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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复诊

    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见过两位世叔,世叔,听说你们二位,联名弹劾了晚辈?”

    “……”张鹤龄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僵。

    弹劾是肯定弹劾的,为了弹劾的奏疏,他可没少费功夫,他原以为皇帝陛下还未处置方继藩呢,所以方才笑的很开心,可现在方继藩居然将此事摆到了台面……张鹤龄有一种一万头草泥马在心头奔过的感觉。

    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已经当着方继藩的面,‘处理’过这件事了,可现在方继藩完好无损,还如此开心的跑来告诉自己,你是不是弹劾了我啊……

    就这样平安过关了?

    方继藩依旧在笑,还笑的很张狂和得意。

    张皇后听到弹劾,一头雾水,便狐疑的看向张鹤龄。

    张延龄立即耸拉着头,而张鹤龄则是仔细打量方继藩,不可能啊,搜罗了这么多罪证,怎么可能……

    谁料方继藩这时又笑着道:“陛下真是鸿恩浩荡,非但没有加罪于晚辈,反而还要让晚辈去陪太子殿下读书……”

    张鹤龄还没反应过来。

    可张皇后霎时之间,便明白了什么。

    陪读?

    二十年的夫妻,张皇后又怎么不明白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的心里,世上再没有比太子更重要的了,国朝没有太子设陪读的规矩,可现在特意命方继藩陪读,而且还是在自己这不成器的兄弟弹劾之后,那么……除了说明自己兄弟的弹劾纯属污蔑之外,还说明,方继藩一定做了什么事,令太子得到了某种改变,而使陛下深信,方继藩将来会在太子身边,给予太子殿下巨大的帮助。

    这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啊。

    相比于自己儿子,两个兄弟的分量自然要差一些,何况,她对方继藩的印象也是极好。

    何况,陛下在弹劾之后,做出的决定,显然别有用心。

    现在想到这两个家伙居然惹是生非,张皇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方继藩,你去偏殿,给公主殿下复诊吧。”

    语气平淡,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方继藩道:“臣遵旨。”

    说着,很开心的去了。

    方继藩一走。

    张鹤龄和张延龄依旧还未回过劲来。

    便听张皇后厉声呵斥:“跪下!”

    张鹤龄一呆:“姐……”

    张皇后面带愠怒:“平日就知道你们两个,是没王法的东西,本宫念在姐弟的情面,一再纵容,哪里晓得,你们还想要构陷忠良不成?”

    张延龄吞了吞吐沫,很小心翼翼的纠正张皇后:“阿姐,方继藩不是忠良……”

    “住口!跪下说话。”

    张延龄立即道:“姐,我不跪,我不服气……”

    他话还未落下,却见自己的兄弟张鹤龄啪嗒一下跪了,张鹤龄比自己的弟弟智商还是高那么一丢丢的,他已察觉不对劲了,他很实在,毫不犹豫的跪了。

    张延龄顿时心口疼的厉害,自己的兄弟……居然将自己卖了,于是再没有什么骨气了,马上趴在了地上。

    ……

    方继藩在偏殿里,远远听到了张家兄弟的哀嚎声,他心里乐了,两个笨蛋,他们是一丁点都不明白张皇后的心思,方才自己那番傻乎乎的无心之言,明摆着是告诉张皇后,这两兄弟犯事了,而皇上在看到了弹劾奏疏之后,非但没有加罪自己,反而委以重任,这不明摆着,陛下对于张家兄弟构陷自己很是不满,而且对张家两对活宝,没有一丁点的信任吗?

    雷霆雨露,俱都君恩,陛下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对张家兄弟的态度不言自明,这是极大的不满啊。

    闹事闹到了皇帝那里,而且还是弹劾奏疏,这可是满朝文武都看着的事,张皇后不抽这两兄弟才怪了。

    还真以为本少爷只会胡闹?

    进了偏殿,里头烛火冉冉,一个老嬷嬷站在墙角,面无表情。

    公主殿下似乎早就候在这里等待诊视了,欠身坐在锦墩上,她面上含着嫣然笑容,那长长的睫毛,带着几分羞怯的颤抖,一双如星辰一般的明眸,只匆匆看了方继藩一眼,旋即又移开目光,那目光里似有感激,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复杂。

    在这烛火之下,方继藩这才注意到,她的脸精致无比,隐约有几分张皇后的影子,绝对没有任何老朱家的遗传,从前方继藩匆匆见过她,一次是在大殿,一次是在病榻,那时候也无心欣赏,可这一次认真去打量,方继藩突的心砰砰跳动起来,这小妮子,居然给方继藩一种和公主将来孩子叫啥都已想好的感觉。

    面对方继藩如此侵略性十足的凌厉目光,公主殿下居然还是带着浅笑,可眼底深处,除了羞涩,却也有了几分愠怒。

    当然,她却还得带着浅笑,在母后身边,她一直都是嫣然带笑的样子,性子也恬静,既然方继藩说她是脑疾,为了防止病情复发,所以张皇后对她尤为上心,于是乎,公主殿下身边,总有三班倒的老嬷嬷随时盯着。

    否则,一旦显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的性情,比如她现在就想愠怒的瞪着方继藩,然后告诫这个臭小子,不可如此放肆无礼。可她却不敢,只能无奈的浅笑,因为这难保不会让人怀疑她是否脑疾复发了,复发了就要吃药,药很苦,公主一点都不想吃。

    方继藩见公主对自己笑,心里暖洋洋的。

    方继藩上前,笑呵呵的道:“见过殿下。”

    公主显得无奈,却还是微笑着对方继藩道:“有劳……张总旗了。”

    方继藩立即道:“为殿下效力,赴汤蹈火,哪里敢称劳。”

    “咳咳……”角落里的嬷嬷面无表情,用冰冷的声音道:“张总旗,请立即复诊吧。”

    “噢。”方继藩觉得这老嬷嬷大煞风景。

    公主也只不经意的微微皱了皱鼻子,显然对于老嬷嬷,既有几分忌惮,在她面前又不敢造次。

    “伸手。”方继藩捋起袖子。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这复诊的架势,倒不像是大夫,更像是杀猪匠。

    公主迟疑。

    “不伸手如何复诊?”方继藩义正言辞的道。

    那嬷嬷终于开了口:“是否要垫上一层帕子?”

    把脉而已……方继藩没好气的道:“垫了帕子就不准了。”

    嬷嬷显得很无奈。

    公主含羞带怯的伸出纤纤玉手来。

    方继藩安慰她:“别怕,反正殿下大病的时候,该摸的都已摸了。”

    “……”公主的纤纤玉手,下意识的想要缩回去。

    方继藩名声有些不好,她虽在深宫,又怎么会不晓得呢?

    再看此人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看……就是纨绔子弟,没几分正经,虽然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可是戒备的心理却是极重。

    方继藩却是一把将她的脉搏抓住,装模作样的开始把脉。

    心跳有些快啊,这脉搏怕是每分钟有一百五十上下了。

    方继藩别有深意的看了公主一眼,见她局促又羞愤的样子,旋即放开了手,哈哈一笑:“嗯,没问题,病情没有反转的迹象。”

    公主一呆,明眸凝视着方继藩,她原以为,方继藩会趁机揩油。

    可谁料方继藩只轻轻一抓,便收回了手。

    方继藩又笑了笑:“公主殿下玉体金安,我就放心了,好啦,告辞。”

    也懒得说什么,起身便走,不肯逗留,只留下一脸错愕的公主。

第七十七章:江南才子

    揩油?哼!本少爷是这样的人?本少爷风流而不下流,好吗?

    本心上,即便方继藩颇有几分一见钟情的感觉,可让他当真去吃人豆腐,却是他无法接受的,从前吃小香香豆腐是迫不得已,虽然这种行为俨然已经成了习惯,习惯也成了自然,也方继藩的内心深处,却极鄙视这样的行为,男人就该堂堂正正!

    一路出了寝殿,旋即出宫,到了崇文门外头,便见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鼻青脸肿的候在这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看这两位世叔如此模样,方继藩便晓得,张皇后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这其实可以理解,别人欺负自己兄弟,做姐姐的固然要护短,可不代表自己不可以揍啊。

    张鹤龄一脸惆怅的模样,虽然肿起来的面颊使他这愁绪冲淡了一些,更多的却是一种滑稽感,方继藩老远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呀,两位世叔。”

    走近一些,张鹤龄嗔怒又无语的看着方继藩:“阿姐吩咐,让我们两兄弟,给你认个错。”

    “没关系,晚辈原谅两位世叔了。”

    “……”

    张延龄和张鹤龄俱都无语。

    心如刀割。

    张鹤龄沉吟了好久:“有个事,能不能打个商量。”

    “请说。”方继藩憋着笑。

    张鹤龄沉痛的道:“你看我们被打成了这样,能否赔一些药钱?”

    “……”这一次轮到方继藩无语了。

    这两位世叔骨骼清奇,还真是神人啊,此人只应天上有。

    方继藩摇头:“不赔。”

    张鹤龄语塞。

    张延龄不由道:“能不能讲一点道理?”

    方继藩摇头:“不讲。”

    “其实……给个三五百文,也是可以的,就当给个面子,要不,一百文也好。”张鹤龄不甘心,都说张家兄弟雁过拔毛,可最近不知走了什么霉运,接二连三的倒霉,这令他有一种很深的挫败感,仿佛不令方继藩掏点医疗或者安家费来,恪守多年的人格和为人底线便荡然无存。

    方继藩摇头:“没有。”

    这就很不讲道理了。

    鼻青脸肿的张延龄和张鹤龄对视一眼,张鹤龄和张延龄俱都龇牙,一齐吐槽:“抠门!”

    鄙视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兄弟二人似乎不敢招惹是非了,转身就走,张延龄低声嘀咕:“哥,怎么感觉这家伙一点儿也不傻。”

    张鹤龄面无表情,抬眸,看着久违的夕阳,清冷的街道,宛如在为他们默哀,屋脊上的残雪,点缀着恢弘的宫墙,他眼眸竟有些湿润了,造的什么孽啊这是,他尽力的冷静:“要心平气和,不要动怒,怒则攻心,心若有了损伤,是要用药的!”

    “哥说的很有道理。”张延龄努力的笑了:“这样一说,我该很开心,至少可以省点药钱。哈……哈哈……要多笑一笑……”

    张鹤龄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被这智障一般的兄弟彻底的惹怒了,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人按在地上反复的摩擦,猛地,他感觉自己的心骤的一停,噗的一声,口里喷出一口老血,怒不可遏的抓住张延龄就揍:“我们的地没了啊,蠢货!我们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啊,蠢货!这样你也笑得出,苍天呐,张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不肖子,祖宗们若是知道,非要从坟茔里爬出来,揍死你这个蠢货不可!”

    一顿拳脚下去,痛彻心扉,张延龄抱着头,发出哀嚎!

    ………

    人生有太多的事,是方继藩无法预料的。

    譬如他成了太子的伴读。

    伴读这东西,也不知道算不算官,不过显然,方继藩算是正式的加入了詹事府的核心圈了。

    詹事府并非只是太子的宫殿这样简单,事实上,它还是一个机构,这个机构里,既有如刘瑾为首的一批狗腿子,也有杨廷和为首的一批翰林和大儒,这其实就是未来太子的主要班底,就相当于是南京的六部一样,都属于朝廷的储备干部。

    除了没权,大家的官职也都不高,似乎一切都很好,至少……它给人带来了希望。

    方继藩就觉得自己现在很有希望,除了陪着去朱厚照去读书之外,一听杨廷和开始坐而论道,方继藩就打着哈欠犯困,脑袋沉沉的,可旋即,便传来了朱厚照震天的呼噜声,得,没法睡了。

    杨廷和的涵养居然很好,不再恼怒了,管你朱厚照和方继藩做什么,他依旧捧着书,摇头晃脑的读,太子老师有太子老师的难处,只能希望用心去感化太子,希望有一天,太子能够回头是岸吧。

    嗯……和用爱发电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看着,年关将至,回到府里,邓健被门子拉到了一边,接着兴冲冲的到了方继藩面前,压低声音道:“少爷,您要打听的人,打听到了,这个唐寅,他就住在来福客栈,距离咱们家……不远。”

    早先的时候,方继藩就吩咐过邓健,让他打听唐伯虎的下落,因为开了春就是春闱,而江南来的读书人要参加会试,往往会提早来京,毕竟这来回就是上千里路,这时代行路艰难,没有几个月功夫也未必能抵达,何况,一旦遇到了大水,或是途中生病,都可能耽搁时间,所以没有人敢面对这重要的考试时,还敢掐着日子来。

    其实到了岁末的时候,各地的考生,就差不多都已抵达京师,济济一堂了,一个个磨刀霍霍,就等开考。

    唐伯虎也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抵京。

    方继藩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是总觉得,历经过无数影视剧的洗礼,那曾在荧屏里风流潇洒的唐伯虎,称的上是自己的半个偶像,现在他大难在即,别人的死活方继藩可以置之不理,可伯虎兄,本少爷要救你啊!

    方继藩现在最担心的,是唐伯虎这时候和徐经这些人厮混在一起,徐经到底是不是清白,是否真正的参加了舞弊,方继藩不知道,可唐伯虎堂堂应天府解元,是断然不可能参与的。

    他既是被冤枉,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和涉案的礼部右侍郎,也就是这一次会试的考官之一程敏政以及考生徐经这些人走的太近,且唐伯虎这个人,性子潇洒,说话也没什么遮拦,一旦有了瓜葛,难保瓜田李下,想洗清嫌疑,可就难了。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唐伯虎和徐经这些人在抵达京师的这些日子里厮混一起,不过……这可不容易,他们毕竟算是半个同乡,而且又都在京师里,唐伯虎乃是解元,现在已是声名鹊起,就算他不去凑别人热闹,别人怕也会凑到他的身边来。

    “来福客栈?与他同住的人都有谁?”

    邓健不知道少爷为何对一个叫唐寅的人如此有兴趣,不过少爷的心思,本就难猜,虽觉得有些疑窦,却还是乖乖道:“因为最近许多考生抵京,所以各个客栈都已客满,据说他和许多同乡同来的,不过,那家客栈里,他是孑身一人,没有和同乡住一起。”

    方继藩松了口气,他知道唐伯虎是和徐经一同北上来赶考的,就怕他们住在一起,现在既不同住,就好多了。

    现在的问题是将唐伯虎和徐经之间的联系隔绝开。

    方继藩立即顺势道:“走,去来福客栈。”

    “呀……”邓健惊讶的道:“少爷不吃饭?”

    “不吃。”方继藩雷厉风行,本少爷要做好人好事。

    邓健可怜巴巴的摸了摸自己肚子,他饿了。

    事不宜迟,方继藩命车夫备了车,带着邓健匆匆至来福客栈,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这几日虽没有下雪,不过夜里的天气依旧是寒风刺骨,来福客栈不过是隔着方家几条街坊,这里是华灯初下,倒也热闹,方继藩下了车,这客栈里,冷不防的便走出一人来,差点和预备进客栈的方继藩撞了个满怀。

    这是一个读书人,个子瘦瘦高高,儒衫纶巾,相貌谈不上出众,却带着几分潇洒飘逸之感。

    邓健低声咕哝:“少爷,这就是唐寅。”

第七十八章:满满正能量

    呃……和后世的才子风流形象不太般配啊,怎么看着,像个即将奔三的油腻青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继藩显然是外貌党,突然有一种你长得一点都不好看,我不想救你的感觉。

    可是……来都来了。

    方继藩嘻嘻一笑:“可是唐解元?”

    唐寅一愣,随即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还穿着下值回来的豹服,一看就是亲军的官员,腰间还配着剑,最格外醒目的是他腰间的‘金’(铜)腰带,唐寅微微皱眉:“敢问公子是何人?”

    方继藩很实在:“方继藩。”

    一听方继藩三个字,错身而过的一个商贾模样的人身子一僵,然后嗖的一下便冲进了客栈里。

    唐寅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似来了京师之后,听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说过,他努力的回想,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顿时拉下脸:“噢,见过方公子。”

    他神色冷峻,就好似是脸上有乌云压顶一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方继藩呵呵一笑,其实……他早就习惯了:“本公子对唐解元慕名已久,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有许多事,还要向唐解元请教。”

    唐寅略一踟蹰,却是朝方继藩行礼:“很是不巧,学生邀了几个朋友吃酒,公子盛情相邀,学生却之不恭,不过……还是下次吧。”

    方继藩啊……

    唐寅本就是外乡人,怎么敢招惹这等凶名在外的纨绔子弟,不过方继藩乃是南和伯子,他惹不起,所以一面拒绝,一面却是露出万分抱歉的样子。

    再者,唐寅确实已经有了邀请,自己的同乡徐经邀自己一起去见礼部右侍郎程敏政,程敏政也是应天府人,如今身居高位,徐经和唐伯虎都是应天府的士人,理应去拜访。

    当然,这种拜访只是表面而已。

    其实这本身就是时下的某种潜规则,一些有前途的举人,来京参加会试时,往往都会拜访自己的同乡,而这些同乡,无一不是朝中的命官,而大臣们呢,对于这些青年才俊,也会给予一些照顾,毕竟这些人将来都极有可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可以收为己用,形成朋党;自己在会试之前给予他们一些帮助,将来他们做了官,便对自己死心塌地了。而这些青年才俊呢,也可仗着大臣在朝中的影响,平步青云。

    所以对唐寅而言,这一次的拜访,尤为重要,自己乃是解元,高中的机会极大,此番提早进京的目的,便是希望徐经能够引荐程敏政,等将来自己中了试,就不必担心仕途上的问题。

    方继藩一听,不由皱眉:“吃酒?唐解元可是去和那徐经吃酒。”

    唐寅一下子戒备起来,此人竟也知道?

    不过他和徐经的关系一向不错,这在江南士人们的圈子里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京中臭名昭著的败家子,竟是知道,那么,可就值得让人堤防了,这说明方继藩没少关注自己,或许别有所图。

    唐寅还未矢口否认。

    方继藩继续道:“甚至,可能唐解元还要去拜访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吧。”

    这一次舞弊案,众说纷纭,不过更多人深信,这是子虚乌有的弊案,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程敏政此后做了考官,而且,徐经领着唐伯虎去拜见了他,不只如此,还送了礼。

    单凭这一点,就根本说不清了。

    唐寅脸竟腾地红了,似乎一下子被方继藩看穿,忙道:“学生……告辞……”

    于是,匆匆要走。

    这一次的拜会,实在太重要了,毕竟是自己好友徐经好不容易寻的门路,而且礼部右侍郎,位列三品,对自己的前途,有莫大的助益。

    唐伯虎早已不再是数年前那放浪形骸的才子了,自父亲去世之后,家道中落,一家人的重担,俱都压在他的身上,这使他的性子,比从前沉稳了许多,在他心里,眼下事关到自己的前途,还有家业的复兴,决不可出任何的差错。

    他举步要走。

    方继藩却显得很是尴尬。

    果然做好人好事的人没有好下场,可他见唐伯虎没有矢口否认与徐经一同拜会程敏政的事,方继藩心里倒是急了,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今日你唐伯虎若是去见了那程敏政,到了那时,便是跳进了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成!

    不能让你去。本少爷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方继藩道:“且慢!”

    唐伯虎吓了一跳,脸都白了,他觉得最坏的事可能要发生了,这个败家子,突然寻上自己,还将自己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肯定是别有企图,家门复兴在即,自己怎么怎么会被这等人缠上。

    可他不敢惹方继藩,毕竟在这京师里,敢招惹方继藩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何况是他这外乡来的考生,唐伯虎忙是朝方继藩行了个礼,情真意切道:“学生若有任何冒昧唐突之处,还请公子见谅,只是学生……”

    “不许走!”本少爷客客气气的留你,你竟不识相,既然本少爷要做好人好事,你不给面子,方继藩只好用自己最擅长的方法了。

    此等蛮横的态度,早已令那客栈里露出的无数双眼睛,俱都露出了骇然之色。

    那些行路的路人,原本还想好事的来看看热闹,可听身旁人低声道:“没听见吗?人家自称姓方,南和伯府的……”

    于是乎,路人们竟连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围观看热闹的优良传统竟都忘了个干净,纷纷避之如蛇蝎,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

    唐伯虎脸色苍白,全无血色,他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委屈求全的道:“公子……下一次……”

    “本少爷说了!”方继藩喝道:“你他娘的不许走,你若是敢走,本少爷打断你的狗腿!”

    听了这话,邓健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子有了光彩,心花怒放,方才自己还嘀咕呢,少爷怎么文绉绉的,原来少爷就是少爷,少爷从未忘本,这就是少爷的本色啊。

    唐伯虎如遭雷击,他从没有见过如此蛮横之人,他不由道:“公子非要留下学生,到底所为何事,学生不过是区区读书人,一介书生,公子为何这般咄咄逼人?”

    方继藩露出了招牌似的蛮横笑容:“因为本少爷高兴啊。”

    当然是因为高兴,难道本少爷还告诉你,自己是穿越人士,知道你有难了,特来给你指一条活路吗?你大爷,这么魔幻的事,说出来我自己也不相信啊。

第七十九章:助人为快乐之本

    方继藩这种蛮横的做派,终于还是将唐寅惹怒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是开始稳重,可唐寅的骨子里,却还是傲然的。

    他正气凛然:“学生若非要走又当如何?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哼!这里是有王法的地方……”

    说着,他举步便要走。

    方继藩已经很无奈了,他极想告诉唐寅,今日你若是和徐经一起去拜会了程敏政,那么你何止是前途丧尽,而且还需下锦衣卫诏狱,在狱中,你会生不如死,此后妻离女散,一辈子永远翻不了身。

    好嘛,既然你自己要找死,那就去死好了。

    本少爷也只能帮你到这里。

    方继藩冷冷一笑,便见唐寅徐徐踱步,与自己擦肩而过,留给方继藩一个背影。

    方继藩只冷冷的看着这背影,在这隐约的灯火之下,背影里依旧还透着一股子少有的傲气,方继藩第一次觉得,人骄傲起来其实挺讨厌的,只是……恍惚之间,方继藩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这傲气的背后,又何尝不是无奈呢,父亲早逝,家道中落,从前那多才多艺的富贵公子渐渐落魄,甚至不得不寄人篱下,受人白眼,才能维持自己进京赶考,想来,此次入京赶考,已是他人生唯一的寄托,也是唯一一次翻身的希望了吧。

    十年寒窗,全凭这最后奋力一搏了。

    或许这个时候,唐寅心里该是充满了希望的,这也该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燃起对人生的希望,因为在此之后,便不会再有了!

    这些念头,只在方继藩的脑海里一瞬间的闪过。

    你妹……方继藩忍不住恶狠狠的鄙视自己:“助人为快乐之本,我方继藩是个好人,不可忘了自己的初心啊。”

    眼看唐寅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夜幕,方继藩厉声大吼:“这是天子脚下,却不是朗朗乾坤,我方继藩就是王法!”

    一声大喝之后,方继藩已是疾冲上前,唐寅听到了这吼叫,下意识的回头,他其实比方继藩的更壮实,毕竟方继藩不过是个少年郎,可猝不及防,方继藩的拳头就已到了,迎接唐寅的,乃是方继藩凌厉的目光,这是纨绔子弟特有的阴狠,他面带错愕,可方继藩一丁点都没有留情,拳头已狠狠砸中他的面门。

    呃……

    唐寅捂着鼻子,直接摔倒在地。

    他口里支支吾吾的道:“没有王法吗?没有王法吗?”

    方继藩嚣张的道:“我就是王法!”

    紧接着,那客栈里头,自门缝里露出的一只只眼睛,则看到了残忍的一幕。

    便见这方家的少爷,对唐解元拳打脚踢,拳拳到肉,脚脚锥心。

    远处的行人,忙不迭的避开。

    唐寅被揍得很惨很惨,因为方继藩没有半分的手下留情。

    邓健一见,也跟着冲来,他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狗腿子,亦是左右开弓,骑在唐伯虎的头上便是一通乱拳下去。

    唐寅不曾想到,只因为自己不肯委曲求全,便被这京师恶少如此的虐待,浑身的骨头似都被打的散架了。

    他心里怒极,狂怒道:“我们无冤无仇,无冤无仇,呜呼……”

    一听到读书人好生生的不喊天哪之类的话,非要呜呼,呜你个头啊呜,方继藩便又好气又好笑,只是他算是明白了,自己今日就算是阻拦了唐寅一次,下一次呢?所以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干脆让他在春闱之前下不了地,下不了地,鼻青脸肿,他还敢去拜访程敏政吗?

    我方继藩杀人即救人!

    唐寅此时放声大哭,又厉声道:“我明白,我明白了,方继藩,就是你方继藩,你方继藩有三个门生,俱都是举人,你是害怕我唐寅今次大比拔得头筹,抢了你三个门生的风头,方才故意来找茬,我明白了,你好狠毒,你……卑劣!”

    这似乎已是最合理的解释。

    唐寅好歹也是有智商的人。

    现在,他似乎觉得自己全明白了。

    不错,就是如此!

    自己乃是南直隶解元,江南风头最劲的才子,北地的读书人,谁及的上他?

    这方继藩定是有私心,就是害怕自己这江南第一才子,这才想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好使自己无法参加科举。

    他已气得浑身颤抖,想来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可恶之人。

    方继藩不得不佩服唐寅的脑洞,他大笑:“哈哈……你也配和本少爷的三个门生相比?”

    唐寅在瘫在地上,早已是面目全非,猛地咳嗽,一口血混着牙齿一起落下来,他拼命的呼吸,方才艰难的道:“呵……你的奸计,不会得逞!”

    方继藩眯着眼,猛地突然有了主意,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么,不妨我们就打一场赌,倘若我的门生考的比你唐寅好,你便拜我为师。”

    唐寅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冷笑连连:“可若是你输了呢?”

    只要自己还能去参加会试,唐寅就不相信自己会输。

    方继藩道:“那就掐死我这三个门生!”

    “……”唐寅竟是语塞。

    而方继藩说着,却已抬腿,狠狠一脚踩在唐寅的小腿上。

    不等唐寅反应,一股剧痛便自小腿处钻心而来。

    唐寅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只是掩在这哀嚎之下,分明有骨折的脆响。

    骨……折了!

    若是有良医来救治,悉心调养,或许一两个月时间可以慢慢的恢复。

    而方继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唐寅若是在考前不能下地,脸上的淤青也没有这么快消去,那么……作为一个体面的读书人,是不敢出门去见人,更遑论是去拜谒那程敏政了。

    搞定,可以收工了。

    方继藩眉头舒展开来,心里有一种帮助别人的喜悦感。

    却在这时,有人厉喝道:“天子脚下,谁敢造次,是谁敢行凶,来人,莫要走了凶徒。”

    原来是顺天府的差役已是闻讯而来,他们听说这附近有殴斗,被打的据说还是一个纶巾儒衫的读书人,这读书人是轻易能打的吗,于是心急火燎的便带着人来了。

    为首的都头气势汹汹,手持着戒尺,身后数个差役捋起袖子,也是不可一世。

    可当这都头在昏暗的灯火下看清了方继藩,却是有点懵。

    眼前这个少年,他不相识,可人家穿着亲军武官的虎服,腰间系着一柄精致的佩剑,在大明,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都能佩剑的,即便是寻常亲军校尉,也只能佩刀;不只如此,这少年腰间金灿灿的腰带,也极为醒目。

    他还未开口。

    方继藩已是一副没事人一样的扫视了他一眼,道:“我叫方继藩,我爹是方景隆!你呢,你叫什么?”

    ……

    新的一周,支持啊,这么正能量的书不支持没天理啊。

第八十章:名师出高徒

    第一句我叫方继藩,一下子让这都头腿有些软了,都头面上五味杂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第二句我爹叫方景隆,终于让都头再也没有气力站着,啪嗒一下,便跪了。

    而更可怕的却是第三句,你叫什么名字?

    他战战兢兢,自己不过是个小小都头,无品无级,眼前这个人,可是伯爵世子,他爹在五军都督府公干,多少王侯,都和南和伯家有瓜葛呢。

    他面上仿佛充了血,很艰难的道:“小……小的张崇。”

    “噢。”方继藩浑不在意的颔首点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家里几口人啊?”

    “……”张崇颤抖的更厉害,身如筛糠,吓尿了。

    “小人……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方继藩颔首点头,没有深究下去:“方才你也看到了吧,这个叫唐寅的读书人,居然当众殴打本少爷……”

    张崇很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不远处死活不知的唐寅,再看看低着头捋平自己衣摆褶皱的方继藩,艰难的道:“看……看见了,小的这就拿人,这……这岂有此理啊,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打公子,这是小人的失职,小的这就……”

    “算了。”方继藩大度的摆摆手:“我打算原谅他,这件事就不计较了,年轻人嘛,总难免冲动一些,难道就因为他殴打于我,我便坏他前程。”

    张崇立即道:“公子宅心仁厚,小人敬佩不已。”

    方继藩撇撇嘴:“邓健。”

    邓健还捋着袖子,似乎还不解恨呢,怒目而视着地方的唐寅,可一听方继藩呼唤,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容:“小人在。”

    方继藩道:“请个好大夫,给他治伤,银子,我们出,我们方家是讲道理的人家,不能因为别人殴打了我们,便以怨报怨。”

    “少爷……”

    方继藩瞪他一眼。

    邓健顿时不敢做声了,忙道:“小人明白。”

    “还有!”方继藩指了指这来福客栈:“从今往后,叫人将这里盯死了,谁若是和这唐寅勾三搭四,便是看不起我方继藩。”

    “是,是。”

    接下来官司上的事,自然是由邓健和那都头去处理,这一点,方继藩倒是不必操心。

    唐伯虎是解元,有举人的功名,寻常人动了他,肯定要惹来天大的麻烦,好在方继藩不是寻常人,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定是一场糊涂公案,因为方继藩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证自己。

    行善积德,真是不易啊……

    方继藩突然发现自穿越之后,自己的泪点竟是低了不少,上一世,枯燥的埋首在书桌里,不知今夕是何年,而今,却是经历浮华,即便如此,自己也不改初衷,富贵的生活,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志向和那玉洁松贞的初衷。

    呼……眼角竟有些湿润,可在那都头和邓健看来,这败家玩意却说不出的可怕,哪怕他迈步形走,也带着一股你永远无法猜透的可怖。

    这个身影,隐入了黑暗。

    接着,便是正常的程序了,都头指挥着人,将唐寅抬回客栈,这都头倒也尽心,开始进入客栈调查情况,并且开始盘问路人,可得到的结果大致都是一致。

    我不知道,我没看见,呀,唐解元打人了?

    此等事,是没有人敢跳出来仗义执言的,并且大家都不傻,牵涉进去,风险太大了,即便有人同情唐解元,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都头让人签字画押,接着又装模作样的盘查了一番,他似乎还是有一些恻隐之心,不免去探视了一下唐寅。

    唐寅的伤势虽是可怖,不过大夫诊视之后,倒是松了口气,多是皮外伤,比如那一副被揍成猪头一般的尊容,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唐寅他娘绝对认不出自己儿子了。

    除此之外,便是小腿有一处骨折,没有三两月,怕是下不了地的。

    大夫心里抵定,性命的危险肯定不会有,不免唏嘘一番:“这是运气啊,是解元公祖宗有德,否则……即便不死,怕也要留下后患。”

    唐寅想死,被打成这样,你告诉我这是祖宗有德?若是唐伯虎还能爬起来,怕是非要掐死这个庸医不可。

    都头只在一旁看着,心下不免同情,见躺在病榻上的唐伯虎,唏嘘一番:“唐解元,既然不碍事,这就好了,今日孰是孰非,暂无定论,不过世上的事,大抵不过如此,那方继藩毕竟出自权门,唐解元还是忍一时之气,安心修养,此事作罢吧。”

    都头说出这番话,就觉得失言了。

    唐寅口齿在嚅嗫,本来没什么气力说话,而且嘴里偶尔蹦出几个音符,也是含糊不清,可听了都头的话,却顿时义愤填膺,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放出了吼声:“不,不……咳咳……我唐寅绝不让此子得逞,决不让他得逞,我……我此番定要名列头榜头名,将他那三个门生……俱都……咳咳……咳咳……”

    大夫吓了一跳,忙是安抚他。

    方继藩是个有智商的人,虽然每一个人都觉得他鲁莽且有不计后果的愚蠢。

    这件事,肯定不会轻易罢休,毕竟打的乃是解元,官面上的裁决很好办,怕就怕惹起众怒,可方继藩做好人好事,哪里计较的了这么多。

    既然如此,方继藩就耍了一个小滑头。

    打赌!

    赌这一次科举的成绩。

    人心就是如此,单纯若只是出现了殴斗的事,不满的人肯定要叫嚣起来,难保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可一旦出现了一个赌局,而且赌局还关系到了科举,那么,势必许多人在愤恨的同时,也不免希望通过这场赌局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果然,京师的考生们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起来,唐寅被殴,亦或者是唐寅把败家子方继藩揍了,这种种的流言,甚嚣尘上,虽然以方继藩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名声……呃,所谓的争议,不过是一面倒的谩骂,无非是仗势欺人之类。

    不过,为唐解元愤慨之余,而滋事的读书人反而不多,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盼着……这一场春闱,好让这唐解元,如何狠狠将方继藩的三个门生踩在脚下,好出这一口恶气。

    其实……对于唐解元,几乎所有人,都有足够的信心。

    唐寅乃是南直隶解元,而方继藩三个弟子,固然实力不错,可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个欧阳志,乃是顺天府解元。

    看上去,似乎都是解元,可实际上呢,相差却是十万八千里。

    应天府是俗称的考霸之乡,可能一个落榜的秀才,放到了北方,随随便便都能中一个举人,所以,之所以高中南直隶解元的唐寅能够名震天下,而中了北直隶解元的欧阳志,却和各省的解元一样,具都泯然于众人。

    这大明的会试,自明宣宗开始,便实施的是南北榜,原本是南方士人与北方士人分开考试,不过近年来天象大变,为了照顾诸省赶考的读书人,弘治九年,皇帝下旨,南北会试统一在二月举行,只是各自的考卷不同,出题亦是不同。

    这一点,对于欧阳志三人而言,倒是有那么一丁点优势,毕竟北榜的试卷往往要“容易”一些。

    可即便如此,这会试的排名,依旧还是以文章好坏定论,北人录取的机会高,想要力压唐寅为首的这群考霸,在天下人眼里,依旧是天方夜谭,能中进士,就已是祖上积德了。

    外头的流言蜚语,方继藩呢,自是眼不见为净,雪停了几日,随即又飘起了大雪,方家的书斋里。

    方继藩跪坐在地,神情肃穆。

    三个弟子纶巾儒衫,亦是显得格外的严肃。

    方继藩嘴唇轻动:“外间的传闻,你们听说了吧?”

    欧阳志面色麻木,只微微颔首点头。

    很稀奇吗?

    不稀奇。

    不就是把唐解元揍了一顿,据说差点打断了腿,不就是立下了一个赌约,倘若赢了,唐寅也拜入恩府门墙之下,输了……就掐死我欧阳志吗?不算什么,这又算什么呢?我欧阳志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

    欧阳志的脸上,一丁点波澜都没有,处变不惊!

    这其实暗合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人是会突变的,倘若不突变,便要被淘汰,就如从前单纯的欧阳志起初看到恩师荒唐的行为,他会震撼,他会不安,他会焦虑,他会百感交集,可跟在恩师身边‘学习’,若是还不突变,这隔三差五的震撼,是人都受不了啊,所以,渐渐的,他习惯了,他甚至已经开始对平静的生活,产生了不适,在方家,若是几天下来,竟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反而震撼了,焦虑了,不安了,乃至忧心成疾。

    恩府打了人,又打了个赌,噢,就这么一个小事啊,知道了……

    方继藩看着欧阳志,不由虎躯一震,这小子,处大变而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很有前途啊。

第八十一章:教书育人

    刘文善以前是个急脾气,而且最有正义感,性子……和谢迁差不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他现在,虽是欲言又止,居然忍住了,他依旧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坐定,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不执著于生灭,心便能寂静不起念。刘文善很有几分佛系青年的淡定自若。

    方继藩也不由暗暗点头,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三人之中,只有江臣年纪最轻,他皱着眉,不由生出恻隐之心,良久,他才踟蹰的道:“恩……恩府……学生以为,恩府不该……不该对唐解元痛下杀手,这……这是有辱斯文……”

    方继藩恶狠狠的瞪他,没有前途,他大喝一声:“胡说,分明是唐解元揍了为师……”

    江臣不敢做声了:“恩师教诲的是。”

    方继藩心里不由感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真是听话啊,做人师父好,比做人爹还强,他笑了笑:“接下来,就该好好教你们读书了,这一次,为师一定让你们将唐寅这臭小子踩在脚下。”

    刘文善道:“恩师想要教授学生什么?”

    “刷题!”方继藩振振有词,声振屋瓦。

    “以你们的智商……”方继藩是个很耿直的人:“想要在会试脱颖而出,很难。唯一的办法,就是刷题,这是最笨的办法,距离春闱,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为师要求你们,每日做题,一日要写出两篇八股文,为师出题。”

    当然,出的题里,定是夹藏了今年春闱的真实考题,事实上,方继藩早就将这题出了,也已让他们写过十几篇文章,不过显然这不够,既然他们没有智商,也没有唐寅的才情,那只能用笨办法了。

    此次春闱,主考乃是李东阳,虽然现在皇帝还没有确定人选,可历史上,就是李东阳作为主考,而李东阳的性格,在历史上也有记载,他也流传下来几篇文章,这几篇文章,方继藩在明史档案馆里,曾经作为李东阳性格以及为人处事的重要资料。

    根据这些,就可以得出李东阳个人的偏好,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每一个人对文章的偏向不同,有人喜欢耳目一新的,有人喜欢四平八稳的。

    除此之外,就是规避舞弊案的问题了。

    会试和乡试不同,乡试是小比,牵涉到的考官不多,比如应天府的乡试,主考乃是王鳌,这上上下下的事,都由他负责,只要王鳌不出问题,那么就绝不可能有人想到舞弊。

    而会试乃是大比,除了委任主考之外,朝廷还会任命礼部、都察院、国子监的官员作为考官,因为人多,就难免可能出现弊案。

    比如上一次王鳌主考,即便放榜之后,出现了三匹黑马,也绝不会有人怀疑,主要是考官只有王鳌,根本没有其他人经手的可能,而王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君子,不但皇帝对其信任有加,文武百官,也无一人敢挑他的刺,哪个不开眼的,倘若敢质疑王天官,怕是朝廷还没认为他是诬告,这天下人的吐沫星子就已将他淹死了。

    这一次,主考李东阳当然没有问题,可下头的考官,就不同了,如程敏政这些人,当然,方继藩从种种史料中印证,大抵可以得出,程敏政并没有舞弊,事实上,他也不可能为了两个同乡,如此胆大妄为。

    问题就在于……乡党这东西,往往离不开人情上的往来,同乡士人到了京师,要来拜访对吧,拜访了,要送礼对吧。送了礼,还要坐下来相互吹捧对吧,吹捧完了,还得说,呀,程公这墨宝当真是稀世珍品,学生厚颜,请程公将这墨宝赐给学生对吧。这墨宝送了,也不能白拿,毕竟程公的墨宝乃是奇珍啊,拿回去装裱在书房里,可以光耀后世的,怎么办,润笔费了解一下。

    这一来二去,真如gou男女勾搭chengjian一般,唐寅这些人,没有考中倒罢,考中了,就难免有人妒忌。不过一般人拜访了程公,也只是拜访而已,毕竟你不出名,也低调做人,自然没人找你麻烦,结果你徐经和唐寅,俱都是江南才子,还特么的喜欢喝酒,喝了酒,就要吹牛b,吹完了牛b,什么事都抖落了出来,结果,你们还高中了……

    这……想不完都没天理了。

    方继藩不喜欢徐经,也不喜欢程敏政,在他看来,他们最终落到这个下场,是咎由自取,堂堂朝廷的官员,还有国家未来的储备官员,不好好的干活,为老朱家,还有方家这等勋贵,好好的治理天下,让老朱家和老方家继续醉生梦死和混吃等死,你们居然还玩乡党这等套路,无论这舞弊案是否冤枉,都是找死。

    之所以救唐寅,是因为方继藩深知唐寅在江南时,其实并不是这样世故的人,此番是因为家中遭遇了变故,家道中落,这才不得已被徐经怂恿着去走门路,这样的人可以挽救,更别提,这个家伙还是自己半个偶像了。

    所以……要防止被人认为是舞弊,首先做的,就是要建立一道防火墙。

    譬如,方继藩严禁三个门生外出交友,交你妹的友,有为师每天和你们愉快的玩耍,还需要朋友?

    除了避免他们与人接触,另一方面,揍了唐寅,某种程度而言,既保护了唐寅,也保护了方继藩和他的三个门生。

    现如今,满京师都在关注着这一场赌局,方继藩的名声在读书人地圈子里,更是彻底的臭不可闻了,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至于其他的文臣……也只能用呵呵来形容,说难听话,就算有考官想要泄题,从他家门口一直到崇文门排队怕也轮不到方继藩啊,能做考官的,俱都是清流官,何谓清流,喻指的是德行高洁负有名望的士大夫,莫说说是泄题,便是大街上遇到了方继藩,和方继藩打了个招呼,说不准名声也跟着臭了。

    这令方继藩自鸣得意起来,其实本少爷,还是很有智商滴。

    年关将至,接着便是亲戚之间要相互走动。

    方家跟着文皇帝迁都至京师,其实也有不少亲戚,而且这些近亲、远亲,也多是皇亲国戚,譬如英国公张懋,其实论起来,方继藩有个姑婆,便曾是英国公张懋之弟张建的妻子,当然,这等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在太过凌乱,方景隆今年脸色比以往好,觉得自己挺光荣的,儿子发了大财,还成了太子殿下的伴读,现在三个门生,又是磨刀霍霍,走亲戚起来,也是虎虎生风。

    方继藩呢,告了几日的假,调教三个门生,可詹事府的差事却不能丢,乖乖的又跑去詹事府里当值。

    快过年了嘛,詹事府的安危要紧啊,忠心耿耿的方总旗兼詹事府伴读,怎么能不在呢。

    其实到了年尾,詹事府里的许多官员都要沐休,也就是放年假了,方继藩觉得詹事府清冷了许多,很多熟悉的面孔都不见了,心里不禁唏嘘,虽然方继藩并不认得他们。

    到了詹事府,自然要先去见太子殿下,到了正殿,却见太子殿下一见了方继藩,故意用衣襟裹着自己的脖子,方继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脖子,朱厚照便瞪他一眼:“看什么看?”

    方继藩笑了:“殿下又挨揍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

    呃……这似乎是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第八十二章:天才

    一见方继藩戳破了自己,朱厚照脸微微一红:“为何别人的爹,就这般的好呢?”

    方继藩诧异道:“不知殿下所说的爹,是谁?”

    “你爹!”朱厚照又瞪他一眼,接着摇头:“父皇越来越暴戾了,明明他对百官如此和善,偏偏对本宫,却是愈发的严厉,本宫的日子,没法过了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又是一声叹息。

    方继藩忙道:“殿下身上又多了一道伤疤,了不起,这是铁血真男人的印记。”

    朱厚照眯着眼,似乎还是高兴不起来。

    看来,这一套已经免疫了。

    方继藩便叹口气,为他默哀:“殿下,挨揍乃兵家常事,能炼筋炼骨,还能强身健体。”

    “……”

    方继藩顿时呵呵干笑,呃……有些尴尬……便低头,看朱厚照的案牍上,是一叠叠密密麻麻的文稿,方继藩倒是疑心起来,没见这太子殿下会如此努力的啊:“殿下在做什么?”

    “算数!”朱厚照顿时龇牙:“知道为何昨日会挨揍吗?就是因为这算数的事,这不是年尾了吗?年尾了国库要折算钱粮,户部那儿,要查账,本宫昨日在暖阁里伴驾,听父皇和刘师傅他们说起此事,本宫心想,这敢情好啊,本宫也对算数有兴趣,是以就对父皇说,让儿臣来算算,父皇一听,便不喜了,说本宫不好好读四书,学经算之术做什么?”

    方继藩不由皱眉,不对啊,算数虽然在明朝的地位并不高,可总比不学无术的强,总也还没到挨揍的地步。

    朱厚照说到此处,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一脸郁闷的道:“本宫糊涂了啊……”痛心疾首起来:“本宫竟是失言,回答父皇说,这行军打仗,岂有不通算数之理,否则,如何从行军锅灶中计算出贼军的数量;又如何计算钱粮,如何合理搭配马步兵;本宫对父皇说,将兵之法,其实就是算数之法,排兵布阵……也是算数之法……结果……”

    这是智商低啊,方继藩认真的端详着朱厚照,心里在嘀咕,莫不是太子殿下,也得了脑残症吧。

    嗯……倒有可能!

    这大明除了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有赫赫武功之外,尤其是在土木堡之变后,皇帝出征作战,已成为了禁忌。而皇帝不思帝王之术,不研究四书五经,学习圣人的道理,却满心思想着去打打杀杀,这就更加是不务正业了。

    眼下的风气就是如此,是无法改变的。

    朱厚照咬牙切齿:“本宫一定要算出来不可,挨揍了也要算出来。”

    到了岁末,就算核算的时候,户部那儿,有专门的人员进行核算,方继藩好奇的取了一份簿子,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

    大抵就是:‘弘治十一年三月,入库丝十一万斤、布三十三万匹、入库关银九万三千四百二十三两;粮五十四万石……”

    这密密麻麻的数据,看得方继藩头皮发麻。

    大明所谓的税收,主要是以实物为主,因而研究历史的人,看了一眼大明每年入库的岁银,大抵也不过是在数百万两上下,比之其他朝代,可谓是低的令人发指。可实际上呢,税银只是小头中的小头,真正大规模入库的,却是丝绸、茶叶、粮食甚至包括了瓷器,还包括了无数的物资,这些林林总总的物资,方才是大明重要的财源。

    只是这个时代的出纳和入账的计算方法,实在是原始的过分,户部核查的人员,不过是在一笔笔的账目上加加减减。

    可想想看,一个江苏府就有如此庞大的计算量,放到两京十三省呢?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物资的输送过程之中,还会有损耗,既然有入账,自然在这过程中,还有出纳,因而……户部到了岁末时的出入账极为庞大,而且这等加减的算法,未必准确,还需一而再、再而三的核算,又因为计算量惊人,所以又必须有专门的人员分头并进,各自核算,最终,再来汇总。

    方继藩眯着眼,看着这案头上一沓沓的簿子,也不禁为之头皮发麻。

    朱厚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想来,为了赌这一口气,他已熬了一宿了。

    朱厚照其实也有固执的一面,从历史上他隔三差五非要往大同偷溜,嗷嗷叫着要去打鞑靼人就可以看出来。

    可是……这密密麻麻的账簿,方继藩自己都看得头皮发麻,便是那户部要核算,没有十几个人,不断的进行反复的验算,花费许多天功夫,怕也未必能得出准确的数字,你太子殿下一个人,凭啥能算出来。

    无用功啊。

    说着,朱厚照又将眼睛埋在了案牍上,他忍不住低声抱怨:“方才本宫算到哪里了?都怪你,老方,你分本宫的心了。”

    “我来算!”这个坑爹孩子,方继藩心里忍不住吐槽,可多少,还是有些心疼他,虽然二人的年龄相差无几,可方继藩却是两世为人,心理年龄却足以当朱厚照的大哥了,见朱厚照如此,方继藩气定神闲:“你取账簿来,一本本给我看。”

    朱厚照诧异的看着方继藩:“你还会算数?”

    “我是神算子!”方继藩坐下,先是取了一本账簿。

    论算数的水平,方继藩虽是文科生,可毕竟还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有着足够的碾压优势的,说难听点,随便丢一个微积分或是勾股定理亦或微积分来,都足以让古人提高几百年的算数水平了。

    当然……方继藩不打算用算数,因为即便拿出看家本事来验算,自己至少也需花费一两天时间,才能将这些账簿整理出来,那么……如何得出真实的答案呢?

    其实很简单……弘治十一年的岁入开支数目,本就在方继藩的脑海里。

    研究明史的人,不只是要研究人物,作为一个学者,单纯的从人物入手,这反而是民科的水平,上一世,提倡的是唯物主义,何为唯物呢?那便是根据生产力的水平,从而推导出社会背景,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研究明朝,首先要了解其生产力,生产力从哪里研究得出?自然是根据其国库的岁入盈余之中得出。

    因而,一个真正的研究工作者,却和寻常的爱好者不同,爱好者往往更偏人物一些,根据人物的好坏,来做出自己对历史的判断。而研究者,却更多偏向于枯燥的数据,同样是张居正改革,成功与否,其实就和那明实录里浩瀚如烟的粮食、丝绸、银子数目有着巨大的关系。

    方继藩对这些数据,可谓记忆犹新,一方面是记忆力好,另一方面,则这本就是自己的本职。

    可是明明知道了今年岁入的真实数据,方继藩却不能急着抛出来,既然要帮朱厚照,那么……总要装模作样一样。

    于是他开始低头看账簿,念念有词,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念着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之类的胡话,一面老神在在的样子。

    朱厚照不禁显得有些狐疑,老方……当真会算数?

    看着挺专业啊。

    他低头看着这满案枯燥的簿子,索性……交给方继藩了。

    于是乎,方继藩一本本账簿装模作样的验算,朱厚照则兴冲冲的在一旁喜滋滋的给他斟茶递水:“老方,冷不冷,要不要添点煤?”

    “一边去。”

第八十三章:穷为万恶之源

    朱厚照笑了……原本方继藩若说什么太子殿下不用添煤,朱厚照怕是心里还没底呢,可听方继藩一句一边去,朱厚照身躯一震,老方有一手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隔了片刻,他又小心翼翼地道:“要喝茶吗?本宫让刘伴伴,啊,不,本宫亲自端茶你喝……”

    方继藩理也不理。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日头竟只留下了最后一点余晖。

    方继藩表面上是在装模作样,其实也是在暗暗的印证上一世明实录中的一些数据。

    他抬头,便见朱厚照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方继藩道:“天色不早,我将簿子带回去继续算。”

    “别走!”朱厚照挽留他:“陪本宫用过晚膳再走不迟。”

    方继藩奇怪的看他,然后迟疑了片刻,最后道:“詹事府的饭菜,难吃。”

    朱厚照泪流满面。

    不过方继藩说的是实在话。

    弘治皇帝虽是节俭,可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不错的,不敢拿银子给他去花,只是衣食住行,亦都是最高的标准,可是呢,詹事府里负责膳食的,终究还是宫里的一套班子,所谓的御厨,表面上听着名声大的吓人,却只讲究菜色,用料虽足,可口味嘛,可就太差了。

    方继藩吃过一次,差点没吐出来。

    出了詹事府,邓健早在外头候着,这两天天气放晴了几日,所以方继藩骑马代步,这马是方继藩自胡人那儿买来的一匹骏马,在东市挑选了足足几个时辰,才选定的,价格不菲,足足三百多两银子,看上去,极为神骏,邓健每次照看这马,都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因为根据他对人牙行的行情估算,这匹马的价值,足足是自己的五十倍以上,如此一想,便觉得悲哀了,人都说人不如狗,可哪里晓得人还不如马啊。

    “少爷……少爷,今儿清早,锦衣卫的人来了一趟。”

    “噢。”方继藩很不在乎,已是翻身上马。

    邓健又喜滋滋的道:“锦衣卫那儿对少爷很是关切,听说少爷被那唐寅揍了,顺天府息事宁人,所以派人来问,少爷是不是要讨个公道,咱们大明可是有王法的地方,怎么能容许读书人殴打咱们的少爷。”

    “……”方继藩轻描淡写的道:“让他们少插手,本少爷在打赌呢。”

    “好的,好的,明儿小人就去回话。”

    方继藩骑在马上,却是汗颜,锦衣卫这个机构,和顺天府可不一样,他们既是让人闻之色变,可同时,却又是最敏感的机构,天底下的事,有几件瞒得住他们?就比如这一次自己殴打了唐寅,他们难道不知真相?可既然知道真相,却还跑来想为自己出气,显然,这锦衣卫里的某些人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春暖鸭先知,他们比任何人更清楚现在方继藩和宫里的关系,为了讨好宫中的某些大贵人,自然不惜给方继藩充作打手。

    甚至他们只要愿意,完全可以炮制出一份关于唐寅作了反诗,平日做了多少恶事的铁证来,只需方继藩点个头,唐寅便能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人……真是可怕啊……

    方继藩骑在马上,忍不住感慨,还是离这些人远一点的好,让这些人帮忙,显然是不无代价的,何况……伯虎可是本少爷的半个偶像,这样一想,方继藩便忍不住想,自己的偶像却不知如何了,腿到底断了没有,能下地活动了吗?

    再过两日,方继藩才大抵将所有的账目理清。

    “就算出来了!”当方继藩见到了朱厚照,朱厚照瞪大眼睛,显得不可置信,这一次,他本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少说也得算个十天半个月才成,就这……还是没有进行反复核算的结果,毕竟一个数字出现偏差,可能就处处都错,在户部,正儿八经的验算的话,十几个人,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完成精准的数据。

    国库的收支,关系到的,乃是国家的钱粮调度,说白了,就是国计民生,可是一丁点都马虎不得的。

    “好,你说,你说说看……”朱厚照兴冲冲的看向方继藩,又想起什么:“且慢着,我先记,记下来。”

    竟是转身回到了案牍上,取了笔墨纸砚。

    方继藩心里想笑,本少爷何止知道今年岁入开支的准确数字,便是弘治十二年、十三年、十五年,乃至嘉靖到崇祯的数目,也都能信手捏来。

    方继藩定定神:“今年岁末,截止于弘治十一年腊月初七,朝廷自两京十三省入库银两百七十五万四千六百二十二两,有丝七十九万斤,布匹一百六十三万九千三百匹,茶叶二十二万六千二百斤……”方继藩如数家珍:“此外,两京皇庄中,得粮七十七万担,关税二十七万两,所支出的……”

    这一个又一个数字,俱都骇人听闻,所牵涉到的物资,更有数十种类别,从收入,到支出,最后还有结余,不知凡几。

    朱厚照呢,却是一个个道出来,几乎没有停顿,朱厚照忙是一一记下。

    其实,方继藩玩了一个小花招,他故意将后头的一些尾数,做了处理,譬如这布匹是一百六十三万九千三百匹,可实际数目却是一百六十三万五千二百三十二匹,之所以故意改动这些尾数,是因为连方继藩都觉得,若是精准到如此细致的地步,实在过于妖孽了,有了那么丁点儿错误,反而不会引人怀疑。

    朱厚照畅快淋漓的将数目记下,可问题来了,他没办法验算啊,也就是说,这数目,一切都靠方继藩来瞎掰,呃……好吧,信他了。

    …………

    好了,别骂了,三更。其实比起其他历史类小说各种逆天的金手指,老虎已经很克制了好吗,老虎也想写点烧脑的文,可不是没人看吗,哎,这一行,众口难调,每一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老虎已经习惯被各种骂了,可有时候看书评依旧还是不舒服。

    人家看世界杯,老虎是半夜听着世界杯的声音在码字,只有听到电视里大吼球进了,球进了,才赶紧去看一眼,然后继续干活,生活都不容易啊,理解万岁。

第八十四章:父慈子孝

    腊月二十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距离年关,已是愈发的近了。

    紫禁城里,即便大雪又飘然而下,可神宫监的宦官一大清早,便开始提着扫帚对宫里的每一个角落进行清扫。

    而在暖阁里,难得能偷闲的弘治皇帝,依旧还是早起,这对他而言,已成了习惯,无论何时睡下,只要到了卯时,便会自动醒来。

    他便如一个永不停止的陀螺,无论任何时候,都会按时出现在暖阁。

    而在暖阁里,几个内阁大学士往往都会早早在此候着,君臣之间,早已有了难得的默契。

    不需太多的虚礼,弘治皇帝坐下,他一副极疲倦的样子,可他抬眸,看到了李东阳,却忍不住关切的道:“李师傅,你年纪老迈,身子要紧啊。”

    李东阳既是内阁大学士,可还兼任着户部尚书。

    别的部堂,一到了年末,便各自放飞自我了,可户部却不同,它必须算出一年的结余,并且为来年的钱粮支出做出规划。所以,趁着年关的最后几天,李东阳几乎通宵达旦的跑去户部,督促户部赶紧核算出今年的开支和进项来。

    为的,就是怕耽误来年开春之后的国计民生。

    李东阳苦笑:“老臣要忙碌,也只忙碌这几天,等这几日过去,趁着过年,回家含饴弄孙,也不失为快事。”

    弘治皇帝听罢,不禁哈哈笑起来。

    刘健道:“平日朝廷过于看重了经史,殊不知,这经济的才干,也是事关国家之本,平时是臣疏忽了,如今反而令户部临时抱佛脚,还请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颇有感触:“是啊。我大明是以科举取士,可是呢,士人做了官,要为朕治理天下,靠经义中的文章,可办不成事,既要懂经史,又要精通杂学,这样的人,实是少见。”

    他微微一笑:“好在,李师傅心思细腻,有他在户部,朕可无忧。"

    难得快过年了,最近也没什么大事,所以虽然国库的结余还未核算,可大家的心情,却还算是轻松,便都笑了起来。

    说到此处,谢迁也笑起来:“听说,这坊间还真出了一个事,方继藩那小子,被应天府解元,揍了。”

    “有这样的事?”弘治皇帝听罢,先是一愣,随即反而显得有些生气起来,他那不经意的眼眸里,竟是出其不意的掠过了一丝冷芒。

    其实弘治皇帝算是一个格外重情谊的皇帝,对张皇后而言,他是一个格外专一的夫君,对百姓而言,他又格外爱民勤政,对臣子而言,他也格外的体恤宽厚,从不兴大狱。即便连张家兄弟那样的货色,虽说弘治皇帝对这两个小舅子的行径深痛恶绝,没少责罚,可一旦有人弹劾,弘治皇帝也予以袒护。

    方继藩这个家伙,有才,这一点,别人或许不知,可弘治皇帝眼光独到,却也看出来了,只是这个才,有点歪。这厮的人品嘛……很复杂,看着有点儿想教训他,可无论如何,弘治皇帝将其视为晚生后辈,现在,朗朗乾坤,居然被人揍了,这还了得?

    “御医可去探视过吗?”弘治皇帝皱眉:“那个应天府的解元,好大的胆子……”

    谢迁摇头苦笑:“说来也怪,虽说唐解元将方继藩揍了,可方继藩毫发无损,天天在外蹦,反而是那唐解元,而今已半个多月不曾下床,据大夫说,遍体鳞伤……”

    “……”

    弘治皇帝无语的看着谢迁,谢迁也是苦笑着看着弘治皇帝。

    刘健有点发懵,可李东阳就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发出一阵咳嗽。

    这……就有点尴尬了。

    暖阁里的人,都是极聪明的人,一转念之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弘治皇帝苦笑一声,突然有一种好心喂了狗的感觉:“那举人,身体无碍吧?”

    “托陛下洪福,据闻倒没有性命之危,只是皮外之伤,不过……听说他们还打了赌。”

    “嗯?”

    “赌这一场大比,谁能力争上游,那唐解元,乃是江南第一才子,而方继藩的三个门生……也还不错。”谢迁笑了笑,眼里放出了光彩。

    这一下子,刘健顿时苦笑。

    谢迁的话里,别有深意,甚至还特意调侃的看了刘健一眼。

    当然,大家都是相交数十年的老友,这等调侃,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在座的人之中,有两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比如李东阳,就出自长沙府,天顺八年,便高中了二甲进士第一名,可谓是名列前茅。

    而谢迁呢,则是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成化十一年,高中状元。

    这二人之中,就是南方考霸的代表,战斗力特别的强,水平特别的高,只要敢出题,他们能把文章考出一朵花来。

    而恰恰,刘健却是河南人,河南人参加的是北榜,刘健曾是河南乡试第二,可到了会试,就不如意了,别说名列一甲,便二甲,都只是抓住了一个小尾巴,就这……他已在北榜之中,算是翘楚了。

    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唐伯虎乃是南榜解元,又出自南榜之中考霸之乡的南直隶,和方继藩在北直隶名列一二三名的三个门生,看上去考的名次差不多,可实际,却形同于是吊打的局面。

    方继藩的心太大了,这样的赌也敢打,这不是找不自在吗?莫说是南直隶的解元,恐怕在南直隶乡试里排在十名开外的举人,都可以按着他的三个门生摩擦了。

    谢迁对此事,颇为乐见,他本就是江南人士,很乐意让人看看江南考霸的实力。

    刘健苦笑,却也只是一笑置之。

    弘治皇帝便道:“抡才大典,岂容他们如此儿戏!”

    呵斥了一通,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了。

    三个大学士,对弘治皇帝历来是了解的,虽然呵斥,表明了立场,可想来,陛下也一定很有好奇心吧,自然也希望,看到结局。

    “对了。”李东阳笑了笑,刻意的将话题岔开:“今日户部,收到了一封书信,乃是方继藩送来的,说是要教授户部钱粮核算之法。”

    一下子,弘治皇帝顿时乐开了花,不由哈哈笑道:“他还要教户部核算钱粮?书信呢,朕看看。”

    李东阳苦笑:“臣没有看,是户部主簿王文安收到的,只开了书信的开头,便气的七窍生烟,说是这败家子欺到户部的头上,真是胆大包天,于是……将信……撕了。”

    弘治皇帝摇摇头:“少年人儿戏罢了,下次朕要骂他。”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书信确实是方继藩送来的,方继藩给朱厚照核算钱粮,不过是帮朱厚照的忙罢了,可帮了太子的忙,又觉得户部这样核算的效率实在太低,于是乎,索性将《借贷平衡法》专程写下来,给户部送去。

    这《借贷平衡法》起源于13世纪的意大利,直到清朝末期的光绪年间从日本传入中国。在各种复式记账法中,借贷记账法是产生最早,并在后世世界各国应用最广泛,也是最科学的记账方法。有了这个,户部要核算起来,可就轻松的多了。

    不过现在,在这暖阁,李东阳向弘治皇帝提起此事,就不免当做是笑谈了。

    正说着,外头有宦官匆匆进来:“陛下,陛下……太子殿下觐见。”

    “噢?”弘治皇帝眉头舒展开来,以往都是朕召他来,他才万般不情愿的过来,今日居然主动来觐见,这……倒是稀罕事。

    无论如何,自己儿子还记得有个爹,确实是喜事,弘治皇帝难掩笑容:“叫进来说话。”

    片刻功夫,朱厚照便兴冲冲的来了,口里道:“父皇,父皇……算……算出来了。”

    朱厚照眉飞色舞,其实昨天夜里,他就兴奋的半宿都没有睡着,无非是觉得自己被揍了,这口气咽不下啊,现在老方不是算出答案了吗?哼,就是要让父皇知道,这个也没什么难得,亏得户部那边,还在那儿愁眉不展的打算盘珠子。

    只是……弘治皇帝好不容易来的一点喜色,一下子……冲淡了。

第八十五章:昏君

    “什么算出来了?你胡说什么?”拉起脸来,狠狠斥责朱厚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厚照一下子,痿了,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便忙乖乖露出一副愁眉苦脸地样子,很小心翼翼的道:“今岁的国库结余,俱都算出来了。”

    “……”

    暖阁里鸦雀无声,都在看着朱厚照的表演。

    在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看来,太子殿下……简直有点儿……过份了。

    弘治皇帝冷冷道:“户部还在核算,哪里算出来了?”

    朱厚照睁大眼睛,心里的胆怯渐渐的散了一些:“方继藩核算出来的,父皇,你不信,可以看看,当然,儿臣也效了一些小劳,没有儿臣给他……帮衬,他也算不出。”

    所谓的帮衬,大抵就是斟茶递水,就差给方继藩捶腿了,不过这也应算是效劳吧。

    弘治皇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刘健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谢迁呢,摇摇头,太子哎……前几日听他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还觉得刮目相看呢,今日……

    李东阳乃是大学士兼户部尚书,事关到户部的事,他素来多智,所以凡事都显得城府极深,可今日,却老脸微微有点一凝,大有破功的征兆。

    见暖阁里诸人都不信,朱厚照不由急了:“当真是核算出来了,父皇,昨日老方……啊不,方继藩核算了足足一日呢,儿臣是亲眼所见,父皇,你看,儿臣俱都记下来了,你看一眼嘛……”

    他生怕弘治皇帝不肯看,便忙是自袖里取出一份他早已抄录好的簿子,送到御前。

    弘治皇帝低头,只略略扫视了一眼,便见上头大抵是:“今年岁末,截止于弘治十一年腊月初七,朝廷自两京十三省入库银两百七十五万四千六百二十二两,有丝七十九万斤,布匹一百六十三万九千三百匹……的字样。”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沉,咳嗽一声:“嗯,知道了……”

    很轻描淡写。

    说实在话,这上头的数目,倒是像这么一回事。

    可是……几天之内,核算出国库结余的数目……这……弘治皇帝觉得这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当然,不排除方继藩那个家伙先是侮辱了朱厚照的智商,然后朱厚照这个傻孩子,跑来侮辱这个爹。

    再往深里一想,方继藩那厮,虽然偶尔总有出彩之处。可是呢,这家伙不靠谱的地方也是不胜枚举。十之**,是方继藩那小子,哄朱厚照开心呢。

    年轻人之间胡闹玩耍,随口胡说几句,一般人都不会当真,可你这个傻儿子啊……你竟还真当真了。

    几天功夫,若是就能核算的出来,朕还要户部做什么?朕让你来做户部尚书,让方继藩来做户部侍郎好不好?

    算了……要冷静,这不都快过年了吗?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微微一笑:“好了,厚照,不可胡闹了。”

    朱厚照皱眉,倒是恼了,儿臣千辛万苦,才弄来的核算数目,怎么就是胡闹了?

    他是个较真的人,平时将自己当做孩子一般看待,谁都哄着自己,表面上恭维,实际上却只是当他是胡闹倒也罢了。可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爹啊,父皇就这样看不起自己……和老方?

    朱厚照正色道:“儿臣没有胡闹啊。”

    本来嘛,朱厚照老老实实装一下委屈,事情也就过去了,权当是自己儿子犯了傻,不算什么大事,快过年了嘛。何况,几位师傅都在呢。

    可朱厚照纠缠不休,弘治皇帝的脸,瞬间的拉了下来,呵斥道:“几日时间就可以核算出来,这样的话,你也信?你……你真是糊涂。”

    眼看着父皇有震怒的征兆,朱厚照倒是有些慌了,手足无措起来,可随即,他却又有点儿恼怒,他下意识的道:“儿臣……信啊。”

    “……”刘健、李东阳、谢迁俱都懵逼。

    弘治皇帝心里一咯噔,怎么看着,未来都像个小昏君呢?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傻不傻啊?

    朱厚照大义凛然的道:“儿臣别人的话不信,可信方继藩,他是儿臣的兄弟……他不会骗儿臣……”

    振振有词,声振屋瓦。

    其实朱厚照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方继藩第一次会晤,随手就掏出了几十万面值的大明宝钞来交一个朋友的时候,朱厚照就觉得这厮说不出的亲切,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只有好兄弟才会钱财如粪土,女人如衣服,此后跟着方继藩,虽偶尔这厮也有无礼之处,可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当然……最重要的是,朱厚照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很难以言喻,每一个人,都将他当做皇太子,未来的皇帝,可是每一个人,都将自己当做孩子,哄着恭维着,只有方继藩时不时的在自己面前瑟卖弄,这种感觉……嗯……像极了真正的朋友。

    朱厚照说到此处,竟显得委屈极了,眼眶里竟是雾水腾腾,泛着些许的泪花,在烛光之下,显得格外的委屈,他犹如粪坑里的臭石头,顽固到底。

    弘治皇帝脸色更黑,隐隐有要动手的征兆,这儿子,实在给他丢人了,你是太子啊,当然可以倚重大臣,这也无可厚非,皇帝给予大臣信任,不是坏事,可是……这等戏言,人家说什么你也信什么?

    一见陛下有发怒的征兆。

    刘健咳嗽一声,忙道:“陛下只有一子,太子殿下自幼没有兄弟为伴,向来孤寂,而今总算有个方继藩伴读左右,太子殿下倚重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这本是儿戏之言,殿下质朴,并非是什么坏事。”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瞪了朱厚照一眼:“告退吧,以后不可胡闹。”

    朱厚照咽不下这口气,这怎么就胡闹了,没有天理啊,他想要据理力争,梗着脖子道:“父皇闭塞言路,是昏君……”

    “……”弘治皇帝差点没有一口气缓不过来。

    朱厚照悲愤道:“儿臣没做错什么,儿臣也想为了大明好,可是在父皇心里,永远都当儿臣是稚童看待,可是儿臣也有眼睛,有耳朵,自然分得清好坏,倒是父皇,目中无人……目不识珠……目……”

    弘治皇帝气得个半死,好啊,居然现在胆子肥了,当着几个师傅的面,敢如此的顶撞了,竟还敢骂……朕……

    他胸膛起伏,呼吸如风,还没准备教训这个臭小子。

    朱厚照二话不说,转身便跑,嗖的一下,溜了……

    就这样的……溜了……

    刘健三人,看得眼睛有点发直,瞠目结舌的,不知说什么好。

    再回头看弘治皇帝,见弘治皇帝脸色可怕的厉害,连谢迁都忙着劝解:“陛下,太子毕竟年幼……”

    “哎……”弘治皇帝长长的叹了口气:“朕……太纵容他了……”

    摇摇头,觉得胸口疼!

第八十六章:除夕

    弘治皇帝的一生,坎坷到了极点,宫女所生,万贵妃专权,将其视为眼中钉,自呱呱坠地起,便被无数人窥视,如履薄冰,可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却有无数人,为了他赴汤蹈火,他那为了自己牺牲掉的母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还有将他小心藏匿着的太监,最后遭到处死的宦官。有对着弘治皇帝的父皇成化先皇帝愤怒的大吼着,哀家也是宫女所生的周太后。还有娶妻之后,即便遭遇了再大险恶,也与他共患难的张皇后,更有朝堂之中,无数舍身为了争国本,绝不向成化皇帝和万贵妃妥协,拼死也要死保弘治皇帝克继大统的无数臣子。

    当初成化先皇帝生出过换太子的念头,刘健这些人,毫不犹豫的提出建言,痛哭流涕。去问英国公等人,英国公等人个个铁青着脸不做声,可给成化先皇帝的态度却是不言自明,便是连方继藩的父亲,南和伯方景隆,当场便是滔滔大哭。眼看文臣如此,武臣亦如此,成化皇帝,才极不甘心的打消了这些念头。

    弘治皇帝的一生,本就是传奇,这使他既明白了人心险恶,却也令他意识到,这个世上有许多的温暖,他很清楚,当初的自己,就是无数人的希望所在,而他,便是用尽了一切,不尚奢华,不爱佳丽,每日勤勉,日夜操劳,也绝不使人失望。

    最重要的是,他学会了宽容,即便是面对当年阿谀奉承万贵妃的鹰犬走狗,虽是裁撤,或是勒令致士,弘治皇帝也几乎没有喊打喊杀。

    弘治皇帝恢复了应当有的样子,只是一声叹息,略略开始为自己那傻儿子担忧:“朕并非是气太子,只是担心罢了,太子将嬉戏玩闹的话都可以当真,毫无主见,就如这核算的岁入结余……”他垂下眼帘,看着这簿子一眼:“其实朕难道会不知,上一次朕教训看了太子,太子一定心里不服,他就是这样的孩子,非要表现给人看,想来在詹事府,太子一定是搜肠刮肚想要核算出账目来,方继藩那小子见他如此,八成是知道太子算不出,与其白费气力,倒不如哄哄他,这傻儿子啊,当真了。而且,这家伙,胆子愈发大了,竟敢斥责他父皇为昏君!”

    “……”

    此乃陛下家事,刘健三人,实在不知该如何从哪里劝好。

    弘治皇帝旋即摇摇头,又笑了:“可是刘卿家说的对,太子自幼,就没有兄弟,打小,便孤寂一人,朕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有时……心里也孤独的厉害,他能信任一个人,也不是坏事。这也是为何朕命方继藩伴读的初衷,唯独有一点,方继藩这个家伙,有时候真的有些不太靠谱,得让他改改!”

    似乎气已消了。

    朱厚照似乎堵了一口气,竟连宫里都不去了,坤宁宫的张皇后和万寿宫的太皇太后那儿,也不去问安,只说自己身体不适。

    …………

    要过年了,街上喜气洋洋,几家酒楼的酒菜都被订购一空,接着,便送到了西山煤矿的矿上,这都是方继藩的手笔,过年嘛,而且这些矿工拖家带口的给方家挖矿,方继藩怎么能小气呢,鸡鸭鱼肉一样都不能少,这举动,让王金元想哭,银子啊,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虽然镇国矿业现在是日进金斗,可这样糟践……也不是个事啊,于是王金元毅然决然的决定,守岁的那一夜,自己不在家里过了,到矿上来,不吃白不吃,多吃一点,就赚回一点。

    矿上的矿工和家眷,第一次过上如此丰足的年,一桶桶的菜肴,那些寻常想吃都吃不着,叫都叫不上名儿来的菜色,而今,却是一桶桶的搬到了矿上,此时天寒地冻,也不担心酒菜馊了,提前一两天储存起来,等到了守岁的那一日,直接开锅一热,美酒佳肴,这等幸福,或许对于那内城里的王公贵族们,不过是最寻常的一日,可对于他们而言,却使他们黑白的生活里,添了几分色彩。

    在城里,读书人们对方继藩破口大骂,而在这里,矿工和女眷们出奇一致的对方少爷赞不绝口,当初若非是方继藩,还是流民的他们,怕早已冻死饿死了,此后若不是方少爷收留,现在他们大抵还是衣衫褴褛,蜷在墙根之下,今日不知明日事。

    到了岁末,便要开始结工钱,结工钱用的不是宝钞,也不是所谓的薪柴和粗粮抵扣,而是真真实实的银子和铜钱。

    王金元带着账房们,倒是一丝不苟,叫嚷着一个个人的名字,如数将银钱发放,这一时刻,许多人落泪,那一张张被煤炭浸透的黝黑的脸,露出白牙,绽放笑容,可眼角却是湿润了。

    明明是做买卖,怎么做着做着,竟像是积德行善一样呢?王金元心里暗暗摇头,他觉得自己堕落了。

    方继藩在研究过年用的大烟花。

    硝石和火药,都可以在内城西南隅的王恭厂里买到,那儿有专门的火药局,既为皇家的兵工厂,也会制作一些烟花爆竹兜售,不过方继藩不满足于寻常的烟花,过年嘛,自然要动静大才显得喜庆和热闹。

    邓健呢,一看少爷在‘搞事’,他便心里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他不是个聪明的人,只晓得少爷不正经,便是正经,他其实是个木讷的人,只晓得老爷吩咐过,少爷不能犯病,他便永远都如跟屁虫一般,死缠烂打的跟着少爷,生怕少爷稍有疏忽,旧病复发,从此不治,这方家便再没有少爷了。

    小香香远远的和几个丫头,驻着足,一面晾晒着主人家的衣衫,一面远远的瞄着在后院里布着引线的方继藩,少爷聚精会神,认真的样子,竟是说不出的好看,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偶尔,身边的丫头们轻笑着说着什么,小香香竟也充耳不闻,开始有了心事。

    方景隆照例去走亲戚,那些长辈,该拜见都要提前去拜见,京营里偶尔也要去巡视,毕竟岁末了,却还要谨防宵小和盗贼,万万不可出现有什么人图谋不轨。

    除夕已至。

    京里顿时沸腾起来。

    人们忘记了方家的败家子,忘记了春闱中的赌局,此时,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即便是最贫苦的人家,也拿出了一年少有的些许结余,预备了比平日好一些的酒食,女人和孩子们,即便再穷,也扯了几尺布做了新衣。

    唯有在户部的南北档房里,在这除夕之日,李东阳却显得有些着急上火。

    南北档房上下官吏七十多人,依旧还在紧张的忙碌,其实这岁末的核算,本该提早许多日,就该出来的,可经过了几次验算之后,却发现南档房和北档房所报来的数目,竟是没有对上。

    这……可就尴尬了。

    牵涉到的乃是国库的存余,这可不是小事,一旦算错了,明明没有的东西,结果朝廷却以为账面上的东西还在,到时一旦支出时出现了问题,那便是天大的事。

    没有法子,谁也不知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所以……只能重新计算。

    因为计算量巨大,又为了防止出现错漏,所以南北档房各二十多个文吏,几乎都是各自验算,只有两边的数目都对上,方才可以确保数目无误。

第八十七章:准确无误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明日就是大年初一,可确切的数目竟还没有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过了今日,那么即便是户部也必须沐休,等过完了年,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这得耽误多少功夫?

    他焦灼的在户部的值房里来回踱步,茶几上的茶盏也已凉了,可他却是恍若不觉。

    而在南北档房里头,则到处都是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声不绝,一个个文吏脚步匆匆的穿梭在一个个案牍前,来回将一份份簿子交到堂官手里,而坐堂的堂官,再进行核对。

    远处,隐隐可以听到鞭炮的声音,眼看着,年夜饭就要开吃了。

    户部的主簿王文安铁青着脸,一个劲的赔罪:“李公,是下官的错,是下官的错,下官万万想不到,几次都没有核对上,数目偏差太大,事先……又没有准备。”

    李东阳压了压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哎……但愿今日不会再出疏漏吧,今日是年关,倒是辛苦你们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渐渐的黑了,接下来,该是吃年夜饭的时候。

    李东阳一脸疲惫,却终于那坐堂的堂官匆匆而来,手中持着一本墨迹未干的簿子,惊喜的道:“李公,李公,核算出来了,南北档房的数目,总算是对上了,相差的数目,可以忽略不计……”

    “噢……”李东阳的眉一挑,接过了簿子,便大抵看到上头记录了‘入库银两百七十五万四千六百二十七两,有丝七十九万五百四十斤……’的字样,他大致浏览一遍,又取了南档房的簿子,相互对照,没错了,两个档房的数目都差不多,这就说明,这一次是准确无误的。

    他吁了口气:“陛下连续催问了数次岁末的结余,这关乎着年后诸多政令,就在正午,宫里还来催问了一次……”他抬眸,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皱眉:“此时将数目报入宫中,是否不妥。可是……”

    李东阳太清楚这个皇帝了,今日不报入宫中,就该等到年后了,依着陛下的性子,保准是寝食难安的。

    他略一沉吟:“备轿,现在便入宫,还是趁着这最后的机会,请陛下过目吧。”

    …………

    宫里已是喜气洋洋。

    宦官们早已忙碌开了,为了宫内的盛宴而手忙脚乱。

    张皇后带着公主,已去了万寿宫,先陪太皇太后稍坐一会儿,等到了吉时,这皇家三代人,便要聚在一处,好生的欢聚一堂。

    朱厚照早已入了宫,便被弘治皇帝叫了去。

    弘治皇帝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朱厚照今日尤其的战战兢兢,毕竟冲动是一回事,可这冲动过后,冷静下来,便觉得自己可能要完了,于是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弘治皇帝现在却没心情去搭理朱厚照,今年的户部钱粮开支,竟还没有送来,若是如此,就意味着未来的半个月,他许多的想法,都不能实现了,心里没底啊。

    百官们可以沐休,各个部堂和衙门可以清闲,可弘治皇帝可不敢停下,他总觉得自己有太多太多事要做。

    他显得有些焦虑,以往的时候,户部的账簿早几日就该送来了,可今岁,理应出了什么差错。

    这样一想,心里便郁郁起来。

    弘治皇帝刹那间抬头,突然迎了朱厚照的眼睛,四目相对,弘治皇帝才察觉到了儿子眼里的畏惧不安,还有那刻意流露出来的讨好,弘治皇帝绷着脸,淡淡道:“知错了吗?”

    “知错了。”朱厚照老实巴交的样子道。

    弘治皇帝便冷着脸:“说说看。”

    “儿臣不该顶撞父皇。”朱厚照笑的人畜无害的样子:“儿臣……就算明知父皇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

    “嗯?”弘治皇帝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冷芒,这话里话外,还是不肯认错啊,什么叫做明知父皇错了……

    弘治皇帝手有点痒了,倘若不是除夕之夜,待会儿要去万寿宫一家团聚,弘治皇帝真恨不得揍死这个傻儿子,他心里摇摇头,语重心长的道:“方继藩只是哄你,你还不明白?”

    “老方……呃……方继藩不会骗儿臣的。”朱厚照笑吟吟的样子,像接客的龟公,可话语却是坚持不让。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忍耐已到了极限:“哼,这么多的数目,他方继藩一日功夫能核算的出来?他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呀,就算是信任一个人,却也得分清人家的本意,朕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将来你要克继大统,固然,你要信任臣子,可决不能……”

    说到此处,却有宦官蹑手蹑脚进来:“陛下,大学士李东阳求见。”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

    还是李师傅知朕啊,想来户部的钱粮,已是核算了出来,是以到了这紧要关头,他也毫不犹豫的入宫。

    弘治皇帝眉头舒展开:“请进来。”

    片刻功夫,李东阳觐见,他朝弘治皇帝行了个礼:“臣有万死之罪,户部……”

    弘治皇帝压压手:“已是很难为你了,今日竟还在户部,怎么,已核算出来了?”

    李东阳双手将早已预备好的簿子双手捧起:“请陛下过目。”

    宦官接过,转手放在御案上,弘治皇帝坐定,拿起簿子,打开。

    朱厚照眼里放着光:“父皇……父皇……你对对数,对对数……”

    弘治皇帝显得不耐烦,这个傻儿子,到了现在还不甘心,自己和他好说歹说,讲了这么多道理,还是老样子,他不由恼怒,脱口而出道:“住……”

    本想说住口。

    可随即,弘治皇帝的脸色一变。

    这数目,竟有些眼熟。

    ‘入库银两百七十五万四千六百二十五两,有丝七十九万斤五百四十斤……’

    这第一行的数目……弘治皇帝有些印象,因为……

    他眼眸一闪,不由道:“来人……”

    宦官躬身:“奴婢在。”

    弘治皇帝淡淡道:“方继藩的那本簿子何在?”

    “奴婢这就去取。”

    暖阁里,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连李东阳都觉得异样。

    弘治皇帝更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朱厚照不断的朝这儿瞄来,可弘治皇帝则只是板着脸,似乎连呼吸都静止了。

    过不多时,宦官取来了簿子,弘治皇帝将簿子揭开,两本簿子都平摊在了御案前,方继藩的簿子里,分明写着的是‘入库银两两百七十五万四千六百二十二两。’

    和户部核算的入库银,竟是相差无几,只不过最后的一丁点尾数,有了些许的变动而已。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还真的算了数啊?

    要知道,那些账目,是截止十二月初七的,方继藩不可能提早就得到户部的账目,朱厚照确实是去户部抄录了一份,可他没过几天,就将方继藩地账目送到了御前。

    也就是说,这家伙当真只花了几天的时间,核算出了户部的钱粮,而且……还准确无误!

第八十八章:夜半无虚席

    弘治皇帝瞳孔开始收缩,依旧显得不可置信,或许……只是撞了运气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否则,这方继藩几日的功夫,而户部数十个文吏,却都是精通算数之人,更别提,他们花费了足足半个多月,才算出了数目,他方继藩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不成,方家还真有这个种?

    他眯着眼,眼眸里透出精光,接着继续比对下去,丝的数目,也有所差异,一个是七十九万五百四十斤,而另一个,则是笼统的七十九万近。不过这五百四十斤的偏差,其实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为钱粮和丝布入库运输入库的过程中,还会产生损耗,因此,理论上而言,无论是户部核算出来的数目,还是方继藩核算出来的数目,其实都没有错。

    弘治皇帝手臂竟有点瑟瑟在颤抖。

    那个家伙……还真是文曲星下凡不成?

    文曲星这是造了哪辈子孽,下了凡尘,竟是附在这么不靠谱的人身上?

    他眼眸微微眯着,专心致志一个个数字进行对比,越比,越是心惊,因为……几乎每一个数目,几乎都没有太大的才出入。

    等两个簿子俱都翻到了底页,弘治皇帝才一脸恍惚的抬眸,竟好似是做了一场梦一般,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照,再看了一眼李东阳。

    李东阳已经察觉到了异状,不过他历来沉得住气,心里却还是嘀咕,怎么……莫非这两个簿子……

    不对……

    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他是户部尚书,钱粮核算之事,他再清楚不过了,倘若方继藩一人几日就可以算出,那么,整个户部南北档房数十人,不都成了吃闲饭的吗?

    可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

    李东阳如遭雷击。

    他倒不是嫉贤妒能,只是……实在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朱厚照瞪大眼睛:“一般无二?也就是说,老方没算错?哈哈……父皇,儿臣怎么说来着……儿臣怎么说来着……儿臣早说了父皇昏聩,目不识人,你看,果然没有错,儿臣就知道,老方不会骗儿臣的,哈哈……”

    他张狂大笑,喜悦的过了头。

    弘治皇帝在惊诧之后,反应了过来,看着这张牙舞爪的朱厚照,眉头微微一沉,眼眸里掠过了一抹锋芒。

    这锋芒自朱厚照面前一扫,朱厚照心里一凛,突觉得自己后襟发凉,张狂的脸,竟一下子变得温顺起来,他双腿一软,啪嗒一下跪地:“儿臣万死,父皇圣明,洞察秋毫,有识人之明……”毫不犹豫的认了怂,心里却是得意到了极点,老方为自己争了一口气啊。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又低头扫了一眼案牍上的簿子,深吸了口气:“给李卿家看看。”

    宦官忙是取了簿子,转交给李东阳,李东阳忙是低头去比对,片刻之后,顿时惊诧莫名:“世上竟有这样的奇人,这方继藩……已多智近妖了。”

    多智近妖可不是好词。

    李东阳忙道:“臣的意思是,这方继藩实在不可思议。”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方继藩给户部修了书信,说要传授核算之法?”

    这事,李东阳提过。

    可是……

    李东阳老脸抽了抽,有些瞠目结舌,良久,才苦笑道:“不错,可是……撕了,主簿王文安,觉得可笑,认为这是方继藩……侮辱户部南北档房,谁也没有将此事当真……”

    其实这事儿,李东阳提过,那时候,弘治皇帝当然没有感觉,可现在……弘治皇帝却是猛拍案牍:“怎么能撕了,为何就不细细看一看,真是……不知所谓。”

    可话刚刚出口,弘治皇帝突然觉得怪怪的,见朱厚照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才猛然想到……好像……太子当初送簿子来,自己和那王文安,又有什么分别,只觉得匪夷所思,将其视为胡闹,结果……

    弘治皇帝板起脸,狠狠瞪了朱厚照一眼:“厚照,你去乾宁宫侍奉太皇太后和你的母后。”

    朱厚照想说什么,却还是吞了吞吐沫,乖乖道:“儿臣告退。”

    待朱厚照一走,弘治皇帝朝随侍的宦官使了个眼色,这宦官亦是告退。

    暖阁里,只留下了弘治皇帝和李东阳。

    君臣相顾无言。

    其实二人的内心,都还在震撼。

    方继藩这个小子,真是个妖孽啊。

    良久,远处,竟传来了鞭炮的声音。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让那王文安,再去求核算之法吧,告诉他,求不到,朕不饶他。”

    李东阳心里摇摇头,也只能如此了,这核算之法,实是匪夷所思,让人瞠目结舌,有了如此神奇的计算之法,何止是朝廷,便是地方的钱粮出入,也是事半功倍。

    “臣遵旨。”

    “这……”弘治皇帝又沉默了片刻:“方继藩此人,李卿家怎么看?”

    这是第一次,弘治皇帝郑重其事的询问李东阳对方继藩的看法。

    从前之所以不问,是因为在弘治皇帝心里,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可现在,弘治皇帝显然,再不将方继藩当做孩子对待,而是真正将其当做一个未来的大臣来看待了。

    李东阳双目阖起,沉默了片刻,却又眼眸一张:“此太子剑也。”

    “噢?”弘治皇帝凝视着李东阳。

    李东阳面无表情,徐徐道:“太子年少懵懂,他日克继大统,正需有剑防身。方继藩此人,偶尔虽是胡闹一些,可老臣观他主动向户部修书传授核算之法,可见此子,也是晓得轻重的。此人深不可测……”

    将深不可测四个字,用在了一个少年人身上,其实李东阳也有些无奈,随即又道:“正是一柄利器,若在太子殿下身边,陛下可无忧。”

    竟是如此高的评价。

    弘治皇帝还以为,李东阳势必会对方继藩有所成见。

    倘若是谢迁,可能就认为此子虽有才,可是品格,却难免有所顾虑了。

    而李东阳,虽平时话不多,却往往能口出奇语,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很想知道,李卿家接下来的看法。

    李东阳又继续道:“老臣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剑乃利器,既可伤人,又可伤己。”

    弘治皇帝心下一凛,这可不是好话,对啊,这是一柄锋利的剑,确实可以伤人,用起来也顺手,可是……想想看,一旦此剑锋芒过盛,会不会害到自己呢?

    “而此剑……最有意思之处……”李东阳木光幽幽,殿中的烛火倒映在他的眼底,他慢悠悠的道:“此剑最有意思之处,就在此剑能伤人,却不会伤己。”接着,他感慨道:“世上的明君和上将军们,都想寻一柄锋利的神兵,以此横扫八荒,可神兵虽是罕见于世,不可多得,却也未必是十全十美,多少人用此等神兵伤了人,最终却又为剑所反噬。”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古往今来的教训,他岂会不知,于是沉吟不语。

第八十九章:仁义之剑

    李东阳又笑:“所以古往今来,人们既求剑,却又防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是方继藩这炳剑,却极有意思,他能为太子殿下所用,却又绝不担心,会妨主。”

    弘治皇帝抬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东阳:“愿闻其详。”

    李东阳淡淡的道:“此子大才,此才,非儒生可比。陛下和太子,可尽用之,不必猜疑。这世上,危害最大的剑,便是王莽那般,既有大才,却有美誉天下之人,似方继藩这等……怎么可能妨主呢?”

    弘治一愣。

    终于,他明白李东阳是什么意思了。

    对啊,君主渴求人才,希望借助人才来治国平天下,可到了最后,当这等人才的威望越来越高,权柄越重,便有了反噬的可能。就如王莽,作为外戚,深受信任,满腹经纶,且还誉满天下,于是,才有了王莽篡汉。

    而方继藩呢……这个家伙,且不说他有脑疾,就凭前些日子,许多人弹劾他,列举他所做的那些破事,这样的人未来一旦得势,野心勃勃,想要谋反……呃……有人追随吗?又或者说,就算有十个八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追随,其余人呢?

    弘治皇帝竟是忍俊不禁,哈哈笑起来:“李卿家的看法,真是别具一格。”

    外头,爆竹声由远而近而来。

    弘治皇帝没有做什么表示,也不知对于李东阳的看法,到底怀着心情,只是一笑:“弘治十二年,要开始了……”

    “是啊,陛下,弘治十二年,要开始了。”

    …………

    方家今日格外的热闹。

    不只是下人们都穿了新衣,还来了数十个客人,这些客人都被安排在了厅里,杨管事亲自招待。

    这是方家历来的规矩,每年这个时候,方景隆就要将营中的一些老兄弟叫来,这些老兄弟只是寻常的军户,有的跟着方景隆立过功劳,可惜只是低级的老卒,并没有成家,以至至今孤苦无依;也有的,是当初方景隆带出来的亲兵,有断手的,有瘸腿的,他们的气质,和寻常人不一样,虽然也是带着笑,见了方继藩格外的热情,有摸着方继藩脸皮的,有拍着他头的,大家围在一起,品评一番:“少公子真是长大了啊。”

    “就是皮肤太嫩了。”

    “是啊,是啊,糙一点好,糙一点好。”

    “骨头轻了一些,怕是开不得弓。”

    也有扭捏一些的,或许是因为地位低下的缘故,忙不迭的给方继藩行礼;“见过少公子。”

    他们虽是生态不一,表现也各有不同,可有一样,却大多那带笑的眼眸里,似乎闪烁着某种精芒。

    方继藩很敬重这些人,他听杨管事提起过,比如说那断了一支胳膊的,父亲叫他老刘,当初剿匪,有一支流矢朝方景隆射来,他当时是方景隆身边的亲兵,眼疾手快,为方景隆挡了一箭,因而落下了这终身的残疾。

    许多人的境遇都差不多,方继藩迟疑着,自己是不是该问候一下,还是假装依然还是那个败家子,依旧还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可只在这迟疑之间,邓健嗖的一下窜过来,陪着笑道:“小的见过诸位军爷。”

    方继藩呆了一下,邓健这家伙,何时对人这么客气了?

    他恍惚之间,邓健偷偷的朝方继藩使眼色。

    一下子,方继藩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从前那个败家子,还是看人下碟的,莫非是觉得这些叔伯们不好惹,所以……你大爷,原来那家伙……不傻啊。

    方继藩再无犹豫,乖乖的作揖:“见过诸位叔伯。”

    “哈哈……”众人都笑:“越来越有礼貌了,真是好孩子啊,外头都说你……嗯……当然,这都是以讹传讹,老子就不信,这些狗娘养的,给方家泼脏水,老子回去,提了刀将他们剁碎了喂狗!”

    “……”方继藩脸色很僵硬,他们还真是‘自由奔放’啊,难怪从前那败家子,见了他们,便如鹌鹑一样。

    叔伯们见过了,一大家子人,吃过了年夜饭,府里上下,点了无数华灯,张灯结彩,一些年轻地仆人在大堂里探头探脑,一个个盼着方少爷放烟花。

    方继藩朝一桌子的叔伯们行了礼:“晚辈去放烟花。”

    叔伯们大抵都是醉醺醺的,一个个说着当年他们怎么砍人的事,居然还绘声绘色,就如鬼故事一般,听的方继藩毛骨悚然。

    方景隆半醉,摇摇晃晃,反复絮叨:“高兴啊,真高兴……我和你们说,我教子有方呢……你们出门去打听……打听……我家祖坟也埋得好,吉地啊,你不晓得,前几日我老方去拜祖,远远竟看到,那祖宗的墓园处,竟恍然间有青烟腾腾……继藩,继藩,拿你的金腰带给叔伯们看看,噢,去放烟花啊?为父也去。”

    摇摇晃晃,任人搀扶着,跟了出去。

    方继藩叫几个兴冲冲的年轻仆役抬了烟花来。

    看着这足足有半个箱子大的烟花,许多人咋舌。

    大明早就有烟花了,只不过……大多短小无力,哪里是方继藩特制的烟花能比的。

    方继藩叉着手,哈哈大笑:“今日要教这京师无颜色。”

    方景隆好奇的凑上前,看着烟花,这酒,竟是一下子醒了一大半,不由道:“继藩,不会出事吧,为啥我右眼老跳呢?”

    “……”

    方继藩道:“都退后,都退后,小邓邓。”

    邓健笑嘻嘻的道:“小的在。”

    “去点火。”

    “噢……”

    邓健吹了火折子,笑呵呵的上前,回头一看,却见方才还在身边围了老大一圈的人竟都躲了个干净,连方景隆也摇摇晃晃跑到了十几丈外,还有……少爷……少爷你跑那么远做什么,为什么还趴下?

    邓健突然两股颤颤起来,有些不太自信的朝方继藩大吼:“少爷,不会出事的吧。”

    “不会,不会,快点引信!”方继藩同样大吼回应。似乎觉得有些不太放心,方继藩又朝后跑了数十步,到了庭前一棵大槐树才将将停下,人一钻,便躲到了大槐树之后,露出半边的脑袋:“快点呀,很安全,少爷人格担保!”

    邓健突然想哭了:“可是少爷,我有些害怕。”

    “不要怕!”方继藩给他打气:“死不了!”

    “噢!”邓健只好战战兢兢的撅着pigu,可是手还是有些抖,火折子有点握不住,好不容易对准了引线,便听滋滋一声,火花四溅,邓健疯了似得逃开,身后,猛地一声巨响,一下子,方家顿时门窗俱都一颤。

第九十章:天上掉个馅饼吧

    一团火焰,腾空而起,冲向了天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邓健吓得面如土色,见自己手脚好在,回过头,便见这夜空之下,那一团火焰已至半空,一下子……销声匿迹。

    就这样……完了?

    啪……

    空中一声巨大的爆竹声,随即,溅射出火花,无数的火花洒落下来,犹如火树一般。

    好看……

    邓健笑呵呵的看着那天空里的璀璨。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那半空中的绚丽,映射在了他们的眼底,宛如希望之光。

    邓健已疾冲到方继藩身边,刚要说话,方继藩大叫:“住口,我在祈愿!”

    邓健瞪大眼睛:“祈……祈愿……”

    “对呀。”方继藩还惦记着邓健冒死放烟花的功劳,解释道:“你看,这烟花宛如流星,流星划过,要祈愿的,来年就可以心想事成。”

    说着,方继藩闭上眼睛,心里默念:“愿国泰民安,愿我的父亲身体健康,愿所有人新年快乐。”

    他还想祝愿许多美好的事。

    可一旁的邓健,眼睛一亮,原来烟花比菩萨还要灵?那试试看!他忙是在方继藩身边,低声喃喃念道:“愿上天赐我一个婆娘,愿我的婆娘生个大胖小子,愿大胖小子长大成人,伺候将来的小方少爷。不对,不对,愿上天赐我一个pigu大的婆娘,生两个娃娃……”

    他反反复复的念叨,犹如苍蝇一般,这让方继藩无法继续祈求国泰民安,阖家幸福了,心思一歪:“给我也赐一个婆娘吧,她叫朱秀荣,那个怎么样都笑着,还笑得特温柔的小姑娘!”

    想到那个浅笑的姑娘,方继藩竟觉得心里暖暖的,很舒服的感觉。

    呼……

    回头瞪了邓健一眼,堕落了啊,被人带坏了,邓健一脸虔诚。

    而这时,那烟花又是砰的一声,接着,又是火焰升腾而起。

    这是连响的烟花,足足二十一响,府中上下的人,从未见过世上还有这样的烟花,俱都兴奋的手舞足蹈。

    方继藩回眸之间,见方景隆也闭着眼睛,心里在祈求什么,想来方才他也偷听到了自己和邓健的对话,不禁笑呵呵的上前:“爹,你在求什么?”

    方景隆睁大眼睛:“不告诉你。”

    方继藩暧昧的笑了。

    看着方继藩这暧昧的样子,方景隆忍不住咬牙切齿:“胡想些什么?为父这辈子只求一件事,你若安好,便一切皆好。”

    方继藩哈哈大笑,伸手朝着方景隆的肩窝捣了一拳:“我好的很,死不了。”只是当方继藩的脸朝阴影处侧过去的时候,方继藩的笑脸骤然凝滞,那永远不正经的眼眸里,闪过了点点的泪光,他拼命的使自己的眼睛抬高一些,不想使这眼里汇聚成的溪流顺着眼角滑落下去。

    这样的爹,哎……为何自己越来越有负疚感了呢?好吧……一定要争气啊,弘治十二年……我方继藩来了。

    ………………

    乾宁宫。

    这里灯火通明,弘治皇帝与张皇后,陪侍在太皇太后周氏左右,周氏鹤发童颜,灯火之下,依旧不显老态,她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儿孙,说不出的满足。

    朱秀荣浅笑着,举止端庄大方,自然是得体无比。

    朱厚照呢,却是眼睛时不时的看着窗外,总觉得仿佛有心事。

    “厚照,厚照……”

    张皇后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

    于是宦官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朱厚照身侧,低声耳语几句,朱厚照才回过神,看向母后:“母后有何吩咐。”

    “好端端的,你好好陪着皇祖母,在此发什么呆?”

    “我在等烟花呀。”

    却在这时,那方家夜空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巨响。

    “来了……”朱厚照激动的不得了,嗖的一下爬起来:“开门窗,开门窗,所有门窗都打开。”

    这乾宁宫的正殿,有数十扇门窗,宦官们忙是手忙脚乱的打开,于是,夜空一览无余,朱厚照的眼睛,霎时亮如星辰,等那升上夜空的焰火炸开,顿时无数如流星一般的火焰散开,朱厚照大叫:“快祈愿,快祈愿,很灵验的,本宫……嗯……本宫终有一日,要提刀勒马,效仿高皇帝和文皇帝,六出大漠,横扫天下!本宫愿皇祖母和父皇长寿万年,愿母后青春有驻,愿秀荣永远不要嫁出去……还有……愿老方财源广进……”

    一听到祈愿,所有人好奇的看着朱厚照,却见朱厚照果真合掌,虔诚的朝那夜空默默祈祷。

    张皇后和弘治皇帝对视一眼,苦笑摇头。

    太皇太后周氏慈爱的看着朱厚照,像是痴了。

    公主朱秀荣闻言,那笑的如海棠花一般的俏脸上,竟也微微的有了些许的变化,她如星的眼眸看向夜空,默默祈祷:“愿我的脑疾再不复发,再不必每日这样浅笑,再不必有几个嬷嬷随时盯着……”

    …………

    寿宁侯府。

    “烟花……烟花……”黑灯瞎火的候府里,建昌伯张延龄兴冲冲的冲进大堂:“哥,快来看烟花。”

    一听有烟花看,张鹤龄顿时觉得占了别人的便宜,嗖的一下便冲出来,遥向夜空,被这美景惊呆了。

    “快祈愿,哥,快祈愿……很灵的,我听詹事府的刘公公说的,他说这烟花很灵,祈愿了,便能心想事成,比菩萨还灵验。”张延龄喜滋滋的道。

    张鹤龄听罢,忙是双手合掌,看向这夜空里的万千焰火:“上天开开眼,天收方继藩,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时,耳边听张延龄反反复复的念叨:“方继藩pigu生疮,方继藩pigu生疮,方继藩pigu生疮……”

    待那夜空一下子,归入了沉寂。

    张延龄喜滋滋的道:“哥……你祈的是什么?”

    却发现,张鹤龄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气得发抖:“没出息的东西,没出息啊,祈个愿你还pigu生疮……”

    张延龄吓尿了:“我……我……大过年的,哥……”

    张鹤龄一声叹息,他突然察觉到,自己人生之所以悲惨,完全是因为有一个猪队友一般的兄弟,摇摇头,竟显得寂寞,朝向黑暗的深处而去。

    张府黑布隆冬,无非是因为张鹤龄舍不得火油钱,张延龄很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步入黑暗,不由道:“哥,注意脚下!”

    嗷呜……

    话音落下,便听到磕碰的声音,黑暗中,张鹤龄的声音道:“来人,来人,我腿可能折了,我腿折了,呃啊……来人啊……哪个混账将这么大的石头搬在这里…天哪,天哪,这是谋财,这是要害命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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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