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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搜神记txt下载     搜神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1章 寒荒暗夜(下)

    他脑中飞转,恨恨道:“是了,这妖女必是故技重施,又想设套害人……”一念及此,怒气冲冲。忽然又想:“为什么我得知死的不是那妖女时,却反倒一阵欢喜?难道……”心中一凛,耳根滚烫如烧。

    蓦地又想:“是了,这妖女作恶多端,我一心要亲手将她擒住,为雷神、火神两位前辈,以及纤纤妹子出气雪恨,自然不希望她轻易便死了。”但心底隐隐觉得自己这种说辞太过牵强,不敢多想,转移念头道:“不知这妖女这次想要陷害的又是谁呢?”

    当是时,忽然听见神殿大门“哐啷”一声,徐徐打开。

    蚩尤吃了一惊,突然冷汗遍体,暗呼糟糕。眼下自己站在宁姬尸体身旁,若是让寒荒国人瞧见,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难道这妖女早已算准自己要来此地,故意安排好了陷阱让自己望里跳么?

    惊怒交加,不及多想,轻轻将女戚尸体扶起,自己飘身跃上横粱,施放幻光镜气,隐身藏匿。

    大门开处,一个黑衣女子翩然而入,姿容俏丽,顾盼生辉,正是晏紫苏易容所变的女戚。她在门口站定,朝着殿外柔声道:“难得太子殿下如此诚心,要与我们共同祷告大神。快快请进罢。”

    又听见一个含糊的声音笑嘻嘻道:“那……那是一定的。神女的大神,不就是我的大神么?嘻嘻……分……分什么彼此?”熏天酒气,遥遥可闻。正是那极好酒色的金族太子少昊。

    蚩尤心中一凛,登时明白:“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原来她要栽赃嫁祸的,乃是这金族太子!”他虽然桀骜粗犷,却绝非粗枝大叶之辈,此时电光石火,登时想得分明。

    倘若寒荒国人“亲眼目睹”本族两大神女之一的女戚,被这好色的金族太子在神殿中奸杀,必定群情激愤,怒不可遏。再加上今夜的“万兽神谕”作祟,稍经撩拨,必定揭竿而起,与金族重燃战火。不用多想,也可断定这必是水妖的又一阴谋,意欲挑唆金族境内内乱,削其实力。

    却听晏紫苏微笑道:“太子说的是。寒荒八族与金族本是一家,何分彼此?”语笑嫣然,与少昊一同走了进来。守在殿外的卫士轰然呼喝,神殿青铜大门徐徐关闭。

    少昊原本白胖的脸上此时犹如猪肝色,显是酒醉未消,眼睛色眯眯地盯着晏紫苏,涎着脸笑道:“姐姐找我到这殿中,究竟有什么事?现在没有旁人,可以说了罢?”动手动脚,就欲将她抱住。

    蚩尤大怒,原本对这酒色太子无甚好感,此刻见他身处陷阱,浑然不觉,犹自这般急色,不由更添厌憎之心,隐隐中倒觉得倘若他当真因此而死,也是咎由自取。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今夜的万千飞兽,何以会竭力攻击江疑与英招二人。

    这两人头脑清醒冷静,修为高强,若有他们在,决计不能轻易地将少昊诱入圈套之中。此时二人重伤之下昏迷不醒,再无障碍,这少昊醉意熏熏,引他入局,实是易如反掌。

    晏紫苏格格一笑,从他臂下钻了过去,嫣然道:“你猜呢?”娇媚入骨,瞧得少昊浑身骨头酥了大半,踉跄着探手抓去,口齿含糊,笑道:“我猜姐姐是喜欢上我了,要找我说悄悄话罢?”

    晏紫苏吃吃而笑,穿花舞蝶般地闪避,将少昊逐渐引到隐藏女戚尸体的丝幔前方。少昊心痒难搔,笑道:“好姐姐,你……你逃不走啦!”张臂扑去,登时“吃”的一声,将丝幔撕裂,正好将女戚尸身压于身下。

    少昊头昏眼花,只道已将晏紫苏压住,“咦”了一声,喘气笑道:“你倒脱得快!让哥哥好好抱抱。”上下其手,忽然觉得有异,伸出手掌,见手上满是淋漓鲜血,讶然咕哝道:“还……还没怎么着呢,怎地就沾了一身血?”

    晏紫苏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连神女也敢亵渎!”突然纤手闪动,银光飞舞。少昊“啊”的一声,轰然倒地,登时昏迷不醒。

    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晏紫苏适才刹那之间射出数十枚冰针,入体消融。也不知针上有什么毒物,瞧少昊呼吸浊重,应当尚无大碍。

    晏紫苏突然转头朝横梁上望来,叉着腰,笑吟吟地道:“呆子,看也看够啦,还躲在上面作什么?还想偷看姐姐洗澡么?”

    蚩尤一凛,想起这妖女在自己心中下了“两心知”蛊虫,岂能不知自己身在此地?但他原本也无意继续藏匿,当下绽破幻光镜气,一跃而下,厉声道:“妖女,又想用这奸计害人么?”

    晏紫苏也不回答,水汪汪的桃花眼凝视着蚩尤,摇头叹了口气,笑道:“呆子,过了这么久才认出我么?姐姐真是白疼你啦。”眼波温柔,俏丽难言。

    蚩尤心下怦然,猛一敛神,冷冷道:“嘿嘿,倘若先前认出,你还有命在么?”但不知为何,怒意却消散了许多。

    晏紫苏抿嘴笑道:“原来男人比女人更口是心非呢。嘴上说得这般凶霸霸的,心里……”突然晕生双颊,似笑非笑地道:“呆子,刚才这胖子要来抱我时,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当时蚩尤心中怒极,恨不能将少昊一脚踢飞出神殿窗口,此刻被她揪出提及,不免有些恼羞成怒,面上一红,说不出话来。他与这妖女周旋之时,每每处于下风,空有一身神功,却无处使将出来。反倒常常被她牵着鼻子走,喜怒哀乐,仿佛全操纵在她的手心一般。

    晏紫苏见他面红耳赤,气急败坏,似乎颇觉有趣,“扑哧”一笑,柔声道:“呆子!”语气温婉,颇有缠绵之意。

    蚩尤心中恼怒,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与这妖女胡搅蛮缠什么?将她抓了去见寒荒长老会就是。”闪电探手,抓向晏紫苏,喝道:“妖女,乖乖地随我来罢!”

    晏紫苏避也不避,“嘤咛”一声,任由他抓住皓腕,软绵绵地往他怀里倒来,轻声笑道:“呆子,你想带我去哪儿?”

    蚩尤见她毫不闪避,倒颇为意外,想起当日被她这般欺身暗算,蓦地一凛,不敢大意,将她另一只手腕也瞬间扣住,反扭身后。

    晏紫苏“哎哟”一声,咬着唇,柳眉微蹙,似乎颇为吃痛。蚩尤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松了几分。

    晏紫苏喘了一口气,回眸笑道:“臭小子,总算还知道心疼姐姐。”蚩尤大怒,蓦地一使劲,将她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她脸色顿转雪白,鼻尖上沁出细微的汗珠,微微喘气,说不出话来。

    蚩尤冷冷道:“妖女,倘若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的经脉震碎。”正要发力封住她的经脉,心中剧痛,那“两心知”?突然疯狂咬噬,眼前一黑,全身登时酸软,险些摔倒。

    晏紫苏趁势轻巧脱身,素手飞舞,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

    蚩尤三番五次栽在她这“两心知”之下,心中狂怒懊丧,无以复加。悔不该心慈手软,未将这妖女一招制住。想要大声怒吼呼喊,却发不出声来。只能僵直地躺在地上,郁怒如狂。

    晏紫苏蹲下身来,朝着蚩尤怒意勃发的脸容吹了一口气,格格笑道:“呆子,这些日子不见,你还是这般楞头楞脑的。当真可爱得紧。”

    蚩尤一听,更是急怒攻心。他虽然性情暴烈,但自小勇武果决,颇有大将之风,数年来更以领袖群伦,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为己任。岂料壮志未酬,却被这水族妖狐屡屡玩弄于股掌之间,动辄称之“呆子”、“楞头楞脑”,焉能不气炸了心肺!

    晏紫苏笑道:“怎么?说你呆子,你不高兴么?”玉葱指尖轻轻地在他脸上划过,顺着他的鼻梁缓缓而下,在他嘴唇处停住,微微一颤抖,叹息道:“你和那拓拔小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凭你们微薄之力,也想与烛真神抗衡么?那不是呆子又是什么?”

    蚩尤一凛,此事果然与烛水妖有关!想到这妖女屡屡为虎作伥,心下愤怒,怒目相向。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夜在雷泽城无尘阁上,我可是用琴声提醒过你和那色鬼六侯爷啦!原以为你们会知难而退,岂料竟然傻头傻脑地闯将上来……你说说,你是不是一个大呆子?”

    顿了顿,又笑道:“今夜见着你时,我给你使了那么多个眼色,你这呆子也瞧不出来吗?我让女丑将你们赶走,那也是让你别搅这趟混水、自找麻烦。你这大呆子,怎地连这也猜想不到?”面色突然一沉,冷笑一声,道:“是了,我险些忘啦。你旁边坐着你的亲亲好妹子,又怎会注意到其他之事?”突然站起身来,重重踢了蚩尤一脚。

    这一脚刁钻力大,踢在蚩尤经脉交接处,剧痛攻心,险些岔气。

    晏紫苏恨恨地瞪了蚩尤半晌,又幽幽叹了口气,歪着头凝视着他,怔忪半晌,喃喃道:“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姐姐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放了你么?只怕多半还要和我捣乱。是了,还是将你交给烛真神罢……”

    蚩尤心中怒极,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臭妖女,惺惺作态什么?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蚩尤难道还怕你么?”

    晏紫苏哼了一声道:“臭小子,当真落到烛真神手里,哪有杀剐那么容易?”目中突然露出恐惧之色,一闪而过。脸色阴晴不定,怔怔出神,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呆子,呆子。非要这么一头撞将进来,现在我就是想要放了你也不成啦!”

    当是时,殿中九角水晶方台突然“喀”的一声轻响,徐徐转动。晏紫苏花容微变,眼波中刹那间闪过诸多神色,似乎有些犹疑不决。蓦一咬牙,从腰间取下乾坤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蚩尤装入袋中,悬挂腰间。

    水晶台移转开一个巨大的黑洞,三个人影从洞中跃了出来。蚩尤在乾坤袋中凝神观望,为首一个黑衣女子高挑冷艳,形容傲慢,正是女丑。

    身旁乃是一个白衣男子,脸色苍白,双目斜长,灰白的眼珠,闪烁着凌厉凶恶的光芒,又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苦痛和厌倦。身后一个瘦小结实的黑衣少年,背负红色铁剑,冷冰冰的脸上满是杀气。

    蚩尤心中一凛,不知何以,总觉得那白衣男子与黑衣少年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三人见了晏紫苏,纷纷行礼道:“晏国主。”

    晏紫苏笑道:“楚神祝、夜将,伤势都不打紧吧?”白衣男子和黑衣少年道:“有劳晏国主挂心。眼下已无大碍。”晏紫苏笑道:“那蚩尤下手好生狠辣,两位辛苦了。”

    蚩尤心下诧异,难道这二人竟是为自己所伤?却听那黑衣少年冷冷道:“若非晏国主只吩咐夜血将他引开,夜血又怎会留他活命?”白衣男子淡然道:“晏国主放心,这断尾之恨,楚宁他日定当十倍相报。”

    蚩尤心中剧震,蓦地明白:这白衣男子与黑衣少年原来竟是寒荒梼杌与那血蝙蝠!敢情那血蝙蝠突然掳走纤纤,也是晏紫苏调虎离山之计了。心中更为愤怒。

    晏紫苏格格笑道:“也许这一天无需等太久啦。”这句话竟似是说与蚩尤听的。蚩尤大怒,心中怒骂了万千遍“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那妖女将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他就以两伤法术冲开经脉,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这些妖女、魔怪杀个干净。

    女丑瞥了一眼压在女戚裸尸上的少昊,冷笑道:“这淫虫果然自投罗网来了。西海鹿女的忘情酒果真厉害,让他在众长老前大大地出乖露丑。现下谁也不会相信他是清白之身了。”

    蚩尤闻言恍然,方知少昊在南峰大殿时之所以酒醉忘形,一至于斯,原来也是中了他们的圈套。想那少昊虽然荒唐,原本也不至如此。

    楚宁冷冷道:“金族以这等货色为太子,竟还想统治西荒。也只有楚宗书那等懦弱的老糊涂才会甘愿受他欺压。”晏紫苏格格笑道:“再过几日,这一切就完全转变啦。”

    女丑与楚宁对望一眼,冷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欢喜的笑容,眼波中竟满是温柔之意。

    楚宁灰白的眼珠中闪动着欢悦的神色,徐徐道:“烛真神大恩,寒荒八族没齿难忘。”

    晏紫苏嫣然道:“那倒不必,只盼楚神祝作了国主之后,别忘了当日金族带来的屈辱和辛苦,也别忘了水族乃是贵国的朋友。这就成啦!”楚宁三人肃然道:“决计不敢!”

    蚩尤大凛,原来这兽身为梼杌的楚宁,竟想取楚宗书而代之!今夜他埋伏在那南峰甬道中,突袭楚宗书,想必也是筹谋良久了。眼下楚宗书生死一线,国中无主,他与女丑等人里应外合,制造连串事端,煽动叛乱,自当可以借所谓寒荒大神的神谕,顺理成章地篡位夺权。

    有了这楚宁,水妖就有了打入金族疆域的楔子,遥遥操纵,令金族疲于应付。寒荒八族自古便令金族头疼不已,好不容易有了三十年的和平时光,现下又要永无宁日了。虽然蚩尤早已猜到水妖的险恶用心,但此时听来仍倍觉惊怒。

    晏紫苏转头望了望窗外,笑道:“楚神祝、夜将,咱们走罢,时候也已不早啦。”

    楚宁与夜血点头应从。晏紫苏踢了一脚少昊,笑道:“可惜赶着去见老祖,看不成好戏啦!否则倒真想看看这淫虫中了西海鹿女给我的欲炎冰针,醒来之后会变成怎生模样。”

    女丑冷笑道:“醒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不敢猜度,但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女丑倒是极有把握。”

    晏紫苏格格一笑,道:“走罢。”翩翩飞起,朝窗外掠去。夜血红光爆闪,化做那巨大的血蝙蝠,瞬息之间已在殿外绝壁盘旋。晏紫苏与楚宁翻身跃上蝠背,朝着南面的茫茫夜雾飞去。

    寒风彻骨,白雾弥散,群峰飞速闪过。远远地,从那神女殿中传来女丑凄厉的惊惶呐喊。

    晏紫苏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低头望了望腰间的乾坤袋,眼波在凄迷的月光中,显得如此莫测。

第142章 西海老祖(上)

    夜雾凄冷,月光暗淡,血蝙蝠一路南飞。

    忽然听见兽吼鸟啼之声,铺天盖地地从乾坤袋的冰蚕丝缝间筛落。蚩尤朝外眺望,险峰怪崖,参差错落,黑漆漆如万兽蹲踞,竟又回到了众兽山。

    怪叫震天,无数黑影从千山万壑飞掠而出,遮天蔽月,浩荡飞来。蚩尤一凛,隐隐听见琴声铿然,破空袅袅,赫然便是今夜在寒荒城驱使万兽围攻南峰的冰甲龙筋筝!

    血蝙蝠穿过漫天鸟兽,笔直地朝西北的一座险峰飞去。数千只罗罗鸟从那山峰蓬然炸飞,于夜空嗷嗷怪叫,盘旋翔舞,仿佛在迎接他们一般。蚩尤认得那山峰正是前几日与拓拔野、拔祀汉五人一齐救出九百童女的地方。心中更觉诧异,不知晏紫苏等人来此处作甚。

    琴声越来越近,蚩尤远远地看见在那山崖洞口,满地冰雪中,端然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正自低头抚琴。白发飘飘,须眉共舞,就连衣袂也似乎随着琴声韵律起伏。

    那白发老者见晏紫苏等人飞至,推琴起身,哈哈笑道:“晏国主,好久不见,风姿更胜从前。老朽聊奏一曲,恭迎芳驾。”

    晏紫苏格格笑道:“百里无缰,我瞧你是想炫耀这新到手的冰甲龙筋筝罢?”那白发老者哈哈而笑,脚尖将那古筝轻轻一挑,古筝稳稳地贴在他的背上。那古筝莹白如冰雪,在月光下闪着冷冷的光泽,五根琴弦光芒闪烁,极是耀眼。

    楚宁从血蝙蝠背上轻飘飘地掠到山崖洞口,微笑道:“万兽无缰百里仙人的御兽之法果然天下无双,若非百里仙人相助,今夜绝难大获全胜。”

    这老者赫然便是当日在东海上被拓拔野打得大败的水族十仙之一的“万兽无缰”百里春秋。蚩尤恍然大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原来竟是这老妖。难怪以江疑的惊神锣亦不是其对手。”

    百里春秋位列水族十仙,念力极强,精擅御兽之道,与龙女雨师妾、火神祝融并称大荒三绝。当日在风雷海上,只因与夔牛相斗良久,真元损耗不少,又过于托大自负,对拓拔野不放在眼中,否则决计不会被他轻易击败,蒙受奇耻大辱。

    百里春秋捋须笑道:“楚神祝过誉了。那江疑也是个厉害角色,若不是你与女丑神女相助,让老朽得了这宝筝,要想如此顺利也非易事。”哈哈而笑,眉目之间,却难掩得意之态。

    突听一声狂吼,众人只觉得耳边爆起连串惊雷,险些站立不稳。腥风狂舞,从洞中呼啸冲出。地动山摇,四壁剧烈震动,脚下的山石竟如波浪般颠伏,“轰”的一声闷响,洞口周沿的如牙尖石突然交错叠合,高六丈,宽五丈的山洞竟蓦然闭拢!

    楚宁大喜,颤声道:“冰甲角魔龙!”晏紫苏拍手笑道:“冰甲角魔龙解印复活,老祖也该出来啦!”

    蚩尤登时醒悟,原来这座奇形险峰竟然就是寒荒第一凶兽冰甲角魔龙被封印而成的兽山!这山洞想必就是那妖龙的巨口了。前几日自己数人竟是在妖龙的肠胃之内救出九百童女,又是从那妖龙的肠道冲出险境。又想,难怪当日自己倾尽全力,以苗刀神力亦不能凿壁而出。

    百里春秋嘿然道:“老祖早已出来了,正大发雷霆呢。”楚宁“啊”了一声,颇为紧张,问道:“是……是因为九百童女之事么?”

    百里春秋道:“不错。适才老祖怒不可遏,极是吓人。我刚回来,便命我即刻驱使罗罗鸟为他找些童女应急。”

    四人一边谈说,一边沿着那陡峭狭窄的甬道向下行走。石壁上粘滑腥臭的绿色液体徐徐流淌,恶臭逼人。

    晏紫苏蹙起眉头,素手掩鼻,说道:“老祖这几日接连施法,真元大损,难怪要找些童女补补。以他的脾气,倘若不发怒那才叫可怕呢。”

    蚩尤听他们说起九百童女,心中凛然,凝神倾听。又暗自揣测,不知那“老祖”究竟是谁。

    楚宁恨恨道:“都是那两个小贼,多管闲事,将我们辛辛苦苦搜罗来的童女尽数劫走。”顿了顿,又道:“好在晏国主随机应变,假借神谕,让八族长老会替我们搜罗童女。眼下一切顺利,应当不会延误老祖大事。”

    百里春秋微笑道:“老朽已经禀告过老祖了,他听了甚是欢喜,直夸晏国主聪明机智。”晏紫苏格格一笑,道:“是么?那可多谢百里神上啦。”楚宁与夜血似乎也舒了一口大气。

    蚩尤心道:“不知那老祖要九百九十九个童女作甚?”突然想起纤纤前日所说,梼杌凶兽吞噬童女的凶残惨状,心下大寒,怒意横生。

    过了片刻,绿光幽然飞舞,万千西海碧光虫从甬道中团团飞出,照得百里春秋须眉皆碧。有人叫道:“晏国主和楚神祝来了!”

    晏紫苏格格娇笑,大声道:“青丘国晏紫苏拜见西海老祖。”远远地听见一个圆润的声音笑道:“古灵精怪的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知规知矩啦?”悦耳动听,竟似是一个孩童。

    蚩尤心下大震,才知这老祖竟是大荒十神之一的西海老祖弇兹!

    水族四大水神中,除了黑水真神烛龙之外,便以西海老祖最为了得。此人生性凶暴乖戾,生平绝少踏入大荒,是以威名虽著,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可称大荒十神中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

    据说生有三眼,额上一目号为“夺魂眼”,可勾神摄魄。手中一丈八尺长的斩妖刀号称天下第三名刀,仅排在羽青帝的苗刀与黄龙真神应龙的金光交错刀之下。生平最为出名的一战,便是与神农的西海之战。

    传言一百六十年前,他因犯下大恶,引得神农震怒,追至西海,大战九百回合后,方才将其斩去右耳,逼迫他立誓此生永不踏入昆仑以东的大荒疆土。但他当年所犯的重罪究竟是什么,大荒中却无人得知。自那以后,大荒中再也没人见过他的踪影。

    晏紫苏笑道:“见了老祖,还有谁敢放肆?借我一千个胆也不敢呢!”稍一迟疑,纤手突然在脸上一抹,登时变作一个姿容平淡的女子,与百里春秋等人步入冰甲角魔龙的胃洞之中。

    巨大的石洞内翠光流动,无数西海碧光虫荧荧飞舞。洞中立了六人,俱是黑衣男子,瞧那装束,当是水妖无疑。其中一个枯瘦的麻脸男子瞧见晏紫苏,登时眯起双眼,光芒闪烁,失魂落魄地移转不开视线。晏紫苏化身变作的平庸女子,对他而言竟仍是绝世美女。

    蚩尤撞见这男子的目光,登时起了嫌恶怒恨之心,竟有一种将他双眼剜出的冲动,心道:“西海老祖既然在此,这几人便应当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了。”当下凛然戒备。

    西海九真传闻乃是西海老祖亲自调教的门生,个个都是意气双修的真人级高手。其中虎爪鹗神、西海鹿女、九毒童子等人犹为著名。

    那顶立正中、直径丈余的银白石柱荧光闪烁,宛如透明。石柱之中,一个肉球徐徐转动。

    蚩尤定睛一看,方才发现那团肉球竟是一个蜷缩一团、抱膝绕转的童子。那童子全身莹白透明,皮肤光洁,青色血管纵横遍布。两眼紧闭,手臂脚足肥短如婴儿。

    楚宁、夜血疾步上前,朝着那石柱中的童子拜倒,恭声道:“寒荒国楚宁、夜血拜见西海老祖。”

    蚩尤吃了一惊,方知眼前这童子竟然就是西海老祖。但瞧他模样,分明只是个七八岁的胖童子,怎地竟有两百余岁的年龄?

    那西海老祖光洁圆阔的额头突然裂开,绽出一只幽蓝色的眼睛,寒芒闪烁。蚩尤心中一凛,只觉得那只眼凌厉如电,仿佛瞬息穿透了自己一般,突然有些头昏目眩,真气翻涌。

    西海老祖的夺魂眼徐徐转向,凝视楚宁、夜血。两人如芒刺在背,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冷汗浃背。过了片刻,方听西海老祖淡淡道:“很好。你们都是有勇有谋的寒荒志士,将来寒荒八族可就要靠你们了。快快请起罢。”声音甜润,但此刻蚩尤听来,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森寒之意。

    楚宁、夜血恭声称谢,缓缓起身。

    晏紫苏轻移莲步,格格笑道:“几年不见,老祖更加年轻啦。下次见着老祖,岂不是要我抱着你吗?”众人莞尔,却板着脸不敢笑出声来。

    蚩尤心道:“这妖女果然胆大包天,竟敢取笑西海老祖。是了,听段叔叔说过,这西海老祖修炼的冥天大法,可以驻容养颜,想不到竟然可以返老还童。”

    西海老祖哈哈笑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但声音极是欢悦,殊无不喜之意。此时,那双紧闭的眼睛方才徐徐张开,银白色的眼珠转动几圈,盯着晏紫苏上上下下打量,道:“晏丫头,每次见你都是不同的模样。今日若不是先打了招呼,嘿嘿,我这只夺魂眼只怕也认你不出。”

    晏紫苏笑道:“我这等庸花俗柳,哪进得了老祖法眼?”

    西海老祖哈哈笑道:“千面美人晏紫苏,什么时候成了庸花俗柳了?”银白色的眼珠凝视着她枯淡的脸容,点头嘿然道:“小丫头,你乖巧得很,老夫今天真元大耗,急需滋补。要是你依旧千娇百媚,老夫欲火中烧之下,多半就顾不得过往交情,老实不客气拿你采补了。”

    蚩尤心头大震,难道这老妖修炼的竟是攫取女阴真元的淫邪妖法?脑中轰然,突然明白他们何以要搜罗近千童女了,敢情是供这老妖淫乐采补!

    原本对这位列大荒十神的西海水妖还有敬畏之心,此时立即荡然无存,转为强烈的厌恨鄙夷之意。心中一沉,倘若寒荒八族误信那所谓的万兽神谕,将九百九十九名童女作为祭品,岂不是……心中更是惊惧狂怒。

    蚩尤又听西海老祖、晏紫苏等人说了片刻,越听越是心惊。零零落落,交相叠合,终于将此事的前因后果拼出了个大概。

第143章 西海老祖(下)

    原来那楚宁乃是寒荒国主楚宗书的堂弟,原本是寒荒八族的祭天神祝,与女丑、女戚并列为寒荒三大祭司。但他生性偏执,与女丑、夜血等人自视为寒荒志士,认为寒荒国与金族缔结盟约,臣服后者,乃是违背了“八百虎盟”的不义之举,自甘为奴。对此深恶痛绝,引以为恨。

    为了推翻楚宗书,将八族重新从金族中分裂,楚宁等人暗自广结党羽,组成“冰龙教”。蓄养凶兽,四处肆虐,进而挑拨离间,造谣生事,无所不用其极。但因金族怀柔安抚,始终不能得逞。

    某次行动失败,长老会查出驱使凶兽为恶的主谋竟是楚宁,大为震怒,将其驱逐。无奈之下,楚宁等人转而勾结西海水妖,妄图借其力谋取八族独立。

    与水妖勾结之后,百经商议,定下“借尸还魂”的诡计,即借助寒荒大神的威名与寒荒七兽的恐怖震慑力,造谣挑唆,引得八族与金族决裂。

    楚宁、女丑盗来当年封印七大凶兽的封印诀,再由西海老祖施法,解开诸兽封印。西海老祖将寒荒梼杌、血蝙蝠等凶兽的魂灵转而封印入楚宁、夜血以及西海九真等人的体内,使得他们具备了极为可怖的兽身,变化自如,肆虐害人。

    同时,百里春秋在众兽山豢养凶兽,四处为虐。而冰龙会在八族各大村寨散布谣言,声称寒荒大神不满八族违背“八百虎盟”,屈从金族暴虐统治,将要解印七大凶兽,引发大洪水,毁灭八族。一时人心惶惶,将信将疑。

    他们算准金族必定会派遣重臣安抚八族民心,是以计划当金族安抚使到达寒荒城时,驱使解印开来的寒荒七兽与其他诸多凶兽将楚宗书、金族招抚使等一并击杀,将八族与金族推向分裂的边缘,然后再通过祭祀,假借寒荒大神的名义,鼓吹八族以楚宁为国主,举义反抗金族。

    但当他们得知所来的金族安抚使竟是极好酒色的少昊时,大喜过望,稍稍更改计划。楚宁、女丑将不相合作的女戚作为大礼,送与西海老祖**奸杀;然后让晏紫苏化身于她。

    待到百里春秋御使的万千飞兽将楚宗书、英招等人重伤之后,隐藏于长老会中的冰龙教成员便大肆鼓噪奉承寒荒大神之命,即时举义。

    同时,晏紫苏则以摄魂术勾引那已被西海鹿女的春毒迷药弄得迷迷糊糊的少昊,将他诱入神女殿,伪造他奸杀女戚的现场。然后再让女丑大声呼救,将八族对金族的仇恨不满燃至顶点。

    一切都按照既定计划顺利进行。唯一意想不到的岔子,便是从天而降的拓拔野与蚩尤。他们竟然阴差阳错地救走了近千童女,又在不自觉间搅入了这场西荒暗斗之中。

    原来解印七大凶兽,尤其是解印冰甲角魔龙,需耗损极大的真元,那西海老祖修炼的冥天妖法虽然厉害,却必须以腊月出生的纯阴童女的真元修补。因此,楚宁、百里春秋等人御使罗罗鸟四处掳掠童女,送抵西海老祖盘驻的冰甲角魔龙山内,供其淫辱,攫取真元。

    眼下洞中的那根银白石柱就是当年无名女子封印魔龙的镇天杵。那日拓拔野、蚩尤等人误入冰甲角魔龙山洞时,西海老祖正在其中闭关施展解印妖法,不能破柱而出。当他今日终于解印妖龙,从镇天杵冲出关时,才发现近千童女都已不翼而飞,登时怒发如狂。

    蚩尤听得惊怒交集,心中暗自懊悔:“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倘若那日知道这老妖在石柱内闭关,便将他斩个乌泥海胆稀巴烂!”

    众水妖嘀嘀咕咕了片刻,西海老祖不耐烦道:“钦毗,七郎怎地还没来?”一个鹰钩鼻的银发男子驱前一步,似笑非笑道:“老祖,七郎今夜在钟山招待姑射仙子。想必也该赶来了。”

    蚩尤心中一凛,忖想:“原来他便是虎爪鹗神。”虎爪鹗神钦毗是西海九真中最为臭名昭著的人物,狡诈凶残,其兽身乃是西海上的至恶凶禽虎爪鹗。

    西海老祖夺魂眼光芒一闪,瞥了晏紫苏一眼,嘿然道:“是了,我险些忘了。七郎夙愿得偿,还亏得晏丫头帮忙。”晏紫苏微笑不语。

    蚩尤心念一动:“姑射仙子?难道竟是那木族圣女么?”见西海老祖银眼邪光闪动,语气暧昧,登知不是好事。心中恨恨道:“不知这妖狐又作了什么恶事。”

    忽听洞外传来嗷嗷怪叫声,众人相互使了几个眼色,面色突转轻松。百里春秋微笑道:“老祖,罗罗鸟回来了。”过了片刻,十几只罗罗鸟扑翔冲入,爪上各抓了一只青丝囊。绕着银白石柱飞了一圈,将丝囊抛落,又怪叫着朝外飞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西海老祖目中光芒爆闪,一道蓝光闪电似的从那夺魂眼中射向地上的丝囊,“吃”的一声,青丝飞扬,缕缕迸散,露出藏匿其中的**女童。那十几个女童大多八九岁年纪,个个秀丽可爱,泪光滢滢,惊惧欲狂。

    钦毗喉结滚动,笑道:“恭喜老祖,这十几个双足小鼎果然都是上品。”

    西海老祖哼了一声,突然从那银白石柱中蹦了出来,走到一个女童身旁,夺魂眼冷冷斜睨,狰狞可怖。那女童骇得面色煞白,几欲晕厥,泪水滚滚涌落,张口号哭却发不出声来。

    百里春秋低咳一声,众人纷纷转身,只有钦毗紧紧盯着,眼睛眨也不眨,极是兴奋。蚩尤心中惊怒骇异,不敢相信眼前将要发生之事。难道这老妖当真淫邪无耻,一至于斯,竟忍心摧残如此幼小的女童么?

    西海老祖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突然探手抓起女童,****,女童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尖叫,立时晕厥。众人均有黯然不忍之色,晏紫苏闭起双眼,扭过头去。

    蚩尤脑中嗡然,险些晕厥。眼前一片血红,那麻痒难耐的杀意从心肺沿着咽喉,直贯脑顶。从未有过的悲愤狂怒宛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将他炙烤得仿佛要爆炸开来,真气汹涌地**着经脉,要将封闭阻碍之处尽数冲开。

    西海老祖银眼**,面目狰狞,状如妖魔。那女童昏迷不醒,簌簌颤抖,全身突然僵直,闪过一道光芒,很快转为青白,软绵绵地再不动弹。

    蚩尤悲怒欲狂,泪血夺眶而出。自蜃楼城破以来,他还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愤怒。钢牙紧咬,几欲碎裂。

    西海老祖丹田内红光隐隐,脸上焕发出淡淡的光彩,哼了一声,将那女童的尸体丢开,转身朝第二个女童走去。

    那女童目睹惨状,早已骇得肝胆欲裂,见他走来,浑身哆嗦,泪水纵横,突然双眼翻白,张大了嘴动也不动,竟自生生吓死。西海老祖冷冷道:“真不济事。”径直朝下一个女童走去。

    眼睁睁看着西海老祖片刻摧残了四名女童,攫取真元,蚩尤怒发如狂,再也按捺不住,当下便欲以“翻石草诀”,调用奇经八脉中的真气,强行冲开经脉,冒着经络重伤的危险,与这老淫妖殊死相搏。

    突然,晏紫苏的纤指隔着乾坤袋急速飞点,将他奇经八脉完完全全封住,令他刚刚冲涌而起的真气又立时僵凝。想是通过“两心知”得悉他的心思,连忙先下手为强。蚩尤郁怒益甚,心中怒骂不已。

    当是时,站在钦毗身侧的一个大耳男子,耳廓蓦地转动,恭声道:“老祖,鹿女和九毒童子来了。”话音未落,果然听见甬道中有个妖媚的声音和尖细的嗓子同时叫道:“鹿女、童子拜见老祖。”

    西海老祖“哼”了一声,也不应答,只顾攫取女童真元。

    西海碧光虫幽然飞舞,环绕着一男一女从甬道走了进来。那女子身着鹿皮大衣,身材高挑丰腴,桃形俏脸上媚眼流转,****。腰间悬挂了一只小巧的鹿皮鼓,右手横持鹿角七星管,正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西海鹿女。九毒童子尾随其后,眼神凶狠凌厉,满脸暴戾神色,逍遥伞斜插背后。

    两人对西海老祖的暴行似是习以为常,也不再说话,只管以眼神与众人一一招呼。

    过了一会儿,才听西海老祖淡淡道:“七郎呢?舍不得下床么?”鹿女与九毒童子一齐拜伏在地,媚声道:“老祖,钟山上出事了。那东海拓拔小子将七郎打成重伤,又将姑射仙子抢去了!”

    众人大惊,纷纷失声道:“又是那个拓拔野?”

    鹿女道:“可不是么?也不知他从哪里冒将出来。”当下将拓拔野如何平空出现,制住烛鼓之,她与九毒童子又如何及时赶到,与之大战,又如何让他瞅了空子,抱着姑射仙子逃之夭夭,被雪崩埋没之事一一讲述。

    众人听得耸然动容,百里春秋面色铁青,眼中直欲喷出火来,颤声道:“那小贼……又是那该死的小贼!”他在东海上被拓拔野反夺夔牛,英名尽扫,对这少年可谓切齿痛恨,听闻他在钟山出现,惊怒交加,恨不能立时将其擒杀。

    蚩尤一边聆听,一边惊喜难抑,直想哈哈大笑,适才的狂怒稍稍缓解。但是又颇为疑惑,不知拓拔野何以会到了钟山之上,救出姑射仙子。但听到拓拔二人受困雪崩,不免又大为担心。转念心想:“乌贼胆大心细,即便埋在雪山下,也必然能寻隙逃离。”他对拓拔野极有信心,忧虑稍减。

    西海老祖眯起双眼,缓缓道:“那小子中了你们的剧毒,竟然还能在你二人与狼牙雪猿的夹击下逃走?难道他年纪轻轻,竟已炼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了么?”沉吟道:“七郎伤势如何?”

    鹿女道:“被那小子斩了三根手指,又打乱了经脉,只怕要调理两三个月才能缓过来呢。”众人大凛,烛鼓之乃是烛真神的爱子,受此重创,烛龙必将震怒。倘若迁怒他们护卫不周,那就惨之极矣了。

    鹿女与九毒童子见西海老祖凝视自己,目光闪烁不定,心中发虚,只怕他一怒之下要向自己二人问罪。来此途中,二人早已商议妥当,一旦形势不妙,索性乖觉请罪,争取从轻发落,当下颤声道:“属下护卫不力,请老祖赐罪。”

    西海老祖哼了一声道:“你们及时赶到,才救了七郎一命,居功甚伟,何来罪过?起来罢。”鹿女与九毒童子大喜,齐齐道:“多谢老祖。”慢慢地爬起身来,冷汗涔涔。

    西海老祖道:“这么说来,那拓拔野被雪崩困在密山中了?”九毒童子道:“正是。钟山六怪正调集人手,遍山搜寻。”

    鹿女笑道:“那小子受了重伤,姑射仙子又中了我的春毒,两人都没多少真气,被困在冰雪下,多半早已冻死了。”西海老祖冷冷道:“是么?倘若他们侥幸不死呢?”众人心中凛然。

    西海老祖道:“那拓拔野倒也罢了,姑射仙子,嘿嘿,她若回到木族,还有你们的好果子吃么?”

    鹿女与九毒童子听他语意阴冷森寒,心中惊惧,面色惨白,连忙拜伏道:“是。属下立即赶回密山,倾力寻找。”

    西海老祖冷冷道:“眼下到了关键时刻,容不得一点大意。既然七郎重伤不能来此,老夫便迁就迁就他,去钟山会合便是。”顿了顿,夺魂眼寒光怒放,森然道:“顺便会一会那个无所不能的拓拔野。”

    众人精神大振,齐声道:“老祖亲临,必定手到擒来!”蚩尤心中怒骂不已。

    西海老祖的夺魂眼突然朝晏紫苏腰间的乾坤袋瞧来,嘿然道:“晏丫头,你这乾坤袋里装了什么东西,怎地有如此凛冽的杀气?”众人目光纷纷望来。

    蚩尤心中大凛,旋即升起冲天怒意,凝神聚意,默念“翻石草诀”,决计拼死一击。

    晏紫苏娇躯微微一震,笑道:“老祖眼神好尖,这也让你瞧出来啦。”将乾坤袋轻轻一抖,蚩尤应声掉落,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看见他背上所负的苗刀,吃惊道:“长生刀!这小子……这小子是蜃楼城乔羽的儿子,和那拓拔野一道惹是生非的蚩尤!”

    晏紫苏笑道:“不错。他就是咱们全族上下通缉了四年的要犯。我原想悄悄地带到北海,献给烛真神邀功请赏,没想到还是没能瞒过老祖的法眼。”

    众人哄然,想不到本族第一等通缉要犯竟无声无息地落在九尾狐的手里,都大为妒羡。

    楚宁、夜血面色微变,他们深知这少年剽悍神勇,心下暗自诧异,不知晏紫苏何时将他一举收服。

    蚩尤怒目圆睁,冷冷地瞪着晏紫苏,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惊怒、悲苦、难过,周身寒冷,仿佛置身冰窖。这一刻他才发觉内心深处,竟一直不相信这妖女当真会出卖自己。被她从袋中抖落的瞬间,惊异远远大于愤怒。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生滑稽,这妖女奸狡毒辣,冷酷无情,又怎会真对自己网开一面?心中莫名一阵剧痛,张大嘴,纵声狂笑。

    晏紫苏眼波中闪过黯然苦痛的神色,不敢触及他的目光,扭过头去。

    西海老祖嘿然道:“原来他就是木族乔愧水的子孙么?晏丫头,倘若你能将那拓拔野也一齐捆了去北海,那可当真是奇功一件。烛真神欢喜之下,必会赐你‘本真丹’。”

    晏紫苏双颊晕红,极是欢喜,但瞥了蚩尤一眼,瞬间又转苍白黯然。

    钦毗大踏步走来,笑道:“原来这便是木族的第一神器长生刀么?今日倒得好好见识见识。”探手去抓苗刀。

    蚩尤虎目圆睁,大吼一声,握住刀柄,碧气从头顶轰然冲起,刹那间奋起神威,以两伤法术将封闭的经脉霍然贯通。汹涌真气蓬勃呼啸,从气海滔滔滚卷,直没苗刀,青铜刀锋亮起眩目无匹的青光,铿然长吟。

    刹那之间,蚩尤业已人刀合一,狂吼着一跃而起,强忍经脉灼烧裂痛,朝着钦毗狂飙怒斩!

    众人骇然惊呼。钦毗大吃一惊,措手不及,十指指尖倏地爆放出十道乌黑色的真气,交错如虎爪,轰然下击,撩格扑挡。

    “扑哧”一声,钦毗的气爪应声破碎,血光迸现,惨叫着朝后摔出。胸膛上已被刀气劈出一道三寸来深的长条伤口。猝不及防之下,想以赤手真气阻挡苗刀,实是无异螳臂当车。但他甚是乖滑,眼见不妙,立时借助反撞巨力全力后撤,是以虽然狼狈,却无性命之虞。

    众人大骇,西海老祖蓝目之中闪过惊诧的神色。钦毗乃是西海九真中最为厉害的一个,竟被这小子一刀杀得如此大败!

    蚩尤厉声喝道:“无耻老妖,吃爷爷一刀!”苗刀旋转狂舞,卷起龙卷风似的碧光,风雷狂吼,一式“天下万物”朝着西海老祖当头劈下。

    “天下万物”乃是神木刀诀中极为霸冽的刀法,对于自身真元的损耗极大,若非两人对决的生死关头,不可轻易用之。但此刻蚩尤以两伤法术冲开自身经脉,原本已身负重伤,无法久支;而他面对的又是大荒十神之一的西海老祖,只能毕其功于一役,务求将他一举击倒。

    刀光眩目,气芒裂舞。洞中漫漫西海碧光虫被刀气所激,登时缭乱迸射,光芒闪烁,簌簌满地。“轰”的一声,几块巨石化为烟尘,弥漫扬舞。

    西海老祖男童般的肥短身躯站在碧绿的刀光中,动也不动,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嘿然道:“这就是天下第一名刀么?”额上夺魂眼怒射出一道刺目蓝光,如剑一般破入蚩尤霸冽凌厉的刀芒。

    蚩尤只觉神迷意夺,念力涣散,狂霸刀芒登时收敛消逝。西海老祖哈哈大笑,笑声凛冽妖异,震耳欲聋。

    蚩尤神识恍惚,仿佛看见无数道黑光四面八方怒射而来,如暴雨闪电般破入自己体内,周身撕裂一般的疼痛,大叫一声,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推得高高飞起,撞在石壁上,眼前艳红,血腥味急速弥散开来。

    众人齐声赞道:“老祖大法,天下无双!”西海老祖得意,哈哈大笑。晏紫苏面色苍白,身形微晃,眼中竟似有滢滢泪光。

    蚩尤摇摇晃晃爬了起来,虎目斜睨,哈哈狂笑道:“我还道西海老妖的夺魂眼和‘海神笑’有什么了不得,原来不过如此。”

    众人微诧,想不到在西海老祖这般重击之下,他竟能如此迅速地站起身来。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是么?这么说来,老夫可不能让你失望喽。”夺魂眼凶芒爆放。

    蚩尤刚刚聚敛的念力登时又粉碎迸散,耳中轰然一响,一片空茫,一股妖邪真气汹汹冲入,排山倒海,恣意奔腾,烈火狂飙似的冲卷周身经脉。体内连珠爆响,原已伤毁的经脉瞬息土崩瓦解,错乱碎断,灼痛如狂。

    蚩尤痛不可抑,狂吼一声,轰然倒地。众人笑道:“都说这小子颇有能耐,到了老祖手上,原来不过是一根废柴。”

    蚩尤周身仿佛寸寸碎裂,真气岔乱奔走,火烧火燎。意识迷糊,恍恍惚惚瞧见人群里晏紫苏的脸容,摇晃波荡如水纹一般,心中突然说不出的愤怒悲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巨大力量,突然强撑着站了起来,**着笑道:“废柴?我瞧这老柴刀也不过是根废铜烂铁……”

    众人见他居然还能爬起,不由大诧。

    西海老祖笑道:“老夫倒要瞧瞧是你的嘴硬,还是骨头硬。”右手轻轻一弹,黑光如电飞舞,直没蚩尤右腿膝盖。“噶察!”脆响,膝盖骨登时粉碎,蚩尤闷哼一声,晃了晃,单膝轰然着地。

    西海老祖笑道:“原来你的骨头不过象豆腐,一捏就碎。”众人纵声大笑。

    笑声轰然回荡,众人的脸容在眼前摇晃变形,宛如妖魔。蚩尤剧痛如焚,脑中昏沉,心中狂怒,那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站着死!”左腿强撑,用尽周身力量,缓缓站起,勉力大笑道:“无耻老妖,除了对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下手,也就只敢夹夹豆腐了!你奶奶的紫菜鱼……”

    话音未落,西海老祖嘿然冷笑,十指如飞,黑光纵横飞舞。蚩尤衣裳寸寸碎裂,周身骨骼“嘎嘎”作响,刹那之间,他双膝、双踝、琵琶骨……尽数碎裂,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钢牙紧咬,不发出一声疼痛的呻吟。

    蚩尤心中又惊又怒,眼前一切仿佛噩梦一般。他的大半经脉已被震碎,真气虚弱游移,颤抖着想要爬起身来,但两踝、两膝骨骼都已碎裂,软绵绵地拖曳在地。突然之间,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孤单而虚弱,仿佛荒寒极地的一根秋草,在狂风中独自飘摇。

    心中悲凉苦涩,突然想起了拓拔野,想起了他温暖的笑容。想起了和他、纤纤一起,在蜃楼城、古浪屿度过的春秋岁月。想起了那蓝天白云,碧海银沙,沙滩上的日落,月夜掉落海中的椰子,沙滩上熊熊的篝火,纤纤的笑声,拓拔野从海中高高跃出时手中提着的海龟,联床夜话时跳跃的灯火……恍惚之中,似乎闻着了那咸咸的海风,潮湿而又温热,仿佛听见纤纤银铃似的笑声、拓拔野悠扬的笛子……那些时光仿佛触手可及,但却隔得如此遥远。

    突然,他仿佛听见拓拔野在耳旁大声叫道:“鱿鱼,站起来!不要倒在这些恶贼的脚下!”他蓦地振奋精神,嘿然低笑,喃喃道:“臭乌贼,我怎么会向这种货色低头?”

    洞中鸦雀无声。众人瞧着蚩尤浑身血污,**着以两肘之力,试图从地上支撑爬起,心中不由都起了异样的震惊惧怕之意。人群中,晏紫苏面色煞白,指尖不住地颤抖。

    蚩尤蓦地大吼一声,以苗刀斜斜抵住地上的岩隙,用尽全力站了起来,乜斜着眼睛,冷冷地望着众人,想要大笑,却发不出声,**着“呸”了一口,冷笑道:“一群卑劣无耻的没胆小人!就算爷爷的厉鬼不来收拾你,我兄弟……兄弟也要提你们头颅,给老子倒酒……”

    西海老祖银眼凶光怒放,大喝一声:“找死!”右掌轰然拍舞,一道汹汹黑光狂奔飞卷,朝着摇摇欲坠的蚩尤直撞而去。

第144章 柳暗花明(上)

    蛮蛮鸟欢悦地鸣叫着,火光跳跃,两人的身影在冰壁上迷离变幻。呼吸声、低吟声、衣帛窸窣声……交缠着巨骨燃烧时“噼扑”的脆响。

    拓拔野喉咙火烧火燎,****,恣肆而渴切地吸吮她的唇瓣与耳垂。姑射仙子弓起身子,仰起头,星眼迷离。当他的滚烫的唇舌扫过她的脖颈,她突然绷紧身子,仿佛被痉摩的狂潮所吞噬。

    她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气力,像漂浮在蓝天的云朵,像跌宕在溪流中的落英,任由他的指尖挑拨她生命的琴弦,弹奏甜蜜而痛楚的旋律。她的身体仿佛崩爆了,融化了,又燃烧为熊熊的烈火,只想和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年男子一起进入那赤红狂野的炼狱……“蛮蛮!蛮蛮!”突然听见几声清脆的怪叫声,几滴冰冷的雪水接连不断地滴落在拓拔野的脖颈上。

    拓拔野微微一震,仿佛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低头望去,见姑射仙子衣裳缭乱,纤细的脖颈上布满了紫红的吻痕……所幸雪臂之上,那颗守宫砂依旧鲜红夺目,大错尚未铸成。

    他悔疚羞惭,面红耳赤,猛地抽身后退,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低声道:“仙女姐姐,我……我……”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头顶冰凉,又是一串的雪水接连滴落。抬头望去,只见比翼鸟盘旋飞舞,不断啄击着顶壁的一角,蛮蛮怪叫,极是兴奋。它们啄击之处,冰雪消融,断线珍珠般滴洒飘落。

    拓拔野心中一动,大喜道:“仙女姐姐,我们可以出去了!”姑射仙子蹙眉道:“为什么要出去?你……你过来罢!”声音娇媚入骨,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拽了过去。

    拓拔野此时已经大为清醒,竭力收敛心神,歉然道:“仙女姐姐,对不住了。”手指疾点,重新将她经脉封住。

    比翼鸟尖叫欢啼,低飞缭绕。忽听“轰”的一声,冰雪簌簌崩落,将拓拔野二人埋在雪堆之中。顶壁上露出一个三尺余宽的黑漆漆的洞口。

    原来拓拔野先前仔细查寻四壁,却独独忘了顶壁。那顶壁上的洞口被两尺余厚的冰层封堵,兽骨火焰燃烧了这么久,冰窟内温度逐渐升高,再加上拓拔野与姑射仙子体内的躁热情火与逸散真气,使得那洞口的冰层渐渐融化。被比翼鸟这般轮番猛啄,登时迸裂开来,连带着顶壁上的冰雪一齐掉落。

    拓拔野抱着姑射仙子跳将起来,大喜道:“鸟兄鸟嫂,多谢两位了!”见那比翼鸟啄击顶壁之时,便已猜到其后必有出口,岂料还不必自己动手,蛮蛮鸟便已经代劳开出一条路来。惊喜之余,心中突然觉得,这两只怪鸟或许真是冥冥上苍派来相助的神鸟。

    比翼鸟傲然鸣叫,绕飞一圈,落在拓拔野的肩膀上。相互啄击,梳理羽毛,一幅怡然自得、恩爱欢好之状。

    虽不知那洞口究竟通往何处,但纵有凶险,也远胜于在此束手待毙。拓拔野低声道:“仙女姐姐,再忍上一忍,只要出了这山腹,定然有法子可解你体内之毒。”默念凝冰诀,姑射仙子身上登时凝结一层三寸余厚的寒冰。她体内热血奔沸,这般冻结之后虽然仍会涌动,但流速甚缓,支持上大半日当无问题。

    当下拓拔野再不迟疑,抱紧姑射仙子轻飘飘地跃入那黑洞之中。四面漆黑,寒气森冷,他左手指尖以真气燃光,指引在前,凝神戒备,一步步往前走去。

    狭窄的洞甬倾陡上斜,迤俪曲折。四壁光滑,尽是寒冰。顶壁冰柱如犬牙交错,在火光映射下变幻着幽冷而眩目的光泽。

    洞窟之中,漂浮着森森白汽,如大雾一般弥散聚合。越往上行越是寒冷,拓拔野头发皮肤之上,逐渐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比翼鸟冻得簌簌发抖,不住地扇动翅膀,抖落冰屑,“蛮蛮”叫声也开始颤抖起来,再过了片刻,索性振翅飞舞,在拓拔野身前身后盘旋缭绕。

    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冷雾离散,拓拔野打了个寒噤,心中却是一阵惊喜:既有冷风,则必有出口。精神大振,聚气涌泉,朝上急速滑行。

    半个时辰之后,甬道越来越宽,但那白汽冷雾也越来越重,五步之外便是一片苍茫,虽有真气燃光,亦不能远视。

    拓拔野飞速滑行,突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心下微凛,凝神望去,竟是森森白骨。以那骨架结构来看,当是鱼龙之类的巨型海兽。心下大奇,不知何以在这山腹冰窟之中竟能遇见海兽尸骨。

    再往上行,所遇的尸骨越来越多,无一不是海中巨鱼怪兽,尸骨尽皆完好无损,有些竟连皮肉犹自尚存。拓拔野心中惊异更甚,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当下转动记事珠,思绪飞转,查找《大荒经》中相关记述。

    突然一凛,当是这里了:“钟山东南四百二十里,曰密山。其间尽泽也。是多奇鸟、怪兽、奇鱼,皆异物焉。密山千仞,冰雪其覆。中空浩荡,状如玉壶,故又名玉壶山。传此山通西海,水汤汤而出,如自天上来。故昔年寒荒诸族备受水患之苦,寒荒大神昊天氏以魂炼石,归化于此,水乃止焉……”

    拓拔野心下大震,洞窟中多海兽尸骨,难道这密山当年果真通达西海么?此山去西海尚有遥遥数千里,倘若当真如此,那也太忒匪夷所思。又想,此山既名玉壶山,又有大水出处,想必山上必有出口。振作精神,继续前行。

    这般上行许久,森冷益甚,以他体内真气之浩然,亦觉得刻骨侵寒。气温越低,途中横陈的鱼兽尸骨保存得越加完好,待到后来,竟是皮肉鳞介丝毫无损,栩栩如生。

    雾气茫茫,甬道逐渐转小,盖因水汽附着四壁,长年累月冰壁雪柱越积越厚之故。某些转折之处犹为狭窄,拓拔野不得不蓄气挥掌,硬生生劈出一条道路来。

    洞中愈冷,拓拔野反倒愈加放心。盖因姑射仙子体内躁热汹汹的春毒邪气,在这冰寒森冷之中逐渐镇定,流速甚缓,仿佛进入冬眠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腹中饥肠辘辘,咕咕的叫声在这空空荡荡的冰洞中听来更觉格外清晰刺耳。

    拓拔野自从当年遇见神帝之后,已没有尝过这般饥寒交加的滋味,此刻颇有重温旧梦之感,自觉有趣,不禁莞尔。比翼鸟蛮蛮尖叫,有气没力地扑翔,停落在他的肩膀上,再也不愿挪动。

    低头望去,姑射仙子凝结于冰柱之中,长睫闭拢,脸颊嫣红,娇媚动人,仿佛在作着慵懒甜蜜的美梦。拓拔野神魂震荡,目光不能移转,想道:“倘若能与仙女姐姐终生厮守,就算出不得这密山,又有什么打紧?”

    回想起那肌肤相接、唇齿相依的消魂滋味,不禁又有些神魂颠倒,心中怦怦乱跳,真想将她冰霜解开,偷偷地亲上一亲。但心下明了,自己能自控一次、两次,第三次却绝无把握了。当下转移念头,不敢多想。

    比翼鸟在他耳旁不住的叫唤,他心中一动,想起纤纤。这丫头此刻只怕还站在那悬崖顶上,迎风等待吧?

    想到她缠着要这怪鸟的脸容姿态,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笑容忽然凝结,蓦地明白了当时她索要这比翼鸟的缘由和那痴情心意。心中黯然,暗自叹息:“倘若……倘若这丫头喜欢的是鱿鱼,那便两全其美了。”但心中却明白,以纤纤顽固的性子,要她改而喜欢别人,断无可能。

    从前在古浪屿上,他一只极为可爱的珊瑚绿毛龟送与纤纤。纤纤喜欢之极,偷偷在它壳上刻了一个“野”字,养在水晶柜里,每日亲自抓了虾米喂它。空暇之时,常常拉了他一道在沙滩上逗弄珊瑚龟,一玩便是一个下午。

    某日,那珊瑚龟不知何以竟从水晶柜中逃逸,拓拔野翻山倒海也寻它不回。纤纤伤心欲绝,赌气几日不吃东西。

    无奈之下,拓拔野又寻了一只大小形状差不多的珊瑚龟,哄骗纤纤。岂料纤纤见那龟壳上没有“野”字,立时将它抛到海里。哭着说,她要的只是那只逃走的乌龟,即便是金龟玉龟,也是无法替代。

    拓拔野一面向上滑行,一面胡思乱想,腹中倒不觉得那么饥饿了。颈上的泪珠坠冰冷地贴着皮肤,令他又突然想起雨师妾来。心中怦然,一阵甜蜜酸苦,忖道:“不知雨师姐姐现下究竟怎样了?”想到龙女生死不知,自己竟然与姑射仙子恣意**,并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更是羞愧内疚,无以复加。

    心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雨师妾与姑射仙子之中,自己喜欢的究竟是哪个呢?暗自一阵迷惘。

    当是时,比翼鸟忽然拍翅尖叫,极为兴奋。拓拔野回过神,蓦地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果香,登时勾起辘辘饥肠。心下大喜,难道这山洞即将到头,其外便有蔬果么?

    比翼鸟尖叫着扑翼腾空,在冷雾中笨拙地飞舞,急不可待地朝着前上方飞去。拓拔野紧紧相随。

    滑行片刻,却见比翼鸟欢啼着扑落,在洞甬边侧的地上不住啄击。拓拔野抢身上前,阵阵异香扑鼻而来。凝神望去,却见一道两尺来宽、三寸余厚的黑色膏石沿着洞壁迤俪蜿蜒,仿佛一条巨大的冬眠的玄蛇。

    比翼鸟跳跃其上,欢声啄食,仰颈吞咽。拓拔野心中惊奇,莫非这膏石竟可以吞食?弯腰掰下一块,放到鼻前轻轻嗅了嗅,一股清甜甘香钻入鼻息,如醍醐灌顶,神清气爽。又惊又喜,放入口中咀嚼,“噶嚓”脆响,那膏石坚硬无匹,极是难嚼。

    拓拔野心中一动,真气聚集掌心,碧光流转旋舞,那膏石登时融化开来,仿佛黑色豆腐一般在掌心巍巍颤动。张口吸食,“咻”的轻响,立时滑入肚中,瞬息之间,一股异香自腹中轰然直灌脑顶,如午后热浪,懒洋洋、暖熏熏地周身经脉中流转,说不出的惬意舒服。

    拓拔野大喜,当下依法炮制,以掌心真气将黑色膏石化为软膏之后吸食吞服,顷刻间便吃了许多,登觉精神熠熠,浑身上下仿佛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伤毁的几处经脉也不再那般烧灼生疼了。心中惊喜,不知这黑色膏石究竟是什么宝物。

    比翼鸟怪叫着跳到他的掌心,密雨般地啄食。拓拔野掌心被啄得发痒,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将姑射仙子的冰霜解开,小心翼翼地将柔软膏石喂入她的口中,以真气输送入腹。她柔媚眼波凝视着拓拔野,兰馨之气吹在他的掌心,酥麻瘙痒,令他忍不住又有些神魂飘荡,几次三番想要亲亲那娇艳鲜嫩的红唇,惟有强行忍住。

    喂服之后,为了避免自己受她所诱,心中绮思欲念不能自抑,便又将她重新凝冰封冻,抱着她与那比翼鸟继续向前滑行。

    冷雾凄迷,森寒入骨,鱼兽尸身参差林立。拓拔野沿着那黑色膏石迤俪而上,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疲倦之时便掰下膏石,融化吞服;同时亦解冻姑射仙子,给她喂服膏石。

    越往上行,越发觉得隐隐之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巨大压力,无形地笼罩着,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令人透不过气,艰于呼吸。

    拓拔野体内真气受其所激,不断地翻腾汹涌,但血液的流速却越来越缓慢,头发、皮肤上凝结的寒霜急速增厚,过了小半时辰,竟成了雪人一般。比翼鸟的鸣叫声越来越低,终于细不可闻,在他肩上化为一对冰鸟。他微微一笑,将比翼鸟放入怀中的乾坤袋,全速滑行。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上方突然亮起眩目的白光。拓拔野大喜,聚气涌泉,电冲而起。

    漫漫白光,眼花缭乱。突然闪起绚丽无匹的五彩光芒,一股巨大的森冷压力如三山五岳当头骤然盖下。他上冲之速过快,这般蓦一冲撞,还来不及调整真气,便觉脑中轰然,眼前一黑,重重地朝下摔去,人事不醒。

    蚩尤只觉心中狂痛,“两心知”发疯似的朝心底钻去,大叫一声,仰身跌倒。“呼”的一声,黑光怒卷,西海老祖的掌风堪堪从他头顶轰然掠过。

    “轰!”石壁迸裂,碎石激舞。蚩尤被那迸爆的狂风冲卷,倏然飞起,横撞在石壁上,满身鲜血,犹自**狂笑。

    接着又听见一声惊天狂吼,天摇地动,土石簌簌陨落。原来这冰甲角魔龙虽已解印,仍自沉睡之中,被西海老祖这般一掌击中,登时吃痛惊醒。

    妖龙咆哮摇摆,洞内天旋地转,众人踉跄。蚩尤被震得高高飞起,不偏不倚,朝西海老祖飞撞而来。身在半空,心念一动,蓦地调集残余真气,怒吼一声,奋力挥舞苗刀,借势怒斩!

    众人齐声惊呼,想不到这小子垂死之人,竟然剽悍若此。晏紫苏柳眉一蹙,娇叱道:“臭小子,当真是不想活啦!”纤手闪动,万千银光蓬然飞舞。“嗖嗖!”漫漫光芒缤纷错乱。

    蚩尤只觉周身突地一阵冰凉,麻痹沉重,身不由己地重重摔落。周身皮肤须臾间转为乌黑色,麻痹冰冷,剧烈颤抖,愤怒地瞪视着晏紫苏,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视线如雾笼纱掩,迷蒙一片。依稀看见众人的身影,摇曳不定。脑中嗡然震响,听见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晏丫头,你这针上涂了几味剧毒?瞧他都快成了焦炭了。”

    又听见那妖女格格笑道:“焦炭?哪能这般便宜他?不出三个时辰,他连一根骨头也剩不下啦。”

    蚩尤意识渐转模糊,心中迷乱,迷迷糊糊地想道:“我要死了吗?”忽然一阵害怕。他生平从不怕死,但这一刻,如此接近死亡,那股森冷的惧意还是游蛇般爬上心头。

    人影纷乱,声音嘈杂。朦胧中看见一只手探了过来,将他手中苗刀硬生生拽走。他奋力想要抓住刀柄,却无丝毫力气,被那人猛踹一脚,登时松开手指,眼睁睁地看着刀柄从自己的手心滑走。

    周身冰冷僵硬,渐渐失神,浑浑噩噩之间,听见有人笑道:“将他丢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几只秃鹫。”迷糊中仿佛被人抬起,摇摇荡荡,过了片刻,天旋地转,终于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蚩尤迷迷蒙蒙地醒转,浑身冰冷僵硬,毫无知觉,喉中却犹如烈火燃烧一般。耳边狂风呼啸,鬼哭狼嚎之声悠长飘荡。心中一凛:“我已经死了吗?这是在幽冥鬼界么?”

    费力睁眼,眼前漆黑一片。过了片刻,才隐隐看见上方暗影交错,似乎是尖崖利石。远远地,几点幽蓝的火光淡淡地跳跃,在虚无缥缈中静静燃烧。寒风吹来,自己似乎在悠悠飘荡,落叶卷舞,贴伏于他的脸颊,又倏然飘飞而去。一群黑影从上方忽地急速掠过,腥臭逼人。

    他睁眼看了片刻,便觉晕眩难忍,又闭上双眼。心里迷糊忖想:“这里又黑又冷,浑身上下没有丁点知觉,难道果真是死了么?”蓦地一阵悲凉。混沌之中无法多加思考,又自沉沉昏迷。

    再次醒来之时,浑身剧痛,仿佛所有骨骼、肢体都已寸寸断裂,又如万千火焰在体内炙烤焚烧,疼不可抑。蚩尤低声痛吟,心中一动,转而狂喜:既然身体如此剧痛,那便是没死!

    猛地睁开眼睛,阳光灿烂,眩目刺眼。他想要抬起手掌遮挡阳光,但琵琶骨剧痛难忍,手臂软绵绵地移动不得,这才想起自己几大关节骨骼已经被那西海老妖敲碎。当下惟有眯起眼睛,费力地移转视线。

    过了片刻,蚩尤方才逐渐适应这强烈的光线。徐徐四望,白日当空,应是正午。蓝天如海,万仞峭壁四周环合,冰山雪崖,摩云参天,自己宛如在井底一般。

    山风吹来,脊背生凉。侧头往下望去,猛吃一惊,身下万丈深渊,自己竟是悬空而卧!一张巨大的银光丝网纵横交错,牢牢地萦系在周围的峭壁山岩上,将他稳稳托住。心中一阵迷惑,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来。难道自己被诸水妖从那冰甲角魔龙体内抛落,竟这般凑巧,掉到这奇异的巨网上么?

    蚩尤死里逃生,说不出的欢愉喜悦,一时也不及多想,纵声高呼。回音激荡,袅袅不绝。

    方喊了几声,周身便疼痛得如同要迸散一般,**不已。想要调息聚气,但经络大都碎断,真气无以为继,只得作罢。

    忽听头顶传来尖利的怪叫声,几只巨大的秃鹫与食尸鸟在高空盘旋,想来是被他那几声高呼招来的。

    众鸟见猎心喜,猛地疾冲而下,朝他俯冲抓来。蚩尤一凛,下意识地想要运气挥掌,方甫用力,断骨锥刺,体内真气在碎裂的经脉间岔乱奔走,剧痛攻心,大叫一声,险些晕去。

    劲风鼓舞,腥臭扑面,那几双巨大的翅膀扑扇着从头顶掠过。众鸟突然纷纷惊啼,盘旋环绕,冲天飞去,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蚩尤心下愕然,蓦地想起昏迷前所听见的话来——“将他丢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几只秃鹫。”

    蚩尤恍然大悟。是了,自己身中妖狐巨毒,竟连贪婪的秃鹫与食尸鸟也要退避三舍。大觉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

    突然又想起那妖狐说的话来——“焦炭?哪能这般便宜他?不出三个时辰,他连一根骨头也剩不下啦。”不知自己业已昏迷多久?即便中毒之时,是昨夜三更,此时已是正午,其间也远不止三个时辰。何以自己竟依旧毫发无损?

    心中狐疑,难道那妖女下手之时竟估错了分量?之前周身麻痹冰冷,殊无知觉,当是中毒无疑,但何以眼下竟殊无麻痹僵冷的感觉呢?难道那巨毒到了自己体内,竟因为某种缘由自动消散了么?越想越是迷惑。胡思乱想了片刻,头脑逐渐昏沉起来,重又迷糊昏睡。

    再度醒来时,已是黄昏。夕阳斜斜地照在西侧峰顶,在冰雪的反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淡蓝空的天空已经隐隐可以看见星辰,鸟群横掠,哑哑鸣啼。山风凄冷,寒意彻骨,他躺在深崖下的巨网中,随风摇荡,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般。

    蚩尤周身剧痛难忍,口干舌燥,喉中烈火熊熊燃烧,腹中咕咕直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才想起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看着鸟群从上空掠过,仿佛都成了烤得皮焦肉嫩的飞鹅,饥肠辘辘,不能动弹,徒呼奈何。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早知昨晚在南峰上就多吃几块鱼肉了。”想起昨夜宴席上的酒肉,更觉饥渴难耐。

    蓦地一凛,不知眼下寒荒国的局势如何了?纤纤等人尚在寒荒城内,乌贼也不知回去了没有?倘若局势一旦为水妖与冰龙教所控制,他们处境必将极为危险。以乌贼之力,似乎也不是那西海老妖的对手……越想越是焦躁,恨不能立时插上翅膀飞回寒荒城。但眼下全身几无一处可以动弹,倘若苗刀未失,十日鸟在此,那就好了。想起被水妖抢走的苗刀,更加怒恨难平。

    “蚩尤——蚩尤——”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似有似无的呼喊。蚩尤一凛,全身僵直。心中狂跳,凝神倾听。依稀听见群峰之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在不住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

    蚩尤狂喜,心道:“难道是纤纤和乌贼找到此处来了吗?”挣扎着奋尽全力,纵声高呼应答。岂料他方甫呼喊,那声音登时止住,再无声响。

第145章 柳暗花明(下)

    山风凛冽,鸟叫嗷嗷。苍白的夕阳斜照在荒寒群山,四下一片寂然。

    蚩尤等了半晌,再也听不见那声音,心下焦急,忍不住又大声呼喊。但除了那悠然激荡的回声,并无任何回答。蚩尤心中不由一阵狐疑,难道适才竟是自己耳中错觉么?又或是自己果真已经到了幽冥鬼界,这声音乃是女鬼招魂之声?心中突起寒意。

    过了片刻,忽然又听见山顶传来惊喜焦急的叫声:“蚩尤!蚩尤!”蚩尤原本狂喜之心却蓦地沉了下去,一股无名怒火熊熊窜将上来。此次相隔极近,听得分明,那声音娇媚悦耳,赫然竟是九尾狐晏紫苏!

    一道妖娆的黑影倏地从蓝空掠过,朝他闪电般地御风俯冲。来势太快,狂风鼓舞,从那山峰峭崖穿掠过时,积雪凝冰瞬间迸散,漫天簌簌飘落。

    那人黑衣鼓舞,青丝飞扬,眉眼盈盈,满是欢喜欣悦的神色。虽然脸容素昧平生,但从适才的声音与眼神,蚩尤便可断定确是晏紫苏无疑。

    蚩尤心中狂怒,料想这妖女定是借助“两心知”之力,得知自己尚存人世,此番追来,多半是想将自己擒往北海邀功请赏。

    晏紫苏轻飘飘地落在丝网上,眼圈一红,拍拍胸脯,格格笑道:“臭小子,早知你死不了。害我白担心了一场。”

    蚩尤心中更怒,这妖女将自己害得生死两难,竟还惺惺作态,哈哈狂笑道:“你担心什么?担心蚩尤死了,你拿不到封赏吗?”

    晏紫苏双颊一红,既而变得苍白,妙目中闪过愧疚羞怒之色,迅即脆笑道:“呆子,怎地变得聪明了?一猜就着。”

    不知何以,蚩尤一见着她便觉得说不出的怒恨,这种恨意之深切,竟比对那西海老妖还要强烈,双眼瞪视着她,仿佛要喷出火来。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必定早已破口怒骂。

    晏紫苏不以为意,笑吟吟道:“这般咬牙切齿地,想要吃了我么?可惜你连咬我的力气也没啦。”蹲下身,柔软的素手在他身上轻轻摸索。蚩尤面红耳赤,怒道:“妖女,滚开!”

    晏紫苏啐道:“一身糙皮臭肉,你当我喜欢摸吗?”蚩尤怒极,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骂,晏紫苏只是不理。蚩尤被她柔腻冰冷的手指摸得浑身寒毛直乍,又是舒服又是难受,忽然心中一动,知道她在检查自己的伤势。

    晏紫苏脸色越来越加苍白,恨恨道:“死老鬼!”倏地站起身来,蹙眉瞪了蚩尤半天,咬唇道:“呆子,明明打不过人家,非要那般逞强!现下好啦,你的奇经八脉、十二经络都差不多被震断啦,关节骨头也被敲得粉碎。瞧你还能不能神气。”

    蚩尤听她话中语气又是伤心又是嗔怪,颇为奇特,心下纳闷,冷冷道:“那不是正合你意么?半死不活的,想逃也逃不走,只能随你摆布。”

    晏紫苏眼圈一红,突然流下泪来,恨恨地瞪着他,蓦地飞起一脚,正中他腰腹。蚩尤登时疼入骨髓,仿佛要迸爆开来一般,咬牙苦苦忍住。

    晏紫苏见他龇牙咧嘴的模样,竟似觉得颇为有趣,破涕为笑,嫣然道:“你说得不错,从今天起,你就要乖乖地听我摆布,否则就休怪姐姐手下不留情。”

    蚩尤疼得说不出话,汗水涔涔,心中暗骂:“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这妖女什么时候手下留情过?”

    晏紫苏仿佛没有听见他心中所想,转头四望,怔怔出神。此时夕阳将落,最后一缕霞光照耀着山顶冰雪,反射在她的脸颊,莹光润玉,熠熠生辉。寒风吹来,黑衣飘飘,皓腕如雪,赤足似玉,倒象是寒荒中的仙子。

    蚩尤一呆,忘了身上的疼痛。心中一荡,忖想:“这妖女千变万化,也不知她的真实脸容究竟是什么模样?”立时对自己这般想法起了羞惭之意,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女长得什么模样干你何事?就算貌比天仙,也是个蛇蝎毒妇。”

    晏紫苏怔然出神,眼波中犹疑不决,过了半晌,似乎下定决心,转身笑道:“走罢!”弯腰将他抱起。

    蚩尤只觉那股销魂蚀骨的异香轰然扑面,蓦地已在佳人怀抱之中。头脸倚处,正是那柔软丰满的胸丘,一种异样的感觉登时袭上心头。心跳加剧,呼吸窒堵,怒道:“放我下来!”

    晏紫苏指尖一点,脚下丝网登时冰消雪融,无影无踪。如玉赤足,御风凝立,笑道:“呆子,这里高达万丈,若要放你下去,就成了鱿鱼肉泥饼啦。”翩翩踏舞,御风飞行。

    险崖扑面,风声呼呼。晏紫苏抱着蚩尤在冰雪山壑之间急速穿行,将众多飞翔的巨鸟瞬间抛到身后。

    蚩尤动弹不得,只有让她抱住,心中羞恼气恨,无可奈何。那妖异的幽香在鼻息绕走,万千发丝在他脸上轻轻拂扫,相隔薄裳,软玉温香……令他禁不住血脉贲张,浮思绮想。心下更觉羞惭恼恨,暗自怒道:“这妖女何不将我放入乾坤袋中?”

    晏紫苏脸上一红,只不搭理,双臂稍稍用力,将他夹得更紧。她御风术极是高明,怀抱魁伟蚩尤,竟依旧轻飘如飞鸟,飘舞飞掠,瞬间穿过万重山去。

    明月初上,千山冰雪,万里荒寒。晏紫苏脸色嫣红,鼻尖上沁出细小的汗珠,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忽然踏空俯冲,朝一座巍峨雪山掠去。

    月光雪亮,照在半山一处凹陷处,竟是一个洞口。两只雪鹫从洞中阔步而出,扑翅睥睨,警觉地朝他们望来。眼见晏紫苏闪电般冲到山洞边缘,那两只雪鹫大怒,左右夹击,巨翅横扫。

    晏紫苏格格笑道:“这般不好客的主人,不要也罢。”银光一闪,那两只雪鹫登时摇晃倒地,稍稍抽搐,不再动弹。

    晏紫苏将蚩尤斜靠在洞壁,笑道:“我也累啦,先在这歇上一夜,明日再上路罢。”蚩尤冷冷道:“上路?去哪儿?”

    晏紫苏眨了眨眼,嫣然道:“不是说了吗?将你擒到北海邀功请赏。”这一路西行,少说已有三五百里,决计不是飞往北海。蚩尤知她胡说,也不多问,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山洞是雪鹫的窝巢,外小内大,葫芦形状,洞中铺了许多枯草羽毛,虽然腥臭,却颇为温暖。晏紫苏想将两只雪鹫踢下山崖,心念一动,转头笑道:“呆子,想不想变作一只呆鸟?”

    蚩尤伤势极重,一路飞行,早已颇为疲惫,饥寒交迫之下,更加没精打采,也不理会,径自闭目养神。忽听“仆仆”连响,碎声不绝。忍不住睁眼望去,只见那两只雪鹫光秃秃地横卧在地,粉红色的皮肉上寸毛不剩。

    晏紫苏“嗵”的一脚将那两只秃鸟踢落山崖,手中赫然已多了一件宽大的雪羽长衣,格格笑道:“穿上这件羽衣,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呆鸟啦!”将那羽衣披在他的身上。

    蚩尤惊愕之下,颇觉好笑,正要回答,忽听洞中黑暗处传来“啾啾”悲鸣声,凝神望去,洞中角落竟有几只小雪鹫畏畏缩缩地探头探脑。想来是那对雪鹫的子女,目睹父母被杀,惊骇哀鸣。

    晏紫苏“咦”了一声,走上前去,将那几只小雪鹫抓在手心,凝视片刻,叹息道:“真是可怜。”随手将它们抛出了洞外。凛冽寒风中传来淡淡的哀啼。

    蚩尤大吃一惊,怒道:“你这是干吗?”晏紫苏奇道:“它们既无父母,迟早也得饿死。说不定还会让其他雪鹫吃了。这般摔死,岂不是落个干净?”蚩尤听她振振有辞地说出这番歪理,一时语塞。心中气恼,与这心狠手辣的妖女多说也是无益,当下怒气冲冲地闭上眼睛。

    忽听晏紫苏喜滋滋地叫道:“哎哟,这里还有雪鹫蛋呢!呆子,想吃一个么?”蚩尤怒道:“不吃!”但腹中却偏偏“咕咕”乱叫起来,他整整一日未曾进食,早已饿得肚皮紧贴脊梁骨了。

    晏紫苏笑道:“呆子,天下就你爱逞强。”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翡翠玉瓶,纤手将蛋壳敲破,将那蛋清蛋黄一并倒入瓶中,转眼间便将鸟巢中的十几个雪鹫蛋尽数敲破倒入。轻轻摇晃玉瓶。那翡翠玉瓶不知是什么宝贝,小小一支,竟容得下许多东西,丝毫没有溢出。

    过了片刻,她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碧玉方型格盒,将翡翠玉瓶中的蛋液轻轻地倾注在格盒中。月光下望去,那碧玉格盒中,十二块方形蛋液凝固为颤巍巍的透明方膏,颜色如琥珀,煞是好看。蚩尤看了一眼,肚中叫得更响。

    晏紫苏托着那碧玉格盒送到蚩尤身旁,笑道:“吃罢!”脂香扑鼻,勾人馋涎。蚩尤想到她转眼间霸占鸟巢,杀其一家,心中有气,扭头不吃。

    晏紫苏哼了一声,叹道:“当真是呆子。这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吃它,自有人吃。再说,你杀的鸟兽还嫌少么?与我又有什么区别?”蚩尤一愣,无言以对。

    晏紫苏趁此当儿,将他脸颊一捏,挤开口来,右手轻抖,将格盒中的方膏尽数滑入他的口喉之中。拍手格格脆笑。

    蚩尤惊怒之中,觉得一股腥脂浓香瞬间滑入,颊齿之间犹留甘美余味,腹中大觉好转。

    晏紫苏手指将他唇角残余的膏迹拭去,笑道:“好吃么?”蚩尤气恼不答。晏紫苏微微一笑,又从乾坤袋中掏出诸多琉璃纸包装的膏块,剥开来亲手喂他。

    蚩尤腹中饥饿,再难忍耐,又怕她依法炮制,强行硬灌,便不再抗拒,自己咀嚼吞食。

    那些膏块或清甜,或甘香,有肉脂,亦有蔬果,花样翻新,滋味鲜美。想来是这妖女以适才制作蛋膏的法子,将诸多食物作成这美味膏块。蚩尤一连吃了五十余块,腹中饥饿感方始少减,眼见所剩无几,而那妖女尚未进食,心下不好意思,摇头不吃。

    晏紫苏笑吟吟地甚是欢喜,又捧了一掌冰雪,以真气化为清水,送到蚩尤唇边喂服。

    雪水清凉甘冽,从她玉葱似的指间流下,隐隐带着她身上的芬芳,流过蚩尤干渴的咽喉,汩汩而下。透过那水流与指掌,可以看见她娇媚温柔的目光。蚩尤心中莫名一荡,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心中忽想,这妖女昨日使诈将自己擒住,献给西海老祖,又亲手发出万千毒针,险些将自己毒杀……但今日却似乎并无恶意,眉眼之间颇为温柔友善。一日之隔,判若两人,这妖女之瞬息万变,远远不止那张容颜。想了片刻,身上疼痛疲惫,困乏不已,眼皮不住交叠。

    晏紫苏喂他吃完,自己也吃了几块方膏,喝了些雪水,剩下的膏块依旧包起,放入乾坤袋中。见蚩尤困顿,迷糊欲睡,推了他一把,道:“呆子,先别睡,将体内的寒蛛赶出来再说。”

    蚩尤迷迷糊糊地道:“什么寒蛛?”晏紫苏也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轻轻抖动,登时掉出几只金色的小蚕,在月光下徐徐蠕动。晏紫苏素手轻扇,一股又似浓香又似恶臭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蚩尤顿时清醒了几分,正自皱眉诧异,忽然鼻中发痒,接着喉咙、耳朵麻痒难耐,心中蓦地一凛,险些大叫出声。只见二十余只拇指大小的银白色蜘蛛闪电般从自己口鼻、双耳爬出,飞也似的朝那几只金蚕冲去。晏紫苏眼疾手快,皓腕一抖,那小玉瓶又立时将金蚕与诸多蜘蛛尽数纳入。

    蚩尤骇然,醒了大半,怒道:“这是什么怪物?怎会从我体内爬出?”晏紫苏横了他一眼,浅笑道:“若没这些北海寒蛛,你早就没命啦!”

    蚩尤凛然道:“北海寒蛛?”蓦地明白了几分。

    北海寒蛛乃是北海的一种两栖怪虫,性喜寄居,身具奇毒。一旦进入寄生体,所寄生的人、兽必中毒昏迷,一两个时辰内心跳呼吸尽数停止,全身发黑,宛如死了一般。但再过两个时辰,毒素消散,人、兽便可渐渐恢复正常。那寒蛛还有一桩殊为奇特的本事,只要遇见极为迅疾的寒风或是狂猛的海潮,便会立时吐丝结网,牢牢地巩固在附近的礁石或是其他阻挡物上,进行自我保护。

    晏紫苏道:“昨夜我射到你体内的冰针上,涂的都是这寒蛛毒与寒蛛卵。要不是这些寒蛛,你早被西海老祖打成鱿鱼泥啦!”

    蚩尤心下恍然。昨夜那群水妖必定以为自己已死,于是将他从冰甲角魔龙上抛落。而寄居于他体内的寒蛛卵急速孵化之后,在下落时扑面狂风的刺激下,立即吐出寒蛛丝,结成巨大的丝网,将自己牢牢托住。

    蚩尤一直不明白何以能死里逃生,此刻方知真相,心中惊疑、困惑、感激……百感交集,怔然半晌,沉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晏紫苏笑道:“你当我想救你么?如果你死了,我得的奖赏岂不是要大打折扣么?那些老混蛋小混蛋眼红嫉妒,想要让我赏赐泡汤,哪有那么容易。”

    蚩尤闻言大怒,心道:“这妖女果然不怀好意!”正自忿忿,心中突然一动,又觉得这妖女倘若当真要捆着自己往北海领赏,断然不会将自己带往这西寒荒凉之地;更不会这般小心地照顾自己,生怕自己捱饥受寒。

    晏紫苏脸上忽然一红,“呸”了一声,道:“臭小子,你可别胡思乱想。你这般病恹恹的废人一个,即使送到北海,也显不出我的能耐。等你伤势好转,我自然就提着你领功请赏去啦。”

    蚩尤听她说的勉强,殊无道理,心中更加糊涂。但他素来知恩图报,重情讲义,这妖女不管什么目的,总是将他从那西海老妖手中救了出来,即便要将自己擒往北海也无话可说。当下哼了一声,道:“大恩不言谢,容我以后相报了。”

    晏紫苏脸颊又是一红,别开头去,轻声道:“呆子。”这一声叫得颇为轻柔狎昵,缠绵刻骨。蚩尤心中一荡,连忙移念他想。

    一时间两人无话,各坐一处。洞外寒风呼啸,蚩尤身上的羽衣轻轻飘舞,心中浮想连连。冰雪莹光,照得洞内亮堂。晏紫苏黑衣起伏,侧脸如冰雕玉凿,脸颊晕红,长睫颤动,仿佛也在想着心事。

    月光斜斜地照入洞中,将晏紫苏与蚩尤的身影交叠一处。蚩尤望着那雪白洞壁上,两人重叠变幻的身影,心中竟突然闪起一个奇怪而可怕的预感:这一生一世,他怕是要与这妖女紧紧交缠一处,不能分离了。

第146章 天涯海角(上)

    翌日清晨,蚩尤尚在沉睡,便被晏紫苏凶霸霸地一脚踢醒,疼得钻心入骨,忍不住叫出声来。心下恨恨,这妖女忽而温柔,忽而凶狠,比六月天还要无常。

    晏紫苏面罩寒霜,又换了一张陌生的俏脸,冷冷道:“臭小子,快些上路!还作什么美梦呢?”被她这般一喝,蚩尤蓦地想起适才梦中,正与纤纤、拓拔野于东海古浪屿上嬉闹,阳光煦暖,绿浪轻摇,心中喜乐无匹。那般光景,当真恍如隔世了。

    晏紫苏面色越发阴沉,冷冰冰地也不与他说话。一言不发地抖开乾坤袋,将蚩尤硬生生地塞入袋中。蚩尤重伤之下,被她这般鼓捣,登时痛不可抑,心下怒骂不止。

    晏紫苏格格笑了一阵,面色稍霁,将乾坤袋挂在腰间,想了想,似是担心飞行时不慎掉落,当下将袋子塞入怀中,笑道:“臭小子,好好待着,不许胡思乱想!”轻飘飘地跃出洞口,在灿烂的阳光中冲天而起,御风飞行。

    蚩尤挤在那乾坤袋内,紧贴她那柔软滑腻的胸脯,异香绵绵,岂能不有些须遐想?透过丝袋缝隙,清楚分明地看见那凝脂软玉的肌肤,更是心跳如狂,惟有闭目凝神而已。

    每逢他稍稍神魂飘荡,晏紫苏立时隔着衣裳打了他一个爆栗,似笑非笑地喝道:“臭小子,又在想些什么!”蚩尤尴尬恼怒,强自敛神,苦恼不已。

    虽在乾坤袋中,但根据光影方向,蚩尤亦可判断晏紫苏一路朝西飞行。风声凛冽,偶有漫天鸟啼瞬间交错。心下凛然,方知这妖女的御风之术如此高强,竟可在高空定向飞掠,殊不疲惫,直与仙人无异。

    想起当日自己与她初逢之时,用尽全力,穷追不舍,方才勉强追上。今日想来,那时多半是她故意逗弄自己,这才不曾摆脱。否则若无十日鸟相助,单凭一己之力,绝难将她追上。

    如此飞行了半日,正午时分,晏紫苏徐徐降落,将蚩尤从乾坤袋中抖落。他眼前一亮,转头四顾,心下凛然。

    天高地远,恶寒入骨,他真气涣散,虽穿着雪羽长衣,仍不免簌簌发抖。漫漫冰原裂谷,一望无垠。寸草不生,冰雪积覆,视线所及,都是死寂的银白。

    身旁数丈之遥,一条宽达八九丈的巨大裂缝自西而东,迤俪缭绕。其下冰层坚厚,隐隐可以看见淡青色的河水缓缓流动。几只极地鱼鹰在冰河上跳跃,仰颈鸣啼,以长喙啄击冰层,试图进而啄食冰下游鱼。

    白色的太阳悬挂正空,殊无暖意。几只雪白的怪鸟高高盘旋,远远地去了。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漫天冰霜雪屑,错乱缤纷。晏紫苏飞扬的青丝与黑发上,瞬间粘满了银白的冰屑,被她轻轻甩头,立时飞花碎玉似的飘落。

    蚩尤心下茫然,道:“这里是西寒极地吗?”晏紫苏回头嫣然道:“不错,再往西六千里,就是海角天涯了。”

    蚩尤心中一动,道:“海角天涯?我们便是去那里么?去那里作甚?”蓦地想起寒荒国剑拔弩张的局势,想起拓拔野、纤纤的安危,心下不由大为焦躁。

    晏紫苏又是嫣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道:“到了那里,你自然便知道啦!”

    蚩尤满心狐疑,但此时身如废人,无可奈何,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心中郁闷恼怒,暗自期盼拓拔野早些回到寒荒城,将纤纤等人救离险境。至于寒荒国存亡,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想到自己与这妖女独在万里荒寒之地,也不知何去何从,更是一阵从未有过的凄凉悲苦。

    晏紫苏见他在霜风中冻得面色发青,不住颤抖,笑道:“真是个没用的呆子,这般弱不禁风。”突然拍手笑道:“算你运气好!那里有一只西寒极地熊!”飘然跃起,穿过一阵冰风雪雨,朝着冰河裂缝的北岸飞去。

    蚩尤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牙齿格格作响,关节碎骨剧痛难耐。他这一生中从未有如这几日这般狼狈颓唐。经脉尽断,骨头粉碎,即便不死,也是一个废物。

    昨日死里逃生,庆幸欢悦,还未想到此层;此时在这寒荒极地,形只影单,天地同悲,突然觉得万念俱灰。冷风刮来,眼睛被雪屑钻入,刺痛难忍,热泪登时涌将出来。

    彻骨侵寒,心下一阵悲凉。觉得从前的万千豪情,面对蜃景时的梦想,此刻竟距离自己这般遥远。天遥地远,他不过是这风霜雪雨中的一粒微尘罢了!越想越觉得万事了无兴味,倒不如死在此处,被风雪掩埋,从此冷月斜照,冥冥归去无人管。

    他虽性情桀骜坚韧,屡遭挫折,败而不馁。但此次打击非同小可,形如废人,又被水族妖女操纵于掌心,可谓生平最为脆弱之时。身处绝境,茫然之下,那钢铁似的意志也不禁将临崩溃。

    突然听见晏紫苏在远处格格脆笑,拖着一只肥硕的白熊跃了过来,“轰”的一声,将那白熊丢在蚩尤的面前,笑道:“我还道极地熊是什么了不得的猛兽,原来和你一样,是一个经不起半点挫折的废物。”

    蚩尤一怔,怒道:“你说什么!”晏紫苏笑道:“我说错了么?这只呆熊也不知怎地疏忽大意,竟将后腿脚掌夹在裂缝里,挣脱不得。大概受了几夜风雪之苦,冻着了脏腑。见我来抓他,竟老老实实不做反抗,难道不象你这垂头丧气的孬种模样?”

    蚩尤听她语气中极是鄙夷,面红耳赤,羞恼无已,怒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谁说我是孬种了!”狂怒之下,竟欲起身争辩,脚踝剧痛,登时又坐落在地。想起自己骨骼断碎,竟连站立也不能够,心中一阵沮丧,颓唐不语。

    晏紫苏冷笑道:“瞧瞧你,我没说错吧?断了几处关节骨,便如断了脊梁骨一样,连头也抬不起来啦!”

    蚩尤心下悲怒,被她这般挖苦,竟是说不出的难受,惨然大笑,笑声凄厉凶狠,冰河上的鱼鹰纷纷惊飞逃逸。

    晏紫苏冷笑几声,轻轻一掌击在极地熊的脖颈上,那熊闷哼了一声,再不动弹。她指尖“哧”地冒出气芒光刀,沿着极地熊的脖颈割开,一路下滑,切开一个大口子,轻轻巧巧地将熊皮剥了下来。口中悠然道:“我从青丘国来大荒时,听好些人说,近来大荒上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年轻高手,把丁蟹、百里春秋尽数打败了。说什么其中一个便是当年蜃楼城乔羽的儿子,又说这小子得了羽青帝的真传,十分厉害。我还以为当真出了什么绝顶人物呢。心想,哎呀,若是将这小子擒到北海,那不是天大的功劳么?”

    蚩尤听她提到父亲名讳,登时一震。

    晏紫苏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哪知道竟是这样一个软骨头的废物,被西海老祖笑了几声,打了几招,断了骨头不说,连志气骨气都没啦!这样的不入流货色,烛真神真是太过高估了!”

    她那鄙夷不屑的话语如尖针般刺入蚩尤的心底,痛不可抑。蓦地想起父亲的教诲,想起城亡当日的嘱托,又想起在古浪屿上,意志消沉时受羽青帝所激,所发出的豪言壮誓。心中剧震,愧疚羞惭,脸面如火滚烫,心底一声大喝:“蚩尤!你是响当当的乔家男儿,羽青帝的传人,岂能如此意志薄弱?连这妖女也瞧你不起!”

    晏紫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口中却叹气道:“原本还指望将这什么了不得人物擒回北海,讨个赏赐,现在看来,这等货色要当真擒了回去,只怕还要遭人笑话哩!”

    蚩尤大怒,昂然喝道:“妖女!谁说我蚩尤没了志气骨气?不就是断了经脉、碎了骨头么?就算是没了性命,也要化做厉鬼找烛老妖和那西海老贼算帐!”

    晏紫苏眉梢一挑,妙目水汪汪地凝视着他,笑吟吟地道:“是么?你可别骗我哦!我的赏赐官爵,可全系在你身上啦!”素手一抖,将那张熊皮披在蚩尤身上,上下打量,笑道:“还真合适。”

    蚩尤一愣,全身大为温暖,心道:“难道这妖女竟是在故意激我么?”恍惚迷惑,咳嗽一声,低声道:“多谢了。这张熊皮……很暖和。”

    晏紫苏也不理他,微微一笑,径自在雪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将那极地熊的油脂丢入,以真气摩擦燃着,“轰”的一声,火焰窜起老高。然后将极地熊四掌掌心之肉,以及他处嫩肉剜出,放在坑中炙烤。过了片刻,脂香浓郁,惹得远处的怪鸟纷纷飞来盘旋,鸣啼不已。

    两人围着火堆吃了一顿熊掌熊肉。晏紫苏见他不能大力咀嚼,双手也艰于活动,便将熊肉撕成丝条,喂他服下。

    蚩尤面红耳赤,大是尴尬,但见她落落大方,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这般拘泥小气,岂不是连这妖女也不如了?”当下道了声谢,由她喂服。接连几次,唇舌不小心碰触到晏紫苏滑腻柔软的手指,两人都是一震,脸上飞红,转开头去。

    吃完之后,晏紫苏又剜了一些幼嫩的熊肉,以琉璃纸包好,藏在乾坤袋中。这一路朝西,越发荒凉,食物自是益少,格外珍贵。蚩尤身着厚绒熊皮,又刚刚饱餐一顿,周身上下大为暖和。见晏紫苏衣裳单薄,在风中如细柳招摇,心下不忍,便想解下熊皮披在她的身上。

    他心念方动,晏紫苏便脸上一红,逃了开去,笑道:“呆子,我才不要这熊皮呢。”眼波流转,在他身上瞟过,格格笑将起来。

    蚩尤一呆,愕然道:“你笑什么?”晏紫苏嫣然道:“你呆头呆脑的,真象一只大笨熊。”

    蚩尤听她话语妩媚,心中蓦地又是一荡。低头望去,冰上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毛绒绒、圆滚滚地坐着,笨拙古怪,果然颇为逗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之下,心情大转舒畅,又恢复了许多精神。

    歇息片刻,晏紫苏重又将他装入乾坤袋,塞入怀中,腾空而起,朝西御风疾行。他们方甫离开,盘旋于上空的雪鹫等怪鸟便纷纷疾冲而下,怪叫迭声,扑翅跳跃,争抢那残余的熊肉尸骸。

    霜风鼓舞,天地苍茫,冰雪铺天盖地。一路西去,天气越发苦寒难耐。

    日落时分,他们到了西寒冰原大裂谷。银白色的大地上,巨大的裂缝纵横交错,宛如田陌。他们在一条冰河裂谷下歇息。

    暮色苍茫,晚霞绚丽,艳红的夕阳在雪地冰原上悬挂着,殊无暖意。澄蓝的天空纯净而明亮,但当狂风卷着冰雪从头上掠过,登时便成了白蒙蒙的一片。寒鸟哀号,远远地听见不知名的怪兽嘶吼的声音,苍凉入骨。

    晏紫苏在裂谷西壁上凿了一个小洞,可供两人盘膝坐下,躲风避寒。当她去冰河上凿冰捕鱼时,蚩尤便坐在那洞中,远远眺望。

    冰风呼啸,雪屑纷飞。隔着那漫漫碎玉珍珠,看着晏紫苏黑衣飘舞,在冰河上或跳跃,或蹲踞,忽然拎起一条银白的鳞鱼,朝他挥手,发出欢愉的叫声……蚩尤的心中突然仿佛冰雪融化,那森冷戒备的敌意也一点一点地消逝散去。

    当夜,晏紫苏将捕到的西寒冰鱼制成鱼冻,喂服蚩尤。两人紧紧相依着坐在洞中,听着洞外霜风鼓舞,寒兽悲吼,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离开大荒越远,两人之间的隔阂、壁垒便仿佛越加淡薄,在这荒无人烟的西寒极地,天底下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苍凉的寂寞和茫然的恐惧,无边无际地包拢着。无形之中,竟觉得彼此象是相识了多年的故交一般,熟稔而日渐亲密。

    尤其在这窄小的洞中,两人相隔数寸,肌肤相贴,呼吸互闻,就连彼此的心跳也清晰可闻。那感觉如此奇特,又如此动人,仿佛彼此倚靠,相依为命。

    睡到半夜,蚩尤发起烧来。全身滚烫,但体内却是说不出的寒冷冰凉,不住的颤抖,迷迷蒙蒙说起胡话。朦胧中依稀觉得,晏紫苏以手掌化了许多温热的雪水,灌到他的口中;温暖光滑的身体游蛇般钻入熊衣,将他紧紧抱住。

    那滑腻香软的肢体,滚烫而温柔,奇异的幽香让他忘了寒冷和疼痛。耳边迷迷糊糊地她似乎在低声说些什么,听不分明,只觉得仿佛春风吹过,花语呢喃,耳中温热麻痒,又是舒服又是难受。

    他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东海的柔软的沙滩上,海风摩挲,阳光普照,波涛声声,绿浪轻摇……依稀中觉得如此安全,如此宁静,再也不必去思索什么。终于微笑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之时,晏紫苏已变幻了一张容颜,在冰河上巡回捕鱼。想起昨夜之事,蚩尤恍惚若梦,似真似幻,但见晏紫苏若无其事,与他说话时神态语气毫无两异,心下虽然疑惑,也不好意思开口相问。两人吃了些鱼冻之后,继续西行赶路。

    如此过了两日,离大荒已越来越远。四处冰天雪地,寸草不长,连冰河也越来越难寻到。好在晏紫苏当日贮存了不少鱼冻,聊以充饥。有时偶尔撞见雪兔、掘地鼠、极地熊等西寒野兽,便一一猎杀烤食。

    蚩尤经脉、碎骨虽然未见好转,依旧不能动弹,但气血通畅,也已能自己嚼食,但有些兽肉太过硬韧,依旧由晏紫苏撕烂了,用手喂他吞下。

    白日正午时,稍稍停顿,吃完午餐之后便又匆匆赶路。夜里则在裂谷等挡风处,挖掘洞穴过夜。

    到了第三日夜里,冰原上寻不着裂谷,晏紫苏便掘了一个深坑,又以凝冰诀在顶上筑起弧型冰盖,只留几个透气孔。夜里风霜雪雨,咄咄有声,两人藏在其下,倒也喜乐安平。

    途中蚩尤数次相问究竟去往何处,晏紫苏只是笑道:“天涯海角。”蚩尤心下更加茫然。身负重伤,在这西寒极地上飞行了数千里,心中隐隐地早已不抱希望能尽快赶回大荒。只是不知这妖女究竟意欲何为?但瞧这光景,她又似乎并无恶意。女人之心,实在太过难以猜度。

    狂风酷寒里,每每想起拓拔野、纤纤等人,便觉焦躁忧虑,但身在万里之外,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

    再往西去,酷寒难耐,晏紫苏也有些不支,所幸当日遇见几只西寒银毛羊,捕杀之后,剥其皮制成大衣,切其肉以为肉膏。

    蚩尤见她穿上银毛羊衣之后,银装素裹,妩媚俏丽,不由呆了一呆,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西寒的野兽们瞧见咱们,只道是一只熊和一只羊走在一起,心底一定大叫古怪。”

    见他开起玩笑,晏紫苏甚是欢喜,笑吟吟地更加娇媚动人,啐道:“它们若是看见你这只大笨熊只会坐倒在地,还要我这小绵羊抱来抱去,就更觉得古怪啦。”

    蚩尤面上一红,颇为尴尬。他桀骜不驯,自恃狂野丈夫,但现下非但不能动弹,还要这娇娇弱弱的妖女照顾,确是颇为荒唐古怪之事。晏紫苏见他神色突转黯然,心下微微后悔,当下笑着岔开话题。

    西风狂猛,晏紫苏逆风飞行几日,逐渐疲惫不支。这日在空中恰好撞见几只朝南飞来的雪鸟禽龙,当下抓住一只,以蛊虫控制其脑,骑乘禽龙继续西飞。

    一路西去,虽然荒凉苦寒,但两人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在这浩瀚无边的冰雪高原,远离大荒,远离了彼此的阵营,那些过往恩怨都变得飘渺淡薄起来,如此微不足道、轻如云烟。如此死一般沉寂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此刻身边的这个人更加真实,更加重要了。

    天气渐转恶劣,风雪交加,蚩尤的心情却逐渐地好转起来,焦躁狂野的杂念,仿佛也如同冰雪一样沉淀下来,只是周身断骨在极寒之中越来越加疼痛。

    晏紫苏似乎也判若两人,虽然依旧每日变幻脸颜,但态度却越来越发温柔。蚩尤生平之中,从未有一个女孩如此细心而体贴地照料过他,想不到这第一个,便是几次三番将自己害得生死两难的女魔头。有时蚩尤常常会想,在这妖女变幻的容颜下,究竟是一张怎样的脸?

    但花无百日好,月有盈缺时,晏紫苏隔三差五仍会莫名其妙地大发脾气。尤其当蚩尤沉思,回想某些往事时,晏紫苏便会突然嗔怒,一脚朝他断骨伤痛的地方踢去。

    正当他痛不可抑,惊诧恼怒之时,她常常又会格格脆笑,回嗔作喜,满脸春花似的地替他按摩。那温柔甜蜜之意倒令他受宠若惊,面红耳赤,心下纳闷无已。那被强掳来作为坐骑的雪鸟禽龙见状,则每每眯起双眼摇头晃脑,嗷嗷乱叫,也不知是幸灾乐祸呢,还是与蚩尤一齐感叹女人之心?

    这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虽然仍是彻骨冰寒,但比起前几日已大为好转,两人继续朝西飞行。

    高空中吹来的狂风,竟带着微微的咸意,隐隐听见似有若无的涛声。蚩尤在晏紫苏怀里的乾坤袋中,正自打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又作起东海的美梦,忽然听见晏紫苏叫道:“呆子!咱们到啦!”声音极是喜悦。

    雪鸟禽龙的欢鸣声中,蚩尤被晏紫苏从袋中拉将出来,放眼望去,大吃一惊。

    蓝天红日之下,缈缈碧海,无边无际。远处海天交接处,白云翻涌,急速飞扬。时值正午,漫海金光耀眼,照得蚩尤头晕目眩,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惊奇欢喜。

    低头扫望,脚下大地冰雪班驳,绿意隐隐。起伏的土丘上,矮矮的灌木寥落生长。岸边黑礁错落,海鸥飞翔。道道白色的浪花层层叠叠地涌向灰白色的泥滩,呼啸着,冲刷着,瞬息倒退;后面的雪浪飞速冲涌,将先前的泡沫刹那淹没。

    晏紫苏俏脸上光彩飞扬,笑道:“这里便是天涯海角了。”

    蚩尤登时明白,此处竟就是传说中的西海之涯。突然一凛,难道这妖女竟是要将自己擒给西海老妖么?

    晏紫苏叹息道:“呆子,若要将你送与老祖,前几日直接往密山去便是,何苦兜这么一个大圈子?”

    蚩尤被她点破,登时不好意思,嘿然而笑道:“眼下已到了海角,究竟要作些什么,总可以说了罢?”

    晏紫苏抿嘴笑道:“你随我来便知道啦!”驱鸟向下冲去,在海边礁石下落定。抱起蚩尤,跳落到泥滩上,将他轻轻放下。突然伸手剥他的衣服。

    蚩尤吃了一惊,叫道:“你干什么?”

    晏紫苏格格笑道:“想瞧瞧你的**,不成么?”纤手灵动,转眼便将熊皮衣从他身上剥离。蚩尤惊怒交集,挣扎着想要将她推开,但方一用力,全身疼痛欲碎,瘫软无力。

    晏紫苏脸蛋嫣红,柔声笑道:“乖乖的别动。”双手轻轻一扯,果真将他身上衣裤褪了个干净。

    蚩尤惊怒欲狂,险些晕去。心中大骂,口中却是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一阵海风吹来,透骨清寒。

    晏紫苏眼波流转,极快地偷瞥了一眼,脸颊酡红,吃吃笑道:“臭小子,今日才算扯平了。那日在山上树林里,你可没少偷看姐姐洗澡。”

第147章 天涯海角(下)

    蚩尤一愣,突地想起当日初见她时,尾追到林中,无意窥视到她洗浴的情形,脑中忽然闪过她在月色中雪白妖娆的身影,登时脸红心跳,血脉贲张。

    晏紫苏“啊”的尖声惊叫,猛地闭上眼睛扭过头去,抓起他的衣衫,胡乱地盖在他身上,惊惶之下,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肚子,两人又是齐声大叫。

    晏紫苏脸蛋红透,胸脯剧烈起伏,别着头恨恨道:“瞧你平时故作老实,原来也是个轻薄无赖之徒。”

    蚩尤羞惭尴尬,满嘴苦水,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若不是你要剥我衣服,又怎会如此?”

    晏紫苏脸上又是一红,“呸”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想看么?美得紧呢!”羞恼之下,便想一脚踢去,但脚风方动,覆盖在他身上的衣裳便摇摇欲飞,吃惊尖叫,连忙顿住。猛一顿足,走了开去。

    蚩尤面红耳赤,恨不能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却听晏紫苏恨恨道:“呆子,你莫急,我这就给你挖个大洞。”果然弯腰蹲下,在他身旁的泥滩上挖掘起来。

    过了片刻,便挖了一个八尺来长,四尺来深的长形泥洞,底部前高后低。站起身来,拍拍手,似嗔似喜地看着他,道:“你不是要找个洞钻进去么?那就来罢。”小心翼翼地将他拉扯过来,斜斜地推到那泥洞中,头上脚下斜靠其中。

    然后忙不迭地将掘出的烂泥尽数倒回,又在上面来回踩踏,压得严严实实。泥滩说不出的柔软温暖,身子陷在其中,极是舒服。

    晏紫苏瞧他全身埋没泥中,只有脑袋露在泥滩之外,神情煞是有趣,不由得“扑哧”一笑,弯下腰,面对面地凝视着他,嫣然道:“你这个大呆鸟,大笨熊,现在又成了埋在泥里的大呆瓜!”

    蚩尤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索性闭上眼睛不理她。心下直犯嘀咕,这妖女千里迢迢将他带到海角天涯,竟就只是为了将他埋入泥中么?

    忽然额上一凉,麻痒无比。睁眼望去,只见晏紫苏沾满烂泥的纤纤玉指正在他脸上乱画,春花也似的格格脆笑:“既是个呆瓜,总得有些瓜蒂、瓜蔓才是。”龙飞凤舞片刻,左右端详,格格直笑,甚是得意。笑道:“好啦,呆瓜,我不陪你玩啦。”将手指上的烂泥在他脖子上胡乱地蹭擦了一通,起身翩然而去。

    蚩尤吃了一惊,大叫道:“妖女!你去哪里?”

    晏紫苏笑而不答,掠到他身后,似是往南面海岸而去,远远地听见她的歌声,越来越淡,终于细不可闻。

    蚩尤埋在这海滩之中,周身不能动弹,连头颅也不能转动,心中惊怒交集,又带着一丝惊惶。这几日他一直与这妖女在一起,彼此相依,但此时突然不见她的身影,心中竟然蓦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又象是恐惧,又象是失落,说不出的难过。

    情急之下,大声呼喊,但海风呼啸,波浪声声,却听不见那妖女的应答。心下更急,嘶声狂吼,既而怒骂。但任他如何高呼大叫,一无回应。到了后来,喉咙干渴嘶哑,如火烧一般,所发出的声音连自己听了也觉得难听。

    心中空空荡荡,浑无着落,蓦地一阵悲凉恐惧,难道自己当真被这妖女丢弃在这天涯海角了么?看着雪白的浪花从左前方不住地翻涌奔腾,层层逼近,心中测算,不过一个时辰,那潮水必定便要淹没自己。他水性虽好,却无拓拔野的“鱼息法”,在水下至多能支撑两个时辰,等到潮水退却时,多半已被溺死。

    心下悲苦,忖想:“想不到我蚩尤堂堂东海男儿,竟会被海水淹死!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突觉滑稽,仰天哈哈狂笑,笑声沙哑,在海风中弱不可闻。

    太阳西移,白云飞扬。海水涨高了许多,离他已不过十丈之遥。

    滚滚海浪奔腾飞涌,溅起的腥咸浪花溅落在他的脸容唇角,倒给他带来殊为熟悉的感觉,心道:“是了,我生于东海,难道上苍便让我死于东海么?”他极爱海洋,心中忽觉倘若溺死于海中,倒是远比其他死法来得美妙多了。想到此处,抑郁的心情竟突然放松开来。

    阳光灿烂,海上金光耀眼。清凉的海风摩挲着他的脸颊,不知何以,竟让他想起那妖女的手来。想起这几日同行,那妖女对自己温柔照顾,心中怦然。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看见一只半尺来长的刀角蟹从远处礁石下杀气腾腾地冲将出来,飞速横行。又有一只斑点刀角蟹倏地从另一侧冲出,与它撞在一处,登时你来我往,刀钳飞舞,在沙滩上杀将起来。

    蚩尤在海岛生活已久,素知刀角蟹与那蛐蛐儿一般,彼此之间极是好斗,稍加挑拨便要你死我活。当年他小时,常常与阿虎、单家兄弟等玩伴抓了刀角蟹,饲养相斗,极是有趣。今日在这垂死之时,竟然瞧见如此熟悉的一幕,不由心下温暖,微笑着入神观望。

    那斑点刀角蟹似是不敌对手,刀钳忽地被那只刀角蟹的巨钳夹住,莫一绞扭,险些断折,就此败下阵来,拖曳着那将断未断的刀钳一路溃逃。那得胜者也不追赶,耀武扬威地将刀钳高高举起,然后一溜烟往北面礁石底下钻去。

    那只败走的斑点刀角蟹逃到距离蚩尤几尺处,也不怕他,径直以另一只刀钳在泥滩上乱掘,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埋了进去。

    蚩尤看得大奇,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难道你打输了竟没脸见人了么?”那刀角蟹不理他,埋在泥中,长长的眼珠四下乱转。蚩尤看了片刻,正觉无趣,却见那斑点刀角蟹突然跳将出来,急速挥舞着两只刀角钳,朝着那只刀角蟹藏身的礁石杀去。

    蚩尤惊“咦”一声,那刀角蟹的断钳竟然好合如初!心中蓦地一凛,又是一跳,既而一阵掩抑不住的狂喜。突然之间,明白何以晏紫苏要带他来到此地,将他掩埋在这烂泥之中了!

    敢情这西海海滩的烂泥竟有神奇之效,可以将断骨愈合如初!

    原来这妖女不远万里将自己带到此处,竟是为了医治自己的重伤。一念及此,他忽然怔住,百感交杂,心绪混乱。只是这妖女为何要救治自己呢?隐隐之中,似乎想到一个答案,但这答案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刚一触及,立时面红耳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当是时,听见远处传来晏紫苏欢愉的歌声,悠扬飘荡,如仙乐一般钻进蚩尤的耳中。她果然没走!蚩尤心中狂喜,忍不住便要高声呐喊,脸上忽然一阵滚烫,即将脱口的狂呼又硬生生地吞咽回去。

    晏紫苏翩翩从他头顶越过,俏生生地落在他的身前,手中提了一串绿藻海草和那支翡翠玉瓶,脸上红扑扑的,嫣然道:“呆瓜,适才叫姐姐干吗?才走开便想我了吗?”

    蚩尤心中升起一股温柔之意,想要开口却支吾难言,猛地大声道:“多谢你……你……”但剩下的话却不知如何说才好。

    晏紫苏脸上一红,“哼”了一声道:“呆瓜,你谢得太早啦。我早说过了,要将你的伤治好了再送到北海领赏。你当我是可怜你么?”蚩尤虽然脾气暴烈,却不是呆子,听出她不过是故意以此为托词。心下感激,直楞楞地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晏紫苏“扑哧”一笑,低声道:“傻瓜。”突然看见海水漫将过来,吃了一惊,叫道:“哎哟,幸好回来得及时。”当下又在更远些的泥滩挖掘了个坑洞,将蚩尤从那洞中抱出,移转到彼处去。

    她转身又在泥滩上掘了个坑洞,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青铜瓮,将那些绿藻海草一一放入,然后又从那翡翠玉瓶中倒出百余只色彩斑斓的毒虫,大多蚩尤见所未见,想来是她适才在海中采集的罕见毒物。

    众毒虫在泥滩上缓缓蠕动,相互交叠,状极丑恶。晏紫苏将这些毒虫一一捉了丢进青铜瓮中,然后又抓了烂泥填入。末了,又从乾坤袋中取出十几个瓶子,一一倒了些汁水到那青铜瓮中,然后将盖子旋紧,埋入泥滩深坑。

    蚩尤瞧得诧异,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东西?”

    晏紫苏笑道:“是吃光你五脏六腑的蛊虫!”蚩尤知她胡说,但见适才这工序,又的确象是制作蛊虫,心下犯疑。

    黄昏时,晏紫苏到海中捕了十几只巨大的西海飞鱼,作成鱼冻,喂蚩尤吃了,然后自己又吃了些,合着银毛羊衣,在蚩尤身旁躺下休息。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晏紫苏的声音便越来越小,逐渐不再回答。她这一日似是颇为疲惫困乏,明月初升之时便已沉沉睡去。

    蚩尤心绪纷乱,难以入眠,睁着眼睛,头颅露在泥滩之外,仰望苍穹,想到经脉、碎骨终于可治,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欢悦。

    灰蓝色的夜空中,星辰淡淡寥落,半轮明月雪亮地照在这天涯海角,仿佛冰雪敷盖。夜鸟从海上飞来,漫漫地掠过夜空,怪叫着朝东面的土丘灌木飞去。

    涛声响彻,浪花飞溅。湿漉漉的泥滩映照着明月、星辰的倒影,突然被白浪卷没,然后又摇摇晃晃地波荡重现。

    夜风寒冷,海水卷不到的泥滩上,结了薄薄的冰霜。咫尺之距,晏紫苏沉睡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乌黑柔顺的长发上,也凝结了淡白的薄霜。在月光下看来,她的睡姿如此无邪美丽,纯净得仿佛是一个漂浮于海上的梦。一阵风吹来,冰屑簌簌,掉落在她的脸颊,融化成清水,缓缓流下。

    蚩尤心底忽然泛起汹涌的柔情,喉咙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直想伸手将她脸颊、秀发上的冰霜掸去。但是他不能动弹。

    远远的,似乎有什么海鸟在波涛中鸣叫,婉转悦耳,虚无缥缈,伴着涛声,伴着夜风,伴着月色。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

    这一夜,他没有梦见纤纤,却梦见了他和晏紫苏在那冰原裂谷的壁洞中,紧紧相依。洞外大雪纷扬,覆盖了整个世界。

    此后几日,蚩尤依旧天天掩埋于泥滩之内。每隔六个时辰,晏紫苏便要将他转移一个地方,盖因原来海泥中的药力已经耗光。如此三日之后,蚩尤的琵琶骨已经大为好转,双臂略可抬动,甚至已经可以抓取食物,自己进食。但晏紫苏却不让他多加动弹,依旧亲手喂他。

    西海中怪鱼甚多,味颇鲜美,而且多半有助伤势恢复。由此制成的鱼冻滑爽鲜香,极富弹性,蚩尤吃得大为开怀。

    但经脉的恢复却迟迟未见进展,想来这西海海泥虽然可以愈合骨伤,但对经络却并无关键疗效。

    蚩尤却并不沮丧,盖因只要能恢复行动,便可以逐步调息运功,慢慢修复经脉。即便是要花费数年时光,也在所不惜。

    到了第七日夜间,吃过鱼冻后,晏紫苏将那深埋的青铜瓮挖将出来,旋开盖子,探手其中,徐徐拖出一条似蛇非蛇、似蝎非蝎的怪物,仰颈吐信,獠牙交错,暗红色的甲鳞,散布着点点蓝斑,蛇一般的身体上竟有蜈蚣百足,尾后一根蝎蛰如金钩倒悬,左右颤动。

    晏紫苏喜道:“成啦!”将它托在掌心,送到蚩尤面前,笑道:“呆瓜,张开嘴。”蚩尤吃了一惊,正讶然欲问:“难道你要我将它吞下去?”嘴方张开,晏紫苏的素手已经闪电般地盖到他的嘴上。

    口中一滑,一个冰冷的东西蓦然穿入,瞬间滑入肚中。蚩尤瞠目结舌,张开大嘴,惊怒交集地瞪着晏紫苏。晏紫苏妙目凝视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突然腹中一阵剧痛,仿佛肝胆肠胃瞬间被咬断吞噬一般。蚩尤大叫一声,面色红紫,既而惨白,汗水如雨,涔涔滚落。那穿肚断肠的剧痛烈不可挡,蚩尤几欲发狂,怒吼嘶喊,直想破土而出。

    见他剧痛若此,晏紫苏脸色也变得微微苍白,素手紧紧将他按住,不住地柔声道:“忍一忍,再忍一忍罢!”但那剧痛越来越烈,翻江倒海,蚩尤疼得喘不过气来,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狂吼一声,险些晕倒。

    晏紫苏的手温柔地擦拭着他涌落的汗珠,轻轻地捧着他的脸,眼波中也有些害怕,颤声道:“乖乖地再忍一会儿,马上便好啦!”

    当是时,忽然听见一个人笑道:“想不到九尾狐晏紫苏也会这般温柔,这小子当真是艳福不浅。”笑声阴冷,又带着邪恶的喜悦。

    “谁?”晏紫苏花容失色,蓦然起身。

    蚩尤心中大骇,狂痛中奋力凝神,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泥滩上,一个枯瘦的黑衣男子鬼魅般飘忽站立,麻脸上满是诡异的邪笑,手中月牙弯刀闪烁着耀眼的白芒。正是当日在众兽山中,所遇见的西海九真中的人物。

第148章 地河乾坤(上)

    迷迷糊糊之中,拓拔野听见若有若无的箫声,寂寥淡远,刻骨苍凉,心中蓦地一阵欢喜,喃喃道:“仙女姐姐……仙女姐姐……”突然惊醒,大声叫道:“仙女姐姐!”

    周身麻痹僵硬,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一时之间就连脖颈也无法转动。凝神察探,心中大喜,周身经脉竟已痊愈完好,只是经络气血似是被极为冰寒之气镇住,暂时不能运转。当下一边气随意转,缓缓调息,一边叫道:“仙女姐姐!”

    箫声顿止,万籁俱寂。明月当空,星辰寥寥,两侧雪崖冰壁高矗峭立,耀射着清冷的光芒。竟是在一个寂静而狭窄的冰山雪谷之中。拓拔野心中忽地一阵迷惑,依稀记得自己从那山腹甬道跃出之时,四周乃是山腹内壁,怎地竟到了这露天的山壑中?

    “你……你醒啦!”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清雅温柔的声音,既而一张清丽绝世的脸容扑入眼帘。一时明月失色,冰雪无光。

    拓拔野见她安然无恙,心中大喜,叫道:“仙女姐姐!”

    姑射仙子“啊”的一声,一双澄净秋水中,满是欢悦欣喜之意,低声道:“你叫我仙女姐姐?你认得我吗?”

    拓拔野一呆,旋即恍然,暗自忖道:“是了,隔了四年,我变化如许之大,她自然认不出我了。”但不知为何,心中仍然一阵失望,微笑道:“我……在下拓拔野……四年前曾经在玉屏峰上见过仙子一面。”心中紧张,只盼她能立时想起。

    姑射仙子低声道:“拓拔野?玉屏峰?”俏脸上一片茫然。拓拔野心中如遭重锤,蓦地一阵失望酸苦:“原来她竟连一丁点也记不得了。在她心底,我原不过是一颗微尘罢了!”

    姑射仙子微微摇头,怅然道:“对不住,我什么也记不起来啦。”明眸凝视拓拔野,又道:“公子既然识得我,能告诉我,我究竟是谁吗?为什么会与公子在一起?这里又是何处?”

    拓拔野又是一愣,脑中嗡然一响:“是了!难道她竟然失忆了么?”心中凛然惊骇,思绪飞转,心道:“难道又是那些水妖施了什么妖术,让她记不得从前之事?”忽然一阵欢喜:“原来她并非单单记不得我,实是中了妖法失忆的缘故!”

    见他脸上闪过惊诧、愤怒、欢喜诸般神情,怔然不语,姑射仙子心下诧异,又低声呼唤了他几声,拓拔野方才如梦初醒,沉吟道:“从前之事,仙子当真一点也记不得了吗?”

    姑射仙子轻摇螓首,低声道:“不错。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拓拔野呆呆地望着她,心中砰砰乱跳,口干舌燥。突然冒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仙女姐姐失忆,也是上苍冥冥中安排的么?她记不得自己的身份,便不再是木族圣女,也不必守身独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定要让她恢复记忆?带着她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逍遥自在?”

    姑射仙子站起身来,白衣飘飘若飞,叹息道:“原来你也不知道。”月光照着她的脸容,迷茫凄婉,楚楚动人,身影孤单落寞,仿佛要随风飘去。

    拓拔野忽然一凛:“拓拔野,你这般自私卑劣,岂是大丈夫所为?”脸颊如烧,收敛心神,道:“你是当今木族圣女、姑射仙子蕾依丽雅!”

    姑射仙子娇躯微微震动,低声道:“木族圣女?姑射仙子?”眉尖轻蹙,秋水波荡,反复低吟了数十遍,失望烦恼,摇头叹息道:“我记不起来啦。”

    拓拔野心中一动,喜道:“仙子,我怀中有一个玛瑙香炉,是当年在玉屏峰上你留下的……”姑射仙子冰雪透明的指尖轻轻一点,拓拔野的衣领登时翻开,玛瑙香炉从乾坤袋中徐徐飞出,落到她兰花般的掌心。

    莹白剔透的玛瑙香炉在她掌心缓缓旋转。月光折射,眩光流舞。姑射仙子的容颜在折光照耀下变幻不定,还是黯然摇头,指尖轻弹,将香炉徐徐送回拓拔野怀中。

    拓拔野心下失望,体内真气越转越快,终于将冰封的经脉尽数冲开,“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周身冰屑簌簌掉落。从腰间拔出无锋剑,倒递与她,说道:“这剑乃是木族神器,那夜你曾让我好好保存,你还记得么?”

    姑射仙子握住剑柄,妙目凝视良久,摇头道:“是无锋剑么?但为何又断为半截?”

    见她依旧浑然不觉,拓拔野心下一阵难过怅惘,想起那时月夜,她手握断剑,黯然神伤的情形,更是心潮汹涌,低声道:“人有情,剑无锋。此剑原是当年贵族圣女空桑仙子送与神帝的定情之物。空桑仙子因情得罪,被流放东海汤谷,神帝伤心欲绝,将此剑抛入龙潭,因缘际会,被我得到……”

    姑射仙子微微一颤,秋波荡漾,沉吟道:“空桑仙子?”

    拓拔野见她似是想起某事,心中一喜,但见她目光渐转迷茫,心中又不由得沉了下去。忽然心念一动,从腰间取出珊瑚笛子,悠扬横吹。

    笛声清越宛转,如幽泉呜咽,空林风语,说不出的苍凉凄伤。月光如水,一阵寒风吹来,冰屑纷飞,随着笛声节奏,韵律飞舞。

    姑射仙子怔然而立,出神倾听,白衣翻涌,黑发飞扬,竟似是痴了。不知何时,妙目中滢光点点,一颗泪珠倏然滴落,低声呢喃道:“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素手一颤,断剑铿然没入坚冰石岩。继而柔荑舒展,五指如花开落,掌心突然凝聚起莹白光气,滚滚卷舞,倏然化为一枝玛瑙洞箫。斜倚于唇,十指跳动,合着拓拔野的笛声,一起吹奏那《刹那芳华曲》。

    笛声清幽激越,洞箫苍凉悠远,交相跌宕,**刻骨。两人四目凝视,突然悲喜交集,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很远很远的从前,两人就曾经这般临风齐奏……山风鼓舞,万千冰晶银魄在姑射仙子、拓拔野四周萦绕飞舞,在月光中闪着点点银光,仿佛流萤,仿佛飞雪。

    一曲吹罢,余音袅袅不绝。漫天冰屑悠然飞舞,缓缓落地。半晌,两人两两相望,仿佛被冰雪凝铸一般。

    姑射仙子玉靥泛起淡淡的嫣红,低声道:“这曲子好生熟悉,听了让人莫名地伤心。”拓拔野道:“仙子,你记起些什么了吗?”姑射仙子蹙眉思忖片刻,摇头道:“我记得这曲子的歌词,却记不得在哪里听过了。”

    拓拔野心下失望,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不知那些水妖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这等霸道!”

    姑射仙子道:“公子说我是木族圣女姑射仙子,却不知公子又是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么?我们为何会在此处?”虽然心中殷切,这一连串的问题依旧问得淡雅而从容,殊无急促之态。

    当下拓拔野将四年前自己如何邂逅神帝,如何在玉屏峰与之相遇,又是如何从蜃楼城流亡东海……等等,择其要点,一一道来。至于纤纤身世,则略过不提。说到自己追踪比翼鸟,到了钟山,遭遇身中春毒的姑射仙子时,拓拔野不由大感尴尬,面红耳赤。

    见姑射仙子晕生双颊,妙目中微有愠意,连忙咳嗽道:“仙子放心,拓拔野虽非君子,却绝非浮浪狂徒。并未对仙子有……有不敬之举。”他与姑射仙子狎昵良久,虽未污其****,却已有肌肤之亲,“无不敬之举”可谓含糊之至。心中暗自羞惭,脸烫得仿佛烧焦一般。

    姑射仙子秋波流转,瞥见臂上守宫砂鲜艳依旧,羞恼神色一闪即逝。脸上忽然又是微微一红,低声道:“比翼鸟?”

    拓拔野道:“正是。”突然想起它们尚在乾坤袋中,连忙探手入怀,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掏出。

    比翼鸟簌簌发抖,脖颈四下扭转,“蛮蛮”低叫。突然扑扇翅膀,抖落片片冰屑,一只朝着拓拔野,一只朝着姑射仙子,欢快地鸣叫起来,极是兴奋。

    拓拔野吃了一惊,忖道:“比翼鸟如此激动,难道当真表示我和仙女姐姐……”心中狂跳,瞥望姑射仙子,却见她俏脸嫣红,眼中满是羞嗔之色,两人目光对撞,齐齐扭开头去。

    拓拔野定了定神,又继续往下述说。姑射仙子蹙眉道:“公子说我中了西海鹿女的极乐丹,除了……除了男女交合之外断无可解,那么为何我现下安然无恙?说我中了奇毒,经脉内全无真气,为何我现下真气充沛,经络丝毫无损?”

    拓拔野心中一凛,适才他见姑射仙子醒来,极是激动,一时间竟没有想到此节,被她这般质询,登时说不出话来。思绪飞转,亦是迷惑不解。

    姑射仙子见他张口结舌,又道:“你说我们被雪崩困在山腹之内,为何又突然到了这山壑之中?”语气渐转冷淡,似已有怀疑之意。

    拓拔野叹了口气,苦笑道:“仙子,此中奥妙,拓拔野实是不知。”见她秋水明眸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双眼,似乎想要看到他内心深处,心中一跳,凝神坦然相迎。

    姑射仙子凝望他半晌,眼中疑虑之意稍稍消散,轻轻点了点头,道:“倘若你说得都是真话,我要多谢你啦。”

    拓拔野松了口气,心中忽地一阵委屈。在这清丽绝世、素雅端庄的姑射仙子身前,他竟仿佛又变作了当年那个****、忐忑不安的少年。心中紧张,患得患失。

    两人默然无语,各自沉吟。

    拓拔野四下扫望,这冰壑极是狭窄,最阔处不过六丈来宽,两壁陡立千仞,险峻之极。地势倾斜,北高南低。回首上望,北边远处又是一座高峻险峰,冰雪其覆,崖顶至高处有一凸出的巨石,其中黑黝黝状如洞穴。

    拓拔野凝神细望,险些笑出声来。那山高大浑圆,果真如玉壶一般,凸出的洞石便象是玉壶的壶嘴。心中一动,想起《大荒经》所述,忖道:“是了!此山既是玉壶山,想来我们便是从那壶嘴中掉出来的!”

    忽听比翼鸟“蛮蛮”乱叫,极是欣悦。拓拔野扭头望去,见那对怪鸟簌簌振翅,摇摇摆摆地朝下方飞去。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一齐飘然追去。

    比翼鸟欢声鸣叫,绕过横亘的冰崖,朝右飞去。冷风鼓舞,拓拔野二人忽地闻到一股奇异的幽香,腹中登时一齐“咕咕”乱叫起来,方感饥饿难耐。

    拓拔野忍不住莞尔而笑,见姑射仙子玉靥飞红,知她脸薄,连忙真气运转,将腹内叫声弹压住。

    雪地之中,冰壁之侧,几株矮矮的红树参差而立。那红树高不过六尺,赤干丹叶,开满了五色奇花,异香扑鼻。那花儿共分五瓣,各为红白蓝紫黄,斑斓眩目。树梢上悬挂了灯笼似的红果子,光滑红润,轻轻摇曳。

    比翼鸟扑翅飞到那丹树枝头,脆啼欢鸣,啄食红果。

    拓拔野笑道:“你们倒真是觅食的一流好手。”伸手将红果摘下,以掌心真气擦净,便欲递与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微微摇头,纤手曲伸,“哧哧”轻响,枝头五色花缤纷飞舞,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掌心。一道浅绿色的真气螺旋飞舞,五色花登时化为颤巍巍的花冻玉膏,晶莹剔透。

    见拓拔野讶异地凝视着自己,她脸上微红,转过身去,掩袖将花冻送入口中。她饮食之时,姿态极是优雅,左手衣袖遮挡口唇,右手指间真气夹取花冻,低首垂眉,目不斜视。

    拓拔野心道:“原来神仙姐姐吃的竟是鲜花蜜冻。”稍一定神,咬了一口红果。唇齿清香缭绕,果肉又酸又甜,略带着一丝淡淡的青涩,竟似五味俱全,美不可言。入喉之时清凉甘甜,如山泉汩汩,五脏六腑暖洋洋说不出的舒服。

    拓拔野精神大振,心中欢喜:“不知这是什么仙果?”当下又接连吃了十余个。腹中饥饿稍减,神清气爽。

    姑射仙子又吃了几朵五色花,便不再进食。妙目凝视拓拔野,见他狼吞虎咽之状,嘴角微微牵出一丝笑意,别转头去。心中又升起那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虽已记不得从前之事,但不知何以,先前醒来见着这少年时,竟觉得十分熟悉,似乎早就认识一般。凝视他双眼、与他说话时,这种感觉犹为强烈。是以虽然他所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仍是情不自**颇为相信。隐隐中总觉得,这少年似乎与自己有着极为重要的关联,他断然不会欺骗自己。

    比翼鸟突然尖声鸣叫,从枝头俯冲而下,在冰地上“咄咄”啄击。拓拔野笑道:“你们又发现什么了?”虚空劈掌,真气蓬舞。

    “轰”的一声震响,冰块四射,一股黑色浆液冲天喷涌激射,蒸汽腾腾。异香弥漫,黑浆在半空急速凝固,化为无数玉膏抛洒掉落。拓拔野吃了一惊,蓦然认出这黑色玉膏竟与玉壶山腹中的玄黑膏石并无二致。

    密山冰壑气候苦寒,那黑色浆液喷涌了片刻,便凝固冰结,将冰层破裂处重新封堵住。仿佛一株黑色的珊瑚树,伫立在雪地中。

    拓拔野伸手掰下一块,以真气化为玉膏,送入口中。奇香贯脑,暖流遍体,果然是那山腹中的奇妙膏石,大喜道:“仙子,这便是我所说的膏石了!”

    姑射仙子浅尝一口,轻“咦”一声,颇为诧异,低声道:“难道……这竟是玄玉荣英么?”

    拓拔野讶然道:“玄玉荣英?那是什么东西?”腹中记事珠飞转,也记不得《百草注》中有这么一种膏石。

    姑射仙子淡淡道:“传说当年寒荒大神化魄为石,镇住密山大水。他的毛发化成了这丹树,血液化成了玄玉荣英,人若是服了这丹树花果、玄玉膏液,便可以修补气血,受益无穷。”

    拓拔野恍然道:“是了,我的经脉之伤必定是吃了这玉膏方才痊愈得如此神速!”心中一跳,忖想:“莫非仙女姐姐体内毒素也是由这膏石化解的么?”

    姑射仙子道:“但这不过是大荒传说,见过丹树与玄玉荣英的人少之又少。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让我们遇见了。”

    拓拔野笑道:“既然上苍如此眷顾,那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他的美意了。”当下将玄玉荣英一一化开,饱餐一顿。姑射仙子微微一笑,也低头服食。

    当是时,忽听一阵“轰隆”巨响,狂风大作,漫漫冰雪从两壁高崖滚滚而下,崩塌冲泻。两人吃了一惊,真气蓬然飞舞,形成碧绿色的光罩气弧,将飞瀑狂浪似的雪石冰屑一一震飞,顺着冰壑朝南边汹汹冲落。

    姑射仙子妙目瞥望拓拔野,俏脸上闪过讶异的神色,似是没有想到他的真气竟然如此充沛。

    两人朝北望去,只见密山峰顶一道五彩绚光冲天飞起,扩散为道道眩艳光弧,在夜空中如涟漪一般荡漾开来。密山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巨响连连,两壁的冰雪也应声崩塌,喧嚣奔泻。

    狂风咆哮,冰壑中更为森寒,五彩光弧从密山顶上荡漾到冰壑上空,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铺天盖地倾覆而下,竟如山岳压顶,将拓拔野迫得有些呼吸困难。比翼鸟在两人的护体光罩中上窜下冲,尖叫跳跃,倏然钻入他的怀中。

    姑射仙子花容微变,蓦地低声道:“翻天印!”拓拔野心中一动。按《大荒经》所言,当年寒荒大神为了镇住密山大水,以魂魄化为翻天石印,盖在密山顶上,大水乃消。难道这密山的震动果真是由翻天印引起?这可怕的巨大压力竟是源自于斯?

    心中又是一动,想起当时与姑射仙子一起从山腹甬道高高跃起时,依稀看见一个巨大的五色巨石,耀射出层层叠叠的绚光。自己便是被那绚光中心所发出强猛森冷的压力击昏的……难道那五色巨石便是翻天印么?却不知自己与姑射仙子,何以能从那翻天石印下逃出?

    正思忖间,雪崩滚滚,来势汹汹,合着那神秘的巨大压力更加气势万钧,饶是他们真气强沛,亦觉得有些摇摆不定。

    如此僵持了片刻,密山的震动逐渐转弱,夜空中那涟漪般扩散的道道五彩绚光也逐渐收缩。笼罩于两人头顶的迫在眉睫的可怕压力亦随之骤减。

    两人正自暗舒长气,忽听一声惊天爆响,地动山摇。密山峰顶乱石飞舞,彩光冲天,无数道绚光倏然扩散。那巨大的压力又如山岳崩塌,水银泄地,轰然拍下!

    万仞冰壑仿佛被瞬间压碎,峭壁蓬然炸舞,冰雪巨石漫天错落飞扬,白蒙蒙的一片,不见天,不见地,只听见狂暴的轰然怒响。

    拓拔野凝神聚气,奋力抵御,犹觉那压力寸寸逼迫,仿佛要将他硬生生挤入冰地之中。“喀嚓”脆响,脚下的冰岩迅速裂开。冰壑中雪流汹涌,从他与姑射仙子的四周喧嚣奔腾,万千巨石当头砸下,被他的真气反撞弹起,又被那巨大的重压当空拍得四下乱撞,发疯似的撞在两侧冰壁,惊雷暴响。

    “轰!”拓拔野二人脚下突然一空,地上冰岩蓦地坍塌开一个巨大的裂缝。惊叫声中,被那重压轰然拍撞,朝下摔落。

    匆忙间拓拔野心念一动:“不管下面是什么地方,决计不能和仙女姐姐失散!”热血上涌,猛地伸手抓住姑射仙子的皓腕。姑射仙子微微一震,想要甩开,却又忽然作罢。

    两人手拉着手急速掉落,无数冰石白雪汹汹压下,眼前倏地一片黑暗。想来冰岩裂缝已被随后冲落的冰石封堵凝结。“咕咚!”一声,掉入寒冷彻骨的涡流中,口鼻双耳登时灌入无数冰冷的水,朝下倏然沉去。这冰壑之下,竟是汹涌奔腾的地河激流。

    拓拔野下意识地施展“鱼息法”,周身万千毛孔齐齐张开,水中的空气源源不息地涌入,随着真气在周身经脉恣意流转,渗入血脉,流入心肺。他自从真珠学得这鱼息法后,在水中直如游鱼一般逍遥自在。这地河虽然遄急汹涌,比起东海汪洋实是相去万里,刹那间他已惬意舒展开来。

    忽然发觉姑射仙子手臂轻颤,体内真气乱走,冷水倒灌。心中一凛,明白她不谙水性,仍自闭气强自苦撑。但纵有通天本领,在这冰寒水里也是一筹莫展。当下紧抓她的手腕,朝上浮去。

    岂料那地河涡流中有一股极为强大的涡旋吸力,将他们猛地沉溺其中,螺旋飞舞,朝前顺流急冲。拓拔野奋起神力,跌宕沉浮了许久,竟始终不能突破周围的涡流,甩脱吸力冲**面。

    眼见姑射仙子手臂越来越发绵软,体内真气岔乱,渐渐不支,拓拔野心中大骇,下意识地将她抱入怀中,将口唇压在姑射仙子的唇瓣上,经脉间的空气如江河入海,尽数经喉到口,逸散而出,再滔滔不绝地输入她的口中。

    姑射仙子微一颤动,倏然睁开双眼,脸颊飞红,又羞又怒,便欲将他推开。拓拔野被她这般愠怒地一瞥,面红耳赤,连忙松开。心中一动,突然想出一个法子,右手拍在她后心,真气流转,挟带着清新空气涌到掌心,又没入她的体内,直抵心肺。

    姑射仙子蓦一震动,方知他适才冒犯之举乃是为此,舒了一口长气,妙目凝视拓拔野,歉然传音道:“公子,对不住。我错怪你啦。”

    拓拔野微笑摇头,想起与她温存**的旖旎春光,心中忽地一阵酸苦:“倘若当时仙女姐姐神智清醒,定然宁死也不会让我碰触。”其实这答案他早已知晓,但此时想来仍是情不自**失望落寞。

    涡流遄急,吸力强猛,两人身不由己顺流螺旋而去。

    拓拔野掌心始终如磁石附铁,紧紧贴在姑射仙子的后心,将空气源源输入,心道:“不知这地河流水为何这等古怪?难道也是因为那翻天印的神力么?不知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突然想起寒荒城中,蚩尤、纤纤等人仍在守侯自己,心中一凛:“在密山山腹中耽搁了许久,不知现下是什么时候了?”蓦地想起自己到达寒荒城的前夜,空中尚是一弯钩月,而适才所见的明月,竟是一轮圆月!难道转眼间竟已过了十几日?心中寒意大盛,冷汗遍体。

    不知过了多久,涡流越来越急。拓拔野心道:“倘若在这地河涡旋中随波逐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寒荒城。需得设法离开此地才是。”心念一动,精神大振,暗骂自己好生愚蠢,传音道:“仙子,我腹内有定海神珠,咱们可借神珠之力,冲出涡流!”

    姑射仙子“咦”了一声,颇为诧异,传音道:“妙极。”又沉吟道:“只是这涡流好生古怪,多半是受翻天印神力的左右。也不知定海珠能不能胜过翻天印?”

    拓拔野道:“权且试试便知。”当下凝神聚意,辨查涡流的旋转之势,蓦地倒转定海神珠,周身真气如陀螺般急旋飞舞,激爆而出。

    “轰!”涡流崩乱,旋力骤减。两人低喝一声,借着定海神珠的反旋之力,朝上急冲。

    水花四下激舞,两人倏地冲脱遄急涡流,险些撞上坚硬的石壁。真气蓬然,贴着石壁滑出十余丈,方才将那旋冲的巨力消殆干净。

    水声轰隆,回声如雷。

    拓拔野火目凝神,四下扫望,蓦地吃了一惊。此处乃空荡山腹,两人此刻竟是站在山腹内壁的悬崖上。山腹正中,那滚滚涡流拔地飞涌,仿佛巨大的玉柱,笔直地朝上方旋转冲去。

    拓拔野昂首上望,水雾茫茫,看不清究底。涡流水花离心飞甩,四壁湿漉漉地甚是滑腻。

    侧头望去,姑射仙子白衣飞舞,翩翩若仙。在水中如许之久,竟不沾一颗水珠。拓拔野心中怦然,将手掌从她背心收回。

    姑射仙子嫣然一笑道:“多谢公子。”那笑容如月夜莲花,清丽夺目。拓拔野心眩神迷,热血涌动,只觉得若能天天见到她的笑靥,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甘之若饴,收敛心神,道:“能为仙子效犬马之劳,乃是拓拔之幸。”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凝视着对面石壁,道:“那处山壁最为薄弱,我们便从那里出去罢。”拓拔野突然忖想:“一旦离开此地,仙女姐姐必定要离我而去!”心中登时大痛,险些连呼吸也岔乱。

    见他凝视自己怔怔不语,神情迷乱,姑射仙子玉靥微微一红,低声道:“公子?”拓拔野蓦地醒悟,胡乱回应一声,面红耳赤,终于忍不住道:“出了此地,不知仙子将去哪里?”

    姑射仙子沉吟不语,半晌方低声叹道:“我也不知道呢。”出神片刻,又道:“公子说我是木族圣女姑射仙子,又有许多奇怪遭遇……可惜我全都记不得了。我想……我想去往西荒方山,寻找三生石,或许能记起从前之事。”

第149章 地河乾坤(下)

    拓拔野一震:“方山?是日月山么?”传闻昆仑以西,西荒苍凉之地,有巍峨高山,四四方方,故名方山。其山乃日月降落之处,因而又名日月山。又称巨山、常阳山。

    山有玉门、天门两大险峰,传说为天界门户。玉门峰与天门峰之间的山壑,即是禺谷,又称禺渊。据说当年木族青帝羽卓丞就是在这禺谷之中降伏十日鸟,封印入苗刀中。

    姑射仙子点头道:“正是。方山玉门峰顶的柜格松下,有无忧泉和三生石。据说喝了无忧泉水,能将此生所有难过之事悉数忘记;在三生石上枕卧而眠,却可以将三生之事尽数记起。”

    拓拔野突然记起,当年在东海古浪屿沙滩上观望日落时,蚩尤体内的羽青帝元神曾经慨然低叹:“烂木奶奶的,老子漱泉枕石,却不能忘喜忘悲,超然物外……”想来那所谓的“漱泉枕石”说的便是这无忧泉和三生石了。遥想羽青帝当年,枕卧三生石上,了悟前生来世,漱饮无忧泉水,忘却情仇恩怨,不禁悠然神往,大觉快哉。

    灵机一动,脱口道:“仙子,我正要往昆仑山去,昆仑、方山都在西荒,不如携行同往?”姑射仙子妙目凝视着他,淡淡道:“公子要务缠身,不必了。”

    拓拔野急道:“此去方山,路途遥远,多有风险。仙子孤身前往,又失却记忆,倘若遇到心怀叵测的旧仇故恨,岂不危险?拓拔横竖同路,送仙子一程又有何妨?”

    姑射仙子沉吟片刻,微笑道:“即是如此,我就先行道谢了。”

    拓拔野大喜,忍不住纵声长呼。山腹内登时如焦雷连奏,嗡嗡震鸣。见姑射仙子诧异地凝视自己,不由略感尴尬,哈哈笑道:“仙子,咱们先出了这儿再说罢。”

    此时满心欢喜,精神大振,足尖一点,飞也似的踩着湿滑的山壁冲到对面。反手拔出无锋剑,轻轻一刺,立时没入山壁之中。真气灌注,手腕微抖,顷刻间便切下老大一块。

    过了片刻,断剑一空,一道光线霍然射入。拓拔野大喜,笑道:“成了。”剑锋劈斫,凿开大洞,揉身跃入。

    “嗖!”身形方动,突然脖颈一凉,一道锐利无匹的刀光疾劈而来!

    拓拔野心下一惊,身形电舞,从刀光下瞬息绕过,指尖在那人手腕脉门上一扣,轻而易举地将其手臂反转指住。那人闷哼一声,立时晕厥。

    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拓拔太子,是你!”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拓拔野立时辨出那声音,也是一阵讶异,笑道:“原来是芙丽叶公主!”转头望去,一个华服玉冠的美丽少女优雅而立,淡蓝色的大眼中满是欣悦的神色,正是寒荒国公主。

    此处灯光绚丽,高堂大厅,富丽堂皇;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角炉火熊熊,极是温暖,竟似是芙丽叶公主的香闺。却不知顺着涡流冲卷,何以竟会到了此地?拓拔野心下大为惊异,惑然不解。

    芙丽叶公主惊喜稍逝,又恢复矜持之态,正要开口相询,瞧见洞中又翩然飞入一个清丽如仙的白衣女子,登时吃了一惊,低呼失声。

    拓拔野笑道:“公主,这是木族圣女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凝身而立,淡淡一笑。

    芙丽叶公主见她清丽脱俗,果然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心中登时起了仰慕倾羡之意,盈盈行礼。心下好奇更盛,不知拓拔野何以竟带了这么一个仙子,破墙而入。

    忽然“啊”了一声,道:“难道太子已知寒荒城中情势,这才……这才另劈蹊径,从这里悄悄进来吗?”

    拓拔野奇道:“寒荒城中什么情势?”又笑道:“我这可不是另劈蹊径,实是误打误撞,唐突佳人,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芙丽叶公主失望道:“原来太子还不知道么?”

    拓拔野见她神色言语有异,心中一凛,道:“难道我走了之后,寒荒城中出了什么大事么?”

    芙丽叶公主面色雪白,蓝眼中泪光滢然,忽地盈盈下败,泫然颤声道:“寒荒国将有覆国大难,恳请拓拔太子仗义相助!”

    拓拔野大吃一惊,她矜持高贵,突然含泪行此大礼,必有隐情。连忙将她扶起,温言道:“公主放心,凡是拓拔能力所及,必定全力相助。”

    芙丽叶公主眼波中露出感激羞怯的神情,低声道:“太子大恩,楚芙丽叶永铭在心。”拓拔野收敛心神,微笑道:“公主请细细说来。”

    他笑容温暖,自有令人镇定的神奇力量。芙丽叶公主急剧波动的情绪渐转平定,道:“太子走了十几日,城中局势大变。现在寒荒国可谓风雨飘摇,危在旦夕。那夜你骑鹤走后,突然来了数万只凶禽飞兽,围攻南峰大殿,父王……父王被妖兽梼杌打成重伤……”

    拓拔野吃惊道:“国主眼下没事罢?”

    芙丽叶公主眼圈一红,轻轻摇了摇头:“他受伤极重,眼下仍在昏迷之中。”继续道:“金族使者英招、江疑两位仙人为了救父王,也被打得生死难料。多亏蚩尤公子及时赶回,和拔祀汉等义士一道将众兽赶退。”

    拓拔野心中一沉,脱口道:“蚩尤受伤了么?”他深知这小子打起架来,最是凶狂不要命,当时情形凶险,只怕两败俱伤。芙丽叶公主摇头道:“没有。只是……”迟疑片刻,低声道:“只是那夜之后他也忽然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拓拔野大吃一惊,心中寒意凛冽,失声道:“什么?”见芙丽叶公主面有愧疚之色,忙收敛心神,忖想:“鱿鱼本领不小,应当不会有事。我这般失态,反倒惊吓了公主。”当下微笑道:“这小子多半藏在别处,等候时机。公主不必担心,继续往下说罢。”

    芙丽叶公主低声道:“那数万只飞兽临退之时,在空中组成寒荒大神的神谕,说寒荒八族忘了祖辈的八百虎盟约,自甘为奴,大神要引发密山大水,召集寒荒凶兽,将八族毁灭。”

    “神谕说道,若要平息大神怒意,必须遵照八百虎盟约,独立于金族之外,并且……并且收罗九百九十九个腊月出生的童女,送往密山作为祭礼。”

    拓拔野皱眉道:“密山?”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芙丽叶公主道:“父王重伤,无人能够做主。众长老便在南峰大殿中召开长老会讨论。两位神女则在神殿中祷告。到了半夜,发生了一件可怕祸事……”

    声音微微颤抖,顿了顿,低声道:“北峰神女殿外众卫士亲眼瞧见,金族太子少昊纠缠着女戚,一路走进神女殿,说要与她一起祷告。过了片刻,殿中突然传出女丑神女的惨叫与呼救声。殿外卫士冲入查看,发觉……发觉少昊太子赤着身子,满身鲜血,而女戚赤身躺在地上,已被……已被玷辱杀害……”?说到最后,红霞似火,又羞又怒,蓝眼中泪珠已在不住地打转。

    拓拔野骇然失声,皱眉道:“少昊太子虽然好色,但是断然不会这么糊涂罢?”隐隐中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心中那不祥不安之意越发强烈,蓦地失声道:“是了,雷神!”突然之间,种种疑惑仿佛冰消雪融,此事多半又与水妖有关!

    芙丽叶公主见他又怒又喜,神情古怪,便道:“拓拔太子,此事确有颇多古怪可疑之处,你……想到什么了么?”拓拔野摇头道:“你先说罢。”

    芙丽叶公主点点头,又道:“神女被少昊太子凌辱杀害,大伙儿都义愤填膺,吵嚷着要将他杀了祭奠大神。但他是白帝之子,倘若当真将他杀了,只怕立时便要引起大战。众长老争论不休,一时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来,便先将少昊太子关押在密牢之中。”

    拓拔野道:“纤纤、拔祀汉他们呢?”

    芙丽叶公主叹道:“女丑说太子一行乃是不祥之人,惹怒大神,所以将纤纤姑娘、拔祀汉等义士都关入密牢之中。”拓拔野虽然业已猜到,但心中仍不免有些担忧恼怒,点头道:“公主请继续说罢。”

    芙丽叶公主道:“那夜天镜湖水沸腾不息,空中又来了万千怪鸟凶兽,发疯似的攻击寒荒城。百姓们都害怕得紧,躲进山腹甬道。女丑警告长老会说,这是寒荒大神动怒的征兆,必须尽快将冒犯神威的少昊太子杀了,引领八族起义。”

    她蹙眉道:“但是这些年来,金族对我们颇为照顾,每逢灾年,更源源补给,八族百姓都无造反之意。这般逆乱,未免师出无名。况且金族实力远胜于寒荒八族,当真要打起战来,八族必定生灵涂炭,苦不堪言。长老会中,许多人不敢答应。赞成的人与反对的人比起来,仍是少数。因此决议始终不得通过。

    “这般僵持了三日,凶兽越来越多,不仅寒荒城遭灾,八族诸多村寨都倍受妖兽侵害。眼见妖兽越来越多,快要支撑不住,派往金族求救的使者又都被凶兽吃了,大家心里都害怕起来。倪长老提议以天镜湖水寻找寒荒大神的转世之身,带领大伙儿度过难关。

    “岂料天镜湖水中出现的影象竟是当年寒荒三大祭司之一的祭天神祝楚宁,也是我的堂叔,他早年便是为了挑事对抗金族被驱逐出寒荒城。众人无法,只好请女丑以法力将他招来。

    “楚宁到了之后,召集了城中数百名壮士,施展法术,血战了一天,将妖兽尽数赶跑。大家都对他极为敬服,都说他是无所不能。长老会当日便奉他为大巫祝,恢复爵位俸禄。”

    拓拔野脑中思绪飞转,已经粗略地猜出大概。听她话语中对这楚宁隐隐有不屑之意,问道:“公主认为此人如何?”

    芙丽叶公主迟疑道:“父王对他曾有评价,认为有雄才大略,但是太过偏激暴戾,喜欢走旁门左道。我只是觉得,他此时突然出现,实在……实在太过凑巧。”似是觉得如此评人是非,颇为不该,面上一红,不再往下说。

    拓拔野点头道:“那么他登上大巫祝之位后,又作了什么事?”

    芙丽叶公主道:“他与女丑一道向长老会施压,说若要平息寒荒大神怒气,永得平安,必须遵照万兽神谕,立即将九百九十九名童女送往密山,并且斩杀少昊太子,尽快举兵,分疆裂土。此时他已颇有威望,长老会中不少人转而支持他。但仍是主张保持现状的人更多一些。最后,长老会同意将九百九十九名童女先送往密山,少昊之事,再另外议定。”

    拓拔野面色微变,皱眉道:“长老会竟答应将千名童女送入虎口?”苦笑摇头,沉吟道:“那么现在局势如何?”

    芙丽叶公主道:“楚宁说,倘若不在明日决定,寒荒七兽将会尽数复活,冰甲角魔龙会随着密山大水一起肆虐寒荒。城里人心惶惶,都害怕得紧。楚宁从城中挑选了两千名卫士作为‘神卫兵’,直接听从他的指挥。派遣这些卫士软禁那些倾向金族的长老们,监控一言一行。”指了指那被拓拔野制服,昏厥在地的卫士,说道:“这卫士便是他遣来看守我的。”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必对他客气了。”飞起几脚,踢中他的腰肋,将其经脉尽数封住。脚尖一勾,踢入床底。

    芙丽叶公主忍俊不禁,微笑道:“不知太子又怎会与仙子从这墙里破洞而出?”

    拓拔野望了姑射仙子一眼,脸上微微一红,笑道:“说来话长……”忽听屋外嘈杂声大作,有人“哐哐”猛敲铜门,叫道:“公主,不好了!金族大军兵临城下,已经将我们团团包围了!”

    拓拔野等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芙丽叶公主高声道:“你说什么?”

    门外卫士惊惶喊道:“金族大军已经将我们团团包围了!各长老都已赶往神女殿,请公主殿下移驾前往!”

    拓拔野与芙丽叶公主对望一眼,心潮翻腾汹涌,也不知是喜是悲。

    眼下寒荒国人心惶惶,乞和求战者,大致相抵,形势极为微妙。金族大军压境,则令局势如箭在弦。长老会要么立时释放少昊,大开城门,捆缚楚宁等人请罪;要么拥立楚宁为首,以少昊为人质,当即举兵造反。倘若是后者,今夜寒荒城必定血流成河……门外卫兵见公主不应答,接连大声催促。芙丽叶公主蓝眼凝视着拓拔野,似乎在等他定夺一般。

    拓拔野心念微动,已有了计议,微微一笑道:“公主,走罢。咱们去会会那无所不能的大巫祝楚宁。”

    芙丽叶公主对他颇为信赖,见他轻松自如,成竹在胸,登时放下心来,嫣然一笑,蓝眼中却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来,再次盈盈行礼,低声道:“多谢太子,多谢仙子。”

第150章 沧海月明

    圆月皎皎清辉漾漾。西海波涛汹涌层层白浪轰雷奔腾冲卷着灰白色的泥滩。

    那黑衣男子怪异地笑着弯刀在手中呜呜旋转亮起一道道眩目的白芒;身形如鬼魅飘忽朝着蚩尤、晏紫苏缓缓走来所过之处泥滩上竟浑无足迹。

    晏紫苏彷佛突然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眉刀羽真’鸠扈。”探头四望笑道:“老祖呢?没随你一道来吗?”

    鸠扈嘿然笑道:“晏国主只管放心老祖他们都在万里之外呢!”

    晏紫苏笑道:“鸠真人这话得好生古怪老祖没来我为什么要放心?”她巧笑倩兮音容妩媚瞧得那鸠扈有些魂不守舍一味嘿然怪笑。

    此时蚩尤腹中如绞肝肠寸断恨不能立即从泥滩中冲出跃入冰冷的海中消减这炽烈的痛楚。身上痛不可抑心中却是历历分明。眼下西海水妖为了寒荒国之事几已倾巢而出这等紧要关头这眉刀羽真竟突然出现于此绝非偶然。倘若当真是由西海老祖指使则岂不意味着诸水妖业已怀疑晏紫苏吗?眼下被这水妖抓个正着她处境之凶险可以想见。一念及此蚩尤心中蓦地一阵惊怒担忧。

    鸠扈盯着蚩尤凶光闪烁故作讶然道:“咦?这子不是被晏国主神针打得死透了吗?怎地又活过来了?难不成是我眼花了?”

    晏紫苏瞟了蚩尤一眼格格笑道:“鸠真人电眼如炬怎会瞧错?他就是那蚩尤子。那日我回到众兽山时现这子竟然没死活蹦乱跳地在山里奔走料想他必定是有什么辟毒宝物诈死逃生于是就一路追拿他去啦!费了老大的气力才在这西海边上将他擒住眼下正要给他下蛊绑回北海呢!”

    鸠扈哈哈怪笑道:“是吗?想不到竟有人能在老祖与晏国王的合击之下逃生这可有趣得紧了。”

    晏紫苏翩然转身有意无意地挡在蚩尤的前面笑道:“是啊!我也纳闷得很呢!想不到这子瞧来呆头呆脑的竟有这般能耐。”眼波流转嫣然道:“是了鸠真人怎么也回到西海来啦?难道寒荒国之事已经彻底平定了吗?”

    鸣扈嘿嘿道:“巧得很晏国王那日前脚刚走鸠扈就奉老祖之命后脚跟去。”

    晏紫苏若无其事地笑道:“是吗?那可真巧啦!”

    鸠扈缓缓移近弯刀韵律地旋转杀气凛冽逼人而来。嘿然道:“还有更巧的哩!那日在众兽山中鸠扈恰巧看见晏国王飞到天井崖下救起了一个快死了的子;又恰巧看见晏国主带着这子御风飞舞一路朝西海而去。鸠扈眼神不好依稀看出那子像是死透了的蚩尤心中老大的奇怪所以就忍不住一路跟来了。”声音阴冷似笑非笑绿豆似的眼死死地盯着晏紫苏的俏脸彷佛要洞穿她的内心一般。

    蚩尤心中大凛这水妖一路跟踪必定瞧得分明任由曼紫苏如何狡赖也是无济于事了。突然想到连日来自己与晏紫苏话相处的诸般情状都落入这水妖的眼中去心中蓦地一阵莫名的狂怒。大吼一声强忍剧痛便想不顾一切地冲出泥滩将其撕为万段!

    晏紫苏突然回身纤巧秀足闪电般压在蚩尤的肩膀上登时让他动弹不得笑吟吟道:“臭子又想胡闹吗?”传音叹道:“呆子你能斗得过他吗?现在蛊虫作正是最为凶险关键的时刻千万不要乱动。否则我可不管你啦!”

    蚩尤剧痛焦躁怒欲狂。但听了她的娇媚话语竟如清水浇瞬间冷静下来:心道:“是了眼下我连蚂蚁也踩不死一只又怎地与这狗贼相斗?重伤未愈这般冒失地跳将出来非但无益反倒给她增添顾忌。她机灵得很定有法子对付这水妖。”当下意守丹田强自忍住。

    晏紫苏回眸笑道:“原来鸠真人早就瞧见我啦!既是如此为什么不和紫苏打个招呼呢?那不是太过生分了吗?”叹了口气嫣然道:“既然被你瞧见那我就实话吧!不错是我将这子救活了。我早就过啦!要靠他向真神领赏讨那本真丹呢!要是被老祖这般一掌打死我的封赏岂不是泡汤了吗?”

    鸠扈嘿然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忽地又皱眉道:“是了鸠扈这一路上瞧见曼国主似乎对这子关心得很抱在怀里嘘寒问暖亲手作羹汤。嘿嘿想不到杀人如麻的晏国主对囚犯竟是这般温柔体贴吗?奇怪奇怪有趣有趣。”嘿嘿干笑竟似大有妒意。

    蚩尤又是一阵大怒倏地面红耳赤便要大吼恕骂;突然看见月光下晏紫苏俏脸跎红娇喔羞怒之态美艳不可方物心中“咯咚”一响竟似看得呆了。心中一阵乱跳想到一路上的温柔旖旎呼吸窒堵那羞恼愤怒竟突然变为不出的甜蜜之意。

    晏紫苏格格笑道:“原来鸠真人竟是在吃这子的醋吗?既然如此你也乖乖做我的囚犯便是。”

    鸠扈那张麻脸蓦地胀为紫红色在夜色中不出的丑陋险恶干笑不语。在距离曼紫苏六丈处站定咳嗽一声嘿然道:“晏国王咱们已经兜了万里路了现下就不必再兜圈子了吧?”

    晏紫苏嫣然道:“既然鸠真人有话要只管开口便是。”

    鸣扈嘿嘿干笑数声沉吟不语一双绿豆眼在她的身上不住地打转。过了片刻方才咽了口口水、涎着脸道:“晏国王是明白人难道还不明白鸠扈的心思吗?”

    晏紫苏妙目中倏地闪过羞怒神色凌厉杀气稍纵即逝。蚩尤听得又是愤怒又是纳闷心道:“这狗贼不知想要挟什么?”腹内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涔涔。

    眼见晏紫苏俏立风中笑吟吟低头不语黑衣翻飞玲珑毕露;鸠扈麻脸上闪过怪异的神色整张脸彷怫都因激动而扭曲了一般往前走了一步嘎声道:“晏国主只要你答应了我今日之事我便忘得一干二净决计不向旁人提起……”

    晏紫苏仰头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鸠扈一楞目光陡然森冷桀桀笑道:“那也无妨。鸠扈他日拜见老祖之时自会将近日所见所闻一一如实禀报。”

    曼紫苏格格笑道:“是吗?也不知老祖是信你多些呢!还是信我多些?”

    鸠扈阴冷地笑了几声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只银白色的四翅怪虫嘿然道:“老祖即便不信鸠扈也应当相信这‘泪影虫’吧?这一路上它可是哭个不停哩!”

    曼紫苏花容瞬间惨白笑容也突然凝住了一般。蚩尤剧痛欲狂迷糊中觉得这“泪影虫”的名字好生熟悉。蓦地一凛突然想起大荒中有一种罕见的奇虫传闻它流泪之时可以将当时所见的情景影印入泪珠之中;泪珠滚落泪囊凝结为内有影像的珍珠因而这种奇虫名为“泪影虫”。蚩尤惊怒之下清醒大半。这水妖倘若己将自己二人一路情形影印于那怪虫的泪珠中晏紫苏纵有千张嘴也辩不分明了。

    涛声阵阵海浪层层汹涌。潮水倏然淹没了晏紫苏的赤足又倏然退却。晏紫苏低头望着自己雪白的脚趾笑而不语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鸠扈转头望望天空那轮明月嘿然道:“晏国主我跟了你们足有十日了你可知我为什么偏偏挑了今晚现身吗?”

    晏紫苏脸色雪白依旧笑而不笞。

    鸠扈怪笑道:“嘿嘿今夜是月圆之夜再过几个时辰晏国主再神通广大也要变成一只九尾狐狸。鸠扈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要抓住一只狐狸总不是什么难事吧?”突然语锋一变厉声狞笑道:“晏紫苏若是识相就乖乖地脱光了衣服让老子玩个痛快!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就将你先奸后杀连带着这臭子一起剁成肉泥!”面目突转狰狞凶怖周身黑衣蓬然鼓舞。

    蚩尤此时方知这鸠扈竟是妄图以此要挟玷辱晏紫苏。熊熊怒火轰然灌气得险些爆炸开来双目尽赤狂吼道:“狗贼敢耳!”

    鸠扈大怒右手一抖那弯刀“呼”地一声破空飞出一道雪亮的刀芒闪电般斩入蚩尤头侧的泥滩。“砰”地巨响泥浆迸溅蚩尤只觉一股锐痛直刺骨髓与体内蛊虫裂痛相激险些晕去。他这一刀只是虚晃倘若当真力蚩尤眼下避无可避早已被劈为两半。饶是如此其气芒锋锐也令现下的蚩尤大吃不消。

    晏紫苏格格脆笑花枝乱颤嫣然道:“鸠真人为何对紫苏这般不依不饶?”

    鸠扈听她温言软语面上的煞气不由又淡了下来嘿然道:“曼国主谁让你这般撩人?那日鸠扈在北海潜龙宫见了你连魂魄都找不回来了。嘿嘿那时我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尝尝你的滋味。”到最后几字竟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曼紫苏笑道:“是吗?那你便过来吧!”俏脸高仰水汪汪的眼睛勾魂摄魄地望着鸠扈浅笑吟吟。

    鸠扈嘿然摇头道:“嘿嘿晏国主身上少藏了千儿八百只蛊虫鸠扈就算长了一千个胆也不敢靠近。”

    晏紫苏吃吃笑道:“胆鬼又想摘花又怕刺扎。”眼波流转柔声道:“鸠真人你究竟想怎样呢?”

    鸠扈咽了口口水干笑道:“晏国主你乖乖儿地衣服脱光丢得远远的千万别耍什么花招。”手中弯刀虚晃对准蚩尤的头颅。

    晏紫苏笑道:“咱们可把话先清楚啦!这子是我的聚宝盆呢!你若是伤了他一根寒毛我可就不客气啦!”一边着一边轻解罗衫黑色长袍倏然滑落仅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桃红色亵衣站在雪白的浪花中。

    玉体玲珑浮凸有致楚楚动人活色生香。

    蚩尤脑中嗡然一响心中悲郁狂怒想要怒吼制止却痛得不出声来经脉断裂处如刀割火焚彷佛可以听见无数块垒崩散粉碎的声音。

    ※※※

    海风吹拂亵衣翻飞春光妙处隐隐若现。鸠扈全身僵硬木楞楞地张大了嘴不出话来。血红的眼紧紧地盯在晏紫苏冰雪莹白的**上顺着那纤美的脖颈一路下滑那浑圆骨感的肩头优美的锁骨隐藏于桃红薄纱之下的高耸雪丘不盈一握的腰肢雪白丰美的臀部修长曼妙的双腿……目中欲焰熊狂喉中出低沉的怪响。

    潮水倏然涌至浪花飞卷那桃红色的亵衣倏地被白沫卷落随浪飘摇而去。

    晏紫苏一丝不挂地站在海中站在淡淡的月色里彷佛一树梨花簌簌风中美得令人瞬间窒息。

    蚩尤怒不可抑体内彷佛突然迸爆炸裂出一声凄列的嘶吼恨不能将鸠扈的双眼挖将出来。那熟悉的凛冽杀意在他喉中、脑熊熊焚烧让他喘不过气来。强烈的恨意在心中浓缩为越来越鲜明的呐喊要将这无耻狗贼碎尸万段!

    鸠扈颤声道:“妙极!妙极!”左手连弹黑光飞舞接连不断地打在晏紫苏的身上晏紫苏低哼几声动弹不得周身经脉己被他尽数封住。晏紫苏格格笑道:“胆鬼将我经脉封住作甚?难道你喜欢抱着一个木头吗?”

    鸠扈喘息着怪笑道:“你太过狡猾还是心为好。抱着木头就抱着木头吧!老子也管不得了!”手中弯刀忽然旋转贴在背上形如鬼魅闪电般朝晏紫苏飘去。

    蚩尤吼道:“狗贼你敢动她一根寒毛蚩尤爷爷就将你撕成碎片!”鸠扈理也不理倏地掠到晏紫苏身旁徐徐绕走喘息着瞪眼上上下下地凝视手指颤抖地搭上了她雪白滑腻的肩头。

    晏紫苏格格脆笑挣脱不得。眼波凝望着蚩尤双颊酡红瞬间苍白别转头去。

    蚩尤震天怒吼眼角迸出血丝整张脸扭曲可怖狰狞如凶神妖魔哑着喉咙厉声大骂。一阵海涛汹汹卷过登时将他和他的喊声一齐淹没。

    那冰冷咸涩的海水瞬间拍来砸在蚩尤的脸上却浇灭不了熊熊恨火。海水在舌根徐徐泛开不出的咸涩。浪花朦胧中看见那鸠扈的手爪颤抖着在晏紫苏莹白的肩膀上摩挲朝着巍巍雪丘摸去心中苦怒悲愤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饮其血。狂怒之下全身竟剧烈震颤起来。

    蓦地一声大喝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量竟从泥滩中跳将出来!

    “啊!”晏紫苏惊叫一声鸠扈也猛吃一惊住手凝神戒备。

    蚩尤惊怒狂喜一齐袭上心头:“难道自己的伤势竟己好了吗?”刚一念及体内狂裂剧痛几将晕厥踉跄着摔倒在地。

    鸠扈松了一口气阴冷怪笑道:“子你嫌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么?老子就让你看个明白。”乌黑的手爪猛地抓住那浑圆的雪丘晏紫苏微微一颤出一声低吟脸上羞怒之色一闪而过。

    蚩尤怒吼着强自撑起朝鸠扈冲去。侧面浪涛飞卷轰然一声登时将他掀翻在地。

    鸠扈哈哈淫笑恣意的揉搓着晏紫苏的雪丘斜睨蚩尤嘿然道:“晏国主这子不是你的囚犯吗?怎地看见你和我亲热竟连性命也不要了?”

    晏紫苏咬着嘴唇眼波温柔地凝视着蚩尤悲喜交集。

    涛声悲奏浪潮怒涌。蚩尤咬紧牙关喷火双目盯着鸠扈一言不缓缓地爬起身来。那目光中充满了狂肆的恨意与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鸠扈明知他眼下形同废人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股森冷彻骨的惧意。惧意瞬间变成羞恼愤怒桀桀怪笑道:“子你给我乖乖地躺着看吧!”右手凌空疾劈黑光破舞当头击在蚩尤额蚩尤闷哼一声鲜血长流身形微晃再次摔倒在地。

    海浪倏然卷过迅洇开猩红之色。

    晏紫苏大惊俏脸“咧”地惨白连声呼叫蚩尤昏迷不醒。鸠扈妒意横生冷笑道:“晏国主对这子倒关心得很……”

    晏紫苏扭过头来妙目森冷地凝视着鸠扈淡然笑道:“鸠真人我可是过啦!若是他少了一根寒毛就别怪我不客气……”

    鸠扈突然大怒重重一个耳光将晏紫苏击倒在地喝道:“贱人!老子忍你够久啦!你以为自己了不得吗?有烛真神撑腰就谁也不放在眼里?他***勾结外贼还敢这般气焰嚣张老子今日倒要看看你怎么神气!”

    晏紫苏脸颊潮红胸脯急剧起伏格格笑道:“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鸠扈狞笑道:“想吓唬我?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将你先奸后杀!嘿嘿横竖有这臭子做替死鬼。”拉着她的手臂在海水泥滩中急拖行到了蚩尤身前数尺之处停下飞起一脚踢在蚩尤的肚腹上喝道:“他***起来!”

    蚩尤猛一颤动徐徐睁开眼睛。鸠扈蓦地揪住他的头硬生生提了起来指着晏紫苏狞笑道:“你不是喜欢这贱人吗?好好看看老子怎么玩你的女人!”狠狠地将他的头摔在泥滩上又猛踹了他一脚蚩尤弓起身子疼得龇牙咧嘴泪水也禁不住冒将出来心中怒火狂沸欲炸。

    鸠扈喘息着瞪视着晏紫苏狞笑道:“贱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俯身指住她的脖颈往她花唇上咬去。

    蚩尤悲怒狂吼突觉喉中一甜数百紫黑色的血块迸飞而出体内忽觉空空荡荡剧痛全消。刹那之间任督二脉竟似霍然贯通继而阴阳二脉也突然畅通……

    当是时鸠扈即将触及曼紫苏花唇晏紫苏突然盈盈一笑目光中闪过怨毒、欢喜、愤怒的神情。鸠扈心中荡地一惊视线所及突然看见一只幽绿色的怪虫闪电似的从她的两瓣花唇间飞出倏地没入自己口中!

    鸠扈大骇突觉喉中一疼宛如刀割剑剐声带竟瞬间断裂;继而一团毒辣烈火轰然卷下直冲肠腹。晏紫苏银铃般的笑道:“这‘美人舌’味道如何?”鸠扈惊怒如狂嘶声怪叫奋力一掌朝着她春花似的笑靥上拍落。

    突听蚩尤一声大吼闪电似的跳将起来左手如钢钳铁爪蓦地指住鸠扈的脖颈将他硬生生提起右手双指如流星飞舞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鸠扈双眼之中。

    “哧!”血箭飞射。鸠扈嘶声惨叫双掌轰然猛击黑光爆舞激撞在蚩尤胸腹。蚩尤闷哼一声口喷血雨冲天倒飞口中却哈哈长笑:“他***紫菜鱼皮好痛快!”双手一捏将指缝间的两颗眼珠挤得粉碎。

    鸠扈双目黑洞幽然满脸血痕手爪乱抓出鬼哭狼嚎似的悲吼。突然反手拔出弯刀朝着半空中的蚩尤飞旋怒斩!

    晏紫苏失声惊叫连忙默念蛊诀。鸠扈惨叫一声立时仰天跌倒。

    但那弯刀业已脱手飞出破空怒舞在月光下闪起银轮眩光。刀势如风雷“嗤”地一声不偏不倚霍然劈中蚩尤脸额入骨三分镶嵌着震动不已。

    鲜血喷溅蚩尤眼前一片血红头颅犹如迸裂开来一般。大吼一声奋力将那弯刀生生拔出想要朝那鸠扈掷去但体内方甫通畅的几道经脉又蓦然断裂真气瞬间荡然全无重重摔倒在浪花之中。鲜血汨汨将潮水急剧染红。

    冰冷的海水四面波荡包围蚩尤剧痛欲死混沌中听见晏紫苏尖叫道:“呆子快将头埋到泥滩中!”当下竭尽余力将脸额紧紧贴在柔软的泥滩上。细腻柔软的泥滩温柔得如同晏紫苏的手伤口的剧痛登时消减。

    那鸠扈厉声痛吼在海潮中茫然旋转散血污形如妖魔。突然怪叫一声周身肌肉急剧波动骨骼锐变灰色毛羽纷纷破肤而出瞬息间化为一只人面灰鸠冲天飞起在海风中胡乱飞舞怪叫迭声。

    晏紫苏娇叱道:“哪里走!”口中念念有辞。鸠扈在半空张开巨翼出凄冽的悲啼通体血红透明剧烈搏动。突然“砰”地一声巨响那只幽绿色的怪虫从他背脊破撞而出直冲霄汉。

    鸠扈嘎然惨啼毛羽迸飞血肉激溅四下迸炸爆舞;刹那之间只余下一具森森白骨;白骨依旧舒展飞扬的姿势在夜风中停顿片刻蕞地化为纷扬的粉末。

    晏紫苏躺在海潮中格格脆笑欢愉快意。忽然看见漫天横飞洒落的血肉之中竟有一只银白色的四翅怪虫低低掠过出嗡嗡的叫声朝着东边飞去赫然是鸠扈的“泪影虫”!

    晏紫苏面色骤变心彷佛突然停止跳动一般失声道:“糟糕!”想不到鸠扈临死之际竟提前将这怪虫放飞逃离!倘若这怪虫按他指使飞回西海老祖等人的手中……心下惊怒惶急不敢再往下想。但此时周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泪影虫从头飞过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冰魄似的圆月、疏淡的星辰在深不可测的夜空中耀射着冷冷的光。她僵直地躺在寒冷的海水里潮水已经淹没到她的耳际满头黑在海涛中迷乱地漂浮荡漾。周身冰凉恐惧懊悔脑中一片空茫。

    突然心想:“是了我真是吓傻啦!这里到众兽山途中万里冰雪寒荒泪影虫这般弱又怎能飞到?即使不被风雪冻死也必定成为雪鹫冰鸟的腹中之物。”一念及此心中登时欢喜起来。但隐隐之中仍有一丝顾忌担忧。

    蓦地想起蚩尤生死不知猛地一凛方甫放下的心又立时高悬起来。寒意凛冽急忙大声呼喊;接连喊了数十声四下浑无应答只有海浪声声鸥鸟鸣啼。凝神聚意竟连他内心的两心知也感应不到了。

    晏紫苏越焦急恐惧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那呆子吃了鸠扈一刀已经……已经死了吗?”心中突然如尖刀刺扎痛不可抑险些透不过气来尖声大叫:“蚩尤!呆子!你……你可别吓我!快些回话呀!”

    如此又叫了数十声仍是一无回应她心里更加慌张害怕一面大叫泪水一面接连不断地涌将出来。

    ※※※

    风声呼啸浪涛层叠铺卷。水花迷蒙中星辰摇摇欲坠夜幕彷佛要崩塌下来一般。她竭尽全力大声呼喊着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嘶哑终于连自己也听不分明了。周身在寒冷的海水里颤抖无边的黑暗的恐惧空茫地包拢着彷佛那越涨越高的潮水要将她彻底吞噬。

    海潮汹涌一阵大浪冲来将她朝岸上推送继而又蓦然回卷将她拖曳着浮萍般朝海中漾去。正跌宕沉浮突然臂上一紧竟被人牢牢抓住。晏紫苏吃了一惊转头望去“啊”地一声哭出声来。

    那人眉目英挺面色苍白正是蚩尤。自右额头到左颊被鸠扈的弯刀斜斜地砍了极深极长的一道口子伤口虽己被泥滩愈合但皮肉翻卷歪歪扭扭连挺拔的鼻梁也断了一个缺口不出的难看可怖。

    晏紫苏心中大痛想要伸手抚摸他脸上伤口却动弹不得恨恨道:“杀千刀的鸠扈早知如此便不让你死得这般痛快啦!”心下难过泪水滚滚柔声道:“呆子还疼不疼?”

    蚩尤费力地摇摇头哑声嘿然而笑想话却不出声来。此时他体内经脉重归断裂混乱之态真气岔乱奔走酸软无力。唯有右手紧抓晏紫苏的手臂牢牢钳握不知何处来的力气。

    晏紫苏破涕为笑道:“呆子谁让你这般莽撞地与他拼命?”听见他心中所思忽然脸上酡红一片极是欢喜低声道:“傻瓜他哪能占得了我的便宜?”

    蚩尤呆呆地凝视着她**的身躯苍白的脸上突地赤红。想到那鸠扈竟恣意地揉摸她的肌肤心中愤恨怒火又熊熊跳窜忖想:“他***紫菜鱼皮怎地那时突然没了气力?否则便先将那狗贼的爪子砍下再剁成肉酱。”

    晏紫苏眼中蓦地闪过羞恼愤恨的神色突然得意地格格笑将起来。蚩尤大为纳闷皱眉望她。晏紫苏笑道:“呆子难道我只会变脸不成?”脸上又是一红却不往下。

    蚩尤恍然这妖女在那鸠扈步步紧逼之时多半已经做了变化。那鸠扈所触及的她的肌肤自然已非其身了:心中莫名地大喜那抑郁愤懑之意登时烟消云散。

    晏紫苏脸上更红娇艳欲滴呻了他一口道:“你这般欢喜作甚?难不成觉得自己吃了什么亏吗?”话语娇嗔脸上却笑吟吟地颇为欢喜。

    蚩尤陡然大震心里忽然一阵惊惶迷乱忖想:“是了那狗贼摸了妖女的身体我为何会这般狂怒?得知那狗贼摸到的不是她真正的肌肤身体我又为何这般庆幸?难道……难道……”自与晏紫苏重逢以来这念头他便一直隐隐地藏于心底深处偶有想到也觉得荒谬可笑立时移念他想。

    若在从前他素来不知、不想男女之事一心叱吒大荒重建蜃楼城即便有今日际遇即便当真喜欢上这水族妖女多半也是懵然不觉。但暗恋纤纤之后初知其中甘苦;与八郡主一段无由而始、无疾而终的因缘更加让他逐渐懂得深究反思。

    此刻被她一语醒登时如五雷轰蓦地呆住。想到这一路八千里寒荒绝地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诸端情景想到鸠扈纠缠她时自己狂怒欲爆的心情那念头登时越来越鲜明心中突然升起惊惑惶恐之意。

    正自慌乱惊恐体内蓦地又是一阵剧痛爆胀欲呕难受之极。喉中腥甜“哇”地一声猛地又喷出数十块紫黑色的血淤来漂浮于潮水上趺宕摇漾。

    晏紫苏不忧反喜笑道:“好啦!好啦!我给你喂的那‘西海蝎蛇蛊’还当真有效呢!”

    蚩尤心中一凛那西海蝎蛇蛊乃是传中极为可怖的蛊毒一旦进入人体便顺着气血经脉四处疯狂咬噬最后沿着脊柱钻入脑中吸食脑髓令人疯魔而死。

    晏紫苏笑道:“呆子我要害你只需那‘两心知’便绰绰有余啦!这蛇蝎蛊虽然可怕却刚好能救你的命呢!你体内经脉被西海老祖打得断裂混乱一塌糊涂四处都是淤血倘若不能将这些血块取将出来纵有神丹妙药也不能将你经脉修复。”顿了顿道:“而这蛇蝎蛊到了你体内恰好替你将混乱的经脉一一缕顺归位又可将你的淤血尽数吞吃干净岂不是妙得很吗?”

    蚩尤又惊又喜心道:“原来先前任督诸脉霍然贯通竟是这蛇蝎蛊虫的功劳!”

    晏紫苏道:“是啊!你的任督二脉虽有损伤却幸亏没被老祖震断。蛇蝎蛊吃尽二脉中的淤血后这两脉自然便贯通啦!只是你太过心急非要与鸠扈拼命结果反而将这几处经脉又震伤啦!”妙目凝视着蚩尤嘴角微笑不住地叹气。月光下瞧来不出的妩媚俏丽。

    蚩尤征怔地望着她想着这妖女对他的绵绵情意心底彷佛有什么慢慢地融化开来。先前的困惑惊慌逐渐转为温柔之意。那桀骛狂野的脾性又复苏起来突地忖想:“是了即便我当真喜欢这妖女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又有什么见不得人么?”如此一想心头大快豁然开朗。

    但突然之间脑中又掠过纤纤的如花俏脸心中蓦地又是剧震猛一摇头暗自忖道:“罢了罢了!我想纤纤妹子作甚?她喜欢的始终是乌贼。即便不能与乌贼一起也断然不会将我看在眼里。他***紫菜鱼皮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即断岂能这般粘粘糊糊分不清明?没地让人笑话!”但心中仍是一阵酸苦又想:“此生此世我只将她当作好妹子便是……”

    这时一阵大浪卷来晏紫苏“啊”地一声大叫险些从蚩尤手中甩脱。蚩尤大惊探出左手奋力抓住晏紫苏的另一只手臂。两人登时被汹汹波涛荡起随波逐流朝海中飘去。

    波涛澎湃数次三番险将两人分开。蚩尤精疲力竭业已有些不支。但想到身在茫茫西海之上一且分开只怕永不能相会了唯有咬牙紧握双手。曼紫苏嫣然道:“呆子你抓得我疼死啦!”凝神聚意默念法诀“嗤嗤”连响蚩尤身上的衣裳登时抽丝化缕破空穿海缭绕飞舞刹那间将二人紧紧缠绕住。

    万里明月星汉无声。海上风声呼啸邻光波荡。

    他们四目对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近的距离肌肤相贴呼吸相闻听不见周围的风浪只听见彼此怦然的心跳。“两心知”在蚩尤的心里轻轻噬咬着那麻疗而甜蜜的疼痛第一次带给他难以名状的幸福。晏紫苏温柔的眼波嫣然的笑容彷佛成了比西海风浪还要凶猛的漩涡让他沉溺其中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这一刻他们似乎忘了西海汪洋风波险恶忘了前途茫茫祸福难测两人在此起彼落的巨浪中跌宕沉浮高一潮低一潮不知要飘到什么时候也不知要飘到什么地方去……

第151章 釜底抽薪

    大风鼓舞檐钤乱响。

    “铿锵”一声公主阁铜门蓦地打开门外卫士纷纷后退。拓拔野身着寒荒狼毛长衣头戴宽沿毡帽化身为看护芙丽叶公主的卫士昂而出。他的身材与那晕厥的卫士相近帽檐又压得甚低将半个脸遮挡在阴影之中乍看之下分辨不出真假。

    众卫士不疑有他纷纷行礼道:“云卫长!”拓拔野大剌剌也不还礼微微一笑:心道:“原来你姓云难怪要晕倒了。”侧身让开芙丽叶公主与姑射仙子款款而出。众卫士又纷纷行礼齐声高呼。

    姑射仙子一袭白衣翩然飘舞只是面上蒙了寒荒贵族女子特有的蚕丝面纱看不清脸颜。饶是如此犹觉容光清丽不可逼视。情势紧急众卫士只道是某贵族女子心中也不起疑拥簇着芙丽叶三人沿着回廊朝宫殿东门外的广场走去。

    寒荒王官依山临渊座落北峰半山险崖之上。宫殿外沿九里长的回廊飞檐流瓦气势轩昂如玉龙蜿蜓迤逦延伸至峰。在这回廊之上一览众山可以将南面万里风光尽收眼底。

    拓拔野凝神远眺圆月高悬清辉万里远远地可以看见不计其数的金族大军四面八方向寒荒城包涌而来。寒荒城群山脚下火光漫山遍野如星海奔泻瞬息百里。万千旌旗猎猎卷舞彷佛浪潮一般翻涌前进。刀林戈海在月光与火光映衬下闪烁着漫漫眩光。马兽嘶鸣声军号声战鼓声大军整齐行进时所出的闷雷似的响声在群山之间激荡缭绕声势惊人。

    西皇山群峰诸堡灯火通明人影惶惶。各峰之间的飞索急剧摇荡吊车交错万千卫士征遣调度各赴城堡戍守。拓拔野凝神倾听透过诸多喧闹嘈杂的声响隐隐可以听见从寒荒城各个角落传出的尖叫声、呼喊声以及孩童惊恐的哭声。

    回廊之外便是万丈悬崖崖边均以西荒白铜铸以栏杆飞索层叠防护。栏杆与回廊之间凿有一条宽达两丈的栈道环绕山势盘转迂回直抵天镜湖。但这栈道极为斜陡乃是宫殿卫兵与神殿卫士的上下之道。

    此时漫山狂风呼啸人影纷乱栈道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手持长戈弯刀的卫士呼喝呐喊声如鼎沸。见到芙丽叶一行纷纷躬身行礼状极虔诚。楚宗书极受寒荒国众人爱戴这秀丽矜持的公主也深受众人敬爱。

    前方人潮纷纷辟易拓拔野等人出了回廊牌门朝宫殿东门外的广场上走去。

    广场上有一纵横各八丈的白玉楼台雄伟华丽是名“登仙台”。登仙台所倚背的峭崖山壁上有三十六个巨大的滑轮吊动六辆铜车直达崖。寒荒贵族、长老如欲上北峰峰必须先由其他山峰坐飞索吊车到这北峰登仙台再由滑轮铜车送至峰。

    此刻广场上四处都是凝神戒备的戎装卫士。数十名长老、贵族正在众卫士的护卫下次第从各峰飞索吊车中走下随着人潮涌上登仙台进入滑轮铜车。

    当拓拔野三人进入最后一辆铜车众卫士奋力将铜门关闭迅后退大声朝上方呼喊。

    “锵当”一声铜车蓦地震动起来徐徐悬空上升越来越高很快越过了宫殿屋担将密密麻麻的卫士们远远地抛在下方。

    从铜车中向外眺望可以瞧见西皇群山之间蚂蚁似的金族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将寒荒城分割、包围得水泄不通。阵形井井有条纹丝不乱。过了片刻战鼓军号齐齐顿止星河似的火炬渐渐熄灭万千旌旗在黑暗中汹涌舞动彷佛江河暗流涌动静静地等待着最后进攻的时机。一场血腥大战迫在眉睫。

    拓拔野心想:“奇怪金族大军既已包围寒荒城为何不派遣使者入城招降?又为何不调遣高手营救少昊等人?反倒偃旗息鼓这般静悄悄地在城外等候?难道要等着寒荒城自动投降吗?”许多疑问从脑中接连闪过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狂风呼卷寒意森森。芙丽叶公主心里忽地一阵害怕忍不住闭目暗暗祷告脸上却依旧是微波不惊。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这姑娘瞧起来娇娇弱弱、却端地坚强勇敢倒有些像纤纤妹子。”想起被囚禁于密牢中的纤纤等人又想起下落不明的蚩尤心中不由泛起忧虑之意。强自收敛心神转而忖想眼下局势以及救脱之道。

    正自沉吟转身望去却见姑射仙子倚窗而立丝飞舞薄纱下的脸容在月光中迷茫而神秘那双澄净秋水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似有所思。拓拔野心中剧跳一时竟不敢迎视。忖道:“只要有仙女姐姐做件便是火海刀山也不足惧。”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微笑。

    “锵”地一声巨响铜车又是一阵剧烈震荡。芙丽叶公主蓦地睁开眼睛低声道:“到了!”

    铜门蓦地打开几名身着白狼毛长衣腰悬弯刀的神卫兵躬身道:“公主请入殿!”心翼翼地将芙丽叶掺扶出领着三人朝神女殿走去。

    北峰上颇为辽阔草地上灌木连绵高树参差错落。松间明月叶梢风声花香浓郁袭人。在这北峰颠只能隐隐地听见群山间的喧哗声彷佛远离尘世的仙山飘渺而静谧。

    众长老、贵族在数十名神卫兵的护卫下神色凝重各怀心事默默地穿过松树林沿着天镜湖朝神女殿行去。

    天镜湖水光潋滋湖心汹涌沸腾白浪如花层叠盛放;水声汨汨流离彩气从浪花中袅袅波荡变幻不定。湖畔每隔三丈便站了一个持戈的神卫兵昂然而立目不斜视见了众长老也不行礼。

    芙丽叶公主低声道:“镇守北峰神殿的一千五百名神卫兵都是楚宁亲自挑选出来的只听命于他即便是长老会也调度不得。”

    拓拔野头:心中微微一凛忖道:“他***紫菜鱼皮这厮封堵北峰栈道将众长老请入神卫兵的重围多半是想倘若不成便以武力威服了。”

    九十九名女子身着九色鹿皮长袍头戴鹿角脸上书了诸多古怪的图案正手提冰石灯笼低声吟唱着奇怪的歌谣在湖边一块高凸的巨石上礼膜拜。月光下望去不出的凄迷诡异。

    芙丽叶公主又道:“这是神女的仆从正在通灵祷拜寒荒大神。”

    拓拔野四下扫望心念一动忖道:“这天镜湖在北峰峰难道先前那涡流竟是一直通往这湖底的吗?”念力积聚探扫湖底果然觉有一股强大的涡流急飞旋。又惊又喜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众人绕过天镜湖沿着玉石大道步入神殿。

    殿内银灯灿然流火绚亮;山风穿殿鼓舞梁上八十一只泠香玉风铃叮当作响清香悠扬;九只巨大的翡翠香炉异香袅袅天蚕丝幔轻舞飘扬。

    神殿正中九角水晶方台上七兽白铜鼎中白气蒸腾幻化出人形图案。白铜鼎周围放置了八十一个冰蚕丝铺垫。一个颐长高瘦的白衣男子正拜伏在丝垫上对着白铜鼎念念有辞。神女女丑黑衣飘舞冷冰冰地绕着七兽白铜鼎行走手如兰花不断地将紫色的粉未弹入鼎中“嗤嗤”连响激起一阵阵青烟。

    大殿四周环立了五个服色各异的男子低垂眉默然不语。拓拔野心中一凛念力所及察觉他们身上真气澎湃汹涌颇为惊人。这五人瞧来普通平常却都有接近真人级的实力。

    芙丽叶公主低声道:“白衣人便是大巫祝楚宁;另外五人是他挑选出来的神卫领。”

    听见众人的脚步声那白衣男子楚宁缓缓站起平举双臂衣袖鼓舞。斜长的双目陡然睁开灰白的眼珠寒芒怒放冷冰冰地道:“以大神的名义欢迎你们。寒荒八族的命运将在今夜此地由你们决定。”他苍白而清秀的脸上突然泛起奇异的桃红。

    众长老纷纷行礼步入殿中在冰蚕丝垫上次第盘膝而下。八族三大长老倪岱、笋思长邪、安维坐在最前芙丽叶公主故意挑了偏僻的角落处坐下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则坐在她的身后。

    楚宁轻轻拍了拍手掌神殿大门徐徐关闭。百余名神卫兵绕着神殿内壁整齐奔跑沿壁一一站定。丝幔缓缓地拉开将众长老与神卫兵隔绝开来。

    楚宁灰白的眼珠冷冷地扫视众人森然道:“在今夜长老会开始之前我要奉大神的旨意诛灭三个背叛寒荒八族向金妖通风报信的叛贼!”

    众人哗然。保长老沉声道:“十日之前少昊太子奸杀女戚神女的当夜我们已经下令全城封锁不许走漏一风声。岂料今夜金族大军竟然还是兵临城下……”摇了摇头道:“此去昆仑四千余里穷山恶水金族大军日夜兼程也需七、八日方能到达;若非内奸通风报信金族行动断然不会如此神!”

    楚宁冷冷道:“倪长老的不错漏风的墙向来都是从里凿的洞。这几日我借助大神伟力在寒荒国境内布下十道明关、十道暗卡;空中飞鸟、林中走兽都是我的耳目。寒荒国内每一个角落的动静都清晰无遣地显示在这七兽白铜鼎的水光之内。”顿了顿目光厉芒大作一字一顿道:“仅仅三日之内我便截到了十八封往昆仑的密信;这十八封密信竟都是来自三位赫赫有名的寒荒长老!”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拓拔野心道:“这厮当真胡八道。即便当真有通天法力有千里眼、顺风耳也不可能将数千里境地上生的事情锱铢记下。他***紫菜鱼皮多半是故弄玄虚作势恐吓。”

    楚宁冷冷道:“倘若诸位不信我便请这七兽白铜鼎显现叛贼的真容。”双手轻拍两道白光照射在白钢鼎上。铜鼎嗡然长响闪起柔和的光晕。水气缭绕逐渐变幻成一个人的脸容细眼钩鼻长须飘飘。

    众人大惊失声道:“岚长老!”

    一个老者愤然起身怒道:“楚宁子你这般陷害我意欲何为?”细眼圆睁长须倒立狂怒己极正是那铜鼎水气显现之人。

    楚宁冷冷道:“岚长老七兽白铜鼎乃八族沟通天界的神器你还想狡辩什么?”灰眼凶光一闪喝道:“杀!”

    丝幔飞舞几个神卫兵闪电似的冲出弯刀电光错舞。“哧哧”轻响几道血箭迸射飞舞。殿中数名贵族女子尖声惊叫登时晕厥。

    岚长老身形微晃哼也未哼一声怒目凝立。突然“喀嚓”一声裂成几块迸落在地头颅“骨碌碌”地转动迳直滚到楚宁脚下艳红的鲜血迅涸散开来。

    神卫兵拾起断裂的尸迅退下丝幔倏然合上。

    刹那之间岚长老竟已身异处。众人震慑骇畏面面相觑心中都升起森森寒意不知另外两人又是谁?芙丽叶公主柳眉紧蹙愤怒已极低声道:“岚长老稳健诚实决计不会违背长老会约定私自通风报信……”

    楚宁将岚长老的头颅提了起来抛入铜鼎之中蒸腾的水汽瞬间都成了桃红色。冷冷地扫望众人淡淡道:“另外两个人还需要我用七兽白铜鼎显现出来耍?”

    十几个长老突然齐齐跳了起来怒吼大叫朝殿外冲去。

    楚宁嘴角闪过阴冷的笑意霍然起身厉声喝道:“原来你们都有份吗?杀无赦!”丝幔飞扬神卫兵交错闪掠刀光雪练般飞舞。

    人影交合惨叫声此起彼落。鲜血冲天激射四下飞溅瞬间将大殿横梁屋染得斑斑血红神女殿竟突然成了屠场。

    ※※※

    拓拔野心中一动又惊又怒:“是了!这厮好生奸狡!必定不知是谁通风报信是以故意装腔作势以幻法术陷害岚长老诱使报信的长老自动现身。在长老会开始之前假借寒荒大神之名杀一儆百自然逼得众长老对其言听计从。”

    厅中鸦雀无声冰砖玉石上血水横流梁鲜血不住滴落殿中弥漫着腥臭欲呕的杀气。众神卫兵拖着尸残肢从众人中穿行退却拖曳出道道血迹。转眼间七十余名长老、贵族只剩下五十来人。

    丝幔围合香炉烟雾袅袅却除不去血腥恶臭之气。楚宁淡淡道:“奸贼已除我们开始吧!”众长老惊怖互望颤抖着将自己衣服上沾染的鲜血揩去冷汗遍体不出话来。

    女丑冷艳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之色冷冰冰地道:“当日大神降下神谕斩杀淫凶少昊举兵反抗暴政各位长老争论激烈得很。眼下金妖大军压境各位长老反倒没有话要了吗?”

    芙丽叶面色雪白又气又怒肩膀微微颤抖忍不住便要起身话。拓拔野连忙将她手腕轻轻拉住传音道:“公主稍安勿躁!且瞧瞧他们要耍出什么花样再作反击不迟。”芙丽叶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脸上一红将手轻轻抽出。

    拓拔野恍然不觉心道:“以我和仙女姐姐之力要想制服楚宁等人应当不是难事。只是眼下最为紧要的乃是洗清少昊冤屈查明并拆穿楚宁的奸谋。否则即便杀了楚宁这一场糊涂战还是非打起来不可。

    楚宁凝视着倪长老道:“倪长老你是八族大长老这等紧要关头不知你有什么想法?”众人纷纷屏息凝望倪岱。他是国中极有威望的长老一言一行对长老会乃至国人都有不可言喻的影响。尤其此刻国主昏迷局势风雨飘摇他的声望与影响力便越彰显出来。

    倪长老沉吟道:“老夫这几日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好生为难。”众人一凛纷纷凝神倾听。

    楚宁不动声色“哦”了一声头道:“这等大事自当细细权衡。但现在金妖兵临城下诸位长老还是尽快做个决断为好。”

    倪长老道:“眼下金族数万大军将寒荒城团团围住而我城内兵力却不过一万八千人。前些日子与怪兽激战又折了两、三千壮士伤了六、七千人。算来算去眼下当真能上阵打仗的不过八、九千人而已。以这区区八、九干要与金族数万虎狼之师对阵岂不是以卵击石吗?”

    众长老交头接耳头称是。芙丽叶大喜低声道:“倪长老终究是八族大长老坦直敢言。有他出面事情便有转机啦!”

    楚宁淡然道:“我们难道不能固守城池吗?”

    倪长老摇头道:“眼下正是盛夏城中贮存的陈粮只够支援三个月。金族大军现下围而不攻多半是想逼迫我们耗尽粮食之后乖乖开门投降。”

    众长老纷纷头笋思长邪缓缓道:“倪长老的不错金族大军无须攻城只须困守此地不出三月我们便支撑不住了。”

    倪长老又道:“倘若这一战败了金族大军杀进城来必定要大肆屠城那时全城百姓必定不能幸免。”摇头叹息。众人面色惨白黯然无语。

    楚宁冷冷道:“原来你们是打算开门揖盗就此投降了?”

    倪长老摇头道:“那倒不是。少昊太子奸杀女戚神女此乃寒荒八族奇耻大辱;即便我们忍气吞声想要息事宁人金族多半也会担心丑闻传达天下败坏昆仑声誉。以西王母的性子只怕即使我们开门投降金族大军仍然会大肆屠城。”顿了顿叹息道:“到了那时只怕不仅寒荒城变为荒坟八族所有村寨也都会被金族大军烧杀干净。”

    众人骇然但转念一想也觉得不无道理。拓拔野心下诧异:“这倪长老兜来转去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个胖长老忍不住道:“依倪长老之见难道我们战也死不战也死吗?”

    倪长老听若不闻迳自沉吟道:“这些日子我想来想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总觉情势凶险莫测非我辈凡人所能猜度。但是那夜在飞云间眺望密山之时我忽然想到一事登时豁然开朗放下心来当晚便睡得从未有过的香甜。”

    众人齐声道:“不知长老想到了什么?”

    倪长老微微一笑朗声道:“我突然想冥冥之中自有寒荒大神为我辈凡人安排一切。我们想到的他早已想到;我们想不到的他也已想到。既是如此我们这般徒自胡思乱想又有何益?只需照着大神的旨意团结一心地去做自然便可以逞凶化吉遇难呈祥!”

    众人一楞心中一阵迷糊方知他兜了这么一圈竟是站在楚宁一边支援举兵反抗。芙丽叶公主花容惨白眼中突然涌出热泪心里不出的难过失望。拓拔野适才听倪岱话口气己渐觉不妙但听他最后陡然折转仍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心道:“这老狐狸好生奸猾这么一来众长老想要反驳也不成了。”

    满殿之中只有姑射仙子微波不惊然局外。

    安维微笑道:“倪长老得不错寒荒大神无所不知天下万事尽在他掌控之内。他既然几次三番降授神谕与神女、大巫祝要我们反抗金妖暴政必定已为我们安排了极好的局势。我们只需照神谕而行必可打败金妖重夺自由。”

    楚宁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众神卫齐声大呼:“打败金妖重夺自由!打败金妖重夺自由!”大殿中回声激荡震得几个年老体弱的长老不由得颤抖起来。

    众长老见八族三大长老中竟有两位转而支援楚宁大感骇讶。那些原本便鼓噪着要与金族对抗的长老则喜动颜色大声呼叫附和。眼见大势己定众长老也不再言语只是眉宇之间都是惨然忧惧之色。

    楚宁道:“妙极。大神瞧见我们万众一心必定欢喜得很。”霍然起身大声道:“既然大家主意已决我们这就去将那淫凶少昊杀了祭告女戚在天之灵!用那狗贼的血祭祀八族战旗向金妖宣战!”

    众人大吃一惊寂然不语。倘若少昊被斩则寒荒八族与金族之间的血恨必将无法化解你死我活别无他路。一旦战败寒荒八族必将被屠戮干净。

    见众人踌躇不决楚宁蓦地沉下脸冷笑道:“怎么?你们还想留着那狗贼的性命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拓拔野皱眉心道:“这厮忒也阴毒杀了少昊便是将八族逼上绝境。那时八族想不拼命都不成了。”

    安维道:“大巫祝明鉴那淫徒罪大恶极万死莫赎我们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饮其血。但眼下金妖大军压境有这淫徒在手做为人质他们便投鼠忌器不敢放肆我们打起战来自然也大占便宜。因此依我之见倒不如先留着他的狗命等打退了金妖再将他凌迟处死……”

    众人纷纷头却听女丑冷冰冰地道:“安长老你不是了吗我们只要照神谕而行必可打败金妖。神谕上得分分明明必须将这凶狂淫徒处死祭奠女戚的之灵。”

    安维苦笑道:“这个……这个……神谕上的确过要将这淫贼处死。但并未明何时处死我们根据形势做些变通也无不可。”众人纷纷附和。

    拓拔野心中一动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当下传音芙丽叶如此这般了一通。芙丽叶公主全身一震秀目疑惑地凝视着拓拔野见他微笑头这才心怀纳闷地站起身来依照他的授意大声道:“安长老此言差矣。那淫贼少昊必须立即处死!”

    众人一惊纷纷扭头望来见话的竟是芙丽叶公主更为讶异。楚宁与女丑对望一眼惊异狐疑不知这妮子何以会一改初衷站到他们这一边。

    芙丽叶公主道:“这淫贼罪不可赦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他不足以定军心!眼下正是与金妖生死大战之际倘若不杀这淫贼难免有些战士会有侥幸之心想要借这淫贼的狗命换取短暂的和平。军心不定民心不定这场战不打也已经输啦!”

    楚宁灰眼光芒闪烁突然鼓掌道:“得妙极!想不到公主殿下竟有如此精辟见解。”

    众人面面相觑暗自苦笑。芙丽叶又道:“现在金妖兵临城下情势危急最为紧要之事使是鼓舞士气团结军心。楚芙丽叶恳请大巫祝将那淫贼立即押往天镜湖进行大祭在大神的见证下用这淫贼的头颅和鲜血祭祀八族战旗!”

    楚宁徐徐扫视众人嘿然道:“众长老还有什么高见吗?”

    众人相顾无语见他眼中杀气凌厉知道倘若再驳斥推脱只怕立时有血光之灾当下纷纷道:“公主所言极是。”

    楚宁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潮缓缓起身道:“既是如此咱们便立即前往密牢将那淫贼押出举行祭旗大典。”

    ※※※

    北峰密牢在天镜湖北面玄鼎岩之下的山腹之中。密牢参照蚁穴而建四通八达犹如迷宫但牢中四壁都是由玄冰铁所制极为坚固水渗不入火烧不化;一旦进入这密牢便如进入坟墓与世隔绝终日只能与死寂、黑暗为伍。

    玄鼎岩嵘然横空如巨兽欲扑;四周怪树参差交错月光斑筛落幽暗而静谧。众长老随着楚宁等人到了密牢之前女丑以咒语念力将那玄鼎岩挪栓开来露出一个一丈见方的甬道。

    一路下行一连开了九道混金铜门方才真正进入密牢之中。甬道黑暗潮湿拾级而下迂回陡峭空气中满是霉臭腐烂的气息闻之欲呕。相隔十丈方有一盏微弱的灯光幽然跳跃。

    芙丽叶公主掩住口鼻在拓拔野耳旁蚊声道:“拓拔太子你想强行劫狱吗?”

    拓拔野微微一笑传音道:“劫狱?那不过是莽夫行径即便救出少昊也洗脱不了他的清白化解不了两族干戈。我自有法子公主放心便是!”

    芙丽叶心中好奇但周围耳目众多不好再相问。

    众长老在神卫兵的夹护下鱼贯而行。他们从未来过这地府鬼狱似的幽暗密牢心中不由忐忑惊惶。恶臭薰人那些华服贵妇面色苍白掩鼻蹙眉在神卫搀扶下战战兢兢地行进。

    唯有姑射仙子白衣如云冰清玉洁在这幽暗浊臭的甬道中默默而行彷佛雪莲出污泥而不染。那清丽淡雅的风姿让拓拔野望之顿生宁静祥和之意心中倾慕敬爱更盛。心道:“与仙女姐姐比起来赤霞仙子、武罗仙子、乌丝兰玛都要差得多了。”

    众人在黑暗中行了一阵前方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转折处乃是一道石拱门四个狱卒见众人来到连忙起身行礼领着楚宁朝里走去。

    远远地听见嘶哑凄冽的怒吼叫骂声此起彼落在甬道中回声激荡。众人又走了片刻那甬道越来越宽灯光渐亮。隐隐看见两壁凿了许多山洞以玄冰铁柱围隔成囚室。许多浑身血污的重囚被困在囚洞中嘶声怒骂狂乱地挥舞着手臂。

    众长老心惊胆战地从囚室间的通道走过。诸囚犯哑声吼骂从铁栅后探出万千手臂张舞着抓向众人被狱卒的鞭子抽中登时纷纷惨叫缩手。诸囚骂声不断忽然唾沫喷飞朝着众长老如雨射来。

    众长老惊叫声中狼狈格挡意恼怒斥;诸囚哈哈狂笑越张狂有些人甚至跳上栅栏解开裤子对着长老们乱洒尿液。众贵妇失声尖叫羞情难当。

    楚宁似乎无意阻止回头瞥望灰白的眼珠闪过嘲讽与得意的神色。拓拔野心想:“这厮知道众长老金枝玉叶最怕吃苦是以故意带他们到这密牢中来杀鸡骇猴;又藉这些凶狂囚徒恣意羞辱他们让他们今后乖乖听话。”想到“金枝玉叶”忽地想起纤纤已被关押在这地底密牢多日不知她又受了什么委屈?心中怜惜愧疚恨不能立时见着她的身影。

    当下凝神扫望仔细搜索两侧囚洞突然一凛惊喜难抑险些便要叫出声来。前方右侧昏黑的囚洞内一个紫衣少女盘腿坐在大石上冷冷地望着众人;娇喔满面俏丽动人正是纤纤。拓拔野见她安然无恙似乎未吃什么苦头:心中暗自悬挂了半天的巨石终于落地。

    当下传音道:“好妹子!好妹子!我来救你出去!”纤纤一震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跳下大石奔到铁栅旁朝外眺望搜索。蓦地望见拓拔野开毡帽对她眨了眨眼嘴角微笑;纤纤登时大喜春花似的笑容一闪即逝眼圈一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泪水忍不住簌簌滚落。

    拓拔野知她着恼自己再次救驾来迟见她掉泪:心中大痛忽然想起怀中比翼鸟连忙探手将那怪鸟的脑袋轻轻地提了出来传音笑道:“好妹子你瞧这是什么?”

    纤纤眼睛一亮破涕为笑俏脸上光彩横溢。秋波流转望见昂然而过的楚宁登时面色大变倏地朝后退了几步。

    拓拔野吃了一惊急忙传音道:“怎么了妹子?”

    纤纤似乎突然想起拓拔野就在身旁惊惶稍减;柳眉一蹙嗔怒勃以唇语道:“拓拔大哥这臭子就是那只怪兽桡杌!那日在众兽山上想要吃我的就是他!”

    拓拔野一惊继而忍不住笑将起来传音道:“妙极!好妹子今日我便替你教训这畜生。瞧我怎生将他打回原形。”纤纤大喜突然瞥见拓拔野身后的姑射仙子心中“咯咚”一响笑容突地僵住一种莫名的强烈不安和恐惧瞬间从心头爆炸开来彷佛巨大的阴影刹那笼罩了她的世界一时呼吸急促脑中一片混乱。

    不知何以这陌生而清丽如仙子的女子竟比这幽黑阴暗的地道比那人面虎身的怪兽比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要令她害怕。彷佛倏然掉入万丈冰谷悬浮而无著落……

    拓拔野见她楞楞地凝望着姑射仙子俏脸上阴云密布:心下不由一凛传音呼唤了她几声也无应答。眼见众神卫兵催促前行不能停留遂温言传音道:“好妹子你只管放心我很快便救你出去。”

    纤纤听若罔闻面色雪白地凝视着姑射仙子眼中闪过害怕、厌僧、敌视、迷惘诸多奇怪的神情。拓拔野等人远远地绕过石柱即将消失在八角石门时仍可看见她石像似的凝立不动微微颤抖。

    姑射仙子传音道:“公子那是你的妹子吗?她认得我吗?那眼神好生古怪”

    拓拔野心下猜到大概却不敢明言唯有苦笑传音道:“她多半将仙子认作其他人了。”

    忽听楚宁道:“各位长老那淫贼便是关在此处。”

    拓拔野转头望去只见前方石壁上镶嵌了一个黝黑的玄冰铁门门上悬了六道混金铜锁八个彪形大汉手持戈枪站在门旁。这密牢通体由玄冰铁所制深嵌在山洞之中。唯有玄冰铁门上留了一个长宽仅为两寸的方洞乃是递送食物饮水的所在也是密牢唯一的通风口。

    楚宁喝道:“打开!”六个彪形大汉连忙各掏出一枚青铜钥匙将混金铜锁一一打开。女丑飘然上前铃铛脆响法诀吟唱。过了片则“当啷”一声那玄冰铁门自动震开众大汉吃力地拉拽铜门胀红了脸将之徐徐拉开。

    铜门寸寸移转众神卫兵高举火炬亮光跳跃斜斜照耀着黑暗而幽深的密牢。

    “锵”地一声铜门尽开。众人突然怔住瞠目结舌冷汗涔涔流淌。

    灯火明亮偌大的密牢中空空如也哪里有少昊的身影?

第152章 脉脉此情(上)

    黄昏时候,落日熔金,晚霞织锦。沧海上万里灿灿金光,迷离眩目。万千白鸥如流云飞舞,脆声鸣叫着从晏紫苏的头顶掠过。

    她站在黑色的礁岩上,淡蓝色的浪花接连不断地涌过雪白赤足,沾湿了飘飞的紫色衣裙。冰凉潮湿的海风吹动一头黑发,如海浪般起伏。

    晏紫苏徐徐转身,朝西南眺望。阳光照射她的杏眼秋波,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光芒。突然,她的眉尖轻轻蹙起,瞳孔收缩,目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

    只见西南海面,风起云涌,一道淡淡的白光破浪而出,在半空划过圆弧,消逝不见。

    晏紫苏的俏脸蓦地雪白,咬了咬嘴唇,跃下礁石,翩翩飞舞,掠过金黄色的沙滩、野花纷摇的草地,穿入矮矮的树林中。

    分花拂柳,行去如风。转瞬间晏紫苏便到了几座石屋前。几个孩童在门前地上玩耍,瞧见她翩然奔来,纷纷起身叫道:“姊姊!”晏紫苏嫣然一笑,轻轻摸了摸他们的头发,闪入一座石屋中。

    夕阳从一方石窗斜斜射入,微尘飞舞。蚩尤坐在石床上,正自凝神调息,听见声响,立即睁开眼睛。他脸上疤痕斜斜歪扭,伤口虽然已平整许多,仍是颇为显眼可怖。见晏紫苏神色张皇,奇道:“怎么了?”

    晏紫苏花容惨淡,蹙眉道:“他们果然来了!”蚩尤吃了一惊,跳下床来,沉声道:“当真是那冰甲角魔龙么?”晏紫苏螓首轻点,顿足恨恨道:“那该死的鸠扈!都是我太过大意,竟让他将泪影虫放走。这下……这下可好啦!”心中害怕,声音竟轻轻颤抖起来。

    两人在这西海小岛上业已四日了。

    那日二人在西海上随波逐流,被海水冲到这白石岛上。岛上渔民是西海水族人,淳朴善良,只道两人是其他岛上的渔民,出海遇难,便将他们救起。

    醒来之后,晏紫苏为了掩饰身份,便信口胡诌,说自己乃是西海女儿国臣民,而蚩尤则是丈夫国的壮士,两人彼此倾心,却受双方族国嫉恨,因此将蚩尤脸容毁伤,又将二人绑一起,抛入海中喂鱼云云。

    其时西海确有女儿国与丈夫国,传闻两国始祖原是一对兄妹,遭遇海难,被海浪抛到孤岛之上。天神恐二人无后,便令之婚配繁衍。但兄长死活不肯,无奈之下,那妹子便想出了一个法子,让兄长将其种子封入冰雪覆盖的石瓶中,然后妹子再将那石瓶置入体内,由此怀孕。

    兄妹二人便以此得了两男两女。既有后代,兄长生怕与其妹日夜相处,终于会忍不住作出禽兽之举,因此便带上两个男孩乘舟去了相隔十余海里的岛屿,与其妹其女不相往来。

    此后兄妹各自建国,号女儿国、丈夫国。女儿国中尽是女子,丈夫国里皆是男儿。兄妹立下国训,两国国民永生永世不可婚配。

    丈夫国臣民如欲得子,也用了之前的手法,作上标志,由专门的“性使”以轻舟送往女儿国北岸石洞,然后由守侯彼处的女儿国臣民将石瓶送往成年女子家中。十月之后,若得女婴,则留在女儿国由其母抚养;若得男婴,则依旧放在北岸石洞中,等候丈夫国性使领取。

    盖因此故,淳朴的小岛渔民听完晏紫苏叙述,都信以为真,啧啧摇头,大为同情。晏紫苏趁势请求岛民,万万不可泄露二人行迹,否则被女儿国、丈夫国抓回,再无生还之机。众渔民纷纷称是,尽皆守诺不言,并将二人安排在渔民老丘儿家里养伤。

    老丘儿将自己夫妻二人所住的石屋空出,让与蚩尤、晏紫苏居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蚩尤不由有些腼腆尴尬。

    好在那石床极大,两人并躺,中间尚空了数尺。蚩尤方甫躺下,便斜倚床沿,鼾声立起。晏紫苏在床内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听他酣睡之声,又是恼恨又是欢喜,想着与他这番莫名其妙、阴差阳错的因缘际遇,心中悲喜忐忑,如屋外潮声翻涌不息。

    此后接连数日,晏紫苏以“西海蛇蝎蛊”将蚩尤体内残留的淤血尽数清除干净,又借蛊虫之力疏通经脉,将错乱的经络归位。然后为他逐步疏导真气,修复经脉。到了第三日,蚩尤已可以自己运气调理了。虽然十二经脉断裂伤毁之处甚多,但幸而奇经八脉大多完好,且在那西海烂泥中调养了七日,颇有疗效。只要认真运气调息,不出三个月也可尽数痊愈。

    蚩尤念及拓拔野等人,每每心焦如焚,一心尽快恢复,赶回寒荒国与他们会合,因而足不出户,全力修复经络。

    晏紫苏见他无碍,极是欢喜。但他脸上伤口因未能及时以“春叶诀”等法术愈合,留下了颇为难看的疤痕,蚩尤毫不在意,晏紫苏却郁郁不乐,每日寻些海草海泥,合着希奇古怪的蛊虫,想要将伤口愈复,但虽有好转,依旧不甚理想。晏紫苏嗔怒之下不免又要将那鸠扈怒骂一番。

    这岛上极少来客,因而众人对这殉情落难的爱侣都极是热情。那老丘儿一家更是好客,竭尽地主之谊。面对这些质朴岛民,蚩尤忽然想起从前在蜃楼城的快乐时光来,心中难过,更加下定决心,尽快恢复经脉,寻找拓拔野,筹谋蜃楼城复城大业。

    昨日傍晚,众渔民归来时纷纷谈论海上遭遇的怪事,皆称在西南海面瞧见一只巨大的怪龙,独角如金铜灿然,周身银甲仿佛冰雪巨石,兴风作浪,蔽日遮天,一口便吞了两只六丈余长的龙鲸。说到可怕处,竟皆汗出如浆,战栗不敢言。

    晏紫苏与蚩尤闻言大惊,倘若真如他们所述,那妖龙必是冰甲角魔龙无疑!难道西海老祖诸水妖竟已见着泪影虫的泪珠,知道来龙去脉,这才派遣寒荒七兽中最为凶烈的冰甲角魔龙追至西海么?

    蚩尤虽然吃惊,但他胆子素大,又桀骜不驯,倒并不如何害怕,只是觉得水妖行动忒也迅捷,远在自己估算之上。

    晏紫苏乃水族中人,深知西海老祖手段,亦深知背叛水族的下场,因此不由忐忑不安。今日一早,便忍不住到海边逡巡观望,岂料守侯一天,果真看见那妖龙的身影,一时惊骇恐惧,张皇失措。

    见她如此害怕,肩头犹在微微颤抖,蚩尤心生怜惜,笨拙地抚了抚她的后背,道:“你也别想得太多啦,说不定那妖龙并非来找我们的……”晏紫苏怒道:“呆子,眼下寒荒国一片混乱,老祖正是要用这妖兽之际,若非追拿我们,又怎会将这妖龙遣至西海?”

    蚩尤嘿然道:“即便如此,这西海上岛屿何止万千,它寻着此处时,我们早已回到寒荒国了。”

    晏紫苏叹道:“傻瓜,老祖称霸西海两百年,莫说找人,便是当真要在海底捞起一根针,也是眨眼间的事。”忧心忡忡,眼波中又是害怕又是紧张。

    蚩尤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这般慌乱恐惧过,心中怜惜之余,隐隐又有些生气,狂傲之气油然而生。皱起眉头,心底暗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妖龙来了又如何?我虽然伤势未好,也可将它抽筋扒皮……”

    晏紫苏“扑哧”一笑,白他一眼道:“臭小子,你道妖龙是泥鳅吗?这般轻易抽筋扒皮?”

    忽然听见屋外一片嘈杂,人声鼎沸,有人哭喊道:“姜长老死啦!被那怪龙吃到肚里去啦!”

    蚩尤、晏紫苏大吃一惊,那姜长老为人谦和,德高望重,虽不过五十,却已是岛上的族长,对他们二人百般照顾,乃是大大的好人。难道果真被妖龙吃了?蚩尤又惊又怒,立时冲出门去。

    屋外已经聚集了数十老弱妇孺,个个面色苍白,将一个浑身湿漉漉的汉子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不住追问。那汉子抹着袖子哭道:“快别问我,都去海滩上看看罢。”

    众人闻言纷纷朝海滩上奔去,十几个小孩远远地跑在前头,大呼小叫。蚩尤与晏紫苏高飞低掠,绕过众人,眨眼间便到了海边沙滩。

    海滩上早已围了两百多人,号哭怒骂之声远远可闻。蚩尤、晏紫苏挤开人群,朝里望去,只见早晨出海的三十余艘渔船,眼下只有七八艘歪歪斜斜地泊在岸礁之下,二十几个汉子精疲力竭地躺在沙滩上,不住地大口喘气,满脸惊骇,身上血污斑斑,连说话也变得不利索。

    周围的岛民悲不可抑,抹泪不止。从他们的怒骂与议论中,蚩尤得知,今日出海的六十余人满载而归时,在南面海上遭遇冰甲角魔龙。那妖龙大发淫威,当下便兴起狂风巨浪,掀翻了十余艘渔船。姜长老等人被抛到半空,径直落入那妖龙口中,连骨头也未吐出一根。这幸存的众人,若非当时相隔甚远,见势不妙及早回头,只怕也早已成了妖龙的腹中之物了。

    一个青年怒道:“他奶奶的,海神宫平时收纳赋税时遍海都是他们的钩牙船,今日妖怪一来,却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了!”众人亦纷纷怒骂。

    一个老者喝道:“休要胡说!让老祖听见了,那还了得!”众人面上俱闪过惊恐之色,默然不语。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虽愤愤不平,但也不敢再多嘴。

    晏紫苏听到“老祖”二字,脸上也不由煞白,似乎不胜海风的凉意,往蚩尤身上靠去。

    那老者乃是岛上另一个极有威望的路长老,见众人无语,又道:“一得到消息,长老会已经派了小四、六元他们赶往海神宫请援去了。如果一切顺利,明日海神宫应当有真人来此降伏妖怪……”

    那几个青年愤愤道:“海神宫人一来,不知又要勒索些什么了!”“要珍宝鱼虾那也罢了,只怕又掳掠女人、孩童。”“他奶奶的,这些混帐比妖怪还要贪狠!”

    路长老顿着拐杖,又是一声大喝,怒道:“住口!还想惹祸吗?”悲怒之下,连白须也翘立起来。半晌,叹了口气道:“大家都别在这待着了,快扶他们回家,热些酒压压惊罢。明日海神宫来人时,都将家里的女人、孩子藏起来,别让那些家伙瞧见了。”

    蚩尤心下怒极,忖想:“想不到水妖如此可恨,对自己族民也这般压迫!倘若他们知道这妖龙便是西海老妖支使来的,还不知要怎生害怕!”

    众人默默地扶起海滩横七竖八躺着的汉子,各自散去。

    路长老见蚩尤咬牙怒目,犹自凝立当地,不由得微微摇头,拍拍蚩尤的脊背道:“年轻人,回去罢。生气也没有用,普天之下,哪里不一样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受些委屈也就罢了。”

    蚩尤怒极之下脱口道:“长老,你放心,明日我去将那妖龙杀了,祭奠姜长老的亡灵!”

    “什么?”晏紫苏与路长老齐齐失声。蚩尤待要说话,却被晏紫苏蓦地一拉衣襟,甜声笑道:“路长老,你别见笑。他这人就是这般莽撞。”

    路长老微微一笑,拄杖慢慢离去。

    残阳将落,艳红色的火烧云在蔚蓝的海面熊熊跳跃,朝着海岛急速飞来。海风冰冷,寒意森森。暮色苍茫,黑暗即将笼罩西海。

    当夜,岛上众人心情郁郁,各自闭门在家,默默地吃了晚饭,早早歇息。

    老丘儿一家的四个孩子原本极是爱闹,吃饭之时,非要纠缠一起,花样百出,但今日见父母面色阴沉,也不敢多说话,低头扒饭,偶尔对蚩尤两人做个鬼脸,低头偷笑。

    晏紫苏心事重重,视若无睹,倒是蚩尤与平时无异,时不时瞪上那些孩子几眼,逗得他们越发来劲。

    吃完饭后,老丘儿将众人带到屋中,费力掀开一块厚重的地板,露出黑黝黝的地道入口,对晏紫苏道:“姑娘,明日一早,你就和我屋里的,还有这几个小龟崽子,一起躲到这地道里去。等那些海神宫人全走了,你们再出来罢。”

    晏紫苏嫣然称谢,眼中忽然闪过极为古怪的神色。蚩尤一凛,无缘无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众人相对无语,坐了一会儿,各自歇息。

    是夜寒风鼓舞,气温骤冷。蚩尤将石窗用巨石堵上,狂风从缝隙刮入,呼啸若狂,仿佛万千个婴儿的号哭之声,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晏紫苏呆呆地倚墙坐在石床内侧,入神地想着心事。蚩尤极少见她如此缄默,知晓她必定仍在忧惧那冰甲角魔龙之事,温言道:“不必多想了,明日咱们离开这里便是。”

    晏紫苏眼睛一亮,又倏然暗淡下来,摇头道:“呆子,也不知那妖龙现下在哪里出没,倘若被它撞上,那就自投罗网啦。”蚩尤心想:“撞上正好,我便抽他筋……”忽然想起她能听见他的心语,连忙移念他想。

    晏紫苏勉强一笑,道:“罢了,先睡罢。”侧身躺下,面壁合衣而睡。蚩尤指风弹灭灯火,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在石床上仰面躺下。

    屋中一片漆黑,狂风呼号声、海浪肆虐声、远处隐隐约约的孩童哭泣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交织成急促而不安的旋律。想到今日之事,他心中忽而愤怒,忽而感慨,思绪万千。

    忽然想起路长老那句悲凉的话来:“普天之下,哪里不一样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心中一阵难过愤慨。遥想这些日子横穿大荒,一路所见景象,不论是木族、土族还是火族,抑或是金族寒荒与这西海水族,百姓的日子大多艰难困苦。战乱来时,更加苦不堪言。

    五族虽然体制各有不同,水族、木族乃城邦、小国以及诸部落的联合;土族、火族帝权相对较大,统治井井有条;金族无为而治……但都已远离从前大荒盛世时,不分贵贱,众人平等友爱,自由无拘的情景。眼下五帝、族中显贵、长老、小国主、城主……等人的特权日益明显,动辄压迫族民,奴役驱使。各族百姓但求平安,忍辱负重,过着日益凄惨而悲苦的日子。

    这些远离大荒的西海小岛上的水族渔民,淳朴善良,与世无争,除了面对风波险恶、妖兽魔怪,竟还要忍受本族如此的压榨和欺压……蚩尤越想越是愤慨,越想越是不平。又想起从前蜃楼城中,人人友爱互助,亲如手足的情形,此刻更觉那是何等不易,也越发了解何以父亲、蜃楼城竟成了五族显贵的眼中钉、肉中刺。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等我重建蜃楼城,便将这岛上的百姓一齐迁去。”

    胡思乱想一阵,脑中越发清醒,睡不着觉。斜眼望去,见晏紫苏蜷身背对自己,娇躯竟在微微颤抖。心中一震,她竟是这般害怕西海老祖么?想到她为了救自己,冒叛族之嫌,杀同族高手,终于招惹来大祸,心中不由大为歉疚。

    心生温柔,突地一阵冲动,想要将她抱紧。当下假意睡着,打了几声呼噜,故意朝里翻滚,就势将手臂搭在她的肩头。晏紫苏周身蓦地僵硬。

    蚩尤心中嘭嘭直跳,怕她听见心语,凝神不想,只是装睡。晏紫苏轻轻地动了动,翻转身体,似乎在偷偷瞟他。

    蚩尤鼾声震响,又朝里侧翻,将她紧紧揽住。晏紫苏“啊”的一声,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甚紧,动弹不得。

    蚩尤触手柔软,心中狂跳。他生平从未这般主动搂抱过女子,适才也不知何以,见她楚楚可怜,一时激动不已,鬼使神差地作出这等举动。面上滚烫,尴尬不已,但势成骑虎,惟有装傻到底。

    却听晏紫苏低声叫道:“呆子!呆子!”蚩尤凝神聚意,呼噜大作。晏紫苏一连叫了十几声,见他殊无反应,便不再呼唤,轻轻地将他的手移开。

    过了片刻,蚩尤见她再无动静,便悄悄地睁开左眼,恰好撞见她凝视自己的眼光。吃了一惊,正慌不迭地想要闭上,忽地想起这石屋中光线极暗,她没有青光眼,瞧得远不如自己分明。当下左眼眯起细缝,悄悄打量。

    晏紫苏怔怔地望着他,略有所思,眼波中苦痛、慌乱、犹疑不决,神色极是古怪,突然伸手轻轻地抚摩他脸额上的疤痕。蚩尤心中愈发狂跳起来,连忙闭上眼睛。只觉那冰凉的指尖沿着伤疤从上往下,又自下往上反复滑过,麻麻痒痒,险些要笑出声来。

    那指尖蓦地一顿,柔软滑腻的小手徐徐覆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那感觉如此温柔,如此惬意,仿佛春风,仿佛海浪。蚩尤全身都随之放松,过了片刻,竟觉得困意重重,迷迷糊糊地便要睡去。

    忽然脸上一空,晏紫苏将手抽了回去,既而他抱着她的手也骤然变空。蚩尤迷蒙中吃了一惊,睁开左眼。只见晏紫苏曲膝抱腿坐在石床上,满脸悲伤迷乱,簌簌发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角竟有一颗泪珠无声地滴落。

    蚩尤大惊,正要起身相问,却见她擦去眼泪,调整呼吸,徐徐躺下身来,翻来覆去,浑身颤抖依旧,忽然抓起他的手紧紧地压在自己急剧起伏的胸脯上,仿佛要借他之力压住什么一般。

    蚩尤面红耳赤,只好继续装睡。

    晏紫苏蜷起身,颤抖得越发厉害,又猛地坐起身来,以一双桃子似的红肿的眼怔怔地凝视着他,神色变幻不定。蚩尤心下纳闷,大起怜意,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过了片刻,晏紫苏又自躺下,辗转翻侧了一会儿,又坐起身来。如此反复,足有六七回。瞧她神色不定,颤抖不停,似是想到什么可怕之事,难以安定平静。

    末了,她蜷着身,移到他咫尺之侧,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紧贴脸颊,秋波直直地凝视着。相隔太近,蚩尤不敢睁眼。突然觉得手臂一阵冰凉,竟是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滴落洇散。心中大痛,怜意难抑,忍不住便要睁眼。

    突然心中一阵空前撕裂的剧痛,宛如要迸爆一般。蚩尤低叫一声,汗水滚滚,睁开眼,晏紫苏不知何时已退到角落,蜷身而坐,俏脸上玉箸纵横,秋波悲痛狂乱,扭头不敢瞧他。

    蚩尤心中裂痛欲死,喘不过气来,想要呼唤她,却发不出声。那“两心知”虽然发作过许多次,但从无一次有如今夜这般狂肆,仿佛心已被它咬成碎片。

    撕心裂肺,几欲昏厥。他脑中一阵茫然,不知晏紫苏何以不加援手?却见晏紫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花容惨淡,泪水涟涟,手中多了一柄六寸长的尖刀,明晃晃地闪耀着,朝他走来。

    突然之间,他豁然明白了:她要杀他!只有杀了他,她才能免于受叛族的重罚。

    蚩尤惊怒交集,蓦地感到一阵比那“两心知”还要狂肆千倍万倍的剧痛!心似乎瞬间迸散了,碎裂了,又被三山五岳压成粉末……惊愕、悲凉、寒冷、苦痛,交织成从未有过悲苦裂痛。

    晏紫苏居高临下地站着,周身不住地颤抖,手中的尖刀也随之不住颤抖,泪水如断珠檐雨,滚滚滴落。

    冰凉的泪水击打在蚩尤的手上,迅速地化开,丝丝清凉,沁入心脾。蚩尤撕痛沸裂的心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怨艾?若不是这妖女相救,自己早已死了不下三次了,即便今夜死在她的手中,又有何妨?倘若自己一死,当真能换得她的性命,又有何妨?不知何以,想到自己一死能换她生命,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快意。

    剧痛迷蒙之中,视线如水波一般荡漾,她也仿佛水中花、雾中月,瞧不见她的脸容。但是即便是看得清,所见的也不过是她的易容罢了。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多么想好好地看一眼她的真实容貌呵。在这变幻莫测的十亿化身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身呢?

    “当”的一声脆响,晏紫苏手中的尖刀铿然掉在石床上。她蓦地跪倒,伏在蚩尤的身上悲切痛哭,泣声道:“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蚩尤心中剧痛嘎然而止。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抽泣恸哭。滚烫的泪水烧灼着他的皮肤,耳旁听着她更咽的呢喃,蚩尤亦真亦幻,一阵迷糊恍惚,心中悲喜不定,缓缓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抱住。他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勒入臂弯,仿佛要与她并为一体。

    晏紫苏剧烈地颤抖着,“嘤咛”一声,软绵绵地帖伏在他的身上,双臂勾缠住他的脖颈,将螓首低埋在他下颌,一任泪水汹汹流逝。

    两人就这般紧紧相抱,也不知过了多久,晏紫苏的身体不再颤抖了,却变得滚烫而柔软,仿佛要融化开来一般,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满脸飞红,“扑哧”一笑。蚩尤面红耳赤,想要推她下来。晏紫苏却低吟一声,红着脸蛋勾缠双腿,贴得越发紧了。

    蚩尤心中嘭嘭乱跳,被她香软滑腻的身体压得心猿意马,热血贲张,想要将她强行推离,却又舍不得分开半寸。脑中迷糊混沌,不知为何她突然下不得手,不知为何两人竟忽然变得如此如胶似漆的亲热,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欢悦甜蜜,身下的石床冰冷坚硬,却让他仿佛置身绵软飘忽的云端。

    晏紫苏在他耳边软绵绵地道:“呆子,你……你当真想看我的脸么?”秋波似羞似喜地凝视着蚩尤。蚩尤心跳加快,蓦地紧张起来,嘎声笑道:“你可别拿假的蒙我。”

    晏紫苏盈盈一笑,柔声道:“我长得丑得很,怕吓坏了旁人,所以才天天易容呢。呆子,你还想看么?”

    蚩尤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痕,微笑道:“有我这般丑么?”晏紫苏嫣然一笑,跪起身来,指尖一弹,将灯火点亮。

第153章 脉脉此情(下)

    满室光明,平添暖意。晏紫苏脸上突然一红,有些害羞,笑道:“呆子,你将眼睛闭上,我叫你看时再睁开来。”又加了一句,道:“不许偷看。要不姐姐我就不睬你了。”

    蚩尤笑着闭上眼睛,又是紧张又是期待,过了片刻,听见她低如蚊吟地说道:“呆子,好啦。”当下徐徐睁开眼睛,心跳顿止,呼吸停滞,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全身**地跪立在灯光里,仿佛初生的婴儿,莹白而娇嫩。

    乌黑的长发瀑布一般的倾泻而下,在雪白晶莹的肌肤上流动着。尖尖的瓜子脸如莹玉温润,略显苍白,弯弯的斜挑眉,杏眼清澈动人,花唇吹弹欲破。笑起来的时候,酒窝也仿佛旋转起来。

    清澈而明艳,仿佛雪山寒梅,冰河红叶,与平素谈笑杀人的姿态迥然两异。与蚩尤那夜初窥她沐浴之时的模样倒有几分相似,但仔细一看,却又大大不同。

    蚩尤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目光再往下移去,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脸烫如烧,心仿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晏紫苏低声道:“普天之下,除了我娘亲,就只有你瞧过我的真身啦。”晕生双颊,更加娇艳动人。

    蚩尤一愣,心中欢喜得直欲爆炸开来,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讷讷道:“是吗?很好。很好。”

    晏紫苏忍俊不禁,嫣然道:“好什么?你真是个呆子。”屋外狂风怒吼,从石窗缝隙间挤入,呜呜号哭。灯火不住跳跃,映得她俏脸酡红如醉,眼波也仿佛春水波荡,带着三分羞涩,七分温柔。

    蚩尤欢喜难言,与她四目对望,心跳越来越快,半晌又挤出一句话,道:“你……你冷不冷?”

    晏紫苏“噗哧”笑道:“呆子,你说呢?”见他局促不知所措,大觉有趣,翻身躺在他身侧,斜撂起左腿,勾缠在他的身上,手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胸膛,直勾勾地凝视着他,柔声道:“乔公子,天寒地冻,该如何是好?”

    蚩尤耳根烧烫,知她故意逗弄自己,笑道:“北风吹,腊月到,狗熊还不挖洞睡大觉!”?蓦地伸手抖开被子,朝她当头罩下。

    晏紫苏格格笑道:“你才是大呆熊呢!”泥鳅般往他怀里钻去,与他在被中滚作一团。嬉闹片刻,忽然抱紧蚩尤,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

    蚩尤脑中轰然一响,天旋地转,瞬息之间,魂魄仿佛从躯壳中破体而出,随风飘摇,轻飘飘地在空中飞翔。那柔软香甜的舌尖轻轻地叩开他紧闭的牙齿,象火苗一般跳动着,舔舐着,燃起他体内的熊熊烈火,带给他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迸爆的幸福、恣肆的甜蜜……突然,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流淌到他的脸上,流入他们辗转交抵的唇舌中,温热而咸涩。蚩尤猛吃一惊,正要相问,晏紫苏抱着他的脖颈,哭道:“呆子,对不住,对不住!我……我方才竟想要杀你!”

    蚩尤听她竟是为此自责伤心,心中温暖,想不出安慰的话语,只是紧紧地将她抱住,笨拙地拍抚她**的背脊。

    晏紫苏哭了半晌,渐渐平定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抬眼望他,红着脸道:“我这般又哭又笑又闹的,可真象个疯子啦。”蚩尤连连摇头。

    晏紫苏破涕为笑,捶了捶他的胸膛,笑道:“呆子!咱们一个疯子,一个傻瓜,倒真是一对呢。”脸上又是一红。蚩尤心中酸甜,蓦地一阵恍惚,忖道:“当日与这妖女初逢之时,又怎会想到有今日?”

    晏紫苏软软地躺在他的怀中,低声道:“呆子,对不住。今日我也不知是怎么鬼迷心窍啦,想到那妖龙、老祖和真神,就害怕得紧,所以……所以……”蚩尤见她又开始簌簌颤抖,心下激荡,将她紧紧搂住,道:“好妹子,有我在,你再不用害怕了。”

    晏紫苏一怔,嫣然道:“呆子,你叫我什么?”蚩尤适才心情激荡之下脱口而出,刚一出口,便觉得面红耳烫,听她笑着相问,登时有些羞赧,嘿然不语。

    晏紫苏笑靥如花,低声道:“好哥哥,我喜欢听你这般叫我。”喊出“好哥哥”三字,俏脸上亦是一阵酡红,仿佛要洇**来。

    两人心中均是怦怦乱跳,说不出的甜蜜欢喜。

    晏紫苏定了定神,低声道:“呆子,其实我最过害怕的,不是烛真神、老祖取我性命,而是再也拿不到本真丹了。”

    蚩尤皱眉道:“本真丹?”突然想起在众兽山中,似曾听西海老祖提起,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晏紫苏道:“那是烛真神特制的奇异丹药,服了之后,可以解除兽身封印,真真正正地变回常人。”

    晏紫苏低声道:“九百年前,我祖上因为犯了水族重罪,整族人被黑帝封印于九尾狐身,流放到东海青丘。如果没有黑帝的赦免解印,我们世世代代都要做这半人半妖的下贱怪物,做这让天下人瞧不起的兽身罪人……”她瞟了蚩尤一眼,凄然笑道:“你别瞧我是青丘国主,但在族人眼里,却是猪狗也不如的罪民。若不是烛真神护着我,又有谁会瞧得起我?”

    蚩尤听得难过,但大荒中鄙视兽身罪民却是事实,即便是他,也觉得那不过是连禽兽也不如的怪物而已。想要安抚她,一时却找不着该说的话,又听她颤声道:“作了这兽身罪人,终日受人轻贱,隔三差五忍受体内痛楚,实是……实是生不如死。但这些都也罢了,真正可怕的,却是你的元神被封印在兽身中,永不能逃逸出来,当兽身消亡时,你的元神也要随之毁灭!”

    蚩尤心下凛然,元神封于物,物灭则神灭,不能超脱逃出。封印法术最为可怕之处,便在于此。大荒兽身罪人,若死前不得解印,必定形神俱灭;倘若五百年内不得解印,则其族群永不能回复人身。

    晏紫苏道:“所以从那时起,我们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盼着能将功折过,变回人身。大家都拼死为黑帝效力,希望能得赦免。可是转眼过了五百年,三代黑帝却始终没有解开我们的兽身封印。”

    她泫然道:“五百年过去了,这兽身封印再也解不开来啦。我们虽能依仗变化法术,保持常人形状,甚至变成各种模样,但是一旦肉身毁灭,便元神迸散,就连孤魂野鬼也作不得了!”心中害怕,又情不自**发起抖来。

    蚩尤将她紧紧抱着,听她颤声说道:“老人们都说宇宙五界,元神循环不休。死了之后,不管是去混沌界演化来生,还是去仙界转世,甚至是堕入鬼界之中,都有神识知觉。但是我们却在五界循环之外,一旦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泪水滚滚,抱住蚩尤更咽道:“我不是怕死,但我真的好怕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

    蚩尤心中剧震,他虽然时常幻想自己死时的壮烈情状,但极少想到死后情形,听她这般说来,心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森冷惧意。

    晏紫苏颤声道:“六十年前,烛真神以诸多神物仙草制成了‘本真丹’。只要服了这神丹,就可以解除封印,重复人身,死了之后,元神也可以回归混沌界中。我十岁那年,娘亲累积功劳,终于从烛真神那里得到了这神丹,化作人形。那天夜里,我亲眼看着她赤身**地在月下蜕变,就象鲜花层层叠叠地绽开,好生美丽。她又哭又笑,欢喜得象要发疯一般。我的心里,又是快乐又是羡慕,打定主意,总有一天也要和娘亲一样,做回真正的女人。

    “这些年,为了讨烛龙欢喜,取得本真丹,我也不知作了多少恶事,有些时候,连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但是一想到本真丹,一想到能回复人身,重得不灭的元神,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那日在众兽山里,我好生犹豫,不知是否该将你献给老祖。可是那老鬼眼尖,竟然瞧了出来,我一时糊涂,就将你抖出来了。呆子,你……你恨我么?”

    见蚩尤摇头,她嫣然一笑,又叹道:“但当那老鬼要将你打死时,我的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伤心难过,突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救转过来……”

    蚩尤心潮澎湃,回想这些日子与她横穿万里荒寒的情景,竟觉得已是许久之前的往事了,与她之间,竟似有一种沧海桑田的奇异感觉,仿佛彼此间早已相识,早已相知。

    晏紫苏道:“昨日听说冰甲角魔龙追至这里,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心想,即便能在老鬼手下逃生,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能得到本真丹,回复人身了!”秋波中珠泪滚滚,望着蚩尤凄然笑道:“我……我反反复复想了许多遍,终于决定拿你的人头去见烛真神。可是……可是我终于还是下不了手。”

    蚩尤热血涌上喉头,将她紧紧抱住,嘎然道:“蚩尤这条性命本就是你救回来的。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只管拿去便是。”

    晏紫苏摇摇头,泪水不住地滴下,低声道:“我杀人如草菅,为什么偏偏对你下不了手?难道……你当真是我命中注定的魔星么?”

    蚩尤生平之中,从未与一个女子这般耳鬓厮磨,肌肤相贴,从未有过这般两情相悦的幸福与喜悦,听她情意绵绵的话语,闻着她兰馨芬芳的气息,飘忽不定,若在梦中。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迷惘,忖道:“却不知她究竟喜欢我什么?难不成这一切果真是命中注定的么?”

    晏紫苏脸上一红,破涕为笑,“呸”道:“臭小子,谁说我喜欢你啦?你这呆头呆脑、又臭又硬、一点就着的臭木头……”突然眼圈一红,纤指轻轻地抚摩蚩尤脸上的疤痕,低声道:“呆子,现在天下之大,再没我容身之地。我只能和你这烂木头绑在一处,载沉载浮了。你……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说到最后几字,娇靥红艳似火,声音柔软如绵。

    蚩尤心中激荡,忖想:“她数次三番救我,不惜叛族亡命,不惜形神俱灭……这等情深义重的女子,蚩尤岂能负她?她是人也罢,是妖也罢,蚩尤今后必定真心以待,绝不相弃!”

    晏紫苏听见他的心语,全身微颤,极是欢喜,杏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颤声道:“呆子,你可别骗我。”蚩尤微微一笑,脸上有些发烫。

    晏紫苏大喜,笑吟吟地咬了一口蚩尤的耳朵,腻声道:“臭木头,你可别骗我。若是今后反悔,我就将你劈成木条当柴烧!”

    蚩尤喜忧交杂,想不到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地对这样一个妖女作出如许承诺。人生无常,又有谁能料想?突然之间,脑中闪电般掠过纤纤的身影,既而又掠过八郡主含泪的笑脸,心中微震,怅然若失。

    晏紫苏突然翻身骑到他的身上,娇嗔满面,喝道:“臭小子,你在想谁?”蚩尤暗呼糟糕,皱眉道:“想想也不成么?”

    晏紫苏怒道:“自然不成!从今往后,你的心里只许想我一个人。刚说完的话,你便想要反悔么?”

    蚩尤傲然道:“谁说我要反悔?乔蚩尤说过的话几曾更改?”晏紫苏面色稍缓,妩媚的大眼恨恨地凝视着他,怒道:“那你还想那些臭女人作甚?”

    她柳眉凝怨,杏眼含嗔,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蚩尤心中一荡,目光再往下一瞥,脑中轰然如炸,血脉贲张。

    晏紫苏“啊”的一声惊呼,伏贴在他的身上,红着脸吃吃笑将起来,软绵绵温驯如羔羊,柔声道:“呆子,你想要做什么?”

    蚩尤狂野的血液瞬间沸腾,猛地将她翻身压倒,双手抓起被子,覆盖其上。被子不断剧烈地颤动着,从中传出含糊的呢喃声,分不清究竟是低吟还是**,是轻笑还是哭泣……屋内春意融融,灯光跳跃;屋外狂风呼号,彻夜不息。

第154章 以牙还牙(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空空荡荡的密牢,半晌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与芙丽叶公主对望一眼,心中又惊又奇又喜,这密牢坚不可破,戒备森严,少昊如何逃了出去?难道有什么高人在他们之前赶到此处,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救走了么?

    楚宁泥塑似的呆立门外,突然颤抖起来,大吼一声,手如闪电,将一个密牢门卫的脖颈掐住,悬空拎起,厉声喝道:“人呢?那淫贼跑到哪儿去了?”

    他面目扭曲颤动,灰眼凶光爆射,形如妖魔,说不出的狰狞可怖。众长老心生惧意,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

    那门卫惊怖骇异,极力摇头。楚宁暴怒已极,白衣鼓舞,大喝一声,手指蓦地并拢,硬生生将他脖子掐断。血箭怒射,断头冲天,那庞大的身躯轰然掉地,鲜血横流。

    众人惊骇,纷纷后退。楚宁伸出那沾满鲜血的手指,徐徐指向余下的七个门卫,冷冷道:“你们说,那淫贼藏到哪儿去了?”那七个大汉惊惧欲死,簌簌发抖,想要挪步却迈不开脚,尿水涔涔流下。

    一个大汉鼓足勇气,颤声道:“大巫祝明鉴,我们兄弟镇守此处,从未离开半步,片刻前刚刚给那淫贼送了酒饭,当时他还直嚷酒水太淡……”

    楚宁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大步走入密牢内,将石案上的酒杯与鬲、甗一一抓起,凝神察看,面色惊疑不定,蓦地将酒杯、食器摔掷于地,厉声道:“难道那小子竟化成了轻烟,从我们眼皮底下飞走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战栗不敢回答。

    拓拔野心中大快,但亦猜不透少昊究竟如何逃离此地。传说大荒中有一种至高无上的法术,叫做“咫尺天涯诀”,元神念力极高者,若参透此诀,则可以瞬间转移千里,不留痕迹。但这法术不过传说中事,从未有人当真修炼成功。少昊沉溺酒色,念力稀疏平常,决计不会这通天神法。

    正自诧异猜想,忽听姑射仙子淡然传音:“那人还在这密牢之中。”拓拔野吃了一惊,回头望她。

    她淡淡一笑,妙目凝视着密牢右上角,传音道:“这里必定有某位高人,以法术将少昊悬空角落,又用高强的障眼法术将他藏了起来。”

    拓拔野火目凝神,仔细察探那角落,心中猛地一跳,果然发觉彼处光影有些异常。念力如织,细细辨查,终于隐隐看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他研习《五行谱》数载,对大荒五族的障眼法均有所了解,金族的“幻光镜诀”、水族的“镜花水月”、土族的“移山填石”、木族的“一叶蔽目”……都是各有所长的法术,其特征自然也不尽相同。以此刻那光影的变化来看,似乎是土族的“移山填石”。

    拓拔野正自诧异,忽听一人传音笑道:“拓拔兄弟好强的念力,这也逃不过你的眼睛!”那声音温文尔雅,颇为欢悦,听来极为熟悉。

    拓拔野又惊又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佝偻驼背的黄发老者正在朝他微笑。那人虽貌不惊人,但目光如电,从容不迫,赫然是黄帝少子姬远玄所化!

    拓拔野大喜,传音道:“姬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言既出,已知答案。果听姬远玄微笑道:“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便是来救少昊太子的。”

    他身边站了一个贵族女子,蒙着轻纱,看不清脸容,但肤如冰雪,腰肢纤细,当是美人无疑。一双新月明眸正凝视密牢,樱唇翕动,显是在念诀施法。

    拓拔野心中一动,肃然传音道:“敢问那位是圣女武罗仙子么?”姬远玄传音道:“正是。若不是仙子出手,以我的念力,又怎能将少昊太子瞬间藏起?”目光炯炯,凝视着姑射仙子,恭声传音道:“不知这位仙子是否木族圣女姑射仙子?”

    拓拔野微笑传音道:“正是。姬兄的眼力好生锐利。”

    姬远玄道:“拓拔兄弟取笑了。天下能一眼看穿武罗仙子障眼法,又清丽若此的仙子,便只有木族圣女了。”

    其时大荒盛传五大圣女之中,西王母法力最为高强,其次便是水族圣女乌丝兰玛与木族圣女姑射仙子。相较之下,武罗仙子与赤霞仙子稍弱一些。是以姬远玄方有如此推断。

    拓拔野正要说话,却听一长老颤声道:“大巫祝,少昊太子定然是被金族高手抢先救走了!我们……我们……”楚宁转身冷冷地望着他,那长老骇惧难抑,情不自禁地朝后退去。

    楚宁苍白的脸上艳红如血,突然哈哈大笑,手指蓦地一指,厉声喝道:“你们瞧瞧那是谁!”

    众人转身望去,惊呼失声。人群之外,一个身着白绫丝袍的胖子委顿在地,正是少昊!

    芙丽叶公主惊“咦”一声,俏脸上满是失望的神情。拓拔野与姬远玄忍不住便想转头,查看少昊是否仍在密牢之中。却听武罗仙子传音道:“切莫回头观望。那是假的,是这巫祝的障眼法。”

    拓拔野登时恍然,暗呼险些上当。这楚宁好生奸猾,猜度解救少昊之人必定在场,故意以此扰其心智,诱之露出破绽。即便无效,也可装傻充楞,将这冒牌的少昊祭旗,逼迫不明究底的寒荒国民退无可退,舍命相战。

    果然,楚宁灰眼光芒大作,瞬间四下扫探,未见异动,脸上闪过失望愤怒的神色,与女丑对望一眼,厉声道:“众神卫兵听令!”众兵轰然应诺。

    楚宁道:“将这淫凶奸贼,连带那日与他同来的一干贼党,一同押往天镜湖畔,祭旗拜天!”

    拓拔野大凛:“这厮难道猜到我在此处?想以纤纤妹子、拔祀汉等人将我逼出来。”惊怒稍纵即逝,嘴角微笑,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且瞧瞧谁将先谁逼出原形来!”

    众兵得令,高高扛起“少昊”,呼喝而行。众长老神色各异,满腹心事,无语随行。

    武罗仙子纤手轻舞,密牢顶上那道淡不可见的光影徐徐滑落,倏然移到姬远玄脚下。姬远玄长袖轻摆,将少昊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入“炼神鼎”中,然后疾步赶上拓拔野,与之并肩而行。

    拓拔野悄然传音,将姬远玄与武罗仙子介绍给姑射仙子与芙丽叶公主。芙丽叶听说少昊已经被救,心中大喜,但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楚宁缓步而行,灰眼冷冰冰地扫望众人。拓拔野等人凝神敛气,装作愁眉苦脸之状。

    姬远玄传音道:“此人奸狡凶厉,乃是寒荒国冰龙教的首脑,惹是生非,挑拨离间,极是难缠。”拓拔野一凛,诧道:“姬兄何以了解得这般清楚?”

    姬远玄道:“前些年,寒荒冰龙教妄图挑拨昆仑山与本族的仇隙,被本族的专司情报收集的风后查了出来,顺藤摸瓜,将这群恶徒的底细查了清楚。但此乃金族内务,无根无据,不敢轻率呈报白帝,所以父王一直隐忍未发,命我暗暗关注彼等举动。”

    拓拔野心道:“风后?难道便是鱿鱼那日所说,在风伯山上与风伯大战,引得狂风肆虐的神秘女子么?”

    姬远玄传音道:“前几日我与圣女仙子一行前往昆仑山,参加今夏的‘蟠桃会’时,风后八百里加急密信,传报冰龙教正勾结西海水妖,在寒荒国作怪,将少昊太子囚禁,准备起兵叛乱……”

    拓拔野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又与水妖有关。”姬远玄道:“我与少昊太子略有浅交,知他虽然风流,却断不是这般荒唐之人,必是奸人陷害。于是令风后立即赶往昆仑山送信,我与圣女仙子当即转折此处,化身为寒荒长老,伺机救出少昊太子,却不想在神女殿中先瞧见了拓拔兄弟……”

    两人边走边传音交谈,拓拔野也将连日遭遇择其大概,告诉姬远玄。姬远玄听他说到与姑射仙子误入地河,竟顺着涡流到了西皇山时,微微一怔,恍然道:“是了!这定是大荒中传说的‘女娲之肠’!”

    拓拔野讶然道:“女娲之肠?”姬远玄见他不知,当下传音解释。

    传说远古之时,大神女娲归化之后,身体化为大地,其肠绵延地下,成为四通八达的地河。这纵横交错的地河颇为神秘,河中涡流旋力极强,一旦溺入,极难脱身。

    数百年前,金族三万大军入侵寒荒,突然不知所踪。两年之后,金族侦兵方才在西寒极地的裂谷暗河中,发现漂浮的三万具尸体。此事当年震动极大,世人都说金族大军必是出师不义,惹恼了女娲大神,这才掉落“女娲之肠”尽数淹死。八族闻讯大喜欢庆,金族则足有百年不敢发兵西进。

    拓拔野点头道:“原来如此。”姬远玄微笑传音道:“拓拔兄弟,当日在灵山上,咱们便是借助伏羲之肠逃出王亥大军的包围,想不到你今日又作了一回穿肠之事。”两人莞尔。

    拓拔野突然想起那千名童女之事,心下疑虑,问道:“是了,姬兄可知西海老祖要千名童女作什么?”姬远玄脸上闪过愤怒的神色,传音道:“那老贼解印寒荒七兽,真元耗损,要以童女纯阴真元滋补……”

    拓拔野摇头道:“不对。倘若只是如此,又何必将千名童女送往密山?”想起今夜在密山所见的奇异景象,心中那莫名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隐隐之中,总觉得还有一桩极大的阴谋没有被参透。

    众人正行走间,忽听上方甬道传来厮杀、呐喊与惊叫声,有人狂呼道:“金妖来啦!金妖来啦!”众人大惊,登时尖叫乱奔,一片混乱。

    姬远玄微笑传音道:“这八个丫头怎地现在方才动手?”原来他早已安排八个孪生侍女潜伏于北峰顶上,算准时间制造混乱,武罗仙子便可乘乱将少昊收入“炼神鼎”中。

    拓拔野大喜:“眼下情势混乱,正好依计而行。”传音道:“妙极,我和姑射仙子先行一步!姬兄,你与武罗仙子、公主随那楚宁只管参加祭旗大典,瞧我怎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姬远玄与芙丽叶心下诧异,正待相问,拓拔野已经紧抓姑射仙子的手腕,大呼小叫,状极惊恐地随着人流朝上方飞速狂奔,转眼便不知踪影。

    明月如盘,青松横斜。北峰顶上风声呼啸,人影纷乱。无数神卫兵持戈横刀,朝着玄鼎岩围涌而来。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跃出密牢甬道,乘乱冲出人流,朝着玄鼎岩后的峭崖奔去。姑射仙子轻轻一挣,抽脱手腕,低声道:“公子要去哪里?”

    拓拔野微笑道:“仙子随我来了便知。”身如闪电,转瞬间便到了崖边。姑射仙子略一迟疑,翩然随行。

    山风凛冽,仿佛随时要将人吹落崖下。拓拔野突然一跃而下,足尖飞点,在峭壁上如履平地,朝下急速飞掠。姑射仙子翩翩乘风追随。

    两人绕着山崖斜斜抄掠,转瞬间便到了北峰南面。拓拔野蓦地在一块凸出的尖石上站定,迎风远眺。

    南崖半山上,寒荒王宫琼楼玉宇,迤俪盘旋,回廊空空荡荡,寒风吹彻。数千卫兵沿着栈道层叠布防,紧张地向山下守望,却无一人回身顾盼。

    拓拔野笑道:“妙极。仙子,走罢。”两人御风直下,无声无息地从众卫兵身后掠过,飘然隐入宫殿之中。迎风穿过空荡回廊,绕了两个弯儿,便到了芙丽叶公主阁门前。拓拔野双手轻送,铜门无声开启。

    姑射仙子心下更为诧异。但她对这少年有着一种莫名的奇异信任,知他一言一行,必有其道理,当下也不再相问,随着他一道闪入房中。

    拓拔野将那墙上封好的裂洞重新震破,轰隆水声登时响彻房中。姑射仙子大奇,心道:“难道他要重回涡流中么?”拓拔野似是听见她的心语,笑道:“不错,我们正是要顺流而上,到一个极为有趣的地方去。”

    两人掠出洞口,重回山腹。水珠飞溅离甩,扑面而来。拓拔野在那湿漉漉的山腹洞壁上站定,正待跃入旋转澎湃的急流中,忽然手上一凉,竟是姑射仙子轻轻握住他的手掌。

    那素手柔若无骨,滑腻冰凉,拓拔野心中怦然狂跳,险些便要摇晃掉下。却听姑射仙子淡淡一笑,低声道:“又得劳烦公子了。”

    心中一震,方知她是要自己在涡流中时,将空气从手掌传入她的经脉与心肺之中。惊喜之意登时消减,微感失望,微微一笑,抓紧她的小手,叫道:“走罢!”

    两人破空疾冲而出,“轰”的一声没入那巨大的涡旋水柱,随着滚滚洪流朝上方螺旋飞舞。

    两人手掌紧紧相握,气泡串串逸散而出,缤纷乱舞。淡蓝色的涡流中,姑射仙子黑发飞扬,白衣飘飘,不沾一颗水珠,仿佛在空中翩然飞行。妙目微眯,长睫颤动,清丽的脸容上挂着着淡淡的笑意。

    即使在这样遄急的涡流中,她依旧如此从容淡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美得令人窒息。

    拓拔野喉咙仿佛被谁扼住一般,心中百感交杂,突然想起怀中那凝冰封冻的蛮蛮鸟,想起它们在茫茫风雪中比翼齐飞,交颈欢鸣的情景,竟觉得眼下二人在水中牵手并舞的情形参差仿佛。但何时能与那比翼鸟一般,心手相连,在万里长天恣意翱翔呢?

    胡思乱想中,涡流越急,猛地将他们高高抛起,朝上方冲去,已到了一片广阔的水域中。拓拔野一凛,凝神聚意,蓦地反旋腹中定海神珠,冲脱急流吸力,游鱼似的翩翩舞动,朝着斜上方飘去。

    碧水透彻,白龙玉柱似的涡流旋转飞舞,将无数泡沫水流朝四周离心甩脱。两人远离中心,舒展随意地朝上方漂浮。

    姑射仙子仰头望去,透过淡蓝水波,瞧见波荡晃动的夜空、明月,闪闪的星子,仿佛温柔而美丽的梦境,心中惊奇欢喜,不知身在何地。再往上悬浮了片刻,依稀看见周围模糊的密树巨石、交错纷乱的人影,突然一凛,明白自己竟是在天镜湖里!

    明月高悬,四周银灯流火,彩光绚亮。

    天镜湖水滚滚沸腾,闪动着妖艳而眩目的粼粼波光。千余名神卫环绕湖畔,凝神戒备。神女殿与天镜湖之间的平地上,数十名长老、贵族匍匐在地,凛然敬畏地凝望着湖边那块高凸巨石。

    三十六名黑衣巫师一边吹奏牛角,一边环绕湖边那高凸的巨石,跳着一种奇异的舞蹈。巨石之上,一杆青铜大旗猎猎招展,纹绣了八种怪兽,正是寒荒八族的“八神兽战旗”。九十九名鹿衣巫女手提冰石灯笼,围着战旗不断地膜拜叩首,发出咿咿呀呀的奇怪叫声。

    巨石之下,“少昊”、纤纤等十余人被混金铜链锁在湖畔,刀斧手逐一站立旁侧。“少昊”委顿不醒,拔祀汉与黑涯等人高声大骂,天箭冷然不语,只有纤纤神情古怪,忽而微笑,忽而蹙眉,也不知在怔怔地想些什么。

    突然号角长吹,神卫兵列队夹道,肃然举戈。楚宁、女丑昂然从殿中步出,穿过卫兵戈阵,白衣鼓舞,黑袍飘飘,并肩缓缓走上巨石。湖边千余名神卫兵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楚宁高举右手,轻轻一摆,喧哗立止。角声悠扬,楚宁二人缓缓跪伏,对着天镜湖顶礼膜拜。众女巫、巫师、长老纷纷随之拜伏叩首,口中念念有辞。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地动山摇。

    湖心忽然爆炸开来,狂浪旋卷,掀飞到数十丈高,在半空蓦地炸将开来。浪水如暴雨倾盆,瞬间将众人浇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众人骇然变色,失声惊叫:“大神!大神发怒了!”

    湖面沸腾,接连爆响,巨浪滔天迸射。站在湖畔的神卫兵被怒浪飞卷,避之不及,纷纷惨叫落水,转眼不见身影。众人大骇惊叫,纷纷朝后退却。

    楚宁与女丑对望一眼,惊讶莫名,突然闪过一丝喜色,高声叫道:“你们都瞧见了?大神在震怒,他要我们杀了这淫贼,杀光山下的万千金妖……”

    众神卫狂呼道:“杀了这淫贼!杀光所有金妖!”呼喊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在群山之间激荡。寒荒城中众人听了,也不由自主地随之呐喊起来,响声越来越大,如轰雷滚滚。

    芙丽叶公主拜伏在人群中,娇躯微颤,眼光所及,始终不见拓拔野身影,不由焦急起来。在她身旁的姬远玄微微一笑,传音道:“公主放心,拓拔兄弟定有法子。”芙丽叶公主脸色煞白,蹙眉不语。

    楚宁嘴角露出阴冷的笑意,高高举手,示意众人安静,大声叫道:“我,大神的奴仆,代表大神的意旨……”

    话音未落,“轰隆”巨响,湖心忽然又迸爆开来,一个焦雷似的声音大喝道:“奸贼住口!”竟是从湖心狂浪中传出!

    众人登时愕然,既而惊骇狂喜,拜伏在地,齐呼:“大神显灵了!大神显灵了!”

    这天镜湖是寒荒国圣湖,传说与密山相连,是寒荒大神死后,鲜血流聚所化。巫祝神女可从天镜湖中聆听大神意旨,窥知世间万事。但众人亲耳听见大神的声音,却是千年来头一遭,岂能不惊喜欲狂?

    楚宁与女丑大吃一惊,森冷恐惧如浓雾一般笼罩全身。二人假借寒荒大神神谕,难免做贼心虚,惴惴不安,此刻听见这声狂雷怒喝,心中登时升起一个至为害怕的念头:“寒荒大神终于震怒了!”一时间,手腿酸软,连呼吸也不畅起来。

    那声音厉声喝道:“大胆楚宁、女丑,假矫我之神谕,挑拨离间,陷害忠良,欲置八族子弟于水深火热之中,良心安在!”

    众人大惊,纷纷朝巨石上的楚宁、女丑望去。楚宁心中惊怖,冷汗涔涔而下,想要狡辩却发不出声。

    那声音又喝道:“你集结叛党,勾结西海水妖,假借我的名义,解印七大凶兽,为害百姓,其心可诛!你与女丑狼狈为奸,党同伐异,凌辱杀害神女戚,栽赃金族太子,意欲挑动干戈,更是罪不可赦……”

    楚宁、女丑惊惶恐惧,面如死灰,听着那声音历数自己的奸谋罪行,脑中一片空白。众人见他们在台上拜伏不起,微微颤抖,心中更加起疑,越来越发相信寒荒大神的灵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真相。

    寒荒大神的声音雄浑浩荡,在群山回响,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夜风呼啸,西皇山上一片寂静。众人凝神倾听,那声音每说一句,众人心中的疑虑便陡消一分,而心中的怒火却越来越加炽烈。

    寒荒大神喝道:“你为了取悦水妖,竟残虐本族百姓,假意我的旨意,奉送千名童女任由西海老妖蹂躏!当真丧心病狂,连禽兽也不如!”

    纤纤蓦然狂喜,倏地抬起头来。这次她听得分明,那声音阳刚而略带磁性,正是拓拔野的嗓音!心中惊喜难抑,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拔祀汉、天箭等人也俱是一愣,惊愕莫名。

    人群中,芙丽叶公主、姬远玄等人也听出其中玄机,尽皆大喜,心中又暗自诧异,不知拓拔野何以能在千余名神卫兵的戒备下,神鬼不觉地潜入天镜湖中?

    天镜湖畔,众人惊慑愤怒,大气也不敢出,纤纤那银铃似的笑声显得格外清晰突兀。楚宁蓦地一凛,隐隐觉得不妙。

    拓拔野又喝道:“倪长老,你身为八族三大长老,竟不分忠奸善恶,助其为虐,忒也糊涂。”

    倪长老颤抖拜伏道:“小臣知罪!”拓拔野又道:“倪长老,你可知你的幼子倪飞泠是怎生死的么?”

    倪长老听他提及爱子,登时老泪纵横,颤声道:“他……他数月前私自前往众兽山狩猎,遭遇雪崩……”

    拓拔野道:“错了!他是被这楚宁所化的妖兽梼杌生吞活吃,化作虎伥,作人不得,作鬼不能!”

    众人哗然。倪长老对寒荒大神深信不疑,又惊又怒,颤抖着站起身来,嘶声叫道:“楚宁!你……你这恶贼!”

    楚宁脑中灵光一闪,想到纤纤当日在众兽山目睹倪飞泠伥鬼冤魂,想到她适才得意欢喜的笑声,恍然醒悟。心中惧意登时烟消云散,暴怒欲狂,起身哈哈狂笑道:“倪长老,你好生糊涂!你道他当真是寒荒大神么?这奸贼潜伏水中,胡言乱语一番,你们便信以为真么?”

    拓拔野毫不理会,厉声道:“倪长老,你不过死了一个儿子,便这般痛心。你可曾想过那千名童女的父母?想过这几个月来寒荒百姓的所受的万千苦痛?可曾想过一旦稀里糊涂地与金族开战,又要枉送多少性命?身为寒荒长老,你便是八族百姓的父母。你这般对得起自己的万千子女么?”

    他字字如惊雷,震得倪长老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又是羞愧又是悲痛,恨不能一头撞死。诸长老中,有受楚宁等人利诱胁迫的,听了这一席话,也大觉惭愧,齐齐惨然道:“大神圣明!”一时间众人拜伏,齐声高呼。

    芙丽叶公主惊喜难抑,忍不住轻声叹道:“拓拔太子,好生……好生了得!”

    姬远玄目光闪动,微笑道:“不错。率领大军攻城略地不算什么,能化干戈为玉帛才是本事。若能兵不血刃,平定乱局,那才更加了得。”武罗仙子眼波流转,瞟了他一眼,露出浅浅的微笑。

    倪长老蓦然跪倒,颤声道:“大神圣明!小臣明知女丑、楚宁狼子野心,却受其蛊惑,甘为爪牙,眼见他们勾结外贼,戕害忠良,却昧心不闻不问,甚至助之为虐,引得天怨人怒,大劫卷至……小臣……小臣实在罪该万死!”

    众人见他自承罪孽,无不轰然。与楚宁、女丑有染的诸位长老也纷纷拜倒,战栗请罪。

    楚宁狂怒已极,厉声长笑道:“你们这一群老糊涂,当真蠢如顽石!”突然面目狰狞,大喝道:“来呀!将这些老鬼尽数拿下!”

    众神卫兵中大多是冰龙教徒,齐声应诺,刀戈晃动,潮水似的朝神女殿前的众长老涌去。惊呼尖叫声登时迸爆,众长老愤愤大骂。

    拓拔野哈哈笑道:“奸贼,被拆穿阴谋,恼羞成怒了么?”楚宁闪电似的冲到纤纤身旁,手掌飞舞,抵在她的后心,厉声道:“狗贼,再不出来,我就将她打成肉酱!”

    众长老此时见他凶相毕露,心中再无怀疑,恼恨愤慨,高声喝骂。众神卫兵齐声喝止,将刀戈架在众人脖颈。芙丽叶公主蹙眉欲语,见姬远玄微笑摇头,便止住不说。

    却听拓拔野哈哈笑道:“奸贼,我便让你见见我的法身!”湖面轰然冲涌,白浪旋转翻飞,如雪莲层层绽放,一个白衣女子冲天而起,衣魅飘飘,殊不沾水。

    众人登时寂然,鸦雀无声。

    月光下,碧浪翻涌,那女子翩然御风,清丽不可逼视。雪衣鼓舞,周身上下仿佛笼罩着淡淡的光晕,柔和静谧,光彩夺目。

    众人脑中空茫,紧绷的心弦突然放松下来,变得说不出的恬静愉悦,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世间竟有这等美丽的女子!”

第155章 以牙还牙(下)

    “叮叮当当”之声大作,众神卫兵瞧得痴迷,杀气尽消,手中兵器纷纷落地。

    楚宁蓦地清醒,厉声喝道:“你们疯了吗?快将兵器拣起来……”话音未落,身旁湖面忽然迸炸溅射,一道青光轰然怒舞,霍然击中他的肩膀。楚宁痛吼一声,鲜血喷射,瞬间冲天倒掠。女丑尖叫声中,御风踏行,紧追而去。

    一道人影从湖中电冲而起,哈哈笑道:“不错,我不是寒荒大神,我不过是路经此地的过客。”翩然站在巨石之上,将纤纤轻轻横放。

    那人青衣飘舞,神采飞扬,右手悠然旋转,将断剑插入腰间竹鞘。

    “龙神太子!”众人无不讶然。纤纤笑靥如花,正自欢喜,瞥见踏浪飞来的姑射仙子,脸色一沉,又突然如阴云笼罩。

    楚宁站在神殿飞檐上,以法术愈合伤口,厉声道:“你们瞧见了吧?这小贼冒充大神,挑拨离间,罪该万死!”

    拓拔野哈哈笑道:“冒充大神?却不知是谁几次三番假借大神旨意,犯下累累罪行?我这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面容一整,肃然道:“寒荒大神不在这天镜湖内,也不在那密山之上,而在诸位的心里。大家扪心自问,便可知道大神的神谕。”

    众长老面露羞愧之色,低头不语,倪岱等人纷纷掉头,对着楚宁、女丑怒目而视。

    楚宁放声狂笑,苍白的脸通红扭曲,厉声道:“老糊涂!现在金妖大军压境,你们以为立地投降,金妖便会放过你们么?金妖一旦进城,便会将寒荒城内的人畜花草,毁灭得一干二净!”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围住众长老的数十名神卫兵惨叫跌飞。姬远玄昂然振臂,恢复原身,微笑道:“大巫祝此言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各位长老,请再看看山下。”

    众人惊疑,不知这轩昂少年又是何方神圣,但听他语含玄机,纷纷奔行数步,朝崖下眺望。

    明月清辉朗朗,薄雾消散,群山历历,谷壑了了。众人瞠目结舌,木然怔立。先前漫山遍野的金族大军竟突然踪影全无,仿佛刹那间蒸发得一干二净!

    拓拔野心念一动,已明所以。

    姬远玄微笑道:“众位长老,多有得罪了。在下土族姬远玄,今日与圣女武罗仙子一起……”众长老齐齐惊呼,纷纷恭敬行礼。

    姬远玄躬身回礼,续道:“……一起参加蟠桃会,路过宝地,听闻贵国有奸人作祟,挑唆干戈,不得已之下,想到一个唐突之举,借助‘炼神鼎’之力,以幻法术造出千军万马的声光影象,逼迫这奸人楚宁就范。”

    众人登时恍然,这才知道那惊天动地的万千军马,竟是他们以神器施放的障眼法,又是敬佩又是惭愧。

    武罗仙子的法术虽然高明,但要以一人之力瞒过万千双眼睛,实非易事,全仗“炼神鼎通天威力,加之夜色昏暗,相隔甚远,观之闻之,栩栩如生。但最为重要的,却是寒荒国众人都极为担心金族大军到来,是以一见这等景象,登时便慌乱失措,不及细想。便连拓拔野与姑射仙子,也一并被瞒了过去。

    拓拔野心道:“姬兄果然稳健缜密,即便在密牢之中,也不急于告诉我那金族大军亦是障眼法。他这一招实在高明,略施小计,便占尽先机。”想起当日他在阳虚城内,面对险恶逆境,从容不迫,诱敌入瓮的情形,心中更起敬佩之意,忖想:“若论智谋,他实在我之上。”

    姬远玄道:“不想这奸人孤注一掷,竟想杀害少昊太子,妄图借此逼得两族势同水火,永无化解之日。姬某无奈之下,方与仙子乔化为长老,潜入密牢,将少昊太子救出。”

    众长老听说少昊已被救出,无不哗然,又惊又喜。

    倪长老朝着拓拔野与姬远玄伏倒在地,大声道:“多谢两位少年英雄、武罗仙子慨然相助,将我等糊涂老朽点醒,使得八族黎民免受无妄之灾!”众长老纷纷拜倒,齐声道谢。

    拓拔野、姬远玄等人连忙回礼,一一掺扶而起。

    群山之间,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想来是寒荒士卒、百姓听见之后,欢腾雀跃。众长老心下惭愧,均想:“老百姓日子过得好好的,谁也不想造反。倘若当真中了那些奸贼圈套,生灵涂炭,那这罪责可就大了。”

    楚宁、女丑站在檐顶,眺望那空荡群山,方知被姬远玄戏耍得团团乱转,心中惊怒欲狂,又见众人视他为无物,殊不理会,心中更加怒不可遏,蓦地哈哈狂笑道:“好!好!好小子!你们当这般便能赢了我么?”

    拓拔野扬眉道:“阁下此言好生奇怪,难道你竟要以万千人命作为输赢的赌注么?”

    楚宁冷冷道:“性命?倘若是忘祖忘宗,象牛羊一样的苟活着,这样的性命又有何足惜?我正是要让八族百姓知道,如何才真正是珍惜自己的性命!”

    灰眼凶厉闪光,傲然道:“拓拔野,我听说你与那蚩尤带领汤谷群囚造反,发誓打败水族,要重建自由之城,心里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英雄,将你视为有胆有识的同道中人。今日一见,才知也不过是奴性十足的猥琐匹夫!”

    拓拔野一怔,又是滑稽又是恼怒,哈哈笑道:“不错,我们的确立誓重建蜃楼城,建立一个自由和平的荒外世界。但我们光明正大,从不用卑鄙无耻的阴谋诡计,更不会牺牲自己兄弟姐妹的性命来达成目的。你这般自私无耻,将本族百姓的万千性命视如草芥,由你创建出来的世界又岂会是自由平等的世界?况且,即便当真脱离了金族而自立,你以为便不会陷入水妖的摆布之中么?”

    芙丽叶公主淡然道:“拓拔太子说的极是。阁下口口声声说要建立自由平等的寒荒国,但你不问寒荒八族百姓愿不愿意脱离金族臣邦,不问八族百姓愿不愿意卷入战端,就自以为是,独断专行地牺牲万千百姓的性命与幸福,来达成你一人的目的。请问,这便是阁下所要谋求的自由与平等么?”

    众长老纷纷点头,眼中均露出赞许之色。

    芙丽叶公主又道:“你听见适才城里的欢呼声了么?眼下八族百姓安居乐业,谁想要卷入战乱之中?你既然奉求平等自由,便当尊重他们的意愿才是。倘若有一日,金族当真压迫得百姓们怨言四起了,长老会自当商讨是否分立。那时即便是刀山火海,八族百姓齐心协力,又有什么怨艾?以民心为我心,那才是真正的平等。”

    她不紧不慢,淡淡说来,但条理明晰,均在要害,众人听得大点其头。拓拔野微笑不语,心道:“想不到她矜持害羞,关键时候却如此勇敢果决,颇为大将之风。”

    姬远玄鼓掌笑道:“好一句‘以民心为我心’!说得妙极!公主殿下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众人欢呼附应。倪岱等长老心下更加惭愧,想不到自己英明一世,竟还不如一个黄毛丫头的识断胆略。

    楚宁大怒,厉声狂笑道:“黄毛丫头竟敢教训我?当真可笑!这些愚钝山民,他们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平等?便如一群绵羊一般,终需有一只头羊,方能带着他们走到该去的地方……”

    拓拔野朗声道:“或许如此。但可惜阁下并非那只头羊。你别忘了,头羊是需由群羊公认挑选出来的。”

    这时,峰顶栈道上的呼喝呐喊与兵器交错声越来越响,不计其数的寒荒卫兵在卫长的带领下,冲涌而上,将封守栈道的神卫兵冲得落花流水,节节后退。众神卫兵眼见大势已去,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投降。惟有几十个汉子翻身跃上大殿檐顶,与楚宁一起作困兽之斗。

    眼见辛苦数年部署的大好局面一朝破灭,所有努力付诸流水,楚宁与女丑怒恨交集,恨不能将峰顶众人碎尸万段,敲骨吸髓。

    楚宁怒火欲喷,厉声道:“拓拔野,我是不是寒荒的头羊,咱们且走着瞧。但你那兄弟蚩尤却已经成了一只死羊!”

    拓拔野大吃一惊,叫道:“你说什么?”

    楚宁狂笑道:“那小贼不识好歹,十日前在众兽山里,已经被西海老祖和九尾狐打成了剧毒肉酱!今日想来都好生痛快!”

    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胸口如遭重击,险些便要摔倒。纤纤怒道:“白骨精,你胡说什么!蚩尤哥哥厉害得紧,岂会被人打死!”

    众长老纷纷叫道:“休听他胡言乱语,将这叛贼拿下!”无数卫士潮水涌至,箭如飞雨,朝着大殿檐顶怒射而去。拓拔野猛一定神,心道:“是了,一定是这奸贼想以此扰乱我的心智……”

    楚宁白衣鼓舞,狞声大笑,用足真气,一字字地朗声说道:“妙极!既然你们愚顽不化,甘愿做金妖奴隶,那我便让寒荒大神降落神河天水,将你们尽数消灭干净!”声音阴寒凶厉,众人听得不寒而栗。

    拓拔野一凛,似乎领悟到什么不祥之意,正思绪飞转,忽听天镜湖面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一道滚滚水柱如白龙出海,呼啸腾空,直冲出数十丈高!

    楚宁哈哈狂笑道:“妙极妙极!冰龙说到就到!看看咱们谁笑到最后!”轰然巨响,神女大殿的玉石瓦顶突然坍塌,烟尘滚滚,楚宁等人瞬间消失。

    众人蜂拥而至,推开殿门朝里冲去。青铜大门刚刚打开,澎湃巨浪便如万千白马怒吼冲出,登时将众人卷溺抛飞。

    又是一阵轰然巨响,断木迸飞,顷刻之间,整个神女大殿便被道道水柱巨浪冲得四炸飞舞,土崩瓦解。九只翡翠香炉悠然飞舞,破浪而出,在月光下相互撞击,发出铿然长鸣。

    天镜湖仿佛发狂一般,掀起冲天狂浪,滔滔不绝地朝天喷涌,四下盖落。不过片刻,北峰顶上已是水流滚滚,仿佛江河交错。众人惊呼乱喊,掩护着长老们朝下退却,不断有人怖声长呼:“寒荒大神发怒啦!”

    拓拔野站在漫漫水雾之中,想着楚宁的那一番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加强烈。姑射仙子、纤纤、拔祀汉、芙丽叶、姬远玄等人纷纷围涌而来,连声催促他撤离。

    “嘭嘭!”连声爆响,峰顶土地蓦地炸裂开来,一道裂缝如游蛇急速乱走,接着“哧哧”之声大作,无数道水柱从裂缝喷涌怒舞。片刻之间,峰顶上水浪四处喷飞,竟如万千银蛇腾空乱舞。众多卫士登时被大浪倏然卷飞,惨呼声中,直落下万丈深渊。

    水龙冲天,浪滔滚滚,神女殿已成一片汪洋。大水汹汹奔腾,从崖顶轰然冲落,形成巨瀑飞河,朝着山下喧嚣肆虐。

    拓拔野想起《大荒经》上描述密山时说道:“中空浩荡,状如玉壶,故又名玉壶山。传此山通西海,水汤汤而出,如自天上来。故昔年寒荒诸族备受水患之苦,寒荒大神昊天氏以魂炼石,归化于此,水乃止焉……”

    又想起今夜在密山时,所见到翻天印震动的奇异景象;想起自己从那密山掉入那“女娲之肠”,竟随着涡流到了西皇北峰;想起楚宁将千名童女送往密山;又想起适才楚宁所说的怨恨之语……刹那间,万千疑点豁然贯通,一个模糊但却极为可怕的阴谋浮出水面。

    突然灵光一闪,失声大叫道:“翻天印!是了,他们要解开密山翻天印,打通西海与寒荒国的水道,借助女娲之肠,淹没寒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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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的洪荒时代,随着天下公认的领袖神农氏的去世,各族群雄都开始蠢蠢欲动,就在此波涛暗涌的动荡时代,一位少年横空出世,在机缘巧合下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历程。长篇神怪小说《搜神记》会带你进入一个充满瑰丽山川,珍禽异兽,神功法术,爱恨情仇的梦幻般的古代神话世界。搜神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搜神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搜神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