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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梦全文阅读

作者:沈石溪     狼王梦txt下载     狼王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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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岚现,媚媚在感情上越来越跟自己疏远了。 来哟.lai更新最快 最好用的小说搜索网站过去,无论它走到哪儿,媚媚总是紧紧跟随在它屁股后面,有时它心情烦躁,想撵也撵不走。现在,媚媚常常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独自跑到草原上去觅食,把它孤零零地撇在石洞里。它愤懑伤心,但无济于事。媚媚长大了,按狼的生活习惯,媚媚已到了dú 1ì生活的阶段。最明智的办法,是立刻将媚媚驱赶出石洞,母女分穴而居,省得将来惹出麻烦。但紫岚又舍不得赶媚媚走,它怕自己独自待在石洞,总觉得冷清清yīn森森的石洞像座天然的坟墓,它需要媚媚伴陪在身边,减轻一些孤独感。

    最近这几天,媚媚的情绪显得特别反常,一会儿眼睛一眨不眨呆呆地盯着蓝天白云愣,一会儿又兴奋得蹦蹦跳跳;一会儿苦恼得垂头丧气,一会儿又无缘无故地漾起一脸笑意。体毛像涂了一层彩釉,忽然间变得油光闪闪;四肢也变得柔软而富有弹xìng,无论是奔跑还是跳跃,透出强烈的青net韵律。知女莫如母,媚媚身上生的变化当然瞒不住紫岚的眼睛,它凭着自己多年的生**验,断定媚媚已坠入情网。

    媚媚正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暗地里和某匹公狼相好,这并不奇怪。它紫岚在媚媚这个年龄,也已经和黑桑打得火热了,当媚媚粘着一身晨露和花瓣,带着一身幸福的慵倦回到石洞时,紫岚望着媚媚被爱火烧得亮的瞳仁,突然间,那已经泯灭了的狼的理想又萌生出一线新的希望,就像一堆灰烬突然间飘落了一张枯叶又吹旺起一簇火焰似的。不错,媚媚是匹牝狼,无法去争夺狼王宝座,但媚媚是黑桑的血脉,是它紫岚的品种,可以通过生育,将黑桑的遗愿和它紫岚的理想随同优秀的血统和纯正的品种遗传给后代;媚媚不久将会给它紫岚生下一窝狼孙,两三年后,狼孙们就能去争夺狼王宝座了。紫岚想到这里,觉得活着又变成一件有意义的事,它为自己树立了一根赖以生存的jīng神支柱,忘记了自己的衰老和丑陋。

    在紫岚的心目中,媚媚的择偶交配已越了情爱这一狭隘的观念,越了一般意义的繁衍后代的本能,成为关系到黑桑——紫岚家族的盛衰,关系到两代狼的奋斗最终有没有结果这样一个历史xìng的使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媚媚找什么样的配偶,成了紫岚头等关心的大事。要是媚媚找到的对象是匹强悍的大公狼,两个优秀的品种结合在一起,生出来的狼孙就会吸收两个家族的优势,就有可能成为狼。这种遗传倾向,就像两个加数的和。但假如媚媚寻找的对象是匹不中用的草狼,血统和品种就会退化,生出来的狼孙就有可能变成一群窝囊废。这种遗传倾向,就像一个被减数一个减数得出的差。紫岚心里非常不踏实,它不知道媚媚究竟找了一匹什么秉xìng什么模样的大公狼。它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权利干涉媚媚的私生活。

    要弄清楚是那匹大公狼搅得媚媚心神不宁的,这并不困难。那天下午,当媚媚动作诡秘地朝石洞外溜时,紫岚悄悄地跟踪盯梢。

    媚媚转过一道山岬,绕过一块荒滩,兴奋地朝一片长满紫苜蓿的草坪奔去,还一路出轻快的嚎叫。一进入开满淡紫sè苜蓿花的草坪,媚媚的腰肢变得更加柔美,还不时停下脚步,抬起前爪梳理着眉额间的狼毛。

    紫岚凭着母狼特有的敏感,意识到前面这块草坪正是媚媚和那匹神秘的大公狼幽会的婚床。

    果然,前面的山岬里传来大公狼求偶心切的嗥叫,不一会,草丛里蹿出一匹狼影,朝媚媚奔过来。媚媚撒着娇,用一种挑逗的神态闪开了,两匹狼一前一后在草坪上追逐嬉闹。

    紫岚在远处眯起眼,仔细瞅了瞅正在交桃花运的大公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怎么会是它?怎么会是它?紫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媚媚找的是狼群中最没有出息的独眼公狼吊吊!

    在前面的章节里我们已介绍过吊吊,这是一匹瘦弱而又难看的公狼,更糟糕的是,吊吊生xìng怯懦,是一匹毫无作为的草狼,狼群中没有那匹母狼肯委身给吊吊的。

    媚媚怎么会这般糊涂看中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家伙,紫岚伤心地想,一定是吊吊用甜蜜的虚情假意蛊惑了媚媚的眼睛,情窦初开的小母狼是很容易被勾引的;媚媚太单纯太幼稚了,缺少处世经验,上了吊吊的当!假如真的让媚媚怀上吊吊的狼种,那么,黑桑和它紫岚结合而成的优秀的血统和品种就将严重退化,让狼孙争夺狼王宝座的理想也就彻底破灭了。不,它绝不能听任媚媚胡闹下去,绝不能让吊吊的yīn谋得逞的。要是它此刻袖手旁观,不仅对不起死去的黑桑,也对不起为了整个家族的理想而惨死的黑桑、蓝魂儿和双毛。

    紫岚想到这里,猛地从藏身的黄荆丛里蹿出去,奔进紫苜蓿花丛,横在一前一后追逐嬉戏的吊吊和媚媚中间,愤慨地嗥叫一声。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吊吊,一下像掉进了冰窖,胆怯地望望紫岚,掉转头飞也似的逃走了。

    媚媚也被突然蹿出来的紫岚吓懵了,蹲在草地上呆。

    走吧,媚媚,吊吊配不上你。你是一朵鲜花,犯不着去插在牛屎上的。就凭它在关键时刻背弃情侣独自逃命这一点,就不配得到你的。你用不着伤心,也用不着遗憾。你既有高贵的血统,又有美丽的容貌,只要你朝尕玛尔草原抛洒一个娇美的笑靥,立刻就会有许多成熟、潇洒而又强悍的大公狼向你大献殷勤的。你的美丽将征服整个狼群。你何必犯傻,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爱的吊吊,牺牲掉自己的青net好年华呢。走吧,媚媚。

    这时,媚媚已从懵懂中苏醒过来,用极其厌恶和痛恨的眼光瞪了它一眼,委屈地嚎叫一声,就想朝吊吊逃跑的方向追去。

    真是一匹贱货!

    紫岚早有防备,跳上去一口咬住媚媚的耳朵,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媚媚带回石洞。它让媚媚待在洞底,自己守在洞口,不再让媚媚随意出洞。外出觅食,它也寸步不离媚媚左右。它用母狼的威严限制了媚媚的zì you,隔绝了媚媚和吊吊的见面往来。它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媚媚的感情会逐渐淡化,最后消失的。

    但紫岚很快就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媚媚的态度比它想象的要顽固得多,它原以为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绝,媚媚会忘却吊吊的,会反省自己的幼稚和荒唐,结束这场毫无实用价值的罗曼史。它想错了。它虽然隔绝了媚媚和吊吊的相见,却无法把两颗心隔开。真是活见鬼了。媚媚整天愁眉不展,心神不宁,捕食时懒洋洋地提不起jīng神来。吊吊也没有死心,尽管没有魄力闯进石洞来抢夺媚媚,却经常像个幽灵似的溜到石洞四周来窥探动静。好几次,它带着媚媚外出觅食,突然就现吊吊在远远的地方跟踪,只要吊吊的气味和身影一出现,媚媚就会像掉了魂似的,明明猎物就在它正面一步之遥的地方,可它竟会向相反的方向猛扑。那天半夜,石洞斜对面的山坡上传来吊吊的嚎叫声,那一串串狼嚎就像一串串勾子,把媚媚的魂都勾摄了去,媚媚一夜没安宁,在石洞里东奔西突,像了疯似的,几次要冲出洞去,它紫岚挡在洞口,用母xìng的威严和狼牙狼爪,才算勉强阻止了这场私奔。

    但它紫岚能阻挡一时,还能阻挡一世吗?

    说不定哪天夜里,它紫岚因疲乏而打盹,因打盹而疏忽,被媚媚情逃成功,怀下一窝像吊吊一样不中用的狼崽,那么它紫岚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看来,只有从**上消灭吊吊,才能彻底割断媚媚和吊吊之间的情缘,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紫岚想。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趁媚媚还在洞里沉睡,紫岚悄悄地来到那片盛开的淡紫sè苜蓿花的草坪,然后,靠着狼的极其灵敏的嗅觉,闻出吊吊残留在草叶和花瓣间的气味,并循着气味直扑吊吊栖身的洞穴。

    晨曦染红rì曲卡雪山顶时,紫岚登上一座龟形的小山包,吊吊的腥臊的气味越来越浓,看来吊吊栖身的巢穴就在附近了。紫岚小心翼翼地绕着小山包转了一圈,现在背阳的斜坡上有块鹰嘴形巨石,形成一个天然的石窝,再走近一点,听见石窝里传来狼的鼾声。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吊吊栖身的巢穴了。

    紫岚躲在石窝外吊吊经常行走的一条牛毛小径旁,晨雾和露水盖住了它的气味。

    直等到太阳把大地照得一片辉煌,吊吊才无jīng打采地走出洞来,看来这家伙也被相思病害苦了,神态病恹恹的,使本来就瘦弱的身体更显得萎靡,被羊角挑瞎的那只眼窝死气沉沉,整张脸显得十分丑陋。

    紫岚再次感到纳闷,不明白媚媚究竟迷上了吊吊哪一点。要形象没形象,要气质没气质,要年纪没年纪。吊吊比它小两岁,早过了风华正茂的年龄。毫无疑问,吊吊是用成年公狼的狡黠和欺诈,诱骗了媚媚小母狼的热情。

    紫岚的怒火又忍不住突突往脑门上蹿。它决定实行偷袭。它要等吊吊走进有效的扑击距离时,纵身一跃扑到吊吊身上,一口咬断吊吊的喉管,万一失手,也起码将吊吊咬成残废,破了面相或者身相,从此再也没脸去见媚媚。

    只能怪自己那条跛腿太不争气了,竟然没扑够距离,刚好落在离吊吊半米远的地方,可惜啊,紫岚在心里叹息。没办法,偷袭战只能临时改变为攻坚战了。

    吊吊虽然是独眼,也看出了它紫岚的企图,本来就对它紫岚横蛮地阻止它和媚媚幽会窝着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泄呢,立刻缠住紫岚狠命撕咬。

    紫岚到底是衰老了,没斗几个回合,便只有招架的份儿。它连连往后退缩,冷不防踩在一块活动的卵石上,一个趔趄,那条伤残的前腿失去了重心,栽倒在地。吊吊一下子压到它身上,尖利的牙齿直戳它柔软的颈窝。

    紫岚仰面躺在地上,紧闭着眼,却并不感到恐惧。它只是觉得奇怪,平时看上去那么窝囊的吊吊,怎么突然间也爆出狼的嗜血的野xìng了呢?也许自己过去对吊吊的看法是片面的,也许吊吊孱弱的外表下不乏狼的本质,过去是没有机会流露,今天在生与死的严峻关头终于表现出来了。倘若真是这样,它这条老命算丢得值得,它的老朽无用的生命诱了吊吊潜藏得很深的狼的野xìng,它就再也不用为媚媚和下一代狼孙的退化问题犯愁了。

    它停止了挣扎,等待着吊吊的致命的一击。

    但等了半天,自己的颈窝处并没有出现被噬咬的痛楚,它惊讶地睁开狼眼,仅仅相隔几秒钟的时间,吊吊的眼里复仇的火焰熄灭了,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怯懦的模样。踩在它身上的坚实有力的狼爪也放松了压力。

    紫岚一挺身,很容易就从吊吊的爪下解脱了出来。它和吊吊面对面伫立着,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进行jīng神上的交锋。

    吊吊软了,彻底软了,挺直的尾巴耷软落地,蹲在地上,目光充满委屈,出低沉的哀叫,模样挺可怜。

    紫岚明白,吊吊是在向它乞求垂怜,是想让它开恩,而这副弱者的可怜相恰恰是它最不能忍受的。要是吊吊坚持先前那种强硬的态度,来拼、来抢、来争、来夺,也许,它还会改变初衷,放弃棒打鸳鸯刀劈连理的企图,点慈悲让它们享受爱的权利和zì you。现在吊吊这副令它作呕的熊样,只能激起它更深的鄙夷和憎恶。

    假如一匹公狼,在争夺配偶时还不能挥其野心和胆魄,是理应被生活彻底淘汰的。

    可惜,紫岚不能立刻扑上去咬断吊吊的喉管。它年老力衰,又跛着一条腿,面对面地搏杀不是吊吊的对手。它只能智取。

    于是,紫岚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它低眉颔,温顺地蹲卧在地,将嘴埋在腋窝下,这动作是在告诉吊吊,我屈服了,我妥协了,我经不起你的乞怜和哀求,答应你的要求了。

    吊吊信以为真,走到紫岚身边,谄媚地用舌头舔紫岚的脚爪,表示弱者对强者的感恩戴德。

    紫岚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

    吊吊舔了紫岚的后爪,又来舔紫岚的前爪。

    紫岚佯装着十分惬意的样子,半闭起眼,暗中却把前爪弯曲到胸前,摆出最有效的蹬踢姿势。当吊吊舌头舔着它前爪的一瞬间,它对准吊吊的下巴颏,猛地一蹬,吊吊没有防备,被蹬得两条前腿离地,上半身腾空而起,整个喉咙完全暴露出来。不等吊吊的身体从空中落地,紫岚闪电般地蹿跳起来,一口叼住吊吊的喉管,猛烈噬咬。

    随着一声脆响,吊吊柔软的颈窝血浆四溅,身体一软,咕咚倒地,四肢抽搐了一阵,身体便逐渐冷却僵硬了,只有那只独眼,还瞪得溜圆,凝固着一抹遗恨的光。

    紫岚本打算把吊吊的尸体丢进深箐或找个隐蔽的地方掩埋起来 的,但转念一想,这事想要瞒住媚媚是不可能的,无论它把吊吊的尸体藏匿在哪儿,媚媚都能凭灵敏的嗅觉找到的。干脆,就让吊吊躺在最显眼的山坡上,倒也能对媚媚起到jǐng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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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岚没料到,媚媚会用绝食来反抗。手机登6 dzt.cc 随时随地看最新小说

    自从媚媚看到吊吊的尸体后,整整两天两夜过去了,媚媚蜷缩在石洞的角落里,不吃也不喝。紫岚把刚刚咬死的猎物拖进石洞,送到媚媚的嘴边,浓烈的对狼的神经具有极强刺激作用的血腥味似乎也失去了效用,媚媚连鼻子都没耸动一下,望也不望嘴边的食物一眼。紫岚气得暴跳如雷,连咬带撕,对媚媚施之以残酷的惩罚,威逼媚媚吃食,但媚媚相当倔强,任凭紫岚撕咬,就是不吃东西。堆积成小山似的食物招来一群群绿头苍蝇,新鲜的猎物很快变质,散出一股恶臭,爬满了rǔ白sè的肉蛆,石洞里的空气变得异常混浊。没办法,紫岚只好充当清洁工的角sè,把好不容易寻觅来的食物又拖出洞去扔掉。

    又过了两天,媚媚连哀嚎的力气也没有了,眼光呆滞,嗓子瘖哑,形容枯槁,肩胛和胸侧的骨头一根根凸露出来。紫岗忧心如焚,它晓得,媚媚如果再这样绝食下去,再过两天,就会因身心极度衰竭而死亡的。媚媚一旦死去,则意味着它紫岚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理想和抱负彻底毁灭了。不,它一定要让媚媚活下去,它一定要挽救一颗被无聊的情爱沉沦了的心。它苦思冥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一条很别致的计谋来。

    翌rì清早,紫岚跑到臭水塘伏击,运气不错,扑倒了一头前来饮水的小黄麂。它没有像以往那样,一口咬断小黄麂的喉管,也没有按狼的习惯用利爪去撕烂小黄麂的嫩皮细肉,而是一反常规,轻轻地用狼爪按住小黄麂的脊背,朝悲痛yù绝的母麂出尖利的狼啸,把母麂吓跑了。然后,紫岚用嘴叼住小黄麂的一只耳朵,尾巴像条鞭子似的抽打着小黄麂的屁股,把小黄麂一直驱赶到石洞里。

    小黄麂已被吓得半死,却还活着。

    紫岚把小黄麂推进石洞后,自己就蹲在洞口,封锁了出路。

    石洞里一片幽暗,弥漫着一股狼的腥臊。可怜的小黄麂用恐惧的目光望了望蜷卧在角落里的媚媚,退到石洞另一侧的一个石旮旯里,出呦呦的哀叫。

    紫岚蹲在洞口,借着斜shè进洞去的几缕阳光,紧张地注视着媚媚的反应。

    起初,媚媚似乎对小黄麂的到来无动于衷,仍然把嘴埋在前腿盘曲成的臂弯里,只是睁开紧闭的双眼,瞄了一眼已吓得半死的小黄麂,又垂下眼皮昏睡打盹。

    很长一段时间里,媚媚卧在石洞这端,小黄麂躲在石洞那端,相隔几尺远,谁也不干扰谁,似乎食肉类猛兽与食草类动物和平共处了。

    但渐渐地,处于静止状态的媚媚生了微秒的变化,半垂着的耳朵慢慢竖直了,耳尖神经质地颤动起来。紧闭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睁开,将目光投向浑身抖的小黄麂。尽管媚媚仍蜷卧在角落没有动弹,但紫岗已看出媚媚的眼光不像刚才那么呆滞,那么黯然无光,而是越来越变得生动,变得炯炯有神。眼睛是心灵的门窗,对狼来说也是如此。紫岚从媚媚变幻的目光中,看出媚媚的心在动摇。

    作为一匹狼,也许确实能抗得住饥饿的折磨,把食物拒之口外,因过度忧郁而抑制了食yù,甚至抑制住生存的本能,但紫岚不相信一匹有血有肉的狼面对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动物,能长时间保持无动于衷的态度。

    瞧,躲藏在石旮旯里的小黄麂在强烈的逃生yu望的支配下,开始沿着洞壁蹿来奔去,寻觅逃生的出口。洞口已经给紫岚封锁了,小黄麂出不去,就四处乱钻。好几次,小黄麂擦着媚媚的身边过去,那条短短的麂尾巴甩到媚媚的额角上了。

    紫岚暗暗高兴,这是最有效的引诱。

    果然,媚媚的脑袋开始微微摆动,目光追随着小黄麂奔逃的身影,狼毛开始竖起,并有节奏地轻轻抖动。这无疑是内心sao乱的表现。

    小黄麂仍然在石洞内莽莽撞撞地绕圈子。

    终于,媚媚倏地挺立起来,四爪扒开,脊梁下凹,臀部和脑袋高高翘起,伸了个懒腰,出一声响亮的长嚎。这是狼的意识觉醒的信号。

    小黄麂被媚媚突然站起来吓得在地上打了个滚,绝望地哀叫着,在洞内胡蹿乱钻。

    小黄麂的哀叫声无疑是强烈的兴奋剂。

    对媚媚来说,它可以蔑视自己的生命,可以对堆积如山的食物嗤之以鼻,但却克制不住对软弱无能的食草类动物攻击的本能。这是狼通过遗传基因积淀下来的本能。狼象征着力量,象征着残暴,狼代表着毁灭和死亡。狼生来就是用强者的姿态去征服弱者的。在严酷的丛林法则的支配下,狼身上每一个细胞,血管里的每一滴血浆,都带着攻击食草类弱小动物的烙印,情爱的挫折也罢,对自身生命的蔑视也罢,都无法湮灭这种本能的。特别是当小黄麂出绝望的哀叫时,对狼的耳朵来说,犹如悦耳仙乐,来自天堂的圣歌,会产生一种不可遏制的要攫取生命的冲动和yu望。

    媚媚的眼光里流光溢彩,脸上一派捕食的兴奋和狂热。它轻轻在石头上磨砺着爪,紧盯着在石洞有限的空间里逃窜的小黄麂。惊慌失措的小黄麂连连滑跤,呆头呆脑地在原地旋转,好一场jīng彩的死亡的舞蹈。媚媚欣赏够了,这才闪电般跃起,jīng确地压在小黄麂身上,在小黄麂最后一声惨叫中,麻利地一口咬断小黄麂的喉管。血浆四溅,媚媚用嘴对准小黄麂的喉管断口,贪婪地吮吸起来。

    紫岚蹲在洞口,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它离开石洞,到草原溜达。背后是清秀俊逸的雪峰,前面是翠绿无垠的草地,天宽地阔,哦,太美了,它沉浸在克服了一场家庭危机的喜悦中。它觉得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导演,导出了一幕杰出的喜剧。

    媚媚进食了,媚媚总算活下来了。但媚媚除了捕食和进食外,对其它一切都丧失了兴趣。媚媚对待它的态度依然像绝食期间那般冷漠,不理不睬,让它寒心。它想方设法想驱散郁结在媚媚心头的yīn云,把媚媚带到遥远的白龙泉,喝清澈甘甜的泉水,带媚媚闯进羊群,和牧羊人巧妙周旋,叼走肥嫩的羊羔,甚至去偷袭凶恶的雪豹的巢穴,在母豹的鼻眼底下去攻击小雪豹,玩世界上最惊险的捕食游戏……紫岚费尽心机,用尽手腕,试图激媚媚身上被压抑的生活热情,但媚媚的反应始终是冷冰冰的。

    紫岚明白了,媚媚患的是忧郁症,是一种心病,心病须用心药医啊。可是,用紫岚的眼光来衡量,整个狼群中能完全符合它挑选狼婿标准的大公狼实在少得可怜,现在又是狼群散居的季节,各自都在浩瀚的尕玛尔草原游荡,很难替媚媚找寻一匹如意郎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呀。

    那天黄昏,紫岚在栖身的石洞口默黩地注视着落rì。余晖变幻着sè调,嫣红、水红、玫瑰红,转瞬便消失在天涯尽头;草原被铅灰sè的暮霭垄断了,苍茫沉静。突然间,它瞥见远处的草丛中闪现出两粒幽蓝的光点,它立刻判断出那是同类的眼光。果然,微风送来一股它所熟悉的狼的腥臊味,哦,来者是卡鲁鲁!它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栗起来。卡鲁鲁迈着悠闲的步子朝石洞走来,紫岚一颗心温柔地砰砰跳动起来。莫非绝情的卡鲁鲁回心转意了!莫非卡鲁鲁也经不住孤独和寂寞来寻找它这匹老母狼为伴了?亲爱的卡鲁鲁,我虽然容颜已衰,但我会用十倍的温柔,百倍的体贴,坚贞不渝的爱,来弥补我容颜的缺陷。请相信我,紫岚在心里念叨,我饱经风霜,比起那些只会卖弄风sao的情窦初开的小母狼,更懂得生活,更珍惜感情。来吧,卡鲁鲁,莫犹豫了,只要你对我敞开你结实的怀抱,我立刻将媚媚赶出去,我的石洞将成为你的石洞,我的猎食的领地也将成为你的领地,我会像你的影子一样忠实地伴随你,将和你一起觅食,一起面对艰辛的生活……然而,紫岚现,卡鲁鲁虽然是朝着自己走过来,但卡鲁鲁的眼光却是从自己的头顶穿过,投shè进自己身后的石洞内,在窥视,在张望。当石洞内传出媚媚的叹息声时,一瞬间,卡鲁鲁的瞳仁里闪现出一道炽热的光芒。

    紫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它明白了,卡鲁鲁并不是冲着它来的,而是冲着洞内的媚媚来的。这是痛苦,但却是事实。

    紫岚从喉咙里出一声低沉的嗥叫,它委屈,它愤慨,它悲伤。绝情绝义的卡鲁鲁,竟然视它的一颗爱心如同粪土;可恶的媚媚,竟然要同含辛茹苦把它抚养长大的母亲争风吃醋,抢夺大公狼了!紫岚恨不得一下扑到卡鲁鲁身上,咬断卡鲁鲁的喉管,让卡鲁鲁为绝情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它一定能享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报复的快感。它宁可毁灭一切,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其它狼得到,这是狼的生活原则,符合狼的道德标准。是的,它跛着一条腿,极有可能还没等它朝卡鲁鲁亮出犀利的牙齿,自己就已经被对方咬断喉管了,但至少,它可以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来败坏卡鲁鲁的兴致,冲淡卡鲁鲁的鸳鸯梦,让卡鲁鲁今后的家庭生活永远笼罩着死亡的yīn影。

    可是,当紫岚的眼光落到卡鲁鲁厚实的胸脯上时,另一种想法突然间抵消了复仇的刻毒心理。卡鲁鲁成熟、强壮、勇敢,是匹优秀的大公狼,假如媚媚能和卡鲁鲁结合,倒不失为一桩两全其美的事,既可以治愈媚媚的忧郁症,又能使它紫岚得到优秀的狼孙,将来去争夺狼王宝座,实现黑桑——紫岚家族未竟的遗愿。

    可是……可是……它紫岚并非平庸之辈,怎能甘心眼睁睁望着自己所钟情的大公狼投入另一匹母狼的怀抱呢?更何况竞争对手还是自己的女儿,仇恨与嫉妒之外平添了无限委屈。

    不行,它不能干傻事。

    这时卡鲁鲁已走到它面前,用鄙夷的眼光睨视了它一眼,极不耐烦地用前爪刨着土,嗥了几声,意思是让它识相些,快点让路。

    紫岚倔强地站在洞口,挡住了卡鲁鲁。无耻的家伙,你就踩着我的尸体进去吧。

    突然,洞内传来媚媚一声嚎,如泣如诉,像是在哀求,像是在渴望。

    紫岚长叹一声,挺直的脊梁刹那间垮了下来,倏地一声从卡鲁鲁身边溜下坡去。

    石洞门敞开了。

    紫岚在坡下竖起耳朵凝神听了听,石洞内传来媚媚的咆哮声和卡鲁鲁恫吓威逼的嚎叫。这听起来像是一场激烈的征服和反征服的搏斗,但紫岚明白,这仅仅是表面现象,用不了半个时辰,媚媚象征xìng的反抗便会自动结束,顺从的柔和的自心底的轻嚎将代替凶猛的咆哮。

    毕竟,卡鲁鲁从胆魄到体格都是一匹优秀的大公狼,对母狼来说,具有极大的诱惑xìng。

    紫岚只在坡下停留了几秒钟,便一头钻进茫茫草原。它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它的神经虽然坚强,却也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刺激。它的心已经破碎了。

    一晃就两个月过去了,自离开石洞后,紫岚饱尝了一匹孤独的无家可归的老母狼所能得到的全部辛酸。它失去了栖身的巢穴,也失去了狩猎领地。它原打算离开石洞后去占据吊吊那个石窝的,吊吊已经被它咬死了,石窝空闲着。但它连夜赶到吊吊的石窝一看,一匹名叫麻麻的刚成年的公狼已比它抢先一步占据了吊吊的石窝,当然也同进接受了吊吊遗留的狩猎领地。它既没兴趣也没力量从麻麻的爪和牙下把吊吊的石窝和领地抢夺过来。它也没有能耐到荒蛮的草原尽头从雪豹、豺狗或老虎那儿去开拓自己新的狩猎领地和建立自己新的巢穴。它只能流浪。饿了便跑到属于别的狼的狩猎领地里,偷偷猎食鼷鼠、角雉、草兔之类的小动物充饥;困了,随便找个避风的角落,蜷曲起四肢躺一躺。最难熬的是雨夜,既没有同伴可以互相依偎着取暖,也没有遮风挡雨的洞穴,被无情的雨水浇得浑身jīng湿,被暴风刮得全身的毛倒竖,彻夜难眠,在黑沉沉的旷野里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长嗥。

    仅仅过了两个月,紫岚便明显地衰老了,奔跑几步就会喘不过气来,连行动最笨拙的草兔也追撵不上了。它丧失了猎食的能力,只能去偷食老虎或雪豹等猛兽吃剩的残骸,同讨厌的秃鹫争夺皮囊和骨渣。它成了地道的窃贼,成了可怜的叫花子。

    那天,它流浪到rì曲卡雪山偏远的山脚下,走进一块洼地。洼地里布满了裸露的岩石,石头的缝罅间长着一丛丛稀疏的骆驼草,景sè荒凉。紫岚觉得这儿既陌生又熟悉,似乎自己曾经来过这儿,并且在这块荒凉的洼地里曾经生过一起改变了它命运的事件。但它混沌的脑子一下子回想不起究竟生过什么事。时间如流水,冲淡了它的记忆。它低头开始寻找,袋形的洼地,青灰sè的岩石,褐红的土壤,偶尔还望得见一两具野兽白花花的骨骸。山风穿过瓶颈似的狭小的山谷,出公猪情般的嚣叫声……突然间,紫岚被岁月风尘封住了的记忆的闸门打开了,这儿就是它梦中都诅咒过的鬼谷,是黑桑的丧生之地。

    自从黑桑在这片狰狞的岩石间被野猪的獠牙洞穿胸脯后,它就再也没来过此地,这似乎是一种忌讳,它不愿触景生情,勾起伤心的往事。它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失去了栖身的石洞,失去了猎食的领地,丧失了捕食的能力的今天,又跑到鬼谷来了。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它牵拉到这儿来的。

    难道黑桑在向它召唤吗?

    它很快找到了黑桑咽气的地方,那是在一块龟形的花岗岩后面。花岗岩向阳的一面被太阳晒成了古铜sè,仍然是一小丛坚硬的骆驼草,仍然是一层灰白sè的沙砾,但黑桑却不存在了,连一根遗骨都看不见了。尕玛尔草原凶猛的红蚂蚁早已把黑桑的尸骸吞噬得干干净净。它把鼻子贴着chao湿的沙砾,耸动鼻翼使劲嗅闻,想闻出它熟悉的黑桑身上所特有的那股气息。似乎闻到了,又好像没闻到。可是,时间可以抹掉一切有形的痕迹,却无法抹掉它镌刻在心灵上的黑桑临死前凝视它的眼光。那是哀怨的、悲怆的、壮志未酬的眼光,只有它紫岚能理解这眼光的内涵,就是要让黑桑——紫岚家庭的子孙争夺狼王宝座。遗憾的是,直到今天,它紫岚也没能实现黑桑临终前的嘱托。

    它累了,带着惆怅,带着思念,带着愧意,蜷伏在黑桑丧生的那小片沙砾上。迷迷糊糊间,它看见黑桑从草丛里蹿出来了,黑桑黑得亮的毛sè上笼罩着一层金sè的光环,黑桑来到它面前,伸出狼舌深情地舔它的脊背,它沉浸在甜蜜的醉意中;突然,黑桑身上那层金sè的光环飘飞起来,幻化成一张网,把它罩住了,它通体亮,变成一颗耀眼的星星,飞向宝石蓝的夜空……它兴奋地嚎叫一声,惊醒过来,原来是一场梦。可惜,好梦不长。抬头看看,已是满天星斗,它在鬼谷已昏昏沉沉睡了半夜了。此时此地做这样的梦,它凭着老狼的智慧,预感到自己已经离开死神不远了。

    本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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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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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岚又回到了自己栖身多年的石洞前,躲在离洞口很远的一丛黄竹后面,朝石洞窥望。 来哟.lai更新最快 最好用的小说搜索网站它不想贸然闯进洞去,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在作怪,它很怕见到卡鲁鲁。

    在尕玛尔草原流浪了两个多月,它还是第一次回石洞。按照狼群的生活惯例,它既然把栖身多年的巢穴让给了媚媚,既然媚媚已dú 1ì生活,它就不该再回石洞来的。狼没有串亲戚的嗜好和习惯。但它克制不住老死前再见一次媚媚的强烈愿望。算算rì子,媚媚应该快生狼崽了。媚媚生下的狼崽,不但是卡鲁鲁的种,其中有一半是黑桑——紫岚家庭遗传的血脉。它非常想见见这些狼孙,亲吻它们毛茸茸的额头,舔舔它们柔软而又光滑的身体,把祝福与期待,把慈爱和希望,连同两代狼为之付出了血的沉重代价的理想,一起传授给可爱的狼孙们。这样,它紫岚死也瞑目了。

    它等得腰也酸了腿也疼了,太阳升得老高了,才见卡鲁鲁出现在洞口。紫岚不禁皱了皱眉头。贪睡对肩负着养妻育儿责任的公狼来说,并不是一种好习惯。卡鲁鲁在洞口那缕斜shè的阳光里站了一会,大概是适应一下视力,然后舒适地趴在地上升了个懒腰,这才踏着碎步朝尕玛尔草原跑去。但愿这匹绝情绝义的大公狼能交个好运,猎取到一头油光水滑的香獐或马鹿什么的,紫岚忿忿地为卡鲁鲁祈祷着。

    等卡鲁鲁的影子完全消失在夏天茂盛的草丛后,紫岚这才朝它十分熟悉的石洞走去。

    刚走近洞口,洞内便传来媚媚愤怒的嗥叫声。媚媚一定还以为是陌生的狼来了,所以才会如此愤怒的。狼在雌雄同栖时是不喜欢别的狼来打扰自己宁静而又温馨的家庭生活的。媚媚,你不必惊慌,也不用愤怒,是我来了,是把你养育成狼的狼母来看你了。紫岚想着,把脑袋钻进洞去,突然,石洞内蹿出条黑影,朝它咆哮。

    是媚媚。紫岚注意地朝媚媚的腹部望去,果然隆得像座小山,鼓鼓囊囊,沉重得把媚媚挺直的脊梁也差不多压弯了。它估计,媚媚的肚子里起码有四只以上的狼崽呢。黑桑——紫岚家族总算后继有狼了!它真想扑上去深情地舔舔媚媚那鼓隆起来的腹部,用舌头感触那些在母体里不安分的小狼崽。

    然而,媚媚龇牙咧嘴地朝它狂嗥,就像遇到了窃贼看到了强盗似的。

    媚媚,是我呀,我是紫岚!

    媚媚张牙舞爪,气势汹汹朝它逼近。

    紫岚被迫退了两步,出一声长长的哀嚎。媚媚,才分别两个多月,你难道就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

    媚媚的眼里闪烁着狠毒的光,那架势,恨不得一口咬断紫岚的喉管。

    紫岚连连往后退却。

    媚媚不可能认不出它来的,它想,狼的嗅觉和视觉比最优秀的猎狗都还灵敏,别说才分开两个月,就是分别两年也不会对彼此气味感到陌生的。一定是媚媚误解了它的来意,还以为它是来抢夺巢穴的,或者更糟,认为它是想来尝尝新生狼崽鲜嫩的滋味。狼群中不是没生过这样的事,个别年老体衰行动迟缓猎食困难的老狼,偷食天真烂漫的小狼崽。

    不不,媚媚,请相信我,我不是来和你争夺石洞的,我也绝不会加害于未出世的狼孙的。紫岚将尖尖的嘴塞进松软的沙土里,出凄婉的哀叫,用于表白自己的心迹。

    但媚媚并不相信它的表白,仍然一步一步地逼过来。突然,媚媚凌空蹿起,扑到它身上,一口咬住它的脖子,它疼得在地上打滚,这才把媚媚从身上甩脱。鲜血从它的颈窝缓慢地滴落下来,空气中弥散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它退缩到石洞外一条石坎上,再看媚媚,全身的毛已竖得笔直,眼里凶光毕露,上下颌左右蠕动——那是在磨砺那口结实的锋利的牙齿,前肢蹦直,后腿微曲,从喉咙深处出一串低沉的嗥叫。紫岚不禁打了个寒颤,很明显,媚媚正准备进行第二次更凶猛的扑击。也许这一次,媚媚会一口咬断它的喉管。它老了,生命的油灯快要熄灭了,它已不是媚媚的对手,假如勉强反抗,只有死路一条。或许,在扑咬中,它能将残余的生命,凝聚在已泛黄变脆的爪和稀疏松动的牙上,虽然自己最终仍逃不脱被媚媚咬断喉咙的厄运,却可以在临死前也咬断媚媚的一根肋骨或一根腿骨什么的。但是,媚媚高隆着腹部,已临近分娩,伤害了媚媚就等于伤害了寄托着黑桑——紫岚家族理想的狼孙啊。

    它紫岚再愚蠢,也不至于去干毁自己事业的蠢事呀!

    它别无选择,只有转身逃命。

    幸亏媚媚没有舍命穷追。

    当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逃出媚媚视线外后,紫岚已累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口吐白沫,瘫倒在地。最使它无法忍受的是它一片善意和好心,竟然换来被追咬的结果,自己竟然被亲生的女儿驱逐出家。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真是奇耻大辱。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它抬头望望天空,苍天一片静穆。

    它恨透了媚媚,假如它还有足够的力量,它直想……但这能怪媚媚无礼吗?对狼来说,生存就是法律。狼是不讲孝顺的,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道德顾忌。媚媚既然已经离开它dú 1ì生活了,自然就不再需要它这匹讨厌的老母狼了。尤其是媚媚已临近分娩,jǐng惕xìng当然要比一般的狼都要高,唯有这样,才能保证狼崽们平安出生。媚媚的行为是完全符合狼的生活逻辑的,是无可指责的;站在狼的立场上,它还应该赞赏媚媚的自私与狠毒。紫岚这样想着,心里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

    但是,它太想见一见属于黑桑——紫岚家族血统的狼孙们了。

    它累了,卧在夏天早晨的阳光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石洞里,媚媚正在经受临产前的阵痛。

    是一股猛烈的气浪把它从昏睡中惊醒的。它开始还以为是老天爷刮起的雷雨前的狂风呢,可睁眼看看,碧天如洗,没有一丝云彩。也许是在做梦吧,它想,刚要继续闭目养神,后脑勺又感觉到一股猛烈的气浪冲击而来,并夹带着一股食肉类猛禽所特有的甜腥气味。它急忙扭身望去,原来是一只金雕,在半空中扑扇着巨大的翅膀,在它背后划了条漂亮的弧线,升上天空。虽然只是短促的一瞥,但它已看清金雕的面目,脸颊上那层白毛混浊变sè,喉结上垂挂着一绺长长的山羊胡须,哦,原来是只老雕。

    一般来讲,金雕虽然天xìng凶猛,但绝不敢主动袭击一匹成年狼的,一定是金雕误以为它已倒毙荒野,或者以为它已衰老得奄奄一息,所以才想飞下来捡便宜的。紫岚这样判断着,心中油然产生一种怨愤,有眼无珠的家伙,别看我已步入暮年,但我还有足够的力气咬掉你的雕爪,咬断你的翅膀呢!它强打起jīng神,朝在天空中翱翔的金雕出一声嗥叫。

    金雕无可奈何地长啸一声,飞上云霄,在天空优雅地偏仄翅膀,飞到石洞上空去了。

    石洞里有即将分娩的媚媚。

    猛然间,紫岚的思绪被带回好几年前那个令它心碎的rì子。它最得意的狼儿黑仔,也就是在这里被可恶的金雕叼走的。毫无疑问,戕害它心爱的黑仔就是头顶那只老雕。这方圆几十里的天空,从来就是老雕世袭的领空。要是当初,黑仔没遭这只老雕袭击,那么今天,黑仔完全有可能已堂堂皇皇登上狼王的宝座了,它也就不会经历这么多残酷的折磨了。可以说,头顶那只正在飞翔的老雕是它苦难的源头。没有这只老雕作怪,它何至于会落到现在这种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地步呢。仇敌相见,分外眼红。它恨不能身上立刻长出一对翅膀来,凌空搏击,追上这只该死的老雕,抠瞎那对淡褐sè的雕眼。可惜,这只是一种美丽的幻想,它是狼,是6上动物,不可能飞上天去的。而那只该死的老雕,也绝不会意气用事,从天空飞降大地来同它这匹老狼决一死战的;只有等它倒毙或奄奄一息时,老雕才会从容地从天而降,来啄食它的尸体。

    主动权永远掌握在老雕手里。紫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刚想离去,突然,山麓的石洞里传来媚媚的嚎叫声,这叫声如此奇特,急促而又委婉,像是痛楚的哀号,又像是幸福的欢叫,苦难和甘甜,恐惧和渴望,死亡和新生,奇妙地柔和在同一声嗥叫中。这是分娩前的阵痛所出的嗥叫,不会错的,它经历过这种时刻,记忆犹新,绝对不会听错的。刹那间,它脑神经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它的狼孙就要诞生了!优秀的新一代狼种就要降世了!未来的狼王就要落地了!它抬起头,想仰天长嗥,倾吐内心的欣喜。当它的眼睛凝视蔚蓝的天空时,它惊呆了,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那只正在石洞上空翱翔的老雕也被媚媚在分娩前的阵痛中所出的嗥叫声吸引了,上下颉颃,左右翻飞,显出一种捕食前的兴奋。该死的老雕一定是回想起了过去吞食黑仔的鲜美滋味了。

    老雕在石洞上空盘旋着,盘旋着,像被磁石吸引住似的,久久不肯离去。

    紫岚似乎看见了老雕狰狞的面孔和嘴喙里滴出来的口涎。

    ——那些可爱的狼孙们,在长满一岁前,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免受老雕侵袭的;——媚媚无论怎样jǐng觉,也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活泼健壮天xìng好动的狼孙们肯定会钻出石洞到草地上嬉戏,只要它们一走出石洞,就立刻暴露在老雕的视线内;——老雕会像一片枯叶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没等天真的狼孙们反应过来,尖厉的雕爪就已掐断了它们柔嫩的脊背;——黑仔的悲剧将在狼孙身上重演……不,它绝不能坐视黑仔的悲剧重演的。它一定要用残存的最后一点生命,驱散石洞上空这片死亡的yīn影。

    它无法飞上天去同这只该死的老雕搏斗,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计把老雕从天上骗下来。它晓得,老雕不是傻瓜,不会轻易上当的,这将是一场艰苦的体力和智力的较量。但愿它残余的生命能支撑它完成这一生的最后一个愿望。

    紫岚知道,自己必须先装出一副老雕可餐之物的模样来吸引老雕的视线。于是,它跛起一条腿,趔趔趄趄在草原上行走,还不时从喉咙里出一阵阵衰老的喘息声。它相信,金雕的视野是非常开阔的,一定会立刻现它这个目标,当老雕看清原来是一匹衰老得快用黄土盖脸的老狼时,便会激起贪婪的食yù,向它飞扑下来的。

    果然,它这样一步一喘的没走多远,老雕黑sè的投影就开始在它四周移动了。

    好极了。看来,这是一只蠢笨的老雕,很容易就会被它的假象欺蒙住的。紫岚决定深化这种表演。它看见一块不大不小的卵石挡在路上,灵机一动,假装被卵石绊了一跤,摔倒在地,想站起来,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累得瘫卧在地,肚子猛烈地抽搐着,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嘴里大口大口吐着白沫。它动作自然,表演得恰到好处,就像一名演技高的天才演员。

    好了,智商不高的老雕,你该采取行动了。

    老雕已飞临它的头顶,巨大的翅膀遮断了阳光,恐怖的投影笼罩在它的身上;老雕在慢慢降低着飞行高度,这是它根据地上的投影越来越缩小判断出来的。它不敢抬头望天,怕老雕会因此看出什么破绽来。它耐心地等待着,暗中作好了准备。前面不远是片低矮的灌木林,藤萝交缠,荆棘密布,这是它为该死的老雕挑选的墓地。它等待着老雕闪电般的俯冲,当老雕那双铁爪攫住它脊背的一瞬间,它将跳起来拼足力气朝灌木林里狂奔。老雕一定会被它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的,几秒钟后,当老雕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是中了圈套,想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它已把老雕拖进灌木林。交缠的藤萝会无情地缚住老雕的身体,密布的荆棘会折断老雕的翅膀,断了翅膀的猛禽比一只香獐更容易对付。诚然,它的狼皮狼肉会被老雕钩形的铁爪刺破,也许,尖利的雕爪会深深嵌进它的肌腱,会在它身上留下八个组合成梅花型的血洞,会给它带来无法忍受的创痛,但它相信自己还不至于会受致命伤。它虽然衰老,但还没有衰竭,它还能从老雕的铁爪下挺过来的。它将赢得这场搏杀。

    老雕飞临它的头顶,离地面只有一棵大树树梢这么高了。翅膀扇动的气浪把四周的草叶吹得东摇西晃,那股猛禽的甜腥喷洒而下。来吧,飞扑下来吧,别磨蹭了,别犹豫了,瞧,我已是匹口吐白沫四足抽搐奄奄一息生命垂危的老狼了,已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任凭你来啄瞎我的眼珠,来宰割我的皮肉。

    老雕保持着树梢的高度,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着,迟迟没有飞扑下来。

    该死的老雕,难道你情愿啄食冰凉僵硬的尸体,而不愿擒食还有一口气的活物?

    老雕仍然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地在它头顶的天空盘旋,在碧蓝的天幕上用金sè的翅膀划着一个个巨大的圆圈。

    紫岚只得继续表演。奄奄待毙的角sè并不是那么好演的,本来就口干舌燥,还要一个劲地吐白沫,直吐得头晕眼花,神思恍惚;本来就饥饿难忍,还要猛烈搐动肚皮,直搅得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但老雕似乎故意在同它开玩笑,既不离去,也不飞扑下来,无休止地在它头顶上居高临下地飞行观察。

    太阳西斜了。太阳沉落了。一匹老狼和一只老雕仍然在rì曲卡雪山山脚的草原上一个天空一个大地这样僵持着。

    它把自己的对手估量得太低了,紫岚在痛苦的等待中反省着。这只老雕并不蠢笨,恰恰相反,比其它食肉类猛禽更狡猾。真不愧是一只饱经风霜在险恶的丛林里厮混了多年的老雕,那么机jǐng,那么多疑。它忍不住佩服起老雕的沉着来。看来,它有着老狼的智慧,老雕也有着不差上下的jīng明,这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马拉松式的搏杀,需要坚持到底的耐心。

    这时,草丛里蹿出一只灰褐sè的田鼠,紫岚做出一付饥饿难忍的模样,yù逮住田鼠充饥;它往前一扑,落点却离田鼠还有半尺远;受惊的田鼠往灌木林逃去,紫岚站起来想追,刚迈出一步便跌了个筋斗,只能望着逃遁的田鼠出一串嘶哑的哀嚎。

    紫岚这番即兴表演具有双重意义。第一,证明自己已衰老得想吞食肮脏的田鼠充饥;第二,自己已经连田鼠都对付不了,已经是一匹衰竭到了失去捕食能力的老狼了。

    这是表演的**,是绝招啊。

    但老雕仍然在半空中作逍遥游,似乎在尽情欣赏它的表演。

    这该死的jīng怪的老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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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霭低垂,rì曲卡雪山山脚紫气氤氲。 来哟.lai更新最快 最好用的小说搜索网站这正是归鸟投林走兽进穴的时刻。紫岚想,老雕迟迟不飞扑下来,一定是看出了破绽,也许正在心里嘲笑它的愚蠢呢。老雕很快会从天空洒下一串讥笑,然后飞回雪峰绝壁上的雕巢。

    奇怪的是,老雕并没有像紫岚所想的那样拍拍翅膀掉头离去,而是啼鸣一声,飞到离紫岚左侧不远的一棵被雷电击毁的枯树上,停栖在枝桠间,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观看。

    看来,老雕并没有看出它表演的破绽来,也没有识破它的假装,还处在将信将疑半信半疑的心理状态。老雕出于饥馑的压力,很想啄食它这匹老狼,但同时,老雕出于疑心极重的天xìng,怕上当受骗,所以迟迟不敢采取行动。

    紫岚只有奉陪到底了。

    月亮升起来了,雪山和草原一片银辉。毫无疑问,紫岚的一举一动,老雕都看得一清二楚,没办法,紫岚只好每秒钟都保持着奄奄待毙的窝囊形象。

    半夜,紫岚实在累极了,也饿极了,它非常想跑到臭水塘去,饮一通盐碱水,振作一下自己萎靡的jīng神,然后逮一只田鼠充饥。现在,田鼠已成了它渴望的珍馐佳肴了。它半眯着眼,偷偷打量着停栖在枯树枝桠上的老雕,老雕像尊塑像,凝然不动,但那对锐利的雕眼,却在月光的反衬下炯炯闪亮。老雕在以逸待劳地监视着它,只要它站起来一跑,就意味着前功尽弃,大半天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没办法,它只好放弃了去臭水塘的念头。

    山麓的石洞里,断断续续传来媚媚临产前痛苦而又幸福的嗥叫。

    紫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它只觉得夜漫长得没有尽头。黎明时,它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经僵硬,头晕眼花,快虚脱了。

    当太阳从白皑皑的雪峰后面露出一片红光时,老雕又开始在它紫岚头顶盘旋。老雕虽然也是一夜没合眼,却仍然显得那么jīng神抖擞,那么威风凛凛,带着死亡的诅咒,带着食肉类猛禽那种天生的傲气,在天空飞翔。

    太阳冉冉上升,明亮的光焰驱散了夜的凉爽,大地又变成热浪翻滚的大火炉。紫岚被炙烤得浑身像着了火似的难受。它现在已不需要演戏,也不需要装假了。经过一整夜的折磨,它真的变成奄奄待毙的老狼了,胸腔像堵着一坨泥巴,连喘气都很困难。昨天它还有信心逮到田鼠,此刻就是田鼠跑到它面前咬它的耳朵,它也没有力气去对付了。

    疑心极重的老雕似乎还不相信它的处境的真实xìng,仍然在它头顶盘旋观察。

    紫岚已意识到,它和老雕之间的力量对比,如果说昨天还是平衡的话,经过一夜的折磨,这种平衡已经打破了。假如此刻老雕飞扑下来,它已不大可能按原计划把老雕拖曳到灌木林去了。它极有可能会被老雕凌空攫起的。当然,它是阅历丰富的老狼,不会那么傻,束手待毙的。它会挣扎,会反扑,但它最后那点生命和体力支持不了多久。能够和老雕同归于尽,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在这场搏杀中,它已失去了生的希望。

    想到要死在老雕的铁爪下,紫岚忍不住一阵颤栗。虽然它是一匹生命之火逐渐熄灭,生命之舟逐渐沉没的老狼,但仍然有一种顽强的恋生本能。它不愿意去死,哪怕苟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比死要好得多。后悔还来得及。假如此刻它中止这场搏杀,它还有力气爬到臭水塘去,喝一口清凉的盐碱水,就能恢复些许体力,然后在塘边chao湿的泥土里刨掘一些蚯蚓、地狗、蜥蜴之类的充饥,它生命的火焰就能继续燃烧起来。或许,它还能坚持活两三个月,或许,运气好的话,它还能苟活半年。虽然半年以后还是免不了要老死荒野,但多活一天总是多一天的幸福啊。它完全有把握中止这场即将爆的搏杀。只要它强挺起jīng神,伸个懒腰,装作不耐烦再继续表演下去那副模样,朝老雕龇牙咧嘴嗥叫一声,老雕就会被吓跑的。

    一般来讲,金雕是不敢袭击生命力还很强的老狼的。

    头顶上空老雕的飞翔姿势生了变化,动作不像刚才那么优雅了,并渐渐地降低着高度。紫岚预感到,一场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生的希望的搏杀即将拉开序幕。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是溜走还是迎战,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后悔也来不及了。

    干吗那么愚蠢,要用生命去下赌注,去冒险,去和jīng怪的老雕搏杀呢?这有什么实质xìng的意义呢?紫岚想,无非是为了媚媚这个狼家庭rì后的安全。但媚媚晓得它紫岚作出的巨大牺牲吗?不,媚媚永远不会知道的。即使媚媚知道了,也不会感激它的;即使媚媚良心现,感激它,但它已经死了,这种感激也失去了意义。真的,它凭什么要为媚媚去死呢?媚媚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不但夺走了它钟情的大公狼卡鲁鲁,还霸占了它栖息了一辈子的石洞,甚至不让它再跨进石洞一步,还咬伤了它的脊背。它根本没必要去为媚媚牺牲自己的。它觉得自己想通了,脱了,变聪明了。它抬起一条前腿,正要打退堂鼓,突然,山麓的石洞里传来媚媚急促的撕裂般的嚎叫。紫岚一听就明白,这是产门开启时的嚎叫,也就是说,媚媚正在临盆,它紫岚的狼孙正从黑暗的子宫降临到阳光灿烂的世界里来。一想到可爱的狼孙们,紫岚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端的柔情。虽然隔了一代,但狼孙们身上流淌的是黑桑—紫岚家族的血脉;狼孙中间,肯定会有一匹成长为主宰整个狼群命运的狼王。想到这里,它体会到了一种再生的幸福感。

    老雕越飞越低,巨大的金sè的翅膀扇起一股死亡的气息。不,它紫岚绝不能放弃这场搏杀的。假若今天它不把这只该死的老雕送上西天,那么明天,它可爱的狼孙就有可能成为老雕果腹的食物。它反正是要死的,与其两三个月后老死在荒原,还不如用残剩的有限的生命来完成最后的夙愿,替惨死的黑仔报仇,为即将出世的狼孙们扫清生存的障碍。能死在和食肉类猛禽的较量搏杀中,对狼来说,是一种骄傲,也是一种永恒的归宿。

    老雕,来吧!

    老雕在它背后的上空飞翔,它的脊梁被旋转的气流吹拂着,狼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它没有扭身,也没有回头,静静地躺卧着,等待着。用脊背来迎接老雕的袭击,对它来说当然是极为不利的,按照食肉类动物之间搏杀的习惯,它应当扭转身体,把头朝向心怀叵测的老雕,面对面地抗衡,但它怕因此会吓退神经过敏的老雕。它只好将最薄弱的脊背暴露给老雕的铁爪。它听到了老雕喉咙里出的咕噜咕噜的喘息声,听到了雕爪关节伸缩时出的咔叽咔叽的声响。凭经验来判断,老雕已飞到离它脊背不足五公尺高的天空了。它悄悄伸展狼爪,启开狼嘴,暗中作好搏杀的准备。

    突然,半空中所有的声响一起消失,连旋转的气流也感觉不到了。世界变得一片寂静,像死一样的寂静,静得让紫岚感到揪心,感到慌。它明白,这是老雕攻击的前奏。老雕一定是选择准了最佳的扑飞角度,在天空突然收敛翅膀让身体像片落叶一样悄然无声地飘向目标。这是金雕惯用的jīng彩绝伦的偷袭方式,有极大的欺骗xìng。果然,一两秒钟后,寂静的天空传来空气被老雕翅膀割裂的声响。这声音十分细微,如草叶摆动,似柳枝划水,但紫岚凭着狼所特有的灵敏的听觉,还是识别出来了。现在,是它转身迎战的时刻了,它应当以闪电般的度扭腰转身,然后翻一个滚,仰面朝天,在雕爪攫住它腹部的一瞬间,以爪还爪,用狼爪夹住老雕的翅膀,在老雕坚硬的嘴喙啄瞎它狼眼的同时,以牙还牙,一口咬断老雕的脖颈。

    它紫岚必须把时间计算得十分jīng确,早一秒钟转身或迟一秒钟转身都会贻误战机的。如果它早一秒钟转身,老雕会在最后关头看出它原来是匹还具有反抗能力的老狼,便会在距它还有半米高的上空及时扑扇翅膀,飞遁远方;如果它迟一秒钟转身,老雕的铁爪便会攫住它的脊背,使它失去反扑能力。

    这真是千钧一的生死关头啊。

    雕爪已触碰到它脊背上的狼毛了,是时候了,它憋足劲,扭动狼腰,借着大地那股弹力,奋力转身。以往,它的身体是那么敏捷,各个部位配合得那么和谐,脑子一旦出现动作意念,身体已自觉完成了。但此刻,由于过度疲劳,由于长时间躺卧不动,四肢显得僵硬,腰杆也失去了应有的灵xìng,身体变得笨重而又迟钝,比预计晚了半秒钟才完成转身动作。这是生命攸头的半秒钟啊。还没等它将狼嘴和狼牙转到位置上,老雕那双骨骼凸突的铁爪就已插进了它右侧的肋骨。

    它只觉得身上一阵钻心的火燎火烧般的剧痛,忍不住惨嚎了一声。它想就地打滚或采取别的什么补救措施,但为时已晚;随着老雕金sè的翅膀扑扇出一股飓风,它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老雕的铁爪往天上拎,四肢差不多快离开地面了。

    决不能听凭老雕把自己凌空攫起的,紫岚想。它是6地上的猛兽,离开了大地,就等于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它拼足所有的力气,朝前面那片灌木林狂奔。只要能把老雕拖曳进灌木林,就等于将老雕拖曳进了坟墓,老雕那双威力巨大的翅膀就会失去作用。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拔河赛。老雕急遽地拍扇翅膀拼命想把紫岚攫离大地;紫岚撑开狼爪,尖利的指甲紧紧抓住草根,抓住泥土和岩石,拼命想把老雕拖曳进灌木林。

    地上飞沙走石,草叶飘零,一片狼藉。

    离灌木林只有几步之遥了,老雕一定是意识到了危险,一声又一声地啸叫着,翅膀扇起一团团猛烈的旋风。紫岚只觉得肋骨像要被拉断了,整个身体被提拉得像一张弯弓,四肢的关节像要被拉得脱臼了;它狂嗥着,挣扎着,用狼爪抠住地面上的草根和树枝,借着大地的力量,一步一步朝灌木林走去。它本来就是一匹衰老的母狼,又经过漫长的一昼夜的折磨,身心已差不多衰竭了;它是靠着食肉类猛兽那股强悍的jīng神力量支撑着,这才勉强同老雕抗衡的。它眼冒金星,面前的灌木林和碧蓝的天空,远方宽广的草原和背后巍峨的雪峰似乎都在旋转舞蹈。它早就预料到自己这点残剩的生命和体力是无法把老雕拖曳进灌木林的。它已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它已支持不住了。但它必须坚持住。它又向前迈了一步,将一只狼爪钩住一丛马鹿草根,刚把身体的重心移过来,突然,砰,脚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脆嫩的马鹿草根经不住重力拉扯,被拉断了。紫岚只觉得大地一阵颤抖,身体就已离开了地面,急地升上天空。随着整个身体越飞越高,它产生了一种失重的感觉,难受得想呕吐,一阵昏眩……

    高空那股又硬又冷的气流把它刮醒了。它睁开眼,整个尕玛尔草原像一块不规则的绿sè的地毯,铺在被大山拱围的谷地中;自己经常去饮用的那块臭水塘,变成一块小小的明亮的碎玻璃。一头雪豹在草地上跳跃,但看下去却只有七星瓢虫那般大小;它栖息了大半辈子的石洞,仅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它估量着自己的高度,差不多和高耸入云的rì曲卡雪山那条弯弯曲曲的雪线平行了。那种难以忍受的失重感觉消失了,哦,老雕已停止了上升,保持着眼前这个高度,在向前飞行。

    紫岚很明白,自己已身陷绝境。它被吊在高空,犀利的狼爪和狼牙都挥不了作用,变得像绵羊一样软弱无能。它虽然还活着,但实际上已成了老雕充饥的食物。它是必死无疑了。它并不怕死,它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和老雕搏杀的,但它希望能和老雕同归于尽,可惜,它这一生的最后一个愿望落空了。它输惨了。它没能咬死老雕,为可爱的狼孙们消除隐患,反而要被老雕吃掉了。唉——从飞行的方向判断,老雕是要把它带回自己的雕巢去,慢慢享用。老雕得意地鸣叫着,用一种胜利者的优雅姿势在飞行,飞得十分平稳。老雕是值得骄傲的,这不但解决了好几天的食物问题,而且活擒了老狼,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力量,必然会提高这只老雕在其鹰类家族中的威望和地位。雪峰越来越近,那条弯弯曲曲的雪线,在阳光下变幻着红黄蓝三种颜sè,沟壑纵横的山脉金碧辉煌,空气中夹杂着一层细细的雪尘,刮在紫岚身上,冷彻心扉。

    难道就这样乖乖地被老雕吃掉了吗?假如此刻被老雕攫在铁爪下的是一只食草类动物,早就在被凌空攫起的一瞬间吓破胆,气绝身亡了;假如此刻被老雕攫在铁爪下的是普通的食肉类动物,如狐狸、红豺或狗獾什么的,恐怕也早就丧失了反抗意识。但此刻被老雕攫在铁爪下的是狼,狼是草原的jīng英,是野xìng的化身,更何况是匹饱经磨难在险恶大自然里已铸炼成钢铁意志的老狼。因此,尽管已身陷绝境,紫岚并未丧失反抗意识。在狼的生存词典里,是没有束手待毙这一说的;狼习惯于反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难道就这样乖乖地让老雕来吃掉自己吗?紫岚想。不,无论如何,它死也要捞回一把的。当然,现在它被吊在高空,无法施展扑咬撕抓的狼的本领,但老雕不可能永远把它悬吊在空中的。老雕正在把它带回雕巢去。有了!只要一飞到老雕的巢穴,它的四肢一沾着大地——这完全可能的,老雕在自己的巢穴前一定会先把它扔在地上,啄瞎它的眼睛,啄破它的脑壳,啄穿它的肚肠——也就是说,它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在咽气前向可恶的老雕出最后的致命的一击。

    老雕向一座悬崖飞去,渐渐地,紫岚看见在悬崖陡峭的岩壁间,在那棵长在石缝里的苍劲的松树旁,有一条棱形的石缝,石缝里铺着一层枯枝落叶和鸟类斑斓的羽毛;石缝前是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一条rǔ白sè的云带缠绕在石缝间。紫岚断定,这就是老雕的巢穴。金雕习惯于在绝壁上垒窝。毫无疑问,石缝前那块平整的青石板,就是老雕啄杀猎物的祭坛。过了一会,老雕飞离石缝更近了,紫岚看得更清楚了,那块青石板祭坛上白骨累累,还有凌乱的兽皮和羽毛。说不定,那堆白骨里就有它心爱的黑仔的遗骸!紫岚心里再度涌起一股复仇的激情。

    离雕巢越来越近了,因为绝壁的阻挡,高空那股湍急的气流渐渐微弱,老雕也逐渐放慢了度。十米……七米……三米……紫岚全身的肌肉都缩紧了,尽量使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以防止在着落时被老雕那股可怕的惯xìng带倒;它肋骨的伤口淌着血,仅剩的那点jīng力经不起再跌筋斗了,只要一跌筋斗,它就有可能会晕死过去的。一米……半米……突然,老雕一仄翅膀,擦着青石板祭坛拐了个急弯,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又飞离了巢穴,飞离了绝壁。老雕一面飞,还一面出焦急的憎恨的啸叫声。

    紫岚明白了,是自己一系列的准备着6的动作,惊动了老雕;老雕现自己从晕死状态中苏醒过来,害怕着6后遭到反扑,所以在最后关头又改变了主意,放弃了着6。

    只要是在空中,老雕就永远占据着优势。

    紫岚紧张地推测着狡猾的老雕会换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置它。

    老雕在山谷上空盘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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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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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岚感觉到,老雕的翅膀已不像刚才那么刚劲有力了,羽翼下呼呼的雄风也被徐徐清风所替代。 来哟.lai更新最快 最好用的小说搜索网站老雕也累坏了,老雕攫住比自己身体重两倍的狼飞行,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老雕的体力快耗尽了,也就是说,老雕会很快设法结束这场搏杀的。

    紫岚的神经紧张到了极限。

    老雕在向山谷左侧降低着高度。紫岚看见,谷底是一片乱石滩,裸露的岩石被一片荒草覆盖着,阳光被挺拔的山峰遮断,乱石滩显得十分yīn暗荒凉,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老雕兴奋地啼叫着。

    蓦地,紫岚像触电似的痉挛起来,它悟出了老雕飞来乱石滩上空的意义。老雕绝没有带它来遨游天穹的雅兴;老雕是想把它从高空中摔下去,将它摔死,然后,再安安全全地来啄食它。老雕之所以刚才在雕巢前没有把它从高空中扔下去,是因为雕巢的绝壁下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怕摔下去后不易寻找。现在,山谷底下是片乱石滩,不愁找不到摔成肉饼的它。

    是的,紫岚一定会被撵成肉饼的。从如此高度的空中摔下去,绝不会有生的可能。别说是砸在坚硬的石头上,即使落到柔软如丝的草地上,它的五脏六腑也会被震成碎片的。

    好毒辣yīn险的老雕哇。

    紫岚奋力侧转身体,想用狼爪抓住老雕的胸脯或翅膀,但它在空中没有力量的支点,四肢狂舞乱摆,却什么也没能抓到。

    老雕停止了飞行,那双金sè的翅膀像对风帆,任凭高空的气流刮着它滑翔。

    紫岚知道,这是一个要把它扔下去的信号。

    生与死就看这瞬间的变化了。紫岚把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两条后腿上,猛地往上一蹬,恰好将一条后腿从老雕的腹侧穿出去,钩住了老雕的脊背。就在这时,老雕猛地松开了攫住它脊背的那双铁爪;紫岚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像被卷进旋涡的树枝,在往下堕沉。它只有紧紧地曲起那条钩住了老雕脊背的后腿,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垂死挣扎;高空中那股强大的气流把它刮得东摇西晃,狼爪是无法像雕爪那样抓稳东西的。它已支持不住了,这局面顶多只能维持两三秒钟,它那条悬挂着自己整个身体的后腿便会因麻木乏力而脱离老雕的脊背,然后,笔直地坠落谷底的乱石滩。

    这时,老雕只要摆动身体,或者做个翻飞、侧飞、大旋转、直线升降等特技飞行动作,就立刻可以把紫岚从自己身上甩掉,从而结束这场残酷的搏杀。但在这紧要关头,老雕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它愤怒地啸叫一声,俯下头来,用坚硬的嘴壳猛啄紫岚的眼睛。也许老雕认为,紫岚会忍受不了眼睛被啄瞎的巨大疼痛,而松开那条钩住它脊背的狼腿。老雕毕竟是卵生动物,其智力终究比不过哺rǔ动物狼的。

    紫岚在老雕尖利的嘴壳啄中自己右眼的一瞬间,趁势将两条前腿钩住了老雕的脖颈,另一条后腿也钩住了老雕的脊背;它一只眼珠子虽然被老雕啄出眼窝了,疼得它浑身抽搐,但它以凡的毅力忍住了,紧紧地用四肢勾抱住老雕。

    老雕这才想起应当在空中做一些惊险的特技飞行,摆脱掉紫岚的纠缠。老雕一会儿敛紧双翅,从几十丈高空直坠地面,在临近地面两丈来高的时候才又突然展开翅膀,掠过岩石飞升天空;一会儿收敛一只翅膀展开一只翅膀,摆动舵一样的尾羽让身体像陀螺似的在天空中旋转;一会儿上下翻飞左右摇晃……但已经迟了,紫岚将自己的身体和老雕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就像热情地在拥抱着情侣,任凭老雕怎样折磨,再也不放松了。

    老雕又朝紫岚的左眼啄去,紫岚的左眼窝迸出一汪鲜血,湛蓝的天空消失了,飘飞的白云消失了,世界变得漆黑一团。它疼极了,趁老雕啄它左眼时相对平稳的飞行姿势,张开狼嘴狠狠朝上咬去;它的眼瞎了,它没咬中老雕的脖颈,它咬偏了方向,咬住了老雕的一只翅膀。老雕猛烈扑扇翅膀,朝紫岚的脸上、头上狂啄滥戳,紫岚的鼻子、耳朵和两颊被啄得稀烂,衰老的狼牙也被老雕强有力的翅膀摇落了两颗,嘴角豁裂了,但它紧闭着颌骨,拼命噬咬,只听得咔嗒一声脆响,老雕那只翅膀被咬断了。老雕靠一只左翅膀无法在空中保持平衡,歪歪斜斜向地面坠落。

    砰一声巨响,紫岚紧抱着老雕坠落在yīn暗而又荒凉的乱石滩上。紫岚处在老雕的下方,它的脊背先落地,正好砸在尖尖的岩石角上,所有的肋骨都被折断了,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但四条狼爪仍紧紧地拥抱着老雕。

    老雕也摔死了,它那只左翅膀最后扑棱了两下,便停止了挣扎。火红的夕阳下,那只金sè的翅膀直直的僵硬的伸向天空,犹如一块金sè的墓碑。这是老母狼紫岚的墓碑。

    这时,山麓那个冬暖夏凉的石洞里,在媚媚幸福而又痛苦的嚎叫声中,五只狼崽呱呱落地了。其中有两只是公狼崽,一只毛sè漆黑,一只毛sè呈紫黛sè,长得特别像黑桑和紫岚。但愿这其中一只将来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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牝狼 1

    ()    它绝望了,彻底绝望了。浏览器上打上-.Ζ.看最新更新

    凶猛的洪流使江面拓宽,浑浊的锈红sè的江水翻卷着一尺多高的浪头,在浪与浪之间稍微平静的水面,激流回转,形成一个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洞的旋涡。它虽然会几下爬泳,但毕竟是6地上的猛兽,水xìng很一般,在这样险恶的江水里,跳下去无疑是条死路,不被旋涡吞掉,也一定会被急流冲得粉身碎骨。

    它只好紧紧抱住树干,任凭命运摆布。

    澜沧江里,常常能见到从上游飘浮下来的被洪水连根拔起的大树和竹篷。有时,几棵树或竹纠缠在一起,枝桠搂抱,浩浩荡荡地顺江而下,像座绿sè的浮岛。此刻,它就被困居在这样的浮岛上,对它来说,与其说是座浮岛,还不如说是座活动的坟墓。

    湍急的江水把它栖身的这座浮岛飞冲向下游。唉,都怪那头肚脐眼下长着麝香腺的香獐,竟然拼命从rì曲卡山麓的树林逃到澜沧江边,它尾追不舍,好不容易将猎物赶进乌伊基峡谷延伸进江心的葫芦半岛,赶进一条绝路。突然,那头该死的香獐腾空一跃,跳到从岸边飘过的这座浮岛上。

    它不能眼看着到口的猎物在它鼻子底下逃遁,也跟着跃上浮岛。它在高耸出水面的迷宫似的树冠间困难地钻行,逼向惊惶失措的香獐。它看见香獐蜷缩在浮岛边缘那根弯曲成形的树杈上,背后是江水,已没有退路,眼睛里流露出惊骇、凄凉、绝望的神情。这是弱小而又善良的动物遭受劫难濒临死亡的神情,在狼的观念,这无疑是胜利的镜子。它贪婪地一步步逼近香獐;它想先用尖利的犬齿和爪子将香獐胸膛撕开,美美饱餐一顿;它天xìng喜爱血腥的内脏。就在它前爪落到香獐肩胛的一瞬间,那只愚蠢而又顽固的香獐,掉头一蹿,噗通,江里冒起一股水柱。它趴在形树杈上,流着口涎,眼睁睁望着香獐在浪谷升沉挣扎。几条模样丑陋的江豚得意地摆动着尾鳍,在肥嫩的香獐四周游弋。它恨不得跳下江去把江豚也一口咬成两段,可惜,它没这本事。一个浪头盖过来,把香獐压入江底。它等了一会儿,再也不见香獐黄白两sè毛相杂的橄榄形的脑壳露出来。便宜了那些该死的江豚,它恨得牙龈流酸水。它怎么也弄不明白,那头香獐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被它咬断喉管喝血啖肉,而要往江里跳;任何喝澜沧江水长大的动物都知道,洪水季节的澜沧江,比两只脚行走的人还要厉害得多;被江水溺死,被江豚吃掉,难道比被它白莎吃掉滋味更好受些吗?

    愚蠢而又可恶的香獐,它狠狠地诅咒道。

    也许,这是头衰老而又患病的香獐;它缩紧空瘪的肚子,悻悻地想;血是苦的,肉是酸的。它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回头钻进树冠,想回岸上去。但走到浮岛的另一端,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浮岛被一股洪流挟裹着,已远远离开江岸。也许,是它和香獐跃跳时产生一股冲力,才将浮岛推离江岸的,也许是chao水把浮岛牵拉离江岸的;鬼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浮岛氽在江心,向下游疾行。它大声嚎叫起来,向它的同类,横断山脉rì曲卡雪山山麓的狼群呼救。不一会儿,江隈黄沙滩上,出现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黑点,小黑点渐渐显大,它看清楚了,是它朝夕相处的伙伴。领头的是大公狼匹克。狼群沿着江岸狂奔,大公狼匹克甚至冲进江来,溅起满天水花,但立刻又被凶猛的浪头击退。

    它趴在浮岛的树冠上不断地哀嚎,满心希望狼群能把它救出险境。但叫它伤心的是,狼群在江岸与浮岛并行地撵追了一阵后,攀上一座峭岩,不再追赶,一起蹲在地上,朝着澜沧江凄厉长嚎,声音刺耳得就像在出殡送葬。

    白莎无可奈何地望着狼群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在天空的映衬下,蹲在峭岩上的狼群像散落在蓝缎子上的几粒黑芝麻。嚎叫声也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隆隆轰响的浪涛声了。

    它孤独在呆在浮岛上。

    开始,它还存有一线希望,也许,神秘的江流会突然将浮岛冲回江岸,只要离开了深不可测的江心,只要浮岛飘进浅水区,它就能跳下江去,泅水回岸;溯江而上,能走回rì曲卡山麓,回到狼群去。可是,浮岛始终在江心漂流。有那么一两次,在河道曲拐处,浮岛蹒蹒跚跚似乎朝江岸飘去了,但一眨眼,又被chao水裹回江心来了。命运似乎在跟它白莎开着恶意的玩笑。希望像水的泡沫般一次又一次破灭。

    它栖身的浮岛变得越来越脆弱。本来,几棵树只是靠枝桠纠缠才联结在一起,结构松散,说是浮岛,还不如说是漂浮物更确切些。在凶猛的浪头的冲击下,浮岛嘎嘎作响,仿佛骨头架子就要被咬碎了。翌rì黎明时分,飘过独龙峡,两岸万仞峭壁,浮岛从陡立的河床飞冲向山涧,头晕目眩,像跌入万丈深渊,轰的一声巨响,浮岛猛烈撞在一根竖立在江心的礁石上,好多根碗口大的树枝被撞得断裂,木屑飞进,浮岛东摇西晃,出痛苦的呻吟。它被震得眼冒金星,虽说是铁石心肠的狼,它也心惊胆颤。完了,它想,浮岛立刻会四分五裂,它会跟着碎片沉入江底,成为丑陋的江豚可口的点心。它闭上眼睛,等待死神降临。幸运的是,浮岛奇迹般地避开了礁石,闯过了独龙峡。

    又一个夜晚。

    它觉得饿,饿得想把高悬在宝石蓝夜空的月亮当馅饼吞吃掉。浪花不时卷上浮岛,劈头盖脸地浇在它身上。它又冷又饿,只好嚼树叶充饥。树叶又苦又涩,勉强吞下去,一会儿就肚子疼得慌,呕出一大堆绿sè的秽物。这样受折磨,还不如死去的好,它想,往江里一跳,一切惊恐和痛苦就都无影无踪了。它完全是凭着动物的求生本能才没自杀。

    月亮升起来了,太阳沉下去了;月亮沉下去了,太阳又升起来了。四天、五天……它已记不清究竟过了多少天,浮岛仍然顽强地在江心漂流。离rì曲卡山麓越来越远了,真的,太遥远了,它悲伤地想,现在即使浮岛靠岸,它也无法再回到伙伴间去了。

    它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太长,全身的筋骨已变得麻木;它已衰弱到极点,趴在树枝间,连嚎叫的气力也没有了。恍惚间,它觉得太阳变成了蓝sè,高山冰雪融化成的澜沧江水似乎变得像温泉;奇怪,被猎人剥了皮的公狼杰莫怎么跑来舔它的脊背了?哦,不幸被大公鹿琥珀sè犄sè挑通肚肠的格格儿也来了……砰,一声巨响把它从半昏迷状态惊醒,它费劲地睁开眼皮,面前竟然是一片藤萝交错大树参天的林莽。

    原来,浮岛漂进西双版纳的勐罕森林,在一个之字形的陡急的江湾,浮岛被一股激流冲出江心,撞到岸边,陷在一片淤沙里。

    靠岸了!获救的兴奋使它生出些力气来,它颤颤抖抖地爬下浮岛,踩着没过膝盖的浅水,走上岸来。金沙滩上,躺着一具野牛的尸骸,只留有一张皮囊和一副白骨,大约是几天前被老虎吃剩的,散着一股恶臭。它走过去,驱散叮在野牛皮囊上的一大群嘤嘤嗡嗡的绿头苍蝇,连嚼带吞地饱餐了一顿。然后,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钻进密不透风的林莽。

    金sè的柔软的沙滩上,留下一行清晰的狼的足印,不过,很快被chao水洗净了。

    白莎大病了一场,但终于活下来了。狼的生存能力是极强的。它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漂流到了西双版纳,它不懂人类的地理概念。它只觉得自己现在生活的土地和遥远的rì曲卡山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这儿离太阳更近些。这儿没有高山积雪,没有弯曲的雪线。这儿午简直没法在沙滩上走,烫得像踩着火。这儿植物疯长,芭蕉树一天就可以长半尺高;野兔、沙雉、田鼠……各种动物繁殖比死亡快得多。这儿没有饥馑,也没有寒冷。只要它愿意,什么时候都能吃得饱饱的。

    rì曲卡山麓就不同了。那儿气候寒冷,食物匮乏,特别在冬天,白雪盖住了整个山麓,许多动物都冬眠了,有时会一连几天都找不到可以充饥的东西。在那种时候,要是狼群有一头老狼病死了,或者谁了猎人的铅弹倒毙了,饿极了的狼群便会一拥而上,把同伴的尸体抢吃净。这没有什么不道德的,反正是死了,与其遗弃在雪地里送给雪豹当晚餐,还不如自家享用。对狼来说,道德观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生存竞争确实是很严酷的。

    人是逼出来的。狼也是逼出来的。

    尽管如此,它却更喜欢rì曲卡山麓的生活。饥馑的滋味虽然不好受,但为了获得有限的食物,迫使它将爪子磨砺得更锋利些,筋骨更坚硬些,行动更敏捷些,噬咬更残忍些,和猛兽争食表现得更勇敢些。这里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猎获食物,虽然再也尝不到肚皮贴着脊梁的饥饿滋味,但它很快觉得自己筋骨在软化,肌肉在松弛,甚至连听觉和嗅觉都在退化,整天处于一种懒散慵倦的状态。

    自然界充满了辩证法。

    rì曲卡山麓终年不化的积雪固然可怕,有时一场暴风雪,冷得狼群夜里挤在一起,互相用体温取暖,冷得在皑皑雪野里凄声哀号。但是,寒冷迫使狼快追猛跑,血液沸腾,生命之火熊熊燃烧,抵御大自然的严寒。狼是冰雪jīng英,柔软的雪花,把全身的狼毛摩擦得浓密厚实,油光闪亮,像涂了一层彩釉。现在的这块土地,整天热气腾腾,像生活在大火炉里。狼没有汗腺,它只能张大嘴伸长舌头来散热。炎热的气候使它懒得动弹,行动明显迟钝了,紧凑的狼毛松张开来,失去了光泽。它很担心这样长久下去,它会退化成一条狗的。

    狼的最大天敌不是虎豹熊象,而是太阳和火;在亘古时代,狼和狗是同宗,后来,人类靠太阳和火,还有可以和太阳媲美的人类的温情把某些狼驯化成狗;太阳和火,还有人类的温情会融化狼的冰一样冷酷的心肠,会软化狼的铁一样坚硬的意志;太阳和火,还有人类的温情,把狗的尾巴烤软了,烤弯了,能卷得像朵菊花,这便于狗向人类摇尾乞怜。

    狼的尾巴永远是竖直的。

    为了避免落到狗的下场,它在背荫的山崖里找到一个yīn暗chao湿的山洞。白天它躲在山洞里睡觉,太阳落山,才出来觅食。

    最难忍受的是孤独。气候可以逐渐适应,但孤独却无法排遣。病好后,白莎就开始寻找自己的同伴。一连几天,它转遍了山洞周围几十座高山和所有的深箐,都没现狼的踪迹。在山坡上放牧的牛和马,在水塘里嬉戏的鸭和鹅,都把它误认作狗,见了它既不惊慌,也不逃避。有天傍晚它经过山寨旁那块水田,迎面碰上一伙人,不仅没撵着打它,还惊叹道;“谁家养的狗,这么漂亮!”

    西双版纳确实没有过狼。

    它弄不明白这块丰腴的土地上为什么没有狼群。也许是惧怕太阳。其实,太阳也是可以征服的,它想。在人的脑袋里,这世界和宇宙是人的;在狼的眼睛里,这世界和宇宙是狼的;狼群应当征服一切,统治一切。

    可惜,这片火热的土地上它是唯一的狼。

    它太孤独了。

    在山曲卡山麓,多热闹啊。几十条狼生活在一起,是个大家庭。虽然为了争食、争宠和争偶,大家庭也免不了会生吵架、斗殴、角逐甚至自相残杀,但毕竟是内部矛盾,总比孤独好受些。再说,在狼群,没有哪条狼敢欺负它白莎。它白莎是大公狼匹克最宠爱的母狼。匹克是头狼;狼群至高无上的皇帝;它白莎就是皇后。

    用狼的审美标准来衡量,白莎确实长得漂亮。蜂腰宽肩,四条腿修长美丽,毛sè金黄,狼牙雪白,爪子尖利,尾巴蓬松,胸脯富有弹xìng。与众不同的是,在挺拔的鼻梁和饱满的额角间,有一道白斑,像一弯银月,使它显得妩媚。

    如今,妩媚失去了对象。山洞里,只有冷冰冰的石壁和它作伴。那时候,匹克每天都要用还粘着血腥的舌头把它全身舔个遍,野蛮而又深情。其它母狼都用充满嫉妒的眼光看着它,这使它感到快活。

    这种惊心动魄的快活今生今世恐怕不会再有了。生活剩下的唯一消遣,就是猎取食物。为了增加乐趣,那次,它猎到一只马鹿,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口咬断猎物的喉管,而是先咬伤马鹿的一条腿,看着它一瘸一拐在灌木丛里哀嚎逃命,自己不紧不慢地追撵,把整个山谷搅得凄凄惶惶。

    还有一次,它逮到只黄麂,拖进山洞,看着黄麂在惊恐与绝望倒毙。

    这似乎多少能减轻点寂寞。

    但久而久之,残酷的游戏也失去了乐趣。它想起rì曲卡山麓猎食时狼群你争我夺的紧张场面,围攻大型动物那种殊死的拼搏。野猪凭着犀利的獠牙,非要和狼群咬个你死我活。熊瞎子厚实的巴掌,扇得风快,几乎每只熊瞎子在临死前都能把一两只狼嘴巴掴歪,头皮撕掉。

    血腥的厮杀才能刺激狼的神经。

    特别使它难以忘怀的,是攻击牦牛群。牦牛皮厚,狼牙也很难咬穿。牦牛锐利的禾杈似的那双牛角,轻轻一下就可以捅破狼的肚皮。牦牛也是成群结队,而且一遇到狼群,公牦牛便尾朝内角朝外,在雪地里围成个圆圈,把母牦毛和牦牛崽围在圈内。很难攻破用锐利的牛角形成的坚实的围墙。

    每逢这种时候,狼的血液便沸腾了。

    强攻,双方都会斗得头破血流。智取才是上策,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收益。多亏智慧出众的大公狼匹克,把狼群分为两队,匹克率领一队强壮的公狼埋在东隅那条枯竭的河床里;而它白莎则带领妇孺老弱,在西路佯攻。西路的狼队嚎得天昏地暗,虚张声势地盯着一头年老的公牦牛穷扑猛咬,似乎立刻就要将圆圈撕开口子了。母牦牛在圈内不安地呜呜叫唤,牦牛崽惊慌地在母牦牛肚皮底下穿来钻去。

    狼就是要造成这样的恐怖气氛。

    终于,圆圈东端有三五头年轻气盛的牦牛被西路狼队嚣张的气焰激怒了,冒冒失失离开自己的岗位跑到西端来助战。

    圆圈东端暴露出豁口。

    于是,它白莎把嘴拱进土里,出人类婴儿啼哭般的唿哨声。立刻,匹克率领强壮的公狼从枯竭的河床里箭一般飞奔过来,那些冒冒失失离开岗位的公牦牛现上当,想赶回去补救,但已经晚了,匹克带着公狼已旋风般地冲进豁口。于是,雪地里展开一场血腥的屠杀。于是,随着牦牛崽的惨叫,一串串殷红的热血滴落在冰凉的白雪上。

    哦,那才叫生活。

    而今,它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无法去攻击大型的成群的动物。它只能捕食草兔、麂子、田鼠这类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动物。混饱肚子罢了。生活失去了兴奋、激动、颤栗、冒险;于是,生活也就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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牝狼 2

    ()    太阳西坠。浏览器上打上-.Ζ.看最新更新白莎又在回忆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回忆往事成了它唯一的乐趣。该觅食了,虽然觅食变成枯燥的例行公事。它钻出洞,在莽莽的草地里行走,夕阳把它孤寂的身影拉很又细又长。

    它早就看见它了,只不过装着没现罢了。

    你不应该顺风朝我走来的,早在二里之外,风就把你的腥臊味送到我鼻子里来了;你应该顶风朝我走来,这样,你的气味就会被风刮散,即使离我咫尺,我也嗅不到你的味道。它很想去教教那个愚蠢的家伙。但它没有动弹,仍然静静地卧在山洞口那块蛙形的石岩上,头耷拉着,佯装睡着了,眼睛眯开一条缝,想看看这愚蠢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它早就看出它是条狗,瞧这尾巴,卷得像朵菊花。它断定,这愚蠢的狗家伙绝对还没看出它是条狼来。在rì曲卡山麓,那些讨厌的牧羊狗、猎狗、看家狗。一旦现狼,远远地便会狂吠乱叫,招引来手握猎枪的主人。这儿的狗从来没见过狼,它想,这狗家伙一定把它误认作同类了。这倒挺有趣的,起码可以打掉些无聊的时光。

    这狗家伙终于悄悄地摸到山洞口来了,离它三步远时,三角形的尖尖的耳朵机jǐng地竖起,后腿微曲,前腿收紧,龇牙咧嘴,突然汪汪汪朝它吠叫起来。它觉得好笑,何必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来吓唬呢?真要打架,你就该趁对方麻痹的机会,不声不响地猛扑上来,朝致命的喉咙咬!

    真是一条狗绅士!

    白莎仍然懒洋洋地躺卧着。别看这条大公狗个头跟狼差不多,但它白莎丝毫不觉得紧张。你在雪线徘徊过吗?你咬开过雪豹的肚皮吗?你挨过狗熊的巴掌吗?你筋骨早就被人类的火塘烤酥软了;你犬牙早就被人类的残羹剩饭腐蚀得失去了锋利;你的爪子早就退化了,只差没像人类那样穿上鞋。这狗家伙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它想,只要这狗家伙再走近一步,它就扑上去从狗脊梁上叼口狗毛,让狗家伙夹紧这条软绵绵的尾巴滚蛋。

    大公狗叫了几声,见白莎毫无反应,便不再叫唤,摇动尾巴,伸长鼻子,在地上嗅嗅闻闻,围着白莎兜圈子,白莎晓得,狗摇动尾巴是表示友谊和亲近,这怪好玩的,它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大公狗。

    除了尾巴,体型跟狼差不多,也是长长的嘴吻,尖尖的竖得笔直的耳朵;腹部以下的毛sè呈土黄,腹部以上是黑毛……大公狼匹克也是半黑半黄的……不知怎么搞的,白莎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温情。它本想跳起来咆哮一声把大公狗吓得屁滚尿流的,现在竟温柔地躺着不动。可能是天气太热了,感情也会自动加温。

    大公狗终于站定在它面前,一双火热的狗眼直视着它。它眨巴着狼眼,装出一副娇弱的媚态来。这玩笑开得怪有趣的。

    大公狗眼睛越来越明亮,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沉重。突然大公狗一扭腰,转身离开山洼,在那条被猎人和野兽践踏出来的山野小径猛跑,不一会儿又顺着原路跑回来,嘴里叼着一根肉骨头,重新回到它白莎跟前,把肉骨头吐在它面前。

    白莎一闻就知道,这是一根家猪的肋骨,被火烧熟过,被人类的牙齿噬啃过,只剩下一星半点肉渣和半圈rǔ白sè的软骨。还不够塞牙缝呢。再说,它刚吃掉一只红腹角雉,肚子饱饱的。但是,它还是装出极饿的样子,津津有味地啃起肉骨头来。

    大公狗高兴得呜呜低声叫唤。

    白莎像一切雌xìng动物一样,也喜欢雄xìng奉献的殷勤。

    大公狗变得越来越激动,伸长**的舌头,试探着在它脊背上舔了一下。它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厌恶。要是此刻是大公狼匹克在舔它就好了,可惜,匹克在遥远的rì曲卡山麓。狗,狼最看不起的狗呀。

    但它忍住了,没躲闪。

    大公狗试探成功,变得越来越癫狂,舔它的腹部,舔它的腿,舔它的脖颈,终于,舔起它的鼻梁和耳朵来了。大公狗的下巴在它额眉间深情地摩挲着,毛茸茸的狗脖子完全暴露在它的狼嘴下;它尖利的狼牙已触摸到狗皮下那根突凸的颤动的喉管了;喉管里有狗血在滑动。它天xìng喜欢听喉管被咬断的那声脆响,喜欢又烫又粘又腻的血浆喷shè到自己的脸颊并顺着凹塌的鼻翼漫流,喜欢闻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喜欢欣赏被咬断喉管的猎物在地上翻滚挣扎,这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快感。它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野xìng,张大嘴,将狼牙准确地瞄向大公狗的喉管。可是,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迫使它放弃这种野蛮的企图。

    它太寂寞了。它是一头年轻的母狼,和包括人在内的一切雌xìng动物一样,更不能忍受孤独,更需要伴侣,更需要爱抚。

    大公狗得寸进尺,尾随着它进入山洞,与它缠缠绵绵。

    虽然狗和狼是死敌,但在亘古时代,毕竟是同宗。它们是可以结成伴侣的。

    从此以后,大公狗每天深夜都到山洞和它幽会。大公狗名叫帕帕,是勐罕大森森小凤山山脚下槟榔寨龙柯老爹豢养的家狗。

    狗是狼的退化,这绝对没错。光狗的谄媚,就让它腻歪得要命。看见它,帕帕老远就拼命地摇动尾巴;每次来山洞,都要衔只鱼头或一块肉骨,用小礼物来巴结讨好它。rì曲卡山麓的公狼们可没有这样迂腐,即便是和宠爱的母狼在一起,争起食来也毫不相让。温顺的狗脾气也叫它反胃,只要它一生气,帕帕就乖乖地让到一边。有时它野xìng冲动,咬掉好几口狗毛,但帕帕总是忍让着,不跟它打架。它早已习惯了rì曲卡山麓公狼们粗野的举止了,对狗的质彬彬的行为很反感。狗长期和人类厮混在一起,在人类的长期熏陶下,也沾染了人xìng。这就是人类的明吗? 就是人类的爱情吗?它是狼,还不习惯这一套。它喜欢在征服和反征服被公狼咬得遍体鳞伤。

    让大公狗做自己生活的伴侣,白莎觉得很委屈。但没有办法,至少,帕帕能帮它排遣寂寞和孤独。

    渐渐地,它习惯了狗的模仿人类的酸溜溜的爱。有时,它也把吃剩下的麂子腿或角雉翅膀留给帕帕尝个新鲜。

    动物也是讲感情的,哪怕是十恶不赦的狼。

    两个月后,白莎怀孕了,纤细的腰围变粗了,腹部迅膨胀,连rǔ房都鼓得难受。小宝贝淘气地在它肚子里伸腰蹬腿。它心里产生了一种头一次即将做母亲的喜悦和兴奋。它不再是孤独的了,它想,它将有狼儿狼女们陪伴;这块炎热、丰腴、神奇的土地没有狼的历史结束了,它将繁衍出狼的子孙,形成狼群,在勐罕森林里驰骋、闯荡、称霸。

    它相信它将生出标准的狼崽来,它自己就是一条顶呱呱的母狼嘛。

    帕帕衔着一条缅瓜鱼跑来了。这家伙,准是偷了主人晾在院子里的鱼。自它怀孕后,帕帕怕它撵山追猎生意外,禁止它走出山洞,一切食物都由帕帕供给。帕帕含情脉脉地瞧着它吃完缅瓜鱼,就极其温柔的舔它隆起的腹部。这在rì曲卡山麓狼群是无法想象的。只有狗,只有受人类明熏陶的狗才会如此温存,才具有这样忠贞的品xìng,这样强烈的责任感。

    它很感激帕帕。

    可是,当帕帕的舌头舔着它隆起的腹部的一瞬间,它心里既感到甜蜜,又充满了恐惧。它害怕帕帕温良的脾xìng和可悲的绅士风度会像瘟疫一样传染给它的狼儿狼女;它害怕由于帕帕的影响,它的狼儿狼女们最终会蜷伏在人类脚跟前摇尾乞怜;它害怕狗父亲会把它的狼崽教养演化成狗。

    它是狼。它要的是狼种。它要的是能征服这块土地,能在森林里称王称霸的狼的子孙,狼的家族。它要建立一个庞大的狼群。

    虽然它在感情上有点喜欢帕帕了,但是,在心底里,它仍然鄙视狗。人类喋喋不休地颂扬狗,夸奖狗,把狗喻为人类最忠实的朋友,但白莎却固执地认为,狗是人类的奴仆。人类需要狗的时候,随便扔给几块啃过的肉骨头,便要狗付出沉重的劳役,甚至卖命;不需要了,便宰杀了吃狗肉,红烧、清炖、宫爆、粉蒸……花样翻新,吃得满嘴流油。狗浑浑噩噩,永远不会觉醒,死到临头也不会反抗。在狼的眼睛里,狗是可怜虫,是悲剧角sè,是野xìng的叛逆,是森林的败类,是食肉动物的耻辱。它憎恶狗,无法容忍狗的种种弱点。

    为了快要出世的狼崽,它要摆脱帕帕。也许,可以跑到远远的荒山野岭躲匿起来,它想,但不行,狗的嗅觉十分灵敏,会找到气味跟踪而来的。也许,可以借故和帕帕闹翻,恶狠狠吵一架,从此一刀两断,但也不行,狗是弹簧xìng格,你越压,它越软。

    唉,要是帕帕的主人突然搬家,迁徙到遥远的地方去就好了;要是帕帕来山洞的途碰到土豹子就好了;要是帕帕的主人突然想吃狗肉,把它塞进汤镬就好了……但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帕帕仍然每天落rì后准时到山洞来陪伴它。

    它一定要设法摆脱狗的yīn影。

    它想得头都快炸裂了,仍然想不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解决这道难题。

    帕帕用下巴摩挲它的额头,柔软的狗的颈窝抵住了它的狼的尖嘴。它听到喉管里狗血的奔流声。蓦地,一个念头跳进脑袋。咬死帕帕!这虽然很残忍,却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难题的好办法。要么让它生出来的狼崽退化成狗;要么咬死帕帕,它没有其它选择。

    但它总觉得下不了口。好几次,它尖利的狼牙已叼住了帕帕在狗皮下滑动的富有弹xìng的喉管,只要再用点力,喉管便会出断裂的脆响;就在这关键的一瞬间,一种不祥的温情像电流似的击了它的心灵,它立刻全身瘫软,觉得自己已虚弱得连脆嫩的狗的喉管也咬不断了。

    帕帕善良得对它没有一点提防。

    帕帕待它那么好,那么忠贞,帕帕叼来的肉骨头虽说只剩下一星半点肉渣和软骨,但毕竟体现了一种关怀和爱护;帕帕曾解除它的孤独,慰藉它的寂寞;帕帕舔它隆起的腹部,那么深情,那么柔软……它实在舍不得咬死帕帕。

    它恶毒诅咒人类。它恨狗从人类那儿熏陶来的人xìng,简直比魔鬼更可怕!

    它觉得自己的灵魂和**快要分离。它痛苦得快要疯了。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伤感。

    犹犹豫豫的,一晃就是两个月。

    那天,它腹的小宝贝比往常更剧烈地躁动起来。凭着一种动物本能,它预感到自己快要临盆了。它已没有时间再动摇彷徨了。当帕帕再次用下巴摩挲它的额头时,它拼足全身的力气,闪电般地咬断了帕帕的喉管。

    它要让帕帕死得没有痛苦。

    可怜的帕帕,死了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它舔净了帕帕身上的血迹,然后,拖着帕帕僵硬的尸体,找到个猎人挖竹鼠后废弃的土洞,把帕帕塞进洞去,然后用土结结实实掩埋起来。

    它第一次没有将咬死的动物撕开胸膛,掏出内脏。这完全不符合狼的行为规范。它实在不忍心吃掉帕帕,虽说帕帕已经死了。它觉得自己慈悲得简直像狗绅士——不不——是像狗淑女了。

    掩埋了帕帕,它已累得jīng疲力竭,只觉得腹部一阵阵抽搐。它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身子,刚回到山洞,就开始宫缩,腹部阵痛得厉害。

    出来吧,小宝贝,这里已经没有狗了。

    白莎生下三只小狼崽。

    舔干第一只狼崽身上血腥的胎衣,露出金黄的茸毛,黄sè象征着土地。唔,可爱的黄黄。舔干第二只狼崽身上血腥的胎衣,露出又黑又亮的茸毛,黑sè象征着征服,唔,可爱的黑黑。舔干第三只狼崽身上血腥的胎衣,露出黑白斑斓的绒毛。它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绝对不是狼,全世界所有的狼都是黑黄两种毛sè,只有狗为了取悦于人类,才玩出花花sè来。它不知道花花是怎么钻进它肚子里来的?帕帕虽说是狗,但毛sè与狼一样的呀。

    其实,帕帕的祖母是条大花狗,帕帕的身上有四分之一花狗的基因;在帕帕身上这花花毛sè是隐xìng的,由于奇妙的隔代和交叉遗传的规律,到第三代就有可能变成显xìng的了。

    白莎自然不懂科学奥妙,它只是愤慨。它要的是狼种,它不要狗崽子。瞧这讨厌的花花,不但毛sè是狗的,连耳朵都肥肥大大,像晒蔫的蒲葵叶,上半片耷拉在脑门上,肉感很强的耳皮盖住了耳孔,主人任何厉声訾骂都会过滤成甜言蜜语。这绝对是哈巴狗的耳朵。狼的耳朵都是又尖又细的,像剑麻那样挺得笔直,俗称立耳,站在树林里,能听得出任何可疑的细微的动静。还有花花的尾巴,虽然刚刚生下来,却已像小花蛇那样曲蜷成团了。

    恶心。它为自己生下只狗崽子感到羞耻。

    不能让花花与黑黑、黄黄厮混在一起。狗的德xìng会软化狼的意志。狼毕竟也是有母xìng的,作为母亲,它还是挺可怜花花的。但是,为了黑黑和黄黄健康成长,成为真正的狼种,它不得不狠起心肠一口咬碎花花的脑壳。

    可怜的花花,在这阳光明媚的世界里,只来得及像被蛇咬住腿的鸟似的急叫一声。

    它三口两口便把花花吞进肚去。花花是从它肚子里出来的,又回到它的肚子里去,这没什么不道德的,对狼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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牝狼 3

    ()    它对黑黑和黄黄倾注了全部的母爱。浏览器上打上-.Ζ.看最新更新

    每天清晨,它便到树林里去觅食,专门捕捉活蹦乱跳的麂子,麂子血补nai,麂子肉补神。它的rǔ汁又白又稠,即使小青蛙喝了也会长出狼的力气。没多久,黑黑和黄黄长出几颗rǔ牙,两个小家伙贪婪而淘气。吮nai时咬得它rǔ头滴出血来。它不气也不恼,为了抚养出真正的狼种,它甘愿忍受任何痛苦和牺牲。

    两个月过去了,黑黑和黄黄被它丰盛的rǔ汁喂得毛sè油亮,壮壮实实,爪子已长出尖利的爪尖,嘴里已长出锋利的狼牙。它们已能跑出山洞,在草坪上捉青蛙,捕蝴蝶,追蜻蜓。

    这是小狗的玩意。小狼需要的是另一种残忍的游戏。

    那天,它闯进鹿群,叼起一头脐带那儿还滴着粘液的小马鹿,跑回山洞。小马鹿没有死,瑟瑟缩缩挤在洞旮旯抖,呦呦呻吟。

    黑黑和黄黄围着小马鹿转来转去,嗅嗅闻闻,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咬呀,宝贝,狠狠地咬,用你们狼的尖爪和狼的利牙,咬断小马鹿的喉管,喝温热的鹿血;撕开小马鹿的胸膛,吃还在跳动的鹿心。它不断地催促着。

    黑黑和黄黄仿佛傻了似的,只顾围着瞧稀奇。黑黑的胆子还稍大些,举起前爪轻轻触碰了一下小马鹿的尼股,但随即便跳开了。黄黄简直像只宠坏了的小狗崽,小马鹿稍一动弹,它便惊慌地扭身逃窜。

    唔,小宝贝,你们还不习惯血腥的杀戮,瞧吧,我给你们做个示范。它腾空一跃,稳稳地扑到小马鹿身上,一口咬断喉管,然后麻利地扒开小马鹿的胸膛……它现在它表演的过程,黑黑瞪着好奇的眼光,自始至终观看着。黄黄则在它咬断小马鹿喉管的一瞬间,突然垂下眼睑,不敢看。

    狗的恻隐,狗的怜悯,狗的假正经。它心里掠过一道不祥的yīn影。

    在rì曲卡山麓的狼群里,小狼崽出生没几rì,便钻进被母狼撕咬开的动物的胸膛里鼓捣,弄得满身血污。狼是伴着血腥味成长起来的。

    它一定要给黑黑和黄黄造成一种血腥的氛围,一个带着强烈血腥味的生态环境。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晚,它潜进后山的槟榔寨,捉来一只吱吱乱叫的猪娃。狼捉活猪简直是一场jīng彩的马戏表演。它潜进猪圈,不知出于一种本能的恐惧,还是出于一种天xìng的怯懦,满圈的猪都缩在栅栏下瑟瑟抖,不吭一声;它不慌不忙走上去,咬住一只猪娃的耳朵,猪娃就像了魔法似的,乖乖地站起来跟着它离开猪圈,一路上,它那根像扫帚似的狼尾无情地抽打着猪屁股,猪娃顺着它的意志紧赶慢跑,走向死亡深渊。

    早晨,金sè的阳光透过竹篷的缝隙,千丝万缕涌进山洞。黑黑和黄黄醒了,饿得嗷嗷叫。它把猪娃放出洞去,猪娃在开满野花的草坪上东奔西突。

    上吧,宝贝,让你们经历一次血的洗礼。

    黑黑和黄黄兴奋地追撵着猪娃,截拦着猪娃的逃路。有两次黑黑把猪娃撞翻了,但又跳开让猪娃起来。这是在玩捉迷藏。这不是生死拼搏。白莎将细长的狼眼高高吊起,威严地嚎叫了一声。

    黑黑怔了怔,猛地扑到猪娃身上,笨拙地将嘴伸向猪娃的喉咙。猪娃侧身躺在草地上,胡乱踢蹬着腿,吱吱怪叫,一口啃咬在黑黑的肩胛上,咬下一撮狼毛。

    黑黑怪模怪样地吼了一声,仍然死死按住猪娃。

    好样的,不愧是狼种,它在心里由衷地赞叹道。别说给敌手咬掉几根毛,即使被咬破狼皮,咬掉狼肉,咬出狼血,也要和敌手周旋到底,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就是狼的本sè。

    黄黄瞪着一双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兴奋的眼睛,蹲在一旁呆呆地望着鏖战的黑黑。

    没出息!白莎暗暗伤心。你应当扑上去帮助黑黑的,你应当扑上去和黑黑争夺,看谁的牙齿能咬断猪娃的喉管。

    黑黑已经将稚嫩的狼嘴咬住猪娃胖嘟嘟的颈窝了,用力咬,狠劲地咬呀;温热的猪血将洗净你身上虚伪的仁慈。

    黑黑显露出狼的暴躁凶猛的xìng子,不顾一切地用狼脑壳抵住猪娃的下巴颏……突然,黄黄汪地叫了一声。是的,是狗吠的“汪”,而不是狼嚎的“欧”,它不会听错。它愣住了,黄黄竟然叫出了狗的声音。狗的吠声圆润而嘹亮,带着对人类的谄媚;狼的嚎声干涩而嘶哑,带着对人类的仇恨。这是有原则差别的。

    这汪的一声狗叫,把黑黑也镇住了。黑黑脑壳从猪娃颈窝探出来,惶惑地望望白莎,又望望黄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白莎愤慨地呜呜低吼着,龇牙咧嘴威胁着黄黄。但愿能把黄黄身上的狗魂吓掉。

    黄黄根本没觉察到,仍然像条讨厌的狗崽子似的汪汪乱叫,黄黄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哀怨凄婉的神情,像个大慈大悲的狗菩萨。狗娘养的!不,明明是它自己生出来的。坏了,黄黄竟然跑到黑黑面前,使劲摇动尾巴,像是在乞求,对,是乞求黑黑放弃猪娃。

    摇尾巴,这纯粹是狗的习惯;狼是不摇尾巴的,狼的尾巴永远像扫帚那样拖在地上。

    谁也没有教过黄黄,黄黄是无师自通。

    黄黄的血管里有一半狗的血液。

    黑黑从猪娃身上跳了下来。猪娃撒开四蹄,像阵烟似的朝山洼左侧一片葛藤密缠的灌木林钻去。白莎赶紧追上去,重新叼住猪娃的耳朵,狼尾巴像鞭子似的驱赶着,把猪娃赶回黑黑面前。

    黑黑望着黄黄,踟蹰着不敢扑咬。

    黄黄一个劲摇尾巴,一个劲汪汪汪学狗叫。黑黑一定是受到了感染,好奇地模仿着黄黄的样子,也开始摇尾巴。黑黑尾巴摇得极不自然,扑腾扑腾,像条快僵死的蛇。汪——欧,汪——欧;黑黑也模仿着学狗叫,叫得拙劣,很难听。

    白莎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它凶猛地窜到黄黄背后,咔嚓一声将黄黄的尾巴咬了下来。

    宁肯没有尾巴,也不能要一条狗尾巴!

    这一招真绝,黑黑的尾巴立刻停止摇动,像正正的狼尾巴那样耷拉在地上。

    黄黄尾根那儿鲜血淋漓,委屈地汪汪乱叫。

    它毫无怜悯之心,又在黄黄脊梁上狠狠咬了一口,威逼黄黄朝猪娃扑去。黄黄惊骇地连连后退。

    脓包,没出息的狗崽子!

    它撇下黄黄,嚎叫着在黑黑背后督战。黑黑拼命往黄黄身上靠。仿佛是要靠到狗xìng上去。

    猪娃趁机从包围圈里脱逃出去,钻进高高的斑茅草丛,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

    白莎伫立在山洞口一块岩石上,怒心烧。它绝对没想到,黄黄空长着狼的身躯。假如任其展下去,黄黄会把黑黑也演化成一条狗的。必须让血的教训唤醒黑黑狼的意识,压抑狗的意识。与其两只狗崽子,还不如要一个狼种。

    黄黄还在惟妙惟肖地模拟着狗的叫声和动作。白莎再也无法忍受了,猛扑上去,一口咬断黄黄的喉管。

    黄黄倒在血泊翻滚挣扎。

    黑黑浑身颤抖,眼睛里蒙着一层晶莹的泪花,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慌。

    白莎伸出血腥的舌头,怒视着黑黑。记住这血的教训,你永远应当是条狼。

    你想演化成狗吗?狗是没有好下场的。

    你不愿和你兄弟落到同样下场,那你就应当扑上去!

    突然,黑黑疯了似的扑到黄黄身上,用锐利的爪子,用锋利的牙齿,狠命地扒开刚刚断气的黄黄的胸膛,大口大口吞吃着温热的狗心狗肝狗肺,弄得满身都是血污。

    终于,黑黑从掏空的黄黄的胸膛里抬起头来,白莎现,黑黑眼睛里的泪水早已烧干,稚气可爱的神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凶狠残忍的眼光,yīn沉着脸,用干涩的嘶哑的嗓子出悲泣苍凉的狼嚎。

    黑黑经历了这次血腥洗礼,变成一条狼了。

    黑黑走到它面前,神态严峻,冰凉的眼光盯着它柔软的腹部,眼睛里放shè出贪婪的目光。

    假如有可能,黑黑会把它的胸膛也撕开的!它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但立刻,它又感到一种狼母亲特有的自豪。敢于吃掉母亲,敢于咬死父亲,这才是真正的狼。

    它历尽千辛万苦,它咬死帕帕,吃掉花花,现在又牺牲黄黄,不就是为了培养出这样的狼种吗?

    是的,它生了三个狼崽,如今只剩下一个了。数量是减少了,但质量提高了。它消灭了狗的幽灵,它塑造了一个真正的狼的灵魂。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它觉得还值得的。它深情地舔着黑黑身上的血污。哦,这块炎热的从来没有狼的土地,今天,真正的纯种的狼诞生了。

    从此,白莎就带着半大的狼种外出捕食。它要把黑黑训练成匹克那样本领高强的大公狼。那天,它们追逐一头岩羊,岩羊逃上一座悬崖,已无路可逃,黑黑勇敢地朝岩羊扑上去,就在黑黑的前爪搭上岩羊脊背的一瞬间,被死亡逼疯了的岩羊凌空一跃,带着黑黑滚下悬崖。悬崖有数十丈深,底下是一片绿sè的林涛。白莎悲愤地长嚎一声,急忙转身沿着山脊绕到悬崖下面去。这是一座雄浑巍峨的大山,从山顶到山箐,少说要绕道十多里,等白莎赶到悬崖下那片树林时,只见绿草地上有几摊殷红的血迹,黑黑和岩羊不见了。它顺着残留的气味向山垭寻找,不料遇到一场暴雨,把仅剩的那点气味洗刷得干干净净。

    芭蕉寨梭罕老爹和孙子农炳亨到小凤山来打猎。农炳亨刚考上初,是个半大小伙子,对打猎简直入了迷。

    一老一少今天运气不佳,在山里转了大半天,只打到一对斑鸠。太阳西沉了,梭罕老爹提议回家,但农炳亨央求道:“爷爷,再转道山梁吧,兴许能碰到头马鹿什么的,猎人空着手回去,多丢人哪。”

    转到小凤山主峰下,农炳亨眼尖,一眼看见绿茵茵的草地上躺着两只血肉模糊的动物,他奔过去,尖叫起来:“爷爷,快来看哪,一只小狗,还有一只岩羊!”

    岩羊撞在一棵大树上,脑袋开花,已经撞死了;那只小狗从悬崖上摔下来时,正巧落在凤凰树柔软的树冠上,弹了一下,落到地上,伤得不轻,但还有口气。

    “多勇敢的小狗,它奋不顾身地扑向岩羊,宁肯冒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也不放过猎物,这才是真正的猎手呢!”农炳亨抬起头望望高耸在紫气祥云的悬崖顶,赞叹道:“爷爷,我要这条小狗。”

    梭罕老爹含笑点了点头。

    于是,这一老一少扛着死岩羊,抱着负了伤的黑黑,回寨子去了。

    半路上,一场暴雨把他们的踪迹洗刷得干干净净。

    黑黑是在农炳亨的怀抱里苏醒过来的。它想起母亲白莎曾告诫过它的,两足行走的人类是狼的死敌,人捉到狼后,要剥皮抽筋的。它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拼命一跃,从农炳亨的怀里挣扎出来。

    它想逃离人类。

    它刚落到地上,左前爪和右后腿钻心似的疼,才跑了两步,浑身便软得像棉花,瘫倒在地。农炳亨赶紧奔过来,重新把它抱起,疼爱地说:“别害怕,小宝贝,我不会伤害你的。让我们做好朋友吧。”

    它虽然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农炳亨温柔的语调,在它背上抚摸的深情的手,使它明白眼前这位少年对它没有敌意。

    “爷爷,小狗醒了。”农炳亨欣喜地朝竹楼上叫,“快拿稀饭来呀,我来喂。”

    它确实饿了,已一天没吃东西,饿得肚皮贴在脊梁上。

    农炳亨把它抱在大腿上,然后用竹勺一勺一勺将稀饭喂进它嘴里。热乎乎的稀饭吞进肚去,身上立刻有一种热酥的快感。它从来没有吃过用火烧热的熟食。狼怕火。想不到火还有如此奇妙的好处,热的熟食毕竟比生肉生血可口,而且会使吃者产生一种宁静的心绪。

    它一口气吞下半盆稀饭。

    肚子饱了,它呜呜叫了两声,身上和腿上的伤口仍然疼得厉害。

    农炳亨把从山上采撷来的金钱子、接骨风等伤药放在石碓里舂成浆糊状,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它的左前爪和右后腿上,再用夹板夹住,用白纱布缠牢。奇怪,伤口的疼感立刻减轻了许多。

    它冰冷的残忍的狼眼里闪过一道热光,就像冻土下的地热,冰层下的暖流。它感激地望着农炳亨,明白眼前这位少年是它的救命恩人。

    “好了,该睡觉了。”农炳亨轻轻把它抱进房柱下用砖砌起来的小狗窝,“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见!”

    狗窝里铺着一层柔软的稻草,散着着馥郁香味。又暖和又舒服,它简直要陶醉了。

    它成了梭罕老爹大家庭的成员。

    梭罕老爹家是芭蕉寨西头一幢金sè茅草盖顶的竹楼,楼上住人,楼下养着猪牛鸡鸭;比人还高的带刺的仙人掌筑成一道密匝匝的绿sè的围墙。围墙内的动物和人都互不侵犯,和睦相处,气氛和谐。

    每天上学前和放学后,农炳亨便会把它从狗窝里抱出来,抚摸它,脸蛋贴脸蛋地亲它,给它换药,还给它端来盛着热菜热饭的瓦钵。它早已习惯了农炳亨身上那股气味,远远闻到,就会条件反shè似的产生一种亲切感,高兴得呜呜叫起来。

    在农炳亨的悉心照料下,它伤好得很快,那天,它终于除掉腿上的夹板了,它兴奋得一溜小跑,在围墙内转了好几圈。“哎呀,爷爷,快来瞧吧,我的小宝贝伤好啦!”农炳亨高兴得大叫起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它撒开腿向站在屋檐下的农炳亨跑来,一边跑还一边摇起了尾巴;它不想摇尾巴,但控制不了自己,好像是一种自然的情感流露,是激动的情绪达到白热化的表现,是向主人表示感激、尊重、顺服,对主人讨好、献媚、邀宠最好的礼节。

    这是地道的狗xìng。

    它甚至学会了狗吠,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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牝狼 4

    ()    它身上本来就有二分之一狗的血统,只不过在白莎的威逼下,狗xìng被压抑了;农炳亨用人类特有的温情唤醒了它身上潜伏着的被压抑了的狗xìng。浏览器上打上-.Ζ.看最新更新

    从此,每天下午,它都要跑到寨口去接放学回家的农炳亨,老远一看见主人,它的尾巴就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越摇越娴熟,越摇越漂亮,像朵美丽的矢车菊。

    “爷爷,我们给狗起个名字吧。”农炳亨提议道。

    “行啊。你念书识字,你给取一个吧。”

    “瞧它的毛sè,又黑又亮,就叫黑黑吧。”

    “黑黑,不错嘛。”梭罕老爹说。

    农炳亨一把楼住它的脖颈:“好宝贝,你有名字了,黑黑,记住没有,黑黑。”

    它狼的名字叫黑黑,它狗的名字也叫黑黑。也许,这只是一种偶然。

    从灵魂到体魄,它都有一半是属于狼的。所以,当它完全像一条狗那样生活时,它总觉得有点拘束。譬如说吃饭吧,瓦钵里装的是主人的残羹剩饭,里面只有白米饭和烂菜帮子,偶尔才有两根已啃光了肉的骨头。虽然熟食比生食吃起来有滋味,吃惯了还会产生一种温柔的情怀。但它是食肉兽,它不是吃素斋的和尚。它想扑食在院子里嬉闹的鸡群,但它明白主人是不会允许它这样干的。它很想能饱餐一顿肉食,还有被咬断的喉管里汩汩泉涌出来的带着浓烈咸腥味的血。未泯的野xìng引诱它干出了一件荒唐事。

    它选择了午。农炳亨上学去了,梭罕老爹有午憩习惯,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影。它守在瓦钵边等待机会。一只五彩尾翎的茶花鸡蹁跹着肥胖的身子,贪婪地瞅瞅瓦钵里的狗食,又胆怯地望望它,不敢靠近,也舍不得离开。它卧在离瓦钵两步远的沙土上,装出一副慵懒憨厚的神态,闭起眼睛,但比雷达还灵敏的耳朵却高高竖起,捕捉微弱的声息。鸡爪子踩着土屑逼近了;鸡喙试探xìng地磨蹭了两下钵沿;终于传来了啄食饭粒的声音了……它知道又愚蠢又狡猾的茶花鸡仍紧张地瞅着它的眼睛,它只要一睁开眼,就会把茶花鸡吓走的;它仍然闭着眼,凭声音传导,选准方向,然后暗暗曲腿用力,猛地窜上去,喝,准确地扑到茶花鸡身上,然后,敏捷地一口咬断鸡脖子,好极了,茶花鸡来不及出一声哀鸣,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它津津有味地吮吸着鸡脖子里泉涌出来的血。

    都怪那些饶舌的母鸡,看见茶花鸡扑棱着翅膀倒下了,竟一起sao乱惊叫起来。真是少见多怪。它龇牙咧嘴,做出一副地道的狼的凶相,企图吓唬它们别吭声,但这些被人类宠坏了的家伙,反而嚷嚷得更凶了。

    终于,被吵醒的梭罕老爹走下楼来。

    终于,梭罕老爹在一丛金竹背后找到了正在对茶花鸡开膛剖腹的黑黑。一把明晃晃的钢叉毫不留情地止住它脖子,卡得它眼冒金星,然后,被一条铁链子结结实实拴在房柱上。叭地一声,它脊梁像被火烙了似的疼,惊跳开去一看,梭罕老爹手持一根牛皮鞭,气势汹汹地叱骂道:“该死的畜生,竟敢到家里来撒野!”

    梭罕老爹的妻子,一位头花白的老太婆,也拖着哭腔嚷道:“赔我的宝贝茶花鸡,赔我的宝贝茶花鸡。”

    “不教训教训它,怕会把牯子牛也咬死哩。”

    鞭子雨点般落在它身上,脖颈上的铁链子使它无法躲闪;鞭子在空尖啸,狼毛飞旋,皮开肉绽。它蜷伏在地上呜咽。

    母鸡们都幸灾乐祸地望着它。

    还取消了它的午食。

    它像被关在囚笼里,失去了zì you,又饥又痛。

    下午,农炳亨放学回家,解开它脖子上的铁链,把它抱进怀里,轻轻抚摸它身上的鞭伤,流着泪,伤心地说:“疼吗?很疼的。唔,把你揍成这样,坏爷爷!不,不是坏爷爷,爷爷是为你好。唉,你干吗要去咬茶花鸡呢?你晓得自己做错了,是吗?老师说的,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不,是好狗。”

    黑黑拼命摇动尾巴。它不希望爱它的主人伤心,它不希望自己挨饿,它不希望再被鞭笞一顿。

    “你认错了,你真是我的好宝贝。”农炳亨抹净眼泪,高兴地笑了。随即,他端来热腾腾散着火的温馨的米饭,米饭里还有好几块肉呢。

    它懂得了,和人类在一起生活,必须遵守严谨的生活秩序,不然就要受到惩罚。对狗来说,人类手的锁链和鞭子就是法律。

    也许在亘古时代,人类也是这样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拿着美食,调教和驯化了包括狗在内的许多野生动物的。

    从此,它把野xìng收敛起来,变成一条很驯顺的狗。

    半年后,黑黑长成一条健壮的好狗,细腰、长腿、尖耳,那副牙齿,连铁块都能咬也印痕来。真是人人见了人人夸。看家护院,撵山打猎,远远出一般的草狗。

    它成了和农炳亨形影不离的伙伴。

    渐渐地,黑黑把白莎遗忘了,有时候夜静更深时回想起来,也觉得像个遥远的梦。不料那天午在澜沧江边,白莎突然出现在它面前。

    白莎满世界寻找黑黑的踪迹。

    要是没有那场可恶的暴雨,凭着它狼的灵敏的嗅觉,即使黑黑藏到天涯海角,它也会找到的。唔,这绝对是人类干的。它想,要是豹子拖走了,总会留下一副皮囊和骨骸。它不愿意自己用三条生命换来的狼种就这样在世界上神秘地消失了。狗有七条命,狼有条命;它不相信黑黑会死。不,一定还活着,被人类捉走了。黑黑是它唯一的希望,它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黑黑。一连两个月,它天天在山道转悠守候,夜里还悄悄摸进小凤山周围好几个村寨,但都没找到。

    白莎也曾到过芭蕉寨,但恰巧那天黑黑被农炳亨带到区zhèng fǔ舅舅那儿过夜了,yīn错阳差,没碰着。

    白莎把满腔怨恨都泄到人类身上。当然,它对付不了人类本身,于是就迁怒于人类豢美的家猪身上。它一个寨子一个寨子进行扫荡,深夜悄悄潜进猪圈,用嘴拨开竹门的插销,钻进去,专门扑向养得满身膘肉的大肥猪,用尖利的狼牙咬断猪喉管,咬死一头再扑一头,直到满圈的肥猪sao动嚎叫,引来报jǐng的芒锣和螺号,引来无数通红的火把,引来狺狺狂吠的狗群,它这才怀着报复后的暂时的满足撤离现场。

    没多久,小凤山传开一个恐怖的流言,说深山密林里出现了一条狗jīng,专门残杀家畜。人心恐慌,猪心恐慌,牛心恐慌,马心恐慌。好出风头的猎手则摩拳擦掌,入山围剿,设伏保寨,遗憾的是两个月下来连狗jīng的毛也没捉到一根。

    梭罕老爹富有狩猎经验,在芭蕉寨西头的荒草滩上埋设了一只祖传的捕兽铁夹。冤家路窄,那天半夜,白莎想偷袭芭蕉寨,途经荒草滩,不幸踩上了铁夹子,一条后腿被具有无限韧xìng的弹簧夹得皮开骨裂。它拼命挣扎,无奈铁夹子结实得就像生了根,怎么也拔不脱。它用狼牙啃咬铁夹,狼牙咬断了两颗,仍无济于事。

    这种铁夹子厉害得能逮住金钱豹呢!

    四足行走的兽最终还是斗不赢两足行走的人。

    启明星无情地升上来了。东方冷酷地出现了鱼肚白。白莎晓得,猎人很快就要来察看捕兽铁夹,很快就要来收拾它这条倒霉的狼。

    果然,梭罕老爹背着猎枪,提着一根沉重的铁力木棍,踏着洒满露珠的青草,走来了。

    白莎急生智,想出个绝妙的主意来。它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屏住呼吸,四腿蹬直,浑身僵硬,像死了似的。这是狼最拿手的逃生伎俩。要是在rì曲卡山麓,人们经常和狼打交道,已熟悉狼的装死把戏,一般是不会轻易上当的。但西双版纳历史上没有过狼,所以,像梭罕老爹这样富有狩猎经验的老猎人也被白莎的假象迷住了。

    “嚯,逮着狗jīng啦!”梭罕老爹老远就高兴地大声嚷起来,走到铁夹前,他朝白莎身上啐了一口,“死啦,活该!看你还敢不敢来寨子捣乱!”但他毕竟是老猎人了,谨慎地摘片草叶放在白莎鼻翼下试探;白莎尽管憋得差一点就要胀破狼肺了,仍顽强地不吐一丝气息。草叶纹丝不动,梭罕老爹自言自语道:“没气啦,死绝啦!”但他仍不太放心,顺手挥起那根铁力木棍,一棍敲在白莎腰眼上。狼是铜头铁腿麻杆腰。铁力木沉得丢进水里浮不起。这一棍结实有力,它觉得腰断裂了,疼得直想在地上打滚。要是没有找回狼种这个坚强的信念支持着它,它会疯般地一跃而起,咬住梭罕老爹的手腕,同归于尽。但它忍住了,浑身的肌肉没有一丝颤动,面部没流露出半点痛苦的表情。咚,仿佛打在一堆没有生命的**上。

    为了后代,兽的忍耐力并不亚于人类。

    梭罕老爹终于放心了,松开铁夹子上的插销。就在弹簧收缩的一瞬间,白莎闪电般蹦起来,拖着那条鲜血淋漓的伤腿,仓皇钻进草丛,逃入深山。梭罕老爹被突然复活的白莎惊得跌坐在地上,半天合不拢嘴,唾液从嘴角溢出,像条米线挂在下巴。

    “狗jīng,真是一条狗jīng啊!”

    直到白莎在对面山梁变成小黄点消失在树林里,梭罕老爹才如梦初醒地赞叹了一句。

    梭罕老爹这一根打得很厉害,白莎腰椎下陷,本来挺直的脊梁凹得像驼峰,还破了一条后腿。捕食不方便了,它只好靠捉田鼠、青蛙这样的小动物充饥。没多久,也就变成一条形容枯槁举止猥琐的跛腿狼。

    它失去了昔rì的风采和威严,但它昔rì的理想并没有泯灭,反而被伤残的身躯和痛苦的经历煽动得更加炽热。它仍然四处流浪,寻找宝贝黑黑,寻找能实现它理想的狼种。

    皇天不负苦心人,也不负苦心狼。

    那天,它在沿着澜沧江边被太阳晒得灼烫的沙滩盲目而又孤寂地走着,猛然瞥见前面有一群少年脱衣裳准备游泳,其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对带来的一条健壮的黑狗柔声说:“黑黑,替我们看着衣裳。”它定睛一看,这不是它朝思暮想的黑黑吗?虽然阔别半年多,黑黑已长成一条雄壮漂亮的大公狼了,但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皱起鼻子嗅嗅 ,顺风送来亲切的狼儿的气息。它恨不得立刻奔上去和它的宝贝狼种拥抱亲吻。但那群少年使它怵,它明白自己半残的身体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它克制住冲动,潜伏在一块礁石后面等待最佳时机。

    少年们脱光衣裳,呐喊着冲进江去。黑黑蹲在隆得像小山似的一堆衣裳后边,忠诚地尽着自己的职责。少年们游远了,还分成两个阵营,打起了水仗,江面涌起一堆堆喧嚣的浪花。

    白莎从礁石后面钻出来,踬蹼着朝黑黑奔去。它流着泪,呜呜欢呼着。

    黑黑竟然朝它凶猛地咆哮起来。

    宝贝,我是你的妈妈呀,你认不出来了吗?你妈妈衰老了,残缺了,丑陋了,但我确确实实是你的妈妈呀!

    黑黑像飓风似的把它扑倒在地,牙齿触碰到它颈窝的最后一秒钟,才认出它来。立刻,黑黑孝顺地跳开了,跪卧在它面前,将脑袋伸到它腹下,呜呜叫着,表示久别重逢的激动。

    白莎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泡在澜沧江里的农炳亨现了白莎,高呼起来:“狗jīng来啦,狗jīng来啦!”那群少年齐声呐喊,奋臂划水,向岸上赶来。

    白莎用狼头顶着黑黑的臀部,催促黑黑跟着自己回森林去。走吧,我是来救你出火坑的;对狼来说,人类社会就是火坑。

    黑黑表现得比大姑娘上轿还忸忸怩怩,留恋地频频回朝江的农炳亨张望。

    “黑黑,回来!快,狗jīng要把我的黑黑拐跑啦!”农炳亨哭丧着叫道。

    黑黑疯般地在沙滩上兜圈子。它心里矛盾极了。一边是含辛茹苦生它养它的母亲,一边是恩重如山的主人,它不知该跟谁走。

    没时间再磨蹭了。白莎叼着黑黑的肩胛,像押解逃犯似的把黑黑拖离沙滩,跑进森林。

    它终于找回了心爱的狼种,但黑黑在澜沧江边犹犹豫豫的表现,却在它心里刻下了一道很难抹去的yīn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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牝狼 5

    ()    黑黑特别乖巧,一回到白莎身边,狼的气味立刻唤醒了沉睡半年多的记忆。浏览器上打上-.Ζ.看最新更新它想起弟弟黄黄血淋淋的教训,不敢摇尾巴,不敢像狗那样汪汪吠叫,不敢流露出具有人xìng的温柔的情怀。它似乎摇身一变,成了一头真正的狼,像狼那样尾巴僵直得像把破扫帚,像狼那样出凄厉的长嚎,像狼那样咬断猎物的喉管,撕开猎物的胸脯。

    它觉得已把狗xìng严严实实地伪装起来了。

    它觉得自己已变成一条地地道道的狼。

    但白莎的感觉却并不尽然。虽然白莎经过仔细观察,也没有看出黑黑暴露出半点狗的破绽,但不知为什么,它总觉得黑黑身上有一种可怕的狗xìng,它相信一定有的,不过是潜藏得很深罢了。唔,黑黑那双眼睛,乍一看,是狼眼,冰冷冰冷,没有半丝怜悯和温情,像十年冻土层。但它总觉得在冻土层下面,有一股炽热的火。它害怕什么时候火焰喷shè,会融化冻土。

    它只剩下黑黑这条宝贝狼种,它别无选择。

    它只有带着黑黑拼命走村串寨,去扑咬人类豢养的家畜。这种野蛮的袭击,早已越了觅食充饥的xìng质,变成一种流血的戏谑,一种变态的快感,一种恶毒的报仇。它要使黑黑与人类结下血海深仇,彻底斩断黑黑与人类情感上的联系;它要用鲜血洗净黑黑狼的灵魂。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它相信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由于白莎疯狂地厮杀家畜,小凤山四周人类的村寨简直像蒙受了一场浩劫。十几个寨子的猎手联合起来。进山大规模围剿狗jīng。

    那天傍晚,白莎正在洞里睡觉,猛听得洞外灌木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人类所特有的一股温馨的体味飘进洞来。它急忙轻轻咬黑黑的耳朵,把黑黑从半睡眠状态咬醒。母子两条狼躲在一块扇形的熔岩后面,紧张观望。不一会儿,明亮的洞口出现一个两足直立的人,下巴光溜溜的显得很年轻,手里端着一支猎枪。

    白莎知道猎枪的威力,会闪电喷火,会出霹雷似的轰响;人类就是凭借猎枪,降服其它野生动物的。

    白莎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在洞口,皱起眉头,使颈耸动鼻子。这位不高明的猎手,直到现在才嗅出洞内的气味有些异样么?白莎鄙夷地想,要换成狼,离洞口半里就嗅出洞里住着什么野兽、此刻在不在窝里。人类在嗅觉方面真是笨得可以。那人耸动了很久鼻子,这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嚯,一股野狗臊味,说不定我运气好,摸到狗jīng窝来了。”说着,他一手端枪,一手按亮电棒,猫着腰小心翼翼朝洞内搜索。

    电棒明亮的光柱刺得白莎睁不开眼来。

    看来,这位猎手一定是有意进山捕猎所谓狗jīng的。令白莎费解的是,他没有伙伴,也没有猎狗,也许,这是一个血气方刚心高气傲的猎手,想独占鳌头,所以才只身闯荡山林的;也有可能他本来有条猎狗,不幸被蟒蛇吞吃了,或者正在生病……阿弥陀佛!狼如果会像人类那样面对无法避免的灾祸突然出现一线转机而祈祷冥冥之神的话,它白莎绝对会双手合十诵出这么一句来的。多亏是碰上了单人猎手,不然的话,它白莎还有宝贝狼种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两条狼,对付一个不高明的猎手,那是绰绰有余的。关键是要弄掉他手的猎枪和腰的长刀。

    寂静的山洞里叩响跫然足音。

    走近了,那位该死的猎手走近了。白莎jīng确地从声音判断出那位猎手离扇形的熔岩只有两步远了。便猛地从熔岩后面窜出来,以迅雷之势,扑向那支让狼心惊胆颤的猎枪。

    他本来应该立即扣动扳机的,但黑暗猛然出现的一对狼眼像绿荫荫的灯笼,把他吓懵了。仅仅是迟了半秒钟,手的枪和电棒被一股飓风一般的力量撞得飞起来,砰地一声不知掉到哪个石旮旯里了。

    白莎是用脑袋去撞猎枪的,上颚被枪筒上的准星豁出一个口子,弄得满嘴鲜血。

    那位猎手惊叫了一声,转身想退出山洞,但白莎又一次凶猛地窜上去,把他扑倒在地。那位猎人一手捂住喉咙,一手去抓腰间佩带的长刀。白莎急忙叼住那位猎手的手腕,长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那位猎手趁机抓住白莎两条前腿,把它扒开,仓皇逃出洞去。

    白莎知道,倘若让那位猎人活着逃走,很快便会引来狗群或人群。现在,必须用鲜血和生命捍卫狼的生存权利。于是,它颠着一条跛腿,紧跟着窜出洞去。终于在洞外那块开着五彩缤纷野花的草坪上追上猎人。

    这真是一场殊死的搏斗。

    白莎被铁力木砸断过腰,被捕兽铁夹夹断过腿,力气锐减。猎人赤手空拳,缺乏肉搏的经验。一人一狼打了个平手。猎人的衣裳裤子被白莎撕得稀烂,浑身皮开肉绽;白莎一只眼珠子被猎人抠瞎了,一条前腿被猎人掰断了,一只耳朵被猎人咬掉了。人类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也会使用牙齿这个动物最原始的武器。

    它和他拥抱着在草坪打滚。野花被碾碎了,翠绿的草味上涂着斑斑驳驳的血迹。

    要是黑黑此刻能扑上来帮它一把,白莎想,立刻会打破力量均衡,立刻就能把这位不高明的猎人置于死地。从洞扇形熔岩后面跃出来的那一瞬间起,它就盼望黑黑来帮忙。黑黑是它的狼儿,儿子和母亲是血脉相连的天然同盟者,黑黑来帮它,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它不断地呼唤、乞求,奇怪的是,黑黑竟然没扑上来帮它。

    黑黑的表现太令它惊诧了,从山洞里跟出来,在它和他的身边腾跳扑跃,又撕又咬,但撕咬的是风,动作逼真,仿佛是在与一个无sè透明的强敌厮杀。一会儿,黑黑又像受了致命伤,哀嚎呻吟,在草地上打滚。

    它很担心黑黑会变成一条疯狼。

    黑黑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不能自拔。跟着母亲从扇形熔岩后面跃出来的一瞬间,它就认出那位不高明的猎手就是它的主人农炳亨。农炳亨在与白莎拥抱翻滚时,突然叫起:“黑黑!黑黑!”主人认出它来了吗?不,主人忙着搏斗,无暇左顾右盼。主人一定是在危急关头思念起忠诚勇猛的它来了。

    人类在潜意识是渴望出现奇迹的。

    白莎也在急切地叫唤着它。母亲拖着伤残的身体,一定快支持不住了,希望它能去助战。

    它只要再向前跨一步,就能轻而易举地结束农炳亨的生命。它是白莎的狼儿,它有这个责任的。它脑子里跳出农炳亨给它包扎伤口,把它搂在怀里,喂它用火烧过的热食的情景。

    它只要再向前跨一步,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农炳亨救出困境。它是农炳亨jīng心豢养的猎狗,它有这个责任的。它能咬断自己母亲的喉管吗?白莎含辛茹苦把它养大,那芬芳的rǔ汁,那血脉亲情,还有为了寻找它而塌陷的腰,被铁夹子夹瘸的腿。

    它无法既扮演一条忠诚的狗,同时又扮演一条孝顺的狼。

    它本来就是狗和狼的结合,血液里有一半狗xìng,一半狼xìng。此刻狗xìng和狼xìng在互相搏斗,在互相噬咬。狗xìng和狼xìng把它灵魂给撕裂了。它变成一条jīng神分裂的狼。为了排遣那难以言状的痛苦和巨大的矛盾,它只能跟风、跟空气、跟臆想的无形的对手拼杀。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搏斗。白莎和农炳亨谁也没法占上风,谁也没法把对方置于死地。夕阳西坠,如血的残阳给草地涂上一层凄艳的sè彩。

    终于,它和他都jīng疲力竭了,又僵持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松了手。它卧在地上,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农炳亨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站起来,跌跌撞撞向山垭走去,他的腿软得像棉花,走几步便咕咚屈膝跪倒在地。挣扎着站起来再走。他被一个强烈的求生念头支配着,要逃离这座陌生的、恐怖的、死亡的、属于狗jīng的山崖。

    要是让他走出山崖,便会引来成群的猎人和成群的猎狗。

    要是它白莎还有一点力气,它会不顾一切与他纠缠到死的。可惜……它呜呜哀号起来,并用乞求的眼光看着黑黑。狼儿,求你了,追上去,扑上去,你能轻而易举把他咬死的。你刚才的一切软弱便能得到宽宥和原谅,你便越血统和遗传成为真正的狼种。

    追上去,为了你,为了我,为了那个黑sè的幽灵般的狼的理想,追上去,扑上去!

    黑黑追上去了。不,这不像是在追。追击应当全身肌肉绷紧,腹部收缩,步履沉稳有力,快加飞,尖利的狼牙冲shè出一股yīn森森的寒气。可此时的黑黑,步子轻快,粉红sè的舌头拖得老长,浑身肌肉松弛,腹部下坠,好像是在为消食而散步溜达。

    黑黑追到那位猎人身后,没有扑,也没有咬,而是突然摇起了尾巴;那条蓬松而僵直的狼尾巴,玩魔术似的突然变成狗尾巴了,摇得那么娴熟,那么麻利,绝不亚于哈巴狗的尾巴,要不是它白莎亲眼看见,是绝不会相信的。“汪!”黑黑出一声地道的狗吠声。

    那位猎人神志恍惚,也许没听见狗叫,也许听见了还以为是一种幻觉,他没回头望一眼,走出山洼,走进一片野芭蕉林。

    黑黑紧跟在那人的脚后,不住地摇尾,不住地柔声吠叫,像是在欢送一位英雄。

    这是对狼的嘲弄,对狼的亵渎。

    暮霭垂临,山林一片灰暗,天的尽头,刚才还有几抹红霞,此刻也消褪了,露了一片虚幻的苍白。

    白莎仍然一动不动地卧在草丛,木然凝视着北方,凝视着遥远的rì曲卡山麓。它的视线仿佛穿透重重山峦,望见了强大的狼群在皑皑雪野奔驰;不,没有狼群,只有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白雪。白得真干净。

    奇怪的是,此刻白莎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平静。狂怒已冷却,像一座冰山压在灵魂上。它狼的理想幻灭了,一颗火热的狼心沉沦了,破碎了。过去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黑黑终于停止了狗的把戏,恢复了狼的面目,尾巴又变得像扫帚似的拖在地上,来到它面前,像狼那样呜咽着,眼睛里明亮的热情也隐匿起来了,泛出一片狼的残忍和冰凉。

    现在,白莎再也不会相信黑黑是条狼了。其实,它早就看出黑黑狼的外表下流露出来的狗的破绽,它是爱子心切,看见了当作没看见,自己欺骗了自己。唔,自食其果,一枚苦涩的果子。

    黑黑讨好地在它身边兜着圈。

    它凛然地卧在草丛。一只眼珠被猎人抠了出来,悬吊在眼眶外。狼血已凝固,痛感已消失,变得麻木。

    天空变成铅灰sè,沉重的夜sè压得山峰扭曲变形,像巨大的狰狞的怪兽。

    漫长的黑夜又要开始了。

    也许是要表示一种慰问,也许是要表示一点依恋,黑黑依偎在它身边,下巴在它额眉间摩挲着,毛茸茸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它的狼嘴下;它尖利的狼牙已触摸到黑黑那根突凸颤动的喉管了;喉管里血液在滑动,那不是狼血,那纯粹是狗血!猛然间,白莎狠劲一合狼嘴,黑黑的喉管出一声断裂的脆响,腥热的血浆喷shè出来。黑黑痛苦地呻吟一声,踢蹬翻滚,垂死挣扎;白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咬住黑黑的喉管不放,直到黑黑四肢僵冷……小凤山静谧的夜里,响起了凄厉的狼嚎,一声比一声悠长,一声比一声哀怨,整整嚎了一夜,嚎得整个森林恓恓惶惶。黎明前,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才逐渐衰竭。

    翌rì清晨,农炳亨引着一群jīng壮的小伙子和一群威风凛凛的猎狗,来到勐罕森林那个隐秘的山洞前,只见一条黑狗被咬断喉管倒在一片早已凝固的血泊;那条戕害了无数生灵的狗jīng则面朝北方,卧在草丛,仅有的那只狼眼瞪得溜圆,神情凄凉而绝望。农炳亨害怕有诈,朝狗jīng的脑袋上开了一枪,半个脑壳被炸飞了,但没淌一滴血。它一腔狼血早已停止了流动。

    狗jīng就是狼。

    母狼死了,唯一的狼种也死了,西双版纳没有狼了。西双版纳本来就是一块炎热的土地,和平的土地,没有狼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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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梦介绍:
大公狼黑桑想当狼王,和母狼紫岚一起想推翻狼王,可是这天黑桑不幸死于野猪口中。紫岚生了5只小狼仔,第一只在出生时,在冰冷的洪水里被冻死了。紫岚给大儿子取名黑仔,二儿子是蓝魂儿,三儿子是双毛,女儿媚媚。因为黑仔很像当年的黑桑,所以紫岚非常宠爱它,想让它来完成黑桑的遗愿,可它却表现出了狼没有的满足感,于是紫岚就开始训化它,在它这个年龄,别的幼狼还不敢出洞,可它已经奔驰在草原上了,结果被一只金雕叼走吃掉了,紫岚只好再让蓝魂儿代替黑仔,蓝魂儿果然不负众望,在狼群中算是佼佼者,每次都是它带领着大家,可就因为太过自信,让自己死在猎人的陷阱里,紫岚只好再把希望放在小儿子身上,可双毛从小受俩哥哥的欺负,它只是一副奴像,紫岚通过打骂它才使双毛英勇起来,眼看双毛向狼王发起的挑战就要成功时,只听狼王一叫,便唤起了双毛以前的记忆,最终死于狼口之中。紫岚快绝望了,可它一定要实现黑桑的遗愿,媚媚正处于狼的配种期,紫岚只好为媚媚找一头强壮的狼,才能有好的狼仔,可媚媚却和狼群中最奴性的公狼吊吊在一起,紫岚只好将吊吊咬死,媚媚却整天不吃不喝,紫岚只好自己实现。可因为紫岚因教育儿子,显得很憔悴,中年狼已变成老年的模样,但这匹强壮的狼卡鲁鲁和媚媚生了5只狼仔,紫岚终于为了保护媚媚的狼仔而和金雕一起坠入悬崖。狼王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狼王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狼王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