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杀局(五)
“东莱山”北麓,夜色宁静如水。
饭团在前、景华在后,一人一妖在山岭间急速行进。依靠白狼的敏锐直觉,只要不过度深入丛林,可以规避多数低阶妖兽。
半夜遭袭,来犯蠹修实力强横。他们一波接着一波,而且掌握了修士的确切情报,而景华对他们一无所知。
劣势下他没有逞强,首先选择了迂回退避。
能在地下来去自如、火土双灵根的女修;左手执鞭、身着重甲的男修,他们个个战力不俗,不像是籍籍无名的散修。尤其是那个枯瘦老妪,她声音嘶哑、善使毒簪,修为已至筑基圆满。
数名强力蠹修突然来袭,肯定不会没有原因。只要花出时间功夫打探,总有找出仇家的时候。
如今敌暗我明、身中剧毒,最关键的是恢复战力。
又跑了一程,景华停身站稳,剧烈的喘息使他痛苦不堪。躯体各处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下发力疾奔,是对意志的极大考验。
景华取出灵丹服下数丸,然后给饭团加持“生生不息”,招呼它重新上路。
村口一战,即便有“太清傀儡灵玉”缓冲,他的内伤外患依旧严重。右肺洞穿、左肩骨折,后腰结结实实挨了一鞭。此外皮肉、脏器上大小伤口数不胜数,加持符后也无法迅速复原。
最麻烦的是簪毒。景华曾长期以蓝瓶灵液沐浴,体质变得有些特殊,普通毒素多奈何他不得。尽管如此,解毒过程仍不顺利。
景华粗略估计,即便加上灵丹、符相助,最快也得再过两天,才能除尽体内的残余毒液。
回想之前的种种遭遇,对手的谋划隐约可见。景华大胆预测,开始出现的褐衣蠹修恐怕只是棋子,目的是试探虚实。
如果那一战自己精疲力竭,后面肯定不会风平浪静。结果自己一剑制敌,引起蠹修的警觉。他们一直等到半夜,才突然发动袭击,而且出手就是一枚符宝。
照此推测,对方肯定有特殊的追踪手段。
褐衣修士能解释成拦路截杀,可遇袭后自己十分小心,不但变化路线,还派饭团殿后,依然没能逃脱监视。如果此时停下疗伤,不免给对方合围的机会。
景华脚下不停,边赶路边思索对策。
对手还有多少人?自己还剩两枚符宝,一次两次可以用“剑雨飘香”解决。三次四次呢?
还有,到底是谁仇恨自己?策划如此大手笔的截杀?
是赵亦铭的亲眷?若是他有如此庞大的亲族势力,当年不至于落魄癫狂而死。最关键的是,对手好像十分了解自己。
“老大,这边......”
饭团突然停步,东闻西嗅一阵后调整方向,向左边的山坳跑去。景华再次吞下丹药,咬牙发力紧随在后。
再过两天,余毒尽消。身上的伤即使不能痊愈,也可以借“修罗金身”支撑。到时候对方若阴魂不散,绝对要找机会反击。
修士的双拳渐渐握紧,久违的危机感重回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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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光洲,“东莱山”密林深处。
有“右锏”指引方向,“白面”四人的追赶速度极快。不过他们心存顾忌,而且“右锏”对印记的感应逐渐变弱,因此始终没追上景华。
直到对方昨夜停下脚步,几人才逐步逼近。
对面是大片丘陵,树丛高大繁密,人藏其中根本不起眼。“白面”等各施手段、遮蔽气息,等待“夺魂”带回的消息。
“右锏”面目狰狞,压低声音狠狠道:“就在附近,灵力感应虽弱,但位置绝不会错。”
“白面”和“铜狮”闭目养神,默不作声。“夺魂”忽然睁开双眼:“找到了。”
“白面”沉声问:“在哪儿?”
“东面丘陵下的石洞,外面有棵折断的槐树,相当容易辨认。”
“铜狮”插话道:“那小子状况如何?有没有受伤?”
“步履有些蹒跚,但身上没有血迹,那头妖狼不在身边......哦,他有一块储物手环......还带着干粮......”
“铜狮”喃喃道:“没道理啊......我们一路过来,杀了好几头妖兽,怎么那小子屁事没有?”
“白面”没理会细枝末节,接着问道:“他在做什么?”
“......刚喝了水,现在坐下了,好像在疗伤......糟了!呃......”
“夺魂”闷哼一声、双手抱头,面露痛苦的神情。
“那头妖狼刚刚回来,还踩死了我的‘灵媒’。”
“白面”、“铜狮”并不惊讶,被“夺魂”附身的动物魂魄湮灭,只能机械地执行简单指令,本身警觉、反应全部消失。只要被天敌发现,死亡是必然结果。
妖兽本身带有天然威压,一定范围内,普通野兽避之不及。“夺魂”控制的山鼠出现在洞穴附近,是对妖狼的“不敬”。它死了就死了,不至于漏出破绽。
“铜狮”手中灵光闪动,给女修加持“慈光清心符”。过了好一阵,“夺魂”才缓过劲来。
她与灵媒神魂相连,灵媒的死亡体验或多或少影响宿主,留下的创伤要数日才能恢复。
“白面”环视诸人,缓缓开口。
“两天来,对方一直在移动,几乎没有停过。刚才‘夺魂’亲眼所见,那小子有伤在身。我猜......他体内的余毒尚未清除。衰弱到如此地步,还要挣扎着逃命,说明了什么?”
“右锏”面容扭曲,声音中带着丝丝寒意。
“是报仇的最好机会。”
“白面”点了点头。
“如今他藏身山洞、疗伤逼毒,想必是自认摆脱了追踪,警惕性已降到最低。那小子身上的宝贝不少,给他几天时间,说不定就重新恢复过来。与其后面多费手脚,不如眼下直接动手。‘铜狮’、‘夺魂’,你们的意思呢?”
“铜狮”摸了摸脑袋,咧开大嘴道:“我觉得有点悬,总不能乱哄哄地一拥而上。白老大,你有什么计划?”
“白面”咬咬牙道:“我手里还有一枚符宝,名叫‘无定阳炎爆’。它只能攻击单个目标,不像之前‘鸩老’的那枚方便。待会儿四下合围,我用符宝率先攻击,能除掉他最好。如果出了偏差,趁着他受伤的空档,大家全力出手。‘铜狮’和‘右锏’打头,我和‘夺魂’在后,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击杀对方。”
“铜狮”和“右锏”都是武修,如此安排合情合理。“白面”拿出了自家底牌,大大提高成功概率,其余三人都不再有异议。
“夺魂”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行动?等到半夜么?”
“白面”抬头看看天色,太阳无声无息隐入云间,时间已过了正午。
“不,立刻动手。”
第九十章 杀局(六)
清风徐徐,山林寂静。
聚在一处的人影悄然散开,化作几团模糊的轨迹,向东侧丘陵缓慢逼近。
“右锏”面孔通红,心中满是怒火。
兄长“左鞭”在世时,他冷静稳重,待人接物应对自如,“右锏”万事不用操心。兄长一死,所有问题都压到他身上。
“白面”、“铜狮”修为最高,“夺魂”有秘术傍身。四人中以“右锏”修为最低、战力最弱,自然而然,杂事累活全成了他的“福利”。
尽管“白面”承诺事成之后,给他的分成财富加倍,但“右锏”根本不在乎钱。之所以忍受种种不公,“右锏”只有一个目的,亲手杀死景华,为兄长“左鞭”报仇。
折断的槐树已然在望,“右锏”按下怒火,缓缓穿戴宗门玄甲。
原本按“白面”的意思,既然是做私活,宗门服饰最好收起。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右锏”什么都不在乎了。
两天前,兄长“左鞭”身着玄甲战死。重甲临身,“右锏”隐约感到弟兄连心,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四人悄悄进入密林,巨大的树荫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林间山雾时隐时现,为潜行提供了最佳掩护。
“右锏”尽量收敛气息,步履越加缓慢。远处山洞轮廓渐显,可看上去模模糊糊,视线很不清楚。
山雾是不是太大了?
“右锏”心中纳闷,又向前挪动几步。槐树、石洞更加模糊,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清。
难道是自己连日劳累,以至目力不济?
“右锏”闭上双目,缓解疲劳。未等他张开双眼,远处传来“铜狮”的怒吼。
“小心!有埋伏!”
随着喊声响起,周围环境骤变。
大片浓雾四下弥漫,把树林、花草全部吞噬无踪。身前身后阴雾弥漫,灰扑扑地遮挡视线。目力所及不过数尺之地,阴风阵阵、鬼哭狼嚎,似乎他们到了荒坟野冢,鬼物阴魂环绕四周。
“右锏”与“白面”等共事多年,见识一点不差,马上意识到身陷阵法之中。他当机立断,把“断脊金钢锏”轮开,挥舞着护住身上要害,等候队友救援。
“白面”、“铜狮”和“夺魂”同样身陷阵中。
“右锏”急着报仇的心态,他们都看在眼里,“夺魂”还颇为不屑。大伙儿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时刻得做被杀的准备,哪能为了报仇意气用事?
“白面”、“铜狮”和她想法相仿,乐得让“右锏”冲在前面。
即使想做成“生意”,二人都心存顾忌,害怕景华手中还有符宝。有“炮灰”试探侦查,出了意外就能争取到逃走的时间。
“白面”、“铜狮”、“夺魂”,三人中任意一个当先,极可能提早发现法阵端倪。结果“右锏”冲在前面,其他人分出部心思分注意“炮灰”,错过了逃离的最佳时机。
如今四人都已接近阵法中心,即便立刻后撤,也找不到方向了。
“白面”悔恨不已。“情报”来得太容易、太详细,大伙儿连续受到蒙蔽。其中讲过“肥羊”身怀“破虚令牌”,却从没提对方精通阵法。
“玄甲门”九人中,“秀才”在法阵玄文上造诣不差。基于“内鬼”提供的消息,众人选择了埋伏进攻的策略。
结果第一次被对方的符宝击溃。第二次更憋屈,直接陷入阵法埋伏。
好在“白面”经验丰富,很快从负面情绪中恢复。他挥手放出一张符,加持自身防护,随后迅速取出“破虚令牌”,甩臂打了出去。
“啪!”
令牌在空中四分五裂,却没有引起半点涟漪。
“白面”心中一沉,令牌是“秀才”亲手所制。他在法阵玄文上颇有天赋,精通大部分基本阵势,正在研究“黄”阶阵法。
幻阵初起时,“白面”隐约感到阵势不俗。“秀才”的令牌不起作用,显然是对方阵法造诣更甚,竟真布下“黄”阶法阵。
“呼......”
“白面”轻轻叹出一口气。
越是身陷危局,越不能自乱阵脚。“铜狮”一贯油滑惜命,身上必定带着“破虚令牌”。等破阵之后,自己就带人疾速遁走。对方已有所防备,谁知道还藏着什么后招。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白面”心中涌起淡淡的失落。多年经营“生意”,筑基圆满的修士也杀过几个。没想到己方九人齐出,会栽在一个后生手里,对方筑基甚至不到十年。
“白面”猜得不错。“铜狮”身上确有“黄”级令牌,发现事情不对后,他先给自身加持“金刚符”,然后学“右锏”把重甲披在身上。
“铜狮”左手持一柄“破灵短斧”,右手执“寒冰合金盾”。全副武装之后,他才把“破虚令牌”抛了出去。
“啪......”
令牌消失,引起强烈的气机波动。涌动的灰雾为之停滞、甚至四散分开,露出周围模模糊糊的人影。
“铜狮”反应迅捷,瞬间便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离他最近的是“白面”,稍远些的是“夺魂”,“右锏”在“夺魂”左侧前方不远。
此外还有个青年男修,距离四人数十丈开外。他负手而立,面容冷峻,目中泛出寒冰般的光芒。
“铜狮”心中一凛。那人正是“肥羊”景华,不过此时攻守易位,谁是猎手、谁是猎物,“铜狮”自己也说不上来。
危急时刻没空悲风伤月,趁着幻雾湮灭的契机,“铜狮”正准备招呼同伴突围。青年男修嘴角上翘,阵中瞬时风起云涌、灰雾漫天,把几人重新包围。
“铜狮”又惊又怒。
刚才明明已成功破阵,怎么一转眼便法阵重启,把退路全部封死?
要么是对方的法阵修为高过了“秀才”,要么他布下了“重玄叠阵”?只有精通“玄”级阵法的高手,才能将数阵重合,创造出独有阵法。
“铜狮”知道寥寥几人有此能耐,都是结丹、甚至化神期的高手,从没听说筑基修士能“叠阵”的。
此时没空刨根问底,“铜狮”反应迅速、身影疾闪,抢在迷失方向前,一个箭步蹿到“白面”身旁。
“‘秀才’还留下过令牌么?”
“白面”脸色十分难看,摇头没有说话。
“铜狮”忽然想起,当日分配遗物,“地隼”、“秀才”的东西归了“夺魂”。如果她还存着几枚令牌,事情就有转机。
第九十一章 杀局(七)
与此同时,“夺魂”正悔得肠子发青。
那日她收拢“地隼”和“秀才”的遗物,把值钱的灵石、符和法器等等都带在身上。玉简、阵旗等杂物随手收进包裹,埋在村口的树下。
须弥袋、百宝囊等宝贝价格昂贵,队友中只有“白面”戴着一枚“九九储戒”。大伙儿的吃喝由他保管,其他人全都身背包裹。
为轻装应敌,“右锏”、“铜狮”和她把多余物资存在村口,里面就有“秀才”的令牌。
法阵刚起,“夺魂”就想到破阵关键。她翻遍随身的包裹、兜囊,却没找到一块令牌。
如果缺乏对应手段,陷入阵法的修士可选项不多。
要么他们固守待援,要么寻机杀掉布阵修士,等候阵法消散。如果有特殊神通,比如“破虚术”、“天眼通”,或是对应符宝之类,也可以找到出路。
“夺魂”一条条梳理,最后发现她只能等在原地。女修顿觉希望渺茫、万念俱灰,剧烈的头疼汹涌袭来,神魂旧伤有发作迹象。
此刻景华手握阵盘、站在外面,阵内种种变化尽收眼底。
他不懂“重玄叠阵”的技法,光头大汉抛出令牌时,景华手中的“剑雨飘香”已蓄势待发。只要出现一丁点变故,他就准备速战速决,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四个蠹修。
事实证明,后续发展和他预想相同。
基础阵法等级太低,阵旗、玄文与天地交感太弱,只要对手有“破虚令牌”,十分容易破阵离去。当法阵等级升至“黄”阶,阵势原理契合世间大道,法阵、令牌间的关系变得复杂,无法再用简单的等级来衡量。
比如在文珠城,景华能用自制令牌,破去对方修改过的“黄”级幻阵。因为每一个布阵修士,对玄文、灵波和“道”的理解不尽相同,制出的令牌水准差异巨大。
精通“玄”级阵法的修士,制出的“黄”阶令牌十分珍贵,不但可以破解多数“黄”级阵法,若使用得当,甚至可以破坏部分“玄”级阵法。
之前返回礼乐城后,景华便隐约悟出其中道理。
上路前他曾多次尝试,甚至从商铺中购进“黄”阶令牌,反复验证其中奥妙。因此他的“迷踪无定阵”阵基稳固,若无内行修士插手,仅一枚“黄”阶令牌无法彻底破坏阵势。
因此景华对法阵信心十足。
通过之前的观察,他料定对方四人不通阵法。若光头大汉运道绝佳,令牌刚好击中气机交汇的节点,阵势无论如何都守不住。
可是他随意乱丢,最多暂时阻断灵力流转。只要阵盘在景华手中,很快就能恢复原状。
眼下的情况,除非对方以量取胜,同时打出数块令牌,才有一举破阵的可能。可惜几个蠹修没带存货,只能生生困死在阵中。
“唰......”
饭团闪出树丛,来到修士身边。它身上多数疤痕接近痊愈,恢复力比景华还强。
“老大,我周围都看过,没发现有人.......”
“好!”
景华摸了摸白狼的脑袋,将一面阵旗挂在它颈脖上。
“看见那个拿锏的家伙么?去找他玩玩,能除掉最好,不行的话别勉强,尽量激怒他......”
饭团摇了摇尾巴,带着阵旗遁入土中。
景华的目光重回阵内。上次他吃了大亏,几乎把性命送掉。此次选择石洞作为“疗伤”地点,是他精心安排的“陷阱”。
虽不知道对方是否会来,但前车之鉴放在那里。为防备符宝再次从天而降,景华选择落脚点时煞费苦心。
石洞地势较低,敌人如有追踪手段,要发现它并不困难。可石洞四周,多数地区都是低矮的灌木丛,掩藏行迹变得相对困难,对手更不可能一路匍匐前进。
饭团被他派往附近高地监视,几乎是对方刚露面,景华就获知了敌情。
行踪暴露后,四个蠹修一举一动都落在饭团眼中。稳妥起见,白狼没有冒然靠近。
虽然不知道对手的行动细节,但仅凭敌明我暗一点,已经足够致命。
四人离开隐蔽点、朝石洞逼近时,景华离开了落脚点,激发早已布下的“迷踪无定阵”。饭团则再次充当“侦察兵”的角色,确认对方有无接应。
景华曾下定决心。只要稍有异常,他会先用“剑雨飘香”消灭眼前四人,然后迅速逃离。前世有个“运动战”,景华弄不清具体含义,似乎和眼前的状况类似。
饭团确认敌情后,景华放下心事。眼下对手被困在阵中,哪怕有两个修士筑基圆满,他也有信心与之周旋。
对方一共四人,景华全不认识。他们肯定不是普通蠹修,为什么要追杀自己,而且损失惨重、仍不愿放弃,到底两边有何深仇大恨?
景华很想知道答案。
“啊!杂碎......”
阵中传来愤怒的吼叫,景华明白,饭团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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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锏”困在阵中,四周隐约传来凄厉的鬼哭,扰动神魂,焦虑、烦躁等情绪在识海滋生。
混迹东海道多年,“右锏”算是见多识广。他很清楚,阵法会引起种种幻觉,绝不能受其影响。只有固守待援,等候同伴破阵才是正道。
之前某一瞬间,“右锏”曾认为幻阵被破。可好景不长,迟滞的阵势迅速复原。
过了良久,灰雾非但没有消散,而且越来越浓,渐渐有伸手不见五指的趋势。显而易见,“白脸”、“铜狮”他们破阵乏术,同样被困在阵中。
眼见报仇无望,还可能被活活饿死,“右锏”逐渐无法抑制内心的躁动。恐惧、焦急和愤怒无处发泄,他的呼吸渐渐粗重。
“噗!”
“右锏”心中警兆猛起,地下冒出的妖兽便发动突袭。利爪在他左腿划过,抓去一小块皮肉,顿时鲜血迸溅。
“喝!”
“右锏”强忍伤痛、钢锏急舞,发力朝妖兽打去。
“呼......”
锏头带动风声、力道威猛,却一下砸了个空。白色妖兽直接隐入地下,再也找不到踪迹。
他左符右锏、警戒半晌,妖兽却丝毫没有动静。“右锏”伸手入怀,准备处理腿上伤势。
白狼有“土遁”神通,双方肯定是场持久战。可没等他把药掏出来,身后再次传出动静。
“右锏”想也不想,直接抡锏便砸。可法器只砸中幻象,妖狼出现在他身侧,挥爪又剥去肋下一块皮肉。
“啊......”
“右锏”再也忍受不住,大骂出声。
“杂碎!!”
第九十二章 杀局(八)
日头西沉,夕阳余晖洒在东莱山间,映得树丛片片金黄。
丘陵深处,几名蠹修身陷“迷踪无定阵”无法逃脱。他们被困超过两个时辰,绝望、疲惫,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阵内灰雾弥漫,鬼哭狼嚎中夹杂着声声惨叫。惨叫声忽东忽西、方位不定,而且听上去有些熟悉。
此时的“右锏”已伤痕累累。饶是他久经战阵、经验丰富,也挡不住妖兽潮水般的攻击。虽然他勉强护住周身要害,但白狼神出鬼没,精通“土遁”、“幻象”,使他无从判断攻击方向。
攻守持续多时,“右锏”血透重甲,体力、精神都被压迫到极限。他双目圆睁、眼角直跳,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面对白色妖狼,“右锏”周身防御和纸糊的差不多少。没甲胄保护的地方就罢了,连甲胄护卫的要害,在利爪前也不堪一击,被对方轻松割裂撕开。
“嚓......”
肩头再次溅血,一块皮肉被生生扒下。“右锏”再也扛不住压力,突然长声嘶吼:“杀......”
“呼.......”
“断脊金钢锏”自下而上,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紧接着锏身横移、变拉为抽,横着扫过面前的空地。未等招式变老,“右锏”身体侧滑、钢锏斜砸,在空中闪过一阵寒光。
招招连绵不绝,正是“左鞭”、“右锏”的合击绝技,“降魔神鞭诀”与“弑妖神锏法”。
如今“左鞭”已死,无法完成合击。即使如此,单是钢锏的威势也不可小觑。
“呼呼呼.......”
“右锏”周围寒光闪烁,锏身带动灵波鼓荡。方圆数丈之内,尽是钢锏的杀伤范围。
碎石、枯枝被打得“噼啪”乱响、漫天飞舞,被灵力气劲刮到的灌木、花草统统连根拔起,抛出老远后四散落下。
景华站在阵外暗暗摇头。
钢锏的威力固然不凡,短时间内饭团的确无法靠近。可武修招式如此疯狂,招招搏命只放不收,这能坚持多久?一旦他气衰力竭,丧命只在顷刻之间。
“呜!呜呜!呜呜呜......”
“断脊金钢锏”挂定风声、“呜呜”作响,一时间威猛无双。“右锏”两眼赤红、面目可怖,似乎沉浸于锏法中不可自拔。
他本和“夺魂”相距不远。之前和饭团反复争斗,幻阵中方向模糊不定,武修又朝“夺魂”处挪动数丈。
这么一来,“夺魂”便隐约感应到钢锏的风声。
女修的头痛症状尚未缓解,可“右锏”的绝招太过熟悉。因此“夺魂”没有冒然攻击,而是运起法器、防护身体,同时朝“右锏”的方向靠拢。
身处法阵当中,只有相互照应才能长久支持。
尽管“夺魂”看不起“右锏”,但她清楚“同心协力”的道理。外敌未去,若两人能轮流守护,可以争取到更多休息时间。
“夺魂”的防御法器是一块乌黑玉牌,上面阴气森森,封印着多年来被秘术拘禁的生灵魂魄。
经过诡异祭炼,魂魄被转化成一种特殊烟雾,不时幻化出狗、猫、乌鸦等等的“面孔”,守护在女修周围。钢锏带起的灵劲打在上面,很快被“面孔”吞噬殆尽。
“唰!唰唰!唰唰唰......”
随着气劲愈加密集,“夺魂”知道“右锏”就在左近。她正准备出声招呼,突然眼前发花,地底冒出一个巨大的狼头。
狼脸上露出呆萌的微笑,随即前爪疾探、当胸抓来。
“碰!”
利爪抓在“面孔”上,只戳进半寸便停滞不前,反而引起法器的疯狂反噬。
即便如此,饭团也把“夺魂”吓得五官挪移。未等女修有所反应,狼爪前寒光闪动,突地飙出三根数寸长的“利刃”,轻松破开她的法器防御,直插左边心房。
刃尖眼看触及“夺魂”的皮肤,女修体内突然亮起夺目金光。
“啪!”
饭团被巨力排斥,一个跟头摔了出去。
“夺魂”手脚冰凉,刚才是她佩戴的“护心如意锁”激发,挡下穿胸一击。“护心如意锁”属于件天成秘宝,只能使用一次,专门在危急时刻救命,是女修的最后底牌。
尽管侥幸逃命,“夺魂”依旧遍体生寒。她觉得左胸冷飕飕地,用手一摸,发现鲜血染红了衣袖。
“呀!”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像无数虫蚁在啃噬脑壳。“夺魂”发出撕心裂肺地尖叫,挥手打出隐藏在袖中的符宝。
“轰!”
半空中亮起无数火红艳光,把周围的灰雾驱散大半。“右锏”身形显露出来,就在女修丈许开外。
“轰轰轰......”
与此同时红光落下。它化作无数海碗大小的火球,将方圆数丈全部覆盖,如雨点般轰然砸落。
“夺魂”眼中惊恐未去。这是她从“地隼”处得来的符宝,名叫“天星阴火落”。它威力较“鸩老”的“罡风裂地”稍逊几分,施法范围不算大,火球的数量却十分惊人。
被困法阵后,“夺魂”心知不妙,立刻把新得的符宝握在掌中应变。方才白狼突然袭击,险些洞穿女修的心脏。“夺魂”之前神魂受创尚未恢复,情急之下不加思索,直接便发出了杀招。
饭团何等机敏。被弹开的瞬间,白狼便意识到不妙。落地时它展开“土遁”,直接潜入地下。
可惜符宝的威力穿透地表,阴火熔石成沙、化土为粉,直接击穿土层,在白狼身上烧出六七处“窟窿”,把“汲墨白狼”变成“全墨黑狼”。
与此同时,“夺魂”头痛减缓,眼神中的惊恐直接转为错愕。
在她前面数丈处,“右锏”停下身形,满脸都是不可思议。武修抬头仰望上方,符宝的威力驱散了部分迷雾,漫天火光下,“夺魂”的面容清晰可见。
虽然身上没有符宝,但“右锏”眼睛不瞎。如雨点般的火球、灵压的威势,无不说明女修正在使用符宝。
打出符宝的是“夺魂”,而火球击杀的目标竟是......自己。
刹那间“右锏”似乎心有所悟,为什么兄长他们尽数惨死,为什么景华能逃过围攻。他猛然用尽全身气力,发出最后的绝望嘶吼。
“叛徒!”
“轰轰轰......”
数不清的火球随之落下,在武修身躯上炸开朵朵血花。甲胄、皮肉、筋骨尽数被炸烂,尸体随即向后飞出、摔落在地,来回翻滚不休。
鬼使神差,“右锏”的尸骸滚到“夺魂”的脚边,露出一双不肯瞑目的眼睛,死死盯着女修。
“我......不是.......”
“夺魂”声音轻微,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辩解又有何用?杀死“右锏”的“凶手”是“天星阴火落”,而且是她亲手激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夺魂”忽然疯狂大笑,丝毫没注意周围状况。不远处“黑狼”悄悄遁出地面,无声无息地逼近女修。
“哈哈哈......肥羊......叛徒......”
第九十三章 杀局(九)
“轰隆!”
一道闪雷凌空劈下,正中“夺魂”的护体玉牌。虽没有击破防御,但雷电天生克制阴魂鬼物,法器四周的“群兽面孔”消散,重新变回浑浑噩噩的模样。
“夺魂”笑声立止,抬头似有所感。
“唰!”
金光亮起,飞剑冲破灰雾,直刺女修的咽喉。方才“夺魂”神智受到刺激,眼下头疼未愈、力不从心。
她勉强右闪、让过要害,同时狂催法器护住身躯。
“噗!”
“金蛇漓火剑”刺中女修左肩,只扎进两寸许,便被黑色玉牌催动的“面孔”死死卡住,再也无法深入。
无数野兽魂魄争先恐后,狠狠噬咬飞剑剑身。剑刃上出现许多细小裂纹,而且越来越密。
双方相持不下,“夺魂”猛然感到前方有修士逼近。她心中警兆大起,正要使出手段应敌。
“噗......”
女修忽觉肚脐一阵冰凉,三根“利刃”自下腹穿出,刃尖泛起清冷的光辉。“利刃”迅速上撩、回撤,“夺魂”只觉身上气力瞬间流失,两腿一软坐倒在地。
随着腑脏滚落、鲜血迸流,女修双目失去神采,视线愈加模糊。她依稀见到妖狼从身边闪过,奔向不远处的黑影。
“原来是死在狼爪下......”
“夺魂”喃喃自语,想起诸多被她夺魂而死的野兽。
“是报应吗......”
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夺魂”慢慢闭上了双眼。
以修为而论,她本不该死得如此窝囊。只是神魂受创在先、误杀“右锏”在后,女修的心防出现破绽,结果被饭团突袭得手。
景华缓步上前,低身确认两名蠹修的死亡。
白狼在脚边转来转去,不停用头蹭蹭景华。它全身皮毛变得焦黑枯黄,身上有五六处极深的创口,看上去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方才发觉饭团受伤,景华就呆不住了,匆忙赶进阵内解围。
所幸白狼模样虽惨,伤势却不重,甚至轻于前几天的符宝创伤。以妖兽的体质,应该不成问题。
景华正要俯身“搜尸”,左手掌心忽有所感,“转生葫芦”莫名颤动起来。
紧接着女修的黑色玉牌缓缓升起,附着的阴魂被一股沛然大力吸引,尽数没入葫芦之中。玉牌由黑转白,最后“”地一声化为碎末。
阴魂吸尽,葫芦重归寂寥,任凭景华召唤没有丝毫反应。
一切如旧,景华习以为常。葫芦毕竟是能救命的宝贝,有所收获对自己有益无害。
他摆手收回飞剑,缓缓把头转向另一边。
还剩两个蠹修,是时候收拾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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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和“铜狮”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
幻阵中虽有风号鬼哭,依旧遮蔽不住“右锏”临死前的怒吼。两人都是杀伐果断的狠角色,濒死哀嚎不知听过多少次。
叛徒?谁是叛徒?
干私活的事只有他们九个知道,如今五个已化为骨灰,剩下的四个同伴中,“右锏”凶多吉少,他们两被困在这里,只有“夺魂”踪迹不明。
要说她是叛徒,“白面”、“铜狮”都难以置信。
“夺魂”是门中旧人,论资排辈仅次于“白面”和“鸩老”,“铜狮”都位列其后。之前数次合作,她的“夺灵术”侦察敌情、屡建奇功,怎么看也不像叛徒。
再说“夺魂”是洲本地人,和“观月斋”八竿子打不着,之前还建议过收手不干。分析种种迹象,她都不可能是叛徒。
那么问题来了,“右锏”说的是谁?总不成他死前突发奇想,要和大伙儿开个玩笑,放松一下被困的压力。
若非幻阵中声音漂移不定,无法判断方位,“白面”、“铜狮”都想去看个清楚。可如今身陷险境,固守应变才是上策。
“白面”心中思绪翻腾。
难道幻阵能引发异象、侵入神魂,所以“右锏”才被误导?可“铜狮”和自己同样被困,却未见任何幻象攻伐。
未等他想明白,周围气机变化。无数火球穿过灰雾,袭向二人的落脚处。
“火雨符”!
“铜狮”、“白面”俱是一振。
不怕对手来,就怕他不来。尽管“白面”带着储物戒指,但对方若选择长时间围困,食物、饮水总有消耗完的一天,阵内几乎是绝地。
既然对方发动攻击,就没法完全隐藏身形。如果抓住机会一招毙敌,阵盘便无人操控。如此少则数息、多则数日,两人便能顺利脱困。
“白面”手中灵光闪动,一道水膜在四周升起,挡住袭来的火球。
“铜狮”举起“寒冰合金盾”,火球“轰轰轰”地打在盾上。除了击起大量烟尘外,没对盾牌造成任何损伤。
“嗖!”
金色飞剑顺着灰雾悄然而至,突地露出真容,急斩侧方的“白面”。
“哼......”
“白面”脸上露出狞笑。方才他故意示弱,就是为引出对方的法器。法器上带着灵力印记,循迹追踪就能找到修士所在。
“嗖!”
蓝色飞剑一闪而逝,上撩迎击“金蛇漓火剑”。双方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
两把飞剑看似平分秋色。
景华微感诧异,没想到蠹修头领是个剑修。
哪怕对方筑基圆满,没有特殊手段,能正面抗衡“金蛇漓火剑”,不落下风,说明其飞剑品质上佳。
“白面”则毫不在意。情报中写得清清楚楚,“肥羊”身怀地煞法器。
况且一路过来,景华给他的“惊喜”不断。虽然“寒泉流影剑”祭炼过四十二层,是件犀利法器,但对方身上的花样更多,有厉害飞剑实属正常。
“白面”抛开杂念、全神贯注,将一柄飞剑运转得神出鬼没。剑身紧紧锁定“金蛇漓火剑”,不使之轻易逃脱。
景华连运剑招。“流星赶月”、“分光化影”等堪堪使尽,非但未摆脱对手的钳制,反而有种被压在下风的憋屈感,无法对蠹修造成任何威胁。
“叮!叮叮!叮叮叮......”
双方飞剑连续相交,在空中激出点点星光。
景华暗自摇头感概,自己小觑了天下修士。纯以剑修功夫比较,蠹修的造诣明显更高。
景华自己神魂强大,所以能操控飞剑运转自如。可对方筑基圆满、阴神已成,对法器的感应丝毫不弱。
白面蠹修剑招娴熟,一柄飞剑守的风雨不透,眼下确实没有胜算。
看来要再等合适的机会。想到此处,景华运劲荡开阻碍,准备收回飞剑、再作打算。
“白面”立即察觉到飞剑的“去意”。
他猛然紧咬牙关,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多岁。与此同时,“寒泉流影剑”威势大涨,倏地突破地煞法器的限制,进入天罡级行列。
“叮!”
“寒泉流影剑”后发先至,重重斩下。
“金蛇漓火剑”发出阵阵哀鸣。之前它被“夺魂”的法器噬咬,剑身上已留下许多瑕疵。刚才和“寒泉流影剑”多次拼击,承受力达到了极限。
“叮!”
“嚓!”
“寒泉流影剑”原地瞬息回转,再次斩在“金蛇漓火剑”上,一举将其拦腰斩断。蓝色飞剑循着灵力印记,疾速直刺景华的身躯。
第九十四章 杀局(十)
“白面”眼中凶光毕露。他已使出独门秘术“燃魂养器”,以特殊方法把魂力注入法器,使之质地跨越等阶,进而短期内威力大增。
与人交手搏命时,此术极为实用,但后遗症十分明显。如果调养不当,“白面”可能减寿十年以上。因此不到危急关头,他不会轻易使用。
与景华斗剑时间不长,“白面”察觉对方剑招熟而不精,比自己尚有差距。可对方筑基不过十年,相比他百余年浸淫剑道,对手的天赋、资质太过惊人。假以时日、必成祸患,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其再存活于世。
透过飞剑,“白面”捕捉到对方的痕迹。他将自身灵藏催到极致,操控“寒泉流影剑”狠狠劈下。
“唰......”
蓝光直扑面门。
以法器锁定对方踪迹,此事知易行难,只在两边修为差距悬殊时才可能发生。因而景华未加防备,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剑未及身,丝丝寒意透骨侵蚀,使人神魂呆滞、行动迟缓。
景华心中悔恨不已。之前两个蠹修杀得过于轻松,结果起了轻敌之心。对方筑基圆满、经验丰富,自己稍加疏忽,就给了蠹修以可乘之机。
眼下后悔无用。
己方飞剑突然折断,对方法器又来得太快。景华双足勉强发劲,奋力朝旁边跳跃躲闪。
总算其身处法阵保护,灰雾、鬼哭、加上紊乱的气机,多少影响了“白面”的神识,降低了飞剑的精准。
“哧!”
蓝剑自景华左臂划过,整条胳膊倏地失去知觉,似乎鲜血、灵流尽数被冻结。景华顾不得伤势严重,先运起“胎息术”收敛气息,断去对方的感应。
“白面”眉头紧锁。
飞剑虽然刺中了对方,却明显未伤及要害。他首先感到痕迹迅速消散,眨眼间几近于无。
若是被对方逃脱,只怕他再不肯亲涉险地,“铜狮”和自己只能困死阵中。
念及此处,“白面”心无旁骛。他集中全部精神,感应景华的位置,誓要斩尽杀绝。
就在此时,“白面”眼前银光急闪,奇变陡生。
“唰!”
一直未作声的“铜狮”突然出手,奋力掷出了短斧。短斧的目标不是景华,而是面前“白面”的脑袋。
不论“白面”如何经验丰富、老辣果决,面对突如其来的骤变,依旧感到措手不及。“铜狮”的“破灵短斧”是地煞法器,被抡上的话不死也得半残。
保命、杀敌,两者之间,“白面”只能选择前者。
无奈之下他放弃追杀景华,返身应对危局。可“铜狮”和他距离过于接近,且出手前毫无征兆,实在难以躲过突袭。
“嚓......”
千钧一发,“白面”猛地扭腰甩脸。
他经验丰富、修为高绝,瞬间避开了要害。短斧擦着脸颊划过,带起大片血花,其中夹杂整只耳朵。
“铜狮”法器出手,整个人立刻随之暴起、直扑“白面”。
他右臂自下而上、疾速斜撩,手臂外侧红光缭绕,隐约汇聚成一把血色巨刃,正是其武修绝技,“血煞断玉刀”。
由于方才用力过猛,“白面”身体失去平衡。避过短斧已很勉强,根本无法应付后续进攻。
“铜狮”的右臂急斩而下,没有劈向“白面”的脑袋,而是直取其右臂。
“咔嚓!”
“啊.......”
“白面”一声惨叫,整条胳膊被生生斩断。他咬破舌尖,努力保持镇定,同时扬手激发袖中符宝“无定阳炎爆”。
符宝藏于左袖,本是留着对付景华的。“白面”本打算一击毙敌,可未等到锁定对手,己方先出了纰漏。
虽然身受重伤,“白面”的神智依然清醒。“铜狮”斩下自己的右臂,因为“九九储戒”戴在右手上,里面有十五块灵玉的订金。
对方未下死手,不是心存善念,而是留着自己吸引景华。“铜狮”敢在此时造反,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把握独自离开。
至于“铜狮”如何逃逸,“白面”毫不关心。这笔“生意”一败涂地,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杀掉叛徒“铜狮”!
“无定阳炎爆”悄然生成,引起剧烈的气机波动。几乎在同一时间,“铜狮”周围空间扭曲,振荡产生同类波动。
抄起“白面”的断臂,“铜狮”心中再无留恋。
戒指里面的财富惊人,足够他花很长时间。武修左手一探,激发了珍藏符宝“无影千里遁”。
这才是“铜狮”的保命底牌,一枚遁法类符宝。多数情况下,符宝足可远遁数百里,确保性命不失。
这趟买卖赔了老本,不但折去大半同门,回去还不知该如何交差。“铜狮”早就另有打算,天下这么大,何处不可去?
仓促离开难免落魄,“白面”身上携有巨额财富,“铜狮”迟迟未走,就是觊觎着对方的“九九储戒”。
好不容易等到“白面”出剑、激斗景华,“铜狮”抓住机会、一举得手,立刻便转身逃跑。
“无影千里遁”的激发瞬间,“铜狮”感到周围气机异常。
他心里很清楚,“白面”手上还有一枚符宝。没想到对方反应迅速,刚刚受伤断臂,就能绝地反击。
此时“铜狮”不及多想。他迅速上抬左臂,把盾牌挡在身前。金色光球倏地出现,直接打在“寒冰合金盾”上。
“无定阳炎爆”!
“轰!”
符宝威力巨大,普通法器难以抵挡。爆炸轰鸣中,“铜狮”的盾牌、甲胄、连带整条胳膊、肩膀全部炸碎。
眼看武修就要命丧当场,忽然灵光耀眼,“铜狮”从原地直接消失,再也找不到踪迹。
“无定阳炎爆”威能不绝,像飓风般往四外横扫。引起阵内灵波的急剧振荡,继而影响到阵法运转。
灰雾散去,露出景华惊讶的表情。虽然和蠹修相隔较远,但身处法阵当中,多数变化对景华都不是秘密。
本来飞剑悬顶、情况紧急,景华甚至准备动用符宝、解决对手。未想世事无常、峰回路转,蠹修们忽起内杠,而且打得非常惨烈,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
数息之间,一对蠹修两败俱伤,残的残、逃的逃。逃跑的只剩半条命,落水狗怎能放过?
“饭团!”
景华高声呼喊。远处监视的“黑狼”心领神会,“唰”地遁入地下,朝“铜狮”消失的方向赶去。
景华虽不知道内讧缘由,可剩下那个残废似乎是蠹修们的头头。他按捺住内心躁动,缓步朝出事地逼近。
修士心中有众多疑问,无人能够解答。上天赐下完美“答案”,务必要生擒活捉才行。
第九十五章 杀局(十一)
“轰隆隆......”
“白面”四周闪过百十道雷电,其中数道击中其躯体,瞬间打得皮肉“”作响。
蠹修似乎受伤极重,腾挪躲避十分勉强。连挨数下电击后他颓然倒地,手脚不住地抽搐。
景华缓步踱出灰雾,来到对手近前。
方才疏忽大意,险些被蠹修斩杀。念及于此,他手指连弹,又是数道符击中“白面”。随后为保险起见,景华再用了一张“五鬼压身符”。
“呼......”
眼见蠹修只剩下一口气,景华这才来到对方身边。“白面”右臂齐肩而断,连中数道闪电,加上“五鬼压身符”,即便修为达到筑基圆满,此刻也变不出花样了。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追杀我的?”
“白面”面色灰白,右臂失血已然止住。他脸上看不出没有丝毫沮丧、没落,反倒是嘴角上翘,既像嘲笑,又像鄙夷。
景华本能地感到不对劲。未等他有所反应,蠹修的脸孔、手臂、身躯忽然迅速膨胀变大。经脉血管尽数虬扎而起,如同一条条毒蛇旋绕盘曲。
“嗷......”
半息之间,蠹修便由白面书生转为丑陋壮汉。他腰板一挺,身子猛地从地上蹿起,挥拳朝景华打来。
景华左臂被寒剑所伤,还没完全恢复知觉。不过他是筑基武修,近身格斗岂会输给一个灵修。
抬起右掌、运劲前撩,景华迅速反应,直击对方挥出的拳头。
“碰!”
“噔噔噔......”
拳掌相击,景华往后连退两步。蠹修同样身体摇晃,向后退出一大步随即站稳。
景华惊愕不已。难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灵武双修不成?
他右臂上带着“龙皮护腕”,力量还有所提升,不想方才竟会输给蠹修。难道对方武修有成,同样达到筑基圆满?
诡异变化让人感觉呼吸不畅,蠹修的力气虽大,但筋肉膨胀过度,透出某种扭曲的邪恶。景华甚至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头变异僵尸。
“嗷.......”
“白面”再次大声嚎叫,左足蹬地、右腿凌空横扫,自侧方飞踹而来。景华腰部发力,一个旋身闪到蠹修右侧,抬手就是几捶。
“碰!碰!碰!”
“修罗无影手”。
右腿踹空,蠹修竟不躲不闪,任凭景华挥拳攻击,击在右臂断口上,打得鲜血迸流。中拳同时,蠹修左臂自下方上勾,重重打在景华的左臂上。
“碰!”
二人身体都晃了晃,“白面”再次率先出拳。他完全不顾防守,拼着一拳换两脚,也要死死缠住景华,争取近身肉搏。
“呼......”
趁着景华近身扫腿,“白面”竟中门大开,任凭膝盖撞中其右腹。然后他手箍腿绕、缠住景华,二人一齐摔在地上。
“碰!”
“啪!啪!啪啪啪......”
躺倒在地后,双方都是独臂作战,顾不上规矩脸面。二人拳带风声,拼命往对手的要害招呼。
“!”
“嘭!”
前一拳打得蠹修眼眶爆裂,后一肘撞得景华昏天黑地。
倾刻之间,景华鼻青脸肿,头上鼓起几个大包。至于“白面”,早已膨胀得不似人形,看不出太多变化。
“!!......”
二人撕破脸皮,不像修士斗法,倒像两个无赖泼命撕打。
景华数次想起身退出,以法器制敌,但蠹修完全不顾性命,头撞嘴咬、指扣肘顶,任凭景华如何痛击,死赖着不肯松手。
这么一来,“白面”受到的伤害远超景华。可奇怪的是,他的力量、速度、韧性丝毫不减,甚至略胜景华一筹,渐渐有占据上风的势头。
景华守中带攻,身体周围弥漫着淡淡金光。
有“修罗金身”加持,缠斗间仍受对方压制,让他十分困惑。“白面”脸部扭曲膨胀,看不出表情,但他嘴角上翘,显然十分得意。
看准机会,“白面”忽地放开防御,任由景华的拳头打中耳根。
“!”
血沫与断齿齐飞,红的白的喷出老远。同时“白面”猛地探手,死死掐住景华的颈脖。
“白面”嘴巴咧开,露出里面残缺的牙根,鲜血“滴答”而下。他心中暗自发狠,不管你小子如何反击,休想我会松手。
“白面”五指逐渐收紧,准备生生扼死对方。眼看着景华脸孔紫涨,反击力道逐渐变弱,“白面”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哈哈哈,你小子还差得远呢,我......”
未等他自夸完毕,突然右肩转来剧痛,紧接着后背发凉,一股大力涌来贯通前心。“白面”一下向旁边斜抛了出去,脸孔朝下重重摔落在地。
“碰!”
隐约间,“白面”听见景华的喊声。
“要活的!”
鲜血从右臂、后背汩汩流出,“白面”知道对方的“援兵”到了,此刻他已毫无机会。
从“胜利”巅峰跌落,绷紧的精神一散,他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崩塌。膨胀的肌肉开始萎缩,气力、精神随之流失。
刚才蠹修用的是“术法”极为霸道,名叫“噬魔激力法”。
“白面”早年和人共同游历,偶然发现一处中古遗迹。遗迹主人修为不高,只达到筑基圆满。他卡在瓶颈多年、无法进阶,于是转而研究武道,希望找到一条出路。
灵修、武修间存在天然障壁,遗迹主人苦求多年、不得进展,性格变得激进暴虐,开始涉足魔道、鬼修功法。多年之后,竟然给他误打误撞,找到一本无名典籍,从中发掘出邪恶诡异的修炼途径。
简单来说,就是使用修士的大脑,辅以种种灵药、仪式,加以祭炼泡制,炼成“灵脑丹”,供人修习邪恶“术法”。
一旦术法炼成,短时期内可以突破障壁,拥有武修的体魄和战力。不过术法失败后果极其严重,找不到合适的大脑“进补”,轻则修为倒退、重则形魂俱灭。
多年以来,“白面”以虐杀修士作掩护,获得诸多“肥羊”的脑袋,终于被他练成秘术。
面对景华,他第三次使用此术。前两次“白面”顺利翻盘,把对手变为“美餐”,可惜此次功败垂成,最终赔上了性命。
鲜血喷涌而出,自“白面”的眼睛、耳朵、鼻孔和嘴角大量溢下。
他于断臂后强行运功,最后受到背后的致命攻击。伤势超过承受极限,蠹修的生机已绝,随时可能断气。
“白面”眼中神彩涣散,忽然感觉身子被翻转过来。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追杀我的?”
模糊的视线中,景华,还有一头黑乎乎的巨狼现身眼前。
“咳咳咳......”
“白面”剧烈咳嗽,血沫一下喷出老高,又重新落回到脸上。
他的嘴角再次上翘。原来“肥羊”不止有一头白狼,还有一头黑狼暗中接应。自己多次被“假情报”误导,难怪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失算......”
“白面”嘴里喃喃自语,鲜血自七窍狂喷而出、气绝身亡。
第九十六章 回乡(一)
“老大,我不是......”
蠹修转眼间断了气,饭团顿时感到诚惶诚恐。方才景华吩咐过要留活口,结果人立马见了阎王,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景华叹了口气。对方明显功消灵散、走火而亡,和白狼没多大关系。
“没事,另一个呢?”
“.....他跑得太快,找遍了都没看到......”
景华点点头,一切在意料之中。能从“黄”阶阵法中逃脱,对方肯定用了符宝,饭团找不到十分正常。
修士摸了摸白狼的脑袋,低声吩咐道:“你去周围守着,看看还有没有人靠近。发现了不要动手,直接回来就行。”
饭团答应一声,转头快速离去。
景华吞下丹药,再给自身加持回复法术,转身走向蠹修的尸体。
村口的旧伤未愈,和蠹修搏斗时“又添新彩”。好在此次受伤不算太重,到达立谷郡前肯定可以康复。
扪心自问,他其实有不少疑惑。只是战阵凶危,没机会探问对方的根底,只能寄希望于寻找蠹修的遗物,可以找出些明确的线索。
丧命的蠹修一共三人,景华来回仔细查看,在使钢锏的武修身上发现一块铜牌。牌子正面刻着三把利刃,下面有一行小字“丙十三”,铜牌反面还刻着三个篆体金字“玄甲门”。
“玄甲门”?
景华站直身躯,掂了掂手中的令牌。虽然没听过这个门派的名头,但有字号、有标记,今后总有机会找到。
天色逐渐昏暗,明月爬上枝头。
景华闭目沉思、心有所悟,体内灵藏运转自如,丝毫未受伤势影响。在某些不起眼的筋络尽头,灵藏隐隐有进一步分流的趋势。
制约筑基第四脉的桎梏消失,“虚脉”即将被贯通。
******************
观月历元封一六七年五月,立谷郡形山城,“秦家老店”。
景华包下整座跨院,同时在周围布下“聚灵阵”。他半蹲于房间中央,含胸合掌默运“阿修罗诀”,周天灵藏圆转不休。
灵藏奔流盘旋、周而复始,在体内转角末梢分出支流,最终形成第四条周天循环。它与之前三条泾渭分明、互不统属,却有着若即若离的联系。
“喝!”
景华忽地大吼一声,右手胳膊倏地挥出。小臂摆动速度极快,甚至在空中留下淡淡的残影。
“喝!喝!喝!”
景华吼声不绝,左右双手互换、连续出击。
一时间身体四周残影重重,分不清哪只是左手,哪只是右手。至于双手的真实位置,更加无从判断。汗水自额头慢慢滴下,未等落到地面,就被胳膊带起的劲风撕碎,进而消失无踪。
“呼......”
景华长出一口气,慢慢停下身形。
东莱山战事刚过,他就突破瓶颈、贯通“虚脉”。“虚脉”主神魂识海,阴魂强度显著提升。
如此不但为后续突破奠定基础,而且操控符、法器时,精准、灵活都会有所提高。
经过三个月巩固,灵藏反复运转,带动躯干、四肢更加协调。修士终于练成“阿修罗诀”上的武技,“修罗箭”。
“阿修罗诀”上记载的武技繁多,并非每一项都能炼成。各人的根骨、资质不同,发展道路相差极大。
“修罗箭”是“修罗无影手”的进阶武技。它不是弯弓搭箭的射击技巧,而是投掷法器的秘诀。
武修受神魂所限,多是手执法器作战。一旦法器离手,和修士的神魂感应减弱,立即会失去大部分威力。
如果法器材质优良、锋锐无匹,直接掷在对手身上也能造成杀伤。但若对方有防御手段,轻易便能当下攻击。
因此武修不会随意掷出手中法器,以免失去继续搏杀的能力。
“修罗箭”一改常规,是武修投掷法器的秘要。
它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发力,追求突然性、爆发性;二是灵觉,使法器出手后,仍能保持极大的威力。
对于大部分武修而言,第二步才是难点。他们受魂力所限,无法保持对出手法器的控制。
景华完全没有问题。他机遇特殊,神魂异常强大。“阿修罗诀”稍加提点,他马上就掌握了其中诀窍。
倒是因为景华不太近身搏杀,对“发力”的掌握不够深刻。所以他一路练习,直到进入形山城中。
至于当作“利箭”的法器,原本景华没有准备。但蠹修们留下的遗物中,有好几件是武修法器,足够他随意挑拣。
眼下景华行功完毕,返身来到桌前。
桌上满满当当,摆放着东莱山上的“战利品”。白面修士东西最少,除去一柄“寒泉流影剑”外,只剩一些常用符、丹药。
使钢锏的武修背着大量灵晶,约摸有五六百块。他身上的符、灵丹十分普通,唯有两件武修法器,“断脊金钢锏”和“五彩打神鞭”,大约都祭炼过四十层左右,质地相当不错。
无名女修在三人中身家最厚。景华搜出两块灵玉,还有三百多块灵晶。
除此之外,女修还身怀四件法器,其中“火鸦细叶尺”达到地煞级别,祭炼过四十来层,稍高于钢锏和铜鞭。
抛开符、丹药和材料不提,景华还找到一块不知名的“兽皮”。
“兽皮”明显年头久了,看上去便能感觉岁月沧桑。女修将其贴身收藏,足见十分重视。
饭团闻过后,也表示上面存有洪荒残韵。不过白狼不吃干瘪皮革,对它没啥兴趣。
兽皮上留有玄文痕迹,既像天然生成的纹路,又像修士以秘术刻成。
景华看不懂上面的玄文,更弄不清“兽皮”的作用。他凭直觉感应,此物肯定不是凡品,底细根脚只能留待日后查找。
白面修士身后数丈处,景华还捡到一把短斧,是当日光头蠹修突袭同伴用的。在所有缴获的法器中,以“破灵短斧”的等阶最高,祭炼达到五十层。
冥冥中自有定数,景华留下了短斧,作为“修罗箭”的载体。“破灵短斧”不仅威力极大,而且形制较小、便于投掷。
至于剩下的法器、丹药等等,景华将其分门别类,收藏在手环当中。
形山城太小,“幽鬼宗”派驻了两名筑基修士,带着几十个聚灵弟子,不可能吃得下许多“红货”。好在景华刚有大笔进项,手头十分宽裕,并不急于出手。
实在找不到买家,他身为“观月斋”供奉,把“货物”返销给斋内也是种选择。不过“观月斋”对奇花异宝出手大方,普通法器斋中不缺,一般很难卖出高价。
第九十七章 回乡(二)
旭日东升,清风拂面。
景华漫步于形山城大街,缅怀自己旧时的记忆。
以他的修为,进出城池如入无人之地,“幽鬼宗”弟子根本不可能发觉。有“胎息术”护身,只要稍微掩饰外貌特征,景华便可以扮成普通行商,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街道左边是“一善堂”旧址,如今被“幽鬼宗”修士拿下,依旧做着药材生意。
侧转右首是“刘记老店”,糕点炒货十分可口,药姑常买来送给自己,不知老刘头还做不做掌柜。
往前直走转过数个路口,赫然是“火雷门”分堂故地。“观峰台”巍然耸立,不过里面全是“幽鬼宗”修士。
景致依旧,物是人非。
景华虽然不惧“幽鬼宗”,但此次迎接族人东归,没必要引起无谓的麻烦。他慢慢踱入旁边的弄堂,思考家族迁移的规划。
几天前他已见过景天养,了解到族人的大致状况。
景家离开立谷郡多年,原本庞大的亲眷、奴婢、家仆等慢慢分散。景天养他们周围剩下的,都是关系最亲的“旧人”,共计约五十余口。
五十多人的“商队”出镇入城非常显眼,“幽鬼宗”弟子不可能视而不见。况且景氏亲眷聚在一处,形山城中难免遇上旧识。万一走漏风声,碰上对方刁难,情况会很被动。
据城中传言,“幽鬼宗”对捉拿“火雷门”余孽十分热心。已经有好几处富户,“忽然”成为“火雷门”家眷,然后合族被灭。
景华正思索对策,耳边突地传来一阵怒骂。
“老狗!你也有今天?滚!”
“碰!”
路旁店铺外尘土飞扬,跌跌撞撞滚出一个灰色人影。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绿衣悍妇紧随其后,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城里城外,除了新来的不知底细,有哪个理会你这老狗?老娘的烂菜叶宁可喂猪,也不会便宜给你。滚!”
绿衣悍妇脸赛面盆、腰如水桶,眉目依稀有几分眼熟。景华微微一愣,随即想了起来。
妇人是毕思雨的二姐。当年她二十出头、刚刚守寡,看上去还有几分颜色。来“一善堂”做事时,曾和好几个伙计纠缠不清。数年过去,苗条少妇成了泼悍肥婆,难免令人感慨。
景华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地上的乞丐抬起头来,和他打了个照面。对方脸庞消瘦、皱纹密布,胸口肋骨嶙峋。
乞丐双目昏暗,明显已看不清事物。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朝外边走去。
王福!
景华一眼就认出老丐。
当年王家权倾山城,王福是王氏家族的得力鹰犬。在“一善堂”内他都敢撒泼,对付普通百姓更肆无忌惮。
后来王家逐渐破败,景华又忙于修炼,没有注意他的消息。没想到多年之后,王福竟落魄至此。
看着老丐蹒跚的身影,景华心中一动、离开弄堂,远远地缀在后面。
王福毫无修为、年老体衰,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他沿着高墙慢慢前行,从角门离开形山城,顺乡间小道走向一处偏僻农庄。
绕过农庄,继续行出二里多地,景华面前出现一片荒坡。坡头上竖着几个孤伶伶的土坟,石碑、镇兽等摆设全无,只斜插着几根窄窄的木条。
景华目力过人。木条上歪七扭八的字迹很乱,上下联系很容易猜出内容。
“家主王大城......”
“少主王德......”
“老奴王福敬立......”
王福此时已爬上土坡,缓缓靠坐在坟旁。
周围到处杂草丛生,他随手揪断一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模糊的嘟囔声远远传来,时断时续前后颠倒。
“......老爷......威风......王家的......天杀的强盗......云老贼......凶手......没用的东西......关在牢里......活该......老爷......你听见了没......”
王福面无表情,两行浑浊的泪水流下面颊,慢慢滑落嘴边、滴在身上。他似乎毫无反应,眼神依旧呆滞,嘴里兀自喃喃不休。
景华叹了口气,悄悄转身离开。
昔日在形山城,王家是何等的威风,连景氏也得避其锋芒。王福等鹰犬横行霸道,景家亲族吃过不少亏。
此次他跟踪而来,原本想查看有无漏网之鱼,一并斩草除根。可结果让景华唏嘘不已,世事无常,王氏一族已然彻底败落。
修士加快脚步、离开土坡,形山城城墙依稀在望。景华跟上路人,慢慢朝城门走去。
王福的言语混乱不堪,有几处很值得怀疑。
“云老贼”、“关在牢里”、“活该”......难道当年堂主云庸没能脱身?真被捉住的话,过去这么多年,“幽鬼宗”早就该杀了他,关在牢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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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淡淡的月光穿过栅栏,洒落地牢的边角。墙头火光忽明忽暗,牢房中几个瘦弱身影依稀可见。
此处曾是“火雷门”地牢,“幽鬼宗”接手后,依旧用来关押修士。
修士的体力、韧性远超百姓,牢房、囚具经过特殊炼制,专门禁锢修为、限制行动。十来间窄房中多数空置,只有寥寥三四人或躺或坐。
云庸被关在最里面,看上去神情有点漠然。
他的头发、胡须又乱又长,身上衣物多处破损,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稍微靠近一点,还能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
作为形山城堂主,城池失陷时云庸第一个被抓,他甚至已记不清在牢房待过多久。
“幽鬼宗”修士反复询问,来来去去都是同样的问题。云庸自己莫名其妙,当然不可能答得出来。
很快他的左手、右腿彻底残废,审讯者好像又有要事,把他丢在牢里,再也没有回来。
年复一年,囚犯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死了,有的打点关系出去了,却没人来理会原“火雷门”堂主。
云庸也觉得有些奇怪,自己竟然坚持活了下来,没有自行了断。当真应了那句话,“人越老越怕死”。
“唉......”
云庸叹了口气。他单腿支撑着站起身躯,缓步踱到牢门旁边,端起地上的破碗。
或许对“幽鬼宗”而言,一碗馊粮实在不算什么。云庸才能苟延残喘,勉强残存至今。
“嗯?”
馊饭刚刚入肚,云庸就发现其中的异常。
牢食和过去一样,又馊又臭没有变化。但下咽以后,浓郁的灵力四下弥散,很快开始滋润脏腑、修补损伤。
云庸服食过不少灵药,体内感觉十分熟悉。牢房中加了“佐料”,是聚灵修士常备的“小还丹”。
第九十八章 回乡(三)
晨风吹过耳尖,拉车的灰驴晃晃脑袋,重重打了一个响鼻。
景天养把包裹塞进驴车,招呼几个家眷进入车厢,转身来到大车前方。景华站在车旁,把一叠银票交到他手里。
“三叔,到了火云镇后安排好大伙儿的食宿,‘观月斋’如有吩咐尽量照办。所有族人若无必要,不得外出生事。我处理好手头要务,会过来与你们汇合,我们直接转回礼乐城。”
“好......”
景天养接过银票,微微躬身施礼。按辈分算,景华是他的内侄,可修士与百姓间地位差异巨大,多数人不敢轻易逾越鸿沟。
目送驴车加入村口商队,朝着大道缓缓驶去。景华转身离开村落,走上另一条山路。
景氏上下五十多口,聚集起来难免引人注目。景华在“幽鬼宗”杀过不少修士,不宜在外抛头露面。万一被认出来,修士自己或许不惧,但要照顾几十个族人的安全,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景华的方法是化整为零。
早在月前,五叔景天寿便带着景华的亲笔信和玉牌,北上火云镇到“观月斋”面见管事席远。在信上景华请求席远帮忙,安置一众景氏族人。
“观月斋”虽不经营客栈旅店,但一众管事、伙计都住在附近,肯定有各自的庄园。景氏族人若在那里暂住,“幽鬼宗”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过去嗦生事。
更重要的是,数十人齐往礼乐城行进,千里迢迢不好照应。如果能加入“观月斋”商队,情况则完全不同。
斋中商队视规模大小,会有相应数量的客卿、供奉守护,能大大减轻景华的压力。
席远和景华一直有联络。很快他符鹤传书,同意了景华的要求。他辟出专门的农庄,供景氏族人居住。十几天来,景华陆续送走所有亲族,景天养全家是最后一批。
从形山城到火云镇,距离不算太远,如今都属于“幽鬼宗”的势力范围。商队行走其间,风险相对较小。
原本景华要和景天养同行。可由于之前的缘故,他不得不再耽搁两天。
进入火云谷前,一直是云庸指点景华修行。哪怕是因为宗门指派,也算得上是一份香火缘分。
云庸指点时尽心尽力,让景华少走了许多弯路。如今云庸身陷囚牢,修士认为该有所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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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中天,阳光明媚。
云庸端起破碗,慢慢把馊饭咽入腹中。淡淡的灼热充满腑脏,感觉上应是“洗髓丹”。
最近数日,馊饭中隔三差五出现“加料”的状况。“小还丹”、“洗髓丹”,还有些云庸不认识的丹药。
他长期被“幽鬼宗”监禁,囚犯的牢食极差,造成身体极度虚弱。少许丹药固本培元,虽达不到修复伤患、完全恢复,但简单的行动已不成问题。
云庸闭上眼睛,装作靠在牢门旁休息。
表面上,他和其余囚犯差不多,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云庸内心思绪翻腾,没有片刻能平静下来。
被“幽鬼宗”囚禁近十年,本来他早已绝望,只是在一天一天地挨日子。牢食中的灵药突如其来,燃起了希望的火种。
云庸僵死的情绪得以“复活”,竟一刻也停止不住。依靠灵药的滋养调理,他的精力逐渐恢复。每日里无所事事,他不停地思索,到底是谁在帮助自己?
“幽鬼宗”显然不可能。如果需要刑讯拷问,他们大可直接动手,用不着这么麻烦。
“火雷门”的同宗?通过囚犯间的简单交流,云庸知道宗门已毁,就算还剩下几个,也不会记挂一名聚灵弟子。
等待最是煎熬。云庸把至交、亲友一一罗列,拣出几个最可能的对象,逐个排查、猜测,借以消磨时间、平复情绪。日子一天天过去,云庸自觉有些沉不住气,耳边似乎能心跳的“咚咚”声。
“吱呀......”
牢门打开,一名男修走入地牢。他身着灰黑长袍,缓步来到云庸面前。
周围的囚犯纷纷屏气凝息、不敢说话,从外表判断,对方是“幽鬼宗”聚灵弟子无疑。
云庸心中暗暗叫苦。多少年了,“幽鬼宗”没人理会自己。难得有机会逃出生天,节骨眼上竟然出现变故。
男修取出一窜钥匙,不紧不慢地打开牢门。他随手甩出一件东西,落到云庸面前。
“出来......”
云庸正思索对策,眼前突然出现一根短杖。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以往狱卒都是拳打脚踢,让犯人快走,从未提供过手杖的待遇。
“云堂主”虽已残废,但毕竟修为还在,勉强能够颠簸着行走。
难道说来的是“自己人”?云庸很清楚,现在是正午时分,如果对方来搭救自己,怎么离开“幽鬼宗”分堂?总不成一路杀出去。
时间紧迫,云庸无暇多想。虽然他修为不高,但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知道不可迟疑误事。
云庸弯腰捡起手杖,如往常般走出牢房,向灰衣男修赔笑施礼,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牢门。男修跟在身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咣当!”
地牢大门再次锁起,囚犯中有两个反应敏锐,隐约感到不太对劲。
“幽鬼宗”对待囚犯冷酷残暴,怎么会无故给云老头手杖?但长期积威之下,他们终究不敢得罪狱卒,没有开口询问。
刚出地牢,云庸的疑惑彻底解开。
地牢外的班房中,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其中两个身着灰服,明显是“幽鬼宗”弟子。所有狱卒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云师傅,脱下衣物!”
耳边传来男修低沉的声音,云庸一惊,顾不上计较对方的称呼,连忙将旧衣破裤尽数除去。男修手中灵光闪动,一张符消失不见。
云庸只觉得身体发软,如同被泡入滚烫热水,然后不停地来回翻滚。
是“理兽符”!
云庸的念头才起,身上便传来**辣的疼痛。精通灵膳的修士,喜欢用其处理妖兽尸体、清洁褪毛。
水雾散去,他光亮的身体仿佛刚经过沐浴,看上去白白净净。只是身上从头到脚,半根毛发也不剩,像个油光精滑的秃子。
第九十九章 回乡(四)
“云师傅,事急从权......”
灰袍男修递过一套宝蓝色衣物,随后走到大门旁站定。云庸知道身处险地不能计较太多,一切以安全为要。
三两下套上外衫,云庸顿时哭笑不得。
蓝色外衫胸口处有一圈青色花纹,是显贵家中“寺人”的专用服饰。他们被阉割后失去男性特征,出入内院深得家主信任。
如今云庸身体上下清洁溜溜,一根毛发也无,冒充“寺人”倒挺合适。
他拿过手杖、低头弓腰,慢慢来到男修身后。男修自然就是景华,见云师傅快速进入“角色”,他点点头迈步朝外走去。
大牢外层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狱卒斜靠在桌上,手里拿着铜色酒壶。云庸跟随灰袍男修走出大门,很快来到一处院落当中。
此地原属“火雷门”分堂,云庸曾是本城堂主,对地形道路再熟悉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领路男修左拐右绕,显然也很了解大路小径。
两人主动避开修士活动区域,专走“下人”集中的地方。他们都是些凡俗武师、账房掌柜,乍见“幽鬼宗”仙师带着“管家”路过,奉承都来不及,哪敢多说半句废话。
至于对方有些面生,无人会去在意。
“幽鬼宗”的驻扎弟子时有更替,说不准哪个就是新来的仙师。他们多专管城中某项事务,万万不能随便得罪。
越接近分堂大门,云庸的心情越加忐忑。
照常理说,门口轮值的多是凡俗武师,“幽鬼宗”弟子很少出现。只要跨出大门,逃生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出城后天大地大,只要隐姓埋名,换个洲郡避居,“幽鬼宗”再厉害也找不到他。
可惜天不从人愿,距大门还有几十步远,云庸瞥见了三个青年。
他们身着灰黑服饰,不用问全是“幽鬼宗”的聚灵弟子。三人正说说笑笑,直接从大门外进来。
完了!
对方不是仆从,见到陌生“同门”,还带着个残废“管家”,不可能毫不在意。而此地处于大门正前方,地势开阔,如果突然转身避让,绝对会引起旁人怀疑。
就在此时,云庸忽感阵阵压抑。前面的男修气息变化,由聚灵弟子直接升为筑基修士,使他有种莫名的恐惧。
领路男修昂首阔步,笔直朝“幽鬼宗”弟子们走去。云庸连忙低下光头,紧紧跟在后面。
发现“师叔”朝自己走来,“幽鬼宗”弟子们吓了一跳。门内的筑基师叔、师伯共有二百多号,三名弟子不知面前的是哪位。宗门法规森严,不敬师长绝对是大罪。
三个弟子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开,毕恭毕敬地弯腰垂首。
“师伯......”
“师叔......”
“哼!”
景华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出分堂大门,连头都没回。半晌后三个弟子才敢站直身体,纷纷摇头叹气。
“师伯”好大的气派,连“管家”都有聚灵修为。难怪最近师兄弟议论,说有师叔、师伯外出办事,可能会经过此地,看来就是前面这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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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穿过城门,向前走出里许,最后停在一座石桥边。景华和云庸走出车厢,随手打发车夫离开,二人并肩朝南行去。
“云师傅,你说‘幽鬼宗’怀疑你藏有灵髓,所以才酷刑逼供?”
“是啊......当初形山城几个同门,有的战死、有的被抓,如今只剩下我还在。王大城这个畜生,人死了都要坑我们一回......”
云庸已认出景华。他教授过的门徒虽多,但成功进阶筑基的只有两个。加上对方熟悉形山分堂地形,称呼自己为“云师傅”,答案再清楚不过。
面对年纪轻轻的景华,云庸心中五味杂陈。不想当初修为低微的毛头小子,数年内便进阶筑基,全面超越了他。
景华摇了摇头,没有继续“灵髓”话题。
那块灵髓实际落他手上,最后进了饭团的肚皮。如此看来,当年众多“蠹修”在形山城杀人放火,绝对有“幽鬼宗”弟子参与其中。
云庸打破沉默道:“景华,那时宗门大难,你爷爷、姑姑都平安逃身了吗?”
“是,他们趁乱脱身,如今和我暂住在中原道徐洲。”
云庸颔首道:“万幸,万幸。我当初发现情况不妙,也早早打发族人回老家暂避。那时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救了数十条性命。此次多亏你出手相救,我这把老骨头才没烂在牢里。对了,景华,你有宗门的消息么?”
“我只知道当日曲长老叛宗......他突袭掌门,破了山门大阵。后来方太长老及时回援,听说有部分同门顺利逃走。坊间传闻,他们曾现身靖洲,但我没有见过......”
“唉......”
云庸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火雷门’算是完了。这次回去,我打算就此隐居,今后含饴弄孙,好好享几年清福。景华,见到你爷爷和阿姑,帮我带声问候。当初......我有对不住他们的地方......”
二人边走边说,来到小树林旁。景华挥动右手,撤去障眼阵法,露出一辆铁木大车。
车身由整块铁木镶嵌而成,外面包着黄色铜皮,是富贵人家远行乘坐的工具。车前套着两匹高头大马,四肢健壮、目光炯炯,一看就知是正在壮年的良驹。
景华解下身后的包裹,轻轻放到云庸手中。
“云师傅,车里有净水、干粮和衣物。灵石和银票,我都放在包裹里面。还有些防身的符,路上也许用得着......虽然大牢不常有人去,但最多半天,换班狱卒就会发现状况。他们应是先封城搜查,然后传书各城按图抓人,我们得抓紧时间。”
云庸接过包裹,拍了拍景华的右手。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看着对方登上座驾、手执马鞭,景华拱了拱手。
“云师傅,珍重。”
云庸脸上神情安详,把马鞭凌空一挥。
“驾!”
两匹骏马迈开步子,沿着商道“蹄哒蹄哒”一路向南,车身由大变小、渐行渐远。
云庸在车架前回首望。只见景华立在远处一动不动,阳光洒落周围,为修士镀上了一层金边。老叟心中念头急转,突然间灵光一闪。
当年在形山城,灵髓离奇失踪。宗门调查多时无果而终,没有得到宝物。自己被“幽鬼宗”囚禁多年,反复拷问灵髓下落,显然他们也不是赢家。
当日在城中还有“火雷门”弟子数人,由于王家遭劫,分堂上下一致对外,忽略了某种变化。如今目睹“故人”脱胎换骨、长大成人,老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唉......”
云庸叹了口气,打马继续前行。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事过多年,对方仍能出手救自己一命,已然仁至义尽,无法苛求太多。
景华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聚灵修士寿数有限,鲜有超过一百五十岁的。昔日云庸教授自己时,已然年近百岁。如今多年过去,只怕他大限将至。今日分别,再无见面机会,难得师徒一场,希望他能安享晚年。
马车慢慢消失于视野,四周重新恢复了寂静。
景华缓缓回身,对着树林朗声说道:“二位道友,看了这么久的‘社戏’,不出来聊聊吗?”
第一百章 回乡(五)
林中修士大吃一惊。
他们都是“幽鬼宗”弟子,外出办事路过形山城。忽然发现有个陌生“同门”,将一名残废散修送上马车,两人都感觉有些蹊跷。
他们目睹景华撤去法阵,知道对方精通阵法。
面对此类修士,绝不能进入其所在的地域,否则陷入阵法当中,以二对一也没有胜算。二人心有灵犀,同时埋伏起来,静静等候发难的时机。
如今被对方一语道破,再躲下去没有意义。薛子钊和董汉互相看了看,缓步走出树林,离着景华远远站定。
二人都是筑基修为,人数上占据优势,并不如何惧怕对方。至于那个残废,更加不是问题。只要拿下面前的男修,一辆马车能跑出多远?
薛子钊身材胖大,表情丰富。他干笑数声,开口问道:“嘿嘿嘿......在下薛子钊,旁边这位是董汉,我们都拜在尉迟长老门下。师弟你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位长老的高徒?”
董汉没有说话。他集中全部精神,感应周围气机波动。只要稍有阵法发动的迹象,二人会立刻后退,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景华不紧不慢,朝前走了两步。
他之前把饭团留下看守马车,对面二人刚出现就被白狼发觉。虽然他们用了简单的隐蔽技巧,但在他眼中毫无秘密可言。
“我不是‘幽鬼宗’的......”
“嗖!”
话音未落,蓝色剑芒飞出袖口,急刺薛子钊的面门。
剑招“流星赶月”。
步出树林前,薛、董二人就严阵以待。此时见对方悍然动手,薛子钊放出一面褐色铁盾,迅速拦在身前。董汉挥出一把骨叉,趁着景华攻击的空档,准备从侧翼出击。
二人多次协作,相互配合非常娴熟。
飞剑逼近,当先的薛子钊突感一阵寒意,似乎神魂都被剑势冻结。他灵藏运转滞涩,蓝色飞剑正戳在铁盾上。
“嚓!”
铁盾如纸糊般被刺穿,剑尖眨眼到了薛子钊面前。
“地煞......”
“哧!”
才出口两个字,飞剑自薛子钊面门刺入、由脑后穿出,死尸“扑通”栽倒。
董汉正待援手,忽然背后杀机凌厉。他连忙退步转身,操控骨叉格挡防御。
入目处是一个巨大的狼头,毛茸茸的狼爪急拍而下。爪尖银芒闪动,金属光泽刺人的双眼。
“咔嚓!”
白色骨叉一下被断为四截,紧接着狼爪横扫而过。
“啊......”
“嚓!”
叫声未绝,董汉身首分离。鲜血激喷而出,染红了四周的草地。
不过五六息功夫,两名“幽鬼宗”弟子命丧黄泉。景华收回“寒泉流影剑”,挥手放出了“龙睛鬼花藤”。
本来不必分出生死,景华转身就走,有饭团在侧,两个修士未必有胆追杀。但他们见过云师傅和马车,配合周围“幽鬼宗”势力,一个残废聚灵修士绝对躲不过去。
一旦动手,则不能有丝毫保留。否则对手发出警讯,引来大批“幽鬼宗”同门,处理起来更加麻烦。
景华并不嗜杀,很多时候事出无奈。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抵便是如此。
他自嘲地摇摇头,把无谓杂念排出识海,低声检视“收获”。
修士间存在巨大差异,两名宗门筑基弟子,身上财富加起来不过数十块灵晶。除去些不值钱的符、丹药,连一件普通法器都没有。
唯一的意外收获,是薛子钊身上的一封请帖。请帖上提到本月下旬,将在立谷郡临水城举行聚会,届时诚邀同道互通有无、交流切磋云云。
早年在“火雷门”时,景华就听苏严说起过此类聚会。参与人几乎全是修士,而且以散修居多。
他们交流的丹药、法器多数比较普通,因为卖给商铺、行会要被盘剥费用,很多散修手头拮据,转而选择直接以货易货。
景华不紧不慢,将现场痕迹清除干净。形山城方向喧哗声渐起,几扇城门慢慢合拢,风中依稀可闻阵阵骚乱和呼喊。
劫狱事发了么?时间比预计的要晚。
景华微微一笑,左脚重重跺在地上。几堆灰烬凌空而起,清风吹过随即四散无踪。
******************
火云镇,“观月斋”。
“呼......”
景华长出了一口气,摇头叹道:“好久没尝席管事的‘聚源春茶’,当真唇齿留香、余韵不绝。”
“将近十载了......”
席远把茶杯轻轻放下,脸上尽是笑容。
“景老弟,我虽不在通天城,却常听到你的大名。寿阳郡、文珠城,最近十年新进客卿人数不少,名头最响的非你莫属,我也跟着沾光啊......”
景华站起身来,肃容向席远施礼。
“多亏当年席兄相助,使景某于危难之际有一地存身。如今景氏族人搬迁,若无兄台相助,事情不会如此顺利。席兄的大恩,景华铭记于心。”
“景老弟,坐,坐坐.......”
席远摆手示意,神情相当轻松。
“.......当年荐你入斋,是‘药老’的权力,我可不敢贪功啊......”
景华坐下笑道:“若无兄台引荐,我哪有机会拜见‘药老’。这份恩情席兄不领,今后景华可就不敢登门了......”
席远重新为景华斟茶,顿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这说的哪里话......你那净瓶经名家鉴定,是一件上古遗宝。斋中收集奇珍异宝,最看重的就是古物,我和‘药老’因此收益,本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景老弟言重了,言重了......”
说着席远探过身子,压低声音继续道:“......‘药老’本来对斋中贡献极大,但因为没发现过遗宝,一直被‘宿老派’供奉拿来说三道四。你这儿一补上,他老人家便有机会更进一步。斋中七大祭司,‘新进派’最多时只居其一。如果此次一切顺利,‘新进派’七居其二,是从未有过的局面......”
景华知道“大祭司”是斋中的最高层,总领六道四十九洲各项事务。
“席兄,难道斋中上层出了空缺?”
“嗯......之前就一直传闻,两位闭‘生死关’的元婴真人已然殒落。最近消息得到证实,‘大祭司’之位不会空缺太久。依我看,三五年内就会有定论......”
二人品茶闲聊多时,景华起身告辞,席远把他送出楼外。望着身影渐渐远去,席远打开怀中的礼盒。
“五转破障顺脉丹”!
席远微微一笑。这个景华看起来斯文秀气,出手倒是豪爽得很。
第一百零一章 散修私坊(一)
辞别席远后,景华离开“观月斋”,漫步于火云镇街头。
火云镇变化不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穿梭的人流中,原本紫红的“火雷门”服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批“幽鬼宗”弟子。
火云谷内地势奇佳,“幽鬼宗”派出三位结丹宗师在此坐镇。景华不敢大意,把容貌、身形都作了掩饰。
按席远所言,下月中旬会有商队自中原道回转。景氏族人可以加入进去,共同前往东海道。
“观月斋”供奉们安排很周密。景氏暂住的庄园位置偏僻,不会引人注目。
景华计算时日,距离商队到达大约有四十天左右。只要景氏安守庄园、足不出户,应该不会出现纰漏。
族人由景天养、景天寿负责安置,不劳景华费心。他把注意事项又叮嘱一遍,径自寻了间静室修炼,不再理会外界杂务。
******************
数日后,立谷郡,临水城。
景华头戴斗笠,把面容遮挡在厚纱之下,步入城南一座不起眼的院落。他刚踏过门槛,周围气机出现细微波动,四下明显布有法阵。
院落中已聚集了三四十人,多数打扮和景华相仿。其中既有筑基修士,也有聚灵弟子。
“狼齿纱”隔绝气息、难以刺探,众人的面貌不得而知。诸位修士三三两两分布院落,有的孤身独处、有的结伴而行。众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周围气氛有些沉闷。
院中置有石头桌椅,景华选在角落处坐下,独自闭目养神。
上次去“观月斋”,景华首先向席远求购秘宝。
东莱山一战,“太清傀儡灵玉”爆碎,同时挡下大部分伤害。若无灵玉护体,景华已然命丧当场,这给了他极大的教训。
所以一到“观月斋”,景华首先想到重新购置秘宝。
可惜火云镇并无类似存货,而且就席远所言,此类救命宝贝有价无市,往往一经摆出,便被宗门、世家抢先买去。有的宗门甚至长期在“观月斋”挂单,专门收集救命的宝贝。
景华听后哑口无言。上次在通天城选购时,“太清傀儡灵玉”确实只得一块,且质地较次,恰巧被他买了下来,实在是命不该绝。想要再获此类宝贝,只能回东海道再想办法了。
商队下月才到,临水城又距离火云镇不太远。左右无事,景华拿着从“幽鬼宗”那儿缴获的请帖,独自前来碰碰运气。
按理说散修聚会档次偏低,不会出现异宝、灵草。可机缘巧合,景华身上有几件“战利品”,材质、等级都拿得出手。加之“观月斋”求购无果,他索性出来散散心,万一有所收获也未可知。
院中修士越聚越多,申时三刻大门缓缓关闭,市井间的喧闹倏地消失。众人停止议论,把目光投向厅堂。
“唰......”
关闭的厅堂大门打开,三名修士走出房间。
他们都没有佩戴面纱。当先一人五短身材、头颅硕大,看上去十分滑稽。后面跟着一男一女,男修高大健壮、狮鼻巨目。女修面目苍老、服饰怪异,由叶、蔓、花、藤编织而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所背的硕大葫芦,几乎和女修等高等宽。
三人来到院落中央,站在石桌前面。他们丝毫没有掩饰实力,都已修至筑基圆满,超过院中多数修士。
大头修士神色淡然,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诸位道友,感谢赏脸寒舍。三年一次,我史大头说到做到,如今是第五次‘雁过会’了。众位有的是老朋友,有的是第一次来这儿。‘雁过会’规矩很简单,自由交换、价高者得,不必去受黑心商号的盘剥......”
景华不认识史大头。
此人长相奇特,配上正经八百的表情,看上去感觉相当滑稽。可他开口说话时,全场没有半点异样声息。显而易见,此人在本地极具威望。
史大头继续道:“......此次‘雁过会’,史某同样请来两位道友作陪。这位是顾伯龙顾道友,来自秋水郡。这位莫莉思莫道友,是‘御灵宗’高徒......”
“哗......”
部分散修认识顾伯龙。他是秋水郡有名的武修之一,和史大头有些交情,曾出现在前几次“雁过会”上。
“御灵宗”的莫莉思则从未出现过。宗门弟子与众不同,与会者多是散修,他们或许不怕史大头、顾伯龙,但绝不愿轻易得罪“御灵宗”。
“御灵宗”是中南道魁首宗门之一,实力远超“火雷门”、“幽鬼宗”等普通宗派。有莫莉思出面,会场秩序几乎不用担心。
史大头面露微笑,似乎很满意众人的意外。
“......莫道友也带来一件宝物,稍后会与大家交流。时间宝贵,最后提醒一下诸位,无论是什么宝贝,等价前提下,我等三人有权优先获取。”
众散修无人提出异议,显然这属于“老规矩”之一。
景华暗暗点头。若没有好处,谁会无聊到浪费时间、精力去组织“雁过会”。“等价优先”看似公平,可只要对方三人开了口,竞价散修多少得掂量掂量。
史大头说完,三人回到厅堂前方坐下。一名女修率先起身,她走到中央的石桌前,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
“法器‘星火琉璃锤’,祭炼过二十层禁制,交换需要各类灵植,灵石亦可......”
景华打量了几眼。法器马马虎虎,大概价值五六十块灵晶,对普通修士而言还过得去。
很快下面有数人报价。时间不长,法器被另一位修士以五枚灵果换走。
女修刚离开,有位男修跟着站起,伸手展示一枚红色玉简。
如此周而复始,多数人说话简单明了,会场秩序井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多数“展品”十分普通,“星火琉璃锤”价值数十灵晶,在里面还算件贵重物品。后面不少符器、灵丹更加普通,价值几十块、几百块灵石。
景华看得索然无味,干脆直接闭上眼睛。
“嗵!嗵!嗵!”
院中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多数人不需回头,知道是秋水郡徐立碑到了。他是“雁过会”的常客,每次拿出的灵果相同,需要的东西也没变过。
徐立碑站在桌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他身材修长、蜂腰猿背,相貌颇为俊朗。只是左耳下有道深深的伤疤,右斜朝下切过颈部,看着让人发怵。
徐立碑身旁有一尊“傀儡铁卒”,身高和普通人相仿。它行走时脚步沉重,会发出巨大的声响。
只见“傀儡铁卒”捧着一个圆盘,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僵硬。
“‘五桩人参果’一枚,交换傀儡兽。”
“傀儡铁卒”发音古怪,没有声调变化。部分散修知道徐立碑颈部受伤、无法发声,与人交流一直是操控铁卒代劳,所以不觉得如何突兀。
傀儡兽属于特殊法器,要有对应功诀才能操控。
多数修士只能控制一件法器,相比而言,操控傀儡能够突破数量限制。修士根据自身天赋,能同时运作数头、甚至十数头的傀儡,搏杀时有不小的优势。
景华盯着“五桩人参果”,首次生出了一点兴趣。
第一百零二章 散修私坊(二)
“五桩人参果”有两奇,树奇和果奇。
人参果树不像普通树木,当首根树桩直径达到九尺时,垂下的种子会在旁边生根发芽,形成第二根树状。如此再长再生,直到第五根树桩长成,根系缠绕、五桩合一,果树才算最终成型,整个过程达千年之久。
果树成型后结出果实。起初的果实是黑色圆球,渐渐变绿变黄,最后成为粉红色,形态极像初生的婴孩,故而得名“五桩人参果”。
黑色果实藏有微毒,服下非但无益,而且上吐下泻。当果实转变为绿色后,开始能入药炼制,成为低阶妖兽的补品。果实最终成熟、变为人形后,修士、妖兽都能服用,且具备某种奇异效果。
有人服下后益寿延年,有人服下后突破瓶颈,还有人服下后修成秘术,种种情况不一而足。当然,成熟果实十分罕见,要以灵玉、甚至灵髓来交换。
徐立碑的“五桩人参果”黄绿相间、绿色居多,勉强能看出人形,算不得什么宝贝。景华曾为饭团买过数枚,每枚大约价值二十块灵晶。在“雁过会”中,此等灵果已算不错的货色。
部分散修参加过之前的聚会,早已见怪不怪。操控傀儡的功诀不多,他们未曾修习,身上也没有闲置的傀儡兽。即便如此,依然有人喊出报价。
“十三块灵晶......”
“十五块灵晶......”
徐立碑脸上笑容依旧,没做出任何表示。
他曾得到过一门散修传承,是极少见的傀儡功诀。商铺里高级傀儡兽众多,但徐立碑手里资源有限,没有大手大脚的本钱。
相对而言,傀儡价格比法器便宜。可战阵对敌,傀儡折损情况同样比严重。
最近数年,徐立碑早已入不敷出。机缘巧合下得到一批灵果,他当然想获取最大收益。十几块灵晶和商铺给的价格差不多,没有接受的必要。
左首角落突然站起一位男修。他慢慢走到近前,把两头“傀儡猎豹”放在桌上,从始至终一语未发。
徐立碑浸淫此道多年,一眼就看出对方的傀儡品质非凡。
猎豹的体态十分简洁,呈现出厚重的金属光泽。乍看之下,它们外部竟找不到连接痕迹,整个傀儡浑然一体。
徐立碑虽手头拮据,没有高档傀儡兽傍身。但他专攻此道,东西好坏分得很清楚。
斧凿痕迹越重的傀儡,档次越低,价格越便宜。越是高档傀儡,保留的灵性和活力越多。
甚至有高明的傀儡师,直接以**炼制“玩偶”。炼出的“伙伴”浑然天成,战力超过**本身。
相比“傀儡铁卒”,“傀儡猎豹”品阶超出太多,明显出自名家之手,甚至可能是宗门秘藏。在商铺购买,它们的价格至少得六十块灵晶,比之几十块、几百块灵石的货色,两者的差距无法衡量。
徐立碑上前两步,捧起“傀儡猎豹”仔细打量。
过了良久,他用力向旁边掷出,“傀儡猎豹”瞬时变大,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稳稳站定。整个过程轻盈无声,和铁卒“嗵嗵嗵”的噪音呈鲜明对比。
“哦......”
在场诸人也有识货的,乍见如此出色的傀儡,忍不住发出感叹。
徐立碑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桌旁的“傀儡铁卒”突然开腔道:“我都要了,你还有多少?”
景华拿起桌上的灵果,轻轻晃了晃。
“不知道友拿什么交换?就这枚果子的话,只怕连一头傀儡都换不到......”
徐立碑咬了咬牙,伸手取下背后的包裹。他已参加过数次聚会,愿付灵石的散修很多,能拿出傀儡兽的却少。
包裹摊开,露出里面的木盒。盒中七八个“五桩人参果”,多数和桌上的差不多,黄绿相间、体态模糊。
但其中有一枚人参果,婴孩形状已比较清晰,遍体透出隐隐的红色。整个灵果半红半黄,品质已然上佳,不过它距离成熟还差得远,起码还经历千载时光。
“三块灵玉,这些都是你的。”
“哗......”
院落中一阵骚动。“雁过会”的名字听着威风,其实参与者多是些窘迫散修,上千块灵晶的宝贝都少见,灵玉计价更是闻所未闻。
正厅前方,莫莉思攥紧拳头,眼中闪过热切的神色。
“五桩人参果”对妖兽有大补奇效,“御灵宗”内人人豢养灵宠,对灵果需求甚大。
可徐立碑报出的价格太高。一共七八个果子,那枚粉红色的最宝贵,价格大概是两块灵玉。
剩下那些青黄不接,百十块灵晶就能买下。虽然莫莉思眼热灵果,但三块灵玉能买到更好的替代品,女修才没有开口。
景华皱了皱眉。刀疤散修漫天开价,多要了数千灵晶。不过呈红的人参果很难得,若是放弃有点可惜。
权衡片刻,他再取出四头傀儡兽,在石桌上一字排开。徐立碑恢复了笑容,六头傀儡兽确实不凡,想换所有灵果纯属做梦。
徐立碑多次来“雁过会”,身怀灵果不是秘密。他不认为对方能换去所有人参果,主要是想震慑景华,方便一会儿讨价还价。
不料对方眉头微皱,很快也取下包裹,从中拿出一件物事,轻轻放在桌上。
“‘火鸦细叶尺’,祭炼过四十二层。加上傀儡***换道友的灵果,你看如何?”
“哗......”
院落中秩序荡然无存,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四十二层禁制!法器属于地煞级别!多数散修终其一生,未必能得到一件。
听景华说出法器的根底,不少修士露出贪婪的眼神。战阵搏杀,一件地煞法器可占尽上风,怎能不叫人心动?
院中散修忍不住低声议论。“雁过会”有史以来最大一笔交易,极可能就要诞生。
徐立碑拿过法器,来回细细端详。“火鸦细叶尺”价值接近三块灵玉,加上傀儡兽自己并不吃亏。
“成交!”
二人各自收起宝贝。景华重回到角落坐下,徐立碑则匆匆离去。灵果出手后,他再无物品出手,越早离场越能保证安全。
众人的议论声逐渐平息。几个修士眼珠乱转,频频瞥向景华的包裹,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
多数散修则抛开杂念,关注后续的买卖。人家的东西再好,和自己没有关系,把手里的宝贝卖个好价,才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可惜经过方才的“巨额交易”,后面几件法器、符器毫不起眼,只叫价百十块灵石,众人都提不起兴趣。甚至有两件无人问津,场面一时有些清淡。
第一百零三章 散修私坊(三)
“噔!噔!噔!”
“雁过会”一时陷入清冷,众人只道买卖都差不多了。忽然后面脚步声响起,人群中闪出一位高大女修。
她身高和常人无异,但肩宽背厚、颈部粗壮,显出不一般的魁梧。女修没带面纱,长方脸蛋接近汤盆的尺寸,上面满是横肉。她的眼睛却比常人小很多,几乎眯成一条细线。
“孙三娘......”
“是她.......”
有人认出女修的身份。孙三娘是环山郡有名的筑基武修,贪鄙狠辣、声名狼藉。由于体貌特殊,带上面纱也遮挡不住,她索性直接走到前边,取出一件东西重重拍在石桌上。
“啪!”
“老娘做生意得来的宝贝,至少要三块灵玉,你们哪个来买?”
声如破锣、刺人耳膜,不少散修眉头直皱。
孙三娘的“生意”底细,很多人心知肚明。不知道哪个修士倒了血霉,落在她手里。至于价值两块灵玉的“宝贝”,众人都看得清楚,不过是块形状奇特的兽皮。
兽皮又老又旧,大概是件古代遗物,上面依稀刻有玄文。可除此之外,无人知道“宝贝”的底细。
散修中有不怕事的,七嘴八舌地争相询问。
“孙三娘,你这宝贝是什么?”
“对啊,干什么用的?”
“三块灵玉?想抢劫么?”
“哈哈哈......”
孙三娘翻起白眼,重重吐了口唾沫。
“呸......放屁!老娘要是知道,会卖的这么便宜?东西一看就是上古奇珍,不识货的旁边凉快去!”
一块来历不明、毫无功效的兽皮,竟然叫价三块灵玉,在场散修无不暗笑。孙三娘穷疯了,大概想找头“肥羊”耍耍。
反正事不关己,没人愿意自找麻烦。大伙儿默不作声,任由女修在前面丢人现眼。
孙三娘大大咧咧,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她频频转头,贪婪的眼神扫向左首角落。
“三块灵玉”是她信口胡编的价格,和方才的灵果交易差不多。有机灵的散修已经看明白,孙三娘怕是眼红之前的财富,准备会后来场“买卖”。
厅前的史大头沉默多时,突然开腔道:“三千块灵晶。”
众人俱是一愣。
叫价虽只有孙三娘的一成,但三千灵晶也高得离谱。史大头是“雁过会”发起人,眼光、见识放在那儿,兽皮当真如此值钱?
孙三娘回头望了望,张开大嘴“嘿嘿”直笑。
“对不住了,史大头。三块灵玉,不二价。”
史大头也不着恼,闭上眼睛不再理她。孙三娘回过头来,目光直逼景华,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景华倒是真见过“宝贝”。
在东莱山谷,某个女修的遗物中,曾有一块相似的兽皮。当时对方贴身收藏,足见对其十分重视。
在“观月斋”闲聊时,他曾拿给席远帮忙鉴定。以席远的眼光阅历,也没看出兽皮的底细。
斋中有明确条例,对来历不明的上古遗物加价收购。席远当即拍板,愿以五千块灵晶买下兽皮。
可经过蠹修们的“贡献”,景华身上暂不缺钱。他婉言谢绝了对方的提议,兽皮如今还存于手环。
观察孙三娘的兽皮,形状明显和之前那块有所关联。见女修又朝自己张望,景华干脆长身而起、来到桌边,拿起兽皮仔细端详。
颜色、纹理、玄文样式全部吻合,最熟悉的,莫过于上面传出的阵阵沧桑。确认无误后,景华再次取下包裹。
“灵玉我是没有,不过有件法器,道友可以看看......”
不等景华说完,孙三娘一把抢过法器,眼中精光四射,嘴角的口水都流淌出来。
“孙道友,‘断脊金钢锏’,祭炼过三十九层禁制,你......”
“且慢!”
景华话音未落,厅前的顾伯龙突然开口,将话头直接打断。
“呵呵呵......小友请了,老夫刚好缺一把利器,这钢锏相当合适。那婆娘报价三块灵玉,顾某愿出相同的价格。按‘雁过会’的规矩,钢锏归老夫所有......”
顾伯龙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他几步走到孙三娘面前,劈手便夺过钢锏,拿到眼前来回打量。
“好锏!好锏!老夫正愁一把趁手法器,就是它了!”
说完他不顾孙三娘脸色发青,把三块灵玉放下,大大咧咧回到座位。
孙三娘头上青筋爆出、双拳紧攥,牙齿咬得“嘎吱”直响。她似乎对顾伯龙极为忌惮,终究没有爆发出来。
被当众落了面子,孙三娘自觉无颜,拿起兽皮转身要走。
“孙道友留步......”
景华右手摊开,上面摆着一件法器。
“......在下对兽皮很有兴趣,这是‘五彩打神鞭’,同样祭炼过三十九层禁制。若道友觉得合适,我们依旧可以交换。”
孙三娘瞪大眼睛,脸上贪婪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戒惧。
她貌似粗鄙无礼,但能炼到筑基修为,没几个是傻瓜蠢货。试问哪个散修如此豪奢,能把地煞法器当糖豆一般派发?
刚才景华拿出钢锏时,她便隐隐感到不安,只是被贪婪蒙蔽,没有及时警醒。随后顾伯龙横插一杠,把整个“买卖”事情打乱。孙三娘愤怒的同时,意识到自身行为莽撞危险。
如今第三件地煞级法器现身,人家身上还有什么手段?自用的法器是什么层次?不明底细挑衅对方,和送死有什么差别?
孙三娘人品虽坏,却不愚蠢。接过铁鞭、检查无误后,她迅速交出兽皮、躬身施礼,然后转头离开院子,很快消失不见。
会场内静悄悄地,众人看着桌前的男修,一时失声无语。
之前眼红灵果的散修不少,本来他们打算会后寻机,和蒙面男修好好“交流”一番。见到方才的情景后,纷纷打消了念头。
一口气拿出三件地煞法器,哪来的散修如此阔绰?
要么他战力惊人,强抢他人法器毫不费力。要么他根本不是散修,而是宗门亲传、世家嫡子,纯粹是来炫耀显摆、挥霍浪费的。
无论哪种情况,贸然把主意打到对方头上,都和自寻死路差不多少。见蒙面男修走回角落,众人放下别样心思,老老实实开始交易。
或许受到之前“大手笔”的激励,散修们拿出的玉简、法器等等品质明显提高,甚至出现罕见的高级货色,一根上古妖兽的羽毛。其价值超过六千块灵晶,十分适合作为炼器材料。
天色渐暗,上台散修越来越少。史大头看看差不多了,挥手宣布散场。
修士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景华也随之起身,准备回转火云镇。莫莉思忽然上前数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道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