一句话,顿时想起了什么,冻疮不只是天气寒冷这样简单,有时受冻后取火烘烤,也是极容易滋生冻疮的。

    平时宫室里烧炭,可偶尔,太皇太后总会去户外走走,或是命人开窗,给这寝殿里换换气,于是染了寒气,又用无烟煤这么一烘烤,冻疮可不就来了吗?

    倘若是一般身体健壮的人,倒也无碍,偏偏太皇太后年纪大,又是妇人,血气本就不流畅,生冻疮是常有的事。

    正说着,方继藩手忙脚乱的打着毛衣,他自觉地自己完全没有这样的天赋啊,犹如小猫玩线头一般,一团乱。

    却在此时,王金元匆匆而来:“太子殿下,少爷,宁波来书信了。”

    “哈哈……”方继藩趁机放下了毛衣。

    王金元直勾勾的看着朱厚照,这打毛衣的娴熟,让他目瞪口呆,他不敢去看,可偏偏,眼睛却还是下意识的看着那里……

    朱厚照依旧低头认真的织着毛衣,完全不在乎王金元诧异的目光。

    方继藩却下了炕头:“伯虎来书信了,为师可是很想念他呢,说是朝思暮想都不为过。”

    说着,取了书信,认真看了起来。

    这一看,心里颇为激动了,唐寅那个小子……这样的厉害?

    方继藩不禁有点懵,整个人甚至都呆住了,老半天才回过神,看了一眼朱厚照,喜滋滋的说道:“太子殿下,备倭卫大捷?”

    朱厚照这才分了神:“又大捷,哪里来的这么多倭寇。”

    “这一次是直捣黄龙。”方继藩乐呵呵的,心里乐开了花:“直接追袭了倭寇的巢穴,斩敌上千,俘贼也有七八百,除此之外,还解救了不少妇人……”

    “这些该死的倭寇。”朱厚照不禁痛骂。

    方继藩则盯着朱厚照,如果他记忆没有错,朱厚照好似,也对妇人有兴致的。

    不过,史书中的记录,未必可信,朱厚照在明朝的皇帝中,没有留下后代,这人一旦无后,难免被人各种的编排,尤其是他的堂弟嘉靖皇帝,对朱厚照这个堂兄,可是很有微词。

    朱厚照固然也有胡闹之处,可这掳人妻子,爱好妇女的历史记录,让方继藩觉得可能有瞎编和泼脏水的嫌疑。

    方继藩没在继续思虑朱厚照这历史上记录的爱好,而是很是欣慰的说道:“唐寅果然不负我的教导,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得意门生了。”只是,方继藩皱眉:“只是这些妇人……”

    书信之中,唐寅谈的最多的,就是这些妇人的安排,可见唐寅对她们很是关心。

    方继藩立即明白了唐寅的用意,这些妇人,是为此时的道德观所不容的。

    虽然她们是男人们保护不力,却遭了倭寇的掳掠,她们所产生的悲剧,可以怪朝廷,可以怪官府,可以怪男人,可以怪各地的备倭卫,可以怪凶残的倭寇,可唯独……怪不到她们自己头上。

    唐寅在书信中提及到了一件事,令方继藩很生气,说是宁波府士绅们,感念一个叫周姓女子的忠贞,欲筹银在宁波为其建牌坊。

    这个周姓女子是怎么回事呢。

    她和其他女子一样,也都被倭寇俘虏了去。

    可随即倭寇欲对她不轨,她抵死不从,咬舌自尽。

    她的贞烈,倒是很让人为之敬佩。

    所以士绅们大张旗鼓,纪念此人。

    可他们的用意,显然是别有企图的。

    一方面,唐寅想要照顾这些受到了倭寇凌辱的女子,而士绅们,似乎很仰仗唐寅,他们绝不敢有什么腹诽至此,至少表面上,他们都是表示唐侍学这样做,很好。

    他们既不敢和唐寅对抗,偏偏却又认为这样很不符合自己的价值观,这些苟活下来的女子,对他们而言,不啻是添堵啊,程朱之道里,写的明明白白的事,怎么这些失节的事,怎么反而被唐侍学给提倡了起来,这有违孔孟之道啊。

    心里不开心,又不敢反对,听闻了有一个女子周氏和其他妇人的情况一样,可她为了成全清白之身,居然咬舌而死,这一下子,士绅们激动了,世上……终还有贞烈女子的,于是乎,纷纷要表彰她,要将她的贞节牌坊立起来。

    这样的做法,是一种非暴力式的对抗,就是我不惹你,我也惹不起你,我以后还要仰仗你,可我为周氏建碑立传,这总没有问题吧。

    这牌坊立了起来,不啻是在说,看到没有,看看人家周氏,这才是女子应当做的事啊,而至于其他苟活的妇人,你们还有颜面活下去吗?

    方继藩也认为周氏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

    可一看穿这些士绅的企图,心里便恶心的不成。

    这些人真是伪君子,想到就让人反胃。

    方继藩正琢磨着怎么办,手中的书信,却被朱厚照抢了去。

    朱厚照的重点,却和方继藩不同,也没看穿士绅们背后的用心,却是大喜,美滋滋的道:“你看,唐寅说了啥,唐寅说,他们缴获了倭寇的宝藏,其中金九千三百两,白银数十万,哈哈……发财了,还有不少好东西呢,这些奇珍异宝,现在难以估价,老方,咱们镇国府,要发财了。”

    方继藩只是笑吟吟的道:“接下来,镇国府要招募更多兵勇,还需造更多的船,这些银子,正好可以作为军资,殿下,唐寅书信里所提及到的妇人,可怜吗?”

    朱厚照皱着眉,不发一言:“这个……有点可怜。”

    方继藩凝视着朱厚照,很是认真的问道:“既然可怜,我们是不是该照顾她们?”

    “好啊。”朱厚照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将她们统统接来东宫便是。”

    “……”方继藩觉得朱厚照这个人纯属是智商爆表,情商属于弱智级别的人。

    方继藩耐心的道:“殿下怎么看待。”

    朱厚照想了想:“失贞便失贞吧。本宫也经常失贞,一日失一次,习惯了。本宫可以失贞,妇人们为何不能,何况,她们也是被倭寇强迫,这有什么看待的。”

    方继藩不禁皱眉:“可是如何安排她们呢?将他们接来西山?”

    朱厚照见方继藩难得认真,便打起精神:“要不,本宫教她们打毛衣吧。”

    “……”

    这是个好主意。

    毛衣在往后,绝对是取暖的利器,这东西的功效,并不比无烟煤要差。

    在往后,大明会需要无数的羊毛,想想都很可怕,一群想要羊毛想疯了的人,会对草原,造成多大的破坏啊。

    可首先,就是要将羊毛衣给推广出去,如何推广呢?

    方继藩道:“给人一口饭吃,让她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这叫物质上的保障。可是……想要抚平人心上的伤痛……却是极难的,她们不为世俗所容,已受了残害,却还需面对无数流言蜚语,天下千千万万的人,会用白眼对她们,这是何其可怕的事啊。”

    朱厚照有点不太理解,一脸诧异的看着方继藩。

    他是太子做惯了,哪里知道这背后的心酸。

    方继藩便道:“就如殿下,有时无论如何努力,做了再多的事,在陛下面前,也只是个胡闹的孩子一般,殿下费了无数的功夫,得来的也是陛下的白眼。当然,她们的程度,比殿下的这点遭遇,要可怜千倍万倍。殿下……现在明白臣的意思了吗?”

第五百二十四章:谢陛下恩典

    朱厚照像是被方继藩戳中了心事,有点抑郁。

    这老方说话,咋就这么直接呢?

    开口就是戳人心窝子啊。

    不过,话虽难听,朱厚照却的明白了。

    人就是如此,起初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去看人,也难免跟人起哄和讥讽,这是因为,人下意识的将自己和被嘲讽的人区隔开来,自以为她们……未必是自己的同类。

    可一旦站在了对方的立场,自然,这便是同理之心,朱厚照心里沉甸甸的,憋着嘴说道:“本宫明白了,诶,老方,你说的对。”

    说着,他便深深的皱起来眉头,一筹莫展的问道。

    “可是……我们该如何帮助她们?”

    方继藩认真看了朱厚照一眼,心里掂量了一番,便开口道。

    “人接来京师,先将她们安顿下来,再说。至于这些劫掠来的财货,银子和黄金,依旧存入镇国府,用来购买武器和舰船,以及舰船修葺之用。其余的奇珍异宝,挑出一些,送入宫中,其他的,到市面上去兜售便是,除此之外,还需有一部分,作为赏赐,不赏,士卒们怎么肯卖力呢,就如殿下一般,若是将殿下丢来这里,给人成日打毛衣,却不给殿下一点好处,连银子都没有,殿下岂不是要跳脚。”

    朱厚照乐了,一面熟稔的勾着针,一面赞同的说道:“有道理啊,赏,好好的赏,可是……话说回来。”朱厚照面上突然狐疑起来,脸色顿时变了变,挠了挠头,很是认真的盯着方继藩看。

    “咦,本宫来此织毛衣,确实没得银子啊,老方,银子呢?”

    方继藩摸着自己额头,一脸难受的样子:“诶呀,诶呀,头又疼了,旧疾复发,这下遭了。”

    朱厚照朝方继藩龇牙。

    虽是如此,不过显然对于织毛衣,他是倾尽了热爱的,即便是不索取报酬,也无所谓。

    很快,宫里的消息便传了来,说是陛下要召戚景通与知府温艳生入宫觐见。

    居然没有召唐寅和胡开山,这令方继藩有些恼火。

    只是此时,却有黄门飞马而来,扯着嗓子:“新建伯方继藩……接旨意。”

    方继藩从是丢下了手里的毛衣,兴冲冲的去接旨,朱厚照却不肯去,依旧低头织着毛衣。

    寻常的毛衣织法,其实很容易,可想要弄出花色,却还要用不同颜色的线头,织出不同的毛衣来,却需花费不少心思,先要了解织法,接着还要设计图案,甚至还需记下尺寸,这可不是一件耗神的事,朱厚照没功夫去搭理外头的事。

    方继藩只好感慨,太子殿下,真是干一行爱一行的典范啊。

    他匆匆出去,见了宦官,这宦官笑吟吟的道:“新建伯,恩旨来了。”

    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方继藩很无法理解,是不是因为自己过于英俊,以至于到了人见人爱的地步,咋连太监们都对自己这般好呢,想想历史上,多少文臣武勋,各种被太监嫌弃和坑的事,方继藩觉得很幸运,英俊,果然是大杀器啊。

    方继藩徐徐拜倒:“臣方继藩,接旨。”

    宦官郑重其事的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新建伯方继藩,忠良之后也,其祖奉天讨虏、从龙靖难,历数代,至其父平西候,镇贵州,卫戍边镇,功不可没。况乎方继藩承父祖之志,屡立军功,朕心甚慰…旌奖贤劳乃朝廷之著典,兹敕方继藩为候,名定远……”

    封侯了。

    方继藩有点懵,眼眸微微转了转。

    幸福来的有点快。

    他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了。

    自己的爹已有一个侯爵,自己又得了一个,这岂不是一门有两只猴,啊,不,是两个侯爵。

    大明的侯爵其实并不多,当然,公爵更是凤毛麟角,终明一代,在靖难之役之后,除了死了追封的,就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封到世袭国公的。

    这侯爵,已是武勋的顶点了。

    方继藩心里乐了。

    尤其是遇到了类似于弘治皇帝或者是嘉靖皇帝那等小气的不能再小气的天子,这两朝对武勋的恩典,是极少的。

    褥皇帝的羊毛,这是再愉快不过的事,铁公鸡里拔毛,我方继藩能吹几辈子。

    方继藩沉默了一下,没做声。

    挺激动的,但是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有失了自己的身份。

    太监见方继藩沉默着,不禁乐了:“新建伯,不,定远侯,您……快谢恩啊。”

    方继藩想了想:“我要不要推辞一下。”

    “啥,啥意思?”太监疑惑的凝视着他。

    方继藩淡淡一笑。

    “谦虚客套啊,表示自己能力不足,陛下恩荣太过,所以不敢接受,你再回去,陛下再下一道恩旨来,如此,我显得谦虚了,也显出陛下的恩荣如山。”

    太监憋着脸:“别整这些虚头虚脑的,定远侯又非文臣,整这些虚头虚脑的做啥。”

    “有道理,那样太虚伪了。”方继藩又乐了,自己和那些臭不要脸的读书人不一样哪,于是谢恩,接过了圣旨:“按照规矩,是不是该给公公一点赏钱?”

    太监摆手,大义凛然:“定远侯不要这样说,定远侯今日得封,奴婢比定远侯还高兴类,奴婢仰慕定远侯已久,能为定远侯跑这一趟腿,便觉得这是祖宗积了大德,能听着定远侯的仙音,三日都不知肉味了,定远侯不要如此,这赏钱,咱万万不要的,要了,那成什么人了?定远侯,咱们不谈钱好嘛?”

    方继藩已收了恩旨,凝神看着他,心里说,不谈钱,难道我还跟你谈感情,你个老玻璃,当我啥人?

    “好,难就不谈钱,接下来,我该入宫谢恩吧。”

    “是,陛下在等着呢。”这宦官道。

    “很好,我准备一下,去去便来。”

    去换了一身朝服,又去问朱厚照,入不入宫去。

    朱厚照盘膝在炕上低头织衣,很是坚定的摇头:“不去,不去,要不你自己去,本宫见了父皇,便影响了心情。”

    方继藩终于知道,这厮欠揍的原因了,也懒得理他,匆匆随宦官入宫。

    暖阁里,弘治皇帝屏退了所有人,包括了萧敬。

    所以萧敬只好乖乖的站在外头,看着方继藩来了,面上带着一些尴尬,陛下不准自己进暖阁,天知道有啥话和方继藩说,自己心里不太是滋味啊。

    按理来说,自己是宦官,看着陛下长大的,不该吃这样的醋……可心里还是不痛快。

    这方继藩,会不会找由头捅自己一刀子?

    带着这些心思,他惴惴不安的朝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哟,定远侯,恭喜,恭喜了。”

    方继藩回礼,今日心情不错,面带笑意,喜滋滋的说道:“萧公公你好,这外头风大啊,咋不进去?”

    萧敬笑容有些僵硬,外头确实很冷。

    手脚都僵了,而今虽未下雪,可还是天寒地冻,他口里吐着白气,朝方继藩摆手:“无妨,无妨,陛下久侯你多时,你快去吧,去吧。”

    方继藩便入暖阁。

    见弘治皇帝端庄肃穆的坐在了御案之后,低头看着奏疏,听到了动静,方才恍然,抬眸一看,方继藩已跨槛进来,弘治皇帝将奏疏放下。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臣见过陛下,臣……”

    “来谢恩了啊。”弘治皇帝极平静的道。

    方继藩点头:“臣对陛下……”

    弘治皇帝压压手:“不必谢,应得的,这不是恩典,是你自己挣来的。朕赏罚分明,否则,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方继藩道:“谁这样的大胆,还敢腹诽陛下不成。”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你说呢?”

    方继藩似乎听出了话外之音,心里不禁嘀咕,看来陛下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要不要澄清一下呢。

    弘治皇帝道:“这里没有别人,所以你不必担心,可以畅所欲言,当然,朕也就说实话了,镇国府,此次立了大功,自然,你也功不可没,你的学生唐寅,想来已给你书信了吧?”

    方继藩汗颜的样子:“唐寅确实是个不错的学生,臣对他寄以厚望,好在,他终究没有让臣失望,当然,他也没有愧对陛下的期许。”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你这教书育人的方法,还真是不同,别人去学,也学不会,朕也很想学,可也是东施效颦。”

    方继藩心里说,这不一样,我的门生,那是天生下来,便有根骨清奇,而陛下要教授的人,这天生下来,就是个人渣,大家不一样的,怎么可以类比?

    方继藩当然没有这样说,而是道:“其实太子殿下……”

    “这个逆子……时好,是坏。朕看着……不是个东西啊。”弘治皇帝忍不住脸色铁青。

    方继藩道:“陛下一定对太子殿下,有什么误解,臣倒是觉得,太子殿下历数历朝历代,恒古未有,乃是天纵奇才,臣很为陛下高兴,陛下有此龙子,是我大明的福气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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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搬石头砸自己脚

    弘治皇帝觉得方继藩的话很是刺耳。

    他眯着眼,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冷色。

    可随即,目光又温和了起来,还能咋样呢?诶……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啊。

    他吁了口气:“太子乃是国家的根本,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弘治皇帝才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屏退左右,有些话是不吐不快啊。”

    一声叹息。

    弘治皇帝才继续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朕也就直言了。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但凡多一个,也不至于如此忧心如焚。”

    方继藩点头,表示认同。

    其实方才虽然夸赞太子厉害,可方继藩却认为,朱厚照若是不是太子,将来不做一个皇帝,或许,还真能在某些方面,有巨大的成就。

    若他是将军,势必会成为大明的名将。

    若他想去做个农户,或许……这家伙还真能成一个耕地的小能手。

    倘若让他去纺织……

    这家伙,说是天纵奇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为过。

    只可惜,命运将他安排在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位置上,一个本不该承受重压的人,却需挑上一个万斤重担。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可他乃是太子,那么,方卿家,你以为,要做太子,为了则为天子,当需做什么,才合时宜呢?”

    方继藩想了想,摇摇头:“臣不知?”

    “你不知。”弘治皇帝挑眉,凝视着方继藩:“你是聪明人,想来,应该知道吧?”

    方继藩苦笑摇头:“臣是真的不知道,这天底下,有许许多多的太子,他们在克继大统之前,有的聪慧,有的饱读诗书,有的,功勋卓著,有的则是平庸,什么样的人都有,可在他们克继大统之后,做了皇帝,他们治国平天下,却又各有不同的评价,因而,臣很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一个太子需要具备的才能。”

    弘治皇帝一愣。

    方继藩这家伙,胡搅蛮缠的本事还真是不少啊。

    可细细一想,似乎又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多少太子,在登基之前,知书达理,满腹经纶,为人所称颂,可事实上呢,登基之后,转眼就成了暴君和昏君,其暴虐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方继藩道:“所以臣仔细的想了想,天子的才能,其实并不重要,历朝历代的天子,聪明着不计其数,可依旧成了暴君,甚至,成了亡国之君,陛下,无论是商纣王,是隋炀帝,哪一个不聪明,又有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文武双全呢?陛下看过隋炀帝的诗词吗?其诗非寻常人可比,可见他的才气。”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这家伙,还真敢说,对历代君王评头论足,接下来,你不会胆子大到,品评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吧。

    方继藩又不是白痴,他继续道:“那么,陛下认为,您比之纣王、隋炀帝更聪慧吗?陛下作的出他们这样的诗词吗?那纣王和隋炀帝,也曾东征西讨,陛下,有他们的才能吗?”

    “……”这一句句的反问,让弘治皇帝后悔了,方继藩,把你的侯爵还给朕。

    方继藩摇头:“臣以为没有,若论才学和赫赫武功,陛下远不及他们。”

    “由此可见,太子到底该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其实都没有定论。不过臣纵览这些昏君,和陛下相比起来……”

    弘治皇帝脸有些黑,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忍着没做声。

    方继藩也不想这样的啊,平时拍马屁都来不及。

    可陛下你自己要关起门来,研究一下太子的教育问题,而我方继藩,又恰好也认为,太子殿下的教育,事关着天下人的福祉,谁让我方继藩三观奇正,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呢,为了不让太子被误导,成为一个人渣,这事儿,还真得讲清楚不可。

    当然,方继藩的大胆和放肆,可不是真因为他胆大包天,没人会拿自己的脑袋去开玩笑,之所以有这胆子,是因为方继藩年轻,还来自于自己与国同休的家世背景,当然,还有自己的脑疾。不同身份的人,说出同样的话,给人的效果是不同的,只要弘治皇帝不怀疑自己的居心,说什么,倒是都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

    方继藩道:“臣也是读过一些书的,纵观历代君王得失,却发现,似陛下和这些残暴之君的区别,本质,在于同理之心。这似乎又涉及到了新学的范畴了,不过臣很认同这些话,一个有同理之心的人,他可能没有什么文韬武略,可他知道百姓们受灾,心里会担忧;他想到边境的百姓遭受敌国的袭略,会茶饭不思;这便是待百姓如赤子,陛下就是这样的人啊。”

    弘治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还真有几分道理。

    方继藩随即道:“那么,陛下希望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呢,是一个有文韬武略,能做出漂亮文章,有隋炀帝和商纣王才干的人,还是一个有同理心,能苦民所苦的人呢?”

    弘治皇帝道:“苦民所苦,难道书里教的,不就是如此吗?”

    方继藩摇头:“这没什么用,书里的民,远在天边,读再多书,怎么能产生同理之心呢,太子应该和民众在一起,相咫尺,才能知民间疾苦。”

    弘治皇帝颔首:“你说的也有道理,所以你让太子去耕作,与百姓同吃同住,朕没有反对。”

    方继藩又摇头:“陛下错了,不是臣让太子去耕作,去和百姓同吃住,太子殿下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他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他不回来。他不喜欢做的事,也绝不是臣让他做,他就会做的。他之所以与民同苦同乐,在于他想而已,所以,臣才说他乃是历朝历代所未有的太子啊,纵览古今,没有人可以和他相比。”

    弘治皇帝憋着脸,突然道:“可你也不能和他一道儿做什么女红,这像什么话?”

    “……”

    方继藩愣住了。

    说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多弯子,原来……目的就是这个啊。

    我说陛下吃饱了撑着,和自己说这么多废话呢。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请听臣解释。”

    “不听。”弘治皇帝道:“这些事,传出去,不知多少人嘲笑。太子是国家的储君,他去务农,去耕地,去做什么都可以,可你听说过,太子做女红的吗?这是妇人做的事。”

    方继藩忍不住道:“妇人有啥关系,太皇太后、张娘娘和公主殿下,都是妇人啊,不对,公主殿下不是妇人,她是待字闺中的少女。”

    “……”

    这一句话出来,方继藩就后悔了。

    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自己这时候该不该抚一下自己额头,诶呀一声,说自己脑疾犯了。

    却在这时,外头有人道:“陛下,英国公觐见,有要事禀告。”

    方继藩松了口气,张世伯这算是救命了啊。

    弘治皇帝瞪着方继藩。

    方继藩忙悻悻然道:“陛下,臣告辞,嗯……下一次,臣再来请罪。”

    忙是溜之大吉,出宫时,遇到了英国公张懋,正要去暖阁见驾,张懋见了方继藩,还没开口,便见方继藩热络的道:“世伯好。”

    这口气,真是亲热极了。

    张懋虎躯一震,咋,这是咋了,今日怎么如此热情,自己儿子出啥事了吗?死了?还是残了?

    还是他看上了老夫的孙女?畜生,老夫的孙女才七岁!

    方继藩热情的道:“世伯要见驾,不知出了何事?”

    张懋道:“自是鞑靼人南下的军情。”他显得很狐疑,观察着方继藩,事有反常即为妖啊。

    方继藩吁了口气:“好啊,鞑靼人来了真好,世伯快去见驾吧,陛下急着见您老人家,他知道您来,可高兴坏了。”

    “慢着。”张懋上下打量着方继藩:“老夫听说了一些事,你和太子,近来在做女红?”

    “……”

    又是坏事传千里吗?

    方继藩道:“这不是女红,这是织衣。”

    “那也是女红,堂堂男儿,做点啥不好啊。”张懋摇摇头。

    方继藩无话可说,这等事,也没办法耐心的去解释。

    他行了个礼,飞也似的逃了。

    …………

    弘治皇帝坐在御案之后,等着张懋来觐见。

    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突然道:“萧伴伴。”

    萧敬忙笑吟吟的进来:“陛下……”

    弘治皇帝道:“做女红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萧敬沉默了很久:“奴婢觉得,这事儿瞒不住。”

    弘治皇帝缓缓颔首点头:“既如此,明日将太子叫来,朕亲自教训教训他,朕想着,太子做女红,实在是不像话啊,他皮痒了。”

    萧敬却吓尿了。

    当初他提起这个‘笑话’,本质上是针对方继藩去的,是想告诉陛下,方继藩这个家伙,他又挑唆太子去胡闹了。

    可哪里知道,陛下居然要抓太子来收拾一顿。

    宫里这么多耳朵和眼睛,太子殿下若是挨了一顿揍,到底是谁在挑唆,自己藏得住吗?

    自己……这是找死啊。

    “陛下啊……太子殿下圣明的很……”萧敬嚎叫,啪嗒跪在地上,哽咽的开始为太子求情。

第五百二十六章:又有神器出世

    萧敬觉得自己失策了。

    不能这般啊,会出事的。

    他战战兢兢,为太子殿下开脱。

    他是宫里的人,宫里的人得罪了谁,都不能得罪皇帝和太子。

    弘治皇帝似乎没有看穿萧敬的心思,只以为是他在为少主开脱,这一次,表面的有些用力过猛而已。

    弘治皇帝道:“哎,其实方才……方继藩有一点说的对了,太子是个倔强的性子,他乐意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不乐意做的事,谁也不可能指使着他去做。他的这个性子,朕思来,不就是如此吗?就说这女红,方继藩能强逼他去做?终究,还是他天性使然啊。堂堂太子,居然对这等事感兴趣,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这大明的天下,朕还肯交给他手里?”

    “他呀……”弘治皇帝道:“他是越来越不像话啦,朕若是不收拾了他,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这天下的臣民。”

    不说还好,萧敬一为朱厚照求情,弘治皇帝便已经火起了,这样的逆子,看看他的身边,哪一个人不是敬畏着他,处处都在为他说好话,人人都对他抱有巨大的期望,他呢?他成日做这样的事?大明的江山社稷,还要不要了?

    历朝历代,有做这样事的太子吗?

    弘治皇帝咬牙:“明日命禁卫,将这逆子脱至御前,他若是再不悔改,朕非揍死他不可。”

    萧敬打了个寒颤。

    完了。

    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何自己明明是在状告方继藩带坏了太子,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这作的是那门子的孽啊。

    是了,那方继藩,简直是卑鄙无耻啊,方才竟对陛下说了太子谁也强逼不了,这不摆明着,是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太子殿下身上吗?这家伙,真是太阴险了。

    “陛下……”

    “住口!”弘治皇帝尚在盛怒之中:“你休要说了!”

    萧敬打了个激灵,面如死灰。

    片刻之后,张懋觐见,行了礼,见萧敬死了娘似得,心里有万般的疑窦:“陛下,最新的军情,那鞑靼汗,以复仇的名义,纠集了四万铁骑南下,各处关隘,已经告急……”

    弘治皇帝却没心思管这个,这一次,是鞑靼汗临时兴兵,所能召集到的军马有限,毕竟鞑靼人分布在大漠各处草场,如此临时拼凑出军马南下,只能说明鞑靼人失去了理智,各处关隘,只要严防死守,不会出什么乱子。

    弘治皇帝抬眸,看着张懋:“张卿家,近来在外,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什么?”张懋愣了一下。

    弘治皇帝凝视着他,冷冷道:“你如实说来。”

    “臣……臣不知道……哪方面……”

    弘治皇帝淡淡道:“太子……”

    太子……

    张懋脸都绿了。

    难道……是因为……

    张懋矢口否认:“没……没听说过。”

    “你想狡辩?”弘治皇帝看出了张懋的慌张。

    “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懋只好道:“陛下,太子殿下年纪还小。”

    张懋终究不敢欺君。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了然了。

    “朕一定打死他!”

    他轻描淡写的道。

    果然还是传出去了啊。

    真不怕丢人。

    弘治皇帝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

    于是乎,目中杀气腾腾。

    ……………………

    西山这儿,根据花色和图案,朱厚照组织了一干在西山的妇人,已打出了上百件毛衣。

    第一次织毛衣,这一件,竟足足织了半个月。

    等方继藩回来时,朱厚照看着自己的成果,这贸易,乃是用染了绿线头和白线头的羊毛所织成,两种条纹相间,看着……竟像后世的……囚衣。

    当然,即便是囚衣,放在这个时代,其实也挺时尚的,方继藩让朱厚照试着穿了穿,里头……先穿一件里衣,随即,将这袄子脱下,换上了毛衣,这毛衣有些紧,朱厚照觉得有些不舒服。

    方继藩便道:“殿下,慢慢就好了,是这样的,殿下出去走一走试试看。”

    穿着囚衣的朱厚照,立即兴冲冲的出了屋子。

    其实他穿着袄子,还是觉得有些冷,可这紧身的毛衣一穿,便觉得有些燥热了,出了屋子,方才觉得凉快了许多。

    此时的毛衣,是纯粹的羊毛编织而成,西山的新建的防治作坊,已开始大规模的收购羊毛,进行方知。

    而纺织的机器,也是西山的匠人们在方继藩的指挥之下鼓捣出来的,借用的……乃是后世珍妮纺织机的样式。借用了飞梭和手摇式纺织方法,能极大的提高纺织的效率。

    无论是羊毛还是棉丝,都可最快速的纺成棉线和毛线。

    纺织的速度,足足比之从前的织机的五倍至十倍不止。

    在后世,人们通常认为,珍妮纺织机的出现,便是工业革命的开端。

    正因为纺织的效率大大提高,使得人们对羊毛和棉花的需求日益增大,这才出现了历史上著名的羊吃人运动。也因为珍妮纺织机的出现,使得家庭手工式的织造已经完全没办法和工坊式的织造相比,这珍妮纺织机效率太好,寻常的家庭,不可能花费巨资购买这等纺织机器,就算是买了来,难道你要给几十上百人制造棉线和毛线吗?

    因而,纺织业开始集约化的生产,家庭手工式的方式被工坊中效率更高,成本更低,且还花色更足、质量最好的纺织品直接按在地上摩擦,最终,自给自足式的纺织业,才彻底被击垮,人们开始倾向于,到市面上购买物美价廉的纺织品。

    现在,这纯羊毛的毛衣在身,虽然对朱厚照而言,有一些膈应,显得很不习惯,可这毛衣几乎贴在他的身上,密不透风,人在户外,非但没有感受到寒意,居然还觉得有些热。

    大抵是因为棉衣有些紧,身子又不断的运动,里衣和毛衣在一起摩擦,也产生了一些热量。

    朱厚照血气方刚,抹了抹额上渗出来的汗,又乐了:“说也奇怪,从前穿着袄子,总还觉得有风钻进身子里来,有些寒,可手脚却是冰冷的很,这毛衣在身上,便连手脚都觉得热乎乎的。

    废话……

    身子暖了,体内的血液流动加快,全身自然是热乎乎的了。

    方继藩知道,朱厚照此时觉得异常的热,还有毛衣有些紧身的原因,等穿了一段日子,便没有这样热了。

    可是毛衣的御寒效果,其实还是比袄子要好,当然,这两者之间,还可以一起搭着穿,那就基本上,无敌了,便是在辽东,那也再不畏寒冷。

    起初的时候,方继藩不敢折腾出珍妮纺织机,是因为他很清楚,这玩意一出来,效率的成倍提升,就意味着巨大的利润出现,在许多人还饿着肚子的情况之下,这一招若是让江北和江南的商贾们学了去,天知道会不会大规模的拔了庄稼,去种植经济利益更高的牧草或是种植棉花。

    倘若如此,粮食大规模减产,无数人是要饿肚子的。

    而今,粮食问题已经开始缓解,方继藩才敢做这等尝试。

    朱厚照活动着自己的手臂,兴冲冲的道:“它比袄子好啊,比袄子好多了,袄子行动起来,多有不便,这毛衣穿着起初有些难受,可手脚却灵活的很,老方,你冷不冷,你冷,本宫脱给你穿着试试。”

    方继藩揩了揩冻得要流下来的鼻涕:“不用,我自个儿穿自己的。我自己织……”

    朱厚照鄙视他:“你瞧瞧你的针脚,那东西能穿。”

    方继藩嘴硬:“能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朱厚照叉着手,哈哈大笑:“咱们可以开始卖毛衣了,这毛衣打算卖什么价,少说也十两银子一件啊,你要知道,一件好的皮料,也大抵是这个价钱了,本宫觉得,那皮料味道怪怪的,且穿着也不舒服。”

    这个时代的皮衣,和后世的完全不同,因为古人没办法进行精加工,所以也不似皮衣成了炫富的工具,只是用来单纯御寒而已。

    再加上古人的工艺水平有许多的不足,即便是御寒,这皮衣的作用也是有限,御寒确实厉害,可挡不住漏风啊。

    方继藩乐了:“十两?不不不,得贱价卖,殿下忘了我们的初衷吗?我们是为了百姓们寻御寒之物啊,这种钱都挣,还是人吗?再者说了,咱们织的毛衣,半个月下来,总共也不过数十上百件而已,就算卖一百两,能挣几个钱?”

    朱厚照突然觉得有些窒息:“啥?白干了?”

    “卖一两银子。”方继藩伸出手,很认真的道:“殿下,这毛衣,只是样品,真正的本意,是卖毛线啊,织毛衣出来卖的目的,是告诉大家毛衣的好处,这织毛衣也不算什么难事,家里的主妇,谁都织的来,我们不能大规模的卖衣服,却能大规模的纺织,供应这棉线和毛线,殿下,懂臣的意思了吗?”

    朱厚照眯着眼,乐了,一拍方继藩的肩:“说好了啊,这纺织作坊,本宫有三成的股。”

第五百二十七章:我方继藩 有矿

    朱厚照笑的很开心。

    有钱不赚那还是人吗?

    这几日织衣,这手都快织废了啊。

    他忍不住道:“这毛线,又打算卖多少一斤?”

    方继藩道:“得比皮子便宜的多,咱们这是大规模生产,人力的成本低,且收购时,因为规模大,价格也远比寻常人家要低得多,羊毛的线,八十文一斤,如此,一件成衣寻常人织出来,也不过需两斤毛线而已,一件成衣,一百六十文,这可比皮衣,甚至比许多布匹价格相差不大了。”

    “这么便宜?”朱厚照一愣。

    “这便是规模化的好处啊,规模越大,成本越低,且我们纺织机源源不断的生产,要的就是迅速的出货,再大量的采买原料,一斤毛线,哪怕就是挣三五文的纯利,这也足够了。最重要的在于出货量。”

    “当然,镇国府的买卖,若只是单纯的挣钱,又有什么意思?得有好口碑,这口碑和招牌,很多时候比银子值钱,就说殿下吧,殿下的名声就很不好,急需改善,与其价格提高,卖的少,一斤线多卖点钱。还不如靠数量和规模来挣,毕竟,这纺线的手法,迟早要被人学了去,这不算什么秘方,而镇国府想要独占鳌头,靠的就是物美价廉的规模。再者,这价钱若是不贵,人人都有取暖之物,他们心里,不还是感激着殿下吗?”

    朱厚照颔首点头:“你说咋办就咋办,咱们明日……去卖毛衣?”

    “不是卖,是展示。”方继藩笑了笑:“展示的目的,是毛线。”

    朱厚照颔首点头:“还有呢,待会儿,给本宫带几斤毛线回去,本宫得给妹子和母后还有曾祖母织衣去,别人织的,本宫觉得他们织的不好,样式太差了,针口也不齐,本宫需亲力亲为不可。”

    朱厚照显得很满意,这条纹如囚衣一般的毛线穿在身,很暖和,渐渐的,也习惯起来,觉得身体开始适应了,那不适感开始消失:“说好了啊,明日……本宫和你去卖成衣去。”

    ……………

    朱厚照做着发财的美梦,他太渴望挣银子了,或许对他而言,银子的多寡并不重要,可重要的是,他急需向人证明自己。

    当然你,他还需许多的大事要办,也是极耗银子的。

    而至于方继藩,则美滋滋的在和朱厚照分道扬镳之后,到了西山南麓的作坊。

    作坊是新建的。

    纺织机产了七八台,数十个培训好了的匠人已经开始生产,眼下才是刚开始,方继藩不急着加大产量,而是先培训出一批骨干来。

    不过要招募匠人,尤其是纺织的女匠人,却很不容易,不是什么人,都希望家里的婆娘抛头露面的,在许多人眼里,婆娘就该待在家里老老实实相夫教子。

    哪怕方继藩愿意出不菲的工钱,肯来的人,也是寥寥。

    好在西山有不少庄户,庄户们对方继藩还算是信任,他们将方继藩视做是恩公,恩公说保证这作坊里,绝不允许有任何男子出入,女工们做工回去,也定是专门让人,让她们一伙儿下工,总之,断然不会出什么意外,这才让人放了一些心。

    否则,方继藩当真要愁死了。

    这……就是口碑的力量啊。

    难得自己人品如此好,大家信任自己,对待这些信任,方继藩自然要小心翼翼,倘若是女工们出了一丁点的意外,问题都不小。

    好在这作坊,方继藩这个男人却是可以出入的,毕竟他是恩公嘛,有口皆碑,相当于得到了牙防组的认证。

    众妇人一见方继藩来,一面熟稔的纺线,一面显得有些拘谨。

    这里头,无论是纺纱,搬运原料,装订货物,甚至是将货物抬去库房的,都是女人。

    而货物到了库房,一日只限于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允许男子来此将货物搬运出工坊,这段时间,妇人们也不会至库房里出入,其他时间,则不允许男子出入。

    可以说,为了这些陈风旧俗,方继藩可谓是操碎了心。

    妇人们已经开始熟练的掌握织机了,而这工坊的领头之人,在叫刘三娘,至于具体叫什么名字,方继藩也不知道,招募女工的时候,方继藩看着名录,那时脸都是绿的,因为上头的名字大抵都是‘吴六娘’、‘张邓氏’、‘杨江氏’、‘钱二娘’、‘周刘氏’之类。

    方继藩问及她们本名,结果,方继藩发现,这里的妇人,因为多数出身贫苦,打小只有小名儿,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出嫁之后,根没有名讳了,往往冠之以夫姓,后头是自己娘家的姓氏,名儿……不存在的。

    好吧,方继藩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某种程度而言,方继藩很不喜欢上一辈子的言情小说,动辄就是面如冠玉的男子,被某个小家碧玉或者是小姐看上,此后如何海誓山盟。在这个时代,女子是不存在丝毫主观的意识的,看上了你,冒着被浸猪笼的危险,不担心彻底无处容身,你以为你是西门庆,这满大街的女子,都是潘金莲吗?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哪怕只是一个风言风语,都足以让一个清白的妇人不得不立即悬梁自尽,才可维持自己的名声,莫说是肌肤之亲,便是和男子随意搭话,都可能要人命的。

    想要女人,可以,找人家爹妈去,下了六礼再说,娶过了门才成,谈情说爱,不存在的,你多大的脸?莫说是大家闺秀,便是寻常农户的闺女,都绝不敢越过雷池,否则,怎么古代的青楼会这样的热闹,甚至**风行一时,公子哥们是真的一丁点机会都没有啊。

    管你什么风流倜傥,不是亲自娶妻纳妾过了门的,或是通房丫头,人家直接卖给了你的,或是去青楼千金买笑,谁管你啥面如冠玉,才高八斗啊,找男人去吧!

    即便方继藩这个身份进来,也显得极小心,必定要有几个老嬷嬷陪着,就怕遭人口舌,这不是害自己,自己的人品也就这样了,任人笑骂,虽然平时自嘲自己人品好,可内心深处,方继藩还是有这个认知的。

    可要坑的人悬梁投井,这真就是大过了。

    刘三娘是个寡妇,似乎也不打算立贞节牌坊,因而比寻常的妇人要放得开一些,绝大多数人,方继藩问她们话,她们都是低着头,不好回的。

    这刘三娘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不过方继藩知道,她是正经人家,若不是为了孩子攒些银子,也是绝不肯走出家里来的。

    “少爷,而今,效率又提高了不少,今日产的线,已有近千斤了,再过一些日子,只怕数目还会增加。”

    方继藩颔首:“织布机有什么问题吗?有问题,都记下来,到时,我让人改善。”

    刘三娘和方继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过对方继藩,却也不是防备,道:“记下来了,那梭子,有几处容易脱线,还有踏板,不牢靠。坐着的几子,容易腰酸背疼,还有……”

    她说了一大通。

    眼下是万事开头难,等熬过了这一阵,所有的女工都熟练下来,也就好了。

    至于织布机,肯定是要有所改进的,刘三娘是个精明的人,里里外外都是她做主和张罗,据说她还是做姑娘的时候,其实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所以打小能写会算。嫁给的丈夫,也是本地有脸面的人。只是可惜,丈夫死的早,如大明许多的地方一样,丈夫死了,家里没了依靠,叔伯们,亦或者是同族同宗的那些夫家亲戚们,便难免要欺负她这孤儿寡母,最终……田地俱都没了。

    刘三娘很用心,她面容姣好,做事也雷厉风行,或者是孑身一人拉大孩子,背后有无数的心酸,因而显得格外的成熟、冷静。

    方继藩道:“再过一些日子,可能会送一些女子来,你先将这些人教授会了,再制一些织布机,产量也要不断的提高,今日是千斤,明日还要不断增加,反正,这货不能断。除此之外,这儿断不能有丝毫的火星,这个你得记住了。”

    “请少爷放心,奴随时在此照看,断不会出事。”

    方继藩想笑,可想了想,算了,不笑了,*了,这什么鬼规矩,跟人笑一笑都得小心翼翼,免得被人瞧去,方继藩便板着面孔道:“有劳,费心啦。”

    几乎是逃也似得,出了作坊,拍了拍脑袋,平时在府里呆久了,总自以为是,而今……才真正见识到了名教的厉害啊。

    管他呢,慢慢的来。

    先卖毛线。

    他背着手,回家。

    见到了小香香,小香香忙是给他取了炭盆来,烧热了,自己冻得有些厉害。

    方继藩皱眉:“你方才怎么不烧炭?”

    “烧炭贵呢,得省钱,杨管事有交代的,府上除了少爷之外,谁也不许无故烧炭,不能糟践了主人家的银子,等少爷回来,才烧。”

    方继藩突然想到什么,深深看小香香一眼:“香儿……算了……”方继藩便又没心没肺的吹了口哨,放荡不羁的样子:“还有,告诉姓杨的那混账,我方继藩,有的是银子,阖府上下,别的没什么,这碳,随便去烧,我方继藩,有矿!”

第五百二十八章:一炮而红

    方继藩故意说的很大声。

    那杨管事听说少爷回来,高兴的不得了,一听到少爷嚷嚷,忙是竖起耳朵,听那少爷这么一吼,心就沉了。

    太糟践了啊。

    少爷这性子还是没变,依旧那样的败家。

    有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不过仔细想想少爷自然是不可能勤俭持家。

    少爷终究还是孩子,不懂如何持家啊。

    他心里很惆怅,摸着自己的胡须,却不敢声张,偷偷溜了。

    次日一早,方继藩骑马出门,王金元早早就候着了。

    京师里,东市最是热闹,商贩云集,往来本地外乡的客人,来回穿梭。

    哪怕是天寒地冻,也阻挡不了这热情。

    镇国府直接在十字街的正中心,建了一个高台。

    以至于一下子,原本四通八达的道路便被封锁了一般。

    东南西北四处方向,顿时堵塞了。只留了容个人的一条羊肠小道。

    车马也堵塞在了这里。

    顿时,群情激愤。

    这啥意思?官府呢,差役呢?谁家这么缺德,这样做买卖的?

    竟是把路都堵了,谁这样的蛮横霸道,跋扈。

    以往哪怕只是合法经营,都免不得受差役刁难的商户们,起先翘首盼着看热闹,有人道:“等着看吧,马上吴班头就来了,他脾气不好,光天化日,有人这也胆大妄为,吴班头非要将这台子拆了不可。”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着。

    “是呢,这么多年来,还没见过这样做买卖的,简直是猖獗,目中无人。”

    “不急,等下有他们哭的。”

    可左等右等,不见吴班头,何止是吴班头,一个差役都不曾见,便连平日里耀武扬威出没在此,向商户们讨茶水喝的锦衣校尉、东厂番子,都像死绝了一般,也是一个都不曾看到。

    “今日是咋了,这还怎么得了,就他一家做买卖,其他人不必做生意了?”

    商户们开始抱怨。

    “这是要断人财路?”

    这太缺德了,这哪是做买卖啊,这分明是绝户,是赶尽杀绝啊。

    这最重要的交通十字街口,四面八方的人都阻塞在这里,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出,瞬间功夫,人山人海,如此一来,那高台上做买卖的人,就不愁人流了。

    王金元乐呵呵的看着高台下人山人海。

    方继藩上去便给他一个耳刮子:“狗东西,你真缺德啊。”

    王金元苦笑,方继藩这一巴掌并不重,可王金元还是假装吃痛似得捂着自己腮帮子,委屈的叫屈起来。

    “少爷不是说,要一炮而红吗?您看,现在岂不是红红火火,往来市集的人,一网打尽,少爷,您看这下头,人头攒动,这一下子,便是数千上万人啊。”

    “……”

    方继藩终于知道,自己的人品是如何败坏的了。

    他龇牙:“既然都已到了这个份上,那你还留个羊肠小道做什么,都已这样缺德了,就不能再缺德一点?”

    “这……”王金元抹了一把汗,他毕竟还是良心未泯,听方继藩这么一说,他便忙道:“小人,下次一定注意。”

    看着这浩浩荡荡的人流,似乎已经有不耐烦的人开始嚣叫了:“将这高台拆了,这还是人吗?猪狗不如,让不让人过道了。”

    “俺来买鸡的,俺只是来买鸡的啊……”

    眼看着群情激愤。

    这时,顺天府的差役终于来了。

    吴班头打头,后头浩浩荡荡上百个差役,个个手持着铁尺,吴班头一脸横肉,气势汹汹,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商户和路人见了他,纷纷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路。

    众人似乎看到希望,竟是纷纷说道。

    “都别吵,都别吵,吴班头来给咱们做主啦。”

    叫骂声轻了一些。

    不过在高台之下,几个泼皮一见到吴班头来,反而腰杆直了,仿佛有了靠山,手指着台上的人大骂。

    “狗一样的东西,敢挡大爷的去路,今儿不陪个十两八两银子,你今日还想走,瞎了你们的狗眼,你也不打听,打听……嘿嘿,吴班头来了,吴班头为咱们小民……”

    吴班头走了来,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扬起手,啪的一个耳光便将这泼皮打翻在地,厉声道。

    “老子不认得你,谁说给你做主来着,你是什么东西,来人,此人贼眉鼠眼、獐头鼠目,一看便晓得是歹人,十之**,就是朝廷通缉的钦犯,还不赶紧将他拿了,几顿板子下去,不怕他不招供。”

    路人们震惊了,个个面如土色。

    这是怎么了?

    又是什么一个情况?

    那泼皮躺在地上,被打蒙圈了,一听还要捉拿自己,大叫:“娘舅,娘舅啊……”

    吴班头面无表情,什么娘舅,你是我亲儿子,老子都不认你!

    如狼似虎的差役冲上去,一把将泼皮五花大绑,而吴班头却已上了高台。

    这高台前头是展示用的,三面开放,后头则是用帘布遮了,吴班头掀开帘子进去,便是啪嗒一下,一个教科书式的标准跪拜一气呵成。

    “小人不知定远侯大驾光临,未能远迎,小人该死,方才有宵小,竟敢在此惹是生非,小的已经将其拿住,定要从重法办,不知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说罢,便埋着头,压根不敢抬眼看,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似乎是吓尿了。

    便见一双靴子,在他面前,靴子的主人道:“起来吧,何必这么客气,我方继藩,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今日来此,是急民所急,给咱们京师上下的军民百姓,送宝贝来了,你带着人,就在这附近,维持一下即可。”

    “小的遵命,侯爷放心,谁敢来砸场子,便是和小的有杀父之仇,小的和他不共戴天。”

    方继藩心里在乐,后世的人都说明朝做买卖要应对无数麻烦,所以资本主义萌芽虽在明末诞生,可发展并不迅猛。

    可你大爷,我方继藩咋觉得做买卖,好容易啊,既不怕有人找麻烦,要展示点东西,便如乔*斯开发布会一样,瞬间就能聚集数千上万的客流,人人排队翘首以盼,官府自觉维护次序,也不见什么牛鬼蛇神,这做买卖,都差点要有做官的感觉了,爽。

    吴班头出去,外头依旧还是一团糟,人们叫骂和喧闹,吴班头冷笑,朝差役使了个眼色,这差役取出铜锣,接着便哐当哐当的的敲打起来。

    铛……铛……铛……

    铜锣一响,台下渐渐的安静了一些。

    吴班头大吼:“老子脾气不好,都他娘的给老子安静了,谁想吃官司,挨板子,便再叫一声试一试。今日咱们定远侯,格外的开恩,来行善了,你们还叫个啥,都叫个啥?再叫一句试试看,信不信老子抽死你?现在开始,所有人住嘴,都在原地,待会儿定远侯出来,大家不要欢呼,不要欢呼,都笑起来,笑起来知道不知道?”

    “……”

    定远侯……

    定远侯很多人还有点不太熟知。

    可人群之中,有人窃窃私语:“新建伯,是那个新建伯,现在加官进爵了,成定远侯了。”

    一下子,所有人凛然了。

    台下,变得出奇的安静,没人敢在吭一声。

    或许是他们会痛的良心有了新的发现,或许是因为方继藩的名声,总之,无论是什么缘故。

    每一个人,都老老实实的站着,不敢声张,哪怕尿急的人,也不敢随意乱动弹。

    乌压压的人,沉默着,显得有些可怕。

    却在此时,已有人气喘吁吁,分别跑去了北镇抚司和东厂。

    ………………

    “什么意思?”牟斌豁然而起,看着下头的校尉,眼眸里满是不解和震惊。

    京里出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是逃不过北镇抚司的眼线的。

    何况,东市人流最密集处,居然还聚了那么多的人,北镇抚司怎么能坐视不理。

    现在锦衣卫的缇骑已撤下,布置的统统是暗探。

    牟斌摸着下巴,眼眸眯着,锦衣卫指挥使,需要眼光思路、耳听八方,最重要的是,他需得有玲珑之心,因为京里有形形色色的人,都是需他有所顾虑的。

    “方继藩那个小子,到底在瞎搞什么?”牟斌随即显得有些焦虑,整个人也是烦躁起来。

    不出事还好,出了事,是他锦衣卫指挥使问罪,天子脚下啊,可不是闹着玩的。

    “卑下人等,还在查,只是这么多人……卑下害怕出点什么事……”

    牟斌深吸一口气,摸着头痛的额头:“再探,记着,得打探清楚了,不可有任何的纰漏,还有……西山、方家附近,总之,一切可以寻到蛛丝马迹的地方,都要打探的清清楚楚。”

    牟斌猛地用手指节拍了拍案牍,发出磕磕的碰撞声:“谨记着,只负责探听即可,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出了一丁点的纰漏,取你们的脑袋。”

    “卑下明白。”那校尉领命便匆匆而去。

    牟斌铁青着脸,却又坐下了,他满脸的狐疑,眼眸深深的眯了起来,很是不解的思虑着。

    这……到底什么情况?

    他怎么有点懵啊,看不懂怎么回事。

第五百二十九章:利国利民

    东厂。

    大档头张熙,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看不透啊。

    他自不敢怠慢,匆忙给宫里传消息。

    刘健昨夜没有值夜,他年纪大,也是一大清早起来,漫不经心的洗漱之后,吃过了糕点,需先喝几口茶定定神。

    他心情还算不坏的,因为年纪大,天气又寒,所以陛下特命他可以晚一些去当值。

    当今陛下对臣子,确实是无话可说。

    刘健在喝过了两盏茶之后,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阴沉沉的天,不禁心里一吁,天寒地冻,万物皆休。

    他不喜欢寒冬腊月,想来,这天下人都不喜欢,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再过些日子,怕要下雪了吧,到了那时,若是引发了雪灾,还不知冻死多少人和畜生呢。”

    说着便起身,这时,刘杰却是来了。

    见了刘杰,刘健显得很高兴,眉角轻轻扬了起来,笑呵呵的开口说道:“子昭啊,今日还没去学里?现在功课如何了,马上要春闱了,要争口气啊。”

    他对自己的儿子,满怀着希望,弘治十六年的春闱就要开始,一旦高中,刘健便算是真正有了接班人,此生也没啥好愁的了。

    刘杰看了父亲一眼,旋即便恭顺的说道:“天气越来越寒冷,儿子给您织了一件衣衫。”

    “……”

    啥……

    刘健以为自己听错了,双眸不禁眨了眨,目光里掠过错愕。

    他记得,当初,其实他背地里,还偷偷笑过太子殿下的。

    看看陛下多生气啊,太子殿下不省心啊,居然成日在那做女红,那太子殿下该做的事情吗?太子殿下这样不是该打吗?

    可是……

    现在自己的儿子也跟太子殿下学了。

    这可是女人才做的事情,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学?

    刘健的笑容逐渐消失,只留下最后一抹面上肌肉的残余留在脸上,他深深皱眉,突然道。

    “你莫要忘了,你的正业是什么,你竟还做女红?谁让你做的,这人缺德不缺德啊,这啥意思,我儿子堂堂正正的男儿!”

    刘杰见刘健很激动,不禁开口解释道:“这是师公的教诲,让咱们这些人,读书闲暇之余,织衣,儿子就在想,既如此,父亲每日要去上值,天气越来越寒,父亲穿着去上值,也是好的。”

    刘健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刘杰破口大骂:“老夫不要穿什么衣,老夫要的是你金榜题名,你这个逆子啊,老夫就是冻死,又有什么妨碍,你……”

    刘杰却是拜下,双手捧着毛衣,很是恭顺的说道:“还请父亲穿了,再去当值吧。”

    刘健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去西山书院学习,他这个做父亲的,是认可的。可人去了西山,只认师公和恩师,做爹的教诲,却都被丢了个九霄云外,这……

    刘健气急败坏,老脸涨得通红:“你怎么也……”

    哎……

    叹息之后,有些想跺脚。

    至于刘杰的衣物,毛茸茸的,有些罕见。

    这是衣?

    他终究和皇帝不同,皇帝对儿子苛刻而严厉。

    而刘健乃是内阁首辅,难道能抡起手来揍儿子,闹个鸡飞狗跳?

    他自觉地自己是个有涵养的人。

    于是,深吸一口气,无奈的开口:“来吧,为父试一试。”

    他亲自脱下了自己的官服,里头是一件袄子。

    再将袄子脱了,露出了里衣,刘杰上前,给刘健亲自套上。

    只是……有些尴尬的就是,刘健的脑袋比较大,而毛衣的领口本就小,领口便卡在了脑袋上,刘健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不禁发难受的喘息。

    “诶,诶……脑袋,脑袋,轻一点,还要……莫乱了老夫的发髻,莫乱了发髻。”

    刘杰急的满头大汗,用劲不是,不用劲又不是。

    刘健的眼睛被这毛茸茸的毛衣罩着,相当于被人用头套套在了头上,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好不容易,领口套了进去,刘健的脸露出来,这脸通红的,面上露出的,是死灰之色,无奈的道:“天亡我也。”

    刘杰给他忙是将毛衣穿好了,这一穿,身子觉得有些膈应。

    刘健上下看了下自己,鼻子轻轻一颤,忍不住道:“这衣服,有些紧。”

    刘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毛衣裹得紧紧的,很是不舒服的样子,心里也是有几分不好受,却是开口安慰道:“师公说,习惯了,也就不紧了,就会舒服很多,爹,可还觉得冷吗?”

    刘健憋了很久才吐出一个字来:“热!”

    方才穿衣时,命都快没了,惊的一身的汗,屋里又有暖盆,烧红的无烟煤热气腾腾。

    再加上这毛衣一穿,便觉得热的厉害。

    刘健活动了一下筋骨,似乎感觉比初时好了一些。

    他忍不住走出了屋子,外头,凉风嗖嗖。

    可是上身,竟是一丁点都不觉得冷。

    倒是……xia身,却突然有一种凉凉的感觉,从前不觉得,或许是这毛衣太热乎的缘故,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竟还真御寒哪。”刘健站在屋檐之下,依旧还觉得热乎,慢慢的,觉得面上和手上,也不似从前那般的寒了,走了几步,回头看了刘杰一眼:“这就是你们的女红?”

    刘杰颔首道:“父亲,织衣便是织衣,怎么就成女红了,这是儿子孝敬父亲的心意,是怕父亲冬日受寒,这才花了足足半月时间,学着织来的。”

    刘健一下子舒坦了。

    不但身上暖和,心里也是暖和。

    是啊,国朝以孝治天下。

    孝乃大义,其他的,都是旁枝末节。

    “真暖和啊,这东西,一定靡费不少吧。”

    “不贵。”刘杰老实巴交的样子:“也就是两斤毛线的事,一斤毛线,才几十文而已,总共加起来,两百文都不用。”

    “什么?”刘健目瞪口呆的看着刘杰,身为内阁首辅大学士,他是极俱敏感度的。

    这东西,就算是卖个三五两银子都不稀奇,甚至如此稀罕物,便是十两二十两,也是正常。问题在于,它的价格……居然低到了百文上下。

    这一百文,即便是寻常百姓,也是勉强可以用的起的。

    相比于价格高昂的皮货,动辄就是几两银子甚至几十两银子,这若是人人都穿着一件这个,多少人出门在外,不必担心风寒啊。

    他脸色胀红,觉得自己身体里,愈发的热气腾腾,这尤其暖和的衣服,仿佛源源不断的给他身体里,带来了热量。

    古人其实比较耐寒,毕竟那个时代,没有空调,没有暖气,甚至御寒的衣物,也是少的可怜,人会渐渐适应寒冷的天气,这和后世不一样,后世的人,习惯了养尊处优,穿着毛衣,也没什么感觉,总还觉得手脚冰冷。

    刘健细细想了一会,便很是认真的追问刘杰。

    “你说的线有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师公在西山,搭了一个作坊,现在能日产千斤,不过往后的目的,却是万斤、十万斤……”

    “这个家伙啊……”刘健眼睛亮了。

    廉价……御寒……大规模的供应。

    只有这三样,才是真正的改善民生。

    庙堂诸公和读书人,最反对的乃是奢侈、浪费,哪怕你东西再好,再精致,对于儒家而言,也是极力抵制的,他们认为这是奇巧淫技,可这样的织物就不同了。

    这么好的东西,可以救活多少出门在外的人,偏偏它的价格,竟还低得让人发指。

    刘健呵了一口白气,很是满意的朝刘杰点头:“衣服,为父收了,你赶紧去书院读书吧。”

    他心思已经开始活络了,匆匆去在毛衣外头,套了自己的官袍,预备入宫。

    …………

    刘杰也松了口气,赶紧回到了自己的书斋。

    抽出一张纸,纸上是一道题:“吾为家父穿毛衣”。

    现在……这个题,终究可以作了,他提笔,笔走龙蛇,将方才发生的事记录下来,接着,说了自己的感悟,无非是养育之恩之类。

    很好……

    他一气呵成之后,搁了笔,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这样子,布置的功课,便算是完成了。

    完美!

    ………………

    朱厚照大清早,本要去给东市,谁料,宫里来了人,请他入宫。

    朱厚照已许久不曾被父皇召唤了,这么久没见,他差点忘了,自己竟还有个爹。

    可一听到父皇召唤,朱厚照便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自己的父皇喜怒无常,他的心思,揣测不透啊,却不知是何事,叫都叫上了门来,他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哪里敢怠慢,只得乖乖成行。

    弘治皇帝在暖阁,眯着眼,这是私人恩怨,天家父子之间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因而他倚在软垫上,身子微倾,脑海里,想着太子做女红时的情景,他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沉默着,沉默了很久,却在此时,有小宦官在外头探头探脑。

    萧敬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故意假装自己没有看到那小宦官。

    弘治皇帝却是淡淡道:“去问问看,什么事。”

    “是。”萧敬才乖乖颔首,出去,站在这暖阁的檐下,冷然的看着小宦官,道:“何事?”

第五百三十章:钦定了 太子是猴

    “禀老祖宗……”这宦官,没有给萧敬做儿孙的资格。

    萧敬瞟了他一眼,便压低声音,呵斥道:“小声一些。”

    “是,是。”小宦官忙道:“老祖宗,东市那儿,好似是出事了,方继藩带着人,在那筑了高台,阻塞了道路,百姓们出入不得,拥堵了数里路,他说……做什么买卖,可到底什么买卖,一时也没打探清楚,老祖宗,您看……”

    “就为了这个?”萧敬本就心乱如麻,口气顿时有些不耐烦。

    他几乎可以想象,若是太子殿下挨了揍,太子身边那些人,为他打探事情起因,自己最终,会是什么后果了,不得善终哪!

    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比太子殿下的事情重要,他还是得悠着点。

    “老祖宗……”这小宦官道:“奴婢是觉得,这样做,会惹来民怨的,老祖宗您想哪……东市的人流,得有多少啊……”

    萧敬沉默了很久,也认真的思虑了很久,他才看了那小宦官一眼,颔首点头。

    他回到了暖阁。

    弘治皇帝板着脸,眉头皱了皱,却做出一副漫不经心样子,淡淡问道:“什么事?”

    萧敬犹豫了一会,便开口说道。

    “定远侯在东市……闹了一些事。”

    “嗯?”弘治皇帝不禁皱眉,可是他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淡淡吩咐道:“将他也一并召来吧,风口浪尖上,他还想搞名堂,这样也好,今日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

    萧敬其实很想问,到底谁是鸡,谁是猴。

    不过他不敢问,忙是吩咐下去。

    …………

    早有黄门匆匆至东市,好不容易挤到了高台附近,气喘吁吁的爬上了高台。

    却在这里,数十个被拎着上台的百姓战战兢兢的排列,他们被勒令脱衣。

    这些百姓,要哭了。

    天寒地冻的,脱衣……

    这是想干啥?救命哪,我还不想死,我还年轻,还没娶媳妇呢,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这样给冻死?

    可他们还是乖乖脱了衣,像一群即将行刑的囚犯,双手抱着自己的臂膀,瑟瑟发抖。

    紧接着,王金元开始亲自给他们发毛衣。

    “穿上,先穿上,穿上就不寒了。大伙儿来瞧一瞧,来看一看哪,这是咱们西山的毛衣,乃是用羊毛编制而成,都来看一看哪,穿了咱们这毛衣,身子就不冷了,即便是下雪的天,也暖和。”

    这些脱了衣的人,见了衣,便如落水的人抓到了稻草,忙是将毛衣套上。

    只是许多人第一次穿毛衣,难免各种狼狈。

    这衣服穿上了身,一下子,寒意没了。

    王金元扯着嗓子:“还冷吗?”

    这些人战战兢兢,一个个不敢说话。

    王金元认真的环视着穿毛衣的众人,高喊道。

    “大声说!”

    他们吓的打了个寒颤。

    事实上,他们真的不觉得冷了。

    仿佛自己的身子,彻底与衣外的寒风隔绝。

    方才还冻得手脚冰凉,脸色发紫,现在却好似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完全没有以前冷得人受不了。

    此刻众人纷纷摇头:“不冷。”

    “不错!”王金元高声道:“穿了咱们的毛衣,无论什么天气,都不觉得冷了,此乃御寒至宝啊,这东西编织起来,也是极容易,家里只要有个妇人,三两下,便可编制而成,对不起诸位哪……”

    王金元朝台下的人鞠躬,旋即便很郑重的说道。

    “我们来迟了,这该死的天气,一日寒过一日,一年寒过一年,多少人穿不起皮衣,冻的生了风寒,抓不起药,最后生生没了性命,诸位,诸位啊,这毛衣,用毛线编成,成人只需一两斤线,便可织出一件衣来,一斤毛线,镇国府的太子殿下和定远侯,怜悯百姓们辛苦,只卖六十个大钱,只卖六十个大钱,你吃不了亏,上不了当,买了回去,让家里的妇人们给男人和孩子添置一身毛衣,这风寒,便不算事了,来来来,下一个,不信的,立即登台,穿上这毛衣来试试,咱们定远侯,是个讲诚信的人,诸位若是不信,便上台来,穿一穿便了然了。”

    这一大串话他一气不歇的喊出来,他嗓子要冒烟了,累的气喘吁吁,可此时此刻,王金元依旧嘶哑的大吼。

    “来,下一批来试试,不暖和,不要钱,这毛衣送你,六十个大钱不算什么,就算一件棉衣,一个袄子,价格也是它的一倍,一件皮衣,是它价格的十倍不止,可它暖和啊,再看看这款式,看看,这黑白纹理相加,王公大臣都爱穿的……”

    那来宣方继藩入宫的宦官,气喘吁吁的都看懵了,就差一点,都想去试一试,这毛衣是啥。

    好在他还牢记着自己的使命,不敢造次,匆匆到了后台。

    见方继藩偷偷躲在帘布之后,悄悄的瞧着前台,方继藩见有宦官来,便迎出来。

    这宦官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吐出来来:“定远侯,陛下有旨,赶紧,赶紧的……入宫!”

    方继藩甚为遗憾的样子,入宫……

    陛下怎么就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呢。

    只是陛下召唤,他哪里敢不从,乖乖自后台下了高台,朝宫中而去。

    而在这高台之下,许多人渐渐听出了一些兴趣了。

    虽然堵塞在此,心里多有怨言,可听王金元吹嘘的震天响,而那被唤上去的人,个个都说暖和,方才还见他们瑟瑟发抖的样子,渐渐的,似乎因为安了心,全无颤抖了。

    这冬日御寒,乃是老大难的问题,在室内还好,可寻常百姓,毕竟不是达官贵人,达官贵人觉得外头冷,便不出屋子了。而寻常百姓,不出屋子,那吃什么?

    每年因为如此,造成了不知多少伤寒,这时代医疗水平低且不说,就算是寻常人病了,问医抓药,也是极大的负担。

    现在听说这东西便宜,便宜不说,竟还能御寒,因而不少人跃跃欲试。

    于是有人大喊着。

    “我来试一试。”

    “我也来试一试。”

    这世上,总不乏有一些大胆的人,主动上了高台。

    王金元眯着眼,乐了。

    这事,看来要成。

    毛线的买卖,他早已看的出来,是必定要大赚的。

    别看利润少,可薄利多销啊,将来根本就不愁卖,西山只怕在无烟煤之后,又多了一项新的大财源了。

    相较起来,那区区的玻璃和暖棚,更多只是提供一些小利润。

    …………

    方继藩至午门。

    远远就看到了朱厚照。

    朱厚照一脸踟蹰着,故意在磨磨蹭蹭,不愿意入宫去。

    此刻他一见到方继藩来,兴高采烈起来,多了一个替死鬼,不,理当是多了一个垫背的,他心里舒服了许多。

    那来宣他入宫的宦官,见太子殿下磨磨蹭蹭,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朱厚照面上的表情不似方才那般难看,略带微笑的朝方继藩招手:“老方,老方……”

    方继藩虎躯一震,见到了朱厚照,他突然有一种要完的感觉,依着陛下的性子,召朱厚照入宫能有好事吗?

    方继藩尴尬的朝朱厚照一笑:“殿下也入宫?”

    “是啊,是啊,父皇非让我来,想不到,竟还召了你。”

    方继藩看了他一眼,便轻描淡写的道:“入宫吧。”

    朱厚照则和方继藩并肩而行,兴冲冲的问:“老方,东市那儿……如何?”

    方继藩朝朱厚照咧嘴:“太子殿下放心,有王金元在,不会出什么岔子。”

    朱厚照便点头:“真希望早点见到银子啊,本宫可想死他们了。”

    方继藩心想,太子殿下果然还没有脱离低级趣味啊:“殿下,挣银子,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心怀天下,忧国忧民,要让天下的军民,有衣穿,有饭吃,这才是殿下的初衷,殿下记住这些话,就……不会挨打了。”

    朱厚照白了方继藩一眼,这家伙……真是虚伪透顶啊。

    他哪里知道,这是方继藩的心里话,方继藩……真的是一个具有历史责任感,忧国忧民的人哪。至于别人怎么想,很重要吗?我方继藩就是爱自己这个民族,咋了?

    二人已至暖阁。

    宦官前去通报。

    暖阁里,弘治皇帝已等的有些心焦了。

    他手里却还是故作漫不经心的捧着《春秋》,接着,他平静的抬眸:“两个人一起来的?”

    “是。一起来的。”

    弘治皇帝淡淡道:“这就不对了,朕先召的是太子,其后召的才是定远侯,偏偏,这两个人是一起来的,可见太子对朕的传诏,是如何的怠慢,让太子……且先在外头跪几个时辰吧,方继藩……”

    他手搭在案牍上,放下了《春秋》,徐徐道:“将他唤进来。”

    “奴婢……遵旨。”

    这宦官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而萧敬……已终于明白……谁是鸡,谁才是猴了,他冷汗淋漓,心沉到了谷底,这一次,是真的吓尿了。

    他觉得自己腿有些软,差一点儿,就又要跪下了。

    ………………………………

    昨晚没睡好,结果……更新晚了,抱歉,以后要早睡早起,早更新。

第五百三十一章:龙颜震怒

    方继藩入了暖阁。

    他心里已有些不妙了。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这眼神,很值得玩味。

    方继藩面色如常,正色道:“臣……“

    弘治皇帝摆摆手:“太子就跪在外头吧。”

    “是啊。”方继藩心里发毛:“太子可怜巴巴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陛下责罚他,一定有其道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就跪了,外头冷,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娇弱的身子,受得住受不住。”

    弘治皇帝居然乐了。

    方继藩一看弘治皇帝笑了,便也呵呵的笑起来。

    弘治皇帝道:“他皮糙肉厚,想来受不住的,朕确实考虑过这个情况,方卿家身子才是娇弱的很,朕才让你进暖阁里来,是怕你受不住了,来,方卿家,太子跪了,你是否站着?”

    “啥,啥意思?跟我有什么关系?”方继藩心里想,自己是无妄之灾了,我有做什么吗。

    “陛下。”方继藩道:“却不知陛下,何故……”

    弘治皇帝冷冷目光渐冷。

    方继藩心里翻江倒海,尼玛,狗皇帝,你不讲道理是不是,有话,你特么的说啊,你装什么装?你以为我方继藩怕了你?呵,我方继藩是穿越来的,皇帝有什么了不起,下跪?跪就跪,哼!

    跪自己老丈人咋了,我方继藩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和自己的丈人!谁也别想拦我。

    方继藩跪了。

    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毕竟不叫方傲天,也不叫方日天。

    “陛下……臣敢问……臣犯了什么罪。”

    弘治皇帝捧起了《春秋》,不理他。

    时间静止了。

    可一想到,朱厚照跪在外头吃风,方继藩的心理平衡了许多。

    萧敬面如死灰,想说什么,却是不敢开口。

    ………………

    “刘公……刘公……”

    内阁里,有人虎虎生风,快步而来。

    来的乃是翰林大学士沈文。

    沈文开心的不得了,方才他来待诏房办了点儿事,顺道,就来了。

    刘健也是刚刚到了值房,才刚刚坐热,听到了沈文的声音。

    翰林大学士,自然地位远比内阁大学士要低,没有实际的权利,可作为清流的表率,未来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刘健正想找人来说点什么呢,一听沈文呼唤,朝一旁的书吏使了个眼色,那书吏会意,请了沈文进来。

    沈文眉飞色舞:“刘公,有大喜事。”

    “噢?”刘健不露声色:“何喜之有啊。”

    沈文美滋滋的道:“刘公猜我穿着什么?”

    刘健似乎回过了一点儿味来了,笑吟吟的看着沈文:“这不是陛下钦赐的斗牛服吗?”

    “不是,不是。”沈文很瑟,掀起大袖,露出了黑白相间的毛衣:“你再瞧瞧。实不相瞒,这是吾儿给下官织的,我那个孩子啊,沈傲你是有印象的,惭愧的很,这个家伙……没事,居然去做女红,织了一件这么个衣服来,这叫毛衣。当然,下官不是来炫耀这个的,而是发现了一个极可怕的事。”

    “……”刘健哭笑不得,其实他也很想捋起袖子告诉沈文,其实老夫也有。

    沈文在这里动静这么大,以至于李东阳和谢迁都被吸引了来。

    沈文道:“刘公啊,这是毛衣,乃是用羊毛织造而成,你猜这么一件毛衣,价值几何?十两银子?三两银子?还是三百个大钱。”

    刘健道:“六十文一斤,是吗?”

    “……”这一次轮到沈文吃惊了。

    刘健捋须:“你是想告诉老夫,这衣衫,异常的保暖,穿在身上,出门在外,哪怕是天寒地冻,也不觉得冷?更可怕的事,这东西,御寒的程度,不在皮货之下,且价格之低,前所未见。不只如此,产量还是极大?”

    “没错了。”沈文道:“刘公……”

    刘健捋开自己的大袖:“老夫也有一件,吾儿也织了一件给老夫。”

    沈文顿时尴尬。

    谢迁和李东阳都很吃惊。

    为啥他们都有,我们没有?

    刘健叹了口气:“你还想说,这么个东西出来,咱们大明的军民百姓,可就不愁这凛冬了?其实你这话没错。”

    沈文在想:“这样的宝贝,对辽东可有大用啊,在那天寒地冻的辽东,各卫每年冻死,受了风寒的,都是不计其数,这太子和方继藩,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啊,此物的价值,不在红薯之下。”

    刘健也颔首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军民百姓挨饿受冻,都是我等的过失,此物,确实有利于国计民生。”

    “那得入宫报喜才是。”沈文正色道:“相比于那些乌七八糟的祥瑞,这才是真正的祥瑞,作为臣子,发现了此物,怎能不赶紧去报喜,刘公,咱们得报喜去。”

    刘健显得犹豫,这太隆重了吧。

    沈文急了:“这衣服暖和啊,还便宜,便是下官,也得置办几身这样的毛衣了,百姓们自不必待言,他们不受冻,这是天大的福气,怎么能不报喜?”

    就在刘健踟蹰之间,外头又有书吏道:“刘公,太常寺曾少卿来了。”

    刘健认识这个少卿,他的儿子……好像……

    刘健苦笑。

    他几乎可以想象,这些家伙,都会不约而同的来,在西山书院读书的子弟,有为数不少人父亲,都在庙堂吧。

    到了这个份上,想赶鸭子上架,不去觐见也不成了:“那么……就去给陛下报个喜吧。”

    李东阳道:“慢着,这毛衣,不妨我来试试。”

    说了这么多,讲的这么神奇,李东阳也来了兴致。

    谢迁激动的道:“那么,老夫也试试,沈学士,你的毛衣,脱下来。”

    沈文有点舍不得,只得叮嘱:“此吾儿亲手织的,殊为不易,可要小心,莫磨坏了啊。”

    ………………

    弘治皇帝看了片刻的书,他很沉得住气,偶尔,眼角的余光扫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尝试着,学朱厚照从前一般,低声诶哟诶哟的装死,他甚至想过,自己该抚着额头,一头栽倒在此,造成昏厥过去的事实。

    弘治皇帝徐徐放下书,朝萧敬道:“萧伴伴,将太子叫进来吧。”

    弘治皇帝气消了一些,昨日虽是喊打喊杀,可今日敲打了一下,终究是有些不忍,他显得平和,又对方继藩道:“方卿家,你起来吧。”

    方继藩忙道:“谢陛下恩典。”

    站起来,假装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故意打了个趔趄,面上沉痛无比的样子。

    朱厚照大喇喇的进来,中气十足的道:“父皇,儿臣来了。”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朱厚照,语气和缓的道:“怎么样,外头冷吗?”

    朱厚照想了想:“本来是想说冷的。”

    “………”方继藩只听他说本来二字,便晓得自己今日肯定被这家伙坑死。

    朱厚照随即又道:“儿臣若说外头冷飕飕的,儿臣身子受不了,吃了大亏,父皇定会心生怜悯,于是数落一顿儿臣,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弘治皇帝眼里写满了震惊。

    他算是被这个逆子折服了。

    到了如今,不见他痛哭流涕的求饶,居然在这里和自己有板有眼的讨论这个……

    弘治皇帝冷冷道:“而后呢?”

    他手在颤抖。

    萧敬一般情况之下,观察陛下的喜怒,都是不看脸的,因为很多时候,陛下即便大怒,脸色也极平和,他看手,一看这手微颤,便晓得……要发作了。

    朱厚照认真的道:“可今儿,儿臣想了想,觉得不能说冷,因为儿臣穿了毛衣来,若是说冷,岂不是说儿臣亲手织的毛衣竟是不能御寒?这是砸儿臣自己的招牌,所以……儿臣不冷,外头还没下雪呢,风也还不够大,得再过十几日,寒气真正来了,护城河都结了冰,那才是真正的冷,不过即便如此,儿臣还是不怕,因为儿臣……有毛衣!”

    “……”方继藩很多时候,是很佩服朱厚照的。

    比如他有时候就很坚持原则,为了坚持这个原则,他哪怕被弘治皇帝吊起来,打的嗷嗷叫,也绝不肯服输。

    弘治皇帝的脸,霎时红了:“你说什么?你还敢提你做女红的事?”

    朱厚照道:“是打毛衣,不是女红,女红是绣花针,这打毛衣,是这么长的针,都叫针,却是全然不同,父皇,这毛衣是好东西啊……”

    弘治皇帝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跪了这么久,这个家伙,居然还是没有反省,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弘治皇帝龙颜震怒。

    有错……可以,可有错而不改,这还是人吗?

    萧敬一看,忙是道:“陛下,奴婢……奴婢有一言,太子毕竟年幼,何况,这女红之术,想来,太子也不甚懂,都是方继藩教授的。”

    方继藩怒了,想说什么。

    朱厚照却道:“胡说,谁说本宫不如他,你自己去打听打听,本宫织的最好!”

    萧敬两腿一软,啪嗒跪在了地上,他……无话可说了。

    弘治皇帝痛心疾首:“你……这个逆子啊!”

    ……………………

    第四章。

第五百三十二章:太子殿下真是大贤啊

    弘治皇帝心情,大抵是经过无数次变化的。

    起初的时候,是不喜,儿子做女红做什么。

    那个时候,他是可以忍受的,是希望太子回头是岸。

    后来,情绪开始累积起来,看着朱厚照兴高采烈的样子,这一切,都瞒不住弘治皇帝。

    此时,弘治皇帝开始担心了,怕他误入歧途,太子,该有太子本应做的事。

    不过即便如此,弘治皇帝也忍着,只是忧心开始加剧,他是太子啊,不是别人,是该找个机会敲打一下才好。

    今日就是来敲打的,若说弘治皇帝对此特别的厌恶,那倒没有,更多倒像是某种忧虑之下的举措。

    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天下人的福祉都在他的身上。

    可现在,他真的怒了,勃然大怒,真是累教不改啊,这已不是做了什么错事的问题了,而是态度的问题。

    朱厚照昂着头。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他没什么可说的。

    弘治皇帝道:“来人!”

    “陛下啊……”萧敬哭了,他觉得自己距离棺材又近了一步。

    一个小宦官战战兢兢的来:“陛下,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翰林大学士沈文,太常寺少卿曾子言,礼部主事……”

    他报了一连串的名字,接着道:“他们希望能够觐见陛下,给陛下报喜。”

    “报喜?”弘治皇帝正在盛怒之中,觉得讽刺,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喜,气都气饱了。

    他开口正待要说什么。

    方继藩忙道:“陛下何不见见他们。”

    萧敬也忙道:“陛下,等见了刘公等人,再责罚不迟。”

    朱厚照昂着头,趾高气昂的样子。

    “……”弘治皇帝忍不住:“朕……”

    萧敬忙道:“快,外头冷,快宣刘公等人进来。”

    他已是急于亡羊补牢了,此时索性大了胆子,连忙催促。

    那宦官便再不敢怠慢。

    弘治皇帝不得不收起怒火。

    他眼睛依旧狠狠盯着朱厚照。

    有外人来,他还需忍耐,所以尽力平和的道:“待会儿收拾你。”

    朱厚照道:“父皇不讲道理。”

    “……”

    方继藩心里想,其实除了我爹之外,全天下的爹,十之**都是不讲道理的,太子殿下还是太年轻,挨揍挨的少了啊。

    却在此时,刘健等人进来,见到太子和方继藩竟也在,他们一个个笑吟吟的样子,尤其是谢迁,方才穿了毛衣,果然不冷了,瑟的在外头转悠了两圈,开心的不得了,他硬说其实自己的家乡浙江也比京师要冷,京师的冷是风大,可干干的,不够刺骨,江浙那儿,不同了,那寒气是无孔不入,虽未必下雪,可那寒气迫人的滋味,真正是无法忍受。

    所以他断言,江浙的百姓,也需毛衣。

    众人拜倒,沈文率先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这么个开场白,令弘治皇帝脸色一愣,有一种难言的尴尬。

    他深吸一口气:“何喜之有?”

    沈文揭开自己袖子:“当然是太子殿下和定远侯二人不辞劳苦,织造出了毛衣,陛下,毛衣一出,活人无数啊,太子殿下贤名,迟早传遍天下,无数忍受风寒的军民百姓,心中都感激涕零,臣等与有荣焉……”

    弘治皇帝一愣。

    织造……

    这和女红有什么分别?

    这……算是讽刺吗?

    太子不务正业,竟玩这个?

    他看向刘健:“刘卿家,这是何意?”

    刘健笑吟吟的道:“陛下啊,而今,天寒地冻,这天下,无数劳碌的百姓,即便是严寒之时,却也不得不出门劳作,民生艰辛啊,为了填饱肚子,这雪有三尺厚了,不还得出门吗?这些年来,各府各县报上来的奏疏中,为数不少,都是冻死在路边的遗骨,每年,不知多少人呢,无以数计。陛下爱民如子,当初,不也感慨过吗?”

    弘治皇帝心里咯噔了一下……

    冻死人。

    在这个时代,是不可避免的。

    甚至……这几乎已经可以算是正常的‘损耗’了。

    每年一个县里,不冻死几十上百个,本地的父母官,都可以称得上是爱民如子了。

    这些年,因为无烟煤的推广,这样的情况缓解了很多,可依旧还是不少。

    毕竟,衣物是要银子的,寻常百姓,哪里舍得置办那些昂贵,且能御寒的衣物。

    弘治皇帝颔首:“这与织造什么关系?”

    刘健笑吟吟道:“当然有关系,御寒的衣物,不都是靠织造出来的吗?”

    “……”

    “陛下……”沈文有点急了,他道:“臣的儿子,给臣织了一件毛衣……”他来开了袖子,露出了那时尚的黑白纹理毛衣:“这是臣子沈傲,一针一线织出来的,他是个有孝心的儿子啊……”

    沈文这家伙,或许是从前自己的儿子太渣的缘故,所以自沈傲开始成了一个正常人之后,恨不得每日都要向人炫耀一番,而今,这种炫耀,已经成为了习惯。

    沈文继续道:“臣穿了这件毛衣之后,感觉到异常的暖和,其暖和的程度,绝不在皮袄之下,臣年纪大,有时出门在外,只冷风一吹,便觉得受不住,可今日,步行入宫,这一路,身子热烘烘的,陛下,您说,这不是一件宝贝吗?”

    “臣的儿子,也给臣织了一件,臣子也是有孝心的。”

    另一个又道:“禀陛下,臣子……”

    能在陛下面前,让自己的儿子露露脸,是好事,国朝以孝治天下,这孝顺,比什么都要紧,让陛下知道自己有个孝顺的儿子,将来他们若是能金榜题名,进入仕途,未来前途也就不可限量了。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

    敢情,这人人都在做女红啊。

    且都在给自己的爹织的。

    这样一想,弘治皇帝脸色略略缓和,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方才过于激动了。

    莫不是……这毛衣暖和,所以太子和大家一样,生怕他们的父亲染了风寒,所以亲手织造毛衣,是为了……

    弘治皇帝看向朱厚照:“你的毛衣呢?”

    虽语气还严厉,可心里,气都消了。

    倘若如此,这只是单纯的孝心,反而是值得赞赏的事,再者,人人都织,太子为何不能织。

    朕对太子,太苛刻了。

    心里隐然有几分愧疚心。

    朱厚照听父皇问自己毛衣,便道:“儿臣织了一件半了,一件是给太皇太后的,还有半件,预备给母后,若再织,还得织一件给妹子。”

    “……”弘治皇帝无言。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

    有好东西,当然要赶紧着孝敬太皇太后,这是孝心可嘉。

    至于给他母后,也说的过去,即便太子送给自己,自己还不肯要呢,非要给张皇后才安心。

    最后,送给公主,自己最心疼的,便是朱秀荣了,天气冷,她又时常喜欢去林苑里赏梅,这……也应当的。

    问题在于……

    听着,还是刺耳。

    方继藩兴冲冲的道:“臣也织了一件,可是臣的父亲,远在贵州,贵州那地方,即便是冬日,也不畏寒的,暖和着呢,要不,臣的孝敬陛下?”

    弘治皇帝尴尬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噢,看来……”弘治皇帝故做轻描淡写的道:“看来太子殿下惦念着太皇太后,这……也难为他有孝心啊,方卿家,朕承你的美意,有劳了。”

    方继藩忙道:“臣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莫说是织衣,就是前头有一个火坑,陛下让臣跳下去,臣皱一皱眉头,臣的名字倒过来念,叫藩继方。”

    弘治皇帝微笑:“诶,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他很尴尬,看着不解的众臣,随即冷冷的瞪了萧敬一眼。

    萧敬打了个冷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更可怕的境地,这不但得罪了太子殿下,还让陛下认为自己成了惹是生非之人,这是……两头不讨好啊。

    他欲哭无泪,忙拜倒:“奴婢万死。”

    “陛下……”却在此时,刘健朗声道:“此衣能保暖御寒,其实并不稀奇,老臣等人之所以来报喜,是恭喜陛下,更是因为,太子贤明之故。”

    太子不是孝心,是贤明?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朱厚照,他很多时候,都无法将朱厚照和贤明二字沾上边。

    可这句话,是出自内阁首辅大学士之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内阁首辅大学士,乃是百官之长,某种意义而言,他所代表的,乃是百官的态度。

    想要获得百官认可,实是不容易的事啊,想想大明这么多代天子,哪个不是变着花样,被这些臣子和读书人们花样的黑,就算不敢直接骂做昏君,可拐着弯,或是用各种春秋笔法,又或各种野史,骂了你你还以为人家在夸你呢。

    而现在……自己都未必能被真正百官服气的说一声贤明。

    他朱厚照,何德何能,居然也有资格,郑重其事的,被称之为贤?

    弘治皇帝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刘卿家,是否太过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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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立功立德立言

    刘健郑重其事道:“陛下可知,此物,价值几何?”

    弘治皇帝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听刘健问起,双眸不禁眯了起来,很是认真的问道:“卿家但言无妨。”

    刘健笑道:“铜钱,不过百钱而已,百钱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不少,可也不多,足够承担的起。

    他停顿了一会,继续娓娓道来。

    “比起那动辄数两银子的皮货,有了此物,陛下,百姓们便多了一个御寒的选择,这……岂不是天大的喜事?百姓所求,不过吃饱穿暖而已,人吃饱了,穿得暖和了,才不至饥寒交迫,太子殿下会同定远侯,弄出这毛衣,对天下百姓而言,这叫广施恩惠,足以称之为贤了。”

    百钱……

    还可以御寒……

    “卿等可否给朕细细看看。”

    弘治皇帝顿时打起了精神,双眸放光,像是看了宝贝一样的。

    弘治皇帝认真起来。

    他想知道,这百来个大钱的衣物,到底是什么样子。

    沈文犹豫了一下,倒也不客气,脱去了外头罩着的斗牛服,便露出了那斑马状的毛衣。

    弘治皇帝细细看看,毛色很好,无数的线缠绕在了一起,有点类似于……锁甲……

    样式很新颖,不过这都不是重点,这一针一线,线团紧密,层层叠叠……弘治皇帝在凝视了之后,便看看向方继藩,认真的问道:“方卿家,你的衣呢?”

    这意思是说,你不是说送朕毛衣吗?拿来。

    方继藩不好意思的道:“臣暂时穿在自己身上。”

    “脱来。”弘治皇帝一点都不客气,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试试这毛衣,真的如众人所说的那般神奇,穿着暖和无比?

    “……”方继藩无语凝噎,万万想不到,自己第一次脱衣,是为了皇帝。

    他乖乖去了偏殿,免不得借了一件宫里的袄子给自己穿上,这才将这毛衣捧着到了暖阁,小心翼翼,宛如捧着至宝。

    “陛下,这一针一线,都是臣亲手编织而成,历时半月,耗费心血无数,臣为此……”

    弘治皇帝让人取了毛衣,拿在了手上观察着:“怎么穿?”

    朱厚照主动请缨:“儿臣来。”

    看上去很恭敬。

    弘治皇帝似对他有所愧疚,颔首点头。

    朱厚照上前。

    萧敬小心翼翼为弘治皇帝先宽衣,朱厚照很不客气,直接毛衣套上弘治皇帝脖子。

    “……”

    弘治皇帝有点感觉了,是窒息的感觉。

    很狼狈。

    老脸憋红:“咳咳……”

    本想说轻点,朕的脑袋。

    可这些话,却又不能说,只好忍着。

    朱厚照几乎是粗暴的狠狠一套。

    呼……

    没套进,反而卡在了弘治皇帝的脑袋上。

    朱厚照却是一点也不慌,而是解释道:“父皇,第一次穿,是如此的,慢慢就好了,一回生二回熟,父皇且别急,儿臣就快好了。”

    “……”弘治皇帝憋着,这种眼睛陷入黑暗,任人摆布的感觉,很不好受。

    终于……世界恢复了光明,毛衣终于套进去了。

    弘治皇帝的脸格外红,整个看上去很是难受,他沉默了一会,才长出了一口气,抬眸看到了朱厚照一张担心的脸。

    “父皇,你无碍吧,这第一次……”

    “嗯。”弘治皇帝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点头。

    毛衣彻底的穿好。

    和所有人一样,起初有些不适,可很快,弘治皇帝便觉得身子有些热乎乎的了,他朝宦官道:“熄了炭火。”

    宦官忙是将炭火熄了,弘治皇帝舒展了一下腰身,不适感渐渐少了,浑身上下,异常的暖和。

    他低头,看着身上歪歪斜斜的纹理,还有那杂乱无章的针脚。

    弘治皇帝有点蒙。

    暖和是暖和,可是……

    “方卿家,为何你的毛衣,和他们不同?”

    “一样的。”方继藩显得尴尬,人家都是正宗的囚服,弘治皇帝所穿的,却像丐衣。

    怪不得自己啊,自己已经很认真了,可这世上,总还有天赋二字。

    弘治皇帝脸拉了下来,尤其是看了一眼沈文的毛衣,再低头看看。

    果然……便宜没好货。

    难怪方继藩如此激动的要将毛衣送上。

    可能说什么呢。

    弘治皇帝捏了捏毛衣的衣襟,这儿刺的脖子有些痒痒,不过综合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以后穿个高领的毛衣即是了。

    他站起来,面带期望的说道:“走,出去走一走吧。”

    带着众人,走出了暖阁,外头冷风嗖嗖,弘治皇帝不觉得冷,他身子孱弱,若是以往,突然遭了如此风寒,势必会有所不适的,可如今,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弘治皇帝乐了,忘掉了这毛衣的其他弊病,竟是忍不住夸赞起来:“果然很暖和啊,太子……”

    朱厚照上前:“儿臣在。”

    “这又是方卿家的主意吧?”弘治皇帝似笑非笑。

    朱厚照重重点头:“没错,是他的主意,他鬼主意多,儿臣帮衬了一点儿。”

    弘治皇帝颔首,瞥了方继藩一眼:“方卿家确实是鬼主意多了一些,就是动手的能力差了很多,你们天天窝在西山说知行合一,你是有行而无知,方卿家是有知而无行。”

    大抵的意思是,太子你丫是个智障,方继藩这个家伙,则是个废物。

    当然,这只是阴谋论上的理解,弘治皇帝未必是这个心思。

    弘治皇帝又道:“不过念在方继藩有疾,这倒可以理解,方卿家,你这毛衣,朕收了,往后朕就穿这一件,这是你的一片苦心。”

    方继藩感慨道:“陛下圣明啊,人人都以华美为荣,而陛下却不看表面,而务之以实,这是极不容易的事,臣能得遇陛下此等明主,真是三生有幸的事。”

    朱厚照脸抽了抽,毛衣织不好,废话倒是很多。

    弘治皇帝乐了:“这毛衣,产量如何?”

    方继藩道:“镇国府正在赶工期,一定想办法,以最低廉的价格,迅速占领市场……不,迅速将这实惠的取暖之物,送至千家万户。”

    弘治皇帝心里舒坦了,他越发觉得,自己一遇到太子的事,关心则乱,事后想来,才知是错怪,心里不禁懊恼,便道:“镇国府……剿倭寇、织毛衣,嗯,还有办书院兴学,这些,太子和方卿家,都是功不可没,你们好好干吧,往后,凡有什么事,朕来替你们做主。”

    他迎着风,像是穿着雨鞋的孩子为了试一试雨鞋的效果,故意要踩一踩水洼一样,只恨不得这寒风来的不够大,天气还不够刺骨。

    身子,依旧还是暖烘烘的。

    ………………

    朱厚照和方继藩几乎是逃也似得,从宫中出来。

    方继藩回到西山,王金元已来报喜了,朝着他兴奋万分的说道。

    “少爷,少爷,咱们的展示,大获成功,哈哈,许多商家都来订货了,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王金元眉飞色舞,而今,咱们只需尽力生产便是,生产的越多,利头越大。

    方继藩对此,早在意料之中。

    “那你赶紧,想办法雇佣妇人,有妇人肯来此织造的,可携其丈夫一起来西山落户,只要她的丈夫手脚不残,西山总能给他们安排一点儿事做。”

    “至于纺织的机器,得在改良一下,此后也要大规模的制造。下个月,我要日产一万斤,到了明年开春,要能做到日产五万斤。”

    这个数目,很吓人了。

    五万斤啊,还是日产。

    不过想到这巨大的需求,且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垄断经营,王金元自然清楚,就算到了夏日,人们不穿毛衣了,可这些织出来的毛线,也不愁销路,不是很快,又可以入冬了吗?何况,现在最大的需求,反而是在大漠,在辽东,眼下满足的只是京师而已,可往后,就说不准了。

    王金元忙道:“小人明白,不过……这作坊里,生产之事,小人插不上手啊。”

    这是他最懊恼的。

    王金元是西山的大总管,无论是煤矿,是农家乐,哪怕是西山和屯田千户所的后勤供应,都是他一手包办的,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他也享受这种呼风唤雨的感觉,在西山,自己地位越重要,少爷越是离不开自己。

    随着方继藩地位的水涨船高,王金元是看明白了,自己得抱着少爷的大腿,打死都不撒手。

    可唯独那纺织作坊,却是密不透风,完全不能为他所掌控,这令他很有几分挫败感。

    方继藩冷冷看着他:“想进去管理?这还不容易,切了自己,便没这烦恼了。”

    王金元咯噔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干笑道:“这……这东西对小人而言,虽已没什么大用了,可……可毕竟是祖宗传下来的,不可,不可。”

    方继藩便道:“纺织的作坊,都给三娘料理,她现在或许还有些生疏,可慢慢的上了手,也就好办了,我看得出,他是个精明能干的妇人。”

    王金元彻底的死了心,突又想起了什么:“少爷,唐伯虎今早的书信到了,提了一个叫戚景通的人,即将入京面圣的事。”

    戚景通……

    方继藩乐了:“知道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功臣觐见

    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北边的边镇告急,可就在此时,却有两个人联袂至京。

    宁波知府温艳生,与镇国府备倭卫副千户戚景通二人抵达了京师。

    他们先至礼部报备,随即,便有宦官来,召二人觐见。

    温艳生对于这京师一行,心情显得很平静,他没什么太大的**,对他而言,加官进爵,宛如浮云,人这一辈子,到了他这个份上,其实够了。

    至于戚景通,心里却是感慨万千,不久之前,自己还是待罪之臣,转眼之间,却又已成了有功之臣,这身份转化实在太快,因而,此番陛下召见,他固然激动,可来这京师,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

    二人入宫时,已至正午,弘治皇帝在暖阁里,见二人风尘仆仆,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之后,便微笑道:“两位爱卿辛苦了。”

    他很好奇,转眼之间,宁波府从水深火热,接连遭遇了倭患和大旱,可转眼之间,倭患已经缓解,备倭卫立下赫赫功劳,宁波府也是大治,据说百姓开始富足起来。

    之所以弘治皇帝没有叫上唐寅和胡开山,这是因为,这二人和方继藩有关联,在他看来,方继藩调教出来的人,水平是很过关的,反而是这戚景通和温艳生,却有太多令他想要深究的地方。

    他们是如何和唐寅等人协作的呢,他们,又有什么担当?

    弘治皇帝看着戚景通和温艳生,这二人,除了温艳生有点肥胖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来,给二位卿家,赐坐。”弘治皇帝显得很温和,对儿子和对大臣,他完全是两幅面孔。

    宦官给二人取了锦墩,温艳生和戚景通坐下。

    弘治皇帝看了看天色,便开口说道:“此时是正午,两位卿家,还未用饭吧,正好,朕也该用膳了。”说着,朝萧敬使了个眼色。

    片刻之后,宦官们便取了酒食来,这一次弘治皇帝是要招待两个有功之臣,自是美味佳肴,山珍海味。

    戚景通抬头看着弘治皇帝,有些拘谨。

    温艳生无欲则刚,便只是微微一笑,取了筷子,先是取了一块肉片,放入口中,只稍稍的沉吟片刻,便又取了调羹,舀了一口汤,轻轻喝了一口,却又将调羹放下。

    弘治皇帝见他再不动筷子,自己吃了几口,垫了肚子,方才道:“温卿家怎的不吃了?”

    他心里凛然,或许,是因为今日这御膳过于丰盛,温艳生这样的读书人,崇尚节俭吧。

    此人……

    弘治皇帝越发觉得如此,毕竟温艳生所穿的官服,一看就很简朴,显得陈旧。

    温艳生见皇帝问自己,便不徐不慢的开口道:“回陛下,这御膳所用的食材,无一不是山珍野味,实是不可多得,可是……却不合臣的口味。”

    “哦?”弘治皇帝挑了挑眉,失笑的问道:“卿家,此乃御膳房烹制,也不合卿家口味吗?”

    温艳生摇头,感慨起来。

    “真是糟践了如此大好的食材啊,这御膳,只讲究了色香,所有的花样,都放在了外形上,看是好看,颜色,也五彩缤纷,令人赏心悦目,唯独这口味,就说这鸭吧,鸭以油多著称,如此重的油膏,当先用炭火,烤其皮,将其油膏榨出,再用一些清淡的作料食用,味道方能入口。可这御厨,居然反其道而行,将这油腻之物,与豚尾乱炖,反而加重了油腥,用料太多,尤其是酱料太多,反而使鸭没了鸭味,这也是失策,真是暴殄天物啊。”

    说着,他停顿了一会,偷偷瞧了弘治皇帝一眼,见弘治皇帝并未不悦,便继续说道。

    “陛下若是按臣方才所言的来炮制,臣敢保证,如此好鸭,一旦出炉,其皮绝无肥腻,反而酥脆香美,其肉油而不腻,倘是伴上一颗大葱,那就更加齐活了,实乃人间美味,妙不可言也。”

    戚景通本来是饿了的。

    只是在御前,不敢放肆罢了。

    可现在,他立即做出了古怪的表情。

    怎么说呢,这一路北上,跟温艳生在一起,他都处于饥饿状态,每到了一处驿站,驿站的人员置办了酒菜,可温艳生都不满意,品评一通,结果得出来,这酒菜就是垃圾。

    戚景通饿是饿,可这么一听,便觉得索然无味,起初还吃的蛮香,于是学温艳生所说的那样细品,诶呀,果然是垃圾,吃的一点滋味都没有,整个人便没了食欲。

    可这一路,乘船时看到了河里的鱼,温艳生便要感慨一番,这是啥啥啥鱼,此鱼若如何如何,味道又会如何,听的戚景通流涎三尺,偏偏一路要赶路……

    今日,本以为可以好好吃一顿,结果……

    他也放下了筷子,他恨温艳生,温艳生提高了他对食物的品味,人也变得挑剔起来,以至于现在宁愿吃白饭,也不愿吃那些看上去恶心无比的食物。

    他叹了口气,无言。

    弘治皇帝这么一听,低头看了御膳,竟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凝视温艳生,忍不住问道:“温卿家对美食,竟如此精通?”

    “哪里,臣公务闲暇时,就好琢磨这些。”温艳生忙道:“陛下见笑了。”

    弘治皇帝一挑眉:“这美食,毕竟是杂学,何必要花心思在上头,人吃五谷杂粮,能填饱肚子即可。”

    温艳生却是摇头,很是郑重的说道:“陛下,臣斗胆进言,陛下此言诧矣。”

    弘治皇帝一愣,笑了,他倒是很想听听,温艳生有什么道理,便笑着问道:“朕倒很想一听,温卿家的高见。”

    温艳生肃容道:“天下的食材不知凡几,若是不晓烹饪,这便是糟践食材啊。大明以孝治天下,可也崇尚的是节俭。陛下,您想想看,倘若这同样的食材,有人做出来,味同嚼蜡,使人食之无味,更有人索性就弃之不食,那么,这是不是浪费呢?可倘若还是那原来的食材,烹饪出来,却是人间美味,军民百姓们,不但能借此果腹,还能吃的好,吃的香甜,这岂不是物尽其用吗?”

    “天下的事,最怕的就是琢磨。诚如造器一样,同样的一块铁,造出来的刀锋利,则使我大明王师杀敌时,能事半功倍,这……是不是一桩功劳。可若是敷衍了事,粗制滥造,最终,一柄刀,却可能害死一个人,千千万万柄刀,便会害死千千万万人,这千千万万人被害死,大军就要溃败,则江山不保。”

    “烹饪也是如此,臣将它当做天大的事来琢磨,去研究它的特点,去研究如何烹饪它,这本不可以吃的食材,添入了其他食材,或许就可以吃了。本是味同嚼蜡的东西,人们却爱吃了,这……就是物尽其用的道理,否则,又何尝不是奢靡浪费呢。”

    温艳生越说越起劲,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就如这一大桌膳食一般,看上去,排场很大,可吃进肚里的又有多少呢?那么,这又何尝不是浪费?臣研究食材,所合的,正是圣人‘温良恭俭让’的道理,所谓节俭而爱人,也正是此理。倘若陛下今日所赐御膳,用臣的方法来烹饪,陛下和臣等都爱吃了,其实,这也是一种节俭啊。”

    “……”弘治皇帝听着有点懵,一双眼眸很是诧异的看着温言生。

    最后,哂然一笑,你们读书人真厉害,什么事,都能讲出一番大道理,偏偏……讲的居然还很有道理。

    弘治皇帝竟然被说服了,笑呵呵的问道:“宁波府百姓,如今生计如何?”

    温艳生不禁认真的开口道:“宁波府上下,现在吃不起米,只好以大黄鱼为食,许多百姓,对黄鱼,已生腻了,于是改食鲸肉,臣前些日子,研究了一些烹鱼之法,在宁波府推广,才勉强使大家,又对大黄鱼有了些许的兴趣。”

    “……”弘治皇帝又被震惊到了,憋着脸凝视着温艳生。

    吃不起米,你们吃鱼?

    温艳生见弘治皇帝惊讶,便又说道:“而今,宁波府渔业蓬勃,百姓们多以贩鱼、杀鱼、造船为生,生活,已有了极大的改善,正因如此,所以价格较高的大米,无人问津,许多人用大米来折算缴纳税赋,宁波府府库的米已是堆积如山了,是往年的三倍有余。”

    三倍……

    弘治皇帝愣住了,深深的皱眉沉思。

    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米价高,没有人吃米,可是米怎么办,官府不是要抽税吗,既然如此,干脆就将这没人吃的米,用官价来抵税,横竖不吃亏。

    官府呢,也乐意于如此,所以现在大米,在宁波府,只成了人们用来纳税的谷物,譬如有人要贩卖黄鱼,沿途则进行抽税,按大明律,采取的是十抽一的税制,可官府不爱收鱼,商贩也不愿拿鱼出来交税,那就折算大米好了,大米的官价高嘛,官府免去了鱼的后期处理问题,而百姓们,也乐于如此。

第五百三十五章:恩旨

    弘治皇帝无言,他以为,一个政绩卓著的地方父母官,必定是苦大仇深的样子,为民做主嘛,衣衫褴褛不说,还得尖嘴猴腮,见了自己,会大谈百姓的疾苦。

    可眼前这个知府,心宽体胖,开口就是烹饪之道。

    偏偏,居然还极有道理。

    他乐呵呵的样子,倒显得很诚实,说起宁波所发生的事,也算是如数家珍。

    弘治皇帝已有点儿懵了。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可弘治皇帝转念一想,即便不是衣衫褴褛,不是苦大仇深,能使军民百姓,都安居乐业,能吃饱喝足,便是善政,何须讲究这个,至于这温艳生,反而显得很实在。

    弘治皇帝道:“那么下次,朕便想试一试温卿家的厨艺。”

    温艳生道:“臣可以试一试。”

    弘治皇帝又看向戚景通:“戚卿家。”

    戚景通却没温艳生这样的淡然,而是战战兢兢的样子,忙是拜倒在地:“臣在。”

    弘治皇帝道:“你自蓬莱水寨,调至宁波水寨,可有什么心得。”

    戚景通毫不犹豫道:“臣没有心得,臣不过是奉镇国府之命行事而已,镇国府强,臣则强,镇国府弱,臣则弱。”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是吗?这样说来,卿家的意思是,这都是镇国府的功劳。”

    “这是定远侯的功劳。”戚景通道:“臣等虽在宁波,可这水寨如何新建,需招募什么样的人,如何操练,如何作战,配备什么武器,乃至于,水寨如何维持日常所需,如何赈济灾民,如何捕鱼,这事无巨细的事,都是定远侯定下来的,他于水寨而言,便是孔明在世,臣等,奉他之令行事,按着他的方子去做,这才……一次次立下的功劳,臣哪里敢居功……这一切,没了定远侯,臣等不过是一群废物而已。”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方继藩为何没有和朕说?”

    孔明在世……

    就方继藩……

    似乎……还真有点。

    至少这家伙的主意太多了,简直堪称妖孽。

    只是……他真不像诸葛亮啊,怎么看着,像蒋干?贼头贼脑的。

    不过弘治皇帝还是龙颜大悦了,心里虽是吐槽,可这方家出了这么个家伙,还是很令人欣慰的。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戚景通:“卿等此番都有功劳,一个治民有功,一个剿贼有功,你们说说看,朕该如何赏赐你们?”

    温艳生和戚景通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随即,温艳生淡然一笑,他真的对功名利禄,没有丝毫的兴趣,因而显得恬然。

    反观戚景通,却开始思虑了起来。

    他从前乃是指挥,是朝廷从三品的武官,如今被贬官成了区区的副千户,说实话,而今陛下问要什么赏赐,他只需请陛下饶过自己当时在鹏来水寨战败的责任,官复原职,想来不在话下。

    可他还是沉默了。

    这是自己的志向吗?

    又或者……请陛下赐自己一点钱财。

    钱财……又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沉默着,突然拜倒在地,道:“臣初时至宁波水寨时,心灰意冷,自知自己战败,乃待罪之臣,此生都不得重用,一辈子,也只能混沌的度日。直到,臣看到了定远侯的兵书,看到了那兵书之后,臣为定远侯所臣服,臣那时甚至在想,世上竟会有如此奇人。”

    “直到后来,臣按此兵法操练军士,愈发觉得,这排兵布阵之法,可谓妙用无穷,可谓是醍醐灌顶,臣彻底的服了。臣当时就在想,倘若臣能为方家门下之狗,亦是幸运的事啊。只是臣自知自己不过是粗劣的武夫,而定远侯门下诸子弟,最差的一个,那也非臣不可及,在定远侯眼里,臣若尘埃,不值一提。陛下……能否容请陛下格外开恩,臣不要丝毫的赏赐,宁愿一辈子,做这副千户,只求陛下下旨,让定远侯收臣为弟子,若能如此,臣此生无憾。”

    说着,叩首。

    武人就是武人,没有读书人那般的扭扭捏捏,我就要做定远侯的候,咋的啦?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脸色凝重:“卿家既已求到了朕的头上,那么,朕便下一道旨,也无妨,只是你需知道,强扭的瓜,它不甜,倘若方继藩看不上你,朕下旨又如何,他若是阳奉阴违,朕也拿他没有办法。”

    戚景通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若如此,臣无话可说。”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接着看向了温艳生:“温卿家呢?”

    温艳生笑吟吟的道:“臣年纪大了,终日只求饱食而已,能为陛下效力,一展平生所学,已是足慰平生。其他的,臣不愿去想,须知人若是心思多,就难免有烦恼,有了烦恼,便食不甘味,臣想留一个好胃口。”

    “……”

    真是个怪人啊。

    可偏偏就是这个怪人,拿了不少的私商和宁波府私通倭寇的贼人,也是他,不露声色的,让宁波府上下安居乐业。

    当然,这背后有宁波水寨的帮助,可即便有宁波水寨,若是没有一个干练的父母官,也不可能顺利的解决当时的许多问题。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这是卿家的志愿吗?若如此,朕对卿家另有安排,好了,两位卿家,想必也乏了吧,早些去歇息吧。”

    戚景通已是大喜过望,激动的热泪盈眶。

    这些日子,他每日想的,就是见一见那传闻中的定远侯,而今,这八字有一撇了。

    他和温艳生告辞出宫,到了午门,戚景通下意识的揉了揉肚子,突然想到:“诶,我们又没吃饭吧?”

    温艳生淡然笑道:“猪食一般的饭菜,吃什么?”

    戚景通很想吐槽他,这猪食二字,实是有点大逆不道,可温艳生就是如此,我行我素,他只好道:“说的也是,这一路来,听温府君教诲之后,卑下便一点胃口没了,见了什么,都嫌弃。可……还是有些饿啊。”

    “不如,我们寻个客栈,点两碗白饭,勉强垫垫肚子?”温艳生道。

    “不成。”戚景通道:“我得去见定远候。”

    “好吧。”温艳生微笑:“这位定远侯,老夫也是慕名已久,急盼一见,你我同去吧。”

    ……………………

    方家来了客人。

    是寿宁侯张鹤龄以及建昌伯张延龄,还有就是周家的周腊。

    周腊在关外吃了亏,身子已经养好了,不知和时,和张家人厮混在了一起。

    他们两家人都是皇亲国戚,据说是因为周腊被鞑靼人围了,当初的仇怨,一下子烟消云散,张皇后自然命张家兄弟,趁着这个时候,前去周家慰问。

    张家兄弟很实在,人死如灯灭,居然很痛快的备了七两银子的礼,去了周家,陪着周家那位鄞州候,也就是周腊的大父好好的唏嘘了一番。

    而今周腊回来,作为礼数,周腊也不得不去张家回礼,周腊带去的礼物不少,他们周家,当然是要面子的。

    于是乎,张家兄弟拉住了周腊的手,死死都不肯撒开,两家人几乎是流着眼泪,互道衷情,当天夜里,还不肯周腊走,要秉烛夜谈,周腊那天,饿的发晕,这身子还很虚弱呢,在张家足足吃了一天的红薯粥。

    周张两家,开始热乎起来,如胶似漆。

    今日登门,是为了毛线的事。

    见了方继藩,张延龄便啪嗒啪嗒的流眼泪:“日子没法活了,真的。”

    “……”方继藩木然的看着他表演。

    张延龄捂着心口,一副要昏死过去的样子:“可怜啊,我们兄弟二人,还有周贤侄,真可怜,说是皇亲国戚,可宫里太小气了,家里的地,没多少,也养不活这么多口人,每日吃糠咽菜,舍不得放盐,吃着吃着,眼泪就落进了碗里,便当盐吃。”

    周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太夸张了,虽然他是打算来求人的,可张延龄这般,过了头。他想开口,张鹤龄站在他身后,偷偷掖了掖他的袖摆,提醒他不要多嘴。

    方继藩听的肝肠寸断,不是同情,而是吓的。

    张家兄弟什么人,他会不知,突然跑来哭,这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他们想打啥主意了?

    “来,给客人们杀一只鸡,好好款待,你们没听见吗?他们快饿死了,不,杀三只,我方继藩是个够朋友的人。”

    张延龄和张鹤龄忍不住吞咽口水,美滋滋。

    张鹤龄咳嗽一声:“方贤侄啊,其实,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是为了来吃你家鸡的。”张鹤龄显得语重心长,不过看原本得了吩咐去吩咐厨房杀鸡的邓健驻足,以为还有什么后话,他忙道:“当然,这鸡也要吃,来都来了嘛,贤侄又是好客的人。”

    “……”方继藩突然开始对自己人品,变得无比的自信起来。

    张鹤龄坐下,笑吟吟的道:“其实我们来,是为了一件天大的事。”

    “吃鸡?”方继藩眼睛眨了眨,看着他们。

    张鹤龄脖子一甩,大义凛然,一身正气的道:“此事,比吃鸡还要重要一点点!”

第五百三十六章:大丈夫当如是也

    比吃鸡还重要的事。

    方继藩这一下子认真了,不禁正色道:“还请寿宁侯指教。”

    “我们要出海!”张鹤龄掷地有声的道:“这事儿,是我们三个私下里琢磨出来的,眼下,出海是国策,我们是皇亲,就更该为皇上分忧,我思来想去,这事儿,得寻你,你点了头,我们便跟着徐经出去。”

    一席话张鹤龄说得好轻松,一点心里压力也没有。

    “……”

    可方继藩却是震惊了,他们……要出海?

    你们莫非以为,出海是游戏吗?

    张鹤龄一见方继藩不乐意的样子,便立即追着不放了。

    “方贤侄,你说你肯不肯吧,你若不肯,老夫不要这张老脸了,从今往后,便和兄弟卷了铺盖来,住在你家里,吃你的、喝你的。”

    他大义凛然,尤其是说到了吃你的喝的你的时候,一旁的张延龄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方继藩震惊了,世上还比自己还不要脸皮的人,看来他还是小瞧了张家兄弟,他也是很无奈呀。

    因此他朝张鹤龄郑重的说道。

    “出海很辛苦?”

    三人纷纷摇头,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我们不怕苦。”

    方继藩忍不住道:“甚至危险重重。”

    “不怕,不就是死吗?”张鹤龄拍案,义正言辞:“死有轻重,能为咱们大明而死,我张鹤龄三生之幸,我们想好了,此番,要立下功业,绝不能让人看轻。”

    方继藩依旧摇头。

    他几乎可以想象,倘若太皇太后和张皇后知道这三个家伙去作死,他方继藩肯定完了。

    男人和妇人不同,妇人是不讲道理的,所以方继藩虽然隔三差五,去挑衅一下皇帝陛下,可他实在没胆子,去和妇人开这等玩笑。

    “啥意思?发财就不带上我们啊?”张延龄开始虚张声势,怒气冲冲的样子,不过心里有点没底,或许是因为害怕方继藩,所以虽是声色俱厉的样子,可身子却很实诚的,下意识的朝后退开了一步。

    “发财,发什么财?”方继藩懵了。

    “还想瞒着我们。”张延龄气咻咻的道:“你以为我们知道,极西之地,号称黄金之国,那三宝太监,留下来的天下舆图你没看见吗?嘿嘿,别说你不知道,那大岛上,还专门标注了,有一座地方,叫做旧金山,相传那儿,到处都是黄金,走在地上,金子如石头一般,弯腰就可以拾取,方贤侄啊,老夫的为人如何,你不知?我哪里对不住你?你也不想想,当初你骗我那西山的地,事后,我说了啥吗?我说啥了?“

    张鹤龄也义愤填膺起来,西山啊,那是永远抹不去的痛,多少午夜梦回,多少次风雨交加的夜晚哪。

    他瞪着方继藩,竟是威胁道:“是啊,现在你是发财了,你不寻思着带我们兄弟发财,还有咱们的周贤侄,你一个人想吃尽独食?哼,你到底肯不肯让我们去,你不肯,别怪我们割袍断义,从此之后,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别说认识我们。”

    方继藩笑了:“好啊,现在开始,我不认识你们,再见。”

    方继藩不傻,这事儿,他真爱莫能助,当然,他也知道,这两兄弟想出海的原因了,发财啊,这两兄弟想发财想疯了,至于周腊,也不知是受怂恿,还是也有发财的心思,又或者是想证明给别人看,自己不是废物。

    总而言之,他们盯上旧金山了。

    方继藩毫不犹豫的拒绝,倒不是反对他们去,大明最缺的,就是这等要钱不但不要脸,而且还不要命的主,后世歌颂的大航海精神,不就是一群这样的人,乘坐着船,到天涯海角,去寻找财富吗?

    方继藩不让他们去,是要撇清自己的责任,至于他们自己,想什么法子去,这就和方继藩无关了。

    所以,割袍断义就割袍断义,大家很熟吗?

    张鹤龄生气了:“很好,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方继藩,你我算是完了,以后别叫世叔,走!”

    他气冲冲的要走。

    见自己兄弟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张鹤龄怒了:“还楞在此做什么?走啊!”

    张延龄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委屈的道:“哥,鸡还没吃呢。”

    “……”张鹤龄脸色的怒气挂着,面色僵硬,他似乎在天人交战,很努力的,他才回过神来,而后,他沉默了,坐了回去,淡淡道:“吃完鸡再走。”

    方家杀了三只鸡。

    远远的,就闻到了鸡的香味。

    一只鸡熬汤,两只鸡做成了酱油鸡,四人上座,张家兄弟不理方继藩,当先撕了鸡腿,到一边啃。

    周腊倒没啥胃口,很是诚恳的朝方继藩说道。

    “方贤弟,我是想出海,我是皇亲国戚啊,可这皇亲国戚,却成日圈在此,一辈子庸庸碌碌,我想着,心里不甘哪。大丈夫活在世上,当建功立业才是,便连杨彪那彪子,都能立下赫赫功劳,我脑子比他好,也学过骑射,读过书,怎么就不如他?张家两位世叔说的好,出海,不出海,怎么长见识?不出海,怎么建功立业?我可不想活到了最后,行将就木时,对着塌边的儿孙们,却连话都不知该说什么,嘱咐他们什么呢?嘱咐他们不可和自己一样,成日混吃等死?”

    他说着,居然很有感触,眼睛都红了:“不成,我得建功立业,大丈夫提三尺剑,周游天下,为国尽忠,诛杀不臣,即便是死,也和你没有一点干系。”

    张鹤龄撕咬着鸡腿,支支吾吾的点头:“说的太好了,男人不发财,活着不如死了,明知天涯海角有金山银山,却还窝在家里吃红薯粥,这样的人,活该他受穷八辈子,我不怕死,我死了,还有我兄弟给咱们张家留后,我兄弟也死了,我还有儿子,儿子若死了,我还有一个侄子,张家死不绝。”

    “哥。”张延龄一面啃着鸡腿,一面泪流满面:“你不是说海上不会死的吗?你别吓我。”

    张鹤龄瞪他一眼,呵斥道:“住嘴,吃你的。”

    张延龄便哭哭啼啼的继续啃着鸡腿。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别生气,别生气,又没谁拦着你们出海,你们全天下嚷嚷,当然,是没人肯让你们出的,陛下若知道,肯吗?张娘娘你,太皇太后,她们会肯吗?有些事,越是嚷嚷,越是办不成,你们懂我意思了吧?”

    张鹤龄眼里一亮,似乎看到未来发财的日子,嘴角微微嗫嚅着:“你的意思是……”

    方继藩立即道:“我什么都没说,别冤枉我。”

    张鹤龄抚掌:“哈哈,我懂了,我懂了,哈哈,我不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吗?你说的是……”

    周腊眯着眼:“我也渐渐明白了什么。”

    张鹤龄开心的道:“这样看来,我得早做准备才是,实不相瞒,我藏了几个地窖的红薯呢,不知在海上能不能吃。”

    “还得带一些亲信家丁去,带着武器。”周腊精神奕奕。

    方继藩不做声,要埋头吃鸡,可一低头……

    有点尴尬了。

    张鹤龄怒了,狠拍张延龄的脑勺:“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

    张延龄委屈道:“哥,你让我吃的呀。”

    方继藩感慨道:“没事,算了,别计较。”起身:“送客。”

    方继藩显得不近人情,此时,还是要避嫌才好。

    方继藩最讨厌别人和自己一样,天天蹲在家里混吃的能死的了,大明朝,还需要无数仁人志士来拯救啊,张家兄弟就算是一坨*,又何尝没有用处呢?至少总还可以给大明的基业施施肥料吧。

    张鹤龄气的脸色胀红,恨不得将自己的兄弟吊起来抽一顿。周腊倒是心满意足了,他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起来,偷偷溜上船去,需要预备多少行囊,和多少武士。

    方继藩将他们送出去。

    张鹤龄道:“出海之期是何时?”

    方继藩正色道:“什么出海之期,这是军国大事,岂能你们刺探,我是万万不会告诉你们,十一月初三,咱们大明的舰船,将在天津港扬帆出海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呀。”张鹤龄惊讶的道:“十一月初三,这就不是这几日吗?糟了,糟了,幸好知道的早,如若不然,都没办法事先准备。”

    方继藩白了他一眼。

    三人便告辞而去。

    方继藩正要回厅里去,转过身,身后有人殷切的道:“恩师……”

    方继藩好奇的回头,便见一个军汉,热泪盈眶的跪在了自己身后,朝自己深深一礼:“学生戚景通,拜见恩师。”

    “……”方继藩震惊了,最近好像流年不利,咋都没出门在外,就都碰到一群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算是碰瓷吗?

    站在军汉身边,是温艳生,温艳生看着年轻的方继藩,也是呆住了。

    这位传闻之中,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人品贵重,允文允武的人,竟是年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的人,五百年才能出一个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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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