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手术部分成功
方继藩戴上了护目镜,穿着大白褂子,对着镜子照了照,上辈子,自己也想做个英俊潇洒的医生来着,不过,似乎梦想有些遥远,今日,终于圆梦了。
每一个伟大的医生,都是从环切手术开始的。
没有环切过医生,犹如宦官一样,医路总是缺了点什么,不完整。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慢吞吞的进入了蚕室。
蚕室里,朱厚照嗷嗷叫,像一头待宰的小猪。
方继藩同情的叹了口气,手术台上的朱厚照见了方继藩进来,立即大叫:“老方,老方,你可来了,本宫想死你了。”
方继藩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殿下,您这是要切?”
朱厚照不做声了。
方继藩认真的道:“无关人等,全部出去,留下苏月,苏月,你帮忙,你取那刮毛刀来,好生的剃干净。否则,会感染!”
苏月不敢怠慢,匆匆忙去预备了。
萧敬挥挥手,其余人等,统统退了出去。
只是萧敬却是奉旨,在此亲自监督。
方继藩亲自将环切的刀具在酒精里泡了泡,一面道:“殿下,不疼的,臣这方面,很有几分心得,这起割腰子来,这环切,臣一切一个准,绝无后患,殿下别担心。”
朱厚照见了方继藩来,才长长松口气,只恨不得抱住方继藩滔滔大哭。
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啊。
方继藩已预备好了一切。
朱厚照突然道:“本宫想起来了。”
“嗯?”方继藩淡定从容的用手指卡住刀具。
朱厚照道:“父皇怎么知道环切,这世上只有我们知道,老方,你……定是你跟父皇怂恿了什么……”
方继藩面无表情,事实上他就算美滋滋的在笑,朱厚照也见不着,因为戴了口罩。
朱厚照大叫道:“方继藩,我将你当兄弟,你背后害我。”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方继藩是个擅长讲道理的人。
他放下了刀具:“殿下,这是什么话,分明是你非要请我来的,现在却又说臣害你,臣怎么害殿下了?也罢,那臣不害了,臣不切了,将刀具丢进酒精里,转身要走。”
一旁萧敬面无表情:“苏大夫,你来……”
朱厚照打了个寒颤。
他立即大吼:“老方,老方,你回来,我们是兄弟,你忍心看本宫遭人荼毒,受人戕害?快回来……”
方继藩驻足,回头:“殿下不要一惊一乍,我方继藩义薄云天,方才不辞劳苦来为殿下环切,殿下总说臣害你,臣害你啥了,偷了你还是抢了你?臣不过是和陛下说,殿下不育,这环切,或可治愈而已。殿下难道不想生皇孙,陛下还想抱皇孙呢,臣哪里想到,臣只一提,陛下就下旨了,臣能说什么?臣也很为难啊。”
这般一番话,只说的朱厚照又羞又愤,这火力一下子,便又集中在了弘治皇帝身上:“皇孙就比自己的儿子重要?”
方继藩低着头,开始比划着要割多少。
这等手术,确实是小手术,要知道,这玩意比阉割太监的手术还要简单一些,在这个时代,哪怕是一千年前,许多地方,都已流行切这玩意了。
现在在此,既有工具,又有酒精,还有耗费了人力物力搭建起来的蚕室,切点皮肉,简直不要太简单。
方继藩道:“殿下,我要切了。”
“老方,你……你不是东西……”
方继藩便道:“小苏……”
朱厚照立即道:“你来吧,利索一点。”
方继藩倒也不客气,将这环切的刀具对准了位置,咔擦一下……顿时鲜血淋漓。、
朱厚照顿时嗷嗷叫起来。
“快!”朱厚照忍着剧痛:“快用止血钳。”
方继藩道:“这里不必用止血钳。”
朱厚照咬牙切齿,虽有臭麻子汤,可还是很痛,痛到心里了,可他忍住了,保持着理智:“对,赶紧上药……”
方继藩拿着棉签,某个部位早已箍紧,所以不担心有血冒出来。
上过了药之后,朱厚照道:“缝针啊,笨蛋。”
“我知道。”方继藩道:“不需你教!”
朱厚照怒了:“就你那缝针的手艺?诶,诶……针线要带着一些斜角,针脚要细密,对,间距不要过大……不要歪了,不要歪了,呃啊……”
朱厚照几乎要咆哮,太疼了,这该死的臭麻子汤,可方继藩在那儿,似乎手抖了抖,作为大明最顶尖的主治大夫,朱厚照立即有所感知:“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手要稳,另一手要捏住,身子微微弓一些,下一点马步,这样便可稳住。”
方继藩试了试,咦,效果很好。原来太子殿下居然还藏了私,想不到,他还有秘诀。
朱厚照额上,黄豆般的大汉噗噗的冒出来,他大叫道:“手,手,你的手定是又挡着东南方的烛火了,别挡着,眼睛要看真切,你看,又歪了,又歪了,你这教不会的蠢物。”
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
朱厚照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了,而手术的位置,依旧还带着各种的痛感,他双手,死死的抓住手术台下的床单,将床单死死拧起来:“收线时要小心,尤其是打结的时候,别太粗大了,下针的时候,要平,否则到时……这线头要拆时……啊呀……”
他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就知道的,方继藩这厮的活儿太糙,不讲究,这线团……悲剧啊。
方继藩愉快的将剪子剪了线,看着自己杰作,关爱男性健康,从环切做起,这世上有了我方继藩,大明的百姓们,有福了。
“好了。”方继藩朝苏月道:“上药,包扎,记得,留一个孔,别以后让殿下尿不出。”
方继藩收拾起来,愉快的道:“殿下好好休养,养几日就够了,今日最好别撒尿,忍一忍吧,否则,伤口若是化脓了,怕还要再切一茬。”
朱厚照脸上汗水似是已洗了一把脸一般,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抽离开自己的**,他痛不欲生道:“不要和本宫说话。”
“噢。”方继藩也觉得,他应该静一静,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他收拾了一番:“那我去吃温先生煲的汤了。”
没有回头,走了。
留下了朱厚照……朱厚照突然觉得孤单寂寞冷,这是自己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理应该有个人来安慰自己才是,至于那笨手笨脚在此照顾自己的苏月,呸,这个蠢货。
等了小半时辰,方继藩端着饭盆愉快的进来,这只是小手术,只要上了药,包扎之后,不必担心感染,方继藩也没穿褂子,更没戴口罩,他已习惯了吃饭的时候,端着他的饭盆子一面吃,一面在西山里瞎转悠,只不过从前他是和朱厚照一起瞎转,可如今,形影单只,不知不觉就转来这儿了。
朱厚照眼角还有泪痕,仰躺在手术台上,不发一言。
方继藩扒了几口饭:“殿下,好些了吗?”
“……”
方继藩道:“殿下,你哭了?”
“我……我没有!”朱厚照努力的不去眨眼睛,免得使积在眼眶里的液体滑落下来。
方继藩便叹了口气:“诶,殿下,这是为了你好啊,真的,你不信我?殿下这么多年,为何没有生孩子,我们追本溯源,是什么缘故?”
朱厚照咬牙切齿:“你也没有孩子。”
方继藩一下子没了轻松,心里有点酸楚,大爷,这是嘲笑单身狗吗?
方继藩便道:“我得找一个好女人给我生,和你不一样。总而言之,殿下……真的,我是说心里话,我方继藩是什么人,殿下你会不知道?我一直将殿下当做自己的亲兄弟看待,心里绝没有藏什么私心,如若不然,我吃饱了撑着,来切殿下做什么?”
居然……还很有道理。
看着方继藩努力摆出来的一副真情流露的模样,朱厚照决定依旧生无可恋的抬头看着蚕室的顶棚,不理这个家伙。
方继藩摇头叹了口气,便端了他的饭盆,蹲到了门槛处,巴拉着他的饭菜。
………………
弘治皇帝躺在榻上,一直在焦灼等待着什么。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虽是毅然决然,居然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可是真正要开始了,弘治皇帝难免提心吊胆。
他想了许多事,切了就真的能生皇孙?或者,若是切坏了咋办?又或者……
有太多太多的或者,虽然从理性而言,方继藩的话是可信的,可牵涉到了太子,牵涉到了国本,再理性的人,也难免胡思乱想。
弘治皇帝一阵唏嘘。
此时,萧敬徐徐的进来,无言的行了个大礼。
弘治皇帝道:“如何?”
“回禀陛下。”萧敬道:“已经做完了。”
“成了?”弘治皇帝声音有些颤抖。
萧敬想了想:“方继藩说成了。”
弘治皇帝明白,萧敬是不想承担什么干系。
成不成,只有天知道。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太子……他无事吧?”
萧敬没吭声了。
无事吧……
这还需问吗?谁去切一下,都得有事啊。
第五百八十三章:好香
弘治皇帝见萧敬不吭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可对外人说,所有牵涉此事之人,都要警告,知道了吗?”
萧敬点头道:“奴婢知道怎么做。”
弘治皇帝心满意足,而后突的道:“朕真能抱上皇孙?”
“……”萧敬其实觉得自己才像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人。
说实话,若不是为了皇孙,萧敬才不敢如此胆大包天呢。
此时听陛下热切的说起此事,萧敬只得道:“方继藩是这样说的,奴婢不知。”
弘治皇帝也只能苦笑。
…………
方小藩在哭。
朱秀荣便抱着她出去走动。
自入了宫,方小藩胖了不少,多了几分富态,本是大大的眼睛,而今都别肥嘟嘟的肉挤小了一些!
她总是能在适当的时机里,用嚎哭来提醒宫里的人,自己到饭点了,且每一次都很准时,绝不肯委屈自己半分。
朱秀荣凝视着她黝黑的眼睛,便忍不住乐了,伸出芊芊玉手,轻抚她的鼻头!
方小藩被这个好看的女人抱着,以为要吃*了,因而便得意的笑起来,谁料竟被玩弄!
方家的儿女,永不为奴!方小藩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便扯起嗓子,呜哇一声,又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
朱秀荣只好忙不迭的请了乳母来给她喂奶,方小藩这才心满意足,努力的吸吮,吃了几口,又警惕的瞧瞧四周,才又放心大胆起来,愉快的继续吸吮,有时自觉地借不上力,无法全神贯注,便忍不住浑身骨肉紧绷,狠狠蹬腿。
她已有七个月大了,已能坐起了,因而力道也是不小。
朱秀荣回眸,远远看了一眼仁寿宫,今日母后有些奇怪,一早便去仁寿宫,还不叫上自己,莫非……是有什么话,要和曾祖母说?
她不由看了一眼此时又乐呵呵的方小藩,忍不住嫣然一笑,便也没有继续多想。
………………
仁寿宫里。
太皇太后正不断的颔首点头,她凝视着张皇后道:“不会有碍吧。”
“方继藩的奏报时,即便不能……抱皇孙,对身体也只有益处,绝没有坏处。”张皇后道。
太皇太后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几分疼惜,道:“这么说,那就实在委屈厚照了。哎,哀家啊,已行将就木了,还能活几年哪,哀家有儿子,有孙子,有曾孙,唯独……这朝思暮想的,便是想见一见这玄孙,哪怕是能看一眼,哀家……也知足了,死了也好闭眼睛。”
起初,听到要对朱厚照,尤其是那不可描述的部位动刀,太皇太后吓了一跳!
可一听皇孙二字,太皇太后乐了,虽唏嘘一番可怜了朱厚照,可任何事,想获得,就必须付出代价,现在想一想,给朱厚照动一动刀子,这点儿代价便不算什么了,毕竟……曾孙和玄孙相比,孰轻孰重,老太皇太后还是很拎得清的。
太皇太后忍不住感慨道:“这关系的,乃是社稷,是苍生,是国本哪。”
“是,臣妾也是这样想的。”张皇后道:“所以当时就拿了主意,就算方继藩不肯切,臣妾还不肯答应呢,这是天大的事啊。”
“就是。”太皇太后一脸期盼地道:“这么些年,也不见产下一子,皇帝那里,人丁单薄,后继无人,这是天大的事,哀家其实一直也忧虑着这个,只是这些事不便说,也就只能藏在心底担忧,诶……东宫那儿,幸了上百个秀女,没一个怀有身孕的,这肯定就不是秀女的问题,是厚照的问题了。亏得方继藩有主意,有主意就得试试,莫说只是切这个,便是卸胳膊,断了腿,哀家虽然心疼,可关系重大,若真能成事,就一切都值得了。”
张皇后听着,面上也掩不住喜色。
平时这婆媳的关系,其实多多少少有些膈应的地方,毕竟这两个女人,太皇太后是后宫之主,张皇后也是后宫之主,难免会有一些冲突,可对这件事,二人算是想到一处去了,非但不谋而合,彼此之间说的话,竟都说到了对方的心坎里。
张皇后很是触动地道:“皇祖母真是明鉴啊,臣妾也是这般想的。”
说罢,张皇后和太皇太后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都乐了。
现在陛下的龙体,似乎康健了,从西山来的消息,陛下居然可以下笔修书了,而且头脑清醒,至于肠瘫之症,那蒋御医也在西山,也已修文至御医院,得出的结论是,陛下的肠瘫彻底的好转,没有一丝后遗症。
可见这坏了哪儿,切哪儿,确实是有奇效的。
现在太子生不出孩子,也坏了某个地方,根据坏哪割哪的理论,方继藩的这一场手术,是可以自圆其说的,而且很令人信服。
突然,太皇太后道:“你们张家……有消息吗?”
一听这个,张皇后想起什么,这些日子,因为陛下和太子的事,她竟险些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兄弟!
她神情一下子显了几分忧色,道:“至今没有音讯。”
“哎!”太皇太后叹息道:“这世上,真是有数不清的烦恼啊,也不知到了哪里,哀家就怕有个万一啊。”
张皇后也深以为然的颔首点头,却也只能叹息。
两个女人,似乎一下子有了许多的话想说。
…………………………
弘治皇帝此时正躺在西山养病,为大明朝劳碌了一辈子,难得的闲下来,竟有一点儿不太习惯!
过了半月,那蒋御医便得了吩咐,特来请陛下下榻走动了。
其实在后世,这样的小手术,不需一周,便会鼓励病人下榻走一走。
不过这个时代不同,毕竟没有有效的抗生素,危险性还是有一些的,一直拖了半月,弘治皇帝才开始下地。
蒋御医的心情显得很好,笑脸迎人地道:“陛下,这西山医学院真是神乎其技啊,臣学医数十载,不曾见过如此的神术,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弘治皇帝微笑。
蒋御医又道:“还有那位苏月苏大夫,陛下可知此人对这手术之术,认识极为深刻,他的话,总是能透彻无比,臣都想留在医学院,好好向这位苏先生学习了。”
弘治皇帝依旧唇边带着微笑,一面捂着腹部,在蒋御医的搀扶之下,蹒跚而行,一面道:“卿要拜苏大夫为师?朕记得他很年轻。”
“……”拜师。
蒋御医沉默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陛下这一提醒还真是对了。
说起那位苏大夫,其实对自己甚是冷漠,他理论深厚,说是深不可测都不为过,自己想学习,他肯轻易倾囊相授吗?
这医学浩瀚,若是学会这么一手神乎其技的开膛破肚之法,这可是一辈子都能受益的事啊。
可如若拜师,不知他肯不肯倾囊相授?
只是,那苏大夫确实年轻,自己年纪老大不小了……
他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弘治皇帝在房里踱了百步,已是气喘吁吁,无法忍受了,便让蒋御医搀扶自己坐下,道:“为何今日久不见温卿家来?”
平时这个时候,温卿家大抵都会来的啊。
可今日来得有些迟了。
弘治皇帝,又饿了。
来了西山,他方才知道,原来食物是用来享受的。
他更知道,原来美食的真谛并不一定是什么大排场,或是非要用什么珍贵的食材,美食的真谛在于在寻常的食材中,去发掘不同食材独特的味道。
弘治皇帝最近总觉得饿的不行,每日就盼着温艳生来。
好不容易捱到了正午,温艳生才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鱼粥来。
弘治皇帝远远就闻到了香味,顿时,他的眼眸也一下子多了几分色彩似的,精神爽利地道:“温卿家今日来迟了。”
温艳生恭谨地道:“陛下,太子殿下已能进食了,他饿得慌,点名了臣给他做一碗鱼粥,臣先赶紧给太子殿下送了去,此鱼粥乃大黄鱼所做,这大黄鱼并非是什么稀罕之物,尤其在宁波,更是不值一钱,不过此鱼甚为鲜美,用来熬粥,先用鱼清蒸,而后再熬出鱼汁,此后在另取熬了一夜的米粥,将鱼汁混入米粥之中,彼此混合,既有米粥的香甜,又有大黄鱼的鲜美,蒸过的鱼,却可爆炒一番,添加一些作料,须知喝粥,需有下粥的食物,这蒸煮和在油锅里爆炒上来的大黄鱼,用来下粥,彼此中和,真是恰到好处,陛下可以尝尝。”
弘治皇帝没听他说便饿了,现在听他嗦一通,更是觉得自己前胸贴了后背,他早已急不可耐的在蒋御医的搀扶下上了桌,!
看着这小碗的鱼粥,散发着鱼香,还有另一小盘,特殊烹制过的大黄鱼,弘治皇帝已经忍不住的吞了一口口水。
他先取勺舀了一口粥,轻轻放进口中,果然,口齿生香,胃口大开!
弘治皇帝忍不住笑道:“人们都说西山到处都有宝贝,可在看来,天下的宝物,不及一个温卿家,真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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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献宝
简单的快乐。
至少在许多人看来,快乐是奢侈的,弘治皇帝尚俭,因而严格的要求自己,对自己难免苛刻。
而在西山,弘治皇帝方才知道,饭菜不在于奢侈,也不重在食材,而在于人,人找对了,一切便都可化腐朽为神奇。
就如这大黄鱼,真是一钱不值的东西,京里罕见一些,可东南沿岸,据说现在每日俘获数十万斤,供应东南沿岸所需,因为产量太大,以至于很多时候,沿岸的百姓都无法消化,不得不将其制成腌鱼。
而就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用它来熬汤,用它来熬粥,却比不知多少珍贵的食材,更令弘治皇帝吃的愉快。
弘治皇帝很快将这粥吃了个干净,现在身体恢复了一些,可以走动,可是又不能离开西山,要以防万一,至少还需在此住上半月,弘治皇帝偶尔,会让人领着自己出去走走,从自己修养的卧室出来,是一群禁卫,禁卫们没有穿着鲜明的铠甲,都是便装,却都森然,方圆五十丈内,密不透风,一只苍蝇未得允许,也休想通过。
弘治皇帝朝温艳生招手,让他陪着自己在外走一走。
温艳生颔首。
对这温艳生,弘治皇帝很有好印象,他能看出温艳生对于名利的淡泊,恰恰是这样的人,对方和自己说话,因为无欲无求,所谓无欲则刚,可以轻松的回答弘治皇帝的所有问题。
远处,冉冉升起了气球。
这西山的气球,已成了一处景点,许多人慕名而来,便是要来此乘坐气球,感受一下一览众山小的滋味。
不过因为只是观光之用,所以气球会悬着缆绳腾空而起,到了一定的高度,会被缆绳死死的拉住,不至飘远,也更安全一些。
气球上,总会有人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好可怕呀,竟是这样的高。
弘治皇帝昂首,看着那天上飘荡的几个气球:“温卿家可上去尝试过吗?”
温艳生摇头:“臣不敢上去。”
弘治皇帝露出遗憾的样子:“温卿家竟不敢。”
温艳生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致,臣的兴致,只在于烹饪,其他的,反而兴致缺缺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这西山,有太多新鲜的东西,却可以吸引各种不同的人,是吗?那么,温先生既是不慕名利,却又为何愿意留在西山。”
温艳生想了想:“因为这里的食材丰富。”
弘治莞尔:“是啊,朕竟忘了,这里有屯田千户所。”
温艳生笑吟吟的道:“说起来,近来,这里倒是出了一个新的食材,很有意思,可惜,过于辛辣,陛下尚在病中,不能品尝。”
“嗯?”弘治皇帝一愣,心里倒是勾起了好奇:“却不知是什么东西,等过些日子,朕病痊愈了,温先生送来朕看看。”
“臣遵旨。”温艳生颔首点头。
“不知太子,在哪里休养?”弘治皇帝心念一动。
温艳生道:“就在不远的蚕室里养着。”
弘治皇帝故意漫不经心的道:“他一定很难受吧。”
“还好,近来太子殿下的心情……不错。”
“不错?”弘治皇帝微微一愣,凝神看着温艳生。
温艳生微笑道:“定远侯和他在琢磨一个新的食材,就是臣方才说的那个,说是要为太皇太后治病呢。”
“太皇太后治病……”弘治皇帝微楞。
温艳生道:“其实不只是太皇太后,还有陛下,陛下也有一些小疾,有了这食材,便可根治。”
弘治皇帝居然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那逆子,突然就高兴了起来,怎么都觉得,好似……有点儿……
弘治皇帝只颔首点头,家丑不可外扬,微笑道:“是吗,朕倒是颇有几分期待了。”
……………………
被切的第九日。
大抵,朱厚照的伤好了不少,几乎已经没有那种刺痛的感觉,撒尿时又可放飞自我了。
他决定不怪方继藩,怪了也没什么意思,他病的这些日子,医学院开始以苏月为首的一批人开始主刀,因而,等朱厚照病好了,发现现在蚕室里,竟没了他这个神医的用武之地。
可方继藩拿着一个宝贝出来时,却令朱厚照一下子乐了。
这东西,真能治病,而且能治大病。
于是乎,朱厚照便和方继藩又开始鼓捣起来,他们寻了一个石槽,而后拿着木锤子将晒干的食材丢进去,使劲的捶打,最后再将这被捶打的如粉末一般的食材取出。
阿切……
朱厚照觉得自己鼻子酸,狠狠打了个喷嚏。效果很强,他很喜欢。
不过此时他身上有伤,却不能沾这个。
这个东西……真能治病?
朱厚照心里又诸多的疑问。
方继藩却很愉快,这徐经自西洋搜来的辣椒,如今在西山广泛种植,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现在吃辣椒的人不多,为了防止摘下的辣椒腐坏,方继藩让人将这些辣椒统统晒干,而后在将其碾成粉末。
这辣椒远不只是作料这样简单,其实在它出现的最初,人们将其当做特效药来使用。
方继藩将辣椒粉用了少许,混入进温艳生的十三香之中,尝了一下,嗯,辣味有一丁点,主要是自己的用量少,所以无碍,之后,再将这混合了辣椒粉的十三香交给朱厚照手里。
此后,还有一瓶,乃是辣椒水,也一并让朱厚照带上。
朱厚照身子好了不少,却不敢骑马,一想到骑马,他便觉得蛋疼,于是愉快的坐了轿子入宫。
听说太子入宫觐见,仁寿宫和坤宁宫都忙碌开了。
太子果然没什么大碍啊,否则,这才多久,就又可以蹦蹦跳跳了。
太皇太后和张皇后,无一日不在挂念着这个家伙,现在听说他能主动入宫觐见,自是喜出望外。
朱厚照至仁寿宫,见太皇太后和张皇后俱在,他上前,虽是走路姿势有些奇怪,却还是规规矩矩的拜倒:“儿臣见过曾祖母,见过母后。”
太皇太后和张皇后打量着朱厚照,嗯……好像没什么不同,除了走路姿势有些奇怪之外。
当然,这件事,还是不要提了,免得大家尴尬。
周氏笑吟吟的道:“太子近来身子还好嘛?”
朱厚照歪着头,想了想:“身子还好,只是伤了一些心。”
周氏和张皇后面面相觑,接着,周氏朝宦官们使了个眼色,众人识趣的告退出去。
周氏才吁了口气,道:“皇儿啊,事关重大,你莫要责怪你的父皇,你的父皇,也是为了社稷啊。”
朱厚照颔首点头,满口答应:“孙臣岂敢。孙臣此来,是为了曾祖母的病的。”
“噢?”周氏凝神看着朱厚照。
“曾祖母一直生有冻疮,今日孙臣有一剂良药,想要献上。”
说着,将袖里的辣椒水和辣椒十三香出来:“这一瓶,可将其用混入水里,曾祖母洗手脚或是沐浴时使用,或者混一些水,擦拭患口处。还有这一瓶,可命人添一些在食材里,不要放多,些许即可,往后曾祖母进膳,都放一些,这冻疮,或许便可好了。”
周氏微楞。
她年纪太大了,体内生寒,再加上年纪越大,血液并不流畅,这冻疮从二十年前起便生了,每年冬日至春日的时候,便不免手脚肿大,皮肤溃烂,这等疼痛,是最难忍耐的,有时,真是难受无比,御医们倒是一直都在用药,可效果并不大,久而久之,一到了天寒的时候,太皇太后便觉得生不如死。
听朱厚照拿着这两个瓶子装着的东西,便可以救治,周氏不由道:“这又是方继藩鼓捣出来的吗?”
朱厚照道:“是孙臣和方继藩一起鼓捣出来的。”
这么一听,周氏心里,便滋生了一丝期望了,看来,果然是方继藩鼓捣出来的啊,她笑吟吟的道:“很好,哀家倒是想试一试,但愿,能有效吧。”
而今只是开春,天气依旧寒冷。太皇太后的冻疮还未散,这些日子,更是搅的她心神不宁,但凡有任何可以治病的法子,她都愿尝试。
只是,这已二十多年的旧疾,能不能好,太皇太后心里,依旧还有些忐忑。
张皇后也觉得惊奇,却是不露声色,笑着道:“难为太子有这样的孝心,你的皇祖母,没有白疼你。”
朱厚照道:“孙臣也是得知,这东西可以治冻疮,所以便赶紧来,曾祖母对孙臣好,孙臣自然对曾祖母好,可是有些人,若是对孙臣不好,孙臣……”
“咳咳……”太皇太后咳嗽:“这些日子,好生将养,不可再有什么奇怪的念头。”
朱厚照只好道:“是。”
张皇后不免道:“这些日子,要节制身子啊。”
朱厚照觉得这话怪怪的,想了很久:“噢,知道了。”
不经意的时候,太皇太后和张皇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了某些值得期待的东西。
真的……有皇孙吗?
………………
第三十二个盟主秋怀涵梦诞生,秋怀涵梦同学老虎没记错的话,老书时,就曾是老虎的盟主,缘分啊,大兄弟。
第五百八十五章:神药
既是太子进了药来。
太皇太后自然要试一试。
这辣椒水,朱厚照特意嘱咐过,只可涂抹在没有伤口的冻疮皮肤上,有伤口的地方,却需尽力的避免。
而今已开春,伤口倒是没有的,因而涂抹之后,太皇太后顿时有一种辛辣的感觉,火辣辣的感觉。
好在没有伤口,虽是火辣,倒也不至于疼。
夜里的时候,太皇太后照旧要喝一碗米粥睡,这米粥里,便放了一些十三香。
照例,不可放过,只一丁点。
可即便是一丁点,太皇太后将这粥水放入口里,顿时,头皮都要炸了:“水,水……”
宦官们都懵逼,还以为这粥里有毒,一个个手忙脚乱。
太皇太后顿时觉得浑身燥热,口里辣的实在受不了,不断的喝水,等好不容易这辣味淡了,反应了过来,才发现浑身已是热汗腾腾。
须知道,这个时代是没有辣椒的,即便是有茱萸和胡椒之类的替代品,可其效果,比之辣椒差了十万八千里,似这等专门调制的辣椒粉和辣椒油,对于这个时代,没有真正尝试过辣椒的人而言,哪怕份量再少,这种辣感,也极为恐怖。
太皇太后呼吸急促,好不容易,才抚平了情绪。
太辣了,乃至于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舌头,竟都要不属于自己了。
“娘娘……不吃了?”
“吃!”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世上,哪有什么药不是如此的?”
她毅然决然,继续吃了一口粥,另一边,早有人预备了茶水。
这一次,比之前那一口,要容易接受一些,虽然依旧还是辛辣无比,太皇太后的脸都红了,只觉得浑身都是汗,可这冻疮,折磨了她二十年,太皇太后是无一日不受此病的折磨,依旧吃了第三口、第四口。
这一碗粥喝完,就如是打了一仗一般,太皇太后身上的皮肤都红了。
辣椒的功效在于能促进血液循环,而冻疮的本质,则为血气不畅,这一碗粥,对于刚刚尝了辣椒的太皇太后而言,几乎相当于是架了热锅,将她的血液烧熟了,仿佛是在体内翻滚。
太皇太后眼角都辣的流出泪来,不断的喘息,连喝了几盏温茶,方才缓过了一些。
却在此时,有宦官来,道:“娘娘,坤宁宫那儿,张娘娘命奴婢来,说是不知那治冻疮之物,不知有没有,张娘娘想起,太子殿下说过,此物最治湿寒之症,猛地想起,到了冬日和开春时,都觉得手脚凉,也想试一试。”
太皇太后道:“哀家也不知有没有效……”她一面说,一面口里喷吐出热浪:“罢了,取一些送去吧。”
当夜,太皇太后睡下。
次日一早起来,太皇太后起来时,突觉得身子轻盈了一些。
“来人,来人……”太皇太后看着自己的小脚,从前因为冻疮,所以她的腿脚肿大,行动也有些不便,可现在……这腿脚的肿大,竟明显消了几分。
辣椒这玩意就是如此,可能对于后世许多人,这辣椒的功效并不强,很多人吃了辣椒,照样面不红心不喘,尤其是来自于四川和湖南的各位,便是一碗辣椒下去,人家那也是心如止水。
可太皇太后却是不同,她的效果,和湖南人吃了一盆剁椒的效果相似。所以湖南人若是要治冻疮,怕是靠辣椒不成的。
再加上冻疮处,涂抹了辣椒油,这一夜过去,血气早已通畅的不能再通畅了。
难怪……昨夜没有觉得瘙痒难耐,睡了下去,一觉便到了天光。
太皇太后一脸惊喜。
那端来了铜盆,打了温水而来的宦官正要预备给娘娘洗漱,而后还要梳头、更衣,一见到娘娘自锦被里露出的小截小腿,啊呀一声,手一哆嗦,铜盆落地,温水顿时溅的四处都是。
这宦官忙是拜倒:“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可此时,太皇太后的心情,却是愉悦无比,这药,竟有如此的奇效?
她心里掩不住大喜,只有染了冻疮之人,方才知这不伤人性命的病,却有多难耐,她哪里顾得上治罪,道:“先沐浴,随即预备上药,还有,清早进膳时,须记得将药放进去,今日多放一些。”
说罢,他已自榻上起来,身子轻快了许多,激动的不得了。
清早进膳乃是一碗参汤和一些糕点。
参汤里加了辣椒。
看着这漂浮在参汤上红彤彤的一片,似乎,这一次那十三香的粉末加的不少。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吃吧,再难,有这冻疮难吗?
她取了勺子,吃了一口,这一次确实是加多了,辣气冲天,觉得喉头都要冒火,一旁的宦官,忙是小心翼翼的奉茶上来。
太皇太后摆手:“不吃,莫让这茶水冲淡了药性,哀家……哀家忍一忍!”
在这治病的喜悦之下,生生的忍住那五脏六腑都火辣的感觉,整个人,仿佛都要炸开了。
第二口……
第三口……
………………
十三香的价格定制的有些高,销量虽还不错,却总是达不到预期。
因而,新款的香辣版十三香,便上市了,玻璃瓶上还贴了纸,上书‘西山秘方,包去百病’。
治病是不能治病的,谁真靠辣椒去治病,那就真的是二货了。
不过,这辣椒确实有活血的功效,在这个没有暖气,且还处在小冰河期,全年近半的时间都是天寒地冻的时代,不吃辣椒吃啥?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的操作,也是觉得神了:“真能包去百病?”
方继藩颔首点头:“百病可能还差一些,七八十总还有吧。”
朱厚照突然冲上去,掐住方继藩的脖子摇啊摇:“那本宫生不出娃,你切本宫?你不是包去百病,骗子!”
方继藩七荤八素,这或许……就是割人不可描述之物的代价吧,朱厚照大部分时候还是正常的,可也有时候,会突然失常。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方继藩大口喘气:“殿下,你又忘了,是你求着我切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陛下啊,陛下你不敢,那你找萧敬才是,臣……是个本分人啊,臣……咳咳……”
朱厚照幽怨的看着方继藩,不做声。
方继藩却看着朱厚照,掐着指头算算日子,殿下的身体,应当已经大好了吧。
再根据太子殿下从前在东宫起居注里那等各种荒诞的行为而言,太子这牲口,也该……
却不知什么时候,东宫里,哪个幸运的女子,能怀出一个龙子,若如此,你朱厚照还不是要谢我?
此时……只好忍一忍了,毕竟便是那些骟了的小猪,还得唧唧哼哼叫上十天八天呢,太子殿下比较高级,发发神经是可以理解的。
朱厚照果然恢复了正常,他觉得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也没什么意思,便又坐下,道:“说起来,你这东西,真能卖出好价钱,人家会上你这个当?”
方继藩笑而不语:“起初时候,他们觉得是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东西辛辣,初尝的人,肯定是受不了,可越是受不了,他们反而越是觉得,这定是灵丹妙药,所以,越如此,他们越是要吃,吃着吃着,他们就离不开了,殿下……等着吧。”
朱厚照一副不信的样子:“本宫尝过了,眼泪都要掉下来,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哼,若不是想要陷害父皇,这辣椒,全无半分用处。”
方继藩汗颜。
朱厚照大义凛然:“你这等糊弄人说包去百病的法子,和糊弄有什么区别,你这是拿着西山的声誉,去挣昧良心的银子。”
不知何时,朱厚照也有了正义感。
他显然是属兔的,兔子不吃窝边草。
方继藩不以为然,其实辣椒确实是好东西,还真能治疗不少疾病,可是这玩意,怎么跟朱厚照解释呢?解释了他也不懂啊。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殿下,还是那句老话,老百姓的银子,不骗,你良心不会痛吗?”
………………
仁寿宫。
太皇太后的冻疮,竟是奇迹一般开始治愈,起初是消了肿,此后许多瘙痒难耐的地方,开始结痂,最后慢慢的剥落,原本那冻疮所带来的疼痛,也渐渐开始缓解,最后消失不见。
病好了。
太皇太后心情美极了。
今日午膳,张皇后带着朱秀荣也来了。
因而,这后宫的老中少三个女人,自是在一起进膳。
宦官们传了膳来。
今日皇后娘娘来,而且太皇太后的病已缓解,宦官们极聪明的擅作主张,没有在菜里添加任何的十三香。
看着这一大桌热腾腾的饭菜,太皇太后心情极好,举起了筷子,招呼:“这些日子,宫里事多,倒也没什么闲心,大家一起好好坐着,安安心心的吃一顿饭菜,来,秀荣,你瞧瞧的,瘦的和猴一般,你多吃一些。”
朱秀荣颔首,乖巧的低头进食。
太皇太后徐徐的举了筷子,捡了一片笋儿,入口……
太皇太后的眉微微蹙起……怎么感觉……不得劲啊!
第五百八十六章:父皇圣明
太皇太后放下了筷子。
蠕蠕嘴,竟是开始怀念起那辛辣的感觉了。
尤其是那辣椒刺激着味蕾的感觉,欲罢不能。
今日难得吃一顿没有辣椒的菜,却觉得味道太淡了一些,少了点儿什么一样。
谁料张皇后在尝过了一点饭菜之后,也没什么胃口。
张皇后这些日子也吃辣椒。
她有一个印象,那就是,西山的药,肯定是好的,你看,这药是真好了,一入口,顿时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辛辣的眼泪都要出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越是难以入口,不就越是证明了这是好药吗?
吃着吃着,竟是离不开了。
明明当初尝的时候,辣的一口都吃不下,可现在……
“祖母的病,好了?”
太皇太后想了想:“好了大半,还没好利索。”
“此药,确实很有功效,虽是好了大半,臣妾以为,要除病根,需坚持吃药不可。”张皇后道。
太皇太后看着张皇后:“只恐你们吃不惯。”
张皇后笑吟吟的道:“臣妾吃得惯的。”
太皇太后明白了,朝宦官道:“上几道菜来,要配了药的。”
宦官们会意,不多时,又心新上了菜,菜是红彤彤的,远远闻之,朱秀荣便感受到了鼻尖下的辛辣,她忍不住阿q一声,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太皇太后和张皇后,却已默契的举起了筷子。
那辣椒刺激着味蕾,痛并快乐着。
………………
大批的辣椒,制成了粉,随即大量的入库,与此同时,方继藩坐在房里,开始修书,这是一封家书,父亲镇守贵州,练习兵马,那贵州瘴气和湿气重,此时云贵等西南诸省,都是大明自元朝夺取的土地,为了保证对这儿的开发,大明曾迁徙人口,同时在各处险要的位置,设置军卫,以巩固西南。
只是,即便如此,许多汉人抵达这里之后,因为这里的气候和别处不同,湿气极重,那云贵之地,有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之称,这等连绵不绝的阴雨,再加上林莽重重,地上多为**的落叶,又是连绵的阴雨,寻常的汉人,移居至此,是极容易患病的。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血气不畅。
这也是为何,辣椒传入了中国之后,四川、云南、贵州和湖南诸地,这辣椒便立即开始风靡的原因。
辣椒能促进血液循环,能抵挡湿气,爱吃辣椒的人,就如爱笑女孩一样,一般都活的比较长一些;而不爱吃辣椒的人,却无法抵御各种的疾病,还有那难以忍受的阴雨天气,大多数,还未娶妻生子,便已夭折了。
此时的大明,之所以西南连番大乱,其中汉人的人口数量,也是重要的因素,虽是大量的迁徙人口,可人口不适应本地的情况,许多人患病,这在这个时代,叫做水土不服。
因而,人口一直不见增长,反观土人,生于斯长于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人口却一直都在繁衍壮大。
方继藩决定给贵州供应辣椒,且派一队屯田卫,前往贵州先行推广和种植辣椒。
有了这辣椒,贵州那儿,情况可能缓解许多。
书信送了出去,而在此刻,方继藩因为不必做手术,轻松了许多,他至屯田千户所的暖棚,这里的暖棚因为种植各种植物,所以暖棚盖得千奇百怪。
只是此时,在一处高大的暖棚之下,一个已有人高的树木在生长。
徐经自西洋带来了太多的植物,有的是西洋本土生长的,有的,则来自于欧洲,甚至,还有佛朗机人自黄金洲不远万里带来。
显然,佛朗机人对于许多黄金洲的植物,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由于南美洲的地理气候,与西洋相差不大,因而,他们大量的带着种子,寄望于能够在西洋试种。
如今,这些不明功效的种子,被徐经高价收购,却来了西山。
这是一个奇妙的旅程,犹如蝴蝶煽动过了翅膀。
方继藩对于这棵生长于此的树,由着极浓厚的兴趣,他将许多植物,进行了划分,有的树木和作物方继藩认为有用,则命屯田千户所重点的照顾。
一听定远侯到了暖棚,张信便匆匆赶了来,他现在,已是完全一副老农的打扮,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伯爵,更加不像是英国公之子,将他丢在西山的农户堆里,保准你找不着他。
可张信对此,不以为意,在他的世界里,西山的这些作物和植物,才是他的一切。
他见了方继藩,行了礼,方继藩居然良心发现,有点心疼他,你看看你,做一个人渣多好,偏偏要做神农,心里唏嘘一番,方继藩朝他道:“此树如何?”
“请侯爷放心,这里一共有四株这样的树,已有三棵存活,它喜爱温暖的土壤,因而卑下已命人改造过了,不成问题,想来到了年底,大抵可以再茁壮一些。”
“要尽力培育,到时,再命人带着种子,至云贵那儿去推广。”
张信看着方继藩,有些疑惑:“只是卑下有点不明白,为何侯爷称其为金鸡纳树,它和鸡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金鸡纳霜啊笨蛋……
方继藩心里想。
这金鸡纳霜,至少在这个时代而言,乃是抗疟疾的圣药,虽然这玩意颇有一些副作用,可和这个时代对于疟疾束手无策的情况相比,金鸡纳霜不知救活了多少人。
当时清朝镇压西南的民变,官军就大量的携带金鸡纳霜,而在南美洲和西洋、天竺等地,殖民者们同样因为水土不服,大量的滋生疟疾,这金鸡纳霜,为殖民者们的殖民统治,更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而这玩意,竟只是从这金鸡纳树上,剥下它的树皮,将其研磨成粉末制成的,简单而高效。
而疟疾,在当今世上,几乎是常见的‘瘟疫’,有此圣药,又不知可救活多少人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因为……”
张信凝视着方继藩,一脸渴求定远侯解惑的样子。
方继藩慢吞吞的道:“我爱吃鸡。”
“……”
…………
弘治皇帝已在西山呆了足足一月。
一月的时间,终于使他恢复如常,腹部已结了疤,不必在用药了。
不是不说朱大夫的刀功很好,这口子简直可以纳入教科书了,因而,伤口愈合的很好,早七八日,便抽了弘治皇帝的缝线,而现在,弘治皇帝看着自己腹部的一道新疤,想着自己自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哂然失笑。
陛下要移驾了。
方继藩表现出了依依不舍的样子。
朱厚照更加积极,一大清早,便来见驾。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身体痊愈,可喜可贺,儿臣喜不自胜。”
弘治皇帝虽和朱厚照都待在西山,可朱厚照在被切了之后,并没有来探望弘治皇帝,弘治皇帝,自也没有去探视他。
父子相见,竟有些尴尬。
毕竟儿子切过了老子,而老子又下旨命人切了儿子。
弘治皇帝现在已不必人搀扶着走路了,甚至一个月的歇养,居然身子好了不少,一身轻快,能蹦能跳,他笑吟吟的看着朱厚照:“你的身子,也还好吧?”
朱厚照道:“儿臣的身子好着呢。”
“嗯。”弘治皇帝又想到了起居注,他心情很复杂,既觉得自己的儿子,有点儿像那酒池肉林里的纣王,又觉得,不学纣王,生不出孙儿怎么办?
他心里极热切的盼着那一刻,却又觉得这一刻过于遥远。
因为切一下,就可以生儿子?
终究还是有些玄乎啊。
可至少,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
弘治皇帝颔首:“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万万不可操劳过度了。”
朱厚照正色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父皇要回宫去了,这西山,说起来,儿臣才是东道主,儿臣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一直没有来拜见父皇,儿臣心里,甚是愧疚,因此,儿臣在想,父皇临行之时,儿臣该做一回东道主,宴请父皇才是。”
“嗯?”弘治皇帝有一丝丝的警惕。
“请父皇放心。”朱厚照正色道:“这宴请的酒菜,俱是温先生掌勺,温先生信制了一道菜,真是太美味了,父皇若是不享用,实在可惜。”
弘治皇帝听到温先生三字,微微放下了心,抿嘴一笑:“既如此,也足见你是有孝心的人,你去安排吧。”
朱厚照顿时美滋滋,忙道:“儿臣遵旨。”
见朱厚照兴冲冲的去了。
弘治皇帝坐着微笑,萧敬笑吟吟的站在一边,低声道:“陛下大病初愈,万万不可暴饮暴食。”
这是某种提醒,表面上是如此,实际上,却好像是说,太子殿下不知玩什么花样呢,陛下要小心哪。
弘治皇帝面色淡然:“这个家伙,是一点亏都吃不得的人啊,朕为抱皇孙,确实对他有亏,这才同意,赴这一场鸿门宴,倒想看看,他又想玩什么手段。”
“陛下圣明!”萧敬笑吟吟的道。
“他呀,还太嫩了。”
…………
第三十四个盟主由‘挂在树上的鬼鬼鬼’大官人领取,老虎在此拜谢这位网名极长的同学,因为有你,还有众多订阅、赠送月票、打赏的读者支持,老虎才能无忧无虑的,去写下一个个故事,愿朱厚照与你们同在。
第五百八十七章:好汉子
宴会是在镇国府里举行。
弘治皇帝已落座,他打量着镇国府,这里很朴素,看着那漏光下来的屋瓦,弘治皇帝说不出的愉悦:“这衙,是谁修的啊?”
朱厚照立即道:“是方继藩。”
方继藩也同时道:“是臣。”
“不错,不错。”弘治皇帝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衙房也是如此,官不修衙,若是气派堂皇,这排场太大,难免奢靡过度。”
你拉倒吧,还不是工部不肯掏钱,难道让我方继藩掏钱出来给公家修?
方继藩心里吐槽。
朱厚照心里也在吐槽,说是说的好听,可这屋子漏雨啊,粉上去的白灰,哗啦啦的就往下掉粉,这是衙吗?这是猪圈!
朱厚照乐了,他有更重要的事办:“父皇,当初修此衙的时候,老方确实也是这么说的,说是镇国府虽是太子行在,父皇崇尚节俭,儿臣身为人子,岂可奢靡大度呢?”
弘治皇帝欣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这是高论。”
三人坐下。
方继藩透着一股子不安。
说实话,他很不赞同朱厚照去触碰皇帝的逆鳞。
不过,他毕竟是局外人,权当是看戏吧。
片刻之后,热腾腾的锅便端了上来,火锅……
这东西并不新鲜。
因为很早以前,就有火锅这东西了,老祖宗们为了吃火锅,青铜器时代,就特么的折腾出了这玩意。可见为了吃,这是有多丧心病狂啊。
弘治皇帝道:“边炉?”
这锅里加了水,下头,却有一个专门的小炉子,炉子里是鲸油,朱厚照引了火,这锅下顿时升起了火焰。
锅里的汤,是早就炖好了的,用大黄鱼熬汤,里头还放了一些蔬菜,因而火一引,锅很快热起来,顿时开始沸腾。
朱厚照先是自袖里啪的一下,拍出了一沓文书:“父皇,你看这是什么?”
弘治皇帝定睛一看,却是一沓厚厚的《宰牛书》。
朱厚照得意洋洋的道:“那数万牛马,儿臣想好了,能用的牛马,养起来,不能用的,统统宰了,或做成肉干,或是留着屠宰,此牛,可是文书为凭的,为了招待父皇,儿臣亲自宰杀。”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这一次,他一点脾气都没有,这牛,本就是朱厚照的。
朱厚照将宰牛书收起,随即又道:“将牛肉取来。”
一盘盘的牛肉,便端了上来。
这牛肉俱都切成了小小的薄片。
说实话,弘治皇帝还真没怎么吃过牛肉。
毕竟,作为天子,考虑到更多的乃是务农之事,而这务农,本就和耕牛有关,宫中的菜谱,有鸡鸭鱼,有猪羊,唯独,就没有牛肉。
弘治皇帝微笑,颔首点头:“那么,朕就托你一次福了,尝尝滋味。”
朱厚照道:“父皇且慢动,儿臣亲自为父皇烹煮。”
此时温艳生站在一旁,笑吟吟的道:“陛下,这边炉,以黄鱼为汤底,黄鱼鲜美,又加入了生姜、葱花等物,去其腥,这一锅汤,足足熬了一夜,使鱼肉几乎炖入堂中,化作了汤水。而这牛肉,最是讲究火候,老了,难以咀嚼,反而应当将其烫至**成熟,起锅来,混上大葱、蒜子等物入口,趁热吃下,既鲜嫩,又可口。”
“除此之外……”
朱厚照受不了了:“温先生你回避一下,这里是私宴。”
温艳生点点头,又觉得不交代完,有点不舒服,他忍不住道:“其实再加上了特质的香辣……”
“好了,好了……”朱厚照挥手。
温艳生只好笑容可掬的道:“那么,请陛下和殿下赶紧趁热进膳。”
走了。
弘治皇帝感慨:“既是温先生所推荐之物,一定美味可口,朕已等不及了。”
朱厚照忙道:“那么儿臣烫给父皇吃。”
他拿起筷子,夹了几片生肉,放入翻滚的沸汤之中。
朱厚照想起什么:“对了,还有十三香。”举起桌上的玻璃瓶,倒出一些粉末,丢入汤中,觉得还不够:“还有油……”那红彤彤的,哪里是油,分明是辣椒水。
一通放入之后,朱厚照将那牛肉捞起,夹了两片至弘治皇帝的碗里,又夹了一片到自己的碗里。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先吃。”
他大大方方,夹起了牛肉片,入口,顿时,一股香辣滑嫩的牛肉充塞了朱厚照的味蕾,他噗嗤一下,咀嚼,入肚,一气呵成,脸微微泛着红光,翘起拇指:“好吃,太好吃了。”
朱厚照随即笑吟吟的看向弘治皇帝。
这牛肉火锅,这几日,朱厚照已经尝了许多次了,一开始辣的他如狗一般伸着舌头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慢慢的,越吃越有味道,今日他添了格外多的辣椒,便是要给父皇一个下马威。
弘治皇帝左右四顾:“方卿家,你为何不吃?”
“噢,臣吃,臣吃。”方继藩举起筷子,烫牛肉。
弘治皇帝则慢悠悠的夹起了牛肉,入口,面带微笑,朱厚照凝视着弘治皇帝,见弘治皇帝除了面红了一些,却依旧还镇定自若,弘治皇帝细嚼慢咽的将这牛肉吞下,沉默了很久,不断颔首点头:“不错,很不错……”
朱厚照眼睛都直了,不对啊,明明很辣的啊。
却见弘治皇帝又低头,已忍不住尝这第二片了,又是一口下肚,笑吟吟的道:“真是人间美味,千金不换啊。”
“……”朱厚照有点懵。
这啥情况,亲口尝了尝,很辣啊。
可是父皇……
弘治皇帝夹了生牛肉,开始给朱厚照烫:“儿子对父亲,该有孝心,你对朕有孝心,朕已知道了,可朕对儿子,也理应有舐犊之情,这叫父子相亲,来,朕亲自给你烫。”
烫了牛肉,满是怜爱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硬着头皮,吃了。
虽然此前吃过许多次,可这辣味,既是过瘾,又觉得口干。
方继藩倒是受的影响不大,他对辣味的承受能力更强,索性懒得理这父子二人,自己烫自己的,躲到一边吃。
待吃饱喝足,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
朱厚照内心是有些失望的。
弘治皇帝道:“这顿饭,朕吃的好极了,太子有此孝心,朕承你的情。”
朱厚照只好怏怏道:“儿臣……”
“好啦,朕也该摆驾回宫了,西山这儿,倒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只是可惜,朕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忙碌,你们也好生在此,打理你们的镇国府。”
“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出了镇国府,外头早就停了轿子,朱厚照和方继藩跟着出去,恭送圣驾。
弘治皇帝拉下了帘子,四下无人了,方才猛地伸出了舌头。
好辣啊。
轿子起了,走远了一些,弘治皇帝拉开帘子:“萧伴伴,萧伴伴……水,水……”
萧敬吓了一跳,还以为中毒了呢,匆匆取水,弘治皇帝咕咚咕咚将水囊中的水喝了个见底,脸上依旧还是赤红一片,青筋暴起。
萧敬忍不住苦笑:“陛下,您这是何苦来着,不去便是。”
弘治皇帝冷冷道:“哼,这一次,太子救了朕的命,他自是该对朕有救命之恩,可这个家伙,历来都是占了理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的,他自以为自己了不起的时候,就难免以为真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了,心里便没有了敬畏之心,朕今日赴会,就是知道他会玩弄这些小把戏,既不戳破他,又要让他心里难受,让他觉得朕深不可测……”
“水,再取水来。”
咕哝咕哝,又灌了水。
说实话,想要一面吃着这香辣的牛肉,还需憋着,这却非要有极大的定力才成。
也幸亏弘治皇帝这个人,历来是对自己最狠的,否则,怎么又毅力十年如一日的废寝忘食,勤于政务呢?
可离了朱厚照的视线,这几个水囊的水几乎将他灌饱了,才勉强使口里的辣味冲淡了一些。
“陛下到底吃了什么,这东西,竟这样可怕。”
弘治皇帝依旧坐在轿里,沉默了很久:“其实……吃着的时候,是可怕,可事后回想,竟觉得……很有几分滋味。”
“……”
“下次,请温先生再做一锅,朕还想尝尝。”
………………
朱厚照目送着轿子渐行渐远,心里透着失望。
突然有些看不透了,父皇此前吃过辣椒啊,不对啊,此前在养伤,是不能随便吃这个的,若不是痊愈,自己也没这个胆子让父皇吃这个。
他越想,越是想不透,于是看向方继藩:“老方,父皇倒是有些深不可测了。”
方继藩自然不想告诉朱厚照,其实弘治皇帝陛下在愉快的吃牛肉片时,一只手却狠狠的拧着自己的大腿,方继藩坐在弘治皇帝的下首,自然看了个清楚。
不得不说,陛下真的是有大毅力的人啊,够狠,是条汉子,已经接近湖南人了!
却在此时,里头有人道:“不好了,不好了,刘公公……疯了。”
刘瑾?
朱厚照和方继藩连忙冲回镇国府衙堂,却见刘瑾双目赤红,舌头伸出,噗嗤噗嗤的喘气,那剩下的半锅边炉,一片狼藉。
刘瑾拼命的扼着自己的喉咙,歪歪斜斜的踉跄走步,噗通一下,倒了下去。
“殿下,奴婢和刘公公一道儿收拾这残羹冷炙,刘公公贪口,端起一锅汤,生生喝了下去……”
………………
来迟了,不过不要紧,虽然过了十二点,可这是昨天的第五章。
第五百八十八章:大捷了
方继藩震惊了。
这……真的是条汉子啊。
大明的宦官,果然个个都是好汉。
几乎可以想象,弘治皇帝和朱厚照愉快的唰着火锅,夸着这火锅好吃的时候,远远站着伺候的刘瑾,是如何将自己哈喇子如水帘一般落在地。
又可以想象,刘瑾是如何急不可耐的等着陛下移驾,朱厚照二人前去恭送时,一下子扑到了火锅这儿,二话不说,端起锅来,便是一口闷。
刘瑾……好像还没尝过辣椒的滋味吧。
这真是连湖南人,都不敢这么玩了,而我们的刘瑾,他做到了。
刘瑾呃着自己的脖子,躺在了地上,开始打滚,嘶哑的发出声音:“汤里有毒……有毒……”
刘瑾平时说话,都是尖声细语,像女人一般,今日却是恢复了男人本色,那粗哑的声音,还有那如杀猪一般的嚎叫……
方继藩摇摇头,心软了,忙道:“赶紧,取水…”
刘瑾开始拼命的灌水,一直灌到连胆汁都吐出来,这才稍稍缓解,诶哟、诶哟的被抬了下去。
…………
弘治皇帝临朝,当他精神奕奕,面带红光的出现在谨身殿,众臣悄悄的观察着陛下的气色,惊喜交加,此前传出陛下病重,接下来,又传出无数真假难辨的消息,这些消息,让不少大臣疑心了不少时间。
每一次陛下病重的时候,朝里朝外,都难免会传出诸多流言,这已是习惯问题了。
唯有当陛下亲自出现在谨身殿,接受百官朝贺,方才让所有人放下了心。
于是群臣大喜,廷议几近结束的时候,弘治皇帝红光满面:“近日朕身体偶感不适,诸卿为朕分忧,倒是辛苦了。朕身染重病,贻误了此科殿试,朕已选下月初三考教新晋贡生。”
众臣纷纷称是。
今年的会试,让人很没有盼头啊。
那西山书院,是一群能将人生吞活剥的牲口,几乎所有大臣,原料想着必中的才子,居然有不少直接落榜,即便中榜的,却也名次不显。
虽是陛下格外开恩,命人增补了十五个名落孙山的举人入贡,可只听说过赐同进士出身,没听说过赐贡士出生的。
此时,有人徐徐站出:“陛下,臣有一言。”
弘治皇帝看去,却是翰林侍讲学士杨廷和。
杨廷和道:“陛下,八股取士至今,已百二十年矣,其中以此取士,颇有弊病,倘使继续以此取士,臣恐……”
杨廷和一发言,殿中顿时传出无数的窃窃私语。
从前都不觉得八股取士不好,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是靠考八股出来的,即便觉得有不好的地方,也只私下里说说。
现在杨廷和直接在庙堂上说出来,可见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于八股取士,已经滋生出了质疑。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
更多的人,则表示出了沉默。
是啊,八股取士有弊端,可是,朝廷能改吗?不能!
你让天下的读书人,寒窗苦读了十年,却重新去学一个学问?不怕天翻地覆啊?
当然,也有人对八股取士,满腹牢骚的,认为这八股取士,被人钻了空子。
可大家更多的却是无奈,人家可是在这规则内翩翩起舞,规矩,原本是偏向天下程朱儒生的,你们连程朱都学的不如那些新学儒生,这显然就不是西山书院的问题,而是你们的问题了。
弘治皇帝微笑,没有做声,只颔首:“朕知道了。”
众臣都是哑口无言,似乎也没有人愿意跟进。
而杨廷和,显然也没有纠缠。
据说在西山,那一个功勋卓著的气球,对了,叫坏人心术和廷杨号,而今,却已从飞球队里退役,成为了西山农家乐的主要游览观光设施,每日都有上百人,排着队,登上这坏人心术和廷杨号,徐徐的升腾上空,人们在地上,惊叹的看着那硕大的‘和廷杨’号冉冉而起,筐里的游客发出惊叫,很是热闹。
杨廷和还坚强的活着,他自然知道,自己已声名狼藉,算是天下皆知,人们总喜欢从耳熟能详的字面里,去细究这字面背后的故事,而和廷杨的典故,也就四处传颂了。
杨廷和自然也清楚,八股取士是没办法更改的,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说是他区区一个侍讲学士和一个有名无实的詹事府詹事无法撼动,哪怕是天子,是大明的宰辅,也绝没有人,敢对八股取开刀,这是国本,是天下数十万进士、举人、秀才的根本,当没有了八股取士,或者是八股不被认为是才学的衡量标准的时候,那么这天下数十万官员、士绅还有有功名的读书人,又算什么?
失去了这个合法性,你看看天下读书人抽不抽死你。
朝廷的根本,在于维系天下的英才,什么人是英才,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标准,比如……在隋唐以及之前,那是世家,比如现在,则是能供养子弟读书的人家,大明是与士大夫治天下,你让士大夫去另谋出路,或者对士大夫们说,我已决定了,你从前学的东西不算数,信不信他们敢砸了你朝廷的锅。
杨廷和自然明白这一点,他只是发牢骚,意思便是,西山书院那些钻空子的人,没什么了不起。
他算是破罐子破摔,和西山书院的人卯上了。
而大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谁也没有做声。
弘治皇帝只笑了笑,随即起身,罢朝。
众臣告退。
刘健至始至终没有吭声,那杨廷和,他本是心里带着同情的,都是读书人,也同朝为官,杨廷和成了和廷阳,确实让人能感受他的憋屈,可你杨廷和怎么回事,砸我儿子的锅?我儿子是会元,堂堂正正考来的,你算老几?
自然,以刘健的涵养,还不至于堂堂内阁首辅大学士,去和区区一个杨廷和亲手开撕。
此次科举,群议汹汹,质疑声确实不小。
嗯……看殿试吧,想来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笑话呢。
………………
西山书院,即便是殿试在即,西山书院的十五个新晋贡生,也照例还得学习新学和骑射,甚至,方继藩亲自包了两个气球,带着诸徒孙们,登上了气球,任由气球飘荡,让他们见识见识这天地的辽阔。
自然,每日都有两个时辰,他们会关起门来,接着,太子殿下会取出一些自宫里誊写抄录来的奏疏,供大家模拟讨论。
接下来,朱厚照以‘皇帝’的身份,坐在镇国府里,十五个贡生,则为臣子,方继藩以及王守仁等人,则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
将门一关,一封封奏疏取出,随即让刘杰等人,针对这些奏疏,发表自己的意见。
所谓的殿试,就是策论,策论的本质,其实就是皇帝问政,出一道考题,比如哪里水灾,让贡生们出主意,看谁答的更好。
朱厚照取出一份奏报,这是最新送去宫中的奏疏,接着,这奏疏落在方继藩手里,方继藩念道:“金华府知府刘佳金奏曰:近日金华府出没倭贼百余人,横行乡里,备倭卫指挥刘庆奉命追击,至横店乡,臣率七百官兵会本地壮吏与贼鏖战,斩杀倭寇数十,刘庆勇不可当,身先士卒,一路追杀穷寇,亲冒矢石,死战不退,有凶残倭寇趁其落单,将其围堵,刘庆取弓,于三百丈之外射落三名倭寇;又提刀冲杀,奈何倭寇人多,于是乃舍刀以拳脚相搏,一倭寇提刀而至,刘庆力大,生生将其如鼎举起,将其撕裂……此战,头功者,指挥刘庆是也……”
横店大捷了。
这指挥,更是了不起,三百丈提弓杀敌,竟还百发百中,居然凭着双手,生生将倭寇一撕为二。
此等惨烈场景,方继藩眉都没跳一下,心平气和的念出来。
开玩笑,本少爷什么世面没见过,三百丈杀敌算啥,八百里外一个鬼子我都亲眼见过,虽然只是在电视里。
朱厚照笑吟吟的看着刘杰等人:“你们以为如何?”
刘杰等人只面面相觑,随即,一个徒孙道:“这捷报,定是弄虚作假,金华府知府,与本地备倭卫指挥狼狈为奸,相互勾结,为其冒功。学生学过弓马,自知弓箭根本无法做到三百丈杀敌,至于生生将人撕裂,这更是荒诞的不能再荒诞之事。”
朱厚照颔首点头,他是武夫,也为自己弓马娴熟而骄傲,自然清楚,金华知府冒功冒的太过了。
他道:“可为何,金华知府,敢夸下如此海口呢?”
徒孙们争先恐后,刘杰这一次抢答:“文人不知兵事,既是为人冒功吹捧,却根本不知实际情况,因而只凭自己想象,胡乱吹嘘,这历来是国朝马政的最大弊病,武官攀附文臣,文臣却对兵家之事,既不屑于去了解,也懒得去理解,全凭一时好恶,随心所欲,以至闹出此等笑话。”
朱厚照笑了,凝视着刘杰:“那么,你们了解马政吗?”
……………………
第一章送到。
第五百八十九章:请认准西山书院
一听马政,刘杰沉默片刻:“学生养过马,学习过骑射、剑术,也曾学习过一些山川地理,读过师公所撰的《纪效新书》,学过算学,可要论马政,学生不敢说懂。”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也算是多才多艺。
至少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读书人强。
朱厚照颔首点头:“你还挺谦虚。”
众徒孙默然无语。
朱厚照便道:“那么本宫便考考你们,若本宫要整肃马政,当如何整顿为好?”
朱厚照顿了顿:“就以这份奏疏为题吧,这金华知府与金华备倭卫狼狈为奸,金华,哪里来的倭寇,十之**,就是他们杀良冒功,金华的备倭卫,依着本宫看,早就上上下下,统统烂到了根子里。以这金华一隅之地,观天下全貌,可见,这天下的官兵,糜烂的有多少,多少朝廷蓄养的兵卒,非但没有一战之力,反而沾染了无数恶习。朝廷若要整肃,该如何整,就以此为题,限一个时辰,写不出来,就在此,跪好了。”
镇国府别的资源没有,可是从朝中誊写来的最新奏疏,以及内阁大臣的票拟,皇帝的批示,甚至是关于这个问题,朝廷在廷议之中的讨论纪要,这些……应有尽有。
朱厚照早命人统统抄写下来,别人知道或是不知道的,样样都有。
依旧还是刷题的套路。
对方继藩而言,教书育人,可能需灌输各种知识,要花费许多的精力,要带他们去见识各地的风情,要教授他们许多的学问。
可若是应付考试,就没什么不是刷题不能解决的了,刷呀,一日一题,五日一考。
早有人搬来了案牍,众徒孙早已习惯了刷题,不过是从刷八股,变成了刷策论罢了,这有啥?大家经验丰富的好。
诚如刘杰搜言,他会骑射,会剑术,学过天文地理。
最重要的还是,他真正的深入过寻常百姓的生活,曾和西山的农户们同吃同睡,知道寻常百姓是怎样过日子,也知道寻常百姓眼里的军户是什么,这些知识,在平时看上去无用,可一旦到了用时,顿时心里有数了。
众人纷纷下笔,一个多时辰,一篇篇策论文便收了上去。
朱厚照和方继藩一个个传阅,比照此前弘治皇帝钦点的一些状元、榜眼、探花文章。
随即,开始打分,这打分,用是是百分制,通过打分,来确定这篇文章是否有价值。
分数其实十分重要,虽然大明的科举里,只有中和不中两个等级,可现在是教授学问,教授学问,就得让徒孙们知道自己的水平有多差,差在什么地方,于是乎,这打分制便出来了。
一天下来,策论文做了一篇,让他们删删改改,又是三次,到了傍晚,则是夜课,王守仁几人,早已在备了无数片经典的策论文之后,开始讲解朝廷武备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其实并非是脑补来的,他们是翰林官,能接触大把的公文往来,朝廷的诏书,都有备份和存档,兵部的奏报,以及兵部改革军制的章程,也都有备份。
这些东西,记在脑里,而后列出几个皇帝和兵部都忧虑的问题,最终,再从中寻找方法。
这一讲,便是足足一夜。
不只如此,几个翰林官们下了课,却还需凑在一起,努力的琢磨这一科殿试,最可能出什么题,欧阳志在待诏房中走动,对于陛下的心思,能猜测几分,当然,他的猜测,只是一个方向,譬如,陛下此次出的题,可能是教化,也可能是马政。
有了大致的方向之后,便是朝着这个方向,多出一些相关的题了,其他的题,依旧也出,也会讲授,却不是重点。
整个西山书院,有一套专门的机制,完全是对科举针锋相对的,找准了科举的每一个痛点,而后高效的进行资源分匹配,其目的……当然是为了朝廷输送人才。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一直都是方继藩的座右铭,作为一个三观奇正之人,方继藩向来以国家为重。
反观其他贡生,有的勉强寻一些从前的策论题,有的摘抄一些邸报来看,还有的依旧还在看文章,觉得文辞优美,便可得到天子的格外青睐。
殊不知这殿试,乃是大明对八股取士的一道防线,倘若只知晓做八股文,虽也会让你做官,可若是对经济民生一概不知,皇帝也不是傻子,凭啥用你?
…………
坤宁宫。
宫里又恢复了平静,陛下在西山一月的修养,身子非但恢复如初,竟是精力也更胜从前。
张皇后端坐在寝殿里,对着铜镜,朱秀荣那丫头,又带着方小藩去御园里玩儿去了。只是在这时候,便有坤宁宫的宦官刘政进来,跪下,磕头,行礼:“奴婢见过娘娘。”
张皇后默不作声。
这刘政便开了口:“昨夜,奴婢自东宫的张永处打听过了,太子殿下幸了秀女二人,加上上月月末至今,临幸的秀女,已有十一人,总计三十九次……”
铜镜中的张皇后眉不禁颤了颤。
刘政小心翼翼的看了张皇后一眼:“临幸的秀女,都悄悄把过了脉,尤其是此前临幸的,掌脉的乃是吴御医,吴御医乃妇科圣手,对此,是最在行的。”
“而后呢?”张皇后心里隐隐期盼。
“暂时还未出现有孕的情况。”
张皇后轻描淡写的噢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刘政能看出娘娘所透来的失望。
是啊,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盼头,可这左右总不见曙光,这几日,娘娘都在问,自己就差驻在东宫了:“奴婢……告退。”
刘政刚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什么?”张皇后回眸。
刘政道:“那位吴……”
“你说的那妇科圣手?”
“不错。”刘政钦佩道:“就是这位妇科圣手吴御医:“奴婢从他口里得知,仁寿宫那儿……”
张皇后懂了:“也吩咐过他点什么吧?”
“是。”刘政笑吟吟的道。
看来太皇太后也很急啊。
张皇后道:“知道了,明儿,赏这位圣手二十两银子,让他好生看顾着,可莫出了差错,圣手变成了断手。”
刘政心中一凛,明白了意思,赏赐,自是应当的,得让人好好干活嘛。
可是呢,别把事弄砸了,到时有了喜脉你也看不出,平白让人郁闷。
倘若圣手不成,张皇后自然不会客气。
平时张皇后虽是脾气好,很好说话,却也得看什么事。
就比如今日这事儿,那可是比天还大的啊,谁敢出点儿差错,谁就玩完。
这既是警示那妇科圣手,又何尝,不是警告自己呢,自己可千万别弄错了啊。
刘政退去。
张皇后却依旧端坐在镜前,眉头微微蹙起。
一旁的嬷嬷似乎看穿了张皇后的心事,安慰道:“娘娘,此等事,急不来的,这殿下,那个,那个……那个环切才多久啊,伤口愈合之后,也不过二十多日呢……”
“是啊……”张皇后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啊,咱们大明朝,还有天上的列祖列宗们,可等了他三年哪……”
嬷嬷无言。
…………
殿试之日到了。
十五个贡生,一大清早便穿好了新衣。
而所有的秀才,也都在大清早便列了队。
用方继藩的话而言,今日是贡生们大喜的日子。
也让他们的师弟们看看,这些大师兄的风采。
毕竟,刷题是下功夫的活,不给人好生看着,让他们知道,有功名的人快乐是怎样,人怎么能耐住这样的寂寞呢。
刘杰为首,其余人,依着会试的成绩一字排开。
排在前的,方继藩一一勉励几句。
最后的六人,眼睛都红了,眼里泛着泪,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名列中游和中上的贡生老爷,在他们自己心里,他们这辈子,有一种耻辱和污点,必须得洗干净。
所有他们眼睛格外的红,刷题比别人更狠,人家是凿壁偷光,他们是悬梁刺股。
见师公背着手,轻描淡写的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六人瞬间眼睛更加红了,低垂着头,不敢吱声,宛如被捉jian的汉子。
方继藩朝他们一笑,面色怡然:“你们也要努力啊,不要让师公失望。”
听着师公的温言劝勉,一下子,他们的心窝子突然暖和了一些,原还以为又会挨一顿臭骂,现在听了师公的劝勉,反差太大,感动到了,心都要化了一般,六人顿时情绪失控,一齐拜倒:“师公,学生对不住师公,今磨刀霍霍,一雪前耻,请师公拭目以待,若再有差池,学生人等,便再无颜见师公了。”
方继藩大手一挥:“去吧,嗦什么,按着那些没出息的同年们,狠狠的暴打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不幸,让他们要恨就恨自己爹娘,想要读书,连百来两银子的入学费都不肯出,活该他们考的不好!不进西山书院,他们也配学程朱,考八股,中进士,进翰林?”
第五百九十章:殿试
弘治十六年的殿试,可谓是万众期待。
主要是输的太狠了。
西山书院之外,几乎没一个人脸上有光。
其中名列第十名是个江西的贡生,按理来说,前十也算是名列前茅了,可……却还是像吃了苍蝇一般,这世上,有人只记得第一,未必记得第二,也有可能记得第二,甚至第三、第四、第五……可这第十是什么鬼?
弘治皇帝一大清早便起来,先是梳洗,随即吃了早点,清早的早点是一碗米粥,配上一些小菜。
只是……
这米粥的滋味……
那些个御厨,真是在暴殄天物啊。
米粥之中,虽放了许多的食材,可吃起来,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至于小菜……
不得劲!
弘治皇帝抬眸:“为何没有放一些十三香?”
萧敬明白了:“奴婢想起来了,前日,太子殿下送了一些吃食去了坤宁宫,说是什么萝卜……娘娘可喜欢吃呢,说是香辣可口,据说就是那位温先生亲自腌制的。”
弘治皇帝摇摇头,虽说送去坤宁宫,就是送到宫里来,也算是有孝心了,可指明了送去坤宁宫,这又是什么鬼?
弘治皇帝便道:“取一些来吧,朕闻温先生三字,便更加觉得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却又对温先生的食物垂涎三尺了,来,去取那萝卜来。”
弘治皇帝不喜欢吃萝卜,总觉得味道怪怪的。
可温先生的萝卜,却非要尝一尝不可。
萧敬忙去盛了一碗萝卜丝来,这萝卜是条状,绊了许多酱料,尤其是那酱,看着颇为可怕,红彤彤的。
弘治皇帝迟疑的看了一眼,随即夹了一条萝卜,入口。
自上次吃了火锅,尝到了那一股子辣味,虽是辣的受不了,可事后回想,竟觉得有几分意思,此后宫里的膳食因为张皇后和太皇太后的缘故,也会放一些香辣的十三香,弘治皇帝慢慢也就习惯。
而这萝卜丝入口,弘治皇帝嚼了嚼,很干脆,没有胡萝卜平时的味道,那一股酸酸辣辣的感觉却是一下子刺激了他的舌尖,有点‘痛苦’,他忙是垂头喝了一碗稀粥,呼……
长长的出了口气。
有一点意思了。
继续伴着辣条喝粥,片刻之后,弘治皇帝已是满头大汗。却又觉得畅快淋漓,第一次,早膳用的如此爽快。
舒服……
擦了擦额上的汗,指着萝卜丝道:“这东西,千金也换不来。”
萧敬笑吟吟的道:“听人说,这萝卜丝,也就是取萝卜胭脂,不过这辣椒,却用的不是香辣十三香,而是将那辣椒剁碎了,也是腌制出来的,陛下,这一小碟,据说值不了几个钱,也就十几文而已,据说就这价,还有利可图呢。”
弘治皇帝哑然失笑:“这叫化腐朽为神奇,温先生是如此,西山的许多东西,就如那气球,也一样是如此,不过是几张鲸鱼皮,便可让人飘起来,在天上,用在了边镇,就成了利器。”
弘治皇帝起身:“走吧,今日乃是殿试,朕倒想看看,今科诸生们,有多大的本事。”
片刻之后,弘治皇帝至谨身殿,登朝升座,百官与贡生们早已等候多时,纷纷朝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诸生,尤其是打头的这些,以刘杰等人为首,一个个精神奕奕,弘治皇帝道:“朕承天命,已十六年了,也已策问过五次贡生,今朕年岁渐长,身体偶有欠安,能见诸生精神奕奕在此,不日即将入朝为官,都说人生三大快意之事,其中便有金榜题名时,卿等俱为人杰,今日策问诸卿,便是在人杰之中,一论长短。国家大事,牵涉千万军民百姓福祉,所以为人臣者,需戒骄戒慎;而为人官者,便更需以苍生百姓为念。诸卿将来,既为人臣,又为人官,单凭八股文而入仕,还是不够的,理当心有定国安邦之策,方不失圣人门下之名。”
贡生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接下来便开始点名、散卷,随即赞拜、行礼。
弘治皇帝定了定神:“朕该出题了……”
见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弘治皇帝沉吟道:“何以服众人。”
“……”
此题一出。
刘杰已垂头。
何以服众人,这是一道‘亲民题’啊。
原以为陛下会考马政,想不到,考的竟是此题。
说穿了,此题的目的是,怎么样才能让百姓信服呢。
这个题目看上去格局不大,事实上,却又大的吓人,能做到百姓信服,自秦汉开始,人人都这般倡导,可做到的又有几人?
刘杰想了想,直接便提笔了,对此,他深有感触,先是直接提笔破题:“视百姓为人,则民服之”。
他随即又书:“圣人之道在于仁,仁之道,在于民本,民为本,则天下定,以臣观之,民者,人也,血肉之躯,有生老病死,亦有喜怒哀乐,其立于世间,无过是衣食住行也。因此,欲以民服,当见天变而视民之寒暖,视民之所食……”
他快速的下笔,这策论大抵也就两千字左右,倒是对题材,没有太多的限制,你爱写个啥就写个啥。
弘治皇帝呢,则是高坐在御案之后,其实这个问题,早已隐藏在自己心里太久,何以服众人,是啊,怎么样才能服众,天子要服众,方为九五之尊。大臣要服众,方才会被民众视之为父母。
这看上去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题,其本质,却是整个儒家围绕在仁政这个核心思想之中,最本质的问题。
众人默然无声,弘治皇帝则耐心的等候。
这一次自鬼门关里出来,他有太多的感慨。
到了傍晚时分,殿试方才结束,宦官们收了卷,诸生又起身,向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对任何考生,都一视同仁,只不过……需要寻求一个答案而已。
弘治皇帝随即起身。
这时,却有人道:“陛下……”
弘治皇帝回眸。
这两班的大臣,一直都在沉默,而在此陪考的大臣,既有翰林,又有礼部官员,当然,内阁大学士也在此,不过刘健因为要避闲,托病没有来,李东阳和谢迁都在。
李东阳和谢迁万万料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会出现不和谐的一幕。
二人脸微微一红,内阁大学士,是百官的大家长,他们是百官的首领,是替皇帝管理官员的。
若是突然出现破坏了朝堂秩序的事,一般情况,都说明内阁大学士压不住事,不能服众,否则,有内阁大学士在此,谁敢随意喧哗和造次。
这种下级官员,动辄跳出来搞事的情况,只有在成化朝时,被人嬉笑怒骂为纸糊阁老、泥塑尚书时,人们对内阁阁老和六部大学士毫无敬意,动辄便有人站出来,直接以下对上,进行指责。而且这样的官员,可谓是前仆后继。
倒是刘健三人入阁之后,这样的事便少了,主要是三位内阁大学士有威严,受人尊重,没有人敢于绕过内阁,公然在朝堂,尤其是在这殿试的场合,破坏秩序。
于是,李东阳和谢迁忙不迭的想要请罪。
弘治皇帝却是压了压手,他远远的看了一眼那说话的人,是杨廷和。
杨廷和大义凛然的站了出来,他是翰林侍讲学士,又兼任詹事府詹事。
这是清流中的清流。
不过……因为有了恶名,他这辈子的仕途,怕是到此为止了。
正因如此,他反而没什么可畏惧的:“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弘治皇帝颔首:“爱卿但言无妨。”
无论弘治皇帝喜不喜欢杨廷和,他也乐于摆出愿意纳谏的态度。
杨廷和道:“臣听说,西山书院,太子殿下,前些日子,亲自教授诸生策论,臣认为,这样的做法,十分不公平,太子乃是储君,他自知陛下的心思,他来教授西山书院诸生,自可让西山书院诸生的答卷,深得陛下之心。”
弘治皇帝想了想,道:“这样不可以吗?”
杨廷和道:“若是如此,那么西山书院诸生,势必在策论之中名列前茅,臣只恐这样的话,反而对其他的考生,很不公平。”
“那么,如何才能服众呢。”弘治皇帝没有生气,他认为杨廷和虽然有胡搅蛮缠的成分,可他这样的人,也代表了一部分臣民的看法,既如此,何须动怒呢。
倒是李东阳和谢迁气得不轻,杨廷和这是坏了规矩了,不过他们虽怒,面上却是平静,一副怡然自若的样子。
杨廷和正色道:“臣以为,既如此,那么不妨,此次殿试,可当众宣读,而后,请陛下亲自评判,而臣等在此恭听,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天色:“天色怕是不早了。”
杨廷和道:“陛下,此事关乎抡才大典,为择良才,即便耽误一些功夫,又有何不可?朝廷的初衷,是为了招揽英才啊。”
“陛下。”谢迁脾气不好,站出来:“臣以为李侍讲之言……”
弘治皇帝却微笑,他压了压手:“谢卿家不必动怒,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既如此,那么依他所言,有何不可呢?”
第五百九十一章:圣君在世
弘治皇帝说罢,重新坐下。
左右四顾,道:“既如此,那么考生的策论题,统统念出来,让众卿公评,不过要念得快一些才快,快快念过之后,将试卷传阅下去,让诸卿都看看,也没什么不可。”
萧敬躬身:“奴婢遵旨。”
杨廷和这一次算是豁出去了。
现在的他,想做一个直臣,既然自己的形象,已经再难使自己维持清流的体面,继而图谋未来有远大的前程。
那么索性,破罐子破摔,做一个执拗的反抗者。
至今那李东阳和谢迁二人,所投来的严厉目光,他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仿佛,这些都无关系。
萧敬取了第一份试卷,开始诵读了起来。
这是一个叫刘让的考生所书,用的乃是寻常的套路:“臣问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又有尧舜,修河治水以悦民,于是民心所向,及至三千年,无不称其为大贤,而今陛下策问民意,此正合孔孟之道,民者,国之本也……”
萧敬念了一通,众人听的昏昏欲睡。
这文章,也不是说不好,你看人家引经据典,就很精准,谁最得民心呢,太近的人不好,比如太祖高皇帝,比如文皇帝,这马屁的嫌疑太明显,贡生是啥,是清流啊,怎么能如此逢迎呢。
可历朝历代的皇帝拎出来,也不好,你夸唐太宗,夸宋太祖,这啥意思,大明就没有为百姓所爱戴的明君吗?
所以这引经据典,是需要琢磨的,刘让很专业,他拎出了唐虞、尧舜,这几个人,都是三皇五帝时期的圣君啊,他们的历史记录,早已模糊了,到底是什么样子,鬼知道。可至少,孔圣人很推崇他们,认为他们是仁君的典范。
所以,想要得民心,得民意,将他们挑出来,宣扬他们的功绩以及他们的仁政,这是准不会错的。
毕竟,大明天子,总不可能吃这三皇五帝的醋吧。
许多人纷纷点头,这策论还算严谨,不错,看来这位刘让,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可谓处心积虑。
其中不少观点,可谓老成持重。
接下来,是个叫朱韬的贡生,萧敬念道:“尧舜之时,天下大治,而百姓……”
好吧,又是尧舜……
显然,朱韬也很专业……
再之后,是个叫刘胜的贡生,萧敬念道:“圣人曰:皇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因而,圣人崇礼,礼者,上下尊卑也,天下百姓……”
还是尧舜。
此时的作文,讲究的就是引经据典,先从引经据典切入进文章。
而要讲到亲民爱民,他朝天子写了不妥,本朝天子说了也不妥,不以尧舜切题,还能找谁,难道还能找方继藩不成?
不过……对于这样的文体,大家已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不同寻常。
只是觉得有些闷罢了。
这策论,一个个念出来。
等到了西山众贡生的时候,文风却是一改,这些人,确实是作策论的小能手,这策论可谓是丝丝合缝,密不透风,有理有据。
只不过……
“百姓乃吾之衣食父母也,衣食于臣而言,而安生立命之本,百姓亦如是也。臣闻西山镇国府,太子殿下招徕流民……”
这个比较狠,居然没有提尧舜,而是以太子来举例。
一下子,殿中诸臣哗然。
啥意思?
太子殿下,竟成了亲民的典范,当朝太子,何德何能,都可以和尧舜相比了吗,简直就是笑话。
刘杰等人,顿时被无数嘲弄的目光看着,这样做策论,是太子殿下教的吧?
连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也微微皱眉,觉得有些过份了。
太子殿下平时不捣乱也就罢了,居然现在成了这些西山贡生们眼里,和尧舜齐名,成了使天下百姓,心悦臣服之人了。
太不像话。
弘治皇帝面容有点僵,关于这一点,他是万万料不到的。
这策论里,都在宣扬他们新学大道至简,还有同理之心,又用太子做典范,这不是笑话吗?
其实这十五人的文章,作的是极好的,毕竟刷了这么多日子的题,最大的错误,就是引经据典上,有争议。
杨廷和原本还有些担心,一见如此,反而放宽了心了:“陛下,西山书院诸生,这是说,尧舜尚且不如太子吗?”
弘治皇帝端坐不动,心里很复杂,却没有做声。
刘杰从容道:“回禀陛下,臣不敢太子殿下比之尧舜,只是尧舜过于久远,臣遍览天下古籍,对于尧舜的事迹,也只限于治河和路不拾遗而已,既然圣人言,尧舜乃是圣人,那么尧舜自然是圣人。可以三千年前的尧舜来回答今日之策论,臣却以为期期不可,当今天下,人们尚空谈,人人都是尧舜,可尧舜已久远,他们治天下之法,又有谁人知晓?陛下问策臣等,本意在于,如何能使安天下,使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因此,臣以为,太子殿下设镇国府,建书院,开煤矿,培育新苗,抗击倭寇,这种种行为,才是适应我大明的安民兴邦之策。既如此,臣为何不能以太子举例?莫非,策论之中,只许有尧舜吗?便连圣人都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天下的仁义贤明之士,非只尧舜而已。可臣举太子,便遭人讥讽为尧舜不如太子,陛下,这杨学士,莫非是圣人吗?引谁的经典,还需他点头?”
这一番话,真是胆大到了极点。
可是……有些道理。
谁能料到,一场策论,直接将新学和理学的根本问题,暴露了出来。
许多翰林显得有些不齿。
这不是太子能不能举例的问题,而是拿太子来与尧舜相提并论,这分明有谗言媚上的嫌疑。
许多人跃跃欲试,想要驳斥刘杰。
刘杰却很淡定,毕竟是王守仁教授出来的学生,其实在下笔之前,他也有过犹豫,毕竟当时太子殿下和师公教授自己殿试做题的时候,可没要求他们提这个。
可一旦做了题,那恩师给自己讲的大道理,瞬间便涌上了他们心头,刘杰……忍不住,就下笔了。
何止是他。
这十五个贡生,当初能在无数人的非议之下,向王守仁学习,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若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早被人用吐沫喷死了。
而今,坚持到了现在,师公和恩师,给予了自己金榜题名的机会,这使他们对于师公和恩师,更是佩服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之所以吹嘘太子,其本质,就是吹嘘西山,就是吹嘘师公,吹嘘新学。
十五人,不约而同的,做出了选择。
立场如此,再无二话。
弘治皇帝皱眉,道:“引经据典,本就各有不同的想法,这不足为奇,朕看,还是以文章好坏来论长短。”
弘治皇帝一说,翰林们顿时炸了。
陛下这啥意思,这是帮亲不帮理啊。
太子殿下是您的儿子,所以您就可以掩饰他们推崇太子为圣王,可这……却是原则上的错误,单凭这个,就该罢黜这些阿谀奉承的贡生才是。
有人道:“陛下,臣以为不然,引经据典,必须恰如其份,若随便引用,词不达意,言过其实,这还是文章,是策论吗?”
又有人道:“太子乃本朝储君,臣不敢诽言,只是臣斗胆要说,尧舜与三皇五帝,竟与当今太子相比,这……臣以为,刘杰诸人,这是在害太子啊,太子殿下年纪尚幼,便说他得民心,在西山,广得民望,臣以为………这很不妥啊。”
弘治皇帝颇有些头痛起来。
看着这一个个清流,像是炸了锅一般。
此时,已是夜深。
弘治皇帝便道:“卿等所言,都有道理,此事,明日再议。”
他起身便走。
这个时候,留在此显然不智的。
早知道刘杰等人狂热到了这个地步,在他们眼里,太子竟都成了圣王了,弘治皇帝打死都绝不肯手贱,当众让臣子们来评判这些策文。
可哪里想到,刘杰这些人,如此自信满满呢。
弘治皇帝的身后,依旧还传出了痛心疾首的声音:“陛下啊,尧舜在时,百姓们无不倾心,人人以能成为尧舜在治之民而欢欣鼓舞,当今太子……”
弘治皇帝没理他们,气咻咻的回了暖阁。
坐下。
刘杰等人的吹捧,连他都觉得过份了。
太子何德何能呢?
可……弘治皇帝却是心念一动,陷入了深思,方才……他看到了刘杰等人的表情。
那个表情的背后,是虔诚。
是一种好似钢铁一般的信念。
这些读书人,当真以为……太子乃是圣王,是成为尧舜一样圣君的人吗?
弘治皇帝念及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给他们喂了什么**汤啊,又或者,方继藩还有王守仁,他们的新学,到底教授了他们什么,以至于他们,竟是坚毅如此,居然毫不动摇的认为,他们是对的太子乃圣君。
弘治皇帝心居然一暖,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开口:“萧伴伴。”
“奴婢在。”
第五百九十二章:太子殿下的答卷
弘治皇帝凝视着萧敬:“刘杰这些人,所言的,到底属实吗?”
是否属实,这在诛心的范畴,意思是,他们到底是不是在溜须拍马呢。
还是内心深处当真认同太子?
太子的许多行事都不规范,甚至并不合乎礼法,这是他最大的诟病。
当然,作为父亲,弘治皇帝宁愿相信,太子就算如何荒唐胡闹,可其心……还是好的。
可是……许多人看不出,或者在他们的感知世界里,对储君,理当有更高的要求。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萧敬的脑袋里已经划过许多的想法了!他自知,陛下的心情是复杂的!笑吟吟的道:“这些读书人,都是太子殿下和方继藩带出来的,没有太子,岂有他们今日,所以奴婢在想,他们对于太子殿下,理当是发自肺腑吧。”
弘治皇帝点了点头,笑了:“可他们也惹来了一个大麻烦啊。尧舜和太子,这两者如何能类比呢?”
顿了一下,弘治皇帝又接着道:“有时候过度的吹捧,就成了过犹不及了……”
弘治皇帝说到此处,没有继续说下去。
显然,此次殿试惹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会试对于西山书院的读书人一通摩擦,已让不少读书人心很累了,这一次殿试,更像是一次宣泄情绪的出口。
十五个考生,已回到了书院。
朱厚照乐了,美滋滋的听着有人添油加醋的将殿试的经过说给他听。
而后朱厚照摇头晃脑的道:“不愧是徒孙啊,难得你们还惦念着本宫这个大宗师,还是你们有良心!”
可刘杰等人事后回想,却也觉得自己给太子和师公惹来了麻烦,便一个个铁青着脸,不做声了。
朱厚照则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在他看来,殿试是小事,最紧要的是,这些读书人们有良心,从前都是别人教太子怎么做人,现在却自己这太子教这些徒孙们做人了。
他很享受这等感觉,真真的说是成就感不为过。
“学生人等,万死之罪。”刘杰等人,脸带愧疚之色,诚恳的拜倒在地道:“恳请大宗师与师公责罚。”
朱厚照摆手道:“无罪,无罪,本宫赦你们无罪,老方,你来说。”
方继藩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诚如我一般,过于优秀,所以总会被人争锋相对,好了,说这些也没啥意思,你们的策论没有任何问题,若不是引经据典,引出了太子殿下,想来陛下一定会将他们圈选出来,成绩也定当是名列前茅。”
王守仁站在一旁,却是皱着眉头道:“恩师,可现在许多读书人都不服,认为连引经据典都错了,哪里有资格名列矛?”
方继藩叹了口气,颔首点头道:“所以啊,你们陷入了一个误区。
“……”
“这一道题,叫做‘何以服众人’对不对?伯安啊,为师最看重你的,你来讲解一下这道题。”
王守仁应是,随即道:“要使天下的宾服,就必须苦民所苦、急民所急,诚因如此,所以这道题的本质,在于亲民,可如何亲民,如何爱民呢?却需诸生们献计献策。”
方继藩颔首道:“因此,其他的考生引用了尧舜,而西山书院的考生引用了太子,这……才是其中的死结,是吗?”
众生一头雾水,只能直晃晃的看着恩师或师公。
方继藩笑了笑道:“其实这一次策论,考的何止是刘杰这些没出息的家伙呢……”
刘杰面无表情,师公的评价,总是极端化,今日是他的小心肝,明日便问你是谁。
所谓徒孙,必须得有强大的心脏,才能承受师公的性子啊。
只见方继藩继续道:“可是啊,你们这群蠢物,居然没有明白这个题考的是贡生,也相当于是在考教太子殿下和西山啊,我们只局限于这一次策论,他们读书人多,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喷死太子殿下……”
朱厚照却是不爽了,忍不住道:“为何不死喷你?”
方继藩压压朱厚照的肩,道:“臣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顿了顿:“可是我们不妨站到更高之处去看这个问题,譬如西山,譬如镇国府,譬如太子殿下,这道题,若是由殿下来做,该怎么回答呢?”
朱厚照挠挠头,头痛呀,只好摊手。
方继藩乐了:“其实太子殿下是可以答这一道题的,不但要答,而且要让一切的流言蜚语,一切的质疑,都击个粉碎。因而问题又绕回来了,何以服众人呢?想要服众,就要知道众是什么!众是百姓啊,你要使他们宾服,就该知道他们所思所想,太子殿下,你了解百姓吗?”
朱厚照若有所思,道:“了解一些些。”
方继藩便笑道:“了解就好办,那么现在开始,我们来答题,伯安。”
王守仁道:“学生在。”
方继藩道:“你放出消息去,西山将新招募一千庄户人家,不限他们的出身,不限他们此前做的是什么,有什么本事,只招募一千户,以抽签来决定是否落户。”
朱厚照立即大叫道:“咱们现在的人力暂时够用了啊,为啥还招募人?”
方继藩道:“看来太子殿下还是不了解老百姓啊。”
“啥,啥意思?”朱厚照有点蒙,一脸的不明所以。
方继藩没有继续说下去,随即道:“从现在起,外头有任何人对咱们西山有什么攻讦,都不要和人争吵,我是有涵养之人……”
“就这般?”众人大惑不解。
方继藩一脸深意地笑着,显得有些神秘莫测,道:“就这般,大家等着好消息吧。”
…………
刘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作为首辅之子,如此奉承太子,而且还是在殿试之上,这让人不禁担忧起来!
想当初,成化朝的纸糊内阁,莫非又回来了?
作为读书人,应当有风骨啊。
这般吹捧太子,这还了得。
而今殿试悬而不决,陛下似乎也拿不定主意,在放榜之前,不少大臣和读书人磨刀霍霍。
倘若刘杰此等人都可在殿试中名列前茅,这殿试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大家都去吹捧陛下和太子就可以了,哪里需做什么文章?
清流官就是如此,一遇到这种争议,便如打了鸡血一般,不表明一下自己仗义执言的立场,就说不过去啊。
雪片般的弹劾入了内阁,这一次,内阁都有点捂不住盖子了。
因为牵涉到自己的儿子,刘健显得很担忧,刘家的名声很要紧啊,若是被人说是阿谀奉承,将来刘家上下可都要被人耻笑的。
你说好端端的,咋就引用了太子殿下呢?
他摇摇头,却没有做声,而是在等陛下拿主意,宫中的态度,在此刻,就成了关键了。
………………
“彪子来信了,彪子来信了。”
声音很是洪亮,当地的保长乐呵呵的取了书信出来,这还是急递铺送来的书信,彪子……出息了啊,此前听说他封了什么爵,了不得了,连他的娘都成了夫人。
消息刚传来的时候,这四乡八里没一个人相信,彪子那厮,是个愣子,这样的人也能有出息,而且是那么大的出息?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数关于西山的传言,当初杨彪带着自己的老母去了京师,成了流民,在这时代成了流民,是极悲惨的事,许多人都以为他们娘两,怕是要死在外边了。
可后来,彪子却隔三差五的捎口信来,说他们在西山落户,日子过的好,有白面吃,逢年过节还有肉,起初人们是不信的,可偶尔,他会让捎口信的人顺道带几块腊肉至本族的族叔这儿来,一下子,这山东地界,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却是沸腾了。
出息了啊,是真的腊肉,凑近闻一闻,香喷喷,舔一舔,杨家的族叔一个耳刮子便啪嗒落下来,破口大骂。
杨彪发迹了。
先是能吃饱饭,据说还娶了媳妇,不只如此,还做了官,了不得啊。
亏得他们娘两能寻到了这么一处好地方。
因而,当地的保长是最积极的,他四处跟人说,自己和新安伯是本家,倘若西山那儿有什么口信或是带了一些布匹、油烟、熏肉来,他也兴冲冲的送去给杨家的几个族兄弟。
“竟还有信,彪子居然还晓得读书写字了。”
一下子,当初的那个傻小子,就成了人们称羡的角色,许多户人家都很遗憾,当初自家的闺女,咋就没嫁给他呢。
保长一看字迹,就晓得这是新安伯托人写的,却也没有戳破,当着这晒谷场里四乡八里的老者们念诵:“诸乡亲,西山将招募庄户千人,至西山落脚,官府人等,不得过问,想来的,尽速来,迟了,好事便是人家的了。”
“……”
很粗鄙的书信。
可是……许多人的眼睛都绿了。
那个传说中,有白面吃,肯卖气力,便可吃喝不愁,甚至娃娃还可以入学堂读书的地方……他们……招庄户来了。
…………
病来如山倒,好难受,浑浑噩噩的睡,睡了又醒,醒来又觉得没气力,不是实在没办法,能克服,老虎一定会克服的,可昨晚到今天,真的写不动,一上午,才写了第一章,老虎努力能更多少是多少吧,那啥,求点月票。
第五百九十三章:万人空巷
西山招募庄户了。
一下子的,四乡八里之地便像是要炸了锅一般。
“还有呢,还有呢!”这保长继续道:“若有百姓至西山应募,各地官府可便宜行事,这里有镇国府的大印,太子殿下亲书的。”
可方才听得认真的老少爷们,却没一个人再搭理保长了。
西山招募一千庄户呢!
西山那儿可是有白面的存在,一日三餐都有白面吃,不只如此,逢年过节还有腊肉呢,孩子能读书。
相对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只是一日两顿,青黄不接,而西山的优厚条件,对大家来说,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了。
得了这消息,许多壮丁便不过多的犹豫的立即动身了,这样好的机会,只怕想要去的人不少,他们也想去碰碰运气。
若是真能被西山收留,那保准是祖坟冒了青烟了,那彪子尚可以混得这般欢实,俺还会比彪子差?
都说人离乡贱,可西山的好处是实打实的,不说其他的,单凭那热腾腾的大白米饭,就足够让人鼓起勇气了。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群,都朝着一个目标前行。
可就在此时,当地的府县则上了奏疏,禀报了这件事。
在紫禁城里的弘治皇帝,这几日都是皱着眉头,很是烦恼,乃至于在暖阁里批阅奏疏都觉得无精打采,对于来自于山东东昌府的奏报,弘治皇帝也只是大抵的看过。
西山招募庄户……山东人也凑热闹?
虽说东昌府比邻北直隶,相距不远,不过弘治皇帝还是莞尔一笑!
对于地方官的担忧,他只是批阅道:“一切依镇国府行事,沿途官吏,不得刁难。”
笔搁下,弘治皇帝又大致的看过了几封这样的奏报,却都没有往心里去,心里只是思量,西山又招募庄户了,却不知那方继藩又打算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一千户,也不算少了。
弘治皇帝最头痛的,是那些如雪片一般的奏疏,这还不打紧,这些弹劾的奏疏可以留中不发,可以假装没有看到,殿试的榜也可以迟一些再做决定!
可问题就在于,明日就是月中的廷议。
廷议每月举行两次,是大朝会,所以清流和五品以上的官员都需参加,成化皇帝在时,常年躲在后宫,不问外事,这廷议几乎形同虚设,可自弘治朝之后,除非遇到了极特殊的情况,弘治皇帝几乎风雨无阻。
这廷议……弘治皇帝难道还选择回避吗?
回避的话,这就不是弘治皇帝的作风了。
可一旦临朝升座,面对数百朝廷的臣子,数不清的御史和翰林,这些磨刀霍霍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呢?
弘治皇帝想罢,便无心继续看奏疏了,闷闷不乐的将奏疏推到了另一处角落,闭门养神。
一旁的萧敬,似乎深知陛下在想什么:“陛下,明日的廷议……”
“如期举行吧。”弘治皇帝淡淡道:“躲是没有用的,是非曲直,让他们自行在谨身殿辩个明白。”
“遵旨。”
……………………
到了次日一大清早,晨曦普照大地,朱厚照便和方继藩出发,准备去参加一早的朝会了!
他们带着五个门生,直接赶至午门!
而在这午门外,已是人头攒动了,大家各怀着心事,有人所有所思,有人踌躇满志。
自然,尤其是一群年轻的清流最是精神奕奕,谁不想青史留名,不想仗义执言呢?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啊,大明的文官体制到了如今,已经彻底的遏制住了勋贵,宫中的宦官,而今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在这仗义执言的熏陶之下,有的是一群以批评见长的翰林,还有一群以期期不奉诏为荣的给事中和御史。
朱厚照的心情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口里吹着口哨,没事人一般。
这就很令人讨厌了。
惹出这么大的事,京里都炸开了锅,太子殿下还这般的清闲,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其实大家不喜欢的是,太子的态度问题,遇到这样的事,你好歹假装沉痛一下嘛,认个错,事情不就圆过去了吗?
可朱厚照吹着口哨,他本是可以不必从午门入宫的,偏生要自午门入宫,大庭广众之下,愉快的先入午门,只留给众人一道靓丽的背影。
…………
杨廷和今儿天还没亮白就起来了,而后早早的坐上了轿子赶路。
今日廷议,是至关重要的机会,自己这个翰林侍讲学士,能不能凭此一役翻身,成为无数读书人偶像一般的先驱,就看今日了。
既然仕途受阻,那么不妨就成为一个蒙难者,借用皇帝和太子对自己的打压,表现出自己的风骨,来显露自己为了捍卫名教,不肯妥协的古大臣之风,所以即便今日为此而罢黜,或者是杨廷和自此被皇帝和太子所厌恶,甚至内阁大学士们都讨厌他,这都不打紧。
只是,他的轿子才过了几处街坊,却是突的停了下来,杨廷和捋须,忍不住道:“何事?”
轿夫便道:“前头有许多人堵塞了道路。”
“噢。”杨廷和挑眉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嘛?”
“回老爷的话。”轿夫回答:“听说西山在招募庄户,就在今日开始招募。所以……”
“噢。”杨廷和没有往心里去!
招募庄户而已,那太子殿下和方继藩,还真是淡定啊,这个时候还有这个闲心!
他依旧坐在轿里,慢吞吞的道:“绕过去。”
“是。”
…………
整个京师已是万人空巷。
可能清早上朝的人,对此一丁点概念都没有。
西山招募庄户,本就是小事,大臣们不在乎,读书人们也不在乎,毕竟这对他们而言,连坊间趣闻都不算。
大臣和读书人,只盯着今日的廷议,似乎一场新学和理学的讨论即将开始,这一场大讨论,某种意义而言,是不少人对西山书院通吃了八股取士的所有利益之后,某种反攻倒算。
可对于庙堂上还有读书人们所上心的事,寻常的百姓和读书人不同,他们有他们自己关心的事。
西山招募庄户了,整个北直隶都已闻风而动,山东、河南地界,还有山西与大同都司,不少闻风而动的人,在今日正式招募的日子,早就候着了。
从七八日前传出消息,就又附近各府各县的人背井离乡,朝着西山方向涌动,前往投奔西山的人,络绎不绝,许多百姓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入京师的,便都在外城的城墙脚下的安顿。
对于高高在上,或者能衣食无忧的人而言,西山不算什么,可对于这天底下千千万万的百姓而言,一旦能有幸进入西山,哪怕只是最底层的庄户,能为镇国府和太子殿下效力,这都是了不得的事,算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这些年西山在寻常百姓的口碑极好,能吃饱饭,能有个买气力的地方,干了几年,就能盖一个砖瓦房,儿子可以读书,甚至运气好,还可一飞冲天,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吗?
王金元已忙得脚不沾地了。
飞球队已经升空,观察着地面的情况,杨彪看到下头的场景,不禁瞠目结舌。
一片乌压压的,到处都是人啊。
“只是招募一千庄户而已,咋来了这么多人?”
沈傲拿着望远镜,朝下观望,口里却道:“不好,可能要出事,一下子聚众这么多,这四面八方,人数怕不在十万了吧,一旦出了什么事,可要糟了,得赶紧调人维持,否则非要出事不可。”
“要不,飞球队……”杨彪说到此处,顿时没了底气。
飞球队才多少人啊,还不够去给这十数万百姓来塞牙缝的。这京师内外,还有大同、山西、山东、河南诸地,咋就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人呢?
有人挑着扁担,将自己的孩子放在箩筐里,前后带着娃娃,在人群之中推挤。
有壮丁拼命的朝里头拉开拦路的人。
还有一时走失了的孩子,哇哇大哭。
西山这儿,突然涌来了这么多人,压力实在太大了,王金元已是急得满头是汗,咋就来了这么多人呢,看着那人头攒动的长队,王金元不得不将矿里的矿工们都拉来!
心里没底啊,就怕出事。
…………
“俺的娘咧,莫挤挤,莫挤挤……让一让,先让俺来……”
“直娘贼,你挤个卵子……”
“大兄弟……让一让,让一让……”
人们都如疯了一般,生怕错漏了自己的机会。
倒是有人撞见如此,目瞪口呆,将这些人拉来问:“你们来此做什么?”
“做啥?进西山呗,给太子和定远候卖气力。”
询问的,显然是读书人,这读书人脸色有点凝固:“卖气力,卖气力做什么?”
结果这纶巾儒杉的读书人,却遭人鄙视:“当然是吃白面,有白面吃,太子殿下和定远候要公候万代,能给他们效力,便是当牛做马也美得很。”
“好啦,好啦,别挡道了,还要赶路咧,俺们乡下人,啥都不懂,走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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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殿下待百姓如赤子
锦衣卫已是缇骑四处。
吓坏了。
虽然近来京里有流民日多的情况,锦衣卫早已严密监控,可这一瞬间,突然朝西山涌入这么多人,这……
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已上朝去了,值守的锦衣卫同知夏正冷汗淋淋,亲自带人观看,在一处山峦上,手持着望远镜朝下俯瞰,那四面八方的人流,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看不到尽头。
身后,缇骑们显出惶恐之色,这到底多少人啊,一旦生变,可不是好玩的,大量的人群聚集,一个不好,就可能惹出天大的乱子。
这里虽是城郊,却是天子脚下,可一丁点都不能产生疏忽。
“是否请调北镇府司上下……”
夏正回眸,看了那校尉一眼,面色发冷,厉声道:“糊涂,一旦有变,靠锦衣卫,能弹压的住?”
那校尉忙是惶恐不安:“卑下万死。”
“得调京营,以防不测。”
校尉小心翼翼的道:“可是……京营岂是北镇府司能调动?”
夏正揉一揉太阳穴:“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啊,赶紧奏报吧。”
“可是指挥使……”
“入宫奏报,一刻都耽误不得,到了这个份上,不要讲章程,出了事,本官担待不起。”
夏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汹涌的人潮,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再拿住几个人,以备询问,记住了,万万不可当众拿人,悄无声息皆可,突然聚众,本官认为,或许这背后,有其他的图谋,并不可能只是来应募庄户这样简单。”
“遵命!”
缇骑们瞬间四散,与此同时,东厂坐镇的宦官周锦迅速的修下一份便条,交给另一宦官:“立即送干爹,片刻不得耽误,晚了一步,唯你是问,东厂上下档头、番子人等,都打起精神来。”
…………
谨身殿。
这对于所有人而言,乃是历史上最平常的一天,哪怕对于此次捋起袖子,想要狠狠仗义执言的清流们而言,这一日,也是稀松平常,毕竟,他们的生命就来自于朝堂上的战斗,每月的廷议,对他们而言,指点江山,痛斥奸佞小人,乃是最平常的事,这并没有什么稀奇。
在这最平常的一日里,弘治皇帝升座,众臣参拜,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太子朱厚照一眼。
这个家伙,连跪拜时都不用心,左右四顾,贼眉鼠眼。
可终究……还是自己的儿子啊。
弘治皇帝竟还看到,朱厚照拜下,脸却别向方继藩的方向,朝方继藩挤眉弄眼。
方继藩倒还老实,没搭理他。
弘治皇帝道:“众卿平身。”
众臣起立。
弘治皇帝给刘健使了个眼色。
刘健会意,他出班:“今日需先议辽东马政……”
“臣有事要奏。”居然有人站了出来。
不过,似乎这满朝君臣,都有点错愕。
率先站出来的……居然是……欧阳志……
欧阳志历来老成持重,可同时,作为翰林侍学,伴驾在帝侧,虽是西山书院出身,可满朝君臣,对他都颇为赞许。
人们认为,他是百官的典范,甚至有人暗中认为,他乃是弘治朝新的君子。
问题的关键还不在此。
而是今日大家预料的事,势必满朝的清流将要率先弹劾,你欧阳志是西山书院的人,你来凑个啥热闹?
弘治皇帝也是一愣:“卿家所言何事?”
一见到欧阳志有事要奏,弘治皇帝的语气,都温柔了一些。
欧阳志行礼,沉默了片刻:“太子殿下亲民爱民,待天下百姓犹如赤子,百姓对太子殿下,无不感恩戴德。臣听闻,竟有大臣,暗中腹诽太子,说出太子的种种不堪,臣……对此,不以为然,今日上奏,便是要以正视听,免得再有宵小之辈,攻讦中伤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亲民爱民,待百姓如赤子,这不就是尧舜才做到的吗?
这欧阳志,看你浓眉大眼,平时老实忠厚,果然西山书院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啊,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杨廷和在人群之中,心下冷笑,看来这是太子殿下和方继藩先发制人,免得被人攻讦。
可靠这个……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
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臣附议!”江臣和刘文善出班。
“臣附议。”王守仁出班。
在朝的四个门生,俱都站了出来,表明了立场。
西山书院,即为方继藩的徒子徒孙,也是太子党,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弘治皇帝凝视着这四个人,心里,对他们倒是颇为佩服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太子已处在风口浪尖上,这四个家伙,竟还敢站出来,他们是清流官啊,无视士林汹汹议论,无视清流们的口舌,这一站出来,一个不好,名声便可能臭不可闻,读书人,是最看重名声的,有的人,将其看的比自己的命还紧要。
弘治皇帝抚案,颔首点头。
可这一下子,不啻是捅了马蜂窝。
太子殿下如何,可以不论,可是如此吹捧太子,这叫什么,叫肉麻,是没有操守,大明可没有吹捧天子的传统,会被人骂的,谁喜欢马屁精啊。
“陛下,臣有一言……”杨廷和脸色凛然,他徐徐站出来:“太子殿下乃是储君,未经世事,何来的亲民爱民?臣乃太子师,自不敢腹诽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聪敏,臣当初教授太子读书时,也曾有所感慨。只是朝中,却又一些奸佞小人,围在太子殿下身边,极尽吹捧为能事,陛下……为储君者,理当亲君子,而远小人;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古之皆然,为何到了今世,却还有人看不清呢?殿下乃是可造之材,非寻常人可比,可倘若继续放任身边的小人阿谀奉承,今日将他比作尧舜,明日说他乃是圣王,陛下……奸臣贼子,环伺太子侧,这些狼子野心之辈,矫诬傲狠,越礼不经,肆行罔极,縻有修底,太子殿下年幼,日益受他们感染,臣只恐太子殿下日益暴虐,不思学习圣人经典,荒唐无为,他日若是克继大统,更是奸贼当道,届时这些社鼠城狐之辈,欺君罔上,滥用威权,诬杀忠良,十恶不赦,我大明社稷危矣。”
说着,他泪流满面,拜倒,哽咽道:“臣不才,忝为詹事府詹事,以礼义以教太子,奈何太子为奸人所惑,臣惶恐,今日宁粉身碎骨,亦要揭发奸贼。”
此言已出。
众臣哗然。
太子殿下是好的,可是他身边却有坏人。
作为曾经的帝师,如此痛心疾首,在此揭发,又见杨廷和泪流满面的模样,所有人不禁有所感触。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看向了方继藩。
他当然不太认同杨廷和的话,提拔方继藩在太子侧的就是自己,这岂不是说,连朕自己也成了奸人了吗?
可不少的大臣,却是意动,有人出班:“太子殿下乃是国本,臣不曾听说过,身边若是充斥了卑鄙小人,尽是阿谀奉承之辈,能使太子殿下学习之仁君之术……”
方继藩脸色有点难看。
这些读书人很厉害啊,这功夫,自己便是拍马都及不上他们,他眼里尽显锋芒,看向那站出来的御史。
这御史本是仗义执言,心里本无所畏惧,可一接触方继藩的眼眸,竟觉得怪怪的,心里一哆嗦,便又有点胆怯了,却还是大义凛然的道:“臣并非是说,太子身边的定远候便是奸贼,可西山书院上下的翰林、书生,无一不极尽肉麻之能事,以侍太子,长此下去,天下苍生,万千百姓,岂敢托付东宫,恳请陛下明察秋毫。”
方继藩这厮,属于恶人,很纯粹的那种,他没本事能让人罢官,但是总有一千种办法,折磨你。就如大名鼎鼎的王不仕。
而这些清流,其实并不害怕罢官,也不害怕皇帝打他们的屁股,廷杖某种程度而言,是大臣们的荣耀,不被皇帝打一顿,人生都觉得缺了一点啥。
因而,这御史到了关键时刻,却还是泄了气。
算了,不招惹方继藩,按着西山书院摩擦吧。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个又一个出班。
他们对于太子殿下的教育问题,是忧虑的,历来太子,都在詹事府中受教育,可这一次,皇帝居然别出心裁,弄出了一个镇国府,太子呢,居然还跑去教授人读书,教的还是所谓新学。
这就有点让人无法容忍。
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忧虑的上书,谈及此事,可陛下往往将这些奏疏留中不发,不予理睬。
而今日,趁着这一次的策论,人们寻到了宣泄口。
越来越多人,站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这满满的朝堂里,跪下的群臣,竟超过了半数。
“太子殿下尚需读书时,却不思读书;尚需学**王术时,还未学习,便已被人称只为直追尧舜,陛下,此非长久之道啊。天下的百姓,都渴望太子殿下为知书达理、以王道教化天下的圣君,而非是今日,只凭某些奸诈小人吹捧,便洋洋自得的太子,臣请陛下明察。”
………………
今天五更,这一章写的好累,病好了一些,精神也恢复了一点,咱们继续,还是老样子,每日五更,风雨无阻。
第五百九十五章:何以安天下
众人个个义正言辞。
朱厚照想来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糟糕到这个境地,有一点点的小打击。
晃晃脑袋,罢了,不想这些了,还是西山书院好啊,人人都喜我。
这些清流,唇枪舌剑,论起撕逼的功夫,确实无人能及,方继藩其实很想冲上去,大呼一声,来者可是和廷杨,愿闻公之高论。
可掂量了自己片刻,还是算了,自己只擅装逼和骂人,讲道理,真讲不过。
这才是正宗的专业喷子啊,有理有据,骂了太子,还不带脏字,语句里,只有发自肺腑的对太子殿下的深切关心。
最重要的是,人家扣帽子都扣得很好,讲究!
方继藩暗暗的翘起大拇指,偷偷的开始记住站出来的人。
………………
萧敬今日没有去谨身殿。
他是个嗅觉灵敏的人,用屁股都能想得到,今儿那些个清流官们会做些什么。
大明自英宗而始,清流们就愈来愈不像话,一旦抓到了某个点,就拼命的攻讦,你罢了一个人的官,后头的人继续前仆后继,你廷杖了一个,却又有数十上百个赶着也要挨廷杖不可。
一群疯子……
这是萧敬对他们的评价。
今日是太子殿下的受难日啊,所以呢,咱还是不出现了,免得在太子殿下脾气糟糕的时候,对自己有啥印象,虽说这事儿跟他根本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可难免会受迁怒。
这就好像,人家成婚,你上赶着去凑个热闹,诶呀恭喜啊,人家死了娘,当然只是随个份子,尽力少出现来显摆了。
因而萧敬告了个腰不好的病假,躲在自己的卧房里,两个小宦官给他小心翼翼的锤着腰,萧敬优哉游哉的,等另一个宦官给他喂了口茶。
舒服啊。
太监做到自己这份上,算不算光宗耀祖呢?
他在思考这个问题。
冷不防的,外头传来脚步。
萧敬耳朵尖,一听,便诶哟诶哟的开始叫唤了起来:“你们下手轻一些,咱的腰,那是伺候皇上的,锤坏了,皇上身边没了有个好腰的人疼着他,知晓他的寒暖,这能成吗?”
“干爹!”
萧敬一听干爹,才知道来的是自己人。
随即,他一轱辘起身,也不诶哟了,挥手让捶腰的宦官到一边去,坐稳了,抱起茶盏,轻描淡写的轻抿一口,才道:“来。”
只一个来字,外头的人便弓着身进来,这宦官一见到萧敬,二话不说便拜在了萧敬的脚下:“干爹,出事儿了。”
“何事?”萧敬眼中阴晴不定,忽明忽暗。
“东厂侦知,在西山有十数万百姓聚集,此前虽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当时也没往心里去。今日,那西山公然招募庄户,应募者,无以计数,奴婢……奴婢……怕出事,因而……”
“什么?”萧敬一下子窜了起来,脸带惊色:“十数万之众?”
“只多不少!”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都说要去西山做庄户啊。”
“西山开具了什么条件?”萧敬有点懵。
“不曾听说过有什么条件,只说招募庄户。”
萧敬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百姓傻的吗?”
这宦官便不敢言了。
萧敬眯着眼,十数万之众,对于聚众,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朝廷历来是有所防范的,因为人一多,就最容易出幺蛾子,他沉默了很久才道:“东厂继续监视,咱这就去禀奏陛下!”
“请陛下调兵弹压?”
“狗一样的东西!”萧敬一脚将这没出息的儿子踹翻,同样都是儿子,瞧瞧人家方继藩,那么多徒子徒孙,关系胜似父子,人家儿孙多出息啊,自己的这些,一个能用的都没有。
这宦官被直接踹翻,一脸恐惧地道:“儿子万死。”
萧敬阴冷的道:“到现在还没回过味来吗?什么样的人才能人心依附,什么样的人,百姓们才会争先恐后的携家带口的来投靠。什么样的人,百姓们能以为他效劳为荣?”
宦官磕磕巴巴的道:“圣……圣人……”
萧敬淡淡道:“圣人做不到,而是圣王,你呀,要多读书,尧舜在时,亲民爱民,于是百姓都知他们圣贤,争相依附,因而天下也即得到了大治。管不了这么多了,咱去报喜。”
说着,也顾不得其他了。
方才是因为丧事,所以萧敬不敢在谨身殿露面,可看这架势,丧事要变喜事了,该咋说来着,对,哎呀,棺材板动了,动了哇,还不是诈尸的那种,是真活过来了。
他眼疾手快,身后小宦官却是追着出去:“老祖宗,老祖宗,您的腰,您的腰。”
萧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腰不好,便忙是恢复了一瘸一拐的样子,匆匆至谨身殿。
谨身殿里,朱厚照已经被骂得开始怀疑人生了。
愤怒的清流们,认为太子殿下身边尽都是坏人,太子就是个二傻子,居然信了这些奸人的话,居然还敢和尧舜相比了,出去打听打听,这尧舜是谁?太子殿下您也配?
弘治皇帝虽是宽厚,可这么一通骂,脸上却难免有些愠怒。
只是此时不便发作罢了。
最可气的是方继藩,方继藩躲在人群里,一言不发,却将他的四个门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一副想要打死他们四个的样子。
杨廷和自知,大势已成。
无论陛下决心裁撤西山书院也好,又或者是顶着各种压力,甚至是龙颜大怒,廷杖自己以及其他的清流们也罢。
他都是胜利者。
因为自己已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哪怕现在将他拖出去一顿好打,摘了乌纱帽贬为庶民,杨廷和这三个名字也将成为无数士人的榜样,自己优哉游哉的回到老家继续养望,不出二十年,再出山时,定是天下最知名的大儒。
可就在这时,外头一声大吼:“陛下……陛下!”
却是萧敬的声音,萧敬一瘸一拐的冲进来,眼里还噙着泪,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瞧着他样子,似乎这一路跑来,遭了多大罪一般。
他忙不迭开始捂着自己的左后腰,一副腰子要完的样子。
可刚要开口说话,突然想到,不对,昨日告假,和陛下说的是右后腰,这边的手便不知觉的垂下,另一只手撑住右后腰。
“陛下,出事了,出大事了!”
殿中之人皆是色变,显然都给萧敬这样子吓了一跳。
出啥事了,何至慌张如此?
弘治皇帝的心情本就不好,一听出事,心里便猛的咯噔一下。
而此时,朱厚照和方继藩对视一眼,却都乐了。
“何事?”
萧敬气喘吁吁,他在宫里能混到今日,凭着就是一个本事,那便是出一分力,叫十分苦。
“陛下,西山那儿聚众十数万,无数百姓携家带口前往投靠,那人潮遮天蔽日,蜿蜒十里,看不到尽头。奴婢怕衍生什么后果,特来禀奏,陛下您看看要不要调京营……”
十数万百姓……
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有人反了?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听着,觉得匪夷所思。
于是,殿中有人咳嗽,方继藩站了出来,道:“禀奏陛下,我想,可能萧公公有点什么误会,百姓们不是变乱,没事,没什么事,只是西山招募一千个庄户而已,今日恰好开始招募,可能百姓们比较热情,因而……来的人多了一些。”
朱厚照看着萧敬,心里别提多高兴呀,这个萧敬,居然挺有眼色的,记得上一次,这厮说了本宫的坏话,此次,就原谅他了。
朱厚照自是把握机会,振振有词的道:“父皇,定远候说的对,招募庄户用以屯田和挖矿,除此之外,还需填补一批前去关外种粮的人员,因此,儿臣以镇国府的名义下达了命令,要招募庄户千员。”
殿中一下子哗然了。
镇国府只招募一千个庄户,来了十几万人,还将事情闹得这样的大。
这老百姓都是傻子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么多人去,十几万人,这岂不是百里挑一?
山野愚妇愚夫,果然如此啊。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似乎也想到从前有过这样的奏疏奏报,当然,他对此没有过多的关注就是了。
可是十几万啊。
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岂不是说天子脚下,京畿附近,但凡是有手有脚的百姓,大多都去了?
这镇国府就这样的好?西山就这么值得这些百姓去安家落户?
可在此时,有人却激动起来了。
百官之中,有人细细琢磨和咀嚼。
猛地,这人眼里放出了光彩。
“陛下……何以服众人!”
“什么?”
所有人朝着那翰林看去。
这翰林浑浑噩噩,被无数人的目光所关注,顿时羞愧难当:“臣的意思是,陛下曾在策论中出题,何以服众人,何以服众人,即何以安天下也,尧舜在时,百姓们倾慕圣王,纷纷依附圣贤,这不就是尧舜服众人吗?今日十数万百姓,纷纷至西山,投奔太子殿下,这……是不是服众人?岂不是说,天下百姓,对于太子殿下,有极高的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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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圣王出世
这翰林话音落下,顿时谨身殿里鸦雀无声。
这些百姓,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
许多人脸色惨然,很不好看。
什么是清流,清流就相当于百姓们的代表,他们下察民情,上达天听,主要的职责,就是代表天下的百姓,来纠察皇帝和朝廷的过失的。
可现在……
这些百姓有点蠢啊。
杨廷和有点懵。
这不是数百上千,这是十数万啊,十数万人,且还在京师一带,这是何等汹涌的民意。
杨廷和万万料不到,清早时,并没有太过关注的事,现在却成了一柄致命的利刃。
杨廷和忙道:“百姓们因何故去西山?”
萧敬回答:“不是说了,西山在招募庄户!”
杨廷和有些乱,招募一千庄户,却来了十数万人,不对啊。
方才许多站出来的清流,也有点懵了,无所适从。
弘治皇帝一楞,有点转不过弯来。
杨廷和强作镇定:“可否有人催促他们去,又或者是,百姓们受了什么胁迫?”
朱厚照听了,大怒:“和廷杨,你敢污蔑本宫吗?”
杨廷和自知失言,忙道:“臣万死,只是事情有些蹊跷,这么大的事,岂可不查个水落石出才好。臣……以为,臣以为……该请一些百姓来,当面问清楚,陛下,请陛下恩准臣为巡按,彻查此事前由。”
弘治皇帝脸色有些冷淡,对杨廷和,实是没有多少好印象。
这个曾经自己对他寄以厚望,令他辅佐太子的人,现在……原形毕露了。
“要问,就在这里问,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何须这么麻烦。”朱厚照气得不轻。
此时,满朝君臣都是一脸的疑惑。
这到底咋回事?
这么大的事,确实应当立即弄清楚啊。
弘治皇帝颔首:“萧敬……”
萧敬正待要答应。
杨廷和却道:“陛下,臣以为,为使百官信服,还是让顺天府随意请几个百姓来才好。”
他现在是真的急眼了。
到了这个地步,哪有后退的可能,只能逆流而上。
一定是镇国府收买了这些百姓,又或者是方继藩弄了什么诡计。
只要一拆穿,事情自然真相大白。
弘治皇帝似乎没有怪罪杨廷和的意思,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哪怕到了现在,还希望留给杨廷和最后一点的体面:“那么顺天府立即去请人罢。”
谨身殿里,顿时鸦雀无声起来,每一个人都各怀着心事。
那顺天府的动作极快,片刻的功夫,便带了十几个百姓来。
这些百姓也是吓着了,一路被人押着入了宫,一脸的惶恐,看着这威严和庄肃的宫室,有人吓尿了,死活不敢再走,几乎是被禁卫架着,方才到了殿上。
这七八个百姓,有老有小,一进殿,看着这左右的百官,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弘治皇帝,立即便吓瘫了一大半,站不住了,啪嗒跪地,哭号道:“草民万死,草民不知犯了何罪?”
“……”
这百姓,实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
看着他们惶恐不安的样子,有人竟是莞尔。
弘治皇帝不疾不徐的道:“杨卿家,可满意吗?”
杨廷和心里咯噔一下,他清楚,陛下对自己的不满已深,故意这般询问,颇又讥讽意味。
他只好装傻:“请陛下容臣询问一二。”
“且慢!”弘治皇帝没有急着让杨廷和询问,而是起身,徐徐下殿,在众目睽睽之中,走至这些百姓面前。
这些人个个衣衫褴褛,浑身都是土腥,弘治皇帝竟还闻到了一股尿骚味,显然,是有人真的吓尿了。
见他们惶恐不安,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
弘治皇帝凝视着他们,他们的肤色,远比这殿中百官更加黝黑和粗糙,甚至让人怀疑,彼此之间,是否是同族。他们的手臂往往有许多疤痕,手上满是老茧,这些……是真正的百姓,假装,是假装不出来的。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你们请起吧,不必害怕,这里没有人加害你们,只是有些问题,想要询问你们罢了。”
弘治皇帝说着,看中了一个老者,这老者大抵有六七十岁,佝偻着身子,黝黑的面上,有许多的皱纹。
弘治皇帝亲自将他搀扶起来:“老丈不必担心,朕非毒蛇猛兽,来,给他们搬一些锦墩来,赐座。”
宦官们忙是搬了锦墩。
弘治皇帝心里却很感慨。
平时他总看太祖高皇帝留下的训诫碑石,上头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话,这虽是训诫后世子孙和官员们的警句,可绝大多数人,显然都已将这训诫抛在了脑后,虽然他们常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可今日,看着这惶恐不安、瘦骨嶙峋状的百姓,弘治皇帝方才更加深刻的意识到太祖高皇帝,那个自底层爬上皇帝宝座的人,说出这番话时的心情。
弘治皇帝安慰这老丈坐下,这老丈才安定了一些,口里只反复的道:“公候万代,公候万代”之类的话。
这令有的人忍俊不禁,人家是天子万代,你特么的公候啥意思?骂人?
弘治皇帝没有介意,又安抚道:“待会儿有人询问你,他们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不必害怕,畅所欲言即可,朕就站在这,给你们撑腰呢。”
老丈忙不迭的点头。
弘治皇帝便瞥了杨廷和一眼。
杨廷和几乎没有看到任何的破绽,若说这些懵懂无知的人不是寻常百姓,他杨廷和还真不信。
杨廷和定定神,心里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要看看这十数万百姓,到底拿了太子和方继藩什么好处。
杨廷和咳嗽一声:“来者何人?”
老丈:“刘五六!”
杨廷和微笑,随即又道:“年方几何?”
刘五六看这和颜悦色的弘治皇帝站在自己身边,心渐渐安了,道:“三十有三。”
“什么?”
殿里有些躁动。
这人,分明看着五六十岁。
便连陛下都称呼她一声老丈,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三十三岁的大兄弟啊。
弘治皇帝年龄和此人相差不大,这两个人在一起,一个白皙,一个黝黑,一个肤色油光,一个面上满是褶皱,相差怕又两代人了。
见许多人窃窃私语,或是投来质疑的目光。
刘五六忙道:“草民有黄册,是北直隶永平府卢龙县人……”
杨廷和便摆摆手:“好了,不必取出来,本官自然信你便是。”
“你从实说来,是谁教你自永平府去西山的?”
杨廷和挖了一个陷阱,他不问有没有,而是直接问谁怂恿。
刘五六道:“啊……我……是有人教我来的……”
杨廷和听罢,精神一震,其余清流也都打起精神。
“此人是谁?”杨廷和语气严厉,颇有几分判官的味道。
刘五六吓得直哆嗦,忙道:“是我爹,我爹……还有刘保长……”
他爹倒是无妨,可是这刘保长……杨廷和似乎一下子抓到了什么:“这刘保长为何教你来?”
刘五六期期艾艾的道:“他说我三十多了,还未娶媳妇,一年到头,也是三餐不继,又说我娘得了病,有哪个姑娘肯嫁我。刘保长是我家五服内的亲,他看不过去,说现今西山招募庄户,得赶紧去,不去,就迟了。”
“……”
杨廷和脸色一变:“为何得赶紧去?”
“这……我永平府四乡八里的人都知道,您是京里的官人,竟不知?”
“……”
杨廷和有点懵。
事实上很多人都很懵。
刘五六道:“你可晓得,在西山,人人都有白面吃,你晓得不?白面啊,里头没有掺沙子的,雪白雪白的米,一粒一粒的,听说吃起来,是甜的。”
“就这个?”杨廷和不屑,不过心里,却有点不好的预感了。
刘五六道:“听说有时还会杀豚呢,逢年过节都能分一些,那红薯和土豆,更是管够的。”
刘五六说到这里,眼睛就放光了,开始流哈喇子:“听说去做工,还有工钱,一月下来,三两银子,诶呀,这可不少了啊,咱们寻常在地里刨食的人家,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一年到头,有几百个铜板,便要谢天谢地了。”
刘五六掰着手指头,来的时候,他只知道西山是个好地方,可一路跟着同乡来,相互交流,知识也开始丰富了:“有了银子和饭吃,将来还能盖房子,有了房子,就可以娶媳妇,娶了媳妇能生娃,生了娃,还能给娃娃读书,京里的官人,过的不也就这样的日子吗?八辈子都修不来这样的福气,我早来两日了,不敢进城,在外城那儿将就着搭了个棚子等,谁料睡过了头,还没去应募,就被顺天府的人拿来了……”
“我……”刘五六哭了,哭的很伤心,他现在倒不是担心官人加罪于他,而是自己与幸福的生活失之交臂:“我命苦,命苦哇,我若是能进西山,有太子殿下照拂,给我一个活干,我娘的病就有救了,我爹也能抱着孙子了……我命苦,我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