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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搜神记txt下载     搜神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风云际会

    纤纤方甫出门,便有两个红衣大汉左右跟上。纤纤瞧也不瞧一眼,迳自随著拓拔野默默无语地朝楼下走去。蚩尤心中却是一凛,难道拓拔二人已经为人所制?又见拓拔野、纤纤缄默无言,偶尔眼光互撞立时双双回避开去,知道二人心结未解,心中苦涩。

    拓拔野与纤纤并肩而行,穿过甬道,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膳厅。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厅内人山人海,杯盏交错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将进大门之时,一个瘦骨嶙峋的黄面汉子东摇西荡地迎面而来,人还未到,一股臭气已然扑鼻。纤纤眉头一皱,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去。那汉子咕咕哝哝与纤纤错肩而过,擦身的一刹那,手如闪电,瞬息间将乾坤袋偷入袖中,若无其事地晃荡离去;手势之快,竟连拓拔野也丝毫没有察觉。

    蚩尤又惊又怒,心肺几要气爆,好不容易与拓拔、纤纤会合,却被这獐头鼠目的汉子硬生生搅散。

    那汉子长袖又脏又臭,满是油腻,合著那浊恶体味,更觉臭不可挡。经脉封堵的几个时辰里,与两个香如幽兰的美人同床共枕,而此刻竟被这臭浊汉子袖手同行,蚩尤怒极之下不禁有些莞尔,只觉世事滑稽莫过于此。躁怒稍减,暗暗检扫经脉,期盼能尽快冲开脉络,回去寻找拓拔二人。

    那汉子摇摇晃晃出了贵宾馆大门,一路上众人无不掩鼻辟易,只道是流浪的乞丐乘人不备溜入贵宾馆中;守馆军士更是大声怒斥,一脚踢将过来,将他踹出大门。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毫不著恼,嘻嘻而笑,嘴中哼著小曲,欢欢喜喜地朝闹市而去。

    正午骄阳似火,路旁高树蝉声密集,梧桐树叶已转为惨碧之色,随风簌簌,阳光耀眼。树下屋前尽是临时搭建的市集铺子,人流穿梭,极是热闹。

    其时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种渔猎为本,自给自足,限禁商贸。若有缺乏,民众之间私下互换有无。天下城邦仅有三十六城常设市集,故称“三十六市,抵一昆仑山”。

    盖指昆仑山上有天下万物,而这天下万物在三十六市中也可寻到。

    雷泽城市集天下闻名,极为繁华。因其北*太湖,南拥沃野,西有奇山,东临大海,山珍海奇应有尽有,四方民众常到此处交换必需之物。

    眼下距离雷神寿宴不过一日,天下使者云集,雷神为了招待贵宾,更是大开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满目,从未有过的热闹。

    身处闹市,那汉子如鱼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飞,行不过百步,己将众使者的诸多宝物盗入袖中。蚩尤在他袖内东摇西荡,始终无法提前冲开经脉,索性冷眼旁观,瞧他能偷盗多少宝贝。

    他在袖中望去,只见人影闪动,各式各样的鞋靴倏然晃过,一件又一件的宝物接连不停地纳入袖中。

    那汉子似是知道乾坤袋的神奇,眼见袖袋已经装满,再也盛放不下,索性解开乾坤袋的系口,将宝物一股脑儿全塞了进来;玛瑙翡翠、金器珍珠、兽角异果……应接不暇,直瞧得蚩尤眼花撩乱。

    那汉子心犹不足,又往人群中挤去。偷了一个鸡腿,啃了一半,忽然瞧见某物,登时眼放光芒,竟将那剩余的半个鸡腿也往乾坤袋里一塞,险些插进蚩尤衣领。蚩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他***紫菜鱼皮,待我冲开经脉,非塞你一肚子鸡腿不可。”

    正思量间,那汉子又将一个思南兽骨制成的指南针塞入袋中。蚩尤瞥了一眼,觉得那指南针甚是眼熟,心中一动,忽听那汉子“哎呀”一声,手腕被人抓住,指南针便塞不进来。

    一人笑道:“他***,撤尿撒到龙王庙来,竟敢偷老子的东西!”蚩尤闻言大喜,那声音赫然便是汤谷成猴子!突地想起那思南兽骨的指南针正是成猴子的宝贝之一。

    那汉子嬉皮笑脸地待要辩解,脚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举了起来。袖子鼓舞,蚩尤正好可以瞧见外面,一望之下,心头大喜。只见成猴子身边还站了几人,分别是卜运算元、辛九姑、柳浪和那龙宫六侯爷。

    卜运算元、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归大荒,生怕被人认出。但既已认出成猴子,他们便可一眼看穿了。六侯爷身边俏生生站了一个女子,轻纱蒙面,只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满是害羞与好奇的神色,却不知是谁。

    架住那汉子的两人低声笑道:“龟他孙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们连回去的乾粮都没了。”蚩尤立时听出乃是东海勇士哥澜椎与班照,这两人那夜在古浪屿上曾与他喝得大醉,彼此已经颇为熟稔,这“龟他孙子”更是班照喜说的话。

    蚩尤心中又喜又奇,不知这行人何以离开古浪屿,来到雷泽城?想来多半是寻找他们来了。

    那汉子突然“咦”了一声,奇道:“你……你不是卜运算元吗?怎地从汤谷……”

    话音未落已被几只大手盖住嘴巴。

    卜运算元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著他恍然道:“是了!你是大荒第一贼子御风之狼!”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土族游侠御风之狼号称天下第一盗,无所不偷,犹喜美食,众人耳闻已久,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邋遢汉子。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笑得打跌,喘气道:“有趣有趣,没想到第一大盗竟然被我成猴子给逮住了。他***,从今往后,这天下第一盗的名头得让了给我啦!”御风之狼阴沟翻船,心中暗骂,脸上却是堆笑不止。

    六侯爷笑道:“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旁边那女子忍不住低头“噗哧”一笑。蚩尤突然想起,这少女分明便是鲛人国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鱼,怎地今日玉足纤纤,莲步轻移,与常人无异?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这贼子今日都有什么收获。”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汉子袖中,将那乾坤袋取了出来,成猴子眼睛一亮,失声道:“乾坤袋?”看了挣扎不已的御风之狼一眼,笑道:“他***,这就叫做别人树下好乘凉,如今这世道,做强盗的还是强过做小偷的。老子今后改行做强盗。”

    辛九姑看得不耐,伸手打了成猴子一个爆栗,喝道:“拿了东西便走吧!别耽误了正经事。”

    成猴子缩头喃喃道:“恶婆娘知道什么,这才是本月的第一桩正经事哩!”

    柳浪皱眉道:“且慢,这小子偷了这许多东西,必是已在城中盘桓了数日,见过许多宾客,且问问他有没有瞧见他们。”

    众人对望一眼,班照、哥澜椎齐齐低喝,将御风之狼架到路旁树下。柳浪眯著眼笑道:“狼兄,你身上都是别人的宝贝,其中有不少是各城使者献给雷神的寿礼,若是现下我叫上一声,让大伙儿过来招领失物,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御风之狼苦笑道:“反正不会是好事。”

    柳浪笑道:“明白就好!所以千万不要胡说八道,我们问什么你便老老实实地答来,倘若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便将这袋子物归原主。”

    御风之狼点头不已;成猴子听说要将乾坤袋交还,登时大感心痛,刚要抗议,被辛九姑瞪了一眼便不敢吭声。

    辛九姑从袖中掏出一幅丝帛,在御风之狼眼前缓缓展开,上面赫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纤纤的画像。辛九姑凝视著他,冷冷道:“这三人你瞧见过吗?”

    御风之狼假意端详了片刻,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

    六侯爷笑道:“目光闪烁不定,一定是胡说。”

    柳浪点头道:“侯爷圣明。”故意提高了声音朝人群叫道:“大伙儿……”

    御风之狼见众人转头望来,骇得魂飞魄散,一旦被众人得知,必定乱刀齐下,成了一团肉糜。当下急忙叫道:“见过见过!就在贵宾馆里!”

    众人大喜,真珠“啊”地一声低呼,眼中满是欢悦的神色。

    成猴子笑道:“他***,老妖怪,今日你可是破天荒算准了两卦!”卜运算元在一旁张大嘴,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大荒找了好几日,只听说拓拔野、蚩尤大闹日华城、纤纤献宝雷神府,诧异之余更是担心。今日卜运算元卜了几卦,算出三人俱在雷泽城,当下赶将过来,不想刚进城中,便探听得三人下落。欢喜之余,对这屡算不准的神算子,都是大为称赞。

    一行人喜滋滋、兴冲冲地朝贵宾馆赶去。蚩尤心中大喜,原以为节外生枝,不想峰回路转,老天终究帮了自己大忙。只有御风之狼满脸苦相,大呼倒楣。想他纵横大荒偷尽万物,今日一不留神,乐极生悲,竟然被这二流的小贼擒住,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到了门口,几个迎客使瞧见六侯爷,都是面色微变,齐齐上前行礼道:“阁下可是东海龙六侯爷吗?”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侯奉龙神旨意,特来为雷神贺寿。”

    木族龙族之间,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敌视已非一日;服见六侯爷前来贺寿,所带侍从寥寥无几,虽然不似恶意,但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首的迎客使狐疑地瞧瞧众人,勉强拱手道:“贵客光临,雷泽之幸!侯爷请进!”领著众人朝里走去。

    另外两个迎客使翻身上马,急驰雷神府报信去了。

    迎客使边走边道:“侯爷,真是对不住!你来迟一步,眼下这贵宾馆已没剩下一间客房,小的到附近馆里给侯爷匀出两间?”

    六侯爷笑道:“不必啦!我们太子殿下已经到此处了,找到他再说吧!”

    那迎客使心中更是骇了一跳,正寻思这龙神太子究竟是馆中哪位神秘宾客,六侯爷等人已经大步走入了膳厅之中。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龙六迟到一步,大家多多恕罪!”

    厅中轰然,众人纷纷回头望来。东海六侯爷这名字响彻大荒,不仅因为家世显赫、神功卓著,更因为那放浪不羁的名头。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贵族女子与他有露水姻缘,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众多男子深恶痛绝的人物。此刻听见这荒外第一风流浪子驾到,无不瞩目。

    忽见一个少女失声道:“九姑!”

    身旁一个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爷,你们怎地来啦?”正是拓拔野与纤纤。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纷纷瞥来。

    六侯爷等人大喜,纷纷叫道:“太子!圣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对拓拔野身份尚有些许怀疑,闻听此言,心中疑虑登时消散。

    众人大奇,难道这与火族群豪坐在一处的少年竟是近来风头极健的龙神太子吗?无不刮目相看,只是那少女又是何方圣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认出这少女正是空桑转世,失声惊呼。

    辛九姑抢身飞奔,将格挡在前的两个火正兵硬生生击退,与起身奔来的纤纤抱在一处。纤纤心中悲苦委屈,投入九姑怀中,登时呜咽起来。九姑不顾众人讶异的眼光,忍不住喜极而泣,拍抚纤纤的后背。

    拓拔野瞧见真珠,微微一楞,再看看她的修长双腿,更是惊诧,笑道:“真是你吗?

    真珠?“

    真珠羞红了脸,低声道:“拓拔城主。”偷偷地瞟了纤纤一眼,见她冷眼望来,脸上更红,垂下头去。

    六侯爷勾住拓拔野的肩膀,低声笑道:“人家可是不顾一切地找你来啦!你小子再这般粘粘糊糊,我可就下手啦!”拓拔野一楞,颇为尴尬。瞧了纤纤一眼,见她目光恰好扫来,触著他的目光立时又扭开头去。

    拓拔野咳嗽一声道:“岛上如何?鲛人国复国了吗?”

    六侯爷低声道:“一言难尽,回头细说。”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识,那便一起坐吧!”

    六侯爷见是烈炎等人,微微诧异,对米离、吴回等人视若不见,笑道:“烈侯爷,原来是你!妙极妙极,上回剩下的六十坛酒今日可以继续畅饮,分出个胜负啦!”

    烈炎哈哈笑道:“只怕你又要藉口幽会,逃之夭夭。”

    六侯爷哈哈一笑,迳直走到烈炎与八郡主中间坐下,不怀好意地盯著八郡主笑道:“烈侯爷,若是这次由八郡主敬酒,便是三百六十坛酒我也和你喝个精光。”

    八郡主淡淡道:“侯爷的色胆倒比酒量要大得多了。”

    六侯爷笑道:“酒为色之媒……”正眉飞色舞,突然想起真珠在侧,咳了一声,回头朝她望去。她目光温柔,只凝注在拓拔野身上,虽然随著众人在另一桌坐下,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他分毫。

    六侯爷眼中闪过黯淡之色,迅速又恢复笑容,哈哈笑道:“龙六原是来此与太子会合,不想侯爷竟与太子成了朋友,一箭双雕,省得我再去赤炎城叨扰啦!”

    烈炎笑道:“龙神太子风流倜傥,与我一见如故,已经是好朋友了。如果两位不弃,雷神寿宴后,还请到寒舍盘桓数日。”语言真挚,却非随意客套。

    拓拔野一路行来,与这豪爽坦荡的火族贵侯颇为投缘,早已有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妙极!不将侯爷府上的藏酒喝得底朝天,我们是不回去啦!”三人大笑。

    吴回木无表情,喝了两口酒,起身告退;米离也以一路疲顿,告退歇息。一时间走了十余人,只有烈雪八刀与八郡主依旧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性移将过来。

    御风之狼捉著柳浪衣袖,低声道:“我可以走了吧?那袋子也请还我吧!”

    柳浪正眯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随口道:“走吧!走吧!”

    成猴子悻悻地将乾坤袋还给他道:“便宜你啦!”

    纤纤瞥见那袋子,低头一瞧自己腰上,面色一变,叫道:“别走!那是我的袋子!”

    御风之狼大呼倒楣,闪电般夺过乾坤袋,朝外飞也似地掠去。

    突然银光爆闪,御风之狼被无数情丝缠住,硬生生从半空扯了下来。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将他拖到面前,一脚踏在他的胸上喝道:“叫你别走,没听见吗?”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脚,骂道:“他***,圣女之物你也敢偷?”劈手去夺他手中袋子。

    御风之狼叫道:“你们太也无信,不是说好了还我的?”

    柳浪笑道:“我说的乃是物归原主,这袋子是我们圣女的,自然得归还她了。”

    御风之狼苦著脸大呼上当。手中还紧紧抓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尽力气朝上一夺,两人死命拉扯,登时将乾坤袋的袋口拉扯开来,“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光芒眩目,诸多宝贝流水般泻了一地。

    众人惊呼声中,一个九尺高的魁伟少年突然从袋中滑出,坐在地上。

    “蚩尤!”“圣法师!”“蚩尤大哥!”拓拔野等人失声惊呼,霍然起身。

    成猴子楞楞地望著蚩尤,又飞起一脚,将目瞪口呆的御风之狼踢翻,叫道:“他***,吃了猛犸胆了,连圣法师都敢绑架!”御风之狼也是云里雾中,除了自认倒楣之外,已经无话可说了。

    拓拔野抢身上前,将蚩尤扶起,见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动弹不得,心中大骇,只道他遭了谁的毒手,被拍散经脉;立时双掌齐发,调集潮汐流,将澎湃真气冲入蚩尤体内。真气疏导之后,见蚩尤完好无损,只是经脉暂被封闭,心中大定。吁了一口气,笑骂道:“他***紫菜鱼皮,吓我一大跳。”

    众人闻言纷纷舒了一口气。纤纤杏眼凝视蚩尤,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古怪之极。她初见蚩尤从袋中掉出,又惊又喜;见他无恙,大感放心;但突然想起不知他是何时到了袋中,自己在房中满腹心事、又哭又笑的模样,他难不成全看见了?顿时又羞又惊又惧,大感惶急。

    当是时,远远地听见迎客使欢天喜地地高声长呼道:“木神驾到!水族圣女驾到!

    水族黄河水仙冰夷驾到!“众人动容,距离寿庆最后一日,当真是贵客纷杳。

    拓拔野一楞,笑道:“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对他与蚩尤穷追不放,倘若再见到纤纤这个空桑转世,只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纤纤与火族的纠葛还未了断,蚩尤又经脉被封,自然还是退避为上。当下抱起蚩尤,对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给我这位朋友疏通疏通经脉。”起身朝后门走去。

    六侯爷、柳浪等人见状猜出端倪,也纷纷起身,绑著御风之狼朝后门出去。成猴子与卜运算元匆忙将地上宝物一一拣入乾坤袋,大呼小叫,尾随而去。

    烈炎与木神等人殊无来往,与水族更是世仇,当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进入之前,走得精光。

    进了房间,拓拔野将蚩尤横放于床,手掌推拿任督二穴,为他打通周身经脉。那寒石散药效极强,以两人真气之强,亦不能立时冲开,只能烛火微光,缓步而行。

    成猴子刚进房间,立时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里,眉开眼笑地清数那乾坤袋中的宝物,一旁的御风之狼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摇头晃脑,徒自生气。

    众人各自坐下,六侯爷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们可是偷偷逃出来的。回去之后,你可千万要在龙神面前美言几句。”

    拓拔野奇道:“此话怎讲?”

    六侯爷见纤纤与辛九姑全神贯注地低头交谈,这才转身背对她们,笑著传音入密道:“你的小美人鱼想你想得茶饭不思,花容憔悴,我见她可怜,这才偷偷带她出来的。”

    拓拔野闻言大震,一面输导真气,一面转头朝真珠望去。

    真珠见六侯爷传音,已是大为紧张,红著脸凝视二人,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瞧见拓拔野吃惊望来,虽不知六侯爷说了什么,心下也猜到了大半,登时羞得脖颈尽红,低下头去,心儿狂跳。

    原来拓拔野、蚩尤走后,龙神军与汤谷军在龙神、赤铜石、柳浪等人的指挥下,势如破竹,大败镇守东海的水妖水师,一举击溃黑齿国军团,解救出鲛人国国主等显贵,复国建城。水妖一时间也不敢直擂其锋,只是派遣几大水师占据其他附属国,互相援引,遏止龙神势力进一步西扩。

    鲛人国复国之后,真珠即将回国,与六侯爷等人告别之时,心神不宁,形容憔悴。

    六侯爷乃是情场中摸爬打滚了半辈子的人物,这小女儿的心思哪逃得过法眼?

    虽然对真珠思念拓拔野大有酸意,但一则不忍见她受相思煎熬、默默忍受,二则与拓拔野颇为投契,当下决计忍痛断情,成人之美。自作主张从龙神处偷了四十九颗“天足丹”,打算将真珠化成人形后,悄悄带回大荒寻找拓拔野。

    真珠羞怯腼腆,若要直言带她寻找拓拔野,只怕立时便将她吓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是以便故意叫上辛九姑、卜运算元一干人,说是奉龙神密旨,去大荒寻找拓拔野三人。辛九姑心中记挂纤纤,自然恨不得插翅飞去。成猴子、卜运算元早已在岛上憋得发狂,听说能去大荒,欢喜得险些撞墙。柳浪奸猾,登时瞧出名堂,但想到能重回大荒,邂逅久违的如云美女,也是心痒难搔,乐得装傻。

    真珠信以为真,丝毫没有想到为什么会让自己去找拓拔等人,惊喜羞怯之下,立时答应。这一干人等乘著龙神北巡之机,骑乘青龙直飞大荒,一路打探消息而来。

    那“天足丹”虽能将鱼尾化为人足,但每行一步都痛若刀割,实难忍受。又每颗药效只能维持十日,十日之后若无此丹,且不能回到海中,则双足寸寸迸裂。真珠为了能在大荒行走,竟亳不犹豫,这一路行来,每走一步都痛如刀绞,但她甘之若饴,丝毫没有蹙眉呼痛。以她之娇羞怯弱,竟能忍受这般苦痛而丝毫不形于色,实是大大出乎六侯爷意料之外。

    六侯爷凝视著拓拔野,微笑传音道:“小子,我可是将人给你带来了。你若是不要的话,我可就老实不客气啦!”

    拓拔野低头望向真珠那雪白纤巧的双足,她登时羞得转过头,将双足往裙下藏去。

    拓拔野心中怦然而动。这娇怯的美人鱼对他颇有好感,他早已明了,但此刻方知情深若此,不禁大为感动。

    他性子洒落倜傥,少年时更是风流而近轻佻。对于那些对自己存有好感的女子,常常随意调笑,无意之间,让人对己情根深种,而自己却殊无察觉。待到察觉之时,因心肠极软,生性多情,又每每分辨不清情感之属,对于佳人芳心更是不忍推却,结果伤人益深。

    但自纤纤为他情死之后,打击极大,那轻佻之态大大收敛。直至那日在东海高空,听得龙神说道“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之时,心中便已打定主意,此生此世绝不再做这无意多情,伤人芳心之事。

    重归大荒之后,又见雨师妾,刹那间方知情之所重乃在其身。虽然仍不忍伤纤纤之心,但对于情感所属却是从未有过的明了。眼下面对真珠,虽有爱怜之意,但心下明白,这爱怜之意仍然远非刻骨铭心、生死难忘的情感。而真珠对自己的绵绵情意,来得突然,多半是少女春情而已。假以时日,遇见他人,便自然能将这朦胧初恋逐渐淡忘。

    当下微微一笑,传音道:“侯爷这般不顾龙神责罚,千里迢迢地赶来,该不会也是为了我吧?”

    六侯爷笑道:“小子,你当我是兔子爷吗?他***紫菜鱼皮,我自然是为了真珠才来的!你小子若是对人不好,我就要乘虚而入了。”他与拓拔野相交之后,也学得了蚩尤这句骂语,说起来极是过瘾。

    忽听蚩尤低喝一声,全身一震,猛地跳将起来。

    众人大喜,纷纷上前,只有纤纤犹豫了刹那,站在人群之外。

    蚩尤呼了一口长气,笑道:“他***紫菜鱼皮,好生痛快!”猛地转头望向纤纤,强自按捺五味心绪,急道:“纤纤,那妖女对你下了什么蛊虫?”

    众人大奇,纤纤也是一片迷糊,摇头道:“什么妖女?什么蛊虫?”

    蚩尤一楞,登时恍然,拍案恨恨道:“他***紫菜鱼皮,又被这妖女骗了!”但心中却是大惑不解,倘若晏紫苏并未给纤纤下蛊,又何以知道纤纤的行踪?

    拓拔野心中一动,适才为蚩尤输导真气时,察觉到心腔内有异物蠕动,沈声道:“蚩尤,你遇见什么妖女了?你心中那怪物又是什么东西?”

    众人隐隐觉得不安,纷纷凝神注视蚩尢。

    蚩尤面上微微一红,将两日来所遇之事一一道来。但某些细节,比如为晏紫苏吸吮疗伤、同床共枕等事便略过不提。众人听得眉头大皱,都颇觉怪异,成猴子更是啧啧有声,连连称奇。听到那妖女竟是九尾狐时,六侯爷与柳浪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辛九姑与纤纤相见之后,便听她说了被人诬指的委屈,一直心中愤愤,此刻听蚩尤说道火神为本族圣物追拿九尾狐,直觉使然,登时叫道:“一定是这个妖狐化成纤纤,盗走圣杯,栽赃陷害!”

    众人听得纳闷,讶然道:“栽赃纤纤?”

    拓拔野苦笑著将纤纤如何遭遇桃木姥姥,如何受托前往雷神府,又如何在前往昆仑山的途中被火族阻截,指告盗走圣杯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蚩尤心中大震,又是愤怒又是后悔。早知那妖狐盗走圣杯,栽赃纤纤,自己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将她截下,取回圣杯。想到火神被自己数次阻碍,最后又中了妖狐狡计,心中更是惭愧,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圣杯夺回。

    这时房门轻扣,响起烈侯爷的声音:“烈炎有事求见。”

    众人面面相觎,拓拔野点头道:“来得正好。请他进来吧!”班照二人疾步上前打开房门。

    烈炎面色凝重,掩上门环顾众人道:“适才得到雷神府内本族卧底的密报,纤纤姑娘那日敬献的确实是本族圣器琉璃圣火杯!”

    众人大惊,倘若如蚩尤所说,九尾狐身上携带了圣杯,为火神追缉,那么纤纤此前受托敬献的又怎么可能是圣杯?

    辛九姑厉声道:“休要合血喷人!”

    烈侯爷摇头道:“烈某也很愿意相信纤纤姑娘,但是这消息却是由雷神爱妾宁姬那里探得。据称此次各城敬献的礼物全在雷神府密库之内,密库钥匙除了雷神之外,只有宁姬才有。”

    拓拔野不动声色,道:“米长老有什么打算?”

    烈炎道:“米长老已经派遣信使传令屯压边境的战神军团连夜进兵,明日庆典上当庭对质之后,便要血洗雷泽城,抢回圣杯。纤纤姑娘也要押解赤炎城听候发落。”众人面色大变。

    六侯爷笑道:“这是火族的军机要密,侯爷怎地随便与我们透露?”

    烈炎沈声道:“我来找各位,便是因为我也相信琉璃圣火杯决计不是纤纤姑娘盗走的。雷神众人光明磊落,也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来。这中间必定有某种误会。倘若在明日雷府寿庆之前,不能将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不但纤纤姑娘性命难保,木族、火族之间,只怕还会有一场战祸浩劫。”

    众人不料他会说出这番话,面面相觑。脸色都大为缓和,但心中的疑虑却更加浓重。

    拓拔野微笑道:“多谢侯爷!我们也正好有些趣事想说给侯爷听。”

    当下又将蚩尤所说复述一遍。他口齿伶俐,说起来更加清晰明了,烈炎耸然动容,沉声道:“我师父刚正稳重,倘若他说这圣杯是九尾狐盗走,决计错不了。”

    成猴子吐舌道:“他***,这妖狐好大的胆子,连琉璃圣火杯也敢偷!”

    柳浪突然转身走向御风之狼,拔出他口中的破布,道:“狼兄,若换了是你,敢从火神镇守的金刚塔上偷走琉璃圣火杯吗?”

    御风之狼喘了口气,苦著脸道:“我就算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哪!”

    柳浪回身道:“是了,天下第一盗不敢偷、也无法偷出的东西,这九尾狐为什么胆敢、而且竟能偷盗出来呢?大家不觉得有趣吗?”

    成猴子笑道:“他***,这小子连老子的指南针都偷不走,自然不敢偷圣杯了。”

    话音未落,已被辛九姑一个巴掌打得趺了个踉跄。

    御风之狼成名己久,素以胆大包天,神出鬼没著称,虽然此次阴沟翻船,大意之下乐极生悲,被成猴子抓住,但终究是做不得数。以他的通天本领,尚且不敢、不能从金刚塔盗走圣杯,旁人自然更不可能。众人心有戚戚,皱眉不语。

    柳浪道:“此事瞧来错综复杂,好像一团乱麻无从下手。其实无论多难解的麻团,都有头尾两端,以及几个至为关键的结。只要抓著这最重要的头绪,耐心抽离难解之结,就能一清二楚。这事自然也不例外。”

    柳浪虽然好色无行,声名狼藉,但智计多端,又是饱经风雨的老江湖,纵然以拓拔野之绝顶聪明,论到阴谋诡计也是远远不如。众人听他发言剖析,都纷纷凝神倾听。

    拓拔野沈吟道:“柳军师,以你之见,此事的头尾两端是什么?”

    柳浪道:“头端是为什么有人要偷窃这琉璃圣火杯?尾端是琉璃圣火杯失窃之后,究竟有怎样的后果?谁能得到好处?”

    在一旁的御风之狼听了,连连摇头道:“这样一个烫山芋到手,好处没有,麻烦倒是不断。”

    众人尽皆点头,只有成猴子笑道:“他***,这等宝物就算是只拿过片刻,那也是过瘾得紧。”被辛九姑一瞪,悻悻住口。

    烈炎叹道:“但是后果却非常严重!圣火杯一失,琉璃金光塔永不能开启,赤帝纵然御鬼通神,也无法从塔中出来。”顿了顿道:“而且随时有战祸掀起。”

    拓拔野心中一动,自己藏于内心深处的忧虑怀疑越发明晰强烈起来,道:“柳军师,那么此事几个难解的结又是什么?”

    柳浪道:“此事疑点甚多,最让我大惑不解的则是这三个死结。其一,赤炎城固若金汤,金刚塔守备森严,塔下又有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坐镇,那盗贼是如何将圣杯顺利盗走的?”

    拓拔野点头道:“柳军师说得是,以金刚塔的守备和火神祝融的本领,普天之下只怕谁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盗出来。”

    烈炎缓缓道:“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蚩尤沈默不语,晏紫苏虽然机狡百变,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摆脱火神盗走圣杯,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柳浪道:“其二,圣女在八郡主原心法作用下说道,确实曾受桃木姥姥所托,将那极似琉璃圣火杯的”长生杯“送抵雷神府,而且雷神等人见了都声称乃是长生杯。这么说来,至少六、七日前,圣杯已经被圣女送到雷神府。但是,圣法师这几日又分明见到祝融元神分体捉拿九尾狐,而且一口咬定那圣杯便在九尾狐腰间乾坤袋中。火神的眼力想来也不致谬误若此。”他望著大家,悠然道:“如此一来,两个琉璃圣火杯必定有一个是假的,也必定有某些人说了假话。”

    辛九姑怒道:“柳色鬼,难道你怀疑圣女说的是假话吗?”

    柳浪咳了一声道:“圣女在原心法作用下,定然不可能说假话……”

    辛九姑不依不饶,厉声道:“那你就是说圣女若没有受原心法操纵,就要说假话了?”

    众人见她爱护纤纤,胡搅蛮缠,都不禁莞尔。柳浪肚内暗骂,苦笑道:“圣女怎么会说假话?但是,有时一个人说的虽然并非是假话,可话里却也并非都是真实之事。”

    辛九姑怒道:“那你就是说圣女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柳浪尴尬道:“圣女心地纯良,稍不留神,被奸险之徙蒙蔽也是有的。”

    御风之狼连连点头道:“被小人算计,阴沟翻船之事刚刚便有一件。”

    拓拔野见离题越远,笑道:“九姑息怒!柳军师,以你看来,究竟哪个琉璃圣火杯是真?”

    柳浪道:“这个……属下不敢胡乱断言,但倘若圣女所献的圣杯是真,就有第三个怪结:桃木姥姥为什么要将琉璃圣火杯献给雷神?雷神见了琉璃圣火杯为什么声称是长生杯,而且大大刺剌地收了下来?”

    众人沉吟不语,卜运算元皱眉道:“木族青帝之争已到极剧之时,难道雷神当真是想打击火族,拾高自己在族内的威望吗?”

    烈炎摇头道:“雷神素来光明磊落,虽然是本族劲敌,但想来也不致做这窃人圣物之事。”

    拓拔野脑中飞转,原来混沌一片的层层迷雾已经逐渐消散开来。刹那之间,隐隐猜到大概,越想心中越是惊惧,片刻间冷汗涔涔,内裳透湿。原想开口,但此事牵涉甚大,眼下毫无证据,纯属直觉推测,冒昧公布只怕不利反弊。

    转头扫望众人,烈炎目中忧虑、沉默不语,似乎想到某事,但终究不敢作出断言。

    柳浪则目光闪烁,瞧他神态,只怕也已有了六、七成把握。但他老奸巨滑,自然不肯冒失揣测。

    忽听御风之狼道:“倘若我说出点看法,你们能放我走吗?”

    众人心中一动,这小子乃是大荒第一盗,对于这偷盗的伎俩与心理实是最有心得,说不定由他眼中看来,当真能发现关键之处也未可知。

    六侯爷笑道:“若你说得有理,我便将这袋里的宝贝全送给你。”

    御风之狼大喜道:“多谢六侯爷了!柳军师,你说的什么头尾两端、什么死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从金刚塔盗走圣杯决计没有可能,除非有内奸。”

    众人哗然,烈炎悻然道:“决计不可能!金刚塔守卫森严,圣匣钥匙又由烈长老封存体内,即使有内奸也决计盗不走!”

    御风之狼点头道:“有火神在,确实不可能。但火神倘若不在呢?”

    烈炎皱眉道:“火神不在?”摇头道:“一直到圣杯失窃为止,火神始终在金刚塔下,未曾离开一步。”

    御风之狼道:“那么,火神被囚禁之后呢?”

    众人大惑不解,成猴子“咦”了一声,道:“是了!如果圣杯是在火神被囚禁之后盗走的呢?”

    御风之狼拍手道:“正是此意!”

    众人大震,哥澜椎道:“难道那圣杯当时并未真正丢失,只是内奸使诈吗?”

    烈炎缓缓摇头道:“不可能!那夜烈长老与祝火神以及几个长老、将军一道例行检查,圣匣之内确实空无一物。想要逃过这许多高手的法眼,万万没有可能。”

    御风之狼沈吟半晌,又道:“倘若那圣杯根本就不在圣匣中呢?”

    众人失声道:“什么?”

    烈炎脸上神色大变,怔怔了半晌,霍然一拍桌子厉声道:“更无可能!那圣杯乃是由烈长老亲自封入圣匣后,移交到金刚塔的。难道你的意思竟是烈长老是内奸?”

    烈碧光晟在火族内极富威望,法术神功都有惊人造诣,虽然极少卖弄,但人称绝不在火神祝融与战神刑天之下。年仅四十,便以稳重智谋受众人推崇而当上大长老。他在烈家之中更有极高威仪,烈炎自小便至为崇拜这位六叔。在他心中,烈碧光晟便如同赤帝与恩师祝融一般,都是神般的人物,绝容不得任何人亵渎。当日祝融因圣杯失窃案,被许多人疑为内奸,囚禁待审,他心中坚信火神清白,这才悄然与妹妹八郡主一道出城寻找传言中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眼下听拓拔野言下之意,暗指烈碧光晟大有可疑之处:心中惊讶愤怒,比之听说祝融为内奸时更盛。

    一时间气氛僵住,御风之狼也不敢说话。六侯爷打了个哈哈笑道:“眼下大伙儿都是猜测,说的话做不得数,烈侯爷也别往心里去啦!”

    柳浪咳了一声道:“不错!其实这两端三结,都系于那琉璃圣火杯。既然烈侯爷得到线报,说圣杯确实在雷府宁姬手中,咱们找到那宁姬,问个水落石出自然便真相大白。”

    众人面面相觑,要想混进雷府,逼问宁姬,何其困难?且不说雷府中戒备森严,高手如云,即便能闯入宁姬香闺,以宁姬之聪慧,要想问出此事来龙去脉,只怕也非易事。

    六侯爷突然咳了一声道:“此事便让我来试上一试吧!”

    众人见他自动请缨,都颇为诧异。六侯爷瞟了真珠一眼,支吾半晌,苦笑道:“那宁姬,乃是我的老相识。”众人恍然,尽皆莞尔,都觉此事大有转机。

    烈炎大喜,突又皱眉道:“雷神对宁姬极为宠爱,今晚必定在她香闺过夜,侯爷想要与她相会也不容易。”沉吟道:“是了!我今夜悄悄去拜会雷神,一来将他尽力拖住,让六侯爷有充足的时间,二来我索性当面质问雷神,弄清原委。”

    众人相觑,均觉烈炎这般太过冒险。柳浪道:“倘若他当真是幕后指使呢?”

    烈炎缓缓道:“以他素来的光明磊落,想必不致做这等事情。如果当真是雷神做了此事,我也需设法在明日两军对战之前,将圣杯从雷府安全地取出来。”

    众人突然纷纷朝御风之狼望去,御风之狼冷汗直冒,乾笑道:“你们这般不怀好意地看著我干么?”

    成猴子笑道:“这还用说吗?你将功折罪的机会来啦!”

    烈炎朝拓拔野拱手道:“拓拔兄弟,此事烈某不想惊动米长老与火正仙,他们眼下已经认定雷神主使,倘若他们闯进雷府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还请拓拔兄弟与诸位帮忙。”

    拓拔野微笑道:“随时听候侯爷差遣。”众人纷纷笑著应和,都觉颇为有趣。

    成猴子笑道:“六侯爷好大的面子,幽会旧情人,竟有这么多人帮忙。”众人大笑。

    烈炎喜道:“如此便一言为定!”转身望著六侯爷一揖到底,笑道:“今夜之事,还请六侯爷鼎力相助!”

第一章 山雨欲来

    时近深夜,明月当空,照得青石板大街一片雪白。两旁高墙迤逦,树影横斜,夏虫欢鸣,远处蛙声如鼓,隐隐还可听见城中客栈传来的喧哗与笑声。放眼望去,民舍灯光星星点点,不少城民还在赶著准备明日的庆典。对于雷泽城,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蚩尤伏在树干枝叶之间,四下扫望。城中街道已经宵禁,路上空荡无人。对面便是雷神府的西门,铜门紧闭,两盏巨大的琉璃三昧灯高悬摇曳。

    六侯爷低声道:“从此处翻墙而入,过了一个花园和内墙,便是宁姬香闺无尘阁。”

    御风之狼喃喃道:“侯爷对这倒是了如指掌。”

    六侯爷笑道:“术业有专攻。要想捞月,岂能不知近水楼台?”

    御风之狼嘿然乾笑。两人一个窃玉,一个偷香,虽非同好,迹近同行,对于这熟查门径,知己知彼的道理都是心有戚戚。

    蚩尤对他二人的谈话充耳不闻,眼绽青光,炯炯守望。突然低声道:“拓拔和烈炎进去了。”六侯爷二人一凛,抓起千里镜凝神眺望。只见西南高墙上,几道人影闪电般越过,兔起鹃落,朝府中主楼迳直奔去。

    墙内登时灯光四起,接连有人喝道:“是谁?”那几道人影答也不答,穿梭如风。

    立时又有人喝道:“大胆狂徒!给我拿下!”四面啃岗潮水似涌出,合围而去。

    西墙下隐藏的十余大汉听著声响,也纷纷“呛然”拔刀,朝东边奔去。

    蚩尤低声道:“走!”三人登时利箭似的飞射而出,穿过墙头,直没花园丛林。留守于暗处的两个哨卫还未出声,便被蚩尤两记指风弹得仰天摔倒,人事不省。

    三人倏然穿梭,在花园中心的灌木丛中蹲下,凝神辨析周围的真气与气息,随时待发。

    前方沙沙作响,两个巡卫提灯走来。蚩尤乘他们走得近时,斜斜跃出,劈空两掌,那两人闷哼一声,眼看便要萎顿倒地;六侯爷、御风之狼闪电般抢上,架住他们腋下,移入花丛,迅速剥下他们衣裳。

    六侯爷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可是本侯生平第一次为男人宽衣解带。”

    御风之狼笑道:“难怪侯爷的手法还不如小的利索。”手影闪动,已将那巡卫身上衣服连带所有值钱之物剥得乾乾净净,穿戴到了自己身上。

    蚩尤自得知那九尾狐盗走圣杯,累得纤纤蒙冤以来,心中愤怒自责,对纤纤和那颇有长者之风的火神,都甚感歉疚,一直未展笑颜,只盼尽早找到琉璃圣火杯,洗刷纤纤清白。见六侯爷愁冒苦脸剥离那巡卫衣服,心下不耐,探手抓住那巡卫双脚,只一后扯,便硬生生从衣服里拔了出来。

    御风之狼瞧得目瞪口呆,六侯爷拍拍他肩膀笑道:“狼兄,瞧见了吧?若你不乖乖合作,蚩尤圣法师一怒之下,便会将你的骨头从肉里这般抽将出来。”

    御风之狼见蚩尤满脸狂野桀骛的神情,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喃喃道:“我瘦得紧,浑身只有皱皮一张,还是免了吧!”

    蚩尤迳自将衣服套上,挂好腰牌,道:“走吧!”提著灯笼,推著六侯爷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花香袭人,花园中碧树参差,亭榭错落,小溪汩汩环绕。穿过嶙峋假山,沿著细石小径蜿蜒而行,一路竟无巡查之人。

    远远地听见有人叫道:“狂徒大胆,竟敢擅闯雷神府!”又听见烈炎朗声道:“在下火族烈炎,与龙神太子拓拔野有要事拜见雷神。”

    一时刀兵声止,四下寂然。过了片刻,听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烈贤侄别来无恙?快快请进吧!”那声音来自颇远的主楼,听来虽非震耳欲聋,却是清晰明了,历历在耳。

    蚩尤三人心中大定,既然雷神已在主楼,这宁姬香闺“无尘阁”便大为安全了。当下快步而行。

    走到内墙附近时,又听见有人喝道:“是谁?”墙头上出现十余哨卫,张弓搭弩。

    雷府之内,果然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啃。蚩尤按照六侯爷先前教授,朗声道:“有金族乐师进献曲谱,雷神命我将他带到无尘阁。”

    宁姬酷爱音乐,尤喜弦音。雷神为她四下搜罗曲谱,更是人所尽知。而金族乐师素有盛誉,连日来为庆雷神寿典,已有不少金族城邦进献乐谱。

    那哨卫首领凝视蚩尤二人,觉得脸面颇生,但近日城中宾使太多,士卫抽调频繁,常有新调巡卫,是以心中也不甚介意。扫望两人腰牌,丝毫无误,点头道:“进来吧!”

    圆门开启,三人穿过内墙,在几名哨卫陪同下,朝前走去。

    绕过假山,令人眼前一亮。碧绿的草坪犹如地毯般绵延铺展,巨石点缀,花树寥落。

    草坪上星罗棋布许多橘黄色的琉璃灯,光晕柔和,宛如梦幻。

    其间一条水晶小径婉蜒曲折,通向中央幽碧大湖。水晶路下乃是一条溪渠,水光摇曳,衬著琉璃灯更加迷离变幻。

    水晶路连著水晶九曲桥,直达湖心小楼。那小楼出水悬空,无所依傍。以水晶石、玛瑙与西海寒冰岩构建,亭亭玉立,宛若睡莲。周遭错落浮立著碧绿色翡翠亭榭,犹如荷叶,层叠铺展水面。

    远处湖面,莲叶漫漫,芙蓉点点,与这无尘阁交相映衬,不分彼此。

    碧空如海,圆月挂在水晶担角,玲珑剔透。一切澄澈宁静,像是飘摇于水上的清梦。

    众人临风而立,水气清新,尘心尽涤。一时蚩尤三人险些连来此处的目的都记不起来,胸中杀伐之气一扫而空。

    御风之狼生平狼迹无数,见过的宫殿园林不可胜数,虽然奢华远胜于此的为数不少,但这般简单淡雅,清丽脱俗的却没有几个;一时也看得呆了。

    六侯爷故地重游,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宁姬那缠mian温婉之态,恍如眼前,心中升起暖意柔情,传音微笑道:“若非这样的洁净之地,又怎配得上宁姬?”

    忽听铿然声响,从那小楼上传来古筝之声。

    水波荡漾,月轮破碎。那筝声寥落悠扬,袅袅辗转。

    六侯爷微微一怔,皱起眉头,眼中闪过惊诧之色。蚩尤见他脸色有异,心中一沈,传音道:“怎么了?”

    六侯爷喃喃道:“奇怪。”传音道:“琴声寄语。你听这筝声,刚正凌厉,竟然含有杀伐之音。宁姬……宁姬何时会弹这种曲子?”

    蚩尤侧耳倾听,他虽不通音律,但也听出那筝声隐隐夹带金属之音,铿然跌宕,与这柔和清雅的湖畔夜色大大相冲,心中登时也起了不祥之意。

    筝声急奏,如密雨残荷,飞瀑漱石。

    三人提著灯笼,在那急促凌厉的筝声中朝无尘阁走去。

    刀光胜雪,冷寒侵肤。拓拔野、烈炎、柳浪、班照、哥澜椎在近百名雷府卫兵的夹护下,沿著石阶缓缓行进。

    两旁古树苍翠,月光斑驳地照在石阶上,随风摇动。行到一半,仰首望去,已可看见主楼巨大的檐角弯弯破空,檐下灯笼轻轻摇摆,喜气洋洋。殿前站了数十名劲装守卫,目不斜视。

    雷府主楼又称“光明殿”,古朴巍峨。此时殿内灯火通明,谈笑风生,仿佛已有贵宾。拓拔野、烈炎对望一眼,心下均想:不知是谁抢先一步?

    带领他们前行的卫兵首领疾步上前,在殿前奏道:“火族烈侯爷与龙神太子驾到。”

    殿中有人呵呵大笑道:“欢迎欢迎!今夜当真是良宵佳期,竟同时来了这么多贵宾!”

    笑声雄浑,虽然不刺耳,但隐隐夹带风雷之声。

    拓拔野心想:“此人定然便是雷神了。”太湖雷神位列大荒十神,乃是木族两大神位高手之一。年轻之时,脾性暴烈易怒,动辄以“雷神锤”、“风雷吼”邀战天下。最著名的一战,乃是在东海之滨孤身大破南海七十二蛟,锥杀南海第一凶兽棘剑天魔龙。

    也曾因一己私愤,竟锥裂天南山,崩石流土,卷没了附近的几个村庄。六十年前,因不服神帝之尊,公然挑战,被神农在太湖之上一剑击败,从此凶焰大敛,性情始转。六十年来修心养性,与年轻之时判若两人,但骨子里的豪勇刚烈,却未曾改变。

    拓拔野虽然未曾见过雷神,但当年年幼,父母尚在之时,每逢顽皮或夜间哭闹,母亲便常唬道:“再不听话,雷公就要来啦!”那时虽不知雷公是谁,但总觉得是什么可怕的怪物。时日久远,此时突然想来更是心中感慨,心想:不知这雷公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笑声中,只见一个魁伟老者大步而出。那老者黄发若金,青裳飘舞。身高十尺,龙行虎步。目光澄澈有神,脸上虽然皱纹遍布,但瞧起来却是精神熠熠,丝毫不显老态。

    睥睨之间,电光四射,凛凛生威。人尚在十丈开外,雄浑浩荡的碧木真气便激得拓拔野体内真气隐隐共鸣。拓拔野心中一凛,连忙敛息收神。

    众卫兵纷纷收刀入鞘,列队退下。

    老者眼光横扫,瞧见烈炎登时笑道:“烈贤侄几年不见,风采更胜从前。”

    烈炎行礼笑道:“明月在上,流萤无光。雷神取笑了。”

    雷神哈哈大笑:“烈贤侄何时也学会拍马屁啦?这可不好,需罚酒三杯。”

    烈炎笑道:“妙极,求之不得。”

    雷神转头望著拓拔野,微笑道:“这位便是新近名震天下的龙神太子拓拔野吗?”

    拓拔野见他不怒自威但又平易近人,心中大生好感,微笑道:“不敢!拓拔野奉母王之命,特地来为雷神贺寿。”

    龙族与木族几百年恩怨,纠缠难解。雷神听说龙神太子亲自前来贺寿,心中颇为诧异。换做他人,定当暗自揣测来者居心,是否有阴谋诡计;但他素来坦荡,诧异之余,却由衷欢喜,笑道:“如此多谢龙神了。”

    雷神踏步走下阶梯,勾住拓拔野、烈炎的肩膀笑道:“两位贤侄随我来。不过今夜老夫厅内可坐了两位贤侄的冤家对头哪!还请切勿见怪。”

    拓拔野、烈炎一凛,笑道:“不敢。”心中暗暗猜度光明殿中究竟是何人。

    但随著雷神走了几步,这答案登时便了然了。殿内灯火亮如白昼,厅中四角分别站列了许多侍女,门口两翼则站了六个男子,衣上绣了松竹等图,想来当是雷神麾下要将松竹六友。

    厅中长桌两旁的椅子上坐了数人,左侧最前一人暗紫长衫,白发摇曳,手腕足踝铃环叮当作响,居然是黄河水仙冰夷。他木无表情地望著拓拔野,仿佛从未见过一般。

    冰夷旁边乃是一个穿著黑紫丝长袍的美丽女子。黑发高髻,碧眼清澈,浅紫色的花唇牵著淡淡的微笑。十指修长纤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脚趾也尽为黑色。腰上系了一条长长的丝带,拖曳在地。虽然著装素淡,但华贵之气却迫面而来。

    对面一人头戴碧纱冠,身著青衣,面如冠玉,三络青须,赫然是木神句芒!瞧见拓拔野,脸上登时露出惊诧之色,一闪即逝。

    三人见雷神拉著拓拔野、烈炎大步而入,纷纷起身。

    拓拔野心下微惊,想不到在此时此处邂逅木神冰夷,却不知这二人深夜拜访雷神所为何事?但有他们在此,要想按原计划那般坦然相问雷神,只怕是不可能了,心中不禁微微沮丧。眼见木神句芒目中精光大盛,朝自己望来,索性傲然回视,笑道:“原来是木神前辈,幸会幸会!那日林中狩猎成果如何?”

    句芒眼中闪过怒色,微笑道:“承蒙挂念,收获甚丰,只可惜逃了两只小兔子;但是不要紧,终究要被我逮到的。逮到之时,一定请拓拔公子一道来吃烤兔肉。”

    拓拔野笑道:“那就先谢了。”今夜来前,未免节外生枝,已将断剑无锋放入蚩尤腰上的乾坤袋。此刻邂逅木神,心中原本担心他说出苗刀无锋之事,但见他闭口不谈,明白他不愿让雷神知晓此事,登时释然。

    雷神听二人语带机锋,微微诧异。原以为这水仙冰夷与那黑衣女子才是龙族与火族的冤家对头,岂料这龙神太子与木神之间,似乎也有某种过节。当下哈哈笑道:“想不到龙神太子与木神竟然也已认识,那可再妙不过,无需老夫再介绍啦!两位少年俊彦,快快入座吧!”

    拓拔野与烈炎微笑道谢,大刺刺坐在句芒身旁。柳浪三人则站在他们身后。厅角侍女衣裳飘飘,无声无息地上前端上热茶与蔬果。

    那黑衣女子碧眼流转,凝视著拓拔野,似乎颇感兴趣,柔声道:“公子原来就是孤身打败百里春秋和水娘子、收伏夔牛的龙神太子拓拔野吗?少年英雄,果然了不起得紧。”

    声音温柔,高雅尊贵之中又带著亲切。

    柳浪眼睛盯著那黑衣女子领口下的莹白酥胸,吞了口口水,传音道:“她是水族圣女乌丝兰玛,厉害得很;水族妖女之中,她可是不多见的处女。”

    黑衣女子鸟丝兰玛瞟了柳浪一眼,微微一笑,仿佛能听见他传音话语。柳浪被她一瞥,心中顿生寒意,冷汗涔涔,立时扭转目光,假意打量光明殿中的布置。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道:“雨师姐姐说得不错,水妖果然是两面讨好,请了圣女来为雷神祝寿。”又想:“难道关于圣杯之事,先前我想得竟然错了吗?只是她与木神一道来此,难道不怕木神心生怨隙?”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所以然来,白日里原来已经逐渐清晰的思路反倒疑惑迷糊起来。脸上不动声色,微笑道:“拓拔的些微本领,岂能真是百里法师的对手?不过是顺天道行事而已。”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转而对烈炎道:“烈侯爷,你来得正巧!今日我在路上听说了一桩与火族相关的奇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拓拔野、烈炎心中一凛,果听乌丝兰玛道:“据说前些日子,火族第一圣器琉璃圣火杯好端端地从金刚塔里被人盗走了,这是真的吗?我可一点也不信!”碧眼凝视著烈炎,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木神、雷神俱是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厅中众人目光尽数聚集在烈炎身上。

    拓拔野、烈炎原是打算私访雷神提及此事,不料却被她抢先道出,都措手不及。烈炎心想:“不知水妖在哪里安插了探子,这么快便得到了消息?”暗暗观察雷神表情,惊愕惋惜,殊无造作之态,当下缓缓道:“不错,确有此事。”

    乌丝兰玛讶然道:“如此说来,这竟是真的了?”蹙眉叹息。

    雷神皱眉道:“烈贤侄,贵族发生这么大的事,却还要派你和米长老、火正仙来为老夫贺寿,真是让老夫过意不去。若有需要老夫帮忙之处,烈贤侄尽管开口。”

    倘若厅中没有木神、乌丝兰玛等人,烈炎便要开口相问,但此刻唯有苦笑而已。

    句芒叹道:“琉璃圣火杯乃是火族圣器,这番遗失只怕全族上下都要心焦如焚了。

    三百多年前,本族长生杯失落之时,便险些引起了一场内乱。”突然想起某事,朝雷神微笑道:“是了,句芒在路上也听见一件有趣的传闻。说是一个少女自称是前圣女空桑转世,将本族遗失了三百年的长生杯送给雷公,呵呵!也不知是哪个无聊之徒捏造出来的。”

    拓拔野心中一动,原来如此!果然要讲到正题了。

    雷神笑道:“这倒不是捏造出来的传闻,前些日子,确有一个自称空桑转世的少女,将长生杯送给了我。”

    句芒右手一震,杯中热茶泼了出来,又惊又喜,霍然起身笑道:“真的吗?这可真是本族的天大喜事!”

    忽听“咚咯”巨响,似乎有人在用某物用力撞击雷府大门。众人吃了一惊,侧耳聆听,殿外叱喝之声突然大作,喧哗吵闹声此起彼落,越来越响。雷神笑道:“今夜倒当真热闹,难道又有哪位好朋友连夜来看望我不成?”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众人心下诧异,不知谁这般大的胆子,竟敢在雷神寿典前夜这般撞门喧哗,也纷纷起身。

    还未行出殿外,忽然狂风卷舞,满殿灯火摇曳,竟然熄了大半。

    一个哨卫大步奔来,跪拜阶前道:“禀雷神,门外突然聚集了大批五族使者,以火族使者为首,不断撞击大门,扬言要……要……”汗出如浆,竟说不出话来。众人大奇,纷纷往烈炎看去。烈炎与拓拔野对望一眼,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寒冰般包拢上来。

    “轰”地一声巨响,雷府铜门竟几将撞开。喧哗大作,人声如沸。有人厉声长呼道:“雷公,快将琉璃圣火杯交还我们,否则今夜便踏平雷泽城!”

    筝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铿锵激越,仿佛铜珠飞溅,金石交迸。

    九曲桥下,碧波摇荡,冷月无声。蚩尤三人如在暴雨中疾行,耳旁脑海,都是那簌簌琴声。

    楼上一个女子淡淡道:“来者何人?”

    声音清雅温柔,在肃杀的筝声中听来,更加悦耳婉转。六侯爷全身一震,脸上慢慢地漾开笑容,眼神温柔,低声道:“相别几年,声音还是这般动听。”紧张的心情突然松弛下来。

    蚩尤大声道:“金族乐师,给宁姑娘送乐谱来了。”

    突然“铿”地一声脆响,弦断指停,余音缭绕不绝。湖水粼粼,银光摇曳。

    过了半晌,那女子淡然道:“上来吧!”

    无尘阁水晶门缓缓打开,两个俏丽的丫头提著琉璃灯袅娜走出,脆生生地道:“金族乐师,随我们来吧!”

    六侯爷大喜,整整衣冠,大步上前。蚩尤二人正要随行,一个穿著鹅黄裙裳的丫头瞪眼道:“你们在这候著!一点规炬也没有。”

    蚩尤一楞,只好和御风之狼在九曲桥倚栏站定,目送六侯爷随著两个丫头走入无尘阁中。

    “当”地一声,水晶门重新关上,灯光晃动,朝著楼上移去。仰头上望,楼阁层叠横空,晶莹剔透,依稀可以看见人影。

    两人心中微微紧张,不知六侯爷此去温柔乡,重会旧情人,能否顺利套出口风?看了半晌,脖颈发酸,索性倚靠栏杆,静侯六侯爷凯旋。

    湖面波光轻荡,远处岸边,丛林漆黑连绵,亭台交错,灯火辉煌。

    忽然听见对岸传来若有若无的喧哗声,隐隐还夹杂著兵刃交加的声音。两人心中大奇,难道竟有人跑到雷府中捣乱?或者是拓拔野、烈炎与雷神话不投机,已经交起手来?

    一念即此,心中大凛。

    西门附近有人大声呼喝,刀光闪烁,转眼间又有数十名哨卫朝东边奔去。

    蚩尤心道:“倘若乌贼和烈小子当真与雷神动了手,那就不必客气,跳将上去,将那宁姬截走,问个水落石出。”

    正思量间,水晶门“当”地一声开了,那凶霸霸的丫头一把将六侯爷推了出来,喝道:“走呀!还楞著做啥?”又瞪了蚩尤一眼,“当”地一声,将门关上。

    六侯爷满脸迷惘,楞楞地站了半晌,失魂落魄走了出来。

    蚩尤、御风之狼不约而同地讶然道:“这么快?”

    六侯爷面上微微一红,摇头皱眉道:“奇怪!好生奇怪!”

    御风之狼道:“奇怪什么?”

    六侯爷怔怔地仰头往上看了片刻,道:“她竟然认不得我。”

    两人大奇,六侯爷乃是出了名的风liu情种,这宁姬既是他的老相好,即算没有余情未了、藕断丝连,也应当恨之入骨、生死难忘,怎会认不出他来?

    御风之狼小心翼翼道:“侯爷,她瞧见你了吗?”

    六侯爷怒道:“废话!”他性子素来豪爽风趣,极少发怒,此刻实是大有挫败之感,有些恼羞成怒。拍了拍栏杆,摇头道:“她看见我来了,竟然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叫我将曲谱放下便可以走了。”

    此时远处喧哗更盛,对岸漆黑处,灯火一盏盏点燃。越来越多的雷府士卫手持火炬,呼喝著朝光明殿涌去。

    六侯爷吃了一惊,道:“拓拔、烈侯爷已经动手了?”

    蚩尤早已不耐,扬眉道:“他们即便不动手,咱们也要动手了!”猛地聚气丹田,拔地跃起,腾空踏步,在无尘阁最低的一个檐角上轻轻一点,又是一个翻腾,朝上掠去。

    六侯爷与御风之狼吃了一惊,只好跟著腾空跃起,朝上冲去。

    蚩尤轻轻翻入窗户,临风站定。

    屋内洁净整齐,素雅简单。白玉桌上横置著一张古楠木雕筝,断弦瑟瑟,玳瑁筝甲在桌上轻轻摇晃。碧绿色的香炉中香烟袅袅,夜风吹来,四下弥散,玉人不知何处去。

    转首四顾,南边玉石墙,珠帘飞舞,花毯铺展,通往宁姬卧室。当下毫不犹豫,大步而去。

    六侯爷与御风之狼翻身而入,随著蚩尤迳直往宁姬香闺闯去。

    方甫进入,三人大吃一惊,面色陡变。寒玉床边,丝被凌乱,一个丫头斜斜侧躺,心窝上插了一柄匕首;玉石屏风之后,又是一个丫头胸插匕首,香消玉殡,鹅黄裙裳,满脸惊诧,赫然便是那泼辣的丫头。身边地上,水晶石地砖已被移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暗道。

    三人心中一动,难道有人抢了先手,挟持宁姬进入密库了吗?六侯爷又惊又怒,从他离开无尘阁,到眼下翻窗而入,不过片刻工夫。来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突然又想道:“是了!那贼子必定在我进入无尘阁之前,已经埋伏在此。宁姬只怕已经受他胁迫,不敢出声,所以才故意装作认不得我,好让我安全离开。”一念及此,心中自责、懊悔齐齐涌将上来,恨不得猛摔自己一个耳光。不知宁姬眼下生死如何,心中更是惊惧莫名。

    蚩尤沈声道:“就这片刻工夫,凶手必定还在无尘阁内。”御风之狼瞄了一眼那暗道入口,眼色示意。三人齐齐点头,闪电般冲到入口处,次第进入。

    暗道入口极为狭窄,只容一人通过。行得三十级台阶后,逐渐变宽。两壁三昧火灯跳跃不定,光影晃动。石阶斜陡,曲折向下,每行一步,都可听见清脆的回音。三人生怕惊动了那凶贼,当下敛息凝神,无声无息地朝下走去。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石阶越来越宽,前方灯火也越来越亮。以无尘阁的高度与形状,应当已到湖底。

    绕过一个弯,眼前陡然明亮。前方乃是一个纵横约二十丈的大厅,四壁嵌满夜明珠与三昧灯,灯火互映,亮如白昼。厅内空旷,正中巨大的玉石台上,放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翡翠匣子,碧光幽然。

    三人四下打探,厅内毫无遮掩,并无他人,心中均是惊疑不定,难道这里还另有密道?

    蚩尤走到那玉石台后,眼光及处,心中大骇,失声惊呼。地上赫然躺了一具裸体女尸,黑发散乱,玉体横陈,下身处淌了一地的鲜血,身上淤伤青紫不计其数,竟似是被人强暴凌虐而死。

    蓦然瞧见那女子脸庞,蚩尤脑中嗡然一响,全身大震,呼吸刹那停顿。那女子脸容清丽,眼角滴泪末乾,竟是昨夜晏紫苏离开之时的脸庞!

    蚩尤脑中一片纷乱,耳旁突然响起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那最后的话语:“呆子,我走啦!”“认不出来了吧?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那音容笑貌、嗔怒眼神突然在眼前迷乱闪烁。

    昨夜幽香在怀,而今日……胸中登时疼痛滞堵,彷佛压了千钧巨石,喘不过气来。

    热血贲张,心中狂乱,手足无措。这一刹那,他突然惊恐地发觉,这个变化莫测的毒辣妖女,不知从何时起,竟在他内心深处隐隐占据著某一角落。

    六侯爷、御风之狼闻声而来,六侯爷全身一颤,面色瞬间煞白,猛地冲上前将那女子抱住,失声叫道:“宁姬!宁姬!”

    蚩尤猛地一震,道:“什么?她是宁姬?”

    六侯爷惨然笑道:“那还会是谁?”

    蚩尤心中猛地升起强烈的不安,隐隐之中觉得甚为不妥。突听御风之狼叫道:“琉璃圣火杯!”声音又是惊诧又是恐惧。

    两人回头望去,御风之狼掌心托著那打开的匣子,匣中一个琉璃杯,式样古朴,但已被劈为两半!

    晏紫苏那狡黠的笑容在蚩尤脑中一晃而过,他灵光一闪,喝道:“我们中计了!”

    拉著六侯爷二人,朝密道狂奔而去。

    当是时,从密道处传来“轰”地一声闷响,震得三人脑中嗡然。三人面色齐变,那密道入口已被人严严实实地封上。

    那人呼声未落,便有数百人跟著纵声长呼:“交出圣火,交出圣杯!”叫声越来越响,大门周边聚集之人越来越多,许多五族使者闻声赶来,站在周边,指指点点。

    火族中有人叫道:“辣他奶奶的,再不开门老子就要冲进去了!”、“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吗?”、“各位英雄都瞧见了,雷公心虚不敢出来!”

    骂声越见不堪,句芒皱眉道:“烈贤侄,原来这便是你们深夜来访的目的吗?难不成你们竟怀疑雷神盗走了琉璃圣火杯?”殿前众士卫也是愤愤不平,满怀敌意地盯著烈炎。

    烈炎还未说话,雷神已经哈哈笑道:“烈贤侄若是怀疑老夫,又怎会深夜孤身来此?

    走吧!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是丝毫不以为忤,大步朝外走去。

    拓拔野见他如此气度,不禁大为心折。

    突听一人冷冷道:“火族米离、吴回、烈烟石拜会雷神。”声音立时压过喧嚣人声,清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拓拔野心下微凛,与烈炎对望一眼,难怪门外众火族使者敢如此放肆!只是吴回、米离为何突然改变计划,半夜登门?

    雷神朗声道:“贵客临门,欣幸之甚!开门接驾!”

    府内大道两侧的灯盏次第点燃,灯火通明。南面铜门“哐啷”一声打开,门外人流立时涌将进来,与雷府士卫挤撞在一处,推挤叫骂,乱作一团。一个火族使者不小心绊了一跤,一头撞在雷府士卫的铜棍上,登时晕死过去。

    有火族使者叫道:“辣他奶奶的,龟儿子动家伙了!跟他们拼了!”登时呛声四起,刀光闪烁,眨眼间已经乒乒乓乓杀到一处。

    雷神突然昂首哈哈长笑,犹如平空暴雷,滚滚轰鸣。门口众人脑中嗡然一响,全身酥软,手中兵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脸色煞白,一时间鸦雀无声。

    拓拔野被那笑声激得真气乱窜,气血翻涌,心中惊佩。想当年在南际山顶,神帝经脉尽坏,仍大笑震落高翔鸟雀;今日雷神异曲同工,一笑罢兵。以自己真气之强,竟也不能做到波澜不惊。

    雷神笑道:“宾主应当相欢,哪有相斗的道理?大家罢手如何?”众火族使者原本气势汹汹地冲来,被他强霸真气这般一震,气焰登时馁了大半,面面相觑,捡起兵器,退到一旁。

    人群分开,一个红衣瘦高老者和一个独臂人领著一队人并肩走来,正是米离与吴回。

    雷神行礼道:“米长老、火正仙、八姑娘,我这帮兄弟不识规矩,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米离道:“雷神言重了。我这帮弟兄也有不是之处,请雷神勿怪。”语毕看见烈炎与拓拔野,微微一楞,进而瞧见乌丝兰玛等人,脸上又是诧异又是欢喜,行礼道:“原来水圣女和木真神都在此处,那可再好不过!”乌丝兰玛、句芒微笑还礼。

    雷神微微一笑道:“米长老是在寻找圣杯吗?如有需要老夫相助之处,随便吩咐。”

    米长老点头道:“得罪了!今夜来此,确是要雷神相劝,赐还本族圣杯。”一挥手,身后两个火正兵将一个紫衣少女推上前来。姿容俏丽,正是纤纤。但目光恍惚,显是又被“原心法”摄魂。

    拓拔野心中大怒,吴回竟然乘他与烈炎不在,不顾原先约定,绑架纤纤。强按怒火,仔细扫望。米离身后站著八郡主与吴回,并无辛九姑等人。想必是他们突袭擒住辛九姑等人,将纤纤强行带到此处。

    吴回冷冷道:“雷神想必认识这位姑娘吧!”

    雷神笑道:“自然认得,这位姑娘是空桑转世。前些日子还将本族失落了三百年的圣杯送还给老夫。”

    吴回冷笑道:“这可巧了,这位空桑转世偏偏又是盗走本族圣杯的嫌犯。”

    烈炎再也按捺不住,厉声道:“吴火正,当日我们不是已经查明纤纤姑娘并非盗走圣杯之人吗?”

    吴回冷冷道:“不错,从金刚塔上盗走圣杯的或许不是她,但将圣杯交给雷神的却是她!”一言既出,众人哄然。

    雷府士卫纷纷怒骂道:“胡说八道!”、“你奶奶个楠木疙瘩,掉了东西便要赖到旁人身上吗?”

    米离伸手一抖,又将那幅羊皮纸图展了开来。灯火下望去,那图中圣杯光泽变幻,火焰跳跃,宛如真实一般。米离道:“姑娘,你再和大伙儿说上一遍,这杯子便是你当日送给雷神的杯子吗?”

    众人立时安静下来,纷纷凝神倾听。纤纤点头道:“是。”

    众人哗然,米离又道:“你将杯子送给这里的某一人,究竟是谁,还能认得出来吗?”

    纤纤缓缓扫望,目光在雷神脸上停驻,指著他道:“就是他。”

    众人又是一阵骚乱,雷府士卫怒骂不止。拓拔野心中猛然下沈,此时此刻,他已经全然明白,他先前的猜测虽非全中,亦不远矣!心中森寒,冷汗爬背。转头看见烈炎眼中,也满是忧虑之意。

    句芒沈声道:“米长老,凭藉这位姑娘的一面之词,你便认定如此,岂不是太轻率了吗?”

    乌丝兰玛道:“木神说的是!雷神德高望重,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众人见木神与水圣女开口,又立时安静下来。

    吴回冷冷道:“圣女、木神明鉴,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我们又怎敢质疑雷神,深更半夜到此打扰?倘若雷神心中无鬼,为何不带我们去瞧瞧这位空桑转世送给你的长生杯呢?”

    火族众人叫道:“是极!有胆子就将长生杯拿出来看看,你当我们是这小姑娘,这般容易被你哄骗吗?”

    雷神哈哈大笑道:“老夫生平光明磊落,有何见不得人的事?诸位想看长生杯,那就随我来吧!”当下领著众人浩浩荡荡朝无尘阁走去。

第二章 雷泽惊变

    数百名五族使者随著雷神,浩浩荡荡经过古树参天的院子,穿过几道长廊,来到无尘湖畔。月轮高挂,清辉普照,湖光粼粼。那无尘阁静静地矗立于波光之上,冷清而寂寞。

    原本喧扰的人群,面对这寂然无声的玉楼冷月,也情不自禁地安静下来,屏息而行。

    拓拔野紧紧地跟随在纤纤的身后,心中波涛汹涌,忐忑跌宕。此事的来笼去脉已经越来越分明,但自己的心中却殊无豁然之后的快意。眼下先机尽失,身陷局中,想要翻盘已几无可能;唯一侥幸期盼之处,便是蚩尤与六侯爷三人已经取得圣杯,功成身退。

    但倘若他们未能成功呢?不禁心下大凛。

    看了看被吴回等人夹围的纤纤,忖道:“眼下前往无尘阁,只怕凶多吉少。倘若情形不妙,我便立即将纤纤救出。那时局面混乱,人多反倒容易逃脱。”又想:“辛九姑他们定然还被关在贵宾馆中,现下火族倾力而出,那里必定空虚,乃是救出他们的最好时机。”当下向身后的柳浪使了一个眼色。

    柳浪心领神会,乘著众人不注意,带著班照、哥澜椎悄悄离开,赶往贵宾馆。

    夜风吹拂,万籁无声。众人走过水晶九曲桥,来到无尘阁前。雷神仰头道:“宁姬,有贵客来了,请开门吧!”一连叫了三声,均无回应,四下死一般的沈寂。

    众人面面相觑,均觉不妙。雷神脸色微微一变,身影闪动,刹那间御风飞起,直没顶楼水晶窗;有人叫道:“别让他跑啦!”吴回、句芒、乌丝兰玛、冰夷等人接连掠起,疾追而去。拓拔野与烈炎不假思索,踏步凌空,尾随而入。

    众人撞开水晶门,潮水般涌入。惊呼之声登时大作,那晶莹精巧的石阶上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丫头的尸体,鲜血纵横滴垂。

    拓拔野瞧著宁姬香闺中狼藉惨状,心中惊怖,不知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句芒、吴回等人也是满脸惊诧之色,更是惊疑不定。

    雷神楞楞地站了片刻,突然嘶声大吼道:“宁姬!”叫声狂烈,楼下疾奔上楼的几个火族使者登时被震得肝胆欲裂,骨碌碌地摔滚下去,压倒了一片。

    雷神猛地转头望向地上,右指一弹,一道菱形碧光嵌入地中。他双掌螺旋,碧光旋舞,“喀嚓”一声,那地砖徐徐移开,露出一块玄冰铁板;他双掌再一交错,那道碧光缓缓转动,玄冰铁板随之移开,露出幽深的入口。

    雷神迳直跳入,拓拔野等人纷纷尾随而下。

    雷神一边往下疾走,一边又以那光钥开启了三道玄冰铁板。拓拔野心中紧张,难道蚩尤等人与那宁姬都被困在这密库之中吗?这三道玄冰铁板尽皆一尺余厚;当日自己与科汗淮及众游侠团结一致,费劲心力所打通的桃源洞玄冰铁墙不过半尺厚,倘若当真被困在此处,想要逃出去实比登天还难。

    密道尽头,乃是一个大厅。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厅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正中的玉石台上一个开启的匣子,在灯火中显得孤单寥落。拓拔野和烈炎对望一眼,如释重负。

    吴回冷冷道:“雷神,你不是要给我们看长生杯吗?”雷神面色怪异,眉头慢慢地拧到一处,眼中闪过恐惧的神色,蓦然大步朝那玉石台后走去。众人满心狐疑,缓缓跟上。

    雷神走到那玉石台后时,突然全身凝固,面色煞白,低声道:“宁姬?”一连叫了几声,面色越来越白,双手竟然开始簌簌发抖。

    众人心中惊疑不安,慢慢地围拢而去。突然齐齐惊呼,只见雷神缓缓弯下腰,抱起一个全身赤裸、鲜血淋漓的女尸来。

    句芒失声道:“宁姬!”

    一时厅中一片沈寂,只听见密道处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雷神抱著宁姬的尸体,彷佛冰封了一般,半晌动也不动,眼神中又是苦痛又是惊疑又是迷茫。

    拓拔野见他那般神情,突然想起当日自己抱著纤纤尸体满岛狂奔的情景,想起那撕心裂肺的悲恸与虚实难辨的空茫;将心比心,不由替他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吴回突然厉声喝道:“圣杯呢?”

    雷神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望著怀中宁姬的尸体。

    吴回冷笑道:“既然这密库的钥匙和开启方法只有你和宁姬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将她杀死在此处?你以为杀人灭口,将圣杯转移,便能推得一乾二净吗?”

    几个火正兵也跟著随声附和,大肆声讨。

    拓拔野见他殊无同情之心,落井下石,再也忍耐不住,嘿然笑道:“火正仙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倒真是体贴得很!这里空空荡荡,连半个杯子的影子也没有,火正仙却偏生能瞧出来龙去脉,厉害厉害。”

    吴回冷冷道:“要证据吗?那我便给大家看看证据!”转身对松竹六友道:“六位,当日雷神收到空桑转世敬献的圣杯之时,你们恰好就在雷神身边。六位素来刚直不阿,请你们凭藉良心,告诉大家,那日匣中装著的,究竟是长生杯,还是琉璃圣火杯?”

    松竹六友脸色大变,互相望了片刻,瞧瞧众人,然后纷纷将目光投向雷神。

    句芒沈声道:“诸位在本族中都是正直君子,此事相关重大,万请从实道来!只要各位说出真话,无论什么后果,句芒愿意替你们承受。”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登时引起一片喝彩声。

    松竹六友望著雷神,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摇头不语。

    乌丝兰玛柔声道:“六位是不敢说呢,还是不肯说?”

    松竹六友面色苍白,齐齐摇头,沈声道:“雷神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决计不能做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

    这话虽然不曾说明,却与承认雷神收纳琉璃圣火杯无异!众人一片哗然,雷府众士卫见一贯严正清明、死忠雷神的松竹六友也不打自招,都面如死灰,又惊又疑。

    拓拔野眼见烈炎面色大变,当即摇头不语,示意不可相信。但烈炎目光之中已多犹豫之色。

    吴回大声道:“大伙儿可都听清楚了?”

    火族众人义愤填膺,再也顾不得雷神神威,纷纷叫道:“辣他奶奶的,交出圣杯!”

    雷神依旧充耳不闻,只是痴痴地望著宁姬。

    吴回朝乌丝兰玛与木神句芒、水仙冰夷行礼道:“圣女、木神、水仙,今日还请诸位做个公证,以免他日大荒中有人说我火族诬陷雷神。”转身又喝道:“将那桃木姥姥带上来!”

    众人听得桃木姥姥四字,都是窃窃私语。拓拔野心下一沈,只见两个火正兵将一个眉心之间有一个大瘤、双耳尖尖的老太太拖了上来。

    句芒失声道:“当真是桃木姥姥?”

    吴回指著那老太太,问纤纤道:“这便是那日托你将圣杯交给雷神的桃木姥姥吗?”

    纤纤目光空洞,瞧了那老太大半晌,点头道:“正是。”

    众人哄然,吴回冷笑道:“且让我们瞧瞧她的庐山真面目!”突然探手抓住那老太大的尖耳,猛地向上一扯,登时将那老太太的脸面拔了起来。

    众人惊呼声中,那老太太变成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子。雷府众士卫面色顿变,有人叫道:“绿琉儿!”

    那绿琉儿正是宁姬的贴身丫鬟,善风行术,极为聪明伶俐。

    吴回冷冷道:“绿琉儿,是你将琉璃圣火杯交给这个纤纤姑娘的吗?”

    绿琉儿喘著气看著雷神,一边朝后退缩,一边哭道:“我不敢说。”

    吴回冷冷道:“你放心,我们既然能将你的小命救回来,自然也就能保你平安。”

    乌丝兰玛柔声道:“小姑娘,你放心说吧!”

    绿琉儿盯著雷神,见他始终没有瞧过来,这才颤声道:“雷神……雷神派人偷盗了琉璃圣火杯之后,转交给我;我……我化装成桃木姥姥的模样,赶回这里的途中被火族的人打成重伤,恰好在林子里遇见了这个姑娘,我就骗她,让她代替我将这琉璃圣火杯交给雷神。”

    众人再次哗然,火族众人破口大骂,雷府士卫面色苍白,默然不语;其他四族使者也不禁面露鄙夷,窃窃私语。

    米离沈声道:“绿琉儿,雷神为什么要盗走琉璃圣火杯?”

    绿琉儿流泪道:“我……不知道!听宁姬说,只要盗走琉璃圣火杯,就能害死火族赤帝,雷神就可以成为木族的大英雄大豪杰,明年的青帝,就非雷神莫属了。”

    众人咬牙切齿,纷纷叫骂;乌丝兰玛碧眼流转,凝视著雷神道:“雷神,你……”

    微微叹息,说不出话来。

    句芒摇头缓缓道:“雷神,你这又是何苦?你可知明年青帝推选,我原本就打算推举你为青帝。偷盗他族圣物,这……这岂不是人神共愤吗?”话语沈痛,扼腕叹息。

    冰夷等人默然不语,但脸上都显出鄙夷不屑的神色。

    烈炎越听越怒,目中火焰熊熊,握拳望向雷神,骨节格格作响。

    拓拔野暗自叹了一口气,知道此时说任何话,烈炎也听不进去了。

    火族众人叫道:“交出圣杯!交出圣杯!”声音越来越响,在这厅中与密道中回荡起来,更觉震耳欲聋。

    米离沈声道:“各位,本族大军已经全面压境,就在边界待命;倘若今夜不能取回圣杯,明日凌晨,战神刑天将率领百兽军团攻陷雷泽城,直到找出圣杯为止!”

    木族众人闻言大惊,眼下雷泽城中正喜气洋洋地筹办寿典,全不设防,火族刑天的军团骁勇骠悍,这般冲杀进来,雷泽只怕要全城覆没。

    句芒沈声道:“米长老,难道此事便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吗?”

    乌丝兰玛也蹙眉道:“事关重大,还请贵族三思。”

    米离缓缓道:“只要能将本族圣杯完好无损地找回来,再将雷神放逐荒外,永不回来,我们自当班师罢兵。”

    众人纷纷朝雷神望去,这一看之下,俱极骇然!就在这片刻之间,雷神须眉皆白如霜雪,脸上的皱纹也仿佛多了几百道,刹那间苍老了数十岁一般。

    他突然昂首哈哈狂笑,须眉波浪般起伏,周身衣服“呼”地一声蓦然鼓胀起来。

    “嗤”地一声轻响,衣服猛地裂开一道口子,继而“嗤嗤”之声大作,衣服裂成丝丝缕缕,狂舞不已。

    众人双耳轰鸣,心下大骇,纷纷朝后退去。

    吴回冷冷道:“五族英雄在此,还想做困兽之斗吗?”

    句芒沈声道:“雷神,只要你自缚请罪,在长老会上我一定会替你求情。”

    雷神狂笑道:“想要设奸计害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对宁姬下此毒手?”眼角突然溢出两行血泪,急速淌下。

    拓拔野心下大震,听那笑声说不出的悲愤,宛如惊雷滚滚,锤击在他的心头。他生平最是敬仰英雄豪杰,又极富同情心,眼见雷神被小人奸谋,逼至穷途末路,心中愤慨已极。心道:“倘若是雨师妾或纤纤被人如此……”一念及此,不敢再往下想,愤懑更甚。

    吴回喝道:“老贼!自己杀人灭口,还想嫁祸栽赃!”

    拓拔野忍不住哈哈长笑道:“阁下这才叫做贼喊捉贼,栽赃嫁祸!各位串通一气,狩得一场好猎哪!”

    烈炎沈声道:“拓拔兄,此事与你没有关系,不要被这老贼的假面蒙蔽,卷到里面来。”

    吴回冷笑道:“侯爷当真是君子之见了。根据连日探兵快报,这小子乃是汤谷逆贼的头子,一心要带著群贼打回大荒,他自然是盼望眼下大荒越乱越好了。他的妹子卷在此事之中,说不定便是受他指使;他一心袒护老贼,自是与老贼沆瀣一气。”

    句芒颔首道:“这位拓拔公子与他的同党盗走本族两大圣器长生刀与无锋剑,极是可疑!句芒也正想请他到日华城一坐呢!”

    冰夷淡淡道:“拓拔太子也正是当年偷盗神木令,伪造神帝血书的冒牌神帝使者,本族追缉他已经有四年了!”

    他们每说一句,众人便骚动一阵。

    烈炎虽然在凤尾城时,便听拓拔野说过往事,知道他乃是当年水族追缉的神帝使者;但一来自己对于蜃楼城群雄暗自同情仰慕,二来水族素为本族之敌,因此反倒与拓拔野有同仇敌忾之意。但此时心中笃信雷神乃是幕后指使盗走圣杯的元凶,敌视之外,更有被他豪爽“假面”欺骗的愤怒,拓拔野为雷神说话自然十分刺耳。再听众人之言,登时有些将信将疑,犹疑不决。

    拓拔野哈哈笑道:“不错,我便是当日神帝使者,现下的汤谷城主、龙神太子;光明坦荡,有什么不可说?可不像你们这般卑劣无耻,串通一气来要这阴谋诡计!”

    他与雷神素不相识,虽然颇为同情愤慨,但局面已经不可扭转,原本只打算乘乱将纤纤救出。但眼见雷神被奸计所陷,爱人惨死,英雄末路而小人寸寸进逼,终于忍无可忍,热血沸腾,索性站到雷神一边,决意助他离开此处。心中暗道:“好妹子,对不住,他们需以你为证人,一时不会对你如何。我回头定然救你出来。”

    雷神狂笑不止,昂首长声笑道:“说的好,说的妙。没想到紧要关头撇了性命不要,敢为我雷某说话的,竟然是夙敌龙族太子!”突然目中电光暴射,森然道:“雷某纵横天下百余年,快意恩仇,问心无愧。原本打算在此和宁姬颐养天年,不问世事,你们为何要逼我再开杀戒?”

    目光森冷凶暴,缓缓从众人面目上移过;每人被他这般一扫,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他的目光在松竹六友的身上落定,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又缓缓地移到绿琉儿的身上。绿琉儿骇得面色如土,拼命往后缩去。

    雷神盯著她冷冷道:“你是宁姬的丫鬟,她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死?”话音未落,绿琉儿突然一声惨呼,头骨“喀嚓”一声裂开,鲜血飞喷,脑浆四溅,立时横死当场。

    众人惊骇失声,奔散开来;松竹六友更是面色青白,纷纷后退,凝神戒备。

    拓拔野心下一惊,这乃是青木法术“开落花诀”,即以念力积聚对方脑顶最为脆弱之处,使其周身血液与真气一齐冲破血管、头皮,喷涌如花开花谢。这法术极为凶暴凌厉,但需在双方念力相差颇大、且距离极近时施放。雷神与绿琉儿相距不下十丈,身旁又有众多高手环伺,竟仍能出其不意一击杀之,实在匪夷所思。

    吴回厉声道:“老贼,想要杀人灭口吗?”

    几个火正兵连忙护住米离与纤纤,朝密道急速退去,拓拔野见纤纤离开险地,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众人怒吼如潮,纷纷拔刀在手,但心中惊惧,只是站得远远地,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雷神狂笑道:“神帝灵明在上,雷某今日重开杀戒实是忍无可忍,退无可退!”突然引颈狂啸,一道浑然碧光仿佛青龙出海,怒射而出。“轰隆隆”惊天巨响,犹如万千焦雷在耳中迸炸。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气血岔乱,心中大骇,立时凝神敛息。

    厅中惨叫狂呼四起,那狂暴的吼声在这密室中回荡起来实是尤胜山崩海啸;有人怖声长叫:“风雷吼!”话音未落,双耳喷出两道血箭,抱头疯狂乱撞。众人纷纷抢堵双耳,稍有不及,立时真气贯脑,爆血横死。

    碧光狂舞,声浪怒卷,真气稍差者登时如稻杆随风,拔地而起,猛然撞在密室玄冰铁壁上,脑壳迸裂,鲜血激射。刹那间人影乱舞,血肉横飞。

    雷神“风雷吼”与东海夔牛、兖州山鸣鸟号称天下三吼,惊鬼泣神,此时心中悲愤狂怒,吼将出来更是难以匹敌。

    吴回厉声道:“大家一齐动手!”红衣飘飘,闪电般攻上;衣袖开处,赤光电舞,火正尺夹带炽热真气“嗤嗤”纵横飞舞,登时将“风雷吼”的狂暴真气稍稍遏阻。

    句芒叹道:“雷神,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吧!”衣袖飞扬,一个淡绿色的翡翠转生轮呜呜呼啸著旋转而出,四周登时急速旋舞碧色光弧真气。

    与此同时,惊雷般的狂吼声中,又听见叮当作响,清脆悦耳的银环撞击声,三十六只银环撞击飞舞,在冰夷十指弹舞下,宛如音符般跳动。冰寒真气丝丝作响,白雾升腾。

    当世三大高手齐齐出手,赤红色的火正真气、淡青色的碧木真气和淡白色的冰寒真气犹如三堵无形光墙,将那猛烈无匹的风雷吼硬生生地迫了回去。众人耳中登时大为安静,只听见风声呼呼,隐雷阵阵。

    雷神昂首狂笑,白发飞舞,面目狰狞。将宁姬尸体往左腋下一夹,右手手掌蓦地张开,掌心中一个桃核大小的青铜锤陡然变大,碧光爆闪,化作四尺见方的巨大青铜八角锤。瞬息之间,身形扭动,大喝一声,青铜雷神锤卷引开天辟地之势四下挥舞。

    “轰隆”巨响,整个密室微微摇动,火星激溅,青烟弥漫,炙风热浪之中满是烧焦的气味。

    雷神锤所到之处,光芒刺眼,地动山摇。角落中来不及躲避的十几个火族中人胡乱挥刀抵挡,“当啷”声中,刀锋断作片片碎铁,闪电迸爆,立时没入他们身体,血珠四射。还来不及闷哼一声,又被那雷神锤的真气狂芒打成肉酱,血肉横飞。

    雷神哈哈狂笑道:“痛快!好生痛快!”闪电般朝前冲去,青铜锤“呼”地一声,猛地撞上吴回的火正尺,轰然巨响,一道刺眼绚丽的橙黄光芒冲天而起,吴回身形微微一晃,朝后退去。

    雷神乘势张口大吼,风雷绿光怒射而出,吴回匆忙拍掌,又是“轰”地一声巨响,面色青紫,“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急速朝后退去。

    雷神哈哈狂笑声中,又是三锤接连攻向木神句芒;转生轮电光飞旋,与青铜锤接连撞击,发出青白色的耀眼光芒,气浪狂涌,两人齐齐剧震,身形一分,朝后退去。

    雷神停也不停,青锤回舞,立时又撞上冰夷叮当脆响缠绕而来的三十六只银环;银环跳跃,光芒闪烁,轰隆隆的闷响中响起流泉飞瀑似的悦耳声音。冰夷一触既退,朝后飘然远引。

    雷神怒吼声中,青锤若狂,瞬间又砸死几十人。穿过漫漫血雾与四下激散的模糊骨肉,霹雳雷霆般朝松竹六友冲去。木神、火正仙、黄河水仙在他身侧穿梭交错,但被他发狂似的雷神锤和风雷吼所迫,一时也不敢直攫其锋。

    水族圣女乌丝兰玛翩然站在厅角,妙目凝视雷神,腰间丝带自动扭转摆舞,将激涌飞撞来的真气一一拨挡开来。烈炎与八郡主站在另一角,面色凝重,犹豫不定。

    拓拔野处在满室激荡的真气狂涛之中,聚意凝神,因势利导随波不定;看得惊心动魄,心中豪气陡升,纵声长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没有佳乐伴奏?”将珊瑚笛横置唇边,铿然吹奏。

    众人耳中满是轰然巨响,风雷隐隐,银环叮当;突然又响起高昂洪亮的笛声,惊涛骇浪,穿云裂雾。

    雷神顿觉身后笛声激越,气浪滔滔,锋锐纵横,将三大高手夹击攻来的汹汹真气登时化解部分,哈哈大笑道:“好曲子!好笛声!”身影如风,青锤电击,随著《金石裂浪曲》的节奏,*般地攻去。

    拓拔野十指跳跃,笛声宛如天河飞泻,空谷山崩。险峭之音,高峻之势,回环攀转,迫面而来。他连日来,胸中块垒郁堵,此时真气汹涌,恣意吹奏,畅快已极。这《金石裂浪曲》狂烈险峻之势也因此发挥得淋漓尽致。

    众人心中尽皆大惊,吴回、句芒俱是一凛,忖道:“原来这小子真气竟如此之强!

    当时与我相斗之时似未竭尽全力。”对拓拔野登时更起忌惮嫌恶之心。

    殊不知拓拔野修行碧木真气与潮汐流,体内又有定海神珠,真气遇强则强。眼下四大高手真气对抗,自然而然将他的真气超常激发。他又熟谙“因势利导”之道,善于在纵横汹涌、变化不定的真气流中借助他人真气之优势而为己用,且置身局外,自然气定神闲,更为从容。

    雷神只觉那笛声高扬险拔,节节攀升,气势如虹,胸中悲郁暴怒之意与之共鸣;酣畅淋漓,快意无比!当下纵声狂呼,风雷吼声声绽爆,如朵朵春雷,惊天动地;雷神锤随风海啸,无坚不摧。

    木神三人原本对他舍命激斗就有所忌惮,彼此之间来自三族,也并非心意相通、团结默契,真气力道无不有所保留;眼见他在笛声之下,声威更盛,势如疯魔,更加不敢与之拼死相搏,气势上登时又馁了三分。只能一旁交错纵横,游斗突袭,伺机予以重击。

    笛声高亢入云,雄奇激越,突然如陨流星,迸爆倾泻,千里滔滔,急转而下。

    雷神啸歌怒吼,青光电舞,倒海排山;刹那间巨震轰鸣,铿然脆响,几只银环激射飞溅,断成片片。冰夷面色更为苍白,嘴角沁出血丝,闪电般朝外退去;继而吴回闷哼一声,火正尺险些脱手,胸前衣裳突然撕裂,被雷神当胸猛踹—脚,登时飞撞在玄冰铁壁上,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句芒青影闪烁,转生轮飞旋若狂,将青铜锤击得朝上扬起,乘势右掌疾拍,青光激撞雷神胸膛,雷神大吼一声,避也不避,飞起一腿猛踢句芒丹田气海。两人近在咫尺,若无一人收势,以双方真气力道,必定两败俱伤。句芒面色微变,手掌猛然转下横扫,与雷神刚猛霸烈的这一腿拍个正着,气浪鼓舞;句芒乘势朝后急退,转生轮立时下沉,呜呜旋舞,阻住来路。

    雷神一举击退当世三大绝顶高手,豪气干云,哈哈狂笑声中丝毫不停,青锤狂舞,朝松竹六友等退守在密道口附近的众人冲杀而去。

    众人见他神威若此,吓得肝胆俱裂,哭爹喊娘直往上奔,与密道中驻足聆听的余众撞在一处,挤成一团,登时上下不得,进退两难。

    雷神一锤将两个火正兵打得脑浆迸溅,又一脚将一个火正兵踢得贯胸而过,吼声若狂,八、九个火族使者惨呼声中,竟将自己堵住双耳的手指猛地插入,立时鲜血喷射,抽搐而死。

    雷神杀得双目尽赤,心中仇火熊熊,不顾厅内残余的雷府卫士是否背叛自已,也一律格杀勿论。吼声轰隆,青锤裂地,刹那间虎入羊群,腥风血雨。

    金石裂浪曲铿锵峭厉,气势滔滔,雷神随着那节奏大开杀戒,片刻间血流成河,尸横遍室。每一次狂吼都有肝破胆裂,每一次锤击尽皆血溅浆飞;头骨破裂声、骨胳碎断声、皮肉翻卷声、鲜血激溅声、惨叫声、悲鸣声、求饶声,声声交织,撞击着众人耳膜。

    拓拔野看得心下不忍,正要住口不吹,忽听乌丝兰玛叹道:“大家一齐动手吧!现在的雷神已经不再是雷神啦!”丝带飘舞,悄无声息地在拓拔野与雷神之间延展开来,宛如玄云夜幕。

    刹那间,笛声犹如被快刀陡然截断,拓拔野心中一凛。

    那一侧笛声突然黯淡,句芒三人闪电般重新扑上,烈炎与八郡主稍一迟疑,也双双围攻而去。

    雷神狂吼声中,终于一掌拍到松竹六友中“残荷扇”史听风的身上,“喀啦啦”一阵脆响,史听风的周身骨骼瞬间断裂,如烂泥般瘫了下来。史听风咬牙喘息,嘴角露出恶毒的微笑,突然嘴唇蠕动,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

    雷神蓦然顿住,脸色刹那变成青白,全身颤抖。

    忽然“嗤”地几声轻响,光芒暴闪,几蓬细针瞬息没入雷神胸膛。“ju花刺”窦琮和“松尾针”唐矢一击得手,闪电后撤。

    众人微微一楞,雷神如梦初醒,猛地一脚将史听风的头颅踩得稀烂,昂首发出凄烈的狂吼。雷神锤闪电般拍在窦淙背上,登时将他打成一滩肉泥。唐矢被青锤余风扫中,右肩右腿齐齐碎裂,从半空摔下,昏厥过去。

    火正尺、银环、转生轮、红缨长枪……齐齐攻到,千万道真气光芒流转,惊涛骇浪般朝雷神袭去。

    拓拔野大骇,猛然拔地而起,笛声锐利猛烈,想要突破乌丝兰玛丝带的无形气幕,但声浪一触即弹,始终无法穿过。那丝带翻卷如浪,层层叠叠汹涌而来,拓拔野登时如逆风呼吸,真气猎猎迫面。

    当是时,雷神昂首发出狂暴已极的怪吼;突然之间,他的面目急剧扭曲变化,白发迅速缩短,沿着脖子朝背脊一路蔓延,额上双骨急剧隆起,瞬间升高拔长,成为两只龙角。鼻子陡然变长,唇边皮肤破裂,长出两条淡青色的长须,四下摆舞;那张口嘶吼的大口也刹那变化,长出密集交错的森森白牙,血红的舌头跳跃吞吐。

    “嗤嗤”之声大作,全身衣裳寸寸碎裂,迸爆飘扬,躯体急剧变长,皮肤迅速龟裂开来,簌簌落了一地,露出暗黑色的鳞甲。那青铜雷神锤陡然缩为鸡蛋般大小,吞入雷神腹中。

    众人大叫:“莫让他变成兽身!”话音未落,雷神已经变为一条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嘶吼声中巨尾横扫,狂风猎卷,将诸多兵器硬生生震退开去。雷神躯体急剧膨胀,盘卷怒啸,声势更为惊人。

    突然一声凄烈暴厉的龙啸,雷神锤闪电般从他口中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青色霹雳,直破密室西南壁角。

    铿然长鸣,雷神锤没入屋角,壁角登时裂开细密的裂缝。雷神狂啸摆尾,重重击在那裂缝上,“轰”地一声巨响,片片鳞甲四散飞迸,整间密室犹如爆炸开来一般,地动山摇。众人惊呼奔窜,只见西南壁角的玄冰铁壁蓦地碎裂,四下炸飞。滚滚流水冲涌而入。

    这建在无尘湖底的玄冰铁密库,原本坚不可摧。但屋角乃是三块玄冰铁交接处,难免有一丝裂缝。几大高手在其中激斗良久,那裂缝己稍稍松动,被雷神兽身这般奋起神威,全力一击,登时迸裂。

    水浪席卷,将满室尸体冲起,众人大惊,纷纷朝密道上方冲去。雷神倏然摆舞,将拓拔野陡然拦腰卷起,与宁姬尸体缠在一处,呼啸怒吼,逆着急流朝那裂口电射冲去。

    拓拔野心中惊喜,知道雷神要带他一道冲出重围,插好珊瑚笛,双掌飞舞,将顺着水流冲将过来的众人一一震飞。突然一个人影被水流冲卷,重重撞来,拓拔野看得分明,正是那“松尾针”唐矢,心中一动,顺手将他脖颈卡住,提在手中。

    水浪滔滔,瞬息间便淹没了大半密室。拓拔野自从真珠学得“鱼息法”后,已能在水中以周身毛孔呼吸自如。此刻处于急流狂涛之中也丝毫不觉吃力。

    雷神怒吼声中,依然冲破那玄冰铁裂口,宛如离弩之箭冲天而去。

    刹那之间,雷神冲出湖面,掀带水柱巨浪,腾空破云。

    拓拔野回头望去,明月悬空,湖面上漩涡急转,波光破碎;那晶莹剔透、亭亭玉立的无尘阁突然断落,仿佛玉树倾倒,香花凋零。

    雷府之中,火光熊熊,到处都是奔走的人群与嘈杂声。隐隐听见有人喊道:“火妖杀进来啦!”清凉的夜风中充满了烧焦的气息与淡淡的血腥味。拓拔野心中蓦地一阵悲伤,突然又有些当日与蚩尤、纤纤从蜃楼城杀透重围、逃出生天的感觉。

    想起与蚩尤等人约好,今夜在太湖南岸观月亭相候,当下抚着雷神遍体鳞伤之身,道:“前辈,能否一道前往太湖观月亭?”

    雷神低声鸣吼,也不知究竟听见了没有。

    此时,湖面漩涡又激起冲天大浪,两道人影高高飞起,口中喝道:“雷老贼,交出圣杯!”一个驾乘火龙,斜指一杆红缨长枪,另一个驾御凤凰鸟,飘飘若仙;正是烈炎兄妹!

    雷神在空中稍作停顿,盘卷曲伸,张牙舞爪,嘶声悲吼,腾云驾雾而去。

    几人一前一后,御风飞翔,片刻之后便到了太湖南岸;此时月盘高悬,烟波浩渺,四下一片寂静。

    雷神悲吼一声,躯体一松,轻轻地将拓拔野丢了下去;自己卷住宁姬,宛如疾箭,闪电般没入太湖。湖面溅起些微水花,漾开一圈涟漪,立时又恢复了宁静。

    拓拔野提着昏迷的唐矢,轻飘飘地落到岸边,望着那微微荡漾的水波,心中百感交集。雷神原以太湖为家,此时身心交疲,心如死灰,定然是带着宁姬,重回故水疗伤去了。

    仰头望去,烈炎与八郡主也已赶到,盘旋飞舞,叱喝声中朝太湖急冲。

    拓拔野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沉声叫道:“小侯爷!”又听见几人叫道:“城主!”

    “拓拔!”“太子!”心中大喜,回头望去,只见树林中走出一群人,正是蚩尤、六侯爷与柳浪诸人。蚩尤身边站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男子,神色甚为古怪,木无表情地抬头望着天上的烈炎兄妹,适才的第一声呼喊想来便是出自他口。

    烈炎闻声大震,猛地低头下望,惊喜交集,失声道:“师父!”

    八郡主也颇为欢喜,叫道:“火神!”

    拓拔野方知这红衣男子竟是蚩尤几日里遇见的火神祝融的元神寄体,心中也是又惊又喜,不知蚩尤等人又是怎么与他相遇。

    烈炎与八郡主急速降落,将火龙与凤凰各自封印入红缨枪与彩石链中,拜倒道:“师父!”

    祝融将二人扶起,淡淡道:“你们这般心急如焚地冲往太湖,又是为何?”

    烈炎面色胀红,沉声道:“雷……雷神指使人盗走琉璃圣火杯,事迹败露,杀了众多五族使者之后,逃到这太湖之中;徒儿正要追拿他,问出圣杯下落。”

    祝融摇头道:“糊涂!”大袖飘飘,手掌徐徐张开,掌心之中赫然是琉璃圣火杯,只是已被劈为两半。

    烈炎二人大惊,齐齐失声,烈炎奇道:“圣杯……怎会在师父手中?”

    六侯爷笑道:“圣杯原来是在我和蚩尤手中,你师父救了我们,自然便到了你师父手中啦!”

    原来蚩尤三人被诱困在湖底密库之后,想到雷神随时会到来,心急如焚,想方设法要离开密库:但那密库固若金汤,穷蚩尤之力亦不能洞穿,好在御风之狼这等场面经历得多了,也颇有经验,细密寻查,找到密钥孔,百般调试,费了诸多手段,终于将密钥解开。但第三道密钥甚是难解,需用真气同时作用,方能奏效。蚩尤与六侯爷齐力贯注真气于密钥孔中,竭力尝试,仍不得打开。

    恰好祝融闻声辨气,一路追寻到此,眼见无尘阁狼藉凌乱,尸体横陈,知道有变;又听见密道传来声响,瞧见孔中传出真气,便奋起神威,里外交击,终于将最后一道玄冰铁板打开。

    听到此处,烈炎“啊”了一声道:“既然你们之前见过宁姬,那宁姬便不可能是雷神杀死的了?”

    蚩尤摇头道:“自然不是!不过六侯爷见到的那个宁姬,多半不是真的宁姬。”

    众人奇道:“那又是谁?”

    蚩尤恨恨道:“定是那妖狐晏紫苏易容乔装。”

    提起宁姬,六侯爷仍是心中哀痛,黯然点头道:“不错!是以她才会认不得我,才会弹出那充满杀伐之意的筝声。”

    烈炎脑中混乱,道:“那妖狐为何要扮成宁姬?”

    柳浪叹道:“若不是这样,又怎能混入无尘阁,将琉璃圣火杯放入密库?”

    烈炎茫然道:“难道……当真不是雷神盗走圣杯的吗?”

    拓拔野道:“你也说过,以雷神这般光明磊落的性子,又怎会做这等卑劣无耻之事?”

    烈炎心中翻江倒海,又将白日柳浪所说的“两端三结”回想一遍,逐一验对,脑中迷雾逐渐消散,但那愤怒羞惭之意却越来越甚,喃喃道:“不错!这妖狐手中的圣杯才是真的本族圣杯。她费劲心机乔装混入雷府,自然是为了将纤纤姑娘献上的长生杯换成琉璃圣火杯,栽赃嫁祸给雷神。纤纤姑娘当日献上的是真的长生杯,雷神当然就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如此一来,柳先生说的第二、第三个结就解开了。但是,倘若纤纤姑娘献上的是长生杯,她为何会将长生杯认做琉璃圣火杯呢?”

    拓拔野道:“这便有两个可能。其一,当时那桃木姥姥多半也是由九尾狐化成,她给纤纤看的杯子是酷似琉璃圣火杯的假杯,当纤纤到雷府进献长生杯时,这个假杯又被雷府中的奸细换成了准备好的长生杯。其二,九尾狐给纤纤杯子时,使了妖法,使得纤纤将那杯子看做琉璃圣火杯。”

    纤纤心地单纯,素无世故经验,以九尾狐等机狡滑头之辈,要想蒙蔽她,实是易如反掌。烈炎点头不语。又道:“那此事的首尾两端,又是什么呢?”

    拓拔野道:“烈兄,此事结果有谁受损?”

    烈炎沉声道:“本族自然受损,雷神家破人亡,威望扫地,自然也是受损。”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雷神受损,明年青帝之选又有谁能受益呢?赤帝被困,火神遭囚,贵族之中又有谁能受益呢?火木两族内乱,又有谁得利呢?”

    烈炎面色大变,思量片刻,沉声道:“不错!雷神遭此大劫,青帝之位自然稳归木神句芒;火木两族内乱,夙敌水族自然最为欢喜;但是本族之中,本族之中……”突然大汗淋漓,说不出话来。

    八郡主淡淡道:“倘若赤帝受困,再也不得而出,本族必定要另推赤帝,以准备两年后的五帝会盟。那么除了火神祝融、战神刑天之外,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大长老烈碧光晟。眼下火神百受疑忌,受益者便只剩下两个了。”她淡淡说来,竟仿佛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八郡主看了祝融一眼,稍一迟疑,又道:“倘若火神受损,还有另外一个受益者。

    眼下唯一能接替火神之位的,便是火正仙。”

    吴回阴惊深沉,与其兄祝融的长者之风迥然两异。但法术修为却是火族中仅次帝、女、神位高手的仙级人物。倘若祝融当真被猜忌,剥夺族职,那么能接替其位的必是吴回无疑。烈炎蓦然想起适才在密库之中,围攻雷神的诸人竟都赫然与猜测一一吻合,冷汗登时淌满全身。

    祝融缓缓道:“小侯爷,半年前我奉命镇守金刚塔时,便心中纳闷,为何以我的念力,竟始终感应不到塔中的琉璃圣火杯?但当日我想,圣杯入匣、恭送到塔中之时,俱是由烈长老等一干权威长老亲眼目睹,应该作假不得。多半是匣子有特殊神力,能阻断念力。”

    烈炎想起下午在贵宾馆中,御风之狼的话语,冷汗涔涔,突然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心中寒冷惊怖,难道此事当真与他最敬重的六叔有关?

    祝融道:“每次例行检查,也都是由烈长老亲自登塔开匣,我始终无缘一见。那夜警哨四起,我也瞧见一个紫衣少女骑鹤从塔顶飞过,但她根本未曾进入塔中半步。稍后烈长老率领诸位长老前来例检,竟颇为意外地让我也一道前去,不料匣中竟空无一物,而前日烈长老等人例检之时,言称圣杯仍在匣中,因此那紫衣少女与我,自然便成了最大的嫌疑。”

    “我被囚在狱中之时,元神离体出窍,四处探寻。说来也巧,第三夜,我竟然在赤炎城外又瞧见了那夜的紫衣少女;不过其时她的身上,已经逸散出琉璃圣火杯的灵气。

    于是我元神分体,寄托在这狱卒身上,一路追拿。但那妖狐甚为狡猾,千变万化,使尽阴谋诡计,屡屡逃脱。”

    听到此处,烈炎心中终于恍然,最后一个难解之结也由是打开。以祝融之神威、金刚塔之守备,任何人都不可能将圣杯悄悄盗走;圣杯根本就未曾放入金刚塔的匣中,它在半年之前就已经被隐藏在一个绝密的所在。当祝融被囚之后,晏紫苏就轻而易举地接过圣杯,从容离去。

    以时间差来计算,晏紫苏易容成桃木姥姥将长生杯寄托给纤纤,应当在她前往赤炎城之前。他们之所以选择纤纤做为替死鬼,多半是看中她被误认为“空桑转世”的身份;以这个身份送抵的长生杯,绝对不会引起雷神的怀疑,而且能引起所有人的广泛注意。

    待到晏紫苏化成宁姬,将长生杯换回琉璃圣火杯之后,吴回等人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抓着纤纤,赶往天下使者云集的雷泽城,在群雄面前当面对质诘问。当问心无愧的雷神带着众人前往密室,看见被劈成两半的圣杯之时,他自然是百口莫辩,千夫所指。那时这一箭三雕的奸计自然就大功告成,木神、水妖与火族内奸都各得其所,各尽其欢。

    但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是拓拔野与蚩尤的半途杀入。原先的计划不得不因此改变。

    尤其当六侯爷与蚩尤夜会宁姬之时,化成宁姬的晏紫苏生怕露馅,不得不铤而走险,将三人诱困在密库之中。

    躺在地上已经醒转的唐矢,喘息着狞笑道:“你们知道得太晚啦,眼下五族使者亲眼目睹,雷神怎样事迹败露,杀人灭口;那琉璃圣火杯也被劈成两半,想要复原也不可能啦!”哈哈狂笑。

    成猴子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肋骨上,骂道:“他奶奶的!雷神对你不薄,你这个龟孙子竟然恩将仇报。”

    唐矢痛得面色发紫,喘息着笑道:“那老贼自以为清明公正,烂木奶奶的,跟着他只能喝西北风?还有那婊子宁姬,每日尽给老贼出馊主意,若不是她使坏,我们又何必非将老贼逼上绝境?烂木奶奶的,活该被我们六兄弟先奸后杀!”

    蚩尤、六侯爷听得大怒,双双fei起一脚,立时将唐矢脑袋踢爆,白浆红血迸了一地。

    真珠看得面色发白,扭头闭目。

    柳浪沉吟道:“烈碧光晟的后一步棋,便是让刑天大举攻灭雷泽城,让战神与雷神双双火拼。倘若战神战死,他自然心中窃喜;即使战神胜出,只怕也是元气大伤,那时烈碧光晟必定会再设奸计将他歼灭,如此一来,赤帝之位非他莫属。”

    烈炎面色苍白,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愤怒,沉声道:“难道眼下便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柳浪盯着祝融掌心裂成两半的琉璃圣火杯,缓缓道:“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琉璃圣火杯重新复原,赶在战神与雷神火拼之前,将琉璃金光塔打开,请出赤帝,主持大局。”

    众人奇道:“还有法子让这圣杯复原吗?”突然纷纷露出欢喜之色,面面相觑,齐声道:“七彩土!”

    柳浪道:“不错!普天之下,唯一能让万物复合的,就只有土族圣物,朝歌山,七彩土。”

第三章 月夜松林

    时近黄昏,黛色群山绵绵迤逦,漫天晚霞绚烂似火,夕阳挂在路边树梢之上,暖暖的夏风吹来,枝摇叶舞,登时将阳光摇碎。

    一行五骑风驰电掣般地在黄土曲径上疾行,蹄声如织,尘土漫舞;低叱声与偶尔挥响的长鞭,划破细密的晚蝉声,就连啾啾归鸟声也仿佛被瞬间击落。

    为首的两个十尺来高的彪形大汉,一面御兽狂奔,一面警惕地四下扫望。左面一个大汉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端详片刻,扭头对其后的一个男子道:“侯爷,过了前面的山脚,再行百余里,便是空桑山了。”

    那男子修长魁梧,俊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虽然青裳布衣,却掩不住华贵之气。

    转头朝身旁的一个娇怯动人的少女笑道:“既然快到了,咱们今夜便在这山脚下过夜,不必赶路了!真珠姑娘想必也已经累了。”

    那两个大汉齐声称是,稍稍拉紧缰绳,放慢节奏。

    最后一骑乃是一匹龙马,缰绳被系在那男子龙兽的尾后。那龙马被拖拉着跑了一日,早已累得口吐白沫,脚下踉跄。马上一个瘦骨嶙峋的黄面汉子双手被缚,东倒西歪,仿佛随时要从马上摔下来,满脸惊惶,苦着脸道:“侯爷,我堂堂御风之狼,却被你牛羊似的牵拉了一日,传到大荒,我还有脸面吗?”

    这五人正是六侯爷、真珠、哥澜椎、班照与御风之狼。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倒好面子。你小子太过狡猾,昨日信你一回,险些让你溜之大吉,今日决计不能再信你啦!”

    御风之狼愁眉苦脸道:“侯爷大人大量,就信小人这一回,小人的骨架都快被颠散啦!”

    真珠“噗哧”一笑,低声道:“侯爷,你就将他松开吧!”

    六侯爷见她笑靥娇羞,犹如雨后春花,风中簌簌,登时神魂颠倒,叹息道:“真珠姑娘的话,那是万万不敢不从的。”当下伸手轻轻一振,立时将御风之狼手上的海蚕丝索连带龙马缰绳,一道松解开来。

    御风之狼大喜,连声道:“多谢真珠姑娘。”

    六侯爷道:“小狼儿,我知道你逃跑起来快得紧,不过你别忘了肚子里的海蝎蛊!

    跑得太远,侯爷就救不了你啦!”

    御风之狼连声应是,心中却破口大骂,但想起那海蝎蛊发作起来的苦痛,登时打了一个寒噤,喃喃自语道:“倒楣倒楣,一失足成千古恨。偏偏又遇上这群混世魔头。”

    五人驾御马兽,缓缓而行。

    前方突然烟尘卷舞,叱喝之声大作,闷雷似的蹄声浪潮般卷来。

    五人面色微微一变,班照骂道:“龟他孙子的,今日己是第三批啦!”

    六侯爷道:“眼下要事在身,又在别人的地头上,咱们还是暂且避开。莫像早上那般莫名其妙起了冲突,沾惹不必要的麻烦。”

    哥澜椎与班照虽不情愿,但也只有点头领命。五人策马驰入路边树林,将马兽封口,屏自心凝神。

    过了片刻,蹄声轰鸣,透过枝桠树叶,瞧见数百骑黄衣大汉驾御诸多怪兽呼啸而过;林中树木乱摆,枝叶倾舞,仿佛蓦地刮过一阵旋风。

    眼见他们去得远了,五人方才吐了一口气,策马而出。御风之狼喃喃道:“奇怪,奇怪!”

    哥澜椎道:“奇怪什么?”

    御风之狼道:“你没瞧见他们右臂上都系了一条橙色丝带吗?”

    哥澜椎瞪眼道:“那又怎地?”

    御风之狼喃喃道:“真是蛮夷海猴,连大荒礼节也全然不知。”

    哥澜椎耳尖,喝道:“你说什么?”扬鞭就要当头劈下。

    御风之狼忙道:“臂上系了丝带,那便是表示本族之内有贵人夭亡。”

    众人闻言一惊,微微失声。御风之狼又道:“今日系的是橙色丝带,则表示这夭亡的贵人至少是长老级以上的人物。”瞧见六侯爷等人惊愕的脸色,又加了一句道:“说不定便是帝、女、神中的一位也未可知。”

    六侯爷沉吟道:“果然有些古怪。倘若土族未发生什么大事,何以连日来我们一路撞见浩荡大军?今日一天之内,便撞见三拨。而且这每拨人马,都是去往同一个方向。”

    班照道:“侯爷说的是。这些日子大荒动乱频频,只怕这土族之内也安宁不了。”

    哥澜椎嘿然道:“那岂不是正好?混水摸鱼,乘着乱七八糟的局面,咱们取那七彩土也方便许多。”

    六侯爷哈哈一笑,见御风之狼满脸不以为然,嘴唇翕动,猜他又在暗骂海猴蛮夷。

    正要说话,却见真珠仰头痴痴地望着绚丽晚霞,俏脸上是淡淡的忧虑神色,当下低声道:“真珠姑娘,你在想什么?”

    真珠猛然惊醒,双颊微微一红,摇头不语。心道:“拓拔城主孤身一人,不知一路上有没有遇见这些怪人?也不知此时此刻,他见着雨师妾姐姐了吗?”

    那日众人在太湖之畔计议良久!决定兵分两路。烈炎与祝融分道赶回赤炎城,一则静观其变,倘若情势危急可以挺身援助,制止火木两族战端;二则可以保护纤纤,虽然眼下火族众人尚不至急于要纤纤性命,但若有烈炎在侧,终究更为安全。

    拓拔野众人与八郡主烈烟石一道前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粘合碎裂的琉璃圣火杯。

    烈炎回返火族之后声称八郡主为拓拔野所掳,挟众人质,亦可以使得火族众人投鼠忌器,不敢伤害纤纤。

    拓拔野等人与烈炎师徒道别后,在太湖边拜别蛰藏水底的雷神,黯然上路,但一路上,拓拔野查阅神农所赐的《大荒经》,发现土族疆域之内,竟然有两座朝歌山,两山之间相距数千里,不知那座才是出产七彩土的圣地?想来这也是土族为护卫七彩圣土而故布的疑阵。卜运算元与御风之狼虽然都是土族出身,但那七彩土本是土族圣物,以二人在族中身份,亦无法得知究竟所在何处。众人计议之后,不得不再次兵分两路。

    蚩尤、烈烟石、成猴子、卜运算元、柳浪、辛九姑六人一行,前往南侧的朝歌山,拓拔野与六侯爷一行则前往北侧的朝歌山。双方约定三十日后在火族凤尾城相聚。

    拓拔野记挂与雨师妾的七日之约,孤身赶往当日的破庙,与六侯爷相约三日后在空桑山下聚首。

    明日便是约定空桑之日了。

    残阳如血,群山似海。黛蓝色的天空中蝙蝠穿梭!偶有晚归鸟群如乌云掠过。

    拓拔野坐在那破落的土地庙前的石阶上,手指玩转着珊瑚笛,心中却如那被密雨般的蝉声击打的残荷。呆呆地望着层层降临的暮色,脑中一如这初夏的黄昏般空茫燥热。

    他已在此处苦等了三天了,按照约定,雨师妾昨日便应当到此与他会面。但他一夜一日眼睫不交,等到此时此刻,依旧没有见着她的影子。

    三日来,心情由起初的兴奋欢喜攀转至紧张期待,再陡然下跌到此时的沮丧担忧。

    几年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但似乎都没有此次这样,在短短三日之内心境如此大起大落。

    镇定如他,也不由胡思乱想。雨师妾既已相约,必定会在此等候。但约期已过一日一夜,难道她竟已经遭了什么意外吗?想到此处,他心中登时如被霍然抽空,森冷疼痛,猛地跳了起来。

    白龙鹿站在他旁边,低声嘶鸣,不断地以鼻子去蹭他的脸颊。见他突然跃起,吓了一跳,怪叫了一声。

    拓拔野呆呆地站着,心中不祥的预感与寒冷的忧惧越来越盛。此次雨师妾原是与冰夷一道,为木神句芒护送准新娘而来,但却为了他,抛弃一切,甚至不惜与冰夷、句芒为敌。倘若被玄水真神烛老妖知道,定然不能相饶。心中大凛,胸中仿佛被巨石堵住。

    又突然想到:“是了!雨师姐姐是那水妖天吴的亲妹子,那烛老妖又对她喜爱得紧。

    当年虽然与我那般亲热袒护,最后也依旧安然无事。想来此次也应当不会有大碍。”心中稍定,呼了一口气。

    但嘴角刚刚露出一丝微笑,又陡然一惊:“糟糕!那烛老妖从前定是贪恋她的美色,才对她这般宠溺。这次雨师姐姐为我公然叛族,老妖只怕会恼羞成怒。”寒意大盛,方甫平定的心海登时又波涛汹涌。猛地一掌拍在身边巨石上,“轰”地一声,那巨石立时裂开,断成两半。

    白龙鹿见他怔怔地站在暮色中,忽而蹙眉,忽而微笑,神色变幻不定,刚刚放松神情,却又陡然咬牙切齿,一掌将巨石震裂,大为莫名其妙。仰头望着拓拔野,呜呜直叫。

    拓拔野浑然不觉,脑中满是雨师妾的音容笑貌,耳边仿佛听到雨师妾格格笑道:“小傻蛋,想我了吗?”一时间心中迷乱,双眼突然迷蒙,但她的笑靥却愈加清晰。心头酸楚苦涩,情难自已,低声道:“好姐姐,你在哪里?”

    突然手上粘嗒嗒地一阵冰凉,微微一凛,低头望去,却是白龙鹿不断地舔舐自己的手掌;见他望来,白龙鹿欢声嘶鸣,索性撒了欢似的朝他身上蹭来。

    拓拔野微笑道:“鹿兄,你怕我担心,故意逗我吗?”白龙鹿歪头“呵哧呵哧”地怪叫,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说话。拓拔野哈哈一笑,心中稍霁,忖道:“罢了!以雨师姐姐的本事和地位,当今天下,只怕也没有人敢将她如何。即便是被水妖捉了回去,也不致有虞。”虽然这般自我安慰,但忧虑牵挂之意却丝毫未减。

    环身四顾,暮色凄迷,蝉声渐稀,但林中草隙的虫豸啼鸣声越来越密集。

    他心中怅惘茫然,一时竟不知该继续驻守此处,还是连夜起身,赶往空桑山去。思量片刻,转身走入破庙,转到那日他与雨师妾藏身的神像之后,以真气注指,在神像上写道:“仙姑,小傻蛋去朝歌山砍柴啦。”

    当日与雨师妾初逢于东始山下寒潭中,他装傻充楞之时,便与雨师妾有如此戏语;那时敌我微妙,怎料有后来之事?此刻回忆写来,恍若隔世,怔怔地望了半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茫然。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着雨师妾呢?

    白龙鹿探首扫睨,咕哝有声,仿佛它也瞧懂了一般。拓拔野摸摸它的头,心潮澎湃,将珊瑚笛横置唇边,悠然吹奏。

    笛声婉转缠mian,随心吹来,如泣似诉。庙外明月初升,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入庙中流了一地,随着夜风枝影微微摇曳,仿佛在随着笛声流动一般。

    拓拔野心中甜蜜酸楚,一边吹笛,一边缓步而出。夜鸟噤声,夏虫沉寂,只有风声簌簌,树叶沙沙。

    一曲吹毕,拓拔野拍拍白龙鹿,翻身跃上它的背脊,按捺心中的波涛,微笑道:“鹿兄,走吧!”不再回头看上一眼。白龙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朝西奔去。

    白龙鹿被封印于断剑中好些时日,早已烦闷不已。此时林野空旷,僻静无人,极为兴奋,在月光中急速狂奔。

    林中夜雾白霾弥漫缭绕,夜露不断从树叶上滴落,洇入湿漉漉的草地中。一人一鹿奔驰了一阵,突然林风簌簌,群鸟惊飞。拓拔野心中一凛,只觉一股怪异已极的森寒之气穿透幽暗夜林,袅袅逼来。白龙鹿蓦地顿住,昂首嘶鸣,倒似是极为兴奋一般。

    树叶沙沙作响,鸟声、振翅声此起彼伏。拓拔野凝神倾听,听见远远地传来若有若无的号角声。拓拔野心中大震,收敛心神,细细辨去,号角声之外,似有数十人在殊死围斗。刀刃相击声颇为清脆,夹着叱骂呼喝。

    拓拔野又惊又喜:“难道是雨师姐姐在与水妖动手吗?”热血上涌,欢喜得险些叫出声来。当下低声道:“鹿兄,去看看热闹。”白龙鹿最喜爱热闹,欢鸣一声,闪电般冲去。

    白龙鹿一路狂奔。凉风迎面扑来,树影倒掠,夜雾聚散弥合,宛如在梦中一般。惊鸟鸣啼之声越来越远,连密集的夏虫也渐转稀少。号角声凄迷诡异,越见清晰,那阴冷妖魅之气随之逐渐浓重,逐渐森寒。

    奔了片刻,拓拔野狂喜的心情逐渐沉落下去。那号角声妖诡凄寒,与苍龙角那苍凉凄厉的声音又有所不同,多半不是雨师妾了,心中大为沮丧。但既未见到人影,心中尚保留了一丝侥幸之意。

    又奔了片刻,林中腥臭之味大盛,扑鼻而来,颇为烦恶窒闷。拓拔野正心中诧异,突听白龙鹿嘿嘿怪叫,显是兴奋莫名。又听草地上落叶簌簌作响,另有“丝丝”之声四面响起,低头四望,心中一凛,登时恍然。只见无数条蛇犹如春水怒江一般,在林中草地急速蜿蜒前行,浩浩荡荡朝号角声传来之处汹涌而去。

    蛇群五颜六色,斑斓各异,无一不是剧毒之物。显是有法力高强之人,以那号角召唤聚集林中毒蛇。

    拓拔野心中好奇,不知那吹号角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白龙鹿更是兴奋,撒蹄践踏,如飞前行,迅疾之间不知踩死了多少毒蛇。

    毒蛇越来越多,遍地尽是蛇流。树枝迎面拂来,也每每有毒蛇从梢上坠落,被拓拔野护体真气一震碎裂迸飞。

    那号角声越来越响,虽然诡异难听,却不似苍龙角裂肝破耳,使人发狂。但那阴冷妖异之气浓如重雾,湿漉漉沉甸甸地包拢在四周,令人窒闷得透不过气来。

    奔得近了,透过夜雾,影影绰绰瞧见几十人在松树林中激斗,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中间十余人绕着一辆龙兽车,背靠背围成圆圈,奋力抵挡;周边三、四十人穿梭重叠,层层进攻。

    一个黄衣少女背对着他斜倚曲松,黑发梳成万千细辫,宛如玄蛇随风摆舞,虽然瞧不见面目,但肌肤晶莹似雪,身材娇小玲珑,曲线曼妙,当是美人胚子无疑,号角声便从她那儿袅袅扬扬地吹出。耳垂上悬挂了一对赤练小蛇,随着号角悠然起舞。雪白的双足穿着薄如蝉翼的鹅黄丝鞋,踩在夜露晶莹的草丛中,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在她脚下穿梭环合。

    拓拔野凝神查看,不见雨师妾身影,心中登时大为失望;但眼见周边众人以多欺少,心中不由又起了不平之意。

    当下轻拍白龙鹿脖颈,缓步靠近,在距离百余丈处停住,驻足观望。才看了片刻,拓拔野便心中微惊。这围斗的数十人,各个都是颇为高强的人物;尤其周边的三十余人,俱是一流高手。虽然尽皆黑衣蒙面,且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顾忌身份被揭,未尽全力,掩掩塞塞,便连法术也无一人施展,但威力之强,已令人瞠目。

    中间的八男六女虽大为不如,但胜在团结一心,全力以赴,虽然狼狈不堪,一时间也没有性命之虞。中间龙兽车旁立了一个黄衣青年,身高八尺,斜眉入鬓,双眼炯炯,举止从容,气定神闲,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隐隐竟有一种王者气势;腰间斜挂的橙色黄铜长剑虽未出鞘,但雄浑威霸之气却已凛冽逼人,与他那沉敛的真气倒是大相迳庭。他嘴唇翕动,众人便随之调整阵形,变化极快,每每奏效。显然是这十余人的领军人物。

    拓拔野素好侠义,眼见周边众人以强凌弱、以多攻少,心中已大为不平,又见那黄衣少女吹奏号角,召集万千毒蛇,蓄势待发,更加激发锄强扶弱之心,不知不觉中已决意相助,但不知这些人底细究竟,当下按捺不发,先作壁上观。

    再瞧了片刻,惊愕更盛。拓拔野修行《五行谱》数年,虽然未参透其中奥义,但对于五族真气的特性、运气方式以及武学特徵,都已有一定了解;此时目睹众人游斗虽不过些许工夫,已瞧出周边的三十余人虽然衣服一致,但并非一族。大半是水族高手,其中也有真气颇似火族、木族与土族的高手;倒是中间十余人真气纯朴,尽是土族中人。

    土族素以团结著称,不知此次为何援引并不如何和睦的其他三族,同时派遣高手,在这树林之中狙击手足呢?这十余人究竟是土族中什么人物?那龙兽车中又藏了什么玄机?

    拓拔野心中疑窦丛生,隐隐觉得又有一件极为隐密而可怖的阴谋,在自己的眼前徐徐展开。

    正寻思间,忽听那黄衣少女笑道:“你们倒真谦让得紧,对付这么几个小娃子还彼此推来推去,不愿下手吗?”声音甜腻妩媚,略带磁性,宛如熟透的苹果,又沙又甜。

    众黑衣人还未答话,那黄衣青年微笑道:“仙子,他们想要杀我们容易得紧,可是想杀人不落痕迹,那可就有点困难了!我姬远玄即便是死了,这身上的伤口也能说出凶手的姓名来。”

    一个黑衣人冷笑道:“嘿嘿,老子将你烧成炭灰,瞧你还有什么狗屁伤口!”声音生硬,语气艰涩,显然是故意矫饰过。

    黄衣青年笑道:“这位前辈第一个念头便是将我烧成炭灰,想来必定是火族前辈了?

    瞧你适才有几招以刀为钩,定是使惯了弯钩一时改不过来。火族中善使弯钩,又有如许功力的前辈可只有一个。你定然便是青炎钩赤若思前辈了。”

    那黑衣人一楞,嘿然不语,显然已被说中。众人见姬远玄聪明若此,更为忌惮,纷纷缄默不语,进攻大转凌厉,一时刀光剑影,如暴雨倾落。中间的黄衣男子“哎呀”两声,血雨喷射,两个男子一个被切断手腕,一个被斩断臂膀。但两人极是勇悍,只稍稍后退,扎好伤口,立时又挺身护斗。

    黄衣少女笑道:“姬公子果然机智过人。既然是聪明人就别做傻事啦!倘若姬公子将那三百六十件香草送给了我,我就让这群讨厌鬼变作毒蛇腹中之物。你瞧如何?”

    拓拔野心道:“原来这女子并非与黑衣人一道,想来是瞧中了那黄衣男子的什么宝贝,趁火打劫来了。”

    黄衣青年姬远玄微微一笑道:“仙子看中了姬某的这几根药草,乃是姬某之幸,原当双手奉送。只是眼下这几根药草关系本族安危,还请仙子多加体谅。”

    那赤若思叫道:“仙子,你要那药草,我们要他首级,咱们同仇敌忾,各取所需,何不一道合作?”众黑衣人对那黄衣少女似乎都颇为顾忌,只盼她能一道动手,纷纷侧耳倾听。

    黄衣少女格格一笑,并不答话,又吹起那妖邪诡异的号角来。群蛇在战圈之外集聚堆积,越叠越高,宛如巨浪,层层叠叠翻涌向前。曲扭穿行,相互缠绕,色彩鲜艳凌乱,气味腥臭逼人。

    众黑衣人见她虽不应承,但显然已站在己方一边。即使不愿出手相助,也断然不会扶助敌方,无不大喜。他们原本顾忌黄衣少女环伺在侧,敌我不明;又担心身份被黄衣青年拆穿,都不愿竭尽全力。但此时黄衣少女倾向己方,后患已无;同时眼见姬远玄如此也能猜出众人身份,无不杀机陡起,索性全力以赴。心中均想,倘若今日不将这小子挫骨扬灰,定然后患无穷。纷纷竭尽全力,殊死进攻。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兵器交加,火星激溅中,众黑衣人如鬼魅般穿梭。赤若思拧头吹气,突然一道蓝色火焰“呼”地喷出,登时将中间的一个黄衣男子烧成枯骨。那男子惨叫一声,双手抛去兵器朝脸上掩去,还未触及脸颊,全身已变做焦骨,“咔啦啦”

    地碎裂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守在南面的两个年轻男子凄声惨叫,一个全身衣裳寸寸破裂,皮肉翻飞,鲜血激射,体内蓦地长出无数绿色的藤蔓,转瞬间被藤蔓绞死。另一个脑顶迸裂,鲜血、脑浆以及其他液体如喷泉飞涌,冲天怒射,红白黄绿交相混合,四下洒落。在迷雾月光之中看去,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众黑衣人终于使出了各自的法术,务求一举歼敌。

    姬远玄道:“原来是悬铃木秋长古前辈和水鬼浈度。难道你们此行,竟是得到单城主和天池国主的首肯?”

    一个矮胖黑衣人阴恻恻地笑道:“小兔崽子,天池国主还让我将你的心肝带回去呢!”

    众黑衣人穿行交错,刹那间又有两名黄衣男子惨呼横死。众黄衣人虽然勇悍,此时也不禁露出惧色,朝后围缩,凝神护卫。

    姬远玄倒是昂首而立,镇定自若,三番五次黑衣人的进击近在咫尺,他竟连眼皮也未曾眨上一下,微笑着侃侃数落黑衣人姓名身份。拓拔野在远处瞧着颇为佩服,心道:“此人气宇非凡,胆识过人,倘若有机会,定要结交结交。”

    黑衣人攻势益猛,黄衣人又重伤了一男一女,眼见便要不敌崩溃。拓拔野正要拍抚白龙鹿,冲将过去相助,却见姬远玄笑道:“各位前辈苦苦相逼,恕姬某冒犯了!”

    蓦地“呛然”龙吟,姬远玄闪电般穿越众人头顶,一道淡黄色的亮光划破浓雾夜色,剑气冲天而起。林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原本白雾缭绕,已瞧不分明,此时更加一片混沌。

    只听得偶有叮当脆响,闷哼之声不断,灰蒙蒙一片中突然涸散开暗红的血花。号角声凄诡若哭,林内毒蛇丝丝作响,纷纷盘蜷一团,仰颈乱舞。

    拓拔野凝神观望,迷迷蒙蒙虽瞧不真切,但也依稀瞧见姬远玄如矫龙翔空,急电回旋,手中黄铜长剑光芒眩目,迅捷莫测,在一片混沌中如入无人之境。心中惊喜,原来他竟是绝顶高手,真气之强似乎也不在自己与蚩尤之下,自己适才倒是徒然担心了!内心更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知这姬远玄究竟是何方俊彦?

    姬远玄微笑道:“得罪了!”又是一阵铿然乱响,“呜呜”破空之声大作,七、八柄刀剑冲天飞起。几个黑衣人闷哼一声,跳跃开去。

    此时风势渐止,林中浓雾也被吹散了些,月光透过松枝雪白地照了一地,一切变得历历分明。

    姬远支长身玉立,站在龙兽车上,一手背负,剑尖斜斜下指,一滴鲜血自剑尖滴落。

    黑衣人环立四周,又惊又怒地盯着他。突然五个黑衣人身形一晃,重重地摔在草地上,鲜血在身下迅速地洇散开来。

    姬远玄道:“对不住!姬某不喜杀人,但是杀人者需得偿命,否则姬某又有何脸目面对自己枉死的兄弟?”那倒下的五人正是先前杀死五名黄衣人的青炎钩赤若思、水鬼浈度等人。

    一个黑衣人冷冷道:“原来姬公子的本事这么了得,失敬失敬!既有这样的身手,又何必久久不出手,让手下徒然枉死?”

    黄衣少女笑道:“老木头,这还不明白吗?姬公子是要观察出你们的身份与弱点,胜券在握才好下手哪!死这么几个手下,那不是值得很吗?”

    姬远玄微笑道:“仙子倒真会将心比心,为众人着想。各位都是前辈英雄,姬某不愿没来由的结了化解不开的梁子,所以才一忍再忍,希望诸位前辈赐姬某一条生路。倘若现在大家罢手,姬某定将今日之事忘得一乾二净,今后见面,仍是朋友。不知诸位前辈能放姬某一条活路与否?”

    黄衣少女格格笑道:“姬公子真会说笑呢!这些人的身份都拆穿了,当真放你一条生路,今后他们还会有生路吗?姬公子的记性有这么不济吗?”衣裳鼓舞,那阴冷妖魅的真气突然大盛,林中白霾又渐渐聚合起来。

    黄衣少女王足轻摇,款款上前,耳垂上的赤链蛇随着她雪足韵律左右摇荡。林中围聚密密麻麻的如海蛇群,也随着她的步伐朝中间涌去。

    号角声悠悠响起,众黑衣人见她即将出手,无不大喜,乐得坐享其成,纷纷跃上树梢,凝神观望。

    拓拔野心道:“不知这女子是谁?真气如此妖邪厉害?这狙击的人群中,以她最为厉害。”意念及处,竟觉得那黄衣少女的念力与真气宛如千尺冰潭,深不可测。不由又为那姬远玄担起心来。

    黄衣少女走了几步,微微斜侧身子,笑吟吟地望着姬远玄。月光将她的脸照得莹白,拓拔野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容,心中倒是大为意外。

    苹果也似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嫣红的双颊、深深的酒窝、黑白分明的大眼盈盈清澈,满含笑意;体态玲珑娇小,若不是那雪白浑圆的酥胸、微微翘起的丰臀,瞧来倒像是十一、二岁的天真少女。

    在这明媚纯洁的笑容之后,竟是这等阴邪妖异的真气。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素手轻轻地握着一个细长弯曲的浅绿色玉石号角,丰润娇美的双唇微微嘟起,不像是吹号,倒仿佛在撒娇一般。

    号角声陡然一变,急促如密雨,陡峭如华山,激扬凄厉,破空而去。

    众人眼前一花,遍地毒蛇仿佛离弦怒箭,电射而出。“咻咻”破空,随着号角声四面八方暴雨般密集地朝姬远玄等人飙去;腥臭之气强烈得仿佛要爆裂开来。

    姬远玄黄铜剑凌空划了个圆圈,登时一道黄光从剑尖电射激舞,倏然回旋。继而衣裳劲舞,周身黄光暴涨,“轰”地一声扩散开来。

    顷刻之间,龙兽车周围仿佛罩上了淡黄色的光圈。蛇箭射至光环附近,纷纷“滋”

    地一声从头部裂开,碎为粉末。

    万千毒蛇滔滔不绝凌空弹射,前仆后继,“笃笃笃”地射在光圈上,无一例外地碎裂迸散。

    众黑衣人面色大变,都极为惊愕。拓拔野心中也是大为骇然。以他真气、念力之强,要鼓舞护体真气为气墙,自然不在话下;但要围拢如许大的范围,将众人、龙兽车尽皆笼罩其内,却非借助“定海神珠”不可。想不到姬远玄的真气竟比自己还要强盛!

    正惊佩间,忽听见黄衣少女笑道:“是了,我忘了你有‘炼神鼎’啦!可不能这般陪你玩儿。”

    拓拔野心中一动:“炼神鼎是什么?难道也是什么神器吗?”

    黄衣少女轻吹号角,呜呜咽咽,仿佛秋水落叶,瑟瑟沉浮。凄凉之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众黑衣人闻声面色微变,立时腾空翻越,急速后退了十余丈。

    草地上的蛇群已经重叠覆盖,厚达数寸。听见那号角声,忽然急速分流、累积重合,如巨浪般起伏澎湃。林木乱摆,悬挂于树上的许多毒蛇也随之纷纷掉落,随着蛇群急剧奔流变化。

    众黄衣人惊疑不定地望着周围沙沙作响、潮水般涌动的蛇群,满脸俱是厌憎恐惧之色。五个女子面色苍白,纷纷用手捂住嘴,忍不住便要呕吐出来。一个年纪最轻的少女早已躲在旁人身后,闭上眼睛不敢看上一眼。

    蛇群自动地朝一处聚集,相互缠扭在一起,堆积得越来越高,仿佛山峦般蜿蜿蜒蜒,盘绕周围。

    号角声突然高扬,如秋水乍破,叶随风起。林内“轰”地一声巨响,树木迸裂倾倒,众人齐声惊呼。

    只见那无数毒蛇缠扭交错,蓦然冲天而起,在风中形成一条合围数十丈的巨“蛇”!

    冲势凶猛,刹那间将周围树木尽数撞倒,黑压压地挡住了半边天空。

    远远望去,那巨“蛇”高出树林老大一截,弹身扬颈,摇摆吞吐,伺机欲扑。凝神细望,那巨蛇并无双目,巨大的身躯由万千毒蛇组成,蠕动盘绕,交相缠挤。便连那不断吞吐的巨信,也是万千毒蛇交接绕卷而成。但那巨信吞吐之时,亦有青幽幽的气雾喷射弥散。

    众黄衣人抬头上望,见那巨蛇桀然天半,狰狞凶恶,不时地朝自己吞吐巨舌,臭气如热浪般汹涌而至,尽皆又是恐惧又是恶心。那年纪最轻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弯腰呕吐起来。

    黄衣少女格格笑道:“这位姐姐胃口不好吗?我这里还有许多好玩的物事没拿出来呢!”脸上俏皮的神态倒真像是有许多宝贝想要炫耀的童稚女孩。号角长吹,那巨蛇“呼”地一声张开巨口,淡蓝色的毒雾猛地如狂风般朝众黄衣人喷去。

    蓝雾过处,树枝陡然萎缩,就连松针也刹那蔫黄如枯发。几株巨大的曲松急速乾枯,随风倒地。

    姬远玄左手一弹,一颗七彩流动的透明珠子在头上转动,金光绽放,一道光弧从珠子中电射而出,将那漫天蓝雾挡在其外;“哧哧”之声大作,蓝雾触着光弧立时凝结成淡蓝色的冰晶,四下激溅,掉落一地。

    黄衣少女甜声笑道:“老头子连辟毒珠也给你啦?真是羡煞人了!”

    号角突如风雷乍起,轰隆呼啸。那巨蛇猛然扑下,巨“口”森然,无数毒蛇张舞蠕动,仿佛尖牙一般,来势凶猛,犹如泰山倾倒,巨浪排空。

    姬远玄双手握剑,冲天而起,大喝一声,奋力当空劈斩。一道光芒从铜剑上闪过,没入他的双臂,他全身陡然一亮,如烈日光华。轰隆巨响,蓬然黄光自剑尖爆炸开来,气浪卷舞,直冲巨蛇而去。

    拓拔野心中一动:“怎地有些像鱿鱼?难道鱿鱼天生木灵,他竟是天生土灵?”

    黄光如电,砰然巨响声中立时将那巨蛇的“脑袋”洞穿,登时鲜血爆舞,腥臭激弥。

    无数的毒蛇高高甩起,抛过蓝色夜空,密雨般跌落,挂在树梢上,滑落在地。

    那巨蛇立时裂成两半,从空中重重砸落。但刚刚下落数丈,突然各自一振,急速化为两条巨蛇,闪电般横空卷舞,朝姬远玄缠绕围绞。

    众黄衣人失声惊呼,姬远玄身在半空,避无可避,立时合臂抱剑,在空中飞速旋转。

    黄铜剑身光芒怒放,“呼”地一声射出一道光弧,绕体旋转。继而丹田处也有光芒一闪,一道稍稍微弱的光弧激射飞舞,与铜剑光弧交相缠织,绕体盘旋。

    “滋”地一声,两道光弧猛地绕旋拓展,合成一个光球,将姬远玄紧紧地护在其中。

    那两条巨蛇堪堪冲到,倏然合二为一,闪电般将黄色光球死死缠绕。

    “哧哧”声接连爆响,与黄光相触之处,无数毒蛇碎爆迸落。但那巨蛇却丝毫没有松动,越缠越紧。

    号角声越来越急,树林中无数的毒蛇滔滔不绝地涌将出来,从树上、草地上*似的弹射而出,不断地加入那巨蛇之中。巨蛇急速盘旋,急速增大,缠绕得越来越紧,黄色光球竟逐渐被绞挤成椭圆,接着慢慢收缩,逐渐变成花生形状。

    众黄衣人心急如焚,仰头张望,汗水透过手心,流到剑柄、刀柄,又顺着锋刃滑落在地。

    那三十余名黑衣人站在远处的树梢上,见黄衣少女渐占上风,俱是大喜。相互使了一个眼色,悄无声息地腾空御风而行,决意乘那余下的黄衣人不备之时,一举歼灭。

    拓拔野看得心中义愤,笑道:“鹿兄,一齐打架去吧!”白龙鹿早已等得不耐,欢嘶一声,摇头摆尾地高高跃起,闪电般飞奔而去。

    拓拔野反手拔出断剑,在月光下亮起一道清冽无比的白芒。真气瞬息绽放,如滔滔潮汐陡然升起,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热血沸腾,三日苦等却不见雨师妾的烦闷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高声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哪里来的一群刁贼,打扰了爷爷的好梦!”胡言乱语声中,白龙鹿已斜斜冲入松树林。

第四章 流沙仙子

    张角实乃绝世奇才,他自从创建太平道以来,统战三十六方,创四道八门。他人虽病死,可死后四百年间,太平道门人在中原争霸纵横捭阖的变数中,实在起了极大的作用。

    张角留天书传世,等天机解局,都说天书预知千年兴衰,无论王侯将相、布衣走卒都是争先抢夺。

    当然抢夺用意各不相同,哪个君王都不希望有这种道教存在,动摇江山,是以很多时候对太平道大肆剿灭,心怀雄心之人却是希望暗合天机,抢占最有利的局面。

    都说天书秘密尽在四块龟壳之中,得天书者得天下,萧布衣若是在此,多半又会大吃一惊,只因为裴茗翠手中的显然是第五块龟壳!

    因为龟壳有四,萧布衣却早就一一得见,这四块龟壳旁人不易到手,可到萧布衣之手实在算是阴差阳错。

    想当初萧布衣在马邑之时,意外从个混混手中反扒了一块龟壳,这块龟壳本来是王世充费劲苦心让王辩去找,没想到落入萧布衣手上,这也是王世充一直说萧布衣运气的地方。第二块龟壳却是虬髯客所赠,萧布衣当时只以为虬髯客随手转让,可事后认真来想,是有心是无意,估计只有虬髯客才能明白。

    而第三第四块龟壳却是出自李玄霸之手,一块当场拍成粉碎,露出李氏当为天子的秘密。至于第四块龟壳,其中却是藏着太平令,都说拥有太平令者。可统管太平道徒,可萧布衣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来统管。

    四块天书已全。兵、藏、令、加上个惊天的预言,已经暗合天书的本质,可裴茗翠突然又拿出了一块龟壳,这第五块龟壳里面,又会藏着什么惊天地秘密?

    裴茗翠取出龟壳放在桌子上。却是一直凝视着父亲的脸色,她实在少有这么认真观察一个人地时候,她到现在才觉得父亲很陌生。陌生的让她需要重新审读。

    裴矩只是望着桌子上的龟壳,神色没有丝毫改变,“这是什么?”

    “这是龟壳。”

    裴矩微笑起来,三缕长髯无风自动,“我当然知道是龟壳,可你蓦然的拿出块龟壳问我什么意思,你让我如何答你?茗翠,我知道最近圣上驾崩。你心神不宁,我希望你能多休息。”

    “你不希望我干扰你的计划?”裴茗翠突然道。

    “我有什么计划?”裴矩皱眉道。

    “兴复大道!”裴茗翠一字字道。

    裴矩轻叹声,“茗翠,别人都是越变越聪明,你怎么会越来越糊涂?”

    “我是糊涂地聪明,可别人却是聪明的糊涂。”裴茗翠淡淡道:“我从来未有想到过,找了许久的答案,原来就在身边。”

    “你现在不需要寻找答案,唯一需要地是休息。”裴矩冰冷道。

    裴茗翠摇摇头。“休息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乐趣,相反寻找答案,是我人生剩余的最大乐趣。”

    裴矩冰冷的脸上现出丝温情,“茗翠,我答应过你妈妈,要好好的照顾你。”

    “你其实也做到了。”裴茗翠嘴角露出丝微笑,“在别人眼中。我真的什么都不缺。”

    “那在你自己眼中呢?”裴矩垂下头去。手上的一支笔轻轻的勾勒,他似乎在画着什么。又像是想要掩饰自己的情感。

    “在我眼中,我宁可一贫如洗,宁可什么都没有,可我有父亲母亲就好。”裴茗翠垂下头来,两滴泪水落在了手上,“可是……这根本不可能。”

    啪地一声响,裴矩手中毛笔已断,裴矩轻声道:“茗翠,为父真的很忙……”

    “是呀,你真的很忙。”裴茗翠霍然抬头,“我自出生记事起,你就很忙。到现在……我我已经闲下来了,圣上死了,大隋倒了,中原大乱了,你还是很忙。我只想问一句,你到底在忙什么?”

    裴矩冷哼一声,“男人的事情,你们如何了解?”

    “我其实知道你在忙什么。$$”裴茗翠突然道。

    “哦……说来听听。”

    “你是不是在忙着推倒大隋的江山?”裴茗翠终于石破天惊的问。

    室内沉寂下来,死一般的沉寂,沉寂的心跳声都是可以听到。可却只有裴茗翠一人紧张的心跳。裴矩脸色如旧,似乎都没有了心跳,“推倒大隋地江山,那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推倒大隋后,我能做皇帝吗?难道我现在的官职还是不够?”

    裴茗翠摇摇头,“很多事情,真的不能用常理来解释。就像在别人眼中看来,我有福为什么不去享受,却在苦苦的追寻所谓的答案,就算明知那答案后,让我黯然神伤!爹,听我讲个故事,好吗?”

    她叫了声爹,裴矩脸上的肌肉终于搐动下,“茗翠,你喜欢说,就说吧。”

    裴茗翠摆弄着手上的龟壳,目光也是落在上面,神色有些恍惚,“故事要往远了说,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可要近了说呢,不过是某人的一生而已……哦……一生并不正确,其实那人这一生还没有结束,甚至纵横捭阖更胜从前!”

    裴矩伸手从笔筒中又拿出了一支笔,伸手一展,已经铺下了张宣纸,并不蘸墨,挥笔在宣纸上绘着什么。

    裴茗翠似乎习惯了他地做法,淡然道:“那人很执着,为个女人可以思念数十年,甚至没事地时候,会画画她的画像,聊以思念。从这点来看,我羡慕那个女人,也……欣赏那个男子。这世上专情地男人不多。长情的男人更少,他其实也是和圣上一样。就算身边女子无数,但是真正挂记地……不过是个死去的女人。”

    啪地一声响,毛笔再断,裴矩并不介意,另选了一支毛笔。仍是专注作画。

    “他这个人其实文武全才,志向极高,可却有个古怪的毛病。他喜欢用绘画来舒缓自己的压力,他一画就是数十年,可他甚少将自己所绘之画给与旁人观看,是以少有人知道他不但文武双全,甚至对绘画一艺也是涉猎颇精。大隋有两著名画师展子虔和阎毗,当初见到此人的绘画,亦是自愧不如。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展子虔先是病死。阎毗后是亡故……本来这二人的死在旁人看来也是正常,可我事后一想,就觉得有奇怪。事情就是这样,你看起来不怀疑地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但是你万一怀疑的时候,才会发现到处都是疑点。这两人……知道那人绘画的一事,按理说不是什么秘密,为什么会先后亡故。难道是他们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地秘密?或者发现了那人的秘密,这才身死?”

    裴矩轻叹声,“有时候人看到多了会死,知道多了也会死。”

    裴茗翠淡然道:“我本来已经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了,知道多些也是无妨。爹,你说是吗?”

    裴矩握笔蘸墨,已经落下重重的一笔,“你是我唯一的女

    他方才无墨绘画极快。看真正落笔的时候却是极慢。慢的落了一笔后,沉凝良久。这才看了眼裴茗翠。他在裴茗翠的对面,裴茗翠坐着,却看不出他在画什么。

    可无论画什么,裴茗翠已不关心。

    裴茗翠听到裴矩说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之时,眼角湿润,一时间竟然哽咽,无法再说下去。

    裴矩却是再次落笔,“茗翠,自你出生后,我除了给你所需地一切外,可曾强迫你任何一件事情?”

    “没有。”裴茗翠摇头道:“从这点来看,你是个好父亲。”

    裴矩抬头,淡然道:“你有你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这些不必混淆,亦不用彼此参与,你明白不明白?”

    裴茗翠沉默良久才道:“可我生性好强,自诩聪明,从来不想被别人蒙在鼓中。我两次落败,只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嘿嘿!!!”裴矩冷笑两声,“你可知道就是因为这个不甘心,才让圣上送命送了江山?”

    “或许吧。$”裴茗翠神色有了茫然,“偶然……必然……总之所有的因素夹杂在一起,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但我可以说,今日的局面,那人占了很大的戏份!所有人都以为,大隋之所以会乱,是因为圣上穷兵黩武,是因为三征辽东,是因为瓦岗军的李密异军突起,可却少有人知道,其实隐患自从圣上登基后……不……应该说是,从大隋建国的时候就有隐患,却是一直没有根除,爹,你说对不对?”

    裴矩只是绘画,不理女儿。

    裴茗翠自嘲地笑笑,“看来你真的很忙,就算把时间用在绘画上,也不肯多望我一眼。”

    裴矩微震,却是没有停笔。裴茗翠继续道:“太平道创建数百年来,一直没有壮大,却亦是没有消亡。实际上,在这数百年来,道教左右朝廷由来已久,很多赫赫有名之人本是道教出身,比如说东晋王右军,阆中侯张鲁,还有琅邪王氏、陈郡谢氏等等……这些都是显赫一时,可后世都不闻名,或者是不以出身道教闻名,何也?”知道裴矩不会答,裴茗翠自言自语道:“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朝廷知道这些人实力太大,不想这些人蛊惑民众,动摇自己的根基。所以无论哪个朝廷建立后,就算当上皇帝是被这些道教所扶持,也都是讳莫如深,好的会明里封官,暗中削弱道教的根基,扶植无能之辈收为己用。猜忌心的反倒会大肆屠戮,斩杀才智之士,明令禁止,所以道教不传,或者可以说,所传非道。”

    裴矩轻叹声,“你这故事好像很长?”

    “这些必须要说,因为和那人有很大的关系。”裴茗翠苦笑道:“我研究了太多。一直都埋怨爹你忽略我,可我何曾认真地研究过你?因为这些道教都被朝廷忌讳。所有很多道人都是忘记了开创地初衷,开始随波逐流。但是太平道却是最叛逆的一种,从来不肯人云亦云。他们甚至可以说,不宣传他们地大道,就以反朝廷为己任。这样的大道当然不会得到任何朝廷的支持。几起几落,太平道遂转到暗中发展。几百年来,他们甚至鼓动北周的周武帝灭佛。独尊大道,甚至眼看都要成功,但是结果不出意料,没有任何皇帝会允许这种大道存在,周武帝和太平道拼了个两败俱伤。”

    裴矩还是作画,不为所动,只是望着画中人,眼中却有了少有的柔情。

    裴茗翠望见。心中一酸,她甚至不用看,就知道画中还是那个女人,那个让父亲难以忘怀地女人,甚至就连母亲都比不上!

    这种深情,让她不知道应该欣赏还是痛恨!

    “我这些日子倾尽所有的能力去打听,这才知道当初帮助周武帝的那个道人叫做天涯,本来是楼观道道主,惊才绝艳。当世少有人及!”

    她说到天涯两个字地时候,裴矩终于止住了笔,抬起头来,“你听谁说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裴茗翠淡然道。

    裴矩仰头望了很久,这才轻叹道:“天涯,很远……”

    “北周灭亡,隋朝兴起。政通民和。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想动乱。更不想理会什么太平道……我说的远了,还是说那人的故事吧。为什么要提及到太平道,只因为那人惊才绝艳,也是太平道的顶级人物,素来兴风作浪。可北周亡了后,他终于也是销声匿迹,别人都以为他失踪了,没有想到他摇身一变,竟然跑到朝中当官,以他的能力背景,大隋正值缺乏人才之时,想要当官真的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那人显然也是个执着地人,却从未放弃过兴复大道,一直暗自想着怎么发扬大道,但是他的身份显然也是个秘密,不能轻易的让人知道。因为大隋若是知道他是太平道中人,当会杀无赦,若是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他当然也会杀无赦。他当了隋官后,开始收敛叛逆的本性,兢兢业业的也做了几件大事,他的确很忙,一直很忙,伊始是为了光复大道,后来亦是如此,忙的连陪女儿谈心都不能。圣上只有千古一帝的念头,他何尝不是如此?他参与平陈之战,经略岭南,参定隋礼,件件做地有声有色,被先帝颇为信任,委以重任。长孙晟年迈,突厥势强,先帝就开始让那人接手突厥处理政务,没想到从此埋下祸根。”

    裴矩已经画完了一幅画,看了良久,放到一旁,又展开了另外的一张宣纸。

    二人说话画画,各不相干,若是外人见到,多半会觉得父女情深,又哪里想得到二人谈论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而这个秘密,却几乎贯穿了大隋的脉络。

    裴茗翠不以为意,继续道:“当年长孙晟大才,轻易分化突厥为东西两部,本来若使用长孙晟的手段,突厥对大隋几乎不能再造成威胁,这对初定的大隋极为重要。可是那人不等接手前,突厥的千金公主就已暴毙,接手后,更是将长孙晟的一套明智方法丢弃在一旁。圣上对突厥一直本是不满,他就先后诱杀可汗身边地亲信取悦圣上。这招用地极为巧妙,别人都以为他对圣上忠心耿耿,可他却知道,这是他颠覆大隋的第一步,突厥自此和大隋交恶,直接导致雁门关一事。”

    裴矩再叹落笔,慢慢地画着,脸上的温柔变的无奈。他作画的时候,看似已经投入了全部的情感,可他显然还是在听,听唯一的女儿讲那人的故事。

    “那人因为取悦了圣上,深得圣上的喜爱,慢慢官职渐升,荣升为朝廷七贵之一,做事更加如鱼得水,可他却是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的身份,胆大包天的实施自己的妄想。他要杀了杨广并不是困难的事情,但他知道……杀杨广对他大道无济于事,只有让天下重乱。他才能再次实施自己地太平之道,于是他开始实现惊天的计划。他才智极佳,自然看出圣上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所以他先劝说圣上击吐谷浑,和西域建交,他则开始游走西域、突厥之间,他劝圣上以厚利来引诱商人来经商。却是变相地挥霍大隋的实力,可这主意偏偏满足了圣上的心理,百国来朝。极大的满足了圣上的虚荣心,一而再,再而三,这才让百姓日穷,民不聊生。圣上又建东都、修运河、百姓本来接近崩溃之边缘,这时候那人又献上一计,攻取辽东,其实这人地所有计策就算现在看起来。也是不差,辽东对中原威胁极大,日后若有明君,当会再伐,但这时候百姓负担极重,圣上又是根本不懂用兵,又不喜别人用兵,结果惨败而回。圣上不甘心……和我一样不甘心呀,这才再次征伐。数征不成,中原大乱!”

    裴矩绘制的动作已经渐渐变的缓慢,突然幽幽一叹,“此如河中巨舰,春水一涨,不用费力就能自然会行,那人不过是春水吧。”

    “春水?”裴茗翠摇头道:“我倒觉得是黄河泛滥才对,谁都认为大隋江山毁于圣上之手。李密亦是自负推翻大隋江山。可又有谁能知道,这其中却有一人暗中操纵。活生生地毁了大隋江山,此人惊才绝艳,名不虚传呀。可一直到了如今,竟然少有人注意他的举动,就连他的女儿也从来没有疑心过他,只以为是父亲的失算,可经过这些日子来想,他女儿才知道,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的父亲!”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裴矩伸手画了女人的几缕秀发,秀发如云,画上的女人面目还未见到。

    “这个说来话长,他利用圣上地好大喜功,几年的时间就让大隋烽烟四起,到现在,杨玄感已死,往事如烟,我也一直不知道到底当年杨玄感叛乱,他是否参与进来了呢?他一直都说自己在西域为圣上经营,他女儿也一直相信,可他到底有没有在西域,没有人知道。其实这个疑惑是在他女儿去西域的时候就有,但是当初她的女儿只是稍有困惑,转瞬就忘记了这个念头,现在想起来,他女儿去了张掖却没有见到父亲,这时候她父亲却可能回到了中原。”裴矩为画中的女子画了琼鼻,画了双眉,只是寥寥数笔,可那女人的刚毅倔强已经显示无疑。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因为他发现,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是废话,所以他让女儿说出来,他毕竟还心痛这个女儿,这是他唯一的女儿!

    “那人将大隋搞的民不聊生,这才又传播天书的秘密,说西域出来了块龟壳。”裴茗翠黯然道:“事情也是好笑,他一心推翻大隋,却知道他女儿是个极大地阻碍。但他正如自己所说,从不干涉女儿的一切,以前他女儿不明白,现在想起,却是幡然醒悟,原来宣扬龟壳在西域也是父亲安排下的一计。他知道女儿为了圣上,毕竟会想办法毁去龟壳,也知道女儿若在东都,必定是他计谋的阻碍,所以他巧用调虎离山支走女儿。实际上他对女儿的推算完全无误,女儿本在马邑,那时候才认识萧布衣,为了这个消息,当下下潼关远赴张掖,得到了这块并无用处的龟壳。”

    说到这里,裴茗翠伸手摸着龟壳,嘴角带着苦涩的笑,“可叹女儿到现在才明白,这天书一事阴谋居多,还是留着这片无用的龟壳。他把女儿远远地调开,自己却开始到东都传播李氏当为天子一事……圣上早起杀机,逼反李浑等人,诛杀李阀,引发门阀惴惴不安。他应该认识魏刀儿、王须拔,不知道当初蓬莱山击杀李玄霸是不是他一手策划呢?”

    裴茗翠说到这里,心如刀绞,泪水流淌下来,她地父亲设计杀了她的恋人,她该如何处置?

    裴矩淡然道,“挡路者一定要死,你怎么知道他认识魏刀

    裴茗翠落泪有如珠玉,避而不答,“可是……可是……说地好,挡路者一定要死。女儿心痛恋人之死,为了追杀魏刀儿,远赴河北。他却可以全心的策划大计,所以他安排了还阳一事,他参与了平陈,却是早在平陈之时准备了个陈宣华……或许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我已查得,知道陈宣华有一妹子在平陈后流落民间,她们是姐妹,生下的女儿自然和母亲相像,先后出现的两个假陈宣华都应该是陈宣华妹子的女儿吧?那人心机之深,布局之远实在让人骇然。他用东都还阳、洛水袭驾、扬州刺杀逼死圣上,这时候天下乱的已经符合他的远见,圣上再活着已经没有作用。可叹圣上就算死都不明白,原来还在养病的裴大人亲手布局,要了他的命。”

    裴矩为画上的女人画了双眸,这笔堪称画龙点睛,画中女子眼眸点出,栩栩如生,只是那女子却是多了忧郁之气,挥之不去。

    “破绽到底在哪里呢?”裴矩自言自语的问。

    裴茗翠凝声道:“那人的身份可以说是隐蔽极深,可惜他还是忍不住在社稷坛出手。他不知道女儿早就设计在等,就等着父亲的出现。这里就有个疑问,既然萧布衣是天机,他是太平道中人,以天机为重,可他为什么要杀萧布衣呢?在我看来,他多半觉得萧布衣发展之快,超乎他的想象,所以他才想要将萧布衣除去。萧布衣的位置本应该是他亲自来坐,他亲手将大隋江山毁去,既然大道托付别人终究不成,所以他要亲手开创大大的疆土,兴复大道,尽收江都之兵,回转东都,挟天子以令天下!皇甫无逸庸才一个,就算坐镇东都也是不足为惧,他最担心的却是那个异军突起的萧布衣。所以他在江都托病不出,却是匹马到了东都,在社稷坛以另外的身份出现,那人游荡西域,自号符平居!那人想要击杀萧布衣,却没有想到的是,道信挡了一掌,道信金刚不坏,衣襟上却听信女儿之言,涂了一层药物,此药物不能杀人,但是入了人手却有淡淡的金色,数年不去!因为他和魏刀儿联手,这才让女儿意识到当初蓬莱山刺杀一事也可能是那人的杰作!那人现在总应该知道,女儿为什么明白真相了吧?”

    裴矩伸手弃笔,看着右手,那上面果然隐隐有层淡淡的金色。

    “原来如此。”裴矩轻叹声,“这个秃驴,用意竟然在此,我用尽方法不能尽去,没想到竟然是女儿的计策。”

    裴茗翠凝望着裴矩,悲恸道:“现在所有的一切真相大白,不知道我应该如何称呼你,父亲?裴侍郎?符平居?抑或是……天、涯?”

第五章 空桑故人

    裴家父女,其实一样的才华横溢。

    裴矩能轻易的成为大隋的两代重臣,纵横大隋,不被人猜忌,甚至能得两代君王信任,岂非无因!虎父无犬女,裴矩纵横捭阖,傲啸天下,虽没有言传身教,可裴茗翠毕竟出身门阀,见识不凡,年纪轻轻就可以掌控大局,经略天下。

    裴家父女不但均有才华,显然又都是同样执着的人,裴矩可以为了心中的理想,不择手段,裴茗翠亦可以为了心中的理想,无怨无悔。

    但裴矩执着中却是多了分洒脱,裴茗翠执着中更多的是无奈!

    这种区别的结果就是,时隔多年,裴矩依旧丰朗如旧,洒脱不羁,裴茗翠却是日渐忧郁,心力憔悴。

    这父女有着太多的相似,可看起来又有太多的不同!

    裴矩望着桌子上的两幅画,听到女儿的质疑,波澜不惊道:“我一直以为……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你已经放弃。没有想到……你执着如斯。”

    “这只能说明,父亲不理解女儿,女儿亦是不明白父亲。”裴茗翠再次落泪。

    她本来是个坚强的女人,让别人看到的都是她的不羁,让别人听到的都是她爽朗笑声。可自从遇到萧布衣后,萧布衣一飞冲天,她的道路却是逐渐坎坷,她的恋人、依靠、守卫都随之而去的时候,她唯一剩下的只是寻找自己的答案。但是答案竟然落在她父亲的身上,饶是她异常坚强,却也不由的迷惘……

    她辛辛苦苦的找寻了这个答案,究竟有没有意义?

    裴矩终于抬头正视女儿,“茗翠,你变了……”

    “爹……你一直没有变。”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可爱,无忧无虑……我也一直希望你无忧无虑。”裴矩终于不再绘画,走到了窗前,推窗望过去。

    江都的冬季,当然没有东都寒冷。可寒风过处,却也有些刺骨。

    裴矩推开窗后,一股冷风吹进来,裴矩意识到什么,又将窗户合上一些。他武功盖世,体质极佳,自然不会畏惧这点寒冷。

    可他不经意地一个动作落在了裴茗翠眼中,又让裴茗翠忍不住的心酸。

    很显然,裴矩是怕冷到了屋内的女儿,这个父亲对她的关怀真的是无微不至。可这个父亲对她地打击也是淋漓尽致!

    父女沉默良久,裴矩终于又道:“可你传承了我的聪明。就绝对不会碌碌无为。你走了一条完全自己选择的道路,为父其实并不赞成,可为父甚至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一句。在我看来,人活一世,草活一秋,走自己的路就好。但是我知道。你多半会……后悔……或许不会后悔,再重新来一次,你还会如此选择……”

    裴矩说到这里,神色中带着淡淡的无奈,“我知道,你很累……累在坚持,为父很坚持……但是为父并不累。原因何在?原因是在你看不开!原因是你坚持本身就有问题!你看不开感情。看不开恩情,看不开亲情。其实无论李玄霸生死,你有这段感情就已经足够,痴迷纠缠只是将自己陷入苦地,他若是个真正的男人,只会希望你为他坚强下去。而不希望死后你为他纠葛一生。他若不是真正的男人,你这般付出在别人眼中看来。只能用不值得来形容。”

    裴茗翠痴痴的听,“道理谁都明白,可不在局中,又怎知其中的难以割舍。爹,你不是一直也放不下画中地人?”

    她说到画中人的时候,下意识地向桌上的那两幅画望过去,那个女人本来是个完全陌生的脸孔,但她看多了也是熟悉。

    但见到画中人那一刻,裴茗翠鼻梁微酸,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认为自己很聪明,也一直觉得父亲画的是那个他念念不忘的女人,可她看到画像地时候,才发现自己错了,两幅画绘的都是一个人,一个是天真烂漫的髫龄孩童,另外一个却是忧郁黯然的韶龄少女。|| ||可无论是孩童,抑或是少女,都是栩栩如生,快乐和忧郁如在骨髓之中。画中之人竟然是她裴茗翠!

    见到那两幅画,裴茗翠已经无话可说。

    看到这两幅画,裴茗翠已然知道,无论如何,她在父亲的心目中,都是不会差于那个他思念的女人。血浓于水,她裴茗翠毕竟是这个奇男子唯一的女儿,可有这样地父亲,她是幸或不幸?

    “杨广的确对你很信任,但那不过是因为陈宣华之故,或许他真的是痴情,但不过是对死人痴情而已,失去的才知道珍惜,他何尝不是如此?陈宣华若是真的变成七老八十,你看他还会对陈宣华一如以往的那样痴迷?杨广对陈宣华地感情,寄托已经多过爱,你这些年对他竭尽心力,有何内疚所在?至于陈宣华,嘿嘿……她是个好女人,但是拖累了我女儿一生,在我眼中,也算不了什么?”

    “难道你兴风作浪这久,苦了天下苍生,就没有丝毫内疚吗?”裴茗翠悲声道。

    裴矩转过身来,突然笑了起来,“没有我,天下苍生一样地苦,有了我,天下苍生或许能够得证大道,你若是我,该当如何?你坚持的本质就不正确,所以会累,可太平道四百年来,前赴后继,执着不舍,为何?只因为我们知道,这天下大道终有一日会实现。或许我不能胜,或许青史不能留名,或许我裴矩不过是一块垫脚之石,但那又如何,我死而无憾!太平一道,终究会得到实现,我对这点,坚信不疑!”

    裴茗翠沉默良久,“这么说我猜地一切都是正确的了?”

    “有的对,有的错。可对对错错何必执着?”裴矩摇头道:“茗翠,到现在你还是不明白吗,结局已定,中间的过程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结局真的已经定下了吗?”裴茗翠尖锐道:“最少萧布衣还在东都,最少萧布衣打乱了你地计划。我不明白的是。你们伊始为何要扶植萧布衣,既然天书已定,你们现在要推翻他,不是变相的驳斥了天书预言?”

    裴矩不答,却是转过身去,“茗翠,你这么聪明的人,可以猜得到。”

    裴茗翠若有所思道:“若是我来猜测,天书中就根本没有萧布衣,所有的预测只是人为!”

    裴矩衣袂飘动。却并不转身,裴茗翠却是死死地盯着父亲。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经过她反复的查证,凭借苦思冥想进行推断。裴矩若是否认,她亦是无可奈何,但是裴矩很多时候却只是保持沉默。

    “所谓的天书、预言、古怪的文字,其实都是太平道本身在故弄玄虚。混淆视线。太平道需要的就是乱,从乱中攫取最大的利益。可太平道创道数百年来,肯定良莠不齐,意见不一,或许捧萧布衣兴起根本就不是你的主意,你的计划本来是颠覆大隋江山,让圣上南下。制造危机,然后再夺取江都之兵回转东都!你胸中有雄才伟略,计划效仿古人挟天子以令天下。”裴茗翠轻叹声,“所以说萧布衣的出现完全地打乱了你的计划,你必须要除去他。可你最恨地应该是我,因为要非我把萧布衣带到东都。他也不会这么快的掌控东都的大权。父亲不停的打击女儿,女儿却是破坏了父亲的大计。想想都觉得好笑。”

    她虽说好笑,可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有的只是凄惨。

    裴矩转过身来,正色望着裴茗翠,“茗翠,为父没有半分怪你地意思,要怪只能怪天意弄人而已。可现在无论如何,江都之兵已到我手,剩下的事情究竟如何,我也全然没有把握。”

    “现在只怕还没有到你手吧?”裴茗翠沉声道。

    裴矩哂然一笑,“虽不到,不远矣。”

    “这么说皇后和萧大鹏都是被你软禁了,用来要挟萧布衣吗?”裴茗翠突然问道。

    裴矩淡然道:“这个问题你不该问。”

    “为什么?”裴茗翠有些不解。^^    裴矩望向窗外,“你虽然和萧布衣一起的时间不长,但你最应该了解萧布衣。他现在绝非四年前的那个萧布衣,四年前可以要挟,但是现在……晚了。”

    裴茗翠默然,裴矩却是关上了窗子,淡然道:“好了,故事说完了,为父要去做事了。来护儿老迈、陈棱匹夫之勇,杨无能之辈,要让他们让位,并非难事。”

    “他们若是不退呢?”裴茗翠咬牙问。

    裴矩笑容满是讥诮,“那他们除了死,还有别的路走吗?”他说完后,已经飘然而出,裴茗翠却是缓缓的坐了下去,感觉全身血液都要流了出去,空虚无力。

    她今日来此,本来怀有一腔愤懑之气,她要将所有的事情说个清楚,可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是如今地结局!

    她苦苦追寻的答案终于有了定论,可那一刻,她没有半分释然,有的只是空虚落寞。这种答案,她追寻的有何意义?之时,撒下金色的光辉,泛在白雪之上,微微有些刺眼。

    萧布衣对这种天气颇为欣赏,雪停了,意味着他也终于要开始发动总攻了。

    这种总攻不但是指对瓦岗,而是对眼下东都里里外外发动所有的攻击!

    黄河、洛水、石子河之水都已冻凝,天寒对出兵并非好事,因为保障供给需要做地更多,可是萧布衣并不介意,现在东都气势正酣,当求一鼓作气击溃瓦岗,如果等到冰雪消融,江都那面还会有更多地变数。

    他要抢在江都变数左右之前掌控大局,眼下当然是个最好的时机。

    大雪封路,天寒地冻,这对他出兵不利,但是对旁人何尝不是如此,这次大雪。让更多暗中地势力意外的受挫吧,想到这里的萧布衣,嘴角带着笑,大雪带来了不便,但是大雪也能化解一些危机。这种事情很难说的明白。

    “如今东都初定,瓦岗未平,不知道各位大人有何良策?”萧布衣端坐高位,面带微笑。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张镇周、卢楚、元文都等人悉数在场。无论如何,瓦岗还是外患,需要迫切解决。

    张镇周攻克洛口后,派舒展威带领精兵把守,瓦岗一直都是沉默,天寒地冻更是少有出兵地迹象。萧布衣已派兵增援偃师。然后暂时让洛口和偃师以烽火为号,遥相呼应。这些日子倒是相安无事。

    听到萧布衣征询意见,段达微微犹豫下才道:“启禀西梁王,依我所见,如今数次征战,百姓疲惫,若征瓦岗。还是等开春之际最好。”

    韦津亦是赞同道:“段大人所说的大有道理,如今天寒地冻,实在不适宜出兵。”

    萧布衣点头,“两位大人说的很有道理。”

    张镇周却是上前道:“启禀西梁王,老臣倒觉得段、韦两位大人此言差矣。”

    “那张大人有何高见?”萧布衣饶有兴趣问道。

    “如今虽是数次征战,但兵士士气正酣,正应一鼓作气拿下瓦岗。若是等春暖花开之际。实在胜负难料。再加上我听说如今西京那面,李渊正和薛仁果激战扶风,那面亦是寒冷,两军难道会因为天寒地冻,因此就歇兵不成?”

    段达犹豫道:“这个……那个……”

    “那依张大人的意思呢?”韦津忍不住的问。

    张镇周正色道:“瓦岗大将无暇远征,如今连失郡县。军心已散。我等士气正酣。时机成熟,当求全力攻克洛口仓。洛口仓若被攻克,瓦岗军再无余粮,数十万大军转瞬就会土崩瓦解。到时候我等整顿兵力,可顺势平定河南!若是等到春暖花开之际,瓦岗不克,却被别人参与进来,只怕我们到时候首鼠两端,难以成事。”

    “这别人又是说地哪个?”元文都终于开口询问。他本来少参政事,这次开口倒是少见的事情。

    张镇周正色道:“想李渊居心险恶,举扶植隋室之名,却攻西京。此人若是击败薛仁果,下一目标当是出潼关,东取东都。窦建德称霸河北,亦是对河南虎视眈眈,若是加入这两股势力,我只怕东都不见得稳如泰山。”

    元文都失色道:“那可如何是好?”

    张镇周沉声道:“眼下当求击溃瓦岗盗匪,还河南之地安宁,还匪于农,到时候东都周边政通民和,李渊、窦建德不见得再敢轻易来攻。”

    萧布衣一拍额头,叹息道:“张大人若不点醒本王,本王还如蒙在鼓中。可瓦岗洛口仓方圆数十里,兵精将足,我等如何来攻呢?”

    二人一唱一和,商量着攻打洛口仓的大计,群臣插不进嘴,只能听着。元文都暗自冷笑,却不多言。

    张镇周建议道:“瓦岗内乱才平,翟让被逐,如今瓦岗众将人人自卫。洛口仓虽然坚固,但偏于一隅,虽有数十万大军,却是无从施展。西梁王曾数次击败瓦岗众,在瓦岗众中影响极大。若是能够率兵亲征,当可让瓦岗望风而逃。”

    萧布衣笑起来,“我若是真有那么大的威力,还带兵干什么,不如直接上洛口仓转上两圈就好。”

    群臣听到萧布衣开玩笑,情愿不情愿都是贡献几声笑,张镇周也是露出丝笑容,“西梁王说笑了,我这不过是比喻而已。如今洛水、石子河的河水早已结冰,过河不是问题。若是由西梁王亲自出兵来击洛口仓南,由舒展威带兵击洛口仓西,老臣亲率兵马驻扎百花谷,攻打洛口仓的东面,瓦岗必定慌乱。我等先用疲兵之计,或引瓦岗军出战,若能胜上几场,瓦岗军必定缩回洛口仓。到时候我们再令三处大军轮流攻打洛口仓,却留出北方之道,瓦岗军见我等攻的急切,加上军心涣散。大部分不等开春之际,必定退却,到时候兵败如山,取洛口仓又有何难?”

    萧布衣点头,“张大人妙计。可这种方法却有危险。”

    张镇周微愕,“不知道西梁王何出此言?”

    萧布衣问道:“如果李密率兵突袭东都,我等又将如何处置?”

    张镇周微笑道:“西梁王,想卢大人一直都是镇守东都,再加上众位大人在此,守城何难?”

    萧布衣释然道:“既然如此,我等择日出征。就请卢大人镇守内城,由元大人、韦大人、段大人为副手协助。而董中将、独孤中将协助负责镇守内城。至于外城嘛,就由魏御史和一帮郎将全权负责,边郎将、孙郎将等人协助。不知道众位大人意下如何?”

    孙少方早就升为了郎将,边郎将却是蝙蝠的化名。只是蝙蝠毕竟不好听,萧布衣暂时让他姓边,蝙蝠倒也没有反对。萧布衣对手下的提拔倒是不遗余力,马周亦是表现优异,已是升到给事郎,虽然还是官职轻微。可比起以前已经是天壤之别。

    萧布衣现在是任人唯贤,又因为军权在手,除了一些老臣尚有微辞外,其余人看到希望,倒是人人卖力。

    群臣听萧布衣吩咐,都是施礼道:“谨遵西梁王吩咐。”元文都和韦津互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喜意。

    萧布衣目光闪过。带着淡淡地笑意。

    可众人不等退朝,殿外钟磬又响,群臣凛然,只见到通事舍人疾步从远处奔来,身旁跟着一人,高举奏折在手。“启禀西梁王。江都秘书郎虞世南有紧急文书禀告!”

    群臣愕然,不知道虞世南一直都在圣上身边。怎么会蓦然来此?虞世南浑身缟素,悲痛满面,却不知为谁服丧?这种服饰来朝廷本是大不敬,有人还想呵斥,萧布衣却是霍然站起道:“世南,何事?”

    众人想呵斥的慌忙收声,心道萧布衣当年和虞世南同在秘书省供职,这二人地关系倒是非比寻常。

    虞世南跪倒,悲声道:“启禀西梁王,宇文化及阴谋造反,圣上遇刺驾崩,如今江都已落入贼人之手!”

    越王杨侗听到虞世南所言,霍然站起,脸色煞白,径直晕了过去。

    早有宫女扶起杨侗,只是片刻的功夫,杨侗就已经放声痛哭道:“圣上……”他哭起来惊天动地,泣不成声。群臣亦是轰动的没有了章法,有悲痛欲绝,有释然若失,有早有预料,有暗自喜悦……

    原来杨广虽已死多日,但一来大雪封路,二来盗匪导致信息断绝,是以消息这时才被虞世南带到。当然早有知情之人,比如说萧布衣,比如说元文都,只是知道的人都知道未到宣布的时机而已。

    对于杨广,很多臣子其实已经麻木,杨广抛弃了东都,他们亦是放弃了杨广。

    萧布衣跌回到座椅上,喃喃道:“世南,你说地可是真地?这……这怎么可能?”

    虞世南痛哭道:“西梁王,微臣所言千真万确,还请西梁王有朝一日,讨伐叛逆,给圣上做主。”

    萧布衣手一用力,喀嚓声响,座椅竟然被他拗下一块,掷下手中之木,萧布衣霍然站起,怒声道:“宇文化及大逆不道,行叛逆之事,跟随之人,皆为乱党!本王誓要铲除乱党,还天下个安宁,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他声如洪钟,传遍大殿内外,群臣本是骚动,听到萧布衣震怒发誓,无不凛然,越王清醒过来,却已跪倒道:“还请西梁王铲除叛逆,还天下太平群臣跪倒道:“还请西梁王铲除叛逆,还天下太平!”

    声音轰动,震撼大殿,积雪簌簌,纷纷洒落,仿佛为死去的杨广撒下最后一丝的悼念!

    杨广驾崩的消息在东都迅即的传开,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轰动,除了些老臣子,越王母子外,很多人其实已经淡忘了杨广这个人。

    他离开的实在有些久,他做的事情,太多和百姓没有什么关系,百姓听到杨广死后,很多人不觉惶恐,反倒如释重负,这个好面子,穷兵黩武地皇帝终于死了……

    这个不管百姓死活,只想做千古一帝的皇帝终于死了……

    死地好,死的很及时,他地大业,看起来和百姓无关!现在的东都,和杨广无关!有西梁王在,杨广死不死,又有何妨呢?

    西梁王下令,东都祭奠三日,不动刀兵,三日后,出兵攻击瓦岗,还天下安宁!

    消息传出,东都震动,悲哀不过如浮云一般,转瞬即过,兴奋宛若铺天地雪花,洒遍东都地每一个角落。

    萧布衣要出兵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很快地传到了洛口仓,瓦岗盗听说,却是面面相觑,身有冷意。萧布衣迟迟不肯对瓦岗动兵,固然有洛口仓兵多将广地缘故,可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那就是萧布衣肯定不想接杨广回转。如今杨广已死,最后一道障碍去除,萧布衣再出兵,肯定要将瓦岗连根崛起!

    虽然洛口仓还有数十万瓦岗众,可除了李密,所有的人都有个念头,洛口仓,还能守住多少日,守住洛口仓,还有什么用?

    李密听到萧布衣三日后出军的消息,一直都在沉吟,目光从属下身上掠过之时,李密沉声道:“萧布衣出兵,不知尔等有何对策?”

    瓦岗众默然,半晌后,王君廓才道:“魏公,想兵来将挡,萧布衣出兵,我等并不畏惧。”

    李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君廓说的好,兵来将挡,你等定然觉得眼下必当有一场苦战。可我却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李密眼中带着狂热,一字字道:“这次萧布衣领兵亲征,再也无法活着回转东都!”

第六章 洞庭风雨

    第二日清晨,众人起身上路,继续朝西南行进。

    阴沉沉的天空,偶有微风,闷热难耐;哥澜椎等人耐不住,纷纷脱了上衣,赤膊奔行。真珠大为羞怯,只有装做没有瞧见。

    一路万里荒原,寸草不生。那尚未乾涸的河流两侧,原有些村庄茅舍,但眼下残垣断壁,破落不堪,早已无人居住。龟裂的田野上,铺积了许多蝗虫的尸体。每过片刻,便有黑压压的蝗虫如乌云掠过,在苍穹下茫然前行。众人想起昨夜瞧见的犰狳,都觉御风之狼所言非虚,心下恻然。

    中午光景,众人来到耿山下,稍作休息。

    耿山光秃秃的一片,尽是黄土,没有一根草木。坐在山下,热风吹来,登时席卷起黄蒙蒙的一片沙土。风过之后,山坡上往往露出许多水晶来。真珠见那水晶玲珑剔透,各种颜色皆有,心中喜欢,当下每种颜色挑了若干,用布帛包好,藏在怀中。

    有时风吹沙扬,看到的不是水晶,而是缓缓滑动的巨蛇。这些蛇在炎热的沙土中懒洋洋地蜿蜒行进,将近拓拔野等人时,稍一迟疑,远远绕行。

    众人歇息之后,正欲前行,忽然听见山上传来“朱——喏!”的怪叫声,抬头望去,却是一只形容古怪的野兽,在半山仰头呼叫。

    那怪物长得如同一只黄色的狐狸,但脊梁上却长了鱼似的背鳍,双眼幽蓝,阴森森地颇为妖异。

    御风之狼喃喃道:“这次当真邪门,一路走来尽是遇见这些不祥妖兽。”

    拓拔野道:“又怎么了?”

    御风之狼摇头道:“这朱孺兽乃是恐怖妖兽,只要它一出现,所在的国邦必定要发生极为恐怖之事。”

    众人都觉有些古怪。仅仅走了千里不到,便遇见了三只妖兽。难道这土族疆域之内,果真会有什么大难动乱吗?拓拔野突然想起姬远玄,望了望洛姬雅。她抿嘴一笑,朝别处望去。明白她是决计不会说出何以有人要追杀姬远玄了。

    当下众人稍作收拾,继续赶路。

    天上的阴云越来越厚重,沉甸甸地压将下来。未到午后,天色已经极为昏暗。荒原上尘土飞扬,风中炎热之意渐渐转少,有时还夹杂着冰冷的水珠。

    乌云翻滚,自西奔腾而来,瞬息千里。一道闪电陡然亮起,轰雷滚滚,远处的一株乾枯老树蓦然劈裂。

    真珠心中害怕,情不自禁地往拓拔野怀中靠去。拓拔野笑道:“这般凉爽的天气,倒当真适合赶路。”话音未落,轰然雷鸣,大雨倾盆落下。

    雨声哗哗,电闪雷鸣。众人连忙运转真气,在体外托起一道气罩,雨水落在气罩上纷纷滑落。但此次雷雨来势汹汹,下了近半个时辰,非但没有减弱之势,反而越见狂猛。

    御风之狼真气稍弱,最早不支,“哎哟”一声,体外气罩登时消散,立刻被暴雨浇得全身湿透。哥澜椎见状哈哈大笑,不料真气稍泄,气罩登时破灭,也立时被淋成落汤鸡。御风之狼插着腰在雨中哈哈狂笑。

    众人索性都将气罩撤去,在风雨中狂呼疾奔,甚是过瘾。只有拓拔野与洛姬雅依旧以气军护体,骑在怪兽之上风驰电掣地行进。

    真珠斜倚拓拔野怀中,望着雨珠在气罩之外不断滑落,心中逐渐恢复平静。眺望暴雨中的荒原,瞧着枯树倾摇,黄水乱流,颇觉有趣。原来大荒与东海是这般的不同。

    两个时辰之后,暴雨渐渐停歇,天地稍亮。但乌云丝毫没有转薄,雷声依旧。

    御风之狼叫道:“山,看见山了!”南边雾霭迷蒙处,隐隐有青山缭绕。众人在空旷荒凉的平原上走了这么久,早已不耐,眼见群山,都大为欢喜。毕竟在变幻莫测的崇山峻岭中穿行,要比这千篇一律的平原有趣得多了。

    众人加速奔行,离群山尚有数里,便隐隐听见山中传来水流澎湃之声。拓拔野道: “这里应当便是洞庭山了。洞庭山后的洞庭湖是几条大江汇集之地,眼下刚下完暴雨,咱们得多加小心。”

    来到山脚下,水流轰鸣之声更加震耳欲聋。群山横云断舞,细雨蒙蒙,鼻息之间都是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众人随着拓拔野穿入山谷,向南行进。

    拓拔野寻思天降暴雨,或有山洪,若在谷中穿行,只怕不测。当下引着众人往山上攀登绕行。

    谷中险峰峭立,树木茂密。沿着山坡向高处攀爬,绕山盘旋前行。山风呼啸,冷意森森,迷蒙细雨落在发梢,脸颊带来丝丝寒意。拓拔野将自己的衣裳披在真珠的身上,凝神侧耳,生怕周遭有土石陡然坍塌。

    道路泥泞,陡峭处颇为湿滑。众人行了这么久,都已有些疲惫,当下振作精神,相互援引。拓拔野生怕白龙鹿蹄下打滑,将它封印入断剑中。洛姬雅也将那歧兽封入玉兕角中。

    风雨更猛,鸟云仿佛就在头顶翻腾。众人沿着峭壁小心翼翼地前进,咫尺之外就是万丈悬崖。身侧大树东摇西倒,被突然卷来的一阵狂风吹刮,突然“喀啦啦”一声断折,刹那间不知飞到何处。

    狂风呼号,仿佛要将众人连根拔起。弯腰侧身,顶风前行,仍然觉得颇为吃力。

    真珠细眯双眼,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前额,雨水从她眼睫滴落,冰冷地流入脖颈,带来阵阵战栗的寒意。拓拔野见状,微微一笑,拉住她的左手,一道雄浑温暖的真气立时从掌心涌入,流转全身。真珠脸上一红,低声道:“多谢。”

    拓拔野大声道:“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到里边歇歇。”众人精神大振。

    当是时,突然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天地崩塌。众人大惊,循声望去,隔着蒙蒙雨雾,望见对面的两座山峰竟然蓦地崩塌,巨石飞滚,尘土蒙蒙。几道黄龙似的洪水滔滔奔腾从山峰之间狂喷而出,飞泻而下。

    山洪奔涌,摧枯拉朽,那两座山峰又是轰然巨响,陡然又矮了半截。数不尽的山石被洪水卷落,呼啸着朝山谷中汹涌冲击。

    洪水仿佛银河倾落,一泻千里。激浪回旋,撞击着谷内的山石、树木,所到之处无不地动山摇,土崩瓦解。

    众人站在崖边,耳中轰然震响,脚下摇晃不定,都惊惧莫名,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十几步。看着山洪爆发,疯狂肆虐,始知自然天地之伟力,远非人类可以比拟。

    御风之狼喃喃道:“稀泥奶奶的,那泠泠兽在千里之外的空桑山叫唤,此处竟然也有山洪爆发。”

    哥澜椎道:“多亏太子领着我们朝这山上走,否则多半已被这洪水卷走了。”他虽不怕水,但若被这雷霆万钧的洪水一撞,纵不溺死也要被岩石砸死。

    众人心中无不凛然,对拓拔野的信任钦佩又加深了几分。只有洛姬雅眯着双眼,凝望那两座山峰,嫣然自语道:“原来今日已是六月初六了,难怪呢!”

    拓拔野奇道:“难怪什么?”

    洛姬雅瞟了他一眼,酒窝灿然:“每年六月初六,洞庭湖旁的这两座山峰定要崩动。

    也定然有山洪爆发。”

    拓拔野等人更为纳闷,待要相问,洛姬雅却不肯再说,只是抿着嘴笑道:“江湖子弟青山老,百年风雨洞庭湖。从前之事又有几人记得?”背负双手,翩然而行。

    拓拔野扭头望去,数峰清苦,一川烟雨,寂寞如故。却不知那滔滔水声,愤怒咆哮,又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夜色逐渐降临,山上一片漆黑。众人在山洞中坐下,生火取暖。洞外冷风凄雨,山洪滔滔,洞内火光熊熊,笑语晏然。吃了一些野果,各自歇息,不知明日路上又是怎生光景?众人这般想着,又是新奇又是期待,在风雨交加中睡着。

    翌日凌晨,风雨依旧。只是山洪水势已明显转小。漫天云层渐转灰白色,小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随风乱舞。

    烟雨青山,淡雅如画。众人沿途观看山中雨景,心情与昨日暴雨山洪中的狼狈焦虑迥然不同。若非急着赶往灵山,心中倒真想慢慢观赏。

    终于绕过主峰,沿着山势朝下走去。牛毛细雨,清凉扑面。远眺山下,青丘起伏,星罗棋布,数道大江浩荡奔流。西侧一条江水穷尽处,乃是万里烟波洞庭湖。

    洞庭湖大半湖面被雾霭白云遮挡,水波渺渺,浩浩无垠。

    拓拔野指着洞庭湖西南的茫茫白雾笑道:“大荒灵山,就在那白雾之后。”灵山在望,众人指点谈笑,心情颇为舒畅。

    正眺望间,洞庭湖上突然暴风呼卷,骤雨倾泻,湖心波浪翻腾,激起冲天水花。一道银光如同闪电般冲出,直破漫天云层。

    暴雷滚滚,洞庭湖心风雨大作,道道银白眩光从波浪开处激射而出,纵横交错,天地骤明骤暗。

    突听“咿呀”怪叫声尖锐刺耳,真珠连忙将双耳塞住。抬头望去,数百只巨大的青色怪鸟从群山之颠展翅飞出,在苍穹之下盘旋。

    洛姬雅拍手甜笑道:“这倒巧啦,又遇见这群水鬼造反,看来此次连老天都帮我们呢!”

    拓拔野不解,讶然道:“水鬼造反?”

    御风之狼见拓拔野等人尽皆满头雾水,笑道:“真是海……”见哥澜椎铜铃双眼瞪来,连忙将“猴子”二字硬生生地吞了进去,道:“这洞庭湖心乃是水妖的一个流放地,与大荒四大流放地不同,这里只囚禁一些不听话的水妖。”

    班照道:“龟他孙子,那这里岂不是个大水牢吗?”

    御风之狼道:“对极对极!所以这里怨气十足,关押的那些水妖又都是有本事的很,动不动就要发飙。发起飙来,这洞庭湖上就要风风雨雨,闪电雷鸣。”

    六侯爷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脾气比我龙王爷还大吗?是了,那些鸟又是什么东西?”

    御风之狼道:“这里既是水牢,这些鸟自然便是狱卒了。”

    拓拔野点头道:“倒与汤谷有些相似。”想起汤谷十日鸟,登时又想起蚩尤来,不知眼下他们行进到何处?那诱使祝融而飞走的十日鸟重新找到他了吗?想起蚩尤自被九尾狐所骗,怒发如狂且心中歉疚的姿态,又不禁有些莞尔。突然发现自己走神,便又问洛姬雅道:“仙子,你说连老天都帮我们,那又是什么意思?”

    洛姬雅笑道:“听说这里的守神于儿乃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想要打这经过可不容易!但现下水鬼造反,他必定没空理咱们;浑水摸鱼,那不是容易得紧吗?”

    话音未落,又听见暴雷轰鸣,远处大江如沸,水浪喷涌,一道眩光刺目逼人。洛姬雅道:“刚说到他,他便来啦!”

    众人凝神望去,远远地瞧见一个黑衣怪人从江水中破浪而出,御风飞行。那怪人秃头凸额,碧眼深凹,唇上两条肉须飘飘荡荡,獠牙微露,双臂过膝,手掌奇大,指尖锐利如刀;背负兵器不知是刀是剑,长柄近三尺;身上还盘卷了两条黑蛇,缓缓蠕动。

    相距十余里,拓拔野已可感觉到那迫在眉睫的杀气。观察他身形掠处,风声水纹,真气之强竟似乎已逾自己所遇见的仙级高手;心道:“是了,若非惊世骇俗的高手,又怎能在此坐镇桀骜不驯的流囚?”

    那于儿神飞到洞庭湖上,急速俯冲,踏浪疾行,狞声喝道:“你们这些臭鱼烂虾,又想找死吗?”

    语音旋落,见他双臂一震,那漫天盘旋的怪鸟咿呀怪叫,陡然转折,如密雨利箭似的射向湖水,刹那没入,溅起朵朵水花。

    “哗啦”声中,无数怪鸟旋即又自湖中冲天而起,湿漉漉地拽了数十个八尺大汉,在湖面上排成一行。

    那几十个大汉双脚与琵琶骨俱被拳头般粗的混金玄冰铁链锁住,被怪鸟这般猛地朝上拖扯,登时拉得笔直,连身体都有些变形,仿佛将从中断裂一般,但口中却是大骂不止,骂语极为粗野难听,真珠才听了两句立时脖颈尽红。

    于儿神脸上狞笑,森然道:“胆子不小啊!老子替你挖出来瞧瞧!”右手一探,五指利爪“吃”地一声没人面前一个大汉的胸膛。

    真珠虽然瞧不真切,仍然骇得花容失色,“啊”地叫出声来。于儿神闻声望来,眯起眼冷冷地远眺众人,双眼寒芒一闪即逝。扭过头去,缓缓地将手抽了出来,掌心中血淋淋的一物,想必便是那大汉的胆。

    那大汉极是勇悍,膛破血流,竟仍然破口大骂不止。于儿神目中凶光大盛,笑道: “胆子不大,舌头倒是不小。”将掌中血胆当空一抛,登时有数十只怪鸟咿呀乱叫振翅扑抢。

    于儿神左手将那大汉脸颊捏住,狞笑声中,右手探入他的口中,将他的舌头硬生生朝外一拽,血光四溅,舌头登时断为两截,那大汉立时昏死过去。

    于儿神探手将他的肠子血淋淋地扯将出来,在手中把玩,嘿然道:“可惜了,昨日喂你的水草还没消化呢!”将肠子甩开,呼啸一声,漫天怪鸟疾扑而下,咿呀乱啄。

    鲜血激射,羽毛纷扬,片刻之后,群鸟振翅飞离,那大汉肚中空空如也,白骨森然,鲜血丝丝滴落,早已气绝。

    众大汉又惊又怒,口中更加怒骂不休。一个男子骂得尤其大声,双眼怒火直喷。于儿神将他嘴掰开,嘿嘿冷笑道:“你能骂得很嘛!瞧瞧你肚里还有多少货!”缠在身上的一条黑蛇立时闪电般从他口中钻了进去。

    那男子惨叫一声,黑蛇的尾尖在他口外一闪而没。只见他喉咙处突然隆起一道,蠕动下滑;“格啦啦”一阵骨胳碎裂的声音,暴雨连珠似的响起,胸膛的皮肉突然瘪了下去。

    男子惨叫声中,黑蛇在他体内一路滑行,发狂咬噬。肚腹突然鼓起,又突然瘪下,当那鼓起之处朝他下身滑去之时,上身已只剩两片薄皮,前膛后背紧贴一处,在风中簌簌鼓舞。

    男子叫声凄厉惨绝,听得真珠闭眼塞耳,全身犹自簌簌发抖;哥澜椎等人也忍不住骂道:“龟他孙子,这般折磨人,算什么好汉?”

    拓拔野愤怒至极,心道:“这于儿神如此折辱流囚,卑劣之极,瞧他手法纯熟,已不知虐杀了多少人!”

    于儿神哈哈怪笑道:“你居然还叫得出声来,当真少有。”那黑蛇“吃”地一声,从那男子肛门处钻出,悠然盘旋,又回到于儿神身上,丝丝吐信,似犹不足。

    男子已只剩一张薄皮,风筝似的飘荡,气若游丝。拽住他双臂的怪鸟桀桀怪叫,展翅高飞,“滋啦”一声,他的身体登时碎成片片,随风卷舞,不知西东。

    于儿神凸额通红,碧眼幽然,哈哈狞笑,形如妖魔。杀得兴起,转眼之间,手如霹雳,又将四个勇烈大汉的皮硬生生地剥将下来。

    拓拔野怒火如沸,双拳紧握。洛姬雅在他耳边吐气笑道:“瞧你怒发冲冠,难道竟想多管闲事吗?那于儿神厉害得紧,我也未必是他对手,帮不上你啦!”

    拓拔野心道:“就算耽误行程,拼尽全力,也要给这妖魔一点教训。”当下忍怒微笑道:“杀鸡焉用牛刀,这等货色岂能劳仙子大驾?”

    哥澜椎等人正义愤填膺,见太子有意打抱不平,都大喜道:“龟他孙子,太子,咱们一道动手吧!”

    拓拔野四下眺望,见山脚下水岸环绕,穿行到对面洞庭山后不过二十余里,当下道:“不必了,正事要紧!你们只管赶路,我收拾了那妖怪自当赶来。”

    忽听轰然巨响,地动山摇,众人猛然一惊,循声望去,昨日山洪爆发的那两座山峰竟在剧烈摇晃,仿佛随时要崩塌一般;与此同时,洞庭湖面水势倾摇,风浪大作。

    天地惊雷,轰隆连奏;狂风卷舞,乌云压顶;天色陡然变暗。

    那两座山峰爆响连连,巨石滚滚。浩渺洞庭湖上,漩涡急转,浪花层叠,又是一道眩目的银光从湖中冲天而起,仿佛一道光柱顶住倾压而下的漫天乌云。

    洞庭湖上的数十大汉见状大喜,虽然被怪鸟以及湖底锁链紧紧拉住,却都振臂高呼。

    洛姬雅抿嘴笑道:“看来你不必动手啦!有人要替你教训这于儿神了。”

    御风之狼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怎地忘了!这洞庭湖山水交接处,镇压了一个了不得的厉害人物!难怪昨日又是地震,又是山洪,原来是他在作怪!”

    真珠好奇道:“能将洞庭山都震动?那人是谁呢?”

    御风之狼尴尬一笑道:“这个……稀泥奶奶的……好像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只知道那人厉害得很,当年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过,竟然惹动了火族赤帝和水族黑帝,一齐出手,将他镇压在此处。据说若不是神帝出面,早就被杀得形神俱灭了。”

    众人大为好奇,不知是谁,竟能引得赤帝黑帝齐齐出手,联合围剿?又能令神农氏为之求情?想起洛姬雅昨日所说“百年风雨洞庭湖”,定然便是指此事了!其中故事只怕只有她最清楚,纷纷朝她望去;她苹果也似的笑靥上纯真无邪,似乎不知众人所思,只是笑道:“好戏开场罗!”

    但见风卷惊雷,浪拍闪电,洞庭湖上惊涛骇浪,暴雨连绵。有人哈哈笑道:“小鱼儿乾,老子捣乱,你不敢问罪,只会挑软柿子捏吗?”声音浩荡,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群山回荡,震得众人耳中发麻。

    于儿神面色微变,笔直冲天而起,在空中凝身立住,冷笑道:“老头子,老子瞧在昨日是六月初六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倒来挑唆闹事?”

    那声音嘿嘿笑道:“小鱼儿乾,你何时变得这么体贴入微的?是了,我老啦!险些忘了!你去年被我剥了一层皮后,就有如娘儿们一样的体贴啦,”洞庭湖上众大汉哈哈狂笑,与滚滚惊雷交相回应。

    于儿神凸额血红,整张脸都变得狰狞扭曲起来,全身肌肉暴胀,吼道:“住口!”

    双手一错,将一个大汉脖颈“格啦”一声拧断。

    那声音笑道:“你且再杀一个试试?”笑声森寒,在*之中清晰分明,令人肝胆发毛。

    于儿神阴恻恻地笑道:“老头子,你道老子当真怕你吗?这洞庭湖上,我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要杀死任何一个人比捏死蚂蚁还要容易。若不是卖死了的神帝老儿面子,老子早拿你的心肝来下酒了。”

    那声音讶然道:“是吗?那可千万不要客气!我被这五色石压在洞庭湖底已经百多年了,一把老骨头又被这洞庭湖水浸得松软,周身上下还缠绕了紫火赤晶链,就连手腕上也绑着北海玄冰冷玉索,想要伸个懒腰打个呵欠都费力得紧!你想要我的心肝还是脾胃,都尽管不要客气,刀器自备,随来随取。”

    拓拔野听他语气调侃,颇觉有趣,但想那五色石乃是传言上古补天之物,紫火赤晶链与北海玄冰冷玉索又都是至为坚韧之圣物,此人被层层缚锁,困于湖底山下一百多年,其中苦楚非亲身经历不能得知,不由心下黯然。

    于儿神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老子不敢?他奶奶的,若不是神帝当年求情,你早被斩得形神俱灭,还容你嚣张到今日?”凶睛碧光闪烁,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好日子也已不多了,眼下神帝驾崩,赤帝、黑帝闭关,你的庇护伞早就没了。这几年你变本加厉,年年地震山洪,还挑唆这般臭鱼烂虾闹事,早已惹得天怨人怒,烛真神已打算将你灭尽真元。过些日子,只要真神旨意一到,老子自然会拿你的心肝脾胃下酒。”语毕哈哈狂笑。

    洞庭湖上众大汉纷纷大骂道:“你这狗贼,只会做烛老妖的走狗,当真是我们黑水男儿的耻辱。”、“你奶奶的乌龟王八,没胆和赤爷较量,只会拍着肚子吹大话,羞也不羞?”

    于儿神狞笑道:“你们这干不知死活的小虾米,以为这老头子被压在山下还真能保护你们吗?老子今日就大开杀戒,瞧瞧这老头子怎生救你们!”大吼一声,双手握住背后刀柄,猛然拔出,白光一闪,一道凶冽无比的气浪霍然横舞。

    雷声轰鸣,光芒爆舞,风雨之中血雾喷洒,洞庭湖上突然被鲜血染红。那数十大汉竟被这于儿神突然一刀斩为两半!

    怪鸟咿呀怪叫,纷纷抓着半截尸体冲天飞起。那数十截半段尸体被混金玄冰铁链拖曳,锵然划过,落入湖中,血水四溅;数百只青鸟在暴雨狂风中扑翼争夺,残肢血肉漫天掉落。

    这一刀摔不及防,连拓拔野也没有料到,众人失声惊呼,目瞪口呆,只觉这于儿神之凶暴残虐实是无以言表,心中都是愤怒如炽,如那惊涛骇浪一般翻腾。

    轰然狂震,那两座山峰仿佛要炸裂开来。洞庭湖突如沸水乍溅,万顷波浪,千长巨浪,一道红光在狂雷也似的爆吼声中怒舞飞腾。

    于儿神闷哼一声,倒掠而出。漫天怪鸟尖声惨啼,带着纷纷羽毛、扬扬血雨簌簌掉落。

    众人站在十余里外、数百丈高的山腰遥看,突觉鼻息窒堵,气浪拍面,脚下踉跄不稳。真珠惊叫一声,猛地朝后倒飞,若不是拓拔野与六侯爷齐齐拉住,便要掉下万丈悬崖。

    拓拔野大骇,凝神望去,只见洞庭湖上空一条赤色虬龙风雷电舞,仰颈狂吼。身上伤痕累累,缠了一道又一道的紫色金属长链,张扬的巨爪被支冰铁似的环锁扣住。身形笔直,如朝天火矛,大半截身体被紧紧地拖扣在水中。

    那两座山峰随着这赤色虬龙的每一次摆舞而剧烈震动,摇摇欲坠。想来这赤色虬龙就是被压在山下湖底一百来年的神秘人物。

    数日之前,拓拔野与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在无尘湖底并肩作战之时,雷神便曾突然变身,化为黑色巨龙,横扫群雄,击裂玄冰铁屋,呼啸突围而去。眼前这赤色虬龙,霸烈真气,狂野气势竟丝毫不在雷神之下!

    于儿神在高空之上御风踏步,脸上惊怒交集,突然两腮一鼓,喷出一口鲜血。显然被那赤虬风雷一击打得内伤。身上缠绕的两条黑蛇突然松动,软绵绵地朝下坠落,没入汹涌湖水之中。身旁残余的百余只青色怪鸟悲鸣怪啼,盘旋绕舞。

    那赤色*龙昂首狂吼,风云变色,波浪奔腾。那两座山峰“轰”地一声又崩塌了一块。那声音从赤虬口中发出,轰隆作响:“老子说的话,你以为是放屁吗?”

    于儿神面部扭曲,狂怒吼道:“你奶奶的乌龟王八!老贼,老子今日先杀了你,再向烛真神禀告!”右手挥舞,那柄奇形长刀迎风猎猎,发出隐隐风雷之声。刀长八尺,弯曲如蛇,淡青色的刀锋泛着浅浅的血红光泽。刀背沉厚,刻着奇异的九头蛇花纹,在风雨暗淡之中,栩栩如生。

    赤虬哈哈狂笑,赤须飞舞。

    于儿神左手一探,口唇翕动,念念有词。洞庭湖心陡然出现一个漩涡,急旋攀升;那漩涡越升越高,逐渐成了一个十丈老高的碧绿水柱。

    于儿神左手轻轻一拍,水柱蓦然迸散塌落,现出一个直径三丈,高近十丈的黑黝黝铜柱;铜柱周身刻了九条玄龙以及几个大字,闪电陡亮,那柱上大字一闪即逝:北海玄冰混金铜镇天宝柱。

    于儿神冷冷地狞笑道:“老贼,老子替你拉拉筋骨。”右手倒悬,将那奇形长刀猛然插入巨大铜柱顶端的一个边缘卡口,再顺势一转,登时紧紧卡住。双手倒握刀柄,闪电般环绕铜柱御风奔行。

    “轰轰”闷响中,那巨大的铜柱缓缓转动,随着于儿神的奔行速度,越来越决。

    众人远远眺望,电闪雷鸣,风狂雨骤。茫茫雾霭,浩浩洞庭,一人在空中环绕盘旋,拉动黑黝黝的铜柱急速旋转。

    大浪滔天,数里之遥,一只赤色虬龙摆舞嘶吼,气浪逼人。

    那铜柱的旋转又逐渐减慢,每转动一轮,就要带动刺耳而尖锐的“喀啦啦”怪声,那声音来自湖底深处,仿佛锁链交错,束紧收缩。

    赤虬身上的紫火赤晶链越来越紧,将他的鳞甲紧紧箍住,深深陷入。身体被链锁拖拽,百经挣扎,仍逐渐朝湖底沉去。想必那铜柱牵引着那赤色虬龙身上的所有锁链,每转动一轮,他身上的链条便要收紧一分。

    于儿神哈哈狂笑道:“老贼,我要将你绞成寸断,埋在这洞庭湖底喂三八!”

    赤虬脖颈处被紫火赤晶链紧紧缠绕,发不出吼声,喘息笑道:“喂!你这个小王八吗?小心被我这一身老骨头噎死。”

    于儿神狞笑道:“老匹夫,到了这当口还嘴硬!”猛地加速飞奔,铜柱急转,金属撞击交错声此起彼伏。赤虬身体被紫火赤晶链缠紧,逐渐弓起,缓缓地沉入湖中。

    湖面上的光芒登时收敛,风势渐小,暴雨也立时转变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再过了片刻,小雨也渐渐停息,微风之中,只残余些许水珠。

    拓拔野心中激荡,热血翻涌,扬眉道:“走吧!你们只管前行,我收拾了这妖孽便去。”

    哥澜椎等人早已瞧得怒火喷薄,哪肯撒手不顾?纷纷道:“太子,咱们一道收拾这卑劣狗贼!”

    六侯爷也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两位美女在此,拓拔磁石你难道想独揽这大出风头之事吗?”

    拓拔野间言莞尔,哈哈大笑,突然心中一动:“是了!既然要闹,便闹他个天翻地覆。水妖向来四处鼓捣,唯恐天下不乱,这次我索性将这洞庭湖闹个底朝天,将这湖底的水族流囚全部救出来,一道寻水妖的晦气!”当下展颜微笑道:“不错!这大出风头的机会可是提着灯笼也难找,咱们今日就将洞庭湖变成第二个汤谷!”

    众人闻言大喜,道:“妙极,”这几人都是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之辈,越是出格之事越感有趣,帮助水族流囚造反,那更是想上一想都觉得滋味无穷、乐不可支。

    洛姬雅见拓拔野望来,摇头笑道:“这可不关我的事,仙子我只管要三百六十种奇毒。不过拓拔野,你的性命在没到灵山之前是属于仙子我的,可别平白丢了,否则我就要赖上你的朋友啦!”

    拓拔野笑道:“仙子,帮我照顾真珠姑娘。”语罢纵声长啸,真气滔滔,御风疾行,朝山下斜斜飞去。

    六侯爷、班照与哥澜椎呼啸声中,紧紧追随,身后传来真珠急促的叫声:“拓拔城主,多加小心!”喊了一半,突然缩住,“小心”二字已是细不可闻。

    风声呼呼,拓拔野回头道:“侯爷,你和班将、哥将到湖底瞧瞧,究竟是什么状况?

    我去阻止那秃头鱼乾。”

    六侯爷叹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自从遇见你之后,我这堂堂风liu侯爷就快变成跟班跑腿,打下手的啦!”

    拓拔野哈哈大笑:“侯爷这种风liu倜傥的跟班,岂不是太喧宾夺主了吗?”笑声中真气爆涨,狂风似的奔掠而出,借着陡峭山势御风飞行,直扑洞庭湖。

    距离那于儿神百丈之时,“锵然”一声,将断剑拔出,在五指之间回旋绕舞,点水踏浪,高高跃起,笑道:“秃头鱼乾,快来受死!”

    于儿神早已听见山上远远的说话声,但他眼见那只是几个毛头小子,心中不甚在意。

    此时见拓拔野闪电般冲到,心中方才微微一凛:“这小子是谁?好强的真气。”

    侧头斜睨,见那少年英姿勃发,衣袂飘飘,右手之中一柄断剑“呜呜”绕旋,腰间斜插一枝艳红如火的珊瑚笛子,见所未见,一时也猜不出来路底细。心想:“他奶奶的,黄毛小儿,今日就算你是五帝十神,敢坏老子大事,也要送你到仙界喝奶去!”当下运转真气,“轰”地一掌划出,五指之上闪过一道黑光,玄色光弧急电般劈落,风声呼号。

    拓拔野心道:“这秃头鱼乾残暴狂妄,须得一招挫其锐气。眼下他轻敌大意,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当下毫不客气,猛地运转潮汐流真气,气流奔卷,刹那间灌入右臂,直达掌心。断剑“呼”地一声紧握手心之中,一道碧光微微一闪,断剑突然光芒大作。

    他纵声笑道:“秃头鱼乾,自不量力!”斜劈疾斫。

    断剑气芒爆涨,陡然成了两丈余长的青色光剑,迎风怒砍,以剑为刀,登时卷引狂烈气浪,“碰”地一声与于儿神的那道劈空掌刀猛烈相撞。

    于儿神只觉鼻息一窒,自己那道黑色光弧刹那崩散,一道凌冽无比的气浪当胸劈来!

    心中大骇,猛地调集真气,抽开铜柱上的奇形长刀,双掌错合,闪电般拍出;玄水真气气势滔滔,仿佛一道巨大的光盾旋转抵挡。

    又是“碰”地一声爆响,气浪震舞,将他猛地朝后推去。“吃”地一声,护在身前的气盾突然裂开一个一尺来长的口子,一道锐利无匹的剑气闪电般刺入。

    于儿神魂飞魄散,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子究竟是谁?好生厉害!”双掌立时一夹,真气澎湃,硬生生将那刺入的剑气卡住,再猛然交错,方将那剑气绞碎。但心中惊惧莫名,原先狂妄气焰已经烟消云散。

    这于儿神原本是水族十仙之一,真气法力早已是仙级境界,只因其早年犯过,被剥夺官爵,还险些被斩杀,因认罪恳切,被烛龙开恩流放洞庭湖。

    在流放的几年间,因自恃正统,与此地流囚格格不入。在一次流囚叛乱之中,他竟协助此地守神,斩杀起事首领,平叛有功,因而被赐还自由之身。此后他感恩戴德,更加为烛龙卖命,官爵也逐渐恢复。

    眼下虽然尚未升回水族十仙之位,但其本事其实犹在百里春秋等人之上。这也是其何以自恃极高,骄狂暴虐之故。

    以拓拔野眼下的真气,最多只能勉强与他相敌,相斗一久,必定落尽下风。但拓拔野乘他麻痹大意之机,借助无锋剑的神器灵力,奋起真气一招进击,将他随意挥洒的劈空掌刀须臾破碎,再挟此雷霆余威,将他仓促间调集的气盾闪电刺破,从而大大挫败了他的锐气与信心。

    乘着于儿神惊魂未定之机,拓拔野气势滔滔,又是*似地猛攻而来。剑气纵横,气浪澎湃,刹那间将于儿神逼得手忙脚乱,心中惊骇,一时竟生出些许怯意来。

    拓拔野痛恨其残暴卑劣,下手毫不留情,杀气凛冽,气势如虹。相较之下,于儿神轻敌麻痹,失了先机,此后步步受制,连调息反击的时机都没有,只能以一双肉掌相敌。

    心中惊惧,气势大馁,不免有些缩手缩脚,一连百余招后仍然被逼在下风。

    但他真气超卓,经验丰富,实非眼下的拓拔野可以匹敌。又斗了数十招后,于儿神惊愕慌乱之心已经镇定下来,渐转从容。心中却是极为纳闷,不知这少年究竟是谁,又何以横插一脚,与自己生死相搏?冷笑道:“小子,你可知此处是什么所在?竟然敢到这里撒野捣乱!”

    拓拔野掌剑齐飞,锐气纵横,不容他有丝毫喘息余地,笑道:“自然知道,这里便是你葬身之地。”

第七章 倾山倒海

    拓拔野见如许占尽先机下的全力猛攻亦不能奏效,心中对这秃头凶神的实力也不禁有些钦佩,心道:“此獠真气极强,杀他不死;再这般缠斗下去,只怕被他缓过神来。

    须得先设法将湖底众人救出,乱其阵脚,再集结众人之力,伺机下手。”

    正寻思六侯爷三人在湖底究竟进行得如何,忽听“咿呀”之声突然大作,周围群山之颠,纷纷出现无数黑点,瞬间逼近,竟然都是巨大的青色怪鸟;略一计算,竟有逾千之数。

    天空群鸟盘旋,密雨似的俯冲而下,直扑水中。波涛汹涌,水面倾摇。

    过了片刻,突然水花四溅,大群青色怪鸟再次从水底扑翅高飞。万千羽毛中,哥澜椎与班照并肩破浪而出,踏空翻腾。

    拓拔野眼角扫处,见两人身上尽是鲜血,手上弯刀也不断有血丝滴落,心中微惊,只道两人在水中遭了暗算。但见二人振臂狂呼,精神抖擞,在半空刀光挥舞,斩落不少扑袭而来的怪鸟,方知他们身上的血乃是鸟血,心下立安。

    怪鸟前仆后继,喙似利箭,翅扫狂风。哥澜椎与班照虽然勇悍,但也有些吃力,踏浪缠斗片刻,双臂后背连连被啄伤抓破,鲜血长流。重又潜入湖底,群鸟盘旋呼叫,也随之扑入水中。

    如此反覆,两人虽杀了众多怪鸟,却也受了不少创伤。

    水花激涌六侯爷飘然跃出,从湖面踏步奔来,摇头传音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水妖也忒恶毒,湖底七百余人各个都被混金玄冰铁链穿透琵琶骨,锁住双脚,想要凿开太过困难。”

    拓拔野微感失望,心中念头飞闪,传音道:“侯爷,你设法将这秃头鱼乾拖上片刻,我到湖底去看看。试着以断剑斫开混金玄冰铁链。”

    六侯爷点头道:“这等货色只管交给我,你去吧!”右手一震,袖中滑出一支三尺长的黄金棍,轻轻一抖,“呼”地一声变成一杆八尺来长的黄金长枪,枪尖透明如冰雪,寒气森森,也不知用什么金属打造而成。哈哈笑道:“太子,杀鸡焉用牛刀,这条小鱼乾就由我来打发吧!”

    拓拔野笑道:“也罢!胜之不武,还是交给你吧!”剑气蓬然呼卷,青光纵横,将于儿神蓦地迫退,猛一翻身,闪电似的没入湖心波涛之中。

    六侯爷枪尖急电迅雷,滔滔不绝地攻袭而去,于儿神来不及喘息,又被笼罩在闪闪金光之中。

    湖水冰冷,清澈透亮。拓拔野施展“鱼息法”,借助周身毛孔呼吸,在水中自由穿行。

    翩然穿梭,转眼已到湖底。飘摇水草之中,几根玄冰铁柱巍然矗立。几根粗大的混金玄冰铁链从那铁柱上拖曳开去。湖底无数大汉盘腿而坐,一条混金玄冰铁链从他们琵琶骨上串联而过,另一条混金玄冰铁链则缠锁住他们的双足,迤逦蜿蜒。

    众大汉见他游鱼似的翩翩而来,都微微诧异,不知他是何许人。

    拓拔野传音道:“各位朋友,我是东海龙神太子拓拔野,也是汤谷流囚的首领,乃是烛老妖的死敌;今日路过此地,当竭力帮大家离开这洞庭湖底。”

    众人大喜,纷纷接耳相传,片刻之后,这湖底七百余名水族流囚都已知道这少年乃是来解救自己的。瞧他年纪轻轻,都有些半信半疑,但既是龙神太子,又能突破于儿神与众怪鸟的封锁,来到洞庭湖底,必是有些本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众人渴望自由的强烈意愿,从未如此刻这般炽热如沸。

    拓拔野道:“你们有谁知道这湖底的机关吗?”

    一个大汉点头道:“这洞庭湖底共有七根玄冰铁柱和一根混金铜柱。两条混金玄冰铁链穿过七根玄冰铁柱,将我们锁在湖底。从南往北,第二根和第六根玄冰铁柱上,各有七道混金铜锁,如果能将这十四道锁打开,我们便可以出来了。”

    那大汉顿了顿,又指向南侧湖底深处道:“那赤老爷子便是被压在洞庭山底五色石下,全身上下缠锁着紫火赤晶链和北海玄冰冷玉索。一链一锁都缠绕在混金铜柱上,只要于老妖将混金铜柱的机关启动,那一链一锁就会越缠越紧,甚至将赤老爷子绞得形神俱灭。”

    拓拔野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这混金玄冰铁链有多坚硬,且让我试上一试。”

    意如明月,气似潮汐,转眼间真气磅礴,直贯双臂,他大喝一声,双手握剑,朝着那拳头粗的混金玄冰铁链奋力斫下。

    一道眩目青光蓬然爆闪,湖水朝两侧陡然翻卷。周围众大汉只觉水浪奔腾,瞬间将自己猛然抛起,又听轰然巨响,全身剧震,那混金玄冰铁链狂烈震动,将琵琶骨震得几欲断裂,痛入骨髓,登时晕厥过去。

    拓拔野一剑砍下,被那剧烈的反震之力震得虎口酥麻,险些翻身后退。眼见无锋剑迸了一个细小的缺口,那混金玄冰铁链也不过裂了一道细纹。再看周围几十名大汉,双肩鲜血长流,昏死过去;心中大为歉疚,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铁链好生坚硬。

    纵然我费尽全力,将它劈断,那时这七百多好汉只怕也被震死了大半。”心下微微沮丧,突然想到:“是了!怎地忘了那御风之狼?他既是大荒第一神偷,对于撬锁之道必定深有研究!”心中大喜,传音道:“列位朋友,我去去就来。”

    猛地弹腿,箭也似地飞射而上,“哗啦”一声冲破水面,高高跃起。

    此时云天雾水,四下苍茫。漫天怪鸟盘旋扑击,哥澜椎二人逐波踏浪,叱喝激斗。

    再看那六侯爷与于儿神,形势已然完全变化。于儿神掌风呼啸,气浪如刀,将六侯爷完全压在下风。六侯爷虽然脸上蛮不在乎,谈笑风生,但已抵挡得颇为吃力,黄金长枪已是守多攻少。

    拓拔野传音道;“侯爷,再多撑片刻。”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瞧我怎么戳他十七、八个大窟窿。”话音未落, “哎哟”一声,腿上已被于儿神掌刀扫中,鲜血长流。

    拓拔野哂然一笑,但瞧这光景,六侯爷仍可支持一段时间,心下稍稍放心。踏浪腾空,御风急电穿行,直往山上奔去。

    真珠满脸担忧神色,见他完好奔来,悬挂了半天的心方自落了下来。洛姬雅坐在树枝上,双腿一荡一荡,满脸甜笑,似乎正瞧得有趣。“格格”一笑道:“拓拔大侠,打不过就跑了吗?”

    拓拔野来不及说话,一把提住御风之狼的衣领,腾云驾雾直往洞庭湖上冲去,口中叫道:“狼兄,眼下是你大出风头的时刻到啦!”

    御风之狼眼见湖水波光,粼粼扑面,早吓得魂飞魄散,叫道:“拓拔爷爷,你就饶了我吧!刀山火海都去得,就是这水里我是万万不去。”

    拓拔野笑道:“性命攸关,今日喊我祖宗也没用。”

    断剑飞舞,顺手砍下山上四杆长竹扛于肩上;插剑回鞘,真气积聚左掌,如电挥闪,转瞬间,那四杆长竹已被他以长生真气结合得天衣无缝,化为长及十六、七丈的竹子。

    身影如飞,刹那已到湖上。水气清寒,波涛扑面而来,御风之狼叫苦不迭,暗呼: “我命休矣!”还未来得及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已经冲入洞庭湖中。

    御风之狼只觉当面被水浪劈中,一片晕眩之中,鼻中、口里、双耳之内齐齐灌入冰冷的湖水,登时胸滞气岔,惊慌失措,胡乱扑腾。

    突然背后一掌拍到,一阵浩荡真气如暖流四溢,瞬息间将灌入的湖水猛地逼退出去。

    耳旁听见拓拔野笑道:“狼兄放心,拓拔野在此岂能让你有所闪失?”鼻上一紧,突然一股清凉新鲜的空气滔滔不绝的涌将进来。心中登时大宽,睁眼望去,只见拓拔野在他身旁,一手托住他的后背,翩翩如鱼,朝洞庭湖底游去。

    自己鼻脸之间,不知何时套上了一杆长竹,直破水面之外,湖上的空气便由这竹子源源不断地吸入鼻中。

    御风之狼又惊又喜,向来畏水的他,此刻竟能宛如游鱼一般在水底深处这般自在穿行,实是犹如做梦一般。淡蓝透澈的水中,鱼群川流不息,碧绿水草在湖底白石黑岩的缝隙飘摇。耳边寂然无声,宁静得仿佛沉淀于午夜的梦中。原来水底竟是这般的美丽,足以让人将一切忘记。

    御风之狼正心神迷醉,忽听拓拔野道:“狼兄,咱们到了。”御风之狼转头望去,见数百人被铁链串联,缚锁湖底,“啊”地张嘴惊呼,湖水登时灌了进来。连忙将嘴闭上。

    拓拔野拉着他到了一根直径逾丈的玄冰铁柱旁,指着那铁柱上七支硕大的混金铜锁,道:“只需将这七道锁打开,他们就可以出来了。普天之下,除了第一神偷狼兄之外,没有第二人能将这七道锁撬开。这七百多人的性命,就全看狼兄了!”

    御风之狼被他这么一吹一捧,登时飘飘然忘乎所以,得意地拍拍胸脯,满脸傲然之色。

    拓拔野大喜,道:“多谢了!狼兄请!”

    御风之狼正要动手,突然想起一事,心道:“稀泥奶奶的,此时再不敲上一竹杠,岂不是大傻蛋吗?”徐徐转身,望着拓拔野嘿嘿而笑。

    拓拔野见他目光贼忒兮兮的,突然明白,笑道:“放心吧!只要撬开这锁,我定然让侯爷将你体内的海蝎蛊取出来。”御风之狼点点头,又摇摇头,笑容更为奸诈。拓拔野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倒会乘火打劫。好啦!将那些宝贝也一道送还给你。

    这总成了吧?”

    御风之狼这才点头不已,笑容可掬地转身摩挲着那混金铜锁,仔细端详。

    拓拔野想起先前那流囚所说,那神秘的“赤老爷子”被压在南恻洞庭山下,心中一动:“那人本事之强,与雷神不相上下。倘若能将他先救出来,那秃头鱼乾必定不是他的对手。”

    当下与御风之狼嘱咐几句,迳自朝南侧湖底游去。御风之狼此时已对那鬼斧神工的混金铜锁构造大感兴趣,浑然忘我,丝毫没有听见他所说之话;直到拓拔野游出百丈之外,才突然想起自己孤身一人被他丢在这洞庭湖底。惊慌失措,见那数百大汉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事关一世英名,唯有硬着头皮,强自镇定,继续寻思那混金铜锁的破解之法。

    南侧湖底的湖水远比湖心浑浊,阴冷异常。灰蓝混沌中,拓拔野瞧见一道紫色金属长链和一道黑色金属链在湖底拉得笔直,直指南侧湖底。正是之前捆缚赤虬的两道链子。

    当下顺着那紫火赤晶链,飞速朝前游去。

    湖水阴寒彻骨,道道奇异的湖底水浪一波一波地涌将而来;鱼群渐少,连水草也逐渐稀少。再游了数十丈,湖底已是一片荒凉景象,灰蒙蒙的一片,空空荡荡。

    突然两道汹涌的水波夹击而来,扭头扫望,只见一左一右,两只紫色怪兽咆哮着猛扑而至。怪兽似龙非龙,狮髯鱼鳞,六爪飞舞,长尾似蛇,血盆大口獠牙交错,“呼”

    地一声,喷出幽蓝色的火焰,穿透湖水,似箭电射。

    拓拔野翩然辗转,避开那两道火焰,泥鳅似的从那两只怪兽中间窜了过去。拔出断剑,默念解印诀,白龙鹿登时从断剑之中猛扑而出,狂吼着回身朝那两只紫色怪兽冲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迳直前游。

    忽然听见一人嘿然笑道:“小子,这里可不是让你游泳玩儿的。快快走吧!别平白丢了性命。”正是那赤虬的声音。

    拓拔野微笑道:“东海龙神太子拓拔野,见过赤老爷子。”蓝灰迷蒙中,看见那条赤色虬龙被紫火赤晶链紧紧缠绕,弓身盘旋。大半个身体被压在湖底洞庭山下,动弹不得。

    赤虬龙须飘舞,哈哈笑道:“龙神太子?你识得我吗?拜见我做甚么?”

    拓拔野不以为忤,微笑道:“拓拔野不知前辈是谁,只是经过此处,见于老妖暴虐凶残,心中义愤。恰好我又专爱和水妖捣乱,所以特地来此,看看能不能帮上前辈什么忙。”

    赤虬狂笑不止,喘息道:“有趣有趣!小子你不明究底,不问青红皂白,就因看着水妖不顺眼,便要救我出去吗?”

    拓拔野道:“正是。”

    赤虬嘿然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如果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又怎会被这些狗屁铁链缠住,压在这鸟屎山下一百多年?你就不怕老子出来第一个宰了你喂饱肚子?”

    拓拔野被他这么一说,倒也微微楞住。不错,这赤虬究竟是什么人物,为何被压在山下,他尚且一无所知。倘若他当真是十恶不赦的凶徒,自己这般放他出来,岂不是太过轻率了吗?但他自幼以来,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无论好恶善良,总能一眼识辨。这种直觉相伴已久,从未出错。先前在山腰,见赤虬为数十冤死的大汉,愤怒咆哮,雷霆一击,便觉此人定是正直勇烈的血性汉子。盖因此故,才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要将他解救出来。

    当下直望那赤虬双眼,见那双火眼坦荡无畏,带着一丝调侃与嘲弄之意注视着自己,于是微微一笑道:“忠奸善恶,从眼中一望可知;如果前辈当真是一个凶残暴虐的奸恶之人,那么拓拔野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前辈碎尸万段。”

    赤虬微微一楞,仰天狂笑不已,喃喃道:“想不到老子在这五色石下呆了一百多年,大荒中竟出了这样的人物,妙极妙极!”突然叹息一声,摇头道:“山河易色,故人不再;我就算出去了,又有什么趣味?小子,你走吧!当今天下是你们的天下,老子在这里呆了一百多年,也已不想挪窝啦!”

    拓拔野笑道:“眼下大荒中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物越来越多,前辈在这里呆着不寂寞吗?况且大丈夫死当死于高山之颠,沧海之上,困死这混沌湖底岂不是太窝囊了吗?”

    赤虬眼中闪过一道霸冽之色,嘿嘿一笑,又突然转为怅惘。沉吟道:“小子,你从何处走来?”

    拓拔野道:“从空桑山一路朝西南到此。”

    赤虬道:“那你没有经过瑶碧山了?”见拓拔野摇头,眼中登时露出失望的神色,低声道:“此时瑶碧山上香草茂密,山谷中的紫情花想必已经开满山坡了吧?”声音低沉惆怅,与他先前迥然两异。

    拓拔野正要说话,忽听“当唧”脆响,紫火赤晶链与支冰冷玉索突然齐齐束紧,朝右绞缠。赤虬全身一震,又被收缩了几分,从茫然中惊醒,火目红光,哈哈笑道:“那小鱼乾又在替老子搔痒啦!”

    拓拔野蓦地一惊,难道六侯爷已经支撑不住了吗?叫道:“前辈稍候!我去去就来。”

    刚一转身,白龙鹿恰好扑到,摇头晃脑满脸得意神态。目光扫处,那两只紫色怪兽已经遍体鳞伤,连浓密狮髯亦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绺。见白龙鹿望来,吓得掉头就跑,转眼不知西东。

    拓拔野笑道:“鹿兄果然了得!”骑上鹿背,冲上洞庭湖面。

    相隔不过一盏热茶的工夫,湖面的形势竟然又已大为改变。哥澜椎、班照两人虽然遍身是伤,却越战越勇,刀光及处不断有怪鸟悲啼摔落。湖面上血光翻腾,漂了许多羽毛,引来无数鱼群争相夺食。

    眺望湖心混金铜柱,六侯爷身上几处伤口鲜血淋漓,左腿似乎受了重伤,一瘸一拐,但口上谈笑依旧。黄金长枪金光眩舞,只是力量与气势已经大大不如。于儿神狞笑不语,右手紧握那长刀刀柄急速奔行,带动铜柱快速转动,绞扭紫火赤晶链。左手随意挥洒,掌刀光芒电舞,轻而易举将六侯爷的黄金长枪化解开来;偶一反击,便攻得六侯爷颇为狼狈。

    拓拔野心道:“糟糕,六侯爷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就算能撑得住,由得那秃头鱼乾这般转动铜柱,只怕不消一会儿,那赤老爷子就要形神俱灭了。”当下便要驾御白龙鹿踏浪奔去。

    忽觉阴冷妖魅之气随风袭来,扭头望去,却是流沙仙子洛姬雅飘然乘风而至,嘟个嘴摇头叹息道:“你们这群呆子,没有本事却又偏生打肿脸充胖子。若由你们胡闹,仙子何时才能到得灵山?”手如兰花,接连绽放。道道银光急电飞舞,朝于儿神怒射而去。

    拓拔野大喜,六侯爷笑道:“仙子果然疼我,瞧不得我受欺负。”嘴上讨便宜,却又忌惮这妖女着恼之下反戈相击,连忙又加了一句道:“咱们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早日赶到灵山去!”

    洛姬雅哼了一声,子母蜂针接连不断,回旋穿射,登时逼得于儿神停下身来,拔出奇形长刀,凝神抵挡。

    拓拔野笑道:“这秃头鱼乾就交给你们啦!”

    六侯爷笑道:“放心吧!我们携手对敌,心有灵犀,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突然“哎呀”一声,受伤左腿被洛姬雅一脚踢中,险些掉下水去。

    拓拔野哈哈大笑,紧贴白龙鹿背脊,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弧,直没水中。洛姬雅既已出手,拓拔野心中登时大定,心想:“这妖女除了好毒、出手稍稍毒辣之外,也不见如何凶残,比之这秃头鱼乾不知可爱了多少。”

    冲到湖底之时,御风之狼正拿着混金铜锁,抓头挠耳,满脸沮丧之色,显是尚未找出破解之法。见拓拔野到来,连忙一扫颓唐,枯黄的瘦脸喜气洋洋,做出胸有成竹之态。

    拓拔野此时已不如先前那般着急,微笑道:“狼兄,多想想那一大袋的宝贝。只要打开这几把小锁,你就可以带着那袋宝贝远走高飞了。这样是不是觉得心情激动,脑袋灵光得多了?”

    御风之狼眼中登时放出光来,脸上慢慢地绽开笑容,传音道:“是极是极!我已经找着一些感觉了。”

    拓拔野笑道:“既是如此,我就不耽误你了。”朝着湖底众大汉朗声传音道:“诸位朋友,今日拓拔野必定要让各位离开此地重得自由。还请各位耐心等上一等。”众大汉满脸欢喜,纷纷拜倒。

    拓拔野微笑回礼,骑着白龙鹿又往那赤虬受困处赶去。心中寻思:“有大荒第一神偷御风之狼在此,那七百多大汉的混金锁定然可以打开。只是那赤老前辈身上所缚的紫火赤晶链却没有可以开启的铜锁,又坚不可摧。身上压的五色石洞庭山更是重逾万万斤,怎生才能将他解救出来呢?”

    重回那冰冷湖底,两只紫色怪兽远远瞧见白龙鹿就跳将起来,落荒而逃。

    赤虬见他回来,嘿然道:“小子,你的朋友本事不小,竟能将那小鱼乾缠住。”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赤老前辈,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这紫火赤晶链既是由人锁上的,必定就有开启的法子,不知前辈自己知不知道呢?”

    赤虬嘿然笑道:“你可知这紫火赤晶链是由谁接锁上的吗?一百多年前,赤帝、黑帝两人联手,贯注真气,才将这紫火赤晶链结得天衣无缝。嘿嘿,就算你找到接处,又岂能断开?”

    拓拔野皱眉道:“难道当真就没有破解之法吗?”

    赤虬道:“嘿嘿,当日他们锁我之时,就从未想过要将这解开。倘若只是将我肉身压在五色石下,他们岂能将我困住?所以才想了这等恶毒的法子,用这紫火赤晶链将我锁住,又集合两人的念力,以封印魔法将我元神困在这紫火赤晶链之内。就算我能将这五色石山推翻,元神依旧被这鸟链囚禁在里边,只需转动混金铜柱,就可以将我的元神与肉身一齐绞灭。”突然怪笑道:“这法子虽然卑劣,不过也不是全无破解之法。”

    拓拔野喜道:“是吗?那是什么法子?”

    赤虬嘿然道:“只要能将我的元神从这紫火赤晶链的圈囿中释放出来,自然就有法子弄断这根鸟链子。”

    赤虬斜睨着拓拔野笑道:“小子,倘若我能将元神寄于你躯体之内,以我的念力和真气,再加上你腰间的这件神器,自然可以将这鸟链子斩得稀烂。”

    拓拔野大喜道:“如此妙极!不知怎样才能让前辈元神寄体?”

    赤虬眯起火眼,红光爆闪,盯着他看了半晌,哈哈狂笑道:“小子,你可知我的元神远远强盛于你,如果我元神寄居你躯壳之后,赖着不走,只要我乐意,你的元神就会被我吞噬,从此烟消云散。”他顿了顿,冷冷道:“你的躯壳年轻强壮,脸蛋又长得标致得很。我为什么还要费尽力气找回压在山下的这把老骨头?嘿嘿,小子,你就不怕吗?”

    拓拔野笑道:“前辈断断不会是这样的人。”

    赤虬冷笑道:“是吗?小子,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就这么相信我?”

    拓拔野微笑道:“不错!”

    赤虬哈哈狂笑,直笑得眼泪迸溅,仿佛一生一世都没有听说过这等可笑的事情。过了半晌才喘息着说道:“有趣有趣,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突然沉声道:“小子,听着,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咱们两个人的元神都会灰飞烟灭。”

    拓拔野点头,凝神聆听。赤虬道:“这紫火赤晶链乃是火族神兵,而你腰间的那柄无锋剑却是木族神器。五行之中木生火。以你的无锋剑与我身上的紫火赤晶链相接,便可以成为你我躯壳之间的通道。我的元神便可以经由这紫火赤晶链与无锋剑进入你的体内。”

    拓拔野虽然没有修行过“元神离体寄体大法”,但对这原理却是颇为了解。赤虬的元神被紫火赤晶链所困,原本不能逃逸出紫火赤晶链之外,但无锋剑恰好与赤晶链相生,是以赤虬的元神倘若足够强大,便可以藉此桥梁,寄人他的体内。

    赤虬沉声道:“倘若当我的元神进入你的躯壳之时,这紫火赤晶链或无锋剑发生一丝震动,我们的元神就会彼此冲撞,立刻两败俱伤,形神俱灭。”

    拓拔野心中微微一凛,无锋剑在自己之手,自己念力积聚,自然可以保证不丝毫震动。但是那紫火赤晶链缠绕于混金铜柱上,倘若那时那秃头鱼乾恰好寻机转上一转,又或是某人甚至某条鱼不小心将那紫火赤晶链动了一动,那岂不是大倒其楣?

    见赤虬龙须摆动,双眼讥嘲地望着自己,心中登时升起万丈豪情,哈哈笑道:“前辈,来吧!”

    白龙鹿在水中摇头嘶鸣,一口咬住他的衣襟,将他拼命朝后拖去。赤虬哈哈笑道: “小子,你的朋友在劝你别做这等荒唐事呢!”

    拓拔野轻拍白龙鹿脖颈,道:“鹿兄,放心吧,”断剑一闪,抵在紫火赤晶链上。

    白龙鹿嘶声长鸣,气泡滚滚。眼见拓拔野剑已触着赤晶链,只有舔了舔拓拔野的手,依依不舍地跳了开去。

    赤虬木无表情,淡淡道:“小子,你想清楚了吗?可别怪我没提点你。”拓拔野微笑不语。断剑笔直横举,手臂不动如山。

    赤虬火目紧盯在拓拔野的身上,瞳孔渐渐收缩。过了半晌方才叹道:“拓拔小子,你果真是个人物!”稍一停顿,纵声长啸道:“小子,我来了!”

    拓拔野突觉那紫火赤晶链红光爆闪,眩目刺眼,周围的湖水仿佛刹那爆炸开来,道道水纹急速奔散。一道汹涌的气浪从断剑奔雷般撞入自己掌心,沿着经脉熊熊烈火似的一路蔓延狂烧,双耳轰然一响,意识登时模糊。仿佛自己被千钧之力陡然撞击,元神在躯壳之内崩爆,险些便要离体逸散。

    神志清醒的最后一刹那,听见白龙鹿悲声嘶吼,睁开眼望去,却看见漩涡狂舞,光芒迷乱,就在这时,那紫火赤晶链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

    洞庭湖上,细雨如织,水雾迷蒙。风中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湖心浪涛滚滚,于儿神与流沙仙子、六侯爷激斗正酣。

    于儿神越战越惊,这女童似的娇小女子,满脸纯真甜蜜的笑容,但出手之毒辣却是生平罕见。那七十二根细如蜂刺的银针变幻莫测,如影追随,仿佛水银泻地,聚散无形。

    以他刀风真气之猛烈,竟不能撼动其分毫。最为可怖的,却是她那阴柔妖魅的真气,仿佛寒夜冷雾,笼罩无垠,又如同密林游蛇,环伺在侧。真气之强,竟然不可预测;稍有不慎,定会被她致命猛击。

    倘若只有她一个人倒也罢了,偏生那瞧起来玩世不恭的风liu男子又骁勇无匹,虽然身受重伤,依然将一杆黄金长枪舞得霸道凶猛,犹如骇浪狂风。两人一刚一柔,阴阳互济,登时令他备感吃力。

    他在这洞庭湖上蜗居了三十年,坐井观天,今日始知江河日异,大荒中竟又出了这么多少年俊彦。不知这几个瞧来年纪轻轻的少年男女,究竟是什么人物?心中惊怒之下,更起了狂烈的杀机。

    金枪狂舞,银针纵横。于儿神奇形长刀光芒爆闪,狂吼声中将体内真气提升到最强境界,刀气及处,犹如霹雳惊雷,一时间洞庭湖上浪涛高溅,水花怒舞。三人在波涛巨浪之中,环绕着混金铜柱穿梭围斗。

    于儿神长刀大开大阖,风雷隐隐。猛攻了十余刀后,突然低头闪电冲出,反撩一刀, “当”地一声,将六侯爷的金枪震得冲天飞起。顺势当胸一脚,立时将六侯爷踢得高高飞起,落入水花之中。

    于儿神心中得意,拧声狂笑,凶暴狂妄之态复萌。刀光漫漫,全力猛攻洛姬雅,务求一鼓作气将她斩杀。洛姬雅被他怒浪飞卷似的刀光迫得不断后退,如扶风弱柳,随时都要断折一般。于儿神狞笑道:“臭丫头,再吃老子一刀!”刀气爆涨,卷引漫天水浪,仿佛银河飞泻,轰然斩落。

    洛姬雅素手交错,黄光爆闪,阴柔气浪与那狂猛刀气一撞,登时迸散。洛姬雅“哎哟”一声,娇躯朝后摔落。于儿神大喜,呼啸声中,狂风前行,刀光交错怒斫而下。

    漫漫刀光中,却见这黄衣少女突然朝他甜蜜蜜地灿然一笑,微微一楞,蓦地感觉后脑有七十二道凌厉森寒的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射而来。心中大惊,即刻算出自己刀光还未触及那黄衣少女,就要被那蜂针射中。

    当下猛地拧身,刀光霍然回卷,登时将那一蓬银针击得冲天飞起。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洛姬雅指尖一弹,三道淡蓝气箭电射而来,惊骇之下再次斜身闪避,脸上微微一疼,那三道气箭从离他右颊两寸处擦过。正暗呼好险,忽觉脸上奇痒,“哧”地一声,青烟升腾,脸上烧灼。低头朝湖面望去,他的右脸竟然皮焦肉烂,刹那间只剩下森森白骨。

    惊怒如狂,嘶声怒吼。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是了,这天真女童当就是近二十年来声名鹊起的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二冷汗涔涔,又悔又怒,自己实在太过托大,狂妄至斯,竟连这妖女的子母蜂针和玉兕角都没有认出来。

    于儿神电光石火之间,当机立断,猛地挥刀自斩。惨呼声中,血光迸溅,碎骨飞扬,竟然一刀将自己中毒的半边脸面齐骨剁断!

    洛姬雅跳了起来,拍手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没脸见人吗?总算还有点羞耻之心。”素手举起玉兕角,呜呜吹将起来。

    银针呼啸,又从四面八方围射于儿神。他强忍锥心剧痛,右手手掌在断脸上一按,默念“玄水微波诀”,将伤口愈合;左手挥刀,将子母蜂针抵挡在六尺开外。

    那阴寒真气随着玉兕角的号声跌宕奔流,在他身侧缭绕盘旋,仿佛毒蛇吐信,伺机而发。

    水浪开处,六侯爷横握黄金长枪跳了出来,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秃头鱼乾,侯爷我……咦!”突然一楞,哈哈大笑道:“侯爷下去洗个澡,你就变成扁头鱼了吗?

    妙极妙极,再变成比目鱼让侯爷瞧瞧。”

    于儿神愤怒得肺都要炸裂开来,突然嘶声怒吼,“轰”地一声,全身爆射出紫黑色的光芒,仿佛一团巨大的气波,四面八方猛然扩散。湖面登时凹陷,激起冲天怒浪。四周风雨也随之纷乱卷舞。就连上空飞过的几只怪鸟也尖叫着被那无形光波冲得破云而去。

    于儿神秃头忽然碎裂,仿佛龟裂的大地受春雨滋润,长出嫩绿的新芽。那硕大而凸出的头额蓦地裂开,四只黑色的蛇头破壳而出,继而双耳、鼻孔、口中也倏然长出五只蛇头。九只蛇头以惊人的速度,急剧变大。碧目凶光,长信吞吐,赫赫有声。

    强壮的躯体在“喀啦啦”的爆响中急剧变化。刹那之间,竟已变成了长着九只蛇头的巨大怪物,身如龙兽,双手化为粗长的龙爪,两腿粗似猛犸,鳞甲遍布。长尾近五丈,在空中霍霍挥舞。那柄奇形长刀呛然一声,急速旋转,陡然嵌入他的巨尾之梢,浑然一体。

    六侯爷笑道:“叫你变成比目鱼,你却变成这等丑陋怪物,想吓唬侯爷吗?”

    于儿神仰天狂吼,九只蛇头笔直朝天,发出难听可怖的嘶叫声。蓦地长尾横扫,雷霆万钧地朝洛姬雅斩去。他化为兽身之后,真气暴增,又与那水族神兵九头鬼蛇刀化为一体,汲取神兵灵力,威力更是倍计。这尾刀横扫,虽然简单无奇,但真气之猛烈、速度之迅疾,更是匪夷所思。

    洛姬雅见他变为兽身,早已凝神戒备,他方甫微动,立时闪电般朝后飘退。饶是如此,仍然被那九头鬼蛇刀的刀风扫中,“嗤”地一声,裙角撕裂开来,露出雪白纤美的大腿。一道血痕从白腻的肌肤上划过,血珠飞洒。

    六侯爷登时目眩神迷,连眼睛都有些直了。突然勃然大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如此暴殄天物,辣手摧花,罪不可赦!”黄金长枪“呼”地一声,疾刺而出;风势滔滔,力道沉雄。

    于儿神九只蛇头齐齐扭转,猛地竖直张口,怒目吐信。巨爪一探,立时将那黄金长枪抓住,向下一拗,宛如圆弓。六侯爷脸色胀红,终于支撑不住,仰头喷出一口鲜血,双手震脱,再次如断线纸鸢,破空入水。

    于儿神狂吼声中,将黄金长枪冲天掷飞。长尾一震,九头鬼蛇刀铿然卡入混金铜柱。

    巨腿踏浪狂奔,“当唧”爆响,铜柱飞转,紫火赤晶链登时束直绞扭。

    当是时,从南侧洞庭湖上蓦地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众人扭头望去,只见湖面上闪起紫红色的耀眼光芒,光晕蓦地扩散。湖水突然隆起,四下迸爆,翻卷成二十余丈高的大浪,层层叠叠朝四面急速翻滚推进。

    又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当啷”巨响,于儿神全身猛地一震,嘶声怒吼,那九头鬼蛇刀嗡然弹出,铜柱飞速倒旋。湖面水花喷洒,那条紫火赤晶链在空中悠然抖舞,重新没入水中。

    漫天怪鸟惊声悲啼,想要振翅飞离,却在空中乱作一团,相互碰撞。哥澜椎、班照满脸惊异,与跃出水面的六侯爷站在一起,屏息眺望。

    于儿神狂吼震天,九头乱舞,仿佛又是愤怒又是恐惧。洛姬雅踏在汹涌澎湃的浪花之上,心潮激涌,忖道:“难道……难道拓拔野那小子当真……”

    便在此时,南侧湖面突然再次喷涌冲天狂浪,一声怒啸犹如万千焦雷轰然绽放,众人耳中隆隆,脑内晕迷,脚下一软,几乎便要翻落水中。

    南侧洞庭山那两座山峰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苍茫的云层之下,青色山颠蓦然崩裂, “轰隆”一声四下炸飞开来,万千巨石到处激射,犹如密雨般从高空陨落,湖面登时水浪冲天。天地摇动,尘土崩扬,一片灰蒙蒙中,那两座山峰已然化为尘烟!

    宏声巨响,一块方圆数十丈的五色巨石从那漫漫尘土石沙中高高飞起,重重摔下。

    山崩地裂,四野轰鸣。

    洞庭湖水仿佛突然倒卷,翻天覆地。漫天水浪中,那声怒啸万山响彻,一条巨大的赤色虬龙冲天飞起,张牙舞爪,破浪横空。

第一章 药山在望

    那赤虬横生飞舞,翻腾怒吼,天地焦雷,云霭崩散。

    一道金色的阳光破云而出,照在飞扬腾舞的赤虬身上,将它镀得宛如一条火焰金龙,闪闪发光。

    凉风拂面,白云飞扬,百年风雨的洞庭湖终于露出了艳阳蓝天。群山尽染,万里波光,巨石迸落如雨,万千尘土在阳光中欢跃地飞舞。

    众人仰头望去,碧空如洗,红日高悬,原本抑郁潮湿的心情登时烟消云散。

    耳旁是高山崩塌、巨浪奔腾的轰隆巨响,心中却激动喜悦,直想大声啸歌。

    赤虬哈哈狂笑道:“小鱼乾儿,你不是要老子的命么?还等什么?”于儿神九只蛇头扭舞伸缩,又是愤怒又是恐惧。突然嘶声大吼,偌大的身躯竟然如闪电般怒射而出;双爪飞扬,巨尾电扫,三道淡黑色的强猛光波眩舞如狂,从三个方向攻袭赤虬而去。

    真气猛烈,黑光扫处,漫天坠落的巨石轰然炸裂为纷扬碎末。

    赤虬纵声笑道:“小鱼乾儿,你就这么点儿本事么?忒让老子失望!”翻腾摆尾,红光怒放,在空中闪起赤色光弧,呼啸着旋转劈落。

    轰然巨响,强光耀眼。红黑光芒交织,气浪层叠绽放,蓦地扩散开来,哥澜椎等人只觉胸口一滞,气息翻腾,险些便要跌入湖中。

    于儿神怪吼声中朝后倏然退却。那赤虬却呼啸着穿越当空气浪,全身绷直如利箭,电光石火迳扑于儿神。

    于儿神巨尾划起一道圆弧,阳光中亮起眩目森冶的白芒,“轰”地一声,那奇形长刀夹带惊天动地的力量,朝着直冲而至的赤虬当头疾劈而下。

    赤虬依旧毫不躲闪,只是哈哈狂笑,巨口张处,一道清冽雪白的气芒瞬间绽放。“当啷”一声暴响,于儿神痛吼失声,巨尾摇摆,嵌于尾骨的奇形长刀冲天脱飞。黑血喷溅,那道清冽白芒击飞长刀,余势末衰,迳直从于儿神左胸贯穿飞出,呼啸回旋。

    众人无不动容,六侯爷倒吸一口凉气,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秃头鱼皮的大尾巴扫落下来,力道何止千钧?竟被他吹了一口气就大败若此!这条赤龙究竟是谁?”

    正惊讶间,却听于儿神嘶声狂吼,揉身扑上,九只蛇头“咻咻”射出无数幽蓝

    色寒芒,双掌直推,光波爆舞,巨尾再次狂扫而至。

    赤虬哈哈笑道:“下去吧!”躯身蓦地翻卷而起,弯曲如弓,巨尾陡然弹舞电击,红光耀眼,瞬息将那漫天蓝芒与强猛气浪劈开,重重地抽在于儿神的九只蛇头上。

    “啪啦”巨响,于儿神嘶声惨呼,血浆进爆,九只蛇头登时被打得稀烂。又是“喀啦”一声脆响,于儿神断颈碎裂,捧着心口,从腹中发出凄厉不绝的惨叫,重重地摔入湖中,激起冲天巨浪。

    赤虬哈哈大笑,龙须飞舞。那道清冽白芒在空中呼呼旋转,倏然被他重新吞入肚中。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这赤虬招数瞧来殊为特异诡奇之处,明枪明箭,偏生威力狂猛,避无可避。那暴虐狂妄的于儿神竟三招不到,便被打得生死不知!

    当是时,湖面波涛汹涌,突然浪花逼开,无数人影大声呼叫着从湖中冲天飞超。有人狂喜长呼道:“拓拔太子!六侯爷!你们瞧见了么?我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便将这稀泥奶奶的十四道混金铜锁打开啦!”

    声音尖利得意,正是大荒第一神偷御风之狼。他在湖底苦苦钻研了近半时辰,终于灵光一闪,解开了第一道铜锁:此后势如破竹,片刻之间就将十四道铜锁尽数打开,得意狂喜,不能自抑。

    湖底群雄适才听得赤虬斩断链索,倾山倒海,冲天呼啸而去:心中已自振奋;此时一旦自由,更加欢喜若狂,簇拥着御风之狼冲出湖面,齐声长啸。

    湖面翻腾如沸,不断地有人影冲出。欢呼声、长啸声、怒吼声以及多年之后重见艳阳青山喜极而泣的长号声,此起彼伏,交织如网。

    有人厉声暍道:“我找到这秃头妖孽了!”众人望去,巨浪滔天,数十个大汉提着玄冰铁链破浪而出,铁链当啷交错,紧紧交缠着一个秃头凸额的半面怪人,凶睛碧光,撩牙匕现,歪着脖子,左手巨爪掩着胸膛,污血不断地从指缝问涌流出来。正是被赤虬打成重伤、跌落湖中的于儿神。

    于儿神恶狠狠地瞪着空中的赤虬,绝望、恐惧交相混杂。

    无数大汉怒吼着踏浪奔来,各自抢着拽住铁链的一端。有人叫道:“他奶奶的

    乌龟王八,将这狗贼大卸八块!”众人轰然怒吼,拉着铁链四面八方奔跃开来。

    血光喷舞,于儿神发出凄厉的惨嚎,铁链交错飞扬,块块血肉进溅开来,四下洒落。刹那间,这镇守洞庭湖的凶神,便被始得自由的水族流囚绞杀得寸寸飞散。

    群雄齐声欢呼,快意至极。

    御风之狼满脸得意的喜色,飘然掠到六侯爷等人身前,突然眉头一皱,叫道:“咦!拓拔太子呢?”

    众人心中一凛,四下扫望。人影穿梭,欢声鼎沸,却哪有拓拔野的身影?

    忽听空中那赤虬哈哈笑道:“你们的拓拔太子在湖底睡觉呢!现下也该醒啦!”

    此时南侧湖面浪花翻涌,传来白龙鹿欢快的嘶鸣声。众人扭头望去,拓拔野骑在白龙鹿背上,高高跃出水面,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踏浪疾驰而来。

    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醒得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么?”

    众水族流囚在湖面上纷纷拜倒,大声道:“多谢拓拔太子出手相救!”

    拓拔野连忙翻身跃下,回礼微笑道:“万不敢当!大家同仇敌忾,理应帮忙。”

    众人心中之感激无以复加,依旧长拜不起,只有御风之狼心中道:“他奶奶的,这链锁分明是我解开的,和他有什么相干?”

    原来那赤虬适才在湖底赤晶链被于儿神震动之前,已经透过断剑与紫火赤晶链,将元神寄入拓拔野体内。拓拔野元神被他这般猛一冲击,登时进散昏厥。而赤虬元神寄居拓拔野身体之内,集结两人的念力与真气,奋起神威,挥舞神器无锋,将紫火赤晶链与玄冰冷玉索齐齐斩断。继而元神迅速离体,重归自己虬龙体内,震飞压在身上的五色石,掀翻洞庭山双峰,冲天飞出。

    赤虬既已离开拓拔野体内,拓拔野的元神便重新凝聚清醒。当他醒来之时,瞧见链索断裂,巨山不再,立时明白赤虬已经成功逃离。当下驾御白龙鹿冲出湖面。

    岂料冲出湖面之时,大战已经结束:心中惊喜之余,不免又有些遗憾。

    那赤虬在空中哈哈大笑,突然红光耀目,众人凝神再望之时,他已变成一个男子,徐徐御风降落。但见蓬头乱须,乌衫褴褛,仿佛一个落拓不羁的浪子;掐算年纪,至少当有一百三、四十岁了,但瞧起来却仍然如同二十几许。虽然邋遢,但那满脸玩世不恭的微笑,眉丰间说不出是嘲弄还是忧郁的神色,都隐隐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魅力。众人瞧了片刻,均觉眼前一亮,分明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那男子笑道:“小子,你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胆子倒大得紧,将这七百多人从湖底解救出来,又助我离开此地。嘿嘿,你可知从今日开始,就算你头上有比这秃头鱼乾更多的脑袋也要被砍个精光么?”

    拓拔野笑道:“前辈,拓拔野的脑袋早就是悬赏之物了!到这大荒,原本就是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眼下不过塌了两座山峰而已,离我的目标还差得远呢!”

    那男子扬眉大笑,道:“妙极妙极!无风不成景,无险不成峰。大荒中从此不再寂寞!”转身摇头长笑,踏浪而行,衣袂飘舞,转眼间已到百丈之外。

    六侯爷等人见他辞不达意,不告而别,对助他重得自由的拓拔野竟连一声道谢也没有,心中都是大为诧异,觉得此人果然怪极。

    拓拔野见他飘然而去:心中怅然,大声道:“前辈,前路多风雨,请自珍重!”

    那男子哈哈长笑道:“天下之大,自有没风雨的地方。小子,你多保重吧!”

    余音袅袅,人影已在千重青山之外。

    拓拔野眼见他完全消失在水天群山之际,方才转过神来。见御风之狼贼忒兮兮地盯着他,咳嗽连声,自是心下了然,笑道:“狼兄此次手脚乾净俐索,立下奇功一件,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水族群雄纷纷附和道谢,赞颂如潮,言出由衷。御风之狼心下得意,生平撬锁偷窃无数,每每遭人痛恨,从未有如今这般受万人景仰,风光受用。突然心中一凛,忖道:“稀泥奶奶的,拿下宝贝溜之大吉才最要紧,可别中了这小子的圈套,吃了蜜汤糊弄过去了。”又板起瘦脸,咳嗽连声。

    拓拔野羌尔道:“侯爷,狼兄既已立下如许奇功,我看我们就不必再难为他了吧?”

    六侯爷瞥了那正紧张兮兮侧耳倾听的御风之狼一眼,笑道:“他奶奶的紫菜

    鱼皮,这小于定是乘火打劫敲竹杠了!太子既然这么说了,我就饶了他吧!”

    御风之狼大喜,又连连咳嗽。拓拔野微笑道:“是了,那一袋东西也一齐给了他吧!”

    六侯爷叹道:“当真便宜他啦!”

    哥澜椎瞪了御风之狼一眼,从怀中掏出那袋宝贝,连带海蝎蛊的解蛊药一道丢给了他。

    御风之狼喜动颜色,一把接住,笑道:“多谢太子、侯爷!”转身便走,突然顿住,回过身来绽开笑容道:“各位,小的可就告辞了!祝太子一行一路顺风,无往不胜!”

    六侯爷笑道:“走吧!走吧!”突然想起一事,嘿然道:“是了,我们的路程倘若走漏了一点风声,小狼儿,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侯爷我都要将你揪了出来喂海狗。”

    御风之狼打了个寒噤,笑道:“侯爷借小的百十个胆,小的也不敢。各位朋友,告辞了!”将宝贝揣入怀中,闪电般地窜了出去,踏浪御风,竟比那赤虬还快。

    拓拔野等人与他同行一路,于内心深处,也已将他当作朋友一般;此时见他离去:心中不禁也有些不舍。哥澜椎喃喃道:“龟他孙子,跑得这么快赶去投胎么?”

    洛姬雅在拓拔野耳边甜声笑道:“拓拔大侠,你可遂了心愿啦!解救了这么多人。想将他们一道带到灵山去么?哼哼,一路上浩浩荡荡近干人,那可威风得紧。上族的朋友们一定都会慕名前来拜访你哩!”

    拓拔野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他们此去灵山也罢,朝歌山也罢,都是轻装快马,避人耳目。眼下土族正值怪事连连,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重要之事,倘若这般大张旗鼓,带着七百余人前行,不到半路,只怕已被上族大军冲杀得七零八落了。

    心中稍一犹豫,已有了王意。当下朝那凝望他的七百余双眼睛大声道:“各位朋友,不知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一个大汉叫道:“他奶奶的,这还用说吗?我这一条命是太子救的,自然就归太子殿下了!从今以后愿意追随太子左右!”众人七嘴八舌地叫道:“不错!我愿追随太子殿下!”

    拓拔野料到他们会有此语,笑道:“多谢各位朋友。各位的命我是不要的,但这个朋友是交定啦!”

    众人齐声欢呼,都觉他平易近人,更加打定了主意。

    拓拔野又道:“那烛老妖是我的仇人,恰巧也是各位的仇人:倘若各位愿意与我一道联手打败老妖,那我再也欢迎不过。”

    众人叫道:“那是自然!那老妖不死,我们又怎能有自由?”

    众人被烛龙关在这洞庭湖底许多年,亲人朋友多被害死:心中对烛龙的仇恨铭心刻骨。听说拓拔野要与他们一道打败烛龙,无不欢腾。

    万里晴空,阳光媚好。洞庭湖浩渺烟波之上,欢声如沸,回音响彻群山。

    黄昏时分,夕阳斜照,山谷西侧山坡金光灿烂,无数苇草随风起伏招摇。这山谷中一片荒凉,除了这种长六尺余的黄色苇草,再也没有其他植物。放眼望去,金光摇曳,起伏如浪,倒真像是在苇草的海洋中行进。

    两骑四人在谷中悠然前行。左侧一匹似龙似鹿的怪兽身上,坐了两个少年男女,俊秀清丽,宛如一对璧玉,正是拓拔野与真珠。右侧的一只绿色昆虫怪上,骑着一个脸容俏丽天真的少女和一个英俊男子,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与龙族六侯爷。

    洛姬雅抿嘴笑道:“出了这山谷,就是一片平原,平原中的几座高山就是灵山啦!”

    六侯爷喃喃道:“可惜可惜,这般多走个几日几夜,岂不美得紧?”

    拓拔野道:“咱们走了大半日,也不知哥澜椎他们此时已到了哪里?”

    六侯爷道:“嘿嘿,他们大队人马在深山老林里爬行,哪有我们这般神速?”

    真珠担忧道:“只盼他们不要遇上坏人才好。”

    众人听她说得有趣,哈哈笑将起来。真珠飞红了脸,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暗暗纳闷。

    原来拓拔野虑及大军行进,太过招摇,对此行无益,便让哥澜椎与班照率领水族群雄先回东海整修,顺便向龙神、赤长老等人通报这月余来大荒发生的众多事情。

    为了确保哥澜椎等人安全回撤,拓拔野查遍《大荒经》,寻了一条最为荒僻安全的道路,可直接抵达东海。虽然这条路上绝少过往之人,但眼下大荒大乱纷起,众人心里仍不免有些担心。

    将出山谷,忽然隐隐听见有万兽奔腾的声音,又听见号角声声,彷佛有大军行进。众人微微一凛,洛姬雅皱眉道:“这可奇啦!谁敢到灵山脚下这般放肆?”

    白龙鹿闻着野兽气味,又开始兴奋嘶鸣。那歧兽见状,也不甘寂寞地扑扇起翅膀,杂讯大作。

    拓拔野心道:“这一路走来绝少太平,不知此次又会遇见什么事情?”众人驾御灵兽,朝着谷外飞驰而去。

    方甫冲出谷外,众人便吃了一惊,险些惊呼出声。

    碧草连天万里,树林星罗棋布,远处三座高山巍峨矗立,彩云缭绕。

    平原上干军万马,旌旗林立,群兽奔腾,井然有序。远远望去,少说也有数万之众,黑压压的望不到尽头,层层叠叠将那三座高山包围得水泄不通。

    风吹猎猎,夕阳照在那密林般的旗帜上,将数不尽的“黄土”二字照得分明。

    拓拔野心中一凛,奇道:“土族大军?为何将灵山包围?”

    六侯爷苦笑道:“莫不是他们的消息飞快,知道咱们大闹洞庭湖,赶来灵山,所以到此守候吧?”

    突然面色一变,咬牙切齿道:“是了,定是那只小狼儿!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下次见着了,定揭了他那张狼皮!”

    拓拔野摇头道:“决计不会!御风之狼虽然贪吃贪财,但还不至于如此。况且即便土族当真是为我们而来,也决计不可能在半日之内调集数万大军。”

    六侯爷道:“说的有理!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但这数万人哪儿下去,偏生挡在这灵山脚下作甚?”

    洛姬雅突然格格笑将起来,道:“我明白啦!你们只管放心吧!这些人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拓拔野忖道:“这些日子以来,侯爷一行不住地遇见土族大军,臂上都缠着灵带,显是土族之中有贵人夭亡:我在那松树林里,遇见黄帝少子被几族蒙面高手围攻,今日灵山脚下又遇见数万上族大军。

    这中间必定有些关联。不知土族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些什么,但却说不出来。看了看洛姬

    雅,见她笑若春花,心道:“这妖女定然知道些内幕,可却偏偏守口如瓶。”

    心中好奇,寻思着如何从她口中套出些风声来。

    正思虑问,忽听号角声声,战鼓咚咚,西侧蹄声滚滚,又有数千骑兵驾御诸多怪兽潮水般涌来。

    大军之中,一杆长约六丈的青铜大旗格外引人注目。旗幅猎猎,斜斜挥舞。

    那新到的数千骑兵便随着大旗指挥,有条不紊地转折前行,在灵山脚下西面的树林中列队待命。

    拓拔野心道:“想来那便是土族大军的司旗将军了,不知是谁?”六侯爷似是知道他的心事,随手抛来一支千里镜。

    拓拔野举起千里镜,凝神眺望。

    刀戈如林,旌旗飘飘。青铜大旗下乃是一辆极为高大的战车,八匹强壮的龙兽纹丝不动,宛如铁铸。

    战车上两名御兽战士肌肉纠结,面色冷峻,手上一枝长近两丈的长鞭斜斜上举。战车两翼,是两个手持青铜长戈的九尺大汉,雄厚的胸肌上纹了个古怪的凶兽图腾。战车后端两翼,一个弓箭手手持六尺长弓,另一个近卫士持

    盾握刀,昂然而立。

    这六名战士都巍然不动,若非衣袂飘舞,远远望去还道是铜铁铸成。

    战车正中铜椅上,一个高瘦的男子端然静坐,颜骨高凸,两腮深陷,宛如骷髅。白色的八字眉斜斜乳拉,灰色双眼似闭非闭,突然朝拓拔野电扫而来,亮起一道凶冽无匹的白芒。

    拓拔野微微一惊,相隔二十余里,竟能感觉到那男子陡然绽放的尖锐杀气。

    虽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但岂能示弱?当下微笑对望。

    那男子目中光芒登敛,冷泠地盯了他片刻,又缓缓闭上。右手枯瘦,斜握青铜旗杆,尖尖的双耳微微动弹,右手轻转,旗杆便缓缓转动,指挥大军调度。身上那宽大的黄袍在风中鼓舞不息。

    洛姬雅抿嘴笑道:“你瞧见那个骷髅头啦!那人便是当今土族四大将军之一的王亥。”

    六侯爷一拍大腿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老色鬼!

    据说他府中的七十二位……”突然瞥见真珠一双澄澈的大眼盯着自己,连忙硬生生

    地将“美女”二字吞了进去,改口道:“……家奴,极是厉害,嘿嘿!”

    洛姬雅格格脆笑:“是么?这倒奇了,我怎地没听说过?”

    拓拔野瞧这情形,也猜出大概,笑道:“侯爷果然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

    六侯爷传音得意道:“那是自然!本侯游历天下十余年,对天下美女分布如数家珍。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倘若侯爷我哪天兴致勃发,画下一张《大荒寻芳谱》,加上本侯爷的心得批注,那可比你那本破烂不堪的《大荒经》广受欢迎得多了。”

    拓拔野见他厚颜无耻自吹自擂,也不禁大笑。

    六侯爷咳嗽一声,笑道:“是了,听说这王亥很能打战,手下骑兵颇为剽悍,纪律又严明得紧,是大荒几大劲旅之一。”

    拓拔野虽不知此人底细,但瞧他指挥大军井然有序,战兽士卒不动如山,果然是极有战斗力的虎狼之师。

    洛姬雅却撇嘴“呸”了一声道:“大荒中名不副实之辈太多了!这老骷髅瞧起来精明强干,却是装腔作势。养养马兽倒也罢了,行军打战,哼哼……”她那张娃娃脸上突然老气横秋,令拓拔野不禁莞尔。

    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你不信吗?那便随我来吧!倘若这一路上他们敢动你一根寒毛,那便算我输啦!”仰头呜呜吹响玉兕角,驾御着那歧兽朝前缓缓行进。

    白龙鹿欢声长嘶,撒开四蹄飞奔开来。

    夕阳残照,暮色四合,号角声凄迷诡异。山脚下的数万上族大军突然一阵骚动,拓拔野透过千里镜望去,只见那原先泥塑铁铸也似的土族战士,脸上纷纷露出恐惧之色,朝此处望来。那青铜大旗接连挥动了三次,众兵士才恢复镇定,重新目不斜视地列队待命。

    拓拔野心道:“原来这妖女在土族中的声名竟是如此之响。”

    拓拔野两骑四人中速行进,与上族大军相距三、四里之时,听见一个又乾又冷的声音道:“流沙仙子,想去灵山么?”想来便是那大将军王亥。

    洛姬雅格格笑道:“你管得着么?”

    那声音冷冷道:“上山我管不着,下山我就非管不可了!到了那时就休怪本将军无情了!”

    洛姬雅冷笑一声,毫不理会,只管吹奏那玉兕角:号声愁云惨雾,鬼哭神号,

    真珠听了心中发毛,直想钻入拓拔野怀中。

    那杆青铜大旗缓缓挥舞,土族大军宛如浪潮般朝两侧翻涌开来,自动地让出一条大道。

    白龙鹿纵声长嘶,上族众马兽纷纷骚动,最前的两只龙马昂首踢蹄,惊嘶不已。突听一声雄浑号角陡然响起,众兽登时安静下来,唯有两匹受惊龙马兀自惊鸣打转,座上骑兵二话不说,跳下马来,白光一闪,手起刀落,登时将马头一气斩下。

    鲜血喷射,马头飞出一丈多远,口中惊嘶依旧。无头马身朝前冲了十余丈,方才倒下。真珠瞧得不忍,立时将眼睛闭上。

    众兽慑服,任凭白龙鹿怎生嘶吼,再也没有骚动者。

    四野寂静,残阳照在万千旗幡上,风声猎猎。两旁刀戈林立,光芒闪烁。号声呜咽,白龙鹿的嘶鸣声、那歧兽的振翅声显得格外刺耳。拓拔野四人从土族大军中缓缓穿行而过。

    那王亥脸色阴沈,坐在战车之上居高临下,灰色眼眸冷冷地望着拓拔野四人。

    瞧着拓拔野满脸微笑地策兽缓行: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而荒唐的感觉:这俊逸洒落、镇定自如的陌生少年,竟比灵山上的那人还要危险!当他的眼光与拓拔野相对之时,这种不祥之感便更为汹涌强烈,脑中轰然作响,仿佛瞬间预感到可怕的未来。有一刹那,他竟蓦然冲动得想要拔身而起,下令三军将这少年万箭射死:永绝后患;但想到那流沙仙子,想到此行目的与如山军令,终于全力克制,拳头紧握青铜旗杆,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地扎入手掌,沁出鲜血来。

    一直到拓拔野一行远远地出了军阵,他那汹涌的心潮才缓缓平静下来。汗水从背上流下:心中又是颓唐又是懊悔。

    出了土族人军三里开外,拓拔野犹可感觉到王亥那凌厉的眼神与刀锋般的杀意,仿佛芒刺在背:心中诧异,不知这骷髅似的男子,何以对他如此强烈的莫名敌意。

    六侯爷哈哈笑道:“仙子果然了得,这数万土妖竟连正眼也不敢瞧我们一眼。”

    洛姬雅得意道:“那是自然。况且在这灵山脚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敢撒野么?”

    拓拔野又想起那日洛姬雅说道前往灵山之时,御风之狼吓得立时逃之夭夭,不知这灵山究竟有何奇异之处,竟让大荒中人如此敬畏?当下出言相问。

    洛姬雅抿嘴笑道:“你的那本书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么?这灵山乃是远古大神伏羲死后所化,他的头发呀、寒毛呀全长成了花花草草。据说普天之下所有的花草树木,这灵山上几乎全有啦!所以呢,仙子我才要到这灵山上来。进山之后,莫说三百六十种奇毒,三千六百种也不在话下。”

    拓拔野笑道:“可是如此说来,这灵山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呀?”

    洛姬雅道:“山上各种花草植物都有,自然就引来各种昆虫动物了。这些虫子怪兽里,偏偏绝大多数又都是极为凶暴的毒物,倘若寻常人一不小心上了这灵山,不到片刻钟,就连骨头也剩不下一根哩!

    尤其到了夜里,所有的毒物都要出来活动,一脚踏下,至少要踩着五、六条蛇、七、八只蝎子。”她那沙甜欢快的声音说到这凶险恐怖之事就显得格外悦耳高扬。

    真珠脸色雪白,咬唇道:“那我们这般上山,岂不是危险得很么?”

    洛姬雅瞟了她一眼,格格笑得花枝乱颤,道:“好妹子,若是怕踩着蛇蝎,便让这两位哥哥抱你吧!”

    六侯爷咳嗽一声道:“如此凶险之事,本侯是万死莫辞了。”

    真珠飞红了脸:心中却是依旧害怕不已。拓拔野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放心吧!流沙仙子若没有必定把握,又怎敢带我们上山?”

    真珠被他这般在耳畔吹气低语,登时一颤,浑身酥软,双颊滚烫。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心中迷乱欢喜,早已将害怕之意忘得一乾二净。

    六侯爷心下发酸,摇头叹道:“能不认输吗?拓拔磁石一句话,竟可抵挡万千毒物。”

    四人穿过一片矮矮的树林,将土族大军远远地抛在身后。数万大军虽然将灵山围住,但距离山脚仍有五里的距离,不敢过于靠近。

    太阳已经西落,天色昏暗。眼见灵山雄伟高峭,耸然天半,已在咫尺之遥,只需再过一片树林,便可到灵山脚下。晚风微凉,虫声密集,四人忽然听见风中传来

    低低的话语声,透过前方的树林,隐隐约约看见点点火光。

    六侯爷奇道:“难道山脚下还有土族军队么?”

    洛姬雅甜声笑道:“他们哪敢到这山下?这山下都是等着灵山十巫看病的人。”

    拓拔野讶然道:“灵山十巫?是了!《大荒经》上说灵山十巫是伏羲十指所化,很有些神力。”

    洛姬雅道:“对啦!那十个讨厌鬼便是这灵山的守护神,天天在这山上赖着不走,山上的花草全由他们霸着,谁也不许碰上一碰。这十个讨厌鬼又贪心得很,灵山上没有的药草,他们也变着法儿想弄到手,所以就想出了个不要脸的法子,在山脚下开诊看病。”

    六侯爷奇道:“看病?”

    洛姬雅哼了一声道:“可不是么?那十个讨厌鬼自以为是天下医术最高之人,又精通草药,就在山脚下搭了个破棚子看病。凡是前来问诊的,必须缴纳灵山上所没有的草药一株,然后由他们根据病情、病因以及病人身份,定出最后要给多少株奇异药单。倘若少了一株,他们也决计不医。”

    六侯爷笑道:“这倒有趣得紧,倘若那病人所要服用的药草偏生也是罕见之物呢?”

    洛姬雅冷笑道:“那十个怪物只管出药方,不管配药,若要配药,便要与他们交换等量的罕见药草。

    否则你就是得了药方,也是照样没治。”

    拓拔野皱眉道:“天下哪有那么多罕见药草?来这看病的人岂下是大多都不得医救吗?”

    洛姬雅道:“那还用说?不过那十个讨厌鬼说得也有道理,天下奇珍药草是至宝之物,相比之下,人命又值几何?岂能为了贫贱的人命平白浪费了珍稀药草?”

    这歪理由她说来,竟是振振有辞。

    拓拔野啼笑皆非,心道:“是了!在这妖女心里,人命确实比草菅还要不如。”

    说话问,四人已经穿林过河,来到灵山脚下。暮色中灵山迫面而来,气势高峻,彷佛时刻要倾压倒下。山脚下一道高三丈的粗壮荆棘林沿绕山势,迤逦蔓延,

    将山里山外隔离开来。山外平地上数百个帐篷星罗棋布,篝火熊熊,无数的人影在火光下拉长拉短,变幻不定。

    风中满是花香与青草的气息,偶尔夹杂着说不出的腥臭之味。相较之下,篝火之上翻转的烤肉所散发的肉香,倒没有那么浓郁。

    山脚东南方,那道荆棘林拱成一个圆门,此刻圆门已经被一道荆棘挡住。圆门之外,是一个极为简陋的草棚,其中放了一张圆木,权充桌子,两个圆石放在旁边,此外再无一物。想来这便是洛姬雅所说的灵山十巫用来看病的“破棚子”,这三字倒果然十分恰当,拓拔野触目莞尔。

    草棚南侧此刻竞排了一条五、六百人的长队,蜿蜿蜒蜒,一直排到距离他们十余丈的地方。每人手中都拿了个牌子,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拓拔野四人缓缓前行,四下扫望。洛姬雅道:“这里全是等着看病的人啦!

    那十个讨厌鬼夜里休息,只有白天才各抽出半个时辰看病,所以他们便住在山下,领了牌号,在这排队候着呢!”

    拓拔野看山下众人,多半面黄肌瘦,满脸倦容,还有一些躺在帐篷中奄奄一

    息。即便坐在篝火旁的众人也是面无表情,呆呆地坐着发楞,彼此之间绝少谈笑。

    偶有说话,也是泪光泫然,甚至相抱痛哭:心下不由恻然。

    经过那数百人的长队时,突然窜出几个贼头贼脑的汉子,探头道:“喂!要牌子吗?”

    六侯爷讶然道:“什么牌子?”

    一个三角眼大汉瞪眼道:“这还用说?当然是看病的牌子啦!”从怀中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木牌,上面写了两个奇怪的字,瞧起来倒是与旁边排队众人手中的牌子相似。

    六侯爷笑道:“多谢了。”

    伸手去拿。那三角眼汉子猛地退后,骂道:“稀泥奶奶的,你当老子是你爹哪?平白无故送给你?”

    另外几个汉子哈哈笑道:“稀泥奶奶,哪儿来的榆木脑袋。”

    拓拔野心下分明,这几个汉子必是专门靠卖这牌子生财的了,当下故意道:“这牌子是几号的?开的什么价?”

    三角眼嘿嘿道:“这位公子,这牌子是第二十七号,明日正午过后,不消半个时辰,就可轮着了,价格好说。”伸出一个手掌在拓拔野面前晃了晃。

    拓拔野笑道:“五棵药草吗?”

    三角眼呸了一声道:“我要那破草作甚?稀泥奶奶的,编草鞋么?自然是黄金了,五百两黄金。”

    六侯爷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不是明摆着抢吗?”

    三角眼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你的命不值这钱么?”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牌子,在手心里拍得“啪啪”乱响道:“这个便宜,只要五两黄金,不过你得排到五日后的下午。若是那十位祖宗心情不好,看了一半突然又不看了,只怕还要拖到七、八天后,到时不知你还有气没?”

    拓拔野指着那排队的众人道:“那他们呢?”

    三角眼冶笑道:“你别瞧他们排得靠前,手上的号最早都要到明日黄昏。前四十个牌子,都在爷爷我这呢!”指着远处几个华丽的帐篷,道:“那不,今日来了不少贵族长老,都从我这买了牌子,明日一大早,最先轮到的是他们。”

    三角眼嘿嘿笑道:“五百两黄金你还嫌贵?今日午后来的那位公子,出手阔绰得很,二话不说就是一千两黄金,结果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轮上他啦!这钱财乃身外之物,命都没了,还要钱财干嘛?”

    洛姬雅早听得不耐,侧过身,对着那三角眼嫣然笑道:“这位大哥说的是,黄金比起性命来算得了什么?”

    三角眼见她甜如苹果,美若春花,早巳神魂飘荡,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色咪咪地直吞口水。突然惨叫一声,将手中的牌子丢了出去,双手刹那间变得黑肿,“扑”地一声,十指仿佛香蕉般剥裂开来,一路翻卷。血肉紫黑,簌簌掉落,片刻间双手只剩下青紫色的骨头。

    六侯爷哈哈笑道:“这黄金拿得烫手么?”

    三角眼汉子嘶声惨叫,众人纷纷瞧来,无下骇然。洛姬雅甜笑道:“这位大哥,明日中午之前,你全身皮肉都会脓肿掉落,正午一过,便会变成一具骷髅骨啦!所以还是快快去排队吧!”突然蹙眉叹息道:“哎呀!险些忘了,明日正午之前的牌子你都卖给别人啦!”啧啧长叹,不胜同情。

    真珠看得害怕,别过头去。拓拔野虽觉洛姬雅手段毒辣,但这群牌贩子在旁人性命攸关时敲诈勒索,太过可恨,因此倒也觉得心下太快。

    三角眼满地打滚,发出杀猪似的哀嚎声。

    那几个牌贩子瞧得面色大变,见势不妙转身便逃。洛姬雅冷笑道:“你们既有这么多牌子,那便好好地看上一回病吧!”十指轻弹,那几个大汉齐齐发出惨叫声,皮肉腐烂,焦骨毕现,倒在地上疼得直欲晕去。

    众人大快,虽然疾病在身,但脸上均露出难得的笑容来。

    一群黄衣大汉挥舞长刀从远处冲来,大呼小叫道:“稀泥奶奶的,到灵山来捣乱吗?”

    洛姬雅格格娇笑,脆声道:“不错,仙子我就是来此捣乱的!山上的十个妖精听好了,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与神农弟子大荒第一药神拓拔野,来找你们的麻烦啦!”

    那歧兽急速扑翅,在“那七那七”的杂讯中飞也似地穿过迎面冲来的众黄衣大汉,朝山上奔去;错身刹那,众黄衣大汉纷纷惨呼摔落。

    白龙鹿欢声长嘶,穷追不舍。拓拔野哈哈大笑:心中却大为诧异:“神农弟子大荒第一药神?这妖女怎地知道我与神农的关系?”

第二章 三寸美人

    那歧兽笨拙而迅速地拍翅飞奔,刹那间便与白龙鹿一前一后高高地越过那荆棘林,朝灵山上狂奔而去。

    不一会儿,四人已经奔上山腰。回头望去,天蓝如海,明月初升,山下篝火淡淡闪烁,无数人小如蚂蚁,正仰头眺望。

    风声呼啸,浓郁的花香与草木气息仿佛一阵阵气浪迎面拍来。密林绿郁,枝哑横斜,黑影闪烁,树叶霍霍扑来,仿佛随时要抽打在脸上。

    洛姬雅仰头吹号,玉兕角一反诡异凄迷之音,格外了亮激越,隐隐夹带金石之声。号角声在山谷回荡,铿然不绝。

    真珠想起洛姬雅所说山上多毒虫怪兽,心下害怕,闭上眼,朝拓拔野怀中缩去。拓拔野轻轻将她揽在怀中,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骑着白龙鹿上玉屏山寻找青帝的情景;情景仿佛,人物全非,不知此次在这灵山之上,又会遇见怎样的人物呢?

    心中又想:“这妖女何以知道我与神帝的关系?她来这灵山上既是采集三百六十种奇毒,又何以公然向那灵山十巫挑衅?”心中困惑,隐隐觉得洛姬雅此行远不

    如之前所说的那般简单,似乎还有其他隐密的原因,但一时无法猜透。

    六侯爷喃喃道:“这山上冷清得很,哪有什么怪兽毒虫?”竟似颇为失望。

    真珠睁眼嗔道:“侯爷你……”说不出话来,脸却又红了。大着胆子四下扫望,但见树影飞掠,明月穿梭,右侧山谷中林海起伏,白雾缭绕,空灵寂远,宛如仙境。哪有丝毫毒兽身影?心下稍安。

    忽听六侯爷惊声叫道:“真珠!你右边是什么?”

    真珠骇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朝左后方别过头,钻入拓拔野怀中去。耳旁听到六侯爷哈哈大笑声,才知道是他故意吓唬自己,又羞又恼,突然想起自己紧紧依偎在拓拔野怀中,更是低呼一声,芳心剧撞,俏脸红透。想要离开,却浑身酥软,再也动弹不得。

    六侯爷突然拍了自己一耳光,大呼后悔:“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做坏人,却便宜了这小子。”

    拓拔野哂然不语,见真珠那柔若无骨的香软娇躯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睫毛颤动,仿佛想看却不敢看自己,心中大起怜惜之意。想起在雷泽城中六侯爷所说的那

    一番话,这美人鱼羞怯若此,只为了能与自己见面,竟不顾双足剧痛,远离东海,来到这陌生的大荒,龙潭虎穴都默默相随,情致绵绵若此,不由怦然心动,双臂微微一紧。

    他一时心软,这般搂去,登时又将此前硬下心肠的诸多努力化为泡影。

    真珠“嘤咛”一声,欢喜甜蜜,意乱情迷,连呼吸都似已停顿,彷佛全身都被他搂成寸寸飞絮:只觉全身滚烫似火,柔软如绵,只好深深地将头埋入他的臂弯。

    不知为何,晶莹的泪珠突然滑过滚烫的脸颊,一个多月来的诸种困苦委屈,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拓拔野没有察觉,听那号角声回荡在耳,又不自禁地想起雨师妾来。不知此时此刻她身在何处?与她聚少离多,相处时间竟还不及这怀中人鱼:心中不由一阵怅惘。

    六侯爷又惊声叫道:“那是什么?”

    真珠“噗哧”一笑,涩然道:“侯爷你又骗我啦!”

    却听白龙鹿突地兴奋嘶吼,洛姬雅号角声陡然高越破空,拓拔野沈声道:“真

    珠,这回他没骗你!”

    真珠心中“咯咚”一响,面色雪白,又是紧张又是害怕,摒住呼吸,紧紧地闭起眼睛不敢睁开来。

    四周突然响起一阵阵奇异的叫声,嘈杂刺耳。夜风吹在她的后颈上凉飕飕的,彷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舔她一般,登时寒毛直竖,险些叫出声来。

    白龙鹿嘶吼之声越来越大,风声呼啸,漫山遍野都传出鬼哭狼嚎似的怪声。

    真珠心中“砰砰”乱跳,双手紧紧地抱住拓拔野,忍不住想要看个究竟,当下悄悄地转过头,缓缓地睁开眼睛,一颗心险些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眼睛方甫睁开,就看见一双惨绿色的眼睛在咫尺之距,阴森森地瞪着她,登时尖声惊叫,迅速扭转过头,重新深深地藏入拓拔野的怀中。

    拓拔野温暖的手掌抚在她的背心,微笑道:“别怕。”

    那热力透过后背暖洋洋地传达全身,将阴森寒意消除殆尽。再听到他的话语,真珠惊骇的心情立时平定下来,双靥绋红,忽然忖道:“我这般胆小没用,可要让他瞧不起了。”心里一阵刺痛,咬咬牙,定下心来,又回头望去。

    一望之下…心中发毛,全身颤抖,险些便要晕厥过去。但终于忍住恐惧,睁大

    双眼,勇敢地四下扫望。

    月光从浓密的树棹枝叶间筛落,斑斑点点地照在这山林中。树影倒掠,错身而过的树上挂满了各种毒蛇,盘蜷勾绕,曲身弹吐;在雪白的月光下,鲜艳斑斓,随着洛姬雅玉兕角的节奏摇摆起舞,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树棺上爬满了各种见所未见的虫子,荧光闪闪,仿佛道道流星从眼前急速滑过,伴随着嘈杂的声音不断拍打着耳膜。突然一只彩色的巨大蜘蛛拖着银线迎面扑来,绒毛黑脚眼看便要撞上脸容,真珠尖叫惊呼声中,却听拓拔野微笑道:“放心吧!他们碰不着你。”

    那大彩蛛在距离自己数寸之距,突然顿住,一道绿光霍然闪动,仿佛透明的无形光墙将它挡住。蜘蛛“啪”地一声砸扁进裂,绿浆横飞,贴着眼前的无形光墙朝斜后方飞撞而去。

    原来是拓拔野的护体真气形成光罩,将她保护其中。真珠心下大定,虽然仍颇为害怕,但已大为从容。

    眼花缭乱,无数古怪的虫豸接连不断地从层叠的树影与横亘的树枝上飞落撞来,砸在浅绿色的真气护罩上,发出“仆仆”闷响,崩爆开来,花花绿绿的浆血涸散在气罩上,流淌滑落。

    真珠上山之后:心中害怕,始终不敢认真打量,此刻凝神定睛,才将这灵山夜色瞧得分明。但越看越是害怕,越看越是心惊。在东海碧波中生活了十几年,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地;美丽、诡异而又凶险,仿佛一个仲夏的深海梦魇。

    他们在山腰的密林中飞驰,漫山遍野荧光跳跃,宛如无数眼睛,在黑暗中诡异地闪烁,与夜空上疏淡的星星相比,它们仿佛才是这深山暗夜的主角。山天交接处,彩色光晕匆明匆暗,时有眩光冲天而起。

    山谷里各种嘶吼、嚎叫声此起彼落,随着光晕的节奏跌宕起伏。

    夜空中无数黑影纵横闪舞,高翔俯冲。蓦然一双巨大的翅膀横空掠过,登时将天幕完全遮挡。

    两旁树林幽森黑暗,幢幢黑影之中碧光闪烁,不断有凶暴的吼声激荡在耳旁。

    树上除了那数不尽的毒蛇与虫子之外,还有许多怪鸟在枝叶之间交错飞行。

    无数翅

    膀震动的嘈杂声与那歧兽的“那七那七”声相互交织激荡。

    前方树木扑面而来,黑影飞舞。时有猛兽的身影横冲而过。白龙鹿嘶吼若狂,飞也似地奔驰。

    草地茂密,落叶厚积,蹄声如织,残叶翻飞,沙沙之声颇为动听。玉兕角号声激越,无数毒蛇虫子、以及不知名的猛兽如潮水般朝两旁翻涌,让出道来。

    洛姬雅与六侯爷骑在那歧兽上,在左前方飞奔。号角声敲星震月,满山回荡。

    洛姬雅的万千长辫在风中飘荡,黄裳翩翩起伏,仿佛这月夜深山的精灵。

    真珠心中突然一阵羡慕:“流沙仙子好美呢!又这么勇敢,虽然有时让人害咱,但是又叫人忍不住喜欢她。我这般胆小没用,比起她是大大不如了,倘若有她的一半本事,拓拔城主会不会喜欢我多一些呢?”突然双颊滚烫,忖道:“我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收敛心神,朝前望去。

    拓拔野一路凝神扫望:心中惊讶不下真珠。这灵山上果然遍地都是毒虫猛兽,大多皆为见所未见的怪物,蛰伏暗黑丛林之中,虎视眈眈。若无洛姬雅的玉兕角,想要在这山上平安而行,确是极难。

    突听洛姬雅脆声道:“老妖精,躲在里面不敢见仙子么?”话音未落,前面树林突然穷尽,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眼前豁然一亮。

    月光朗朗,一棵合围十余丈的巨树弯曲盘绕,破云而去,巨大的银白色叶子簇簇环合,密密交织,在月色中浑然一体,宛如冰雪玉柱。

    山谷中奇花异草,各色缤纷,彷佛绮丽织锦,铺绵百里。诸多见所未见的树木参差林立,彷佛无数体态婀娜的美人,在月光中婆娑起舞,摇曳生姿。

    远处雾霭迷蒙,一条雪练似的瀑布飞泻而下,水声哗哗。这山谷空幽寂静,彷佛世外仙境。适才轰雷似的怪吼都听不见了,丑怪的毒兽也踪迹全无。

    树下花间,蝴蝶翩翩回旋,梅花鹿、雪羚羊、斑马等优雅驯良的灵兽纷纷回头,耳廓转动,怔怔地盯着这四个下速之客。当白龙鹿跳踉着嘶吼起来,众灵兽登时惊嘶奔逃,瞬间无影无踪。

    洛姬雅跃下那歧兽,手指转动玉兕角,朝那银色巨树翩然走去。

    忽听一个甜美的声音娇滴滴地道:“臭丫头,又是你么?适才在山下大呼小叫的,倒也罢了。到了这美丽谷,竟然也这般大杀风景地叫唤,真讨厌!”

    拓拔野心想:“原来这叫美丽谷?虽然风景不错,但这般直白的名宇倒少见得很。”心下莞尔。

    洛姬雅呸了一声道:“不要脸的老妖精,这般矫情虚假的地方,也配得上美丽二字么?羞也羞死了!”

    另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叫道:“臭丫头,你天天和毒蛇臭虫做伴,岂能体会这美丽的真谛?”

    那娇滴滴的声音突然惊咦道:“哎哟,好俊的两个小子!那女孩也美得紧呢!

    臭丫头,你从哪里找了他们来的?”

    洛姬雅格格笑道:“老不要脸的妖精,瞧见俊小子,春心荡漾了么?”

    那银铃似的声音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欢俊小子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了?”

    那娇滴滴的声音叫道:“姐姐,我喜欢左边那一个。这回你可别跟我抢啦!”

    拓拔野心道:“是说我么?”突觉眼前一花,耳边听见那娇滴滴的声音道:“哎哟,这么看越发俊啦!”只见一只蝴蝶在眼前盘旋飞舞,蝴蝶上竟站了一个不

    盈三寸的女子,穿着透明白纱,那雪白晶莹的身体娇小曼妙,小小的脸容娇美绝伦,每一处都近乎完美的精致,若非只有三寸大小,必定颠倒众生。

    蝴蝶翩翩,那女子到他鼻尖前数寸处,凝视着他笑道:“可惜嘴稍稍小了些,鼻尖也不够尖挺,否则便是巫真见过最俊的男子啦!”

    拓拔野笑道:“多谢仙子夸奖。”

    那女子巫真捂住嘴惊叫道:“哎哟,声音好生动听!又要加上几分呢!”

    却听那银铃似的声音在六侯爷处响起:“这个也俊得紧,只是一双眼睛忒下老实。”突然格格笑将起来,道:“我的胸脯很美么?怎地你的眼睛老瞄着它不放?”

    拓拔野扭头望去,却见六侯爷的面前也有一只蝴蝶翩然飞舞。那蝴蝶上也立了一个三寸美女,玲珑浮凸,美艳撩人。

    六侯爷笑道:“倘若你的胸脯再放大五十倍,那便是天下最为完美的胸脯厂。”

    那女子大喜,笑道:“真的么?”

    却听洛姬雅格格笑道:“是不是最完美的胸脯那可难说得紧,不过一定是天下最老的胸脯。侯爷,这个老妖精巫姑可已经好几百岁啦!”

    那两个三寸美人大怒,齐齐娇叱道:“臭丫头,住口!”

    洛姬雅悠然道:“都几百岁年纪了,每天还这般装嫩,花呀草呀在脸上乱抹。

    瞧见俊俏的后生,便要死皮赖脸地和人调情。可惜怎么打情骂俏都没用啦!

    谁让你们是这么小的老怪物呢?”这几句话由她天真无邪地讲来,更是恶毒难忍。

    那两个三寸美人登时大怒,蝴蝶翩然飞起,双双夹击洛姬雅,指尖曲弹,两道彩光电射而出。洛姬雅早有防备,身影一闪,已经飘到数丈开外。彩光卷舞,她原先站立之处突然裂开,长出一株美丽的花树,刹那间高达两丈,枝叶茂密,红花怒放。

    两道彩光霍然倒卷,在空中吞吐飘忽。

    洛姬雅冷笑道:“老妖精,你们这点本事奈何得了仙子么?哼!这般生气,小心要长出皱纹啦!”

    那两个三寸美人“啊”地一声,连忙摸了摸额头,笑道:“是了,我们可不能像上回那样中你这臭丫头的圈套啦!一丝皱纹要用一千滴四季露水加九十九种春夜花蕾才能消除,才不生气呢!”

    巫真道:“臭丫头,你那年到灵山上胡闹,若不是瞧在那些药草的份上,早要了你的命啦!今日又来作甚?”

    洛姬雅道:“哼!上回你们用卑鄙的法子设计套我,胜之不武。我想来想去,怎么也不服气,所以找了我的情郎一道来灵山重新比过。”

    两个三寸美人齐声道:“情郎?是谁?”

    洛姬雅飘到白龙鹿身旁,挽住拓拔野的手臂甜蜜蜜地笑道:“自然便是他啦!”

    巫真尖声叫道:“什么?”

    巫姑道:“妹妹,她骗你呢!你瞧那俊小子和那女娃儿骑在一起,多半是那女娃儿的情郎。”

    真珠闻言大羞,连忙道:“不是的,不是的。”

    拓拔野哈哈笑道:“仙子猜错啦!这位姑娘是我的妹子,流沙仙子才是我的情人。”他虽不知洛姬雅为何一再激怒这两个三寸美人,但既答应与洛姬雅一道来此,自然得与她默契配合了。

    真珠虽知并非如此,但不知为何,听到拓拔野说自己是他的妹子,心中登时疼如针刺,呼吸不畅,俏脸黯然下来。

    洛姬雅笑靥如花,将头靠在拓拔野的身上笑道:“听见了么?老妖精,我的情郎乃是当今大荒赫赫有名的第一药神、神帝嫡传弟子拓拔野!”

    巫姑、巫真面色微变,将信将疑地盯着拓拔野。洛姬雅格格道:“你们自夸是大荒第一药神,可是比起我的情郎来,那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啦。”

    巫姑、巫真齐声道:“臭丫头,我们自然是大荒第一药神!”

    洛姬雅冶笑道:“是不是药神,比上一比就知道啦!”

    巫真冷笑道:“臭丫头,凭什么要和你比?”

    洛姬雅悠然道:“谅你们也不敢!既然不敢,那仙子我就下山啦!三日之内,大荒中人就都知道,在药神拓拔野面前,什么灵山十巫原来是灵山十龟,缩头不出哩!”

    巫姑大怒道:“臭丫头,比就比,你当这俊小子当真能赢了我们么?想要和我们灵山十巫比试,那便照着规矩来,否则你们就得在这山上喂毒蛇啦!”

    洛姬雅拍手道:“好,照老规炬。咱们比上五次,每次由双方确定赌注。五次中谁胜了三次,那便赢了。”

    巫真抢道:“妙得很,只怕臭丫头你拿不出赌注呢!”

    洛姬雅嫣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水晶石瓶,玲珑剔透,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玉葱似的指尖轻轻的将盖于旋开,一股异香登时扑鼻而来。巫真、巫姑眼中二兄,惊喜对望,失声道:“西海蓝泥!”

    洛姬雅得意道:“不错。这是正宗的西海海底蓝泥,我还在里面加入了三两的赤炎城瑶草花蜜和三两的南山不老松果,以及九十九种驻颜药草:只要抹上一次,所有的皱纹都会消失得一乾二净,比起你们研磨的那些驻容药物不知强了几千倍!”

    巫真闭着眼睛,嗅闻那风中浓郁的异香,喃喃道:“姐姐,这臭丫头没有骗我们,里面加了瑶草花蜜和不老松果,决计错不了。”

    蝴蝶飞舞,巫姑刚刚飞近想要瞧个究竟,洛姬雅便立时将水晶石瓶盖紧,藏入怀中,笑道:“怎么?

    想要抢么?”

    巫姑两人对望一眼,摸了摸脸颜,齐声道:“好!我们便要这个了!臭丫头,你想要什么?”

    拓拔野和六侯爷三人听这三个女子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终于猜出了个大概。

    想来流沙仙子当年到此与灵山十巫比试,输了之后心中不服,恰好遇着拓拔野,叉不知如何知道了他与神帝的瓜葛,因此便设法让他陪同到此雪耻来了。

    拓拔野心道:“这妖女定然是要三百六十种奇毒了。不知他们要比试什么?

    怎么比法?”

    果听洛姬雅道:“上回你们以卑鄙的法子取胜,骗走了仙子一百零七种罕见的奇毒,这次我要变本加厉地取回来。若是我赢了,那我便要从这灵山上随意挑选三百六十种药草。”

    巫姑怒道:“三百六十种药草?臭丫头,你的胃口倒不小。”看了看巫真,两人哼了一声道:“臭丫头,你要的数目太多,我们做不了主。倘若你的其他四种赌注能让我们八位哥哥动心,莫说三百六十种,三千六百种又如何?”

    洛姬雅笑吟吟地道:“谅你们也做不了主。我的赌注自然都是稀罕宝贝,但却不知那八个老妖精给不给得出本仙子要的东西了。”

    巫姑,巫真齐齐哼了一声,道:“天下又有几样东西是灵山上没有的?”转身对拓拔野与六侯爷眉花开笑道:“俊小子,随我们来吧!”

    巫姑、巫真立在蝴蝶上,翩翩飘舞,朝那巨大的银叶树飞去。拓拔野四人跟随其后。

    拓拔野见洛姬雅苹果脸上满是得意欢喜之色,忍不住传音道:“仙子,你说我是大荒第一药神,倘若他们当真要与我比试,那岂不是立时露馅吗?”

    洛姬雅嫣然传音道:“好情郎,你莫担心,待会儿只需照着我说的话去做便成啦!”

    拓拔野见她胸有成竹,想她此次必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心中略宽。且他素来胆大,对这“药神之争”也并不如何在意。只是对这大荒中人尽皆敬畏的神秘的

    灵山十巫颇感好奇,想要看看除了这巫姑与巫真之外,究竟还有怎样的人物。

    月色凉昀如水,花香浮作风。几人骑着灵兽,随着翩翩彩蝶在奇花异树之间穿行,那些远远站着的雪羚羊、梅花鹿,瞧见白龙鹿奔来,立时又转身奔逃,到更远处停下,怯生生地回头观望。

    那棵巨树参天摩云,抬头望去,明月被银白色的叶子遮蔽,荧光互照,光晕灿然,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叶子,哪个是明月。微风吹来,银光眩舞,仿佛满树冰雪摇落。

    巫姑、巫真的彩蝶飞到树前,上下回旋。突然闪起一道艳丽的七彩光芒,“仆仆”轻响,那巨树的树皮进裂开来,露出一个巨大的黑洞。

    巫姑、巫真道:“进来吧!”蝴蝶飘飞,没入那树洞之中。

    众人微觉诧异,洛姬雅笑道:“这十个老树精自然是躲在树里啦!走吧!”

    驾御着那歧兽昂首而入。

    六侯爷硬着头皮苦笑道:“我堂堂龙六竟然钻进树里,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不是从龙变成了虫子么?”

    拓拔野哈哈而笑:心中对那树洞中的世界倒是充满了好奇,抱紧真珠,轻拍白龙鹿的脖颈进入洞中。

    刚一进入树洞,眼前陡然一亮,竟已置身在另一世界。

    身后依旧是那一棵巨大的银叶树,只是周遭的一切都已变了。

    四周都是合围十余丈的苍郁古木,重重叠叠,荫盖遮天。只有些许月光从浓密的枝叶间淌落,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潮湿的草地上。树林中一片死寂,除了山风刮过时呼啸的林涛。

    前方乃是万丈悬崖,湛蓝色的夜空,星辰寥落,冷风彻骨。站在崖边向远处眺望,天地苍茫,依稀可以看见十余里外土族大军驻扎处,那点点篝火的微光。

    对面,隔着五、六十丈的茫茫白雾,乃是一道宽百丈的滔滔瀑布,轰隆的水声激荡在山谷中,仿佛脚下的山壁也在震动-

    蝴蝶眩舞,巫姑、巫真在那蝴蝶之上,似乎随时要被山风卷走。巫真娇滴滴地叫道:“花子!”话音未落,众人身后的树林中便响起沙沙的声音。回头望去,真珠立时失声低叫。只见一条合围七、八丈的绿色巨蛇从幽暗的树林中缓缓游出,从

    众人中间穿过,笔直地朝着对面的瀑布横空游去。

    那绿色巨蛇韵律地摆舞身体,横空穿过空茫雾霭,钻入滔滔瀑布。然后突然竖直身体,俨然成了巨大的独木桥。

    巫姑、巫真对着拓拔野与六侯爷柔声道:“俊小子,过了那瀑布,便到啦!”

    四人骑着灵兽,随着巫姑、巫真在那绿色巨蛇身上缓缓而行。下面是万丈悬崖,空茫白雾。对面巨瀑轰响,水花扑面。

    狂风呼啸,真珠脸色煞白,闭起双眼,全身都在微微颤动。拓拔野将她抱紧,忖道:“她必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强自硬撑着。”心中怜惜之意大起。

    瀑布轰鸣飞泻,水帘被山风卷舞,飞花碎玉般地激溅喷洒,宛如蒙蒙细雨,将众人笼罩。走在崖顶狂风与清寒水气之中,众人都宛如走在一个奇异的梦里。

    蝴蝶翩翩,从那水帘中一没而入。白龙鹿长嘶一声,迫不及待地加速飞驰,犹如离弦怒箭,倏然穿透这飘扬缟素。拓拔野护体真气蓬然涨放,将倾落扑打而来的瀑流瞬间挡开,冲入那水帘之后的世界。

    曲松寥落,明月高悬,清泉漱石,山溪迤逦,绿树环合,芳草萋萋;竟是一个极为幽静寥落的山谷。回身望去,只有那株巨大的银叶树挺立如故,哪有悬崖飞瀑?

    拓拔野心中诧异,难道适才一切竟都是那两个三寸美人的障眼法么?但白龙鹿头顶残留了几滴水珠,蹄上还有那林问潮湿的落叶,自当不是幻觉。

    正奇异间,忽然四周一点一点亮起橘红色的光芒,自近而远,朝远处树林蔓延而去,片刻间,两侧灯火通明,夹道婉蜒。拓拔野凝神一看,更觉惊讶,只见那橘红色的光芒竟是由一种灯笼也似的淡黄色奇花所发出,薄如蝉翼的透明花办中,彷佛有火焰在轻轻跳跃。

    真珠低声道:“这花好美。倒像是东海海底的灯笼草。”

    巫真突然乘着蝴蝶,翩然落在拓拔野的肩上,颇为得意地笑道:“小女娃儿还真有眼力,这灯笼花乃是我七哥、八哥用东海的灯笼草和昆仑的风铃花,再加上南海的宝石菊嫁接成的。普天之下只有我灵山才有呢!”

    拓拔野大奇,想不到这花竟是三种罕见的花种嫁接而成。四下扫望,两旁树木也颇古怪,竟是自己生平见所未见,但此刻细加观察,才发现原来这里的每一株树

    木也都是由几种乃至十几种树木嫁接而成,若此似彼,难怪自己分辨不出,羌尔道:“仙子,难道这里的所有树木也都是你七哥、八哥的杰作么?”

    巫真拍手道:“俊小子,你猜对啦!我那两个哥哥,每日闲时就喜欢将这山上的花草随意嫁接,创造出天下无双的奇花异草;就连这山上的虫豸动物,也有不少是他们改造成的呢!”

    真珠大奇:心道:“动物怎生改造?难道……难道竟是将四肢五脏截取下来,随意组合而成么?”

    心中大觉可怖,不敢相问。

    众人一路行去,两旁花草果然颇为特异,以拓拔野自小流浪山林、熟识草木的经验,能认出的也是凤毛麟角。

    穿过一片松树林,涉过一条山溪,便到了山谷中的平地。两侧山峰树影幢幢,黑暗中到处都是各色光芒,闪烁不定。此刻想来,除了诸多怪兽的眼睛之外,也当有下少是诸如“灯笼花”之类的奇异花草。

    天空中黑影纵横飞掠,极是热闹,但怪兽啸吼之声在此处却几不可闻。

    前方草地辽阔,极少树木,只有两株合围近百丈的巨大怪树两两相望。那怪树树干不是圆形,倒是扁阔形状,到了三十丈高时分为五枝巨大的杈桠,远远望去,像极了两个大手掌。拓拔野想起《大荒经》中所述:心道:“是了!这定然就是伏羲大神的手掌所化,灵山十巫便是从这树中衍生出的精灵。”

    怪树枝橙间,各有五个树洞,灯火通明,七彩光晕变幻不定。浓荫如盖,无数藤须从枝梗间垂落,颇似椿树。

    谷中颇多怪兽悠然穿行,与先前美丽谷不同,此中怪兽无一不是体积庞大、狰狞丑怪者。瞧见白龙鹿与那七兽嘶吼而来,也毫不畏缩,龇了龇牙,冷冷地瞪着他们。

    树橙间突然亮起几团绿光,朝着他们飞来。拓拔野定睛望去,那几团绿光赫然都是鹦鹉似的彩色怪鸟,长尾上仿佛吊了一个灯笼,绿光便是从那里发出。拓拔野笑道:“这定然又是你七哥、八哥这的灯笼鸟了?”

    巫真笑道:“俊小子聪明得紧,触类旁通,姐姐更加舍不得放你走啦!”

    拓拔野吓了一跳,六侯爷哈哈笑道:“拓拔磁石,这里风景绝佳,物产丰富,你就留在此处吧!”

    巫姑翩然落在六侯爷的肩上,银铃似的笑道:“俊小子,那臭丫头此次定然又要输给我们,我让我那几位哥哥拿你们两个作赌注,你和他都要留在这灵山中啦!”

    洛姬雅格格笑道:“老妖精,想得倒美嘛!这个色鬼倒也罢了,我那情郎怎能便宜了你们这两个老树精?”

    六侯爷苦笑道:“作茧自缚,原来牺牲的还是侯爷我。”

    众人随着灯笼鸟朝那两株巨树走去。洛姬雅道:“那八个老妖精呢?又躲在树里糟蹋药单么?”

    匆听一个声音叫道:“臭丫头,怎么又是你?”

    另一个声音叫道:“咦,她是谁?我不记得她了,你怎地还记得?是了,定是自从那年她定后,你就喜欢上她了,从此念念不忘。”

    前一个声音叫道:“你既然记不得她了,怎地又知道她那年来过灵山?可见你喜欢她,却又装作不喜欢她,瞧见我认出她就嫉妒得发狂。”

    后一个声音又叫道:“我是听了你说的话,才想起这个臭丫头。你刚才的声音

    那般大声,比找到绝情草还要激动,还敢说你不喜欢她么?”

    前一个声音怒道:“他奶奶的,谁说我激动了?我叫她一声臭丫头,你就和我吵嘴,你比我激动得多了。由此可见,你喜欢她是无疑的了。”

    众人转头四顾,终于听清那两个喋喋不休的声音是从几丈之外的一只怪兽身上传出。那怪兽长得极像野驴,偏生头上又多了两个尖锐的利角,唇间獠牙毕露,四脚如狮爪。呆头呆脑地立着,木楞楞地盯着众人。

    六侯爷喃喃道:“奇怪奇怪,这头野驴竟会自己同自己吵嘴么?”

    突听那两个声音齐声喊道:“你奶奶的,你才是野驴呢!”野驴的嘴突然张开,露出两个鹌鹑蛋大小的脑袋,眼珠滴溜溜直转,盯在洛姬雅的脸上,一齐吞了口口水,突然同时转过头,用手指着对方叫道:“哈哈,我听见你吞口水了!”

    巫姑、巫真齐声喝道:“七哥、八哥住嘴!为了这臭丫头斗嘴,羞也羞死了!”

    洛姬雅格格脆笑。拓拔野见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獐头鼠目,颇为可笑,也不禁羌尔。真珠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似乎觉得不妥,红着脸别过头去。

    那两个小人从驴嘴里爬出来,昂然站在驴头上,勾肩搭背道:“谁说我们是为了这臭丫头斗嘴?我们巫抵、巫盼相亲相爱,最是喜欢斗嘴。饭可以一天不吃,但架是万万不能一天不吵……”

    洛姬雅格格笑道:“一天不吵架,便觉面目可憎,言语无味。”

    两人齐齐点头道:“对极对极!这臭丫头竟然还记得我们的名言警句,可见她偷偷地想念我们是确定无疑的了。”

    巫姑、巫真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这驴肚子里干嘛?”

    巫抵、巫盼得意道:“我们在这只四合驴的肠子里打个结,瞧瞧他究竟几天拉不出大便来。”

    众人愕然,真珠更是羞红了脸。

    巫姑、巫真怒道:“你们就会消遣胡闹。”

    巫抵、巫盼齐声道:“这乃是医术实验,岂是胡闹?探究便秘的极限,何等有趣之事!”瞟了洛姬雅一眼,又齐齐吞了口口水,道:“你们带这臭丫头到这,又是干嘛?”

    洛姬雅抿嘴笑道:“仙子我带了神农弟子、大荒第一药神拓拔野到此,和你们重新比试。”

    巫抵、巫盼齐齐不层道:“大荒第一药神?”

    瞥了拓拔野一眼,见他微笑不语,哼了一声道:“赌注呢?”

    洛姬雅笑吟吟地指着真珠道:“这便是赌注。”

    众人吃了一惊,真珠更是花容失色,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拓拔野心中惊怒,忖道:“妖女你借我的名义那也罢了,怎地将真珠也扯进来?”当下微微抱紧真珠,示以安抚,传音质问洛姬雅。

    洛姬雅仿佛没听见一般,笑道:“这个美人儿乃是东海鲛人,倘若你们能将她赢到,便可以尝试着如何将鱼尾接到人的身上,又或者如何将她的尾巴化成人腿。这不是有趣得很么?”

    巫抵、巫盼彷佛刚刚发觉真珠一般,眼珠滴溜溜地在她身上乱转,瞧得她局促下安,耳脖尽赤。巫抵啧啧道:“果然是难得的珍品。”

    巫盼道:“错了,错了!既是难得,又何必加上珍品?”

    巫抵怒道:“加上难得,才更显得是稀世珍品!”

    洛姬雅见他们又要喋喋不休地吵将起来,哼了一声道:“你们瞧好了么?”

    巫抵、巫盼齐声道:“就要她了!你要什么赌注?”

    洛姬雅悠然道:“简单得很,若是你们输了,就得想方设法给这小美人鱼换上两条最美丽的人腿。”

    真珠“啊”了一声,拓拔野瞧她那又是惊奇又是害怕又是欢喜的神情,恍然心道:“原来这妖女也并非全然恶意,想是看出真珠的心事,所以才自作主张了。”

    真珠对他一往情深,为了能将鱼尾化为人腿,情愿忍受药物带来的万般疼痛。

    倘若这两个精灵当真能将她的尾巴改换为美丽的双腿,那她必定欢喜之至。

    但是她身为鲛人国公主,身份非同寻常,若无国王同意,又岂能如此轻率地改变为人形?

    这与眼下靠药物暂时化为人形回然不同,几与叛族无异。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凛,又想:“倘若她为了我,当真舍却鱼尾,改为人足,这份情意让我如何忍心辜负?如果她因此遭全族痛恨,我又怎能辜负?”冷汗陡出,心下大为烦恼,只希望巫抵、巫盼与真珠皆不同意。

    巫抵、巫盼大喜,叫道:“那有何难?”

    巫真、巫姑却怒道:“那可不成,最美丽的人腿是我们的双腿,难道你们要砍下我们的双腿安在这小女娃儿身上么?”

    洛姬雅哈哈笑道:“你们两条树杈腿就是送给真珠,她也断断不要。”转身望着真珠,似笑非笑道:“真珠姑娘,你同意么?”

    众人目光纷纷聚集在真珠身上,她飞红了脸,低头沈吟,似乎也在犹豫不决。

    拓拔野忍不住沈声传音道:“真珠姑娘,此事关系重大,不但决定你自己的未来,只怕还要波及整个鲛人国。你需得想清楚了。”

    真珠全身微颤,眼睫抖动,过了半晌,终于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以几如蚊吟的声音道:“我愿意。”耳脖红透,不敢看拓拔野一眼。

    众人哗然,拓拔野的心登时沈了下去,暗暗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了。只有静观其变,瞧瞧有没有转园的余地。耳旁听到六侯爷长叹道:“恭喜太子殿下,又多了一位美丽把子了。”

    巫抵、巫盼大喜,抢道:“一言为定!”

    巫姑、巫真哼了一声道:“那我们去找剩下的六位哥哥吧!”当下众人随着翩翩彩蝶与灯笼鸟,朝着那两棵巨树走去。

第三章 灵山十巫

    月光疏淡,树影浮动。众人随着巫姑、巫真到了左侧那巨树之下,两个三寸美人乘蝶翩翩朝上飞去。

    巫抵、巫盼也御风飞行,迳直上飞。

    拓拔野与洛姬雅各自封印了白笼鹿和那歧兽,踏树而上。拓拔野将真珠抱在怀中,足尖疾点,刹那间便到了最低的一个树洞。洛姬雅与六侯爷在他身边站定,见那四个树精朝洞内翩翩飞去,便尾随而入。

    树涧之内极为开阔,树壁上栽满了灯笼花与灯心草,火光跳跃,将四人的身影拉得匆长忽短,变幻不定。巫真不断地折返回来,催促快行。

    沿着树洞环绕上行,到了一个拐弯处,听见一个声音道:“噫乎兮!此茶芳香四溢,细细辨之,当有九重滋味,八十一种变化,岂非绝妙好茶哉!如此好茶,亏有四弟之采撷。贤弟,请受愚兄一拜。”

    另一个声音彬彬有礼道:“三哥万万不可,此岂非折煞小弟也乎?古礼有制,弟让兄也,岂有乱此伦理,兄长拜弟乎?断断不可,断断不可也!”

    拓拔野听这两人说着莫名其妙、文理不通的古语,为了一壶茶相互夸张拜谢,虽未见面,但迂头迂脑之态已可想见。正觉好笑,又听第一个声音又道:“非也非也,四弟此言大谬也!受人恩惠岂能不拜之?虽一壶茶耳,然情深意重,令愚兄饮之而热泪出:安能不谢哉?”

    六侯爷喃喃道:“饮之而热泪出?是被这茶烫着了吧?”

    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那两个声音“咦”了一声,道:“此笑声非我兄弟,亦非妹子,有客来乎?”

    洛姬雅格格笑道:“巫礼、巫谢两个老妖精,是本仙子我来啦!”

    那两人叹道:“悲乎哉!不亦痛矣!”

    拓拔野拉着真珠的手,与洛姬雅、六侯爷并肩昂身而入。只见一个纵横十丈的厅中,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丰皮卷轴,数干个藤木盒子井井有条地摆放在四壁的架子上;厅正中央,炉火通明,五、六十个大大小小的茶壶冒着腾腾热气,满室浓郁的茶香。两个四寸高的小人穿着丝绸长衫,戴着高帽正在互相作揖。

    巫真、巫姑、巫抵、巫盼还未说话,那两个小人便作揖道:“噫嘻!原来是七弟、八弟、九妹、十妹也。一个时辰未见,愚兄甚是想念,不知贵体安康否?”

    巫抵叹道:“你奶奶的,老子身体安康得紧,但是听了你们这咒语,不消片刻就要头痛了。”

    巫盼摇头道:“此言又差矣,何止头痛?全身上下,包括屁眼,无一处不痛。”

    巫谢、巫礼正色道:“贵客临门,贤弟安能口出污言哉?吾等学医之人,又岂能呼之曰屁眼?当称之“归去来兮门”。不学无术,愚兄甚忧之!”

    巫抵笑道:“错了错了!“归去”倒也罢了,怎地又有“来兮”?难道三哥、四哥大便之后,那大便还会从屁眼里钻回去吗?”

    巫盼点头道:“可见“来兮”当指嘴,“归去”才是屁眼,我等学医之人,竟然二者不分,下学无术,愚弟甚忧之。”

    巫谢、巫礼被他们这般胡搅蛮缠,倒是张口结舌,一时想不出什么来反驳,只有沈痛摇头:“信口雌黄!信口雌黄!目无尊长,不学无术,痛何如哉!”

    拓拔野听得好笑: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伏羲大神如此神武之人,怎地十个手指化出来的,竟是这么些个古怪东西?剩下四个虽然没见到,但想来也差不多远了。”

    洛姬雅跺足道:“你们这般罗哩罗嗉的,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开始比试?”

    巫礼、巫谢摇头道:“罗嗦者,非我等也,尚未来也。”又探首道:“比试乎?赌注安在?”

    洛姬雅笑道:“彼等皆礼仪圣贤之人,怎地对赌注亦如此贪婪乎?”

    巫礼道:“伏羲有云:“君子好财也,取之有道”。好财乃人之常情矣。”

    洛姬雅格格笑道:“伏羲有说过这句话么?”从袖中掏出一个皮囊,轻轻地开了一条缝。一股浓郁浑厚的芬芳登时四下逸散,那几十个茶壶的浓香竟立时淡如清水。

    巫谢、巫礼失魂落魄,满脸迷醉,眼珠定定地瞪着那皮囊,半晌方道:“此……此……此茶浓香之中有清雅之韵味,浑厚之内有飘逸之神采,千折百转,变化无穷……妙不可言!妙不可言也!此茶乃海神茶乎?”

    洛姬雅扬眉道:“老妖精,算你还有眼光。”

    六侯爷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见拓拔野不知这海神茶为何物,便低声道:“西海上有一处漩涡,常年不消,那漩涡中心没有海水,直抵海底深处。那海底蓝泥

    中,长了一种奇异的茶树,传说是远古时期西海海神种下的。每日只能照到一刻的阳光,五十年才发一次新叶,每次只能采撷五十片叶子,是当今天下最为稀罕的名茶了。”

    拓拔野恍然,但心中却更觉迷惑,忖道:“这妖女费尽心机,收集了这些罕见的东西,来与这灵山十巫比试,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三百六十种天下奇毒么?单单这海神茶一项,其采撷难度,只怕就远远胜过几百种奇毒。这妖女既要与灵山十巫比试五轮,各定五次赌注,不知她还要些什么东西?想来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现下还没有开口提出。”

    巫谢、巫礼作揖道:“此等宝物,安能不动我心乎?仙子欲索何物哉?”拓拔野一凛,朝洛姬雅望去。

    洛姬雅不动声色,笑道:“仙子自然不会太过难为你们这些老妖精,要的东西是你们灵山上现有的。

    听说前些年有人为了看病,送了你们几棵梦仙草,现下过了几年,也当长遍一个山坡了吧?我只要五斤梦仙草,回家做一个“游仙枕”就可以啦!”

    巫谢、巫礼松了一口气,齐声笑道:“仙子之玉体愿枕之,实乃梦仙草之幸也!”

    拓拔野皱眉心道:“梦仙草是什么东西?难道这妖女竭心尽力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吗?这妖女既已索要三百六十种药草,又何必多此一举,另外索取这梦仙单呢?”心中迷惑,只觉此事不合常理,颇为蹊跷。

    巫真、巫姑、巫盼、巫抵也纷纷舒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欢喜神色。

    巫真道:“三哥,大哥、二哥、五哥、六哥呢?”

    巫谢道:“十妹,彼等皆在冰心洞为今日之公子医病也。”

    巫真点头道:“那俊公子来头甚大,咱们一起瞧瞧手术动好了没有。”六个精灵齐齐朝厅角的一个小门走去。巫礼、巫谢恭恭敬敬地侧身朝着拓拔野等人行礼道:“请。”

    四人随着六个精灵穿过那小门,继续环绕上行。定了片刻钟,树洞越来越明亮,洞壁上的照明灯草也越来越多,眼前一亮,众人已经置身于又一个纵横各十丈的大厅中。

    厅中凌乱个堪,四壁上也嵌了许多架子,但架上胡乱堆放了许多木盒与卷轴,地上四处都是药草,厅角放了十八个坛子,彩色蒸汽升腾盘绕,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大厅底部的墙乃是一面透明的水晶墙。里面灯光更亮,恍如白昼。水晶墙之外,十几个男女正坐在椅子上,一个黄衣男子泥塑也似的站在水晶墙外,动也不动。

    瞧见六个精灵翩翩飞翔而来,那十几个男女纷纷起身行礼。刚一起身,看见精灵之后的洛姬雅与拓拔野,那十几人都是大吃一惊,失声道:“流沙仙子!”

    “龙神太子!”

    拓拔野见那十几人身着黄衫,都是面容俊美的少年男女,似乎颇为眼熟,正诧异回想,却听洛姬雅笑吟吟道:“原来你们从那松树林里逃走,是到这里来啦!”

    拓拔野这才想起他们竟是那夜松树林里,与洛姬雅及几十个黑衣人相斗的上族子弟:心中一动,朝那立在水晶墙外的男子望去,恰好撞见他迅速回转的目光,眼光如电,风神玉朗,正是黄帝少子姬远玄!

    拓拔野登时明白何以灵山脚下会有数万上族大军团团包围,原来是来此护卫黄帝少子。却不知他为何到这灵山上来?是了!那日他苦苦护守三十六种奇毒,不惜与洛姬雅殊死相斗,想来也是用这三十六种奇毒做为上这灵山求医的酬劳了。

    却不知他为谁求医??然想起六侯爷一路所遇见的带孝土族骑兵,心中更觉好奇。

    正心中思虑,那姬远玄已经大步走来,满脸惊喜之色,行礼道:“原来是龙神太子!没想到竟能在此相见!”

    拓拔野微笑道:“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姬远玄瞧见洛姬雅,又看看拓拔野,脸上闪过惊讶之色,微笑道:“那日承蒙仙子留情,姬某感激不尽。”

    洛姬雅格格笑道:“姬公子,你放心,仙子可不是来找你的。”

    姬远玄微笑道:“仙子当日既已手下留情,自然不会再难为在下了。仙子与拓拔兄难道是那口不打不相识,终于成了好朋友么?倘若如此,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拓拔野哂然一笑,见六个精灵满脸狐疑之色,正要说话,洛姬雅又抢道:“不错!我与拓拔太子一见如故,在那月夜松林之中携手漫步,越谈越是投机,相见恨晚,一见钟情,现在已经是生死不渝的爱侣啦!”挽住拓拔野的臂弯,小鸟依人地贴在拓拔野的身上,苹果脸上满是甜蜜的微笑,抬起头柔情依依地望着拓拔野;春水眼波,直欲将拓拔野融化。

    拓拔野想起她对那灵山十巫说过,自己乃是她的情郎,眼下比试尚未开始,这个谎言自然不能拆穿,当下搂住洛姬雅的纤腰,微笑道:“不错!多谢姬兄,才使得我找到这等如花美眷。”心下自觉好笑。

    六侯爷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暗暗好笑:心道:“原来这小子便是拓拔那日在林中解救的黄帝少子,瞧来倒果真有几分贵族气派。是了!拓拔野现下既是妖女的情郎,这小美人鱼自然就得成为我的如花美眷了。”

    当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把搂住真珠的柔软腰肢,在她惊呼失声之前传音道:“真珠姑娘,眼下情势微妙,咱们可不能累得太子穿帮。”

    真珠只得由他搂住,但心中委屈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险些便要滚落下来。六侯爷见状,心中登时大痛,暗叹一声,将手松开些许。美人在怀,却不能恣意疼爱,沮丧之余突然想起巫礼、巫谢的话来:“悲乎哉,不亦痛矣!”

    姬远玄微微愕然,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姬某无意之间竟成了月老,他日两位金玉良盟之时,千万别忘了送在下一张帖子!”

    拓拔野心中啼笑皆非,只有作揖回礼,道谢一番。

    姬远玄道:“两位到此,难道竟是……”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本仙子只是来此了解一桩旧案,姬公子到此又是为何呢?”

    姬远玄面上闪过悲痛之色,沈声道:“仙子何必明知故问?”

    洛姬雅哦了一声,道:“是了,我险些都忘啦!”

    拓拔野极想询问,但见姬远玄不愿提起,且自己既是这妖女的情郎,她已知道之事,自己再开口相问岂非太过古怪?只有忍住。

    当是时,那水晶墙突然缓缓打开,众黄衣人满脸紧张神色,围拢上前。姬远玄朝拓拔野等人拱手道:“姬某暂退片刻。”大步走了回去。

    水晶墙开处,两个身高不及三寸,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精灵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银发鬓须,大腹便便,细眼微眯,满脸傲色。见他们出来,众黄衣人纷纷拜倒。姬远玄沈声道:“他……他怎么样了?”

    左侧的一个精灵冷笑道:“都剁成十七、八截了,你说还能怎样?”

    右侧一个哼了一声道:“既然送到老子这里,还怕医不好么?他奶奶的,倘若怕医不好,趁早带上那三十六根破草药滚下山去吧!”

    众人不想就这么问了一句就惹来这般怒意,当下都不知如何开口。

    拓拔野心道:“这两个树精好大的架子,想来就是灵山十巫的老大、老二了。

    身材这般矮胖,长得又一模一样,定是从伏羲拇指所化的。”

    又听姬远玄道:“是!晚辈不懂礼数,乱说话了。不知他何时能醒?”

    右侧一个精灵翻了翻白眼道:“他奶奶的,老子说他能醒了吗?”

    左侧一个精灵道:“你当是缝衣服么?缝好了就能穿?”伸出指头朝姬远玄勾了勾。

    姬远玄恭恭敬敬地将头低下来,耳朵靠着那精灵,脸颊几乎都已贴到地上:左侧那精灵在姬远玄的耳旁“叽哩咕噜”说了几句,姬远玄的脸上闪过喜色,继而又

    闪过为难与忧虑之色。

    那精灵大咧咧道:“小子,知道了吗?”

    姬远玄恭恭敬敬地点头道:“多谢前辈指点!”

    右侧一个精灵哼道:“你们在这呆上一夜,等他伤口中的天蚕丝线融化之后就可以滚啦!”

    姬远玄等人齐声道:“多谢前辈!”起身退到一旁。

    两个精灵大摇大摆地朝拓拔野等人走来,瞧见洛姬雅,脸上老大下耐烦,叫道:“臭丫头,刚才在山下大呼小叫,上山之后又吹那破烂号角,他奶奶的,想让老子手术做失败么?”

    洛姬雅冷笑道:“既是大荒第一神医巫咸、巫彭,难道还会被我的号角干扰么?”

    那巫咸、巫彭一楞,面有得色道:“说的不错!老子是第一神医,你那破烂号角算得了什么?”

    巫咸斜眼上睨,盯着拓拔野冷笑道:“这就是那什么神帝传人,大荒第一狗屁药神么?”

    拓拔野见他狂妄无礼:心中有气,微笑道:“我确是神帝传人,不过“大荒第一狗屁药神”么,那是阁下尊号,我又怎敢掠人之美?”

    他只道这两个树精要哇哇乱叫,岂料他们却露出欢喜得意的神色,笑道:“说的也是,除了我们,谁又敢自称“大荒第一狗屁药神”?”他们竟听不出话里的嘲讽挖苦,只道是奉承夸赞。

    拓拔野愕然,哈哈大笑:心道:“原来这两个竟是头脑简单的呆子。”六侯爷与洛姬雅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巫咸、巫彭暍道:“臭小子,你笑什么?”

    拓拔野笑道:“我大荒第一药神拓拔野今日有车拜会大荒第一狗屁药神,欢喜之下忍不住大笑出声。”

    巫咸、巫彭这才知道受他挖苦,大怒之下便要变脸,却听巫姑、巫真叫道:“大哥、二哥,这俊小子是人家的客人嘛!你再这般不客气,我们就要翻脸啦!”

    巫咸、巫彭似是对这两个妹子十分畏惧,连忙笑道:“好妹子,我们只是和这小子开开玩笑。既是你的贵宾,那就是我们的贵宾了。”

    巫礼叹道:“噫乎兮!兄为尊,妹为卑,焉能乱此礼仪,尊卑颠倒乎?此何异于乾坤倒悬,天地进裂哉?吾心忧矣。”

    巫咸瞪眼道:“忧你个头!你奶奶的,老子为尊,做事哪轮你指手画脚了?

    此何异于乾坤倒悬,天地什么来着?”

    巫礼、巫谢摇头叹息,满脸忧色,巫抵、巫盼却是大为幸灾乐祸,想是平日受这三哥、四哥的咒语多了,不胜其烦,眼见大哥教训之,都是不亦快哉。

    巫咸、巫彭瞪着洛姬雅道:“臭丫头,既是想来和我灵山十巫比试,那便得遵照规炬。你带什么赌注来了?”

    洛姬雅笑咪咪地探手入袖,缓缓地抽了一样东西出来。

    众人都屏息凝望,拓拔野心道:“这妖女带来的都是稀世珍宝,不知此次又要取出什么宝物来。”

    却见洛姬雅握紧拳头,微微弯腰,手如兰花徐徐绽放,掌心中竟是一个古旧的小铜鼎,边缘已经崩了几个缺口。拓拔野正愕然,却见那八个精灵脸上都露出惊异

    狂喜的神情,巫咸、巫彭颤声道:“这……这是药神鼎!”霍然抬头,盯着洛姬雅叫道:“臭丫头,你从哪里找来的?”

    洛姬雅嫣然道:“你管我从哪里找来的?只需赢了我,这药神鼎便归你啦!”

    巫咸、巫彭望着那药神鼎,满脸贪婪,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道:“臭丫头,你想要什么东西?”

    洛姬雅将药神鼎纳入袖中,目光闪烁,缓缓道:“我要伏羲牙。”

    “什么!”众人面色大变。八个精灵齐齐跳将起来,“叽哩呱啦”地大叫道:“臭丫头,伏羲牙是灵山圣物,他奶奶的,你疯了么?”“噫乎兮!此乃巫山至宝哉,安能外予也?”

    拓拔野与六侯爷对望一眼:心道:“原来这妖女兜了老大一个圈子,想的乃是这伏羲牙。”

    拓拔野虽然不知伏羲牙,但伏羲乃是远古大神,又是人面蛇身,想来他的牙齿也如毒蛇的毒牙一般了。他十指化做的精灵尚且是大荒第一神医的灵山十巫,这毒牙所化之物,定然也是了不得的神器,多半还是毒中圣物,否则洛姬雅也不会费尽心力,迂回若此了。

    洛姬雅笑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比不过我的情郎,所以生怕伏羲牙被我们取走。既然这样,不比也罢,这大荒第一药神的名号就是我情郎的啦!”

    八个精灵登时矢口否认。巫咸、巫彭叫道:“他奶奶的,谁说我们会输给这臭小子了?”

    巫真怒道:“大哥、二哥!你骂这臭丫头便是,为何要骂这俊小子?”

    巫咸、巫彭面色涨红,尴尬道:“是!”对着洛姬雅叫道:“臭丫头,你当我们当真怕了你么?”

    洛姬雅悠然道:“既然口口声声说不怕我,怎地又不敢和我们比试?可笑之极。”

    巫咸叫道:“他奶奶的,伏羲牙就伏羲牙!不过须得加个条件。”

    巫彭道:“药神鼎和伏羲牙相比,够不上份量。臭丫头,倘若你输了,那只玉兕角得一并给我们!”

    巫真、巫姑拍手笑道:“是了,没了玉兕角,瞧你怎生下得灵山去!”

    洛姬雅格格笑道:“一言为定。”

    那玉兕角乃是她的御毒至宝,倘若没有这玉兕角,想要从这遍地凶猛毒兽的灵山下去,实是凶险之至。众人见她眼睛眨也不眨便爽快答应,心中都是颇为诧异。

    巫咸、巫彭眯起眼,狐疑地瞪着拓拔野,似乎均想:“这妖女答得这么爽快,难道这小子当真有这么厉害么?”

    拓拔野微笑下语,满脸高深莫测:心道:“这妖女既然连心爱的宝贝也敢搭上,想来是有必胜的把握了。”对这古灵精怪的流沙仙子,他倒颇为相信其能耐,当下镇定自若,静观其变。

    巫真拍手笑道:“好了,既然大哥、二哥同意了,那我们便开始比试吧!巫真还想早些拿到那臭丫头的西海蓝泥呢!”

    巫礼道:“毋需等五弟、六弟回来乎?”

    巫咸瞪眼道:“与这丫头比试还需要咱们兄弟十人到齐么?”

    洛姬雅笑道:“好啦!既要开始比试,咱们须得将这比试的规则说明清楚,再找上一个公证人,省得你们输了之后便要耍赖。”

    众精灵怒道:“我们会输么?”

    巫咸道:“他奶奶的,这灵山上除了我们就是你们,找谁来做公证?”

    众人突然心中一动,齐齐朝姬远玄望去。巫真喜道:“是了,这俊公子不是土族的贵族么?由他来做公证,最是合适了!”

    巫咸、巫彭叫道:“小子,你过来!”

    姬远玄在一旁听他们吵吵嚷嚷了半晌,正觉奇怪,见那两个狂妄跋扈的妖精叫唤自己,便微笑道:“两位前辈是叫姬某吗?”

    巫咸不耐烦道:“他奶奶的,管你是母是公,快快滚过来!”

    姬远玄微微一笑,踏步而来。

    洛姬雅笑道:“姬公子,我们要和这十个老妖精比夺“大荒第一药神”的尊号,还得请你作个公证。”

    姬远玄道:“原来如此。”

    巫真、巫姑怒道:“什么老妖精,我们瞧来很老么?”

    洛姬雅不加理会,道:“这“大荒第一药神”原是神帝神农氏的尊号,但据说十五年前,神农氏路经灵山采药之时,被这十个老妖精设下圈套,在比试药草时输给了十个老妖精。于是从此之后,这十个老妖精就到处宣扬他们胜过了神帝,是大荒第一药神云云,当真是不知羞耻。”

    灵山八巫齐齐反驳,拓拔野瞧他们目光闪烁,语气也不如先前来得强硬,知道此事多半属实…心道:“难怪妖女要我以神农弟子身份来此比试,这样才名正言顺。”

    洛姬雅道…“我情郎拓拔野四年之前在东海南际山顶,拜神帝为师。神帝化羽登仙之前,嘱咐拓拔野一定要到灵山来,与这十个不要脸的妖精光明正大地重新比试一回,羞臊羞臊他们的老脸。”

    拓拔野见众人眼光朝自己望来,只有牙根一咬,笑道:“不错!神帝临终之前对此事耿耿于怀,说什么也要让我教训教训他们。”

    灵山八巫叫道:“既是比试,罗哩罗嗦讲这许多从前之事干嘛?”

    洛姬雅冷笑道:“不把此事说清了,说不定你们还要耍赖呢!姬公子,你可听好了,比试的规炬简单得紧,由我的情郎,神帝传人拓拔野对决这十个老妖精。一共比试五轮,每轮各由对方出示五种药草,彼此在对方出示的这五种药草中选择一种无毒的服下,倘若中毒或是不敢挑选,那便输了;倘若双方都选对,那么这一轮便是打了个平手。五轮比试中哪一方赢了三轮以上,便赢得“大荒第一药神”的尊号。倘若五轮累计都打了平手,那就继续比试,直到有一轮出现胜负为止。”

    拓拔野大吃一惊,原以为自己不过是陪同洛姬雅与灵山十巫比试,想不到洛姬雅竟是让自己独自一人与这十个树精对决。他虽然对草药颇为兴趣,稭有研究,但要与这药山上的十巫相比,那不是丝毫没有胜算么?但又想,洛姬雅有备而来,如此安排必有道理,况且此时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当下凝神倾听。

    姬远玄点头道:“五轮之后先赢者胜。”

    洛姬雅道:“不错!每轮比试时,双方都要出示赌注,这一轮输的人,就要将自己的赌注送给对方;倘若这一轮平了,那么双方赌注就自动累计到下一轮,直到出现胜负为止。”

    姬远玄沈吟道:“倘若比赛中某一方误服毒药,危在旦夕呢?”

    洛姬雅淡淡道:“那就要看他自己能否化开这剧毒了!如果比赛还未结束,他已经丧命,这场比赛他自然就输了。”

    拓拔野与六侯爷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真珠脸色煞白,悄悄地望着拓拔野,满脸担忧的神色。

    巫真叫道:“臭丫头真罗嗦!快快开始比试吧!”

    洛姬雅冷笑道:“你急着要将伏羲牙送给我么?”转身走到拓拔野身边,传音道:“小情郎,从现在开始,你便照我的话,一步一步地做,否则我们就算没有中毒身亡,也要被困在这灵山之上,永生永世也出不去啦!”

    拓拔野见她俏脸嫣然,但眼神凝肃,从未这般认真过。心中一凛:“与她折行千里到此,现在才真正进入最为凶险紧要的关头,只要一步走错,不仅我们危险之至,还要累及纤纤与火木两族。”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后悔之意,实不该不明究竟便答应与这妖女到灵山采集奇毒,使得眼下身陷此局之中。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益,唯有与这妖女齐心协力,一道挫败这灵山十巫,才能全身而退,继续前往朝歌山采集七彩土。当下微笑传音道:“放心吧!只是我们的约定仙子可别忘记了,此事之后,我与仙子冉无瓜葛。”

    洛姬雅眼中突然闪过奇怪的神色,幽怨悲戚,凄楚欲绝,稍纵即逝,盈盈一笑道:“臭小子,你当自己是什么香花蜜草么?我要这般黏着你不放?”

    巫咸在一旁瞧得不耐烦,叫道:“他奶奶的,你们大眼瞪小眼的干嘛?还没开始比试,就先要生离死别了吗?”

    洛姬雅格格笑道:“我们这般亲热,你这老妖精瞧得妒忌么?”突然玉臂舒展,搂住拓拔野的脖颈,花唇微启,吐气如兰,紧紧地吻在了拓拔野的唇上。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转过头去。巫姑、巫真齐齐怒叫道:“臭丫头!当真不害臊!”巫抵、巫盼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而人群之外,真珠全身一颤,脸色雪白,泪珠泫然,垂下头去。

    拓拔野也是大吃一惊,待要挣脱,却觉洛姬雅玉臂如箍,软绵绵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自己。湿润香软的双唇在他唇上轻轻辗转,柔滑的舌尖撬开自己的牙齿,一股异香扑入鼻息,耳中听见洛姬雅喘息着传音道:“臭小子,张开嘴。”一道清凉芬芳的气味从自己齿缝问涌入,丁香卷舞,仿佛有一颗珠子滑入自己嘴中。

    拓拔野心中一动:“难道这妖女要给我什么东西吗?”微微一怔,香风倒卷,

    怀中空空,洛姬雅已经退了开去。

    只见她娇靥嫣红,眼波迷离,嫣然一笑传音道:“臭小子,你可别想歪啦!

    快将你口中的这颗“记事珠”速速吞到腹中去!”

    拓拔野轻轻一咽,那珠子登时滑落腹中,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登时如长虹贯日,直冲脑顶。“轰然”

    一声,全身轻飘飘、空荡荡,说下出的舒服。

    拓拔野脑中从未有过的澄明清净,彷佛明月清风,雨后竹林:心中又惊又喜,不知自己吞下的是什么宝贝东西,却听洛姬雅传音道:“这记事珠可以让你记住所有事情,永不忘怀。有了它,你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这十个老妖精。”

    拓拔野讶然,正要细问,洛姬雅又道:“你怀中的那本《百草注》还在吗?”

    拓拔野倏然一惊:“这妖女怎地知道我有这本书?”忽然想起:“是了!定是那日中毒,被她绑在崖顶松树上时,让她搜到了。”伸手摸了摸怀中,见《百单注》仍在,登时放下心来,点头示意。

    洛姬雅传音道:“那就好,你只需集中念力在《百草注》上,藉着记事珠的神力,就可以将书中所有记录的药草玉石记得一清二楚。到了比试之时,无论那十个老妖精给你看什么药草,都难不倒你了。”

    拓拔野灵光一闪,突然明白原来这妖女赖上自己,让自己陪她到这灵山之时,早已将一切计划得妥妥当当。但他却不明白,这妖女那时为何不取走《百草注》,自己上灵山比试,却非要让他代劳呢?

    忽听那灵山八巫大呼小叫道:“他奶奶的,好了没有?”、“嗟夫!岂有此理!不亦痛矣!”

    拓拔野此时已经一切了然:心中反而平定下来,哈哈笑道:“开始吧!”

    明月已过中天,如钩倒悬,清光普照。众人在两株手掌似的巨树问草地上团团坐定。

    拓拔野朝南盘膝而坐,灵山八巫朝北环绕在他的面前;姬远玄坐在西侧,身后站了那十余个黄衣少年男女;洛姬雅、六侯爷、真珠则坐在东侧。中间的草地空荡无物,便是比试的场所。

    拓拔野微笑闭目,念力如注,集聚在怀中的《百草注》上,脑中清朗雪亮,这刹那之间他已将这本书倒背如流。四年来空闲之时,这本书已不知被他翻了千百逼,但从未有如今夜这般了了历历,分明在心。

    姬远玄咳嗽一声道:“那么比试现下就开始了?”

    洛姬雅突然叫道:“且慢!”

    巫咸、巫彭怒道:“他奶奶的,臭丫头!亲嘴还没亲够么?”

    洛姬雅作了个鬼脸,对拓拔野眨眼笑道:“小野,我险些将你的宝贝东西都忘啦!”

    六侯爷喃喃道:“小野?这磁石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个番号?”

    拓拔野见她笑得古怪,知道她必定又有什么花样,当下笑道:“可不是吗?

    被你这般一亲,我神魂颠倒连什么都忘啦!”

    巫抵、巫盼连呸不止,巫礼、巫谢又叹道:“嗟夫!世风日下,吾心忧哉!”

    洛姬雅笑靥如花,从袖中又抽出了一条三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递给拓拔野,笑道:“如此重要的比试,岂能不用你师父的赭鞭?”

    拓拔野心中不知这赭鞭为何物,正不知如何接腔,却听那大荒八巫一楞,突然哈哈狂笑,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就连巫真、巫姑也不胜矜持,捂着嘴撑着腰,格格笑得花枝乱颤。

    拓拔野听到洛姬雅传音道:“小子,快跟着我说。”当下将她传音大声复述道:“你们笑什么?亏你们号称大荒神医,竟连神帝尝试百草药性的赭鞭也没有听说过吗?”

    灵山八巫越发笑得打跌,巫咸喘息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一根破树枝来?赭鞭?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拓拔野又随着洛姬雅的传音,冷笑道:“老妖精,果然是在山里呆得太久,犯糊涂了!神帝赭鞭亲传于我,就是为了今日和你们这十个不要脸的老妖精决个高下,一雪前耻。”

    巫彭笑得趴在地上,双手直擂草地道:“不是老子糊涂,而是神农老糊涂啦!

    赭鞭?哈哈哈哈,莫不是褶牛的牛鞭吧?”众精灵哈哈狂笑。

    巫咸爬起身来,忍住笑道:“臭小子,倘若你手中的那根破树枝是赭鞭,老子这个又是什么?”小手一拍,左侧那株巨树顶上洞中突然光芒一闪,一道黄芒缓缓

    地眩舞降落,平平稳稳地落在巫成身前的草地上。

    那黄色光芒跳跃不定,渐渐隐退。绿草上横亘了一根三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形状与拓拔野手中七节鞭颇为相似,但是光泽圆润,黄芒隐隐,与拓拔野手中那毫无光华、纹如木理的七节鞭又大大不同。

    巫彭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喘息道:“臭小子,你这回可是丢人丢到家啦!

    当年神农在这灵山上与我们比试药草,最后一注压的就是这赭鞭。那老头子输了之后,这赭鞭就归我们灵山十巫所有啦!他奶奶的,你居然找了这么一根破树枝来现宝,哈哈哈哈,笑死人啦!”

    拓拔野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回可是穿了帮了。”但见洛姬雅嘴角牵起一丝微笑,眼中光芒闪动,似乎胸有成竹,当下又复述她的传音,哈哈笑道:“你们这十个老树精,当真蠢得像木头!神帝赭鞭是何等宝物,能随便给了你们吗?你们这根破东西,乃是神帝夜里用来照明的拐杖。他奶奶的,你们用奸计骗了神帝,神帝拿个假鞭送你们,两两相骗,谁也不欠。”

    灵山八巫一楞,又哈哈笑将起来。巫咸笑道:“臭小子,你当我们是傻子么?

    他奶奶的,信口胡绉,就想让我们不用这赭鞭吗?”

    拓拔野哈哈笑道:“老妖精,你们用这鞭子,我正求之不得哩!且让我们看看谁的鞭子才是破树枝、褶牛鞭!”

    当是时,匆听天空传来嗷嗷怪叫,拓拔野心中咯地一响:这叫声好生熟悉!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树哑摇摆,弯月如钩,湛蓝的夜空中突然横掠过几道火红的影子。空中有人叫道:“小子,到了到了。”

    另一个声音叫道:“到了到了,小子。”

    巫真、巫姑齐齐叫道:“五哥、六哥!”

    拓拔野心道:“剩下的两个妖精总算来了。”

    却听鸟声震耳,十只火红色的巨大怪鸟在空中盘旋,疾扑而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再喋喋不休,我将你们喂作鸟食!”

    拓拔野又惊又喜,与六侯爷一道跳将起来,叫道:“鱿鱼,怎地是你!”

    十日鸟烈火狂风似的冲下,热浪扑面;冲在最前的太阳乌背上,一个英挺少年昂然而坐,右手抱了一个红衣女子,左手提了两个三寸长的精灵,满脸桀骛不驯的狂野神色,不是蚩尤又是谁?

第四章 风神咆哮

    拓拔野心中又惊又奇,蚩尤不是与烈烟石等人前往南翼的朝歌山了么?怎地又到了灵山?又是何时与十日鸟重逢?瞧那随后几只太阳乌背上,柳浪、卜运算元、辛九姑与成猴子面色苍白,身形摇晃,显是受了重伤。再看蚩尤怀中女子赫然竟是烈烟石,双眼紧闭,脸红似火,香汗淋漓,似乎也受了什么奇怪的内伤:心中大震,不知他们这一路上遇见了什么艰难险阻?

    蚩尤闻声大喜,叫道:“拓拔!怎么是你!”

    柳浪等人齐声叫道:“城主!”惨白的脸上登时露出欢喜的神色。

    灵山八巫纷纷叫道:“臭小子,抓着我们兄弟干嘛?不想活了吗?”

    “吾等乃此山之主也,汝是何人?安能不守宾客之礼,如此胆大妄为也哉?世风日下,吾心痛矣!”

    “他奶奶的,你当我五弟、六弟是小鸡吗,一手提了两个?”却是个个投鼠忌器,一时也不敢如何。

    灵山八巫;叫骂声中,听见蚩尤手中那两个精灵叫道:“非也非也!这小子贵宾,我们的。”

    话音未落,红影扑闪,热浪迫人,十日鸟呼啸着降落草地,大步朝拓拔野围拢奔踏来,巨喙齐啄,欢声鸣啼,甚是亲热。蚩尤跳下鸟背,将那两个树精随手一抛,不顾那边传来的尖叫怒骂声,喜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们怎地也到了此处?”瞧见六侯爷与真珠旁边那素不相识的洛姬雅,微微一楞。

    拓拔野微笑道:“说来话长。”见蚩尤将烈烟石紧紧抱在怀中,不怀好意地瞄了他一眼。

    蚩尤面上一红,皱眉道:“八郡主身受重伤,所以柳浪才提议将她带到这里来。”

    拓拔野手指轻搭烈烟石脉搏,只觉一股烈猛无匹的热浪突然从指尖猛扑而来,凌乱狂肆,丝毫不似她体内修行真气。以他真气之猛,亦被这古怪的热浪立时震得后退一步,手指如灼。心中一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蚩尤勾住他的肩膀,拉到一旁,低声将这数日发生之事二道来。

    那日蚩尤一行与拓拔野别后,带着拓拔野所描绘的路线地图,朝着土族疆域南翼的朝歌山进发。一路行去,起初二日之内平安无事。但穿过木族疆界,进入土族领地之时,蹊晓之事便越来越多。

    为了不惊动土族中人,他们所行路线乃是颇为隐蔽的荒僻山林,所骑的灵兽也不过是最为普通的龙马,不敢过于招摇。但一路行去,始终能遇见不少土族军士,多则数百,少则几十,一日中最多竟遇见了六批骑兵,上千之众。

    卜运算元等人瞧见这众多上族骑兵尽皆臂缠黄带,赶往同一个方向,都觉得蹊跷,纷纷猜测上族之中哪位贵人天亡。卜运算元乃是上族故人,通晓黄带质地、所系方法以及所系的手臂位置代表不同级别的天亡贵族,但成猴子偏生与他抬杠,一路辩驳。

    那日中午,众人在真陵山下的驿站歇息,卜运算元正与成猴子为此事争执下休,驿站之外烟尘卷舞,又来了数十名黄衣汉子。这群汉子听见卜运算元二人气急败坏的争执之声,纷纷回头望来。

    柳浪眼见来者不善,悄悄给卜运算元与成猴子使了个眼色。成猴子乖觉,当下住口,冷笑不语,那卜运算元背对着大门,没有瞧见众黄衣大汉冷电也似的眼神,

    也没有瞧见柳浪的眼色,见成猴子突然住口,只道他终于理亏辞穷,当下得意道:“橙黄丝带系在右臂离肩两寸处,那就是第一等的贵人夭亡,你这木猴子什么也不知道,还在狡辩,当真可笑之至。”

    众黄衣汉子大步围上前来,将他们六人团团围住,冷冷地盯着,不发一语。

    卜运算元这才吃了一惊,低头喝茶。

    黄衣汉子中一个大胡子冷冷道:“你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见蚩尤等人不答,“呛然”一声拔刀喝道:“形迹可疑,胡言乱语,不是叛党也是外族奸人!”

    众黄衣大汉纷纷拔刀,一时白光乱闪,寒气扑面。

    蚩尤这几日心情正自不好,纤纤又被火族擒去,一路上暗暗抑郁不乐,听见这群黄衣汉子下分青红皂白便拔刀相向:心中大怒,正要动手,却见烈烟石淡淡道:“官爷,我们只是路经此地的采药人,可不认识什么叛党和外族奸人。”

    那大胡子眯眼望去,见她肌肤莹白若冰雪,眉眼碧翠如春波,淡雅如画,不胜娇弱,登时目光闪动,冷笑道:“小娘皮,你手指嫩得像豆腐,像是采药的吗?

    乖乖跟老子回军营,让老子全身上下好好搜上一搜,如果没有可疑的东西,老子心情

    又不错的话,说不定可以放你们—马。”

    众大汉冷冰冰的脸上都闪过淫猥的喜色,一个汉子叫道:“席老大,我瞧就在这里脱guang了,好好搜上一搜。”几个大汉笑道:“不错,这等可疑之人,咱们须得一道搜查,搜得仔仔细细,绝对不能放过一个地方。”

    蚩尤大怒,见辛九姑柳眉倒竖,正要一起发难,匆听烈烟石淡然道:“你们都坐着,这三十一颗人头都归我了。”突然红影闪动,“哧哧”之声接连响起,血雨冲天喷涌,登时将驿站梁顶染得红梅开遍。

    惨叫声中,红雾蒙蒙,三十一柄长刀当啷掉地。

    烈烟石身形一闪,重新坐在椅子上,手指勾绕茶杯,轻靠唇前,姿势不变,仿佛根本没有离开过一般。

    驿站中血雾纷扬,三十一个黄衣汉子依旧环立在众人周围,只是他们的头颅却已经没了。三十一颗头颅在地上“骨碌碌”地打滚,彷佛西瓜般散落四方。那大胡子的头颅滚到柱子旁,眼睛眨了一眨,脸上满是惊疑与不信,不再动弹。

    过了片刻,那三十一具无头尸体才轰然倒地,尘上飞扬。在驿站中休息的十几

    个汉子蓦然惊醒,惊呼着“杀人啦!”发狂似的跑了出去。

    柳浪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烈烟石,蚩尤心中也是震骇惊讶。这火族八郡主真气内敛,有如此身手不足为奇。但她瞧来娇怯赢弱,碧绿的眼波中寂寞倦怠,丝毫不带烟火气息,想不到脾气竟是暴烈若此。

    刹那之间以手腕上的彩石链绞杀三十一名大汉,素手之上街且沾了两滴血珠,竟然眼睛眨也不眨,若无其事地继续端坐喝茶:心中对这美丽女子的印象,登时起了变化。

    柳浪回过神来,低头望见自己茶杯之中,也溅了几滴鲜血,在茶水里泅散开来,登时打了个寒噤,暗自庆幸自己一路上并末对她有何不轨举动。

    烈烟石将茶一饮而尽,淡淡道:“走吧!”款款起身,经过那三十一具尸体时,纤指弹飞,六十二道红光一闪而没,那三十一具尸体与三十一颗头颅突然燃起蓝色的火焰,迅速跳跃,刹那之间便化成焦骨,又渐渐化成黄水,消失不见。

    蚩尤等人均想:“这女子瞧来娇怯怯的,手段却是如此狠辣。”

    出了驿站,柳浪沈吟道:“这一路上土族军队接连不断,必定是有紧急军情,赶往某处集结。只要他们发觉这几十个大汉平空消失,必定起疑,只怕要沿着这些家伙的行进路线盘查回来。我们需得立时转变路线,避免与他们起了无端冲突。”

    众人均觉有理,当下取出拓拔野的地图计议,又听从卜运算元的建议,选了一条与原先路线平行的山路,偏北绕行。

    六人骑着龙马缓缓而行,除了成猴子与卜运算元一路斗嘴不休之外,蚩尤四人各怀心事沈默不语。

    蚩尤想到此来大荒,莫说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就连纤纤也无法救出,反倒被九尾狐玩弄于股掌之间:虽然意志坚卓,并未因此挫败,但想到那九尾狐戏要自己的得意之态,仍是忍不住怒从心起。突然心中剧痛,宛如被当陶刺了一刀,险些从龙马上翻落,登时一凛,又是那该死的“两心知”发狂咬噬了!

    强忍疼痛,脑中突然又响起那日晏紫苏花枝乱颤的笑声:“呆子,你知道这虫子是什么么?叫做“两心知”。从今往后,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乐也全部操在我的心上啦!只要我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你痛不欲生。你说,是不是有趣得紧呢?”

    蚩尤咬牙心道:“难道那妖狐此刻又在操纵这“两心知”吗?”心中那两心知“突突”咬了两口,倒像是在应答一般。

    脑海中满是那九尾狐笑吟吟的俏脸,耳旁彷佛又听见她临别前的话来,“千万别想我哦!想我的时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心中愤恨,忖道:“不知那妖狐现在何处?”不知为何,想到此处时:心中竟似乎有一丝奇异的挂念。

    突然听见辛九姑暍道:“这是什么怪物!”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树木掩映之间,一只大狸猫似的怪兽在树橙上张望,白色的脑袋毛茸茸的,眼珠蓝紫色,冷幽幽地瞪着众人。脚爪勾在树枝上,锐利如虎爪。口涎从撩牙之间滴落,喉中发出低沈难听的嘶哑声。

    “哎呀!”卜运算元失声叫道,“不妙!大大不妙!”

    成猴子道:“他奶奶的,你一惊一乍的干嘛?有屁快放!”

    卜运算元拔着胡须摇头道:“这妖兽“梁渠”,乃是大大不吉之兽,所到之处必有大战乱。此次路上,只怕要不太平了。”

    蚩尤自当年父亲乔羽杀蓝翼海龙兽导致水妖寻衅灭城以来,便对这所谓凶兽极为厌恶。此时又正心痛如绞,暍道:“既是凶兽,留它作甚?”手掌斜劈,气刀飞旋。青光一闪,那梁渠兽叫也来不及叫上一声,立时从树上翻落。

    卜运算元面有忧色,从怀中掏出那几颗黑色石子,在掌中卜卦,继而面色惨白,叹道:“果不其然,大凶之兆,行不过十日,必有大难!”

    柳浪笑道:“卜运算元,行军之中严禁妖言惑众,否则当以蛊惑军心论处。

    再说,你既是“一日十卦,必中其一”,又怎知算对的就是这一卦?”

    卜运算元一楞,叹道:“实不相瞒,今日我算了十卦,每一卦都是大凶之相。

    相较之下,倒是这一卦稍有回寰余地了。”

    蚩尤听得不耐,忍痛扬眉道:“既是大凶,担心又有何用?躲不掉避不开,那便迎头而上。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就算前有刀山火海又如何?”大声喝来,犹如在众人心中响起一个焦雷。

    烈烟石回头望来,眼波流转,仿佛第一次瞧见蚩尤一般。柳浪点头道:“圣法师说得不错,这一路凶险,担心也是没用,倒不如作好准备,迎难而上。”

    卜运算元不敢多言,只有愁眉苦脸驱马前行。成猴子捂嘴偷乐,险些落下马去。

    晴空万里,烈日炎炎。众人在密林之中穿行,仍觉闷热不堪:蝉声响彻,蚊虫飞舞:心中更添烦乱。蚩尤适才心烦气燥,言语粗鲁: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心道:“此行凶险,众人这般低落散漫,倘若当真遇着危险那便不妙!需得找个话题,提升大家士气。”当下道:“卜运算元,你可知这一路上为何只听见你和成猴子拌嘴吗?”

    卜运算元讶然道:“有么?为什么?”

    蚩尤嘿然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既是神算子,怎地连这也不知?你是土族,他是木族,五行木克土,眼下又是夏天,自然林木茂盛;旺木厚土,便如此处,蚊虫知了一齐嗡嗡响个不停。”

    众人笑道:“原来如此!”见一向桀骛冷峻的蚩尤一反常态,突然说起笑话,都不禁莞尔,气氛立时变得轻松起来。

    卜运算元宛如醍醐灌顶,豁然醒悟,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圣法师果然天纵英才,光只言词就饱含玄机,于我大有所得,大有所得!”

    众人见他一本正经,信以为然,更加哈哈大笑起来。

    卜运算元急道:“你们当真是没有半根仙骨!竟不知圣法师此言蕴藏五行奥秘!想我卜运算元算卦一世,竟然丝毫不知将这五行之学导入算卦之中,简直是大大的愚笨!”

    成猴子笑道:“关于你大大愚笨这一点,母需算卦,我们早已瞧出来了。”

    卜运算元摇头道:“五行为世界根本。五行相生相克,才有这变化无穷的世界。比如你成猴子吧!

    在汤谷上最怕的是谁呢?”

    辛九姑哼道:“那还用说吗?这臭猴子最怕的自然就是我了!”

    成猴子缩着脑袋,满脸不屑之色。

    卜运算元拍掌道:“可不是吗?九姑乃是金族,猴子是木族,金克木,所以猴子最怕九姑。”

    柳浪笑道:“如此说来,这只猴子也该怕我了?”

    卜运算元道:“正是!你们想想,当年我们被囚于汤谷上,四族英雄唯独少了水族。圣法师原是水族传人,他到了汤谷之上,立时五行必集,大吉大利。所以才能收服十日鸟,带我们离开汤谷。”他越想越是激动,越说越是得意,又道:“妙!实在是妙不可言!他日我需得好好研究这五行相术,将圣法师今日精言要义发扬光大。”

    蚩尤哈哈而笑:心中那剧痛逐渐消散。想起当日在古浪屿上,拓拔野与他分享《五行谱》的情形来,忖道:“那书博大精深,今日想起,其中许多精要之处才有些明白。”

    又听成猴子笑道:“难怪难怪,五行上生金,你与九姑越来越亲密,敢情是这个道理。”

    辛九姑喝道:“臭猴子,你找死吗?”但撑不住笑出声来。她一路牵挂纤纤,愁眉不展,此时心情方霁。

    柳浪心道:“是了,五行火克金,幸好我没去招惹那八郡主,否则此刻只怕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暗自庆幸不已:心中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只勾搭土族女子。

    想到眼下就在土族大地上:心情登时又欢娱起来。

    卜运算元道:“我们几人以这五行算来,都是吻合得紧。”

    成猴子突然低声道:“那个八郡主乃是属火的,与圣法师岂不是水火不相容么?”

    蚩尤听见,又好气又好笑,正要暍斥,却突然撞见烈烟石凝视的目光,幽深如碧潭,略有所思,不由微微一楞;二人目光甫一接触,便由双双避转开去。耳中听到卜运算元道:“未必未必!圣法师虽是水族,但又是木族羽青帝转世,所以也算是木族中人,火木相生,所以他们当是既相生又相克。”

    蚩尤心想:“这八郡主脾气暴烈得紧,倘若他们再多话,只怕也要倒楣了。”

    当下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越说越没谱啦!”两人吓了一跳,不敢多言。

    将出密林之时,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树木乱摆,枝叶沙沙。前方烟上蒙蒙一片,遮天蔽日。那混沌之中,突然响起“哼哼卿卿”的怪叫声,蹄声密集,烟尘开处,一只野猪似的怪兽低着头直冲而来。

    那怪兽周身黄毛,头尾都是白色,两只獠牙大如猛犸,四腿强壮无比,奔跑起来地动山摇。

    卜运算元叫道:“风鳞兽!”话音未落,那怪兽已经闪电冲至,众人座下兽骑惊声长嘶,昂首踢蹄。

    蚩尤喝道:“又是什么妖兽!”揉身张臂,在那风鳞兽擦肩冲过的一刹那,将它獠牙一把抓住,猛地提了起来。

    风鳞兽那少说千斤重的肥硕身躯,登时便被蚩尤提小鸡似的拎在空中,口中怪叫,粗肥的四腿在空中胡乱踢摆。

    卜运算元道:“这风鳞兽乃是大风之兆,出现的地方,不出十里必有大风。”

    成猴子道:“他奶奶的,这么热的天来点风才清凉呢!”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狂风呼啸而来。成猴子伸长了脖子说话,猝不及防,身体又最为瘦小,登时被吹得翻身落马,一头栽进林间水洼,脏水四溅。

    众人哈哈大笑,辛九姑笑道:“死猴子,这回彻底清凉了。”

    蚩尤拍拍那风鳞兽的肥硕身躯,笑道:“管他有风没风,这送上门来的晚饭可别浪费了。”左手一张,默念法诀,五指之间青光闪动,“丝丝”作响。周围树木摆舞不停,被他抽了一条又粗又长的绳索出来。双手闪动,将风鳞兽扎扎实实地捆好,横亘在马臀之上。

    众人哈哈笑了一阵,拉起成猴子,继续赶路。

    蚩尤面色突然微微一变,从龙马背上翻身而下,将头贴在地上侧耳倾听。大地

    微震,隐隐听见数不尽的蹄声。

    众人面面相觑,柳浪道:“是土族追兵么?”

    蚩尤起身摇头道:“不像是龙马和猪龙兽的蹄声。”他们一路所见的上族骑兵多是以这两种灵兽为坐骑,所以两人才会有如此问答。

    蚩尤翻身上马道:“不管是谁,咱们都加快脚程。他们离我们街有十余里,一时半刻还追下上来。”

    众人应诺,纷纷策马急行。

    出了这密林,便是一个野草摇曳的山谷,两侧山上只有几尺来长的黄绿野草,没有任何树木。巨石突兀,在山坡上参差林立,似乎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烈日当空,蓝天仿佛凝固了,连白云也没有一丝半缕。众人催马狂奔,汗出如浆,只有蚩尤与烈烟石真气超卓,可以控制体温,依旧如故。

    行了两、三里,微风全无,酷热难耐。成猴子一边擦汗一边瞪了那风鳞兽一眼,喃喃道:“他奶奶的,风呢?风在哪?”那风鳞兽瞪着他哼哼卿卿地发着怪声,扭头不理。

    当是时,远处山谷突然传来低沈的“呜呜”声,仿佛千万闷雷捶击大地。循声探望,那山峰高约数百丈,横空悬凸,巨石嶙峋,寸草不生。突然一阵尘土从那山峰顶上出现,紧接着又是一阵黄尘滚滚漫腾。

    明亮蔚蓝的天空蓦地被尘烟遮盖,那山顶上黄上铺天盖地,四下蔓延。“呜呜”之声越来越响,远处山坡上的长草摇曳得越来越剧烈,突然朝一面倾摇,紧贴在山坡上起伏不定。

    柳浪沈声道:“成猴子,你要的风来了。”

    卜运算元面色一变,凝望了那山峰片刻,叫道:“糟糕!我忘了!那是风伯山!”众人面色登时大变,蚩尤心中也“喀咚”一响。

    大荒有几处山海是天下狂风出处,其中之一便是这土族风伯山。大荒三大风神之一的风伯便住在这寸草不生的石山上。那风伯虽是土族中人,却性情暴烈,自大狂妄,屡屡不服土族长老会调遣。当年虽曾位列土族仙级人物,但因太过狂妄跋扈,疯疯癫癫,终于被剥夺官爵。但他也丝毫不在乎,独自住在这风伯山上自得其乐。

    这风伯生平有三好,其一烈酒,然而酒量极差。其二打架,好斗之性堪比火族战神刑天。其三破坏。

    欢喜或是愤怒时,必饮烈酒,酒醉之后必要鼓吹大风,看见四处狼藉,人们流离失所,他却乐不可支。

    想不到众人阴差阳错,偏生打这风伯山经过。成猴子苦笑道:“他奶奶的,要嘛没风,要嘛便是这龙卷风。圣法师,咱们是不是掉头避上一避?”

    蚩尤沈声道:“现在转身已经来不及了,你忘了后面还有追兵么?”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身后号角雄浑,裂云破空,战鼓咚咚,蹄声轰鸣,似乎有大批军队朝这里冲来。

    众人勒马回望,只见那密林“格啦啦”倒了一片,烟尘滚滚,兽吼震天,无数的象龙兽与斑牛兽摧枯拉朽,潮水似的涌出:骑兵呼啸,刀戈如林。有人长呼道:“前军止步!他们往风伯山去了,我们堵住后路,无须追击。”

    成猴子等人面色微变。前有暴虐风神,后有虎狼追兵,片刻间他们已进退维谷。

    突然“呼”地一声,龙马惊嘶,眼前灰蒙蒙一片。就在这刹那之间,耳边“呜

    呜”轰响,狂风已经席天卷地呼啸而来。

    狂风卷舞,众人仿佛被千钧之力当胸击中,险些就要拔地而起。笼马悲嘶,卜运算元坐骑突然昂首惊鸣,登时被迎面卷来的狂风拍得翻身飞起,卜运算元武功低微,真气全无,登时惊叫一声如断线风筝朝空中飞去。

    众人大惊,眼前尘土漫漫,瞧下真切。成猴子离他最近,尖叫道:“老妖怪!”

    不顾一切地跃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抱住卜运算元的右脚。风势狂猛,两人在空中只稍稍一顿,立时又一起朝后上方飞去。

    辛九姑尖声叫道:“死猴子,抓住了!”银光一闪,情丝闪电般射出,在空中呜呜打转,准确无误地将两人紧紧缠住。但两人去势极猛,情丝立时绷直,辛九姑一声惊叫,也被拉起,随着狂风破空而去。

    蚩尤大喝一声,将那风鳞兽连带绳索一起抛了出去。绳索飞卷,将辛九姑拦腰缚住,手上一紧,三人连着一只野猪似的怪兽一齐如风筝般笔直地斜挂在半空。

    柳浪松了一口气,突然听见四周灰蒙蒙的沙尘烟上之中传来隆隆巨响:心中一紧,叫道:“小心!”

    “轰”地一声,几个纵横两丈的巨石破尘而出,雷霆霹雳似的撞了上来。柳浪立时拔身跃起,龙马悲嘶,已被那巨石砸成了肉泥!

    柳浪身在半空,真气来不及调出,便被大风呼卷,惊叫着朝辛九姑三人相反的方向飞出。蚩尤一脚踢出,将当头砸下的巨石踢得碎为几块,破空而去。借着那反冲之力冲天飞起,右手一探,气旋急舞,登时将柳浪猛地吸了过来。

    蚩尤双手抓住四人,气沈丹田,稳稳落地。忽然听见空中有个破锣也似的声音叫道:“稀泥奶奶的,哪儿来的混小子有点力气!让风爷爷逗逗你。”蚩尤青光眼绿光暴射,仰头望去,依稀看见厚厚的烟尘之中,一只巨翼黑鸟展翅扑翔,鸟翼之后露出一个浑圆的秃头,似乎还有两条小辫在摆舞。心道:“这就是那疯疯癫癫的风伯吗?”

    巨翼黑鸟怪叫数声,高高飞起,消失在漫天尘土之后。

    蚩尤正要将四人拉下来,忽听四周轰然巨响,彷佛天崩地裂,脚下的大地也剧烈地震动起来。青光眼凝神四望,大吃一惊,朦朦胧胧中看见两侧陡峭山坡上,那原先参差林立的巨石纷纷滚落。

    数百个几干斤重的大石跳跃飞滚,齐齐向自己冲来。电光石火之间,六个巨石已经撞到自己身前。

    蚩尤大暍一声,将柳浪也高高举起,身形旋转,右足急踢,那六个巨石登时崩爆飞溅。

    空中又传来那破锣嗓音道:“稀泥奶奶,混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力气,能踢爆几个石头?”

    蚩尤暍道:“老疯子,你能吹来几个我就踢爆几个。”

    那破锣声狂笑道:“好大的口气!小子,你比风爷爷还能吹!妙极妙极!今日就比比我吹的石头多,还是你踢得石头多。”

    狂风呼啸,昏天黑地。无数的巨石宛如长了眼睛似的从四面八方冲来,接连不断地朝着蚩尤猛撞而去。蚩尤被那风伯激起狂性,哈哈长笑,将柳浪缚在那绳索上,双腿狂风扫落叶似的四面踢踹。足尖指处,青光爆舞,真气澎湃,巨石闻声碎裂,冲天飞溅。

    烈烟石骑在龙马之上,静立一旁,红衣翻舞,碧眼如无风池水,苍白的俏脸漠无表情。

    就这般不知过了多久,狂风依旧,那冲撞而来的巨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蚩尤的双足已经隐隐酸痛,真气也有些调引不畅。原想拔出苗刀,人刀合一,大破这巨石狂风阵,但想到既声称只用双足,岂能改用兵刀?狂野桀骛的脾性被这风伯完全激发,咬牙苦斗,口中哈哈狂笑。

    又过了一阵,轰隆巨响,右侧山坡仿佛突然崩塌,数以千计的石头潮水般冲撞而来。蚩尤呼啸声中,青气如虹,足不点地将数百个巨石接连踢飞。但终于避之下及,后背被一块八、九千斤重的巨石猛然砸中。护体真气蓬然涨放,绿光眩目,那巨石轰然化为碎末,随风呼啸无踪。

    蚩尤只觉眼前一黑,猛地朝前跌出,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这当儿风声呼啸,又有五块巨石齐齐撞来。

    他气息翻涌,来下及调气,又飞起两脚,硬生生将前后两块石头击得粉碎。不及避让格挡,登时又被那三块巨石一起撞中。

    轰然声中,青光爆舞,巨石飞溅,蚩尤仰头又喷出一口鲜血,肋骨似已断折。

    五脏六腑仿佛被挤在一起,喉中鼻腔中甚至脑中,都是血腥味。耳边轰雷滚滚,听见柳浪、辛九姑等人的惊呼,迷糊中听见那破锣声嘿嘿道:“稀泥奶奶的,还不认输么?”

    蚩尤猛地清醒,双目圆睁,青光暴射,哈哈狂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么点海龟蛋就向让蚩尤爷爷服输么?老子铁石心肠、钢筋铜骨、撞不破的牛筋肚,想要爷爷服输,除非你吹断擎天柱!”

    巨石滔滔,刹那间他又被七、八个巨石接连撞中。鲜血喷吐,骨胳碎裂,膝下一软险些便要跪倒,硬生生地一顿足,站立如故。

    那破锣声冷笑道:“稀泥奶奶的,嘴还这般硬?瞧你能撑到几时!”那“呜呜”之声大作,风势狂猛,蚩尤纵有青光眼,此时望去也是天昏地暗,一片灰蒙混沌。狂风扑面,呼吸不得,一时间连方向也无法辨清。

    蚩尤站在狂风之中,只觉彷佛在东海狂涛巨浪中一般,稍下留神就要被卷溺其中。周围风声狂吼,巨石破空纵横飞舞,四面八方闪电似的交错怒射,比之先前自山坡滚落的冲击之势,不知又要强了多少倍。

    蚩尤手中紧拽那绳索,一面留神绳索上的四人不被空中飞舞的巨石撞到,一面闪避回击,将暴雨般的巨石奋力踢开。卒九姑等人生怕他分心,虽偶尔被巨石擦过刮到,鲜血长流,也忍痛不发出声来。

    巨石越来越多,在茫茫尘雾之中呼啸怒吼,雷霆穿梭。成猴子突然被一块巨石斜斜撞着后背,登时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辛九姑等人大骇,恰恰又有一颗巨石飞来,直撞成猴子而去。

    辛九姑三人齐齐大声惊呼。蚩尤振臂挥舞,将四人朝右扯开。方甫分神,立时被两块巨石齐齐击中,真气岔乱,痛入骨髓,气血翻腾如沸,险些便要摔倒。

    当是时,听见烈烟石淡淡地道:“追兵在后,与这老疯子这般斗气,何苦来呢?”彩石链在尘雾中化过绚丽的圆弧,宛如彩虹绕舞,倏然将辛九姑四人卷住。

    蚩尤大喜,当即将绳索松开,全神贯注对付那漫天乱舞的巨石。想到烈烟石所言,面上微微一红,忖道:“是了,我又犯了傻气,与这老疯子比疯。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就算只用脚,我难道便不能反击么?”

    目光瞥处,见辛九姑等人已被烈烟石拉到地上,彼此扶持稳住身形,心中大定。突然心念一动,忖道:“这老疯子在哪里?”一面调集真气,奋力将冲撞来的巨石一一踢飞,一面凝神聚意,辨别狂风之源。风声呼啸,东西南北变幻不定,那破锣似的声音也匆东忽西,瞬息干里。

    念力及处,突然发觉南侧上空有极为强沛的念力周旋,蚩尤青光眼凝神眺望,果然在重重尘雾之中发现那巨翼黑鸟的淡淡身影,当下大喝一声,调集周身真气,奋起神威,重重一脚击在迎面撞来的巨石上。

    那巨石“轰”地一声,完好无缺地冲天而起,闪电般朝那巨翼黑鸟撞去。

    “仆”地一声闷响,漫天烟尘中传出几声怪啼,那巨翼黑鸟跟舱扑瘘,朝北飞去,羽毛纷扬,显然已被蚩尤这雷霆一击打中。那破锣似的声音哇哇乱叫道:“臭小子!稀泥奶奶!”怒吼了片刻,突然又转为狂笑。

    蚩尤哈哈大笑,身似闪电,足如霹雳,刹那间接连踢飞十几个巨石,准确无误地朝那巨翼黑鸟激射而去。但巨石飞到半空,立时被一道橘红色的气箭瞬间射得粉碎,再也不能击中。

    蚩尤此时无后顾之忧,振奋精神,越战越勇,在纵横飞舞的乱石之中闪避自如,那风伯吹来几个巨石,便被他以牙还牙,反击以几个巨石。虽然仍偶有受伤,但比之先前已大大不同。

    那破锣似的声音哈哈笑道:“稀泥奶奶,你这混小子有点意思,风爷爷好久没玩得这么爽快啦!”

    蚩尤一楞: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老子被撞得断了几根肋骨,他竟然觉得玩得爽快。”虽然恼怒,却也忍不住哈哈狂笑。但双脚如飞,巨石仍是连环飞舞,朝空中风伯击去。

    迷蒙混沌中,忽然听见后方亦传来“呜呜”地呼啸声,仿佛也有狂风怒卷而来。细细听去,兽嘶马鸣,惨叫悲呼,封堵住他们退路的土族追兵似乎突然陷入混乱之中。

    那破锣似的声音“咦”了一声,破口大骂道:“稀泥奶奶的,那个臭婆娘疯婆子又来了!”

    蚩尤正诧异,不知那“臭婆娘疯婆子”是谁,却听柳浪失声道:“糟了,只怕是风后来了!”蚩尤登时恍然:心中暗呼倒楣。

    大荒三大风神中,两大风神风伯、风后原是土族夫妻,俱是疯疯癫癫、狂妄自大的人物。不知为何,几十年前这对夫妻突然反目,势同水火。两人在风伯山附近大打出手,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方圆三百里内长毛的东西都被刮得一毛不长。风后愤然离开风伯山,在数百里外的鲜山寓居。

    自那以后,两人便以相互作对为乐。一人吹南风,则另一人必吹北风。是以当地气候无常,一日万变。民家有谚:“春夏秋冬,全凭风伯喜怒哀乐,东南西北,且看风后说来就来。”

    不想那风后早不来晚不来,偏生选了此时到来。

    狂风呼号,飞沙定石。那风伯已将注意力自蚩尤转移到那风后身上,两道暴烈风潮相互猛烈对撞,登时风声啸吼,地动山摇。灰蒙蒙的尘雾上霭之中,巨石发了疯似的纵横飞撞,乱草纷扬。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比遇见一个疯子更倒楣的是什么?那就是同时遇见两个疯子。”

    柳浪沈声道:“九姑,用情丝将咱们捆在一处,围成三角。”

    众人豁然付道:“是了,三角形状最为巩固。”当下众人背对背,雨两并立,围成三角。烈烟石稍稍迟疑,终于也站入那三角阵形之中。

    蚩尤举目望去,四面灰蒙苍茫,难以辨清方向。当下从怀中摸出指南针,却见那针尖乱舞,说什么也停不下来。即便眼下能带着众人移动身形,想要从这一片混沌之中按原定路线冲出去,也几无可能。

    当是时,听见四面八方传来轰雷似的蹄声,悲吼声、嘶鸣声,惨叫声越来越近。漫天狂风之中,满布浓烈的血腥味,不断有残肢断臂倏然穿梭。想是那土族追兵被卷入狂风,身不由己乱做一团,相互倾轧,随着风势惊涛骇浪似的围涌而来。

    众人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惊怖,眼下一片混乱,目不视物,举步维艰,能在这狂风之中之中稳住身形已属不易,倘若那滔滔上族乱军,驾御着惊狂的象龙兽与斑牛兽冲将过来,纵有钢筋铁骨,也要被踩成肉泥。

    成猴子叹道:“他奶奶的,倘若拓拔城王在此就好了,他那颗定海神珠定然能将狂风定住。”

    蚩尤缓缓将苗刀拔出,沈声道:“眼下多说无益,只有团结一心,一步一步朝固定的方向移动。只要能出了这狂风阵,即便周围有干军万马,也能杀得出去。”

    众人纷纷拔出兵器,凝神戒备,依照蚩尤的号令,一步一步,顶着狂风艰难行走。

    突然“呼”地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六人头顶闪电飞过。继而无数人影、残肢断臂在空中纵横飞舞,被呼啸的巨石撞着,登时“啪”地一声化为肉泥。一只巨大的斑牛悲鸣声中被狂风卷起,恰好与一只象龙兽猛撞在一处,巨骨断折,血雾喷散。

    轰隆声震耳欲聋,迷迷蒙蒙之中,众人仿佛看到重重叠叠的黑影从两个方向席卷而来。野兽狂吼,蹄声如潮。

    成猴子骇然道:“他奶奶的,老子要成猴泥了!”

    卜运算元凄凉道:“难道你果真如我所算,要在大荒葬身于野狗腹中么?”

    蚩尤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死还未死,罗哩罗嗦地干嘛?”

    大吼一声,念力如潮,真气崩爆,一道绿光从那苗刀之上闪电般没入蚩尤手臂,全身绿光绽放。“嗡”地一声龙吟不绝,苗刀光芒怒射,一道青光如蛟龙出海破空而去,刹那间将这昏暗尘雾照得雪亮一片。

第五章 白云深处

    无数的象龙兽、斑牛四面八方潮水似的倾轧纷畓而来,被蚩尤人刀合一的狂冽刀光与碧木真气惊吓,登时惊声长嘶,悲吼如狂。冲在最前的象龙兽纷纷昂首踢蹄,裹足不前,后面的猛兽群与上族骑兵冲撞亡来,立时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堆积如山。

    蚩尤大吼道:“给我让开!”野性大发,双日尽赤,双手握刀,朝着那涌冲而来的上族群兵怒斩而下。碧气青光,气势如虹,正是羽卓丞的“神木刀诀”。

    青光电舞,“呼”地一声暴涨数倍,风雷滚滚,闪电劈落!当空浓浓尘雾彷佛被一刀斩断,倏然进裂。周围狂风被这雷霆刀光一卷,登时变形,绞舞飞旋。

    “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野兽人潮悲吼嘶叫,漫天喷洒艳红血光。上石崩爆飞炸,大地进裂巨大裂缝,瞬息延伸三十余丈,野兽骑兵纷纷跌落。

    眶风血雨,蚩尤只觉那熟悉的麻痒感觉又从自己心肺之间缓缓上爬,沿着咽喉直贯脑顶。当它终于在脑中攀至顶点时,瞬间爆炸开来,周身热血刹那沸腾,真气狂野四溢。

    蚩尤仰天狂吼,面目变得说不出的狞恶凶暴。苗刀大开大合,纵横斩斫,刀气

    凛冽,青光爆舞,所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悲呼惨叫。

    狂风更猛,辛九姑等人虽与蚩尤紧紧相缚,但依然觉得无法睁眼,随时都要乘风飞去。只能凝神聚气,依靠听觉与念力,挥舞兵器将下断飞来的人头、巨石、猛兽一一格挡开来。

    烈烟石闭目不动,在这一片狂乱之中凝神聆听。突然素手轻扬,皓腕上的彩石链悠扬飞起,瞬息绷直,一只火红色的凤凰赤羽纷扬,从中飞出。双翼优雅拍击,冲天而起。

    烈烟石轻巧挣脱情丝,翩然腾空,立在那凤凰背上,彩石链如彩带环绕,朝着上空迳直飞去。

    狂风怒号,烈烟石突然拔身而起,六人所组成的三角登时被打破失衡。成猴子“啊”地一声惊呼,冲天而起。卜运算元与丰九姑齐齐惊呼,双双将他两腿抓住。

    但两人身形下稳,登时也拔地而起。柳浪紧抓情丝,想将他们拽落,甫一用力,一阵狂风卷来,立时也将他刮上半空。

    惊呼声中,蚩尤蓦然惊醒,回头望去,人影闪烁,四人已在刹那间消失于尘烟土雾之中。心中大惊,狂怒如沸。仰头上望,见烈烟石乘着火凤凰飘飘欲仙,在空中盘旋:心中又急又怒:这冷面女子适才在狂风之中不加援手倒也罢了,此刻竟突然逃之天天,累得辛九姑等人失衡之下被狂风刮得不知所踪。

    大喝一声,真气贯注脚底,箭也似的离弦破空射去。刹那间已到了烈烟石身旁,翻身立在那凤凰之上,怒吼道:“你做什么?”

    烈烟石绿色的眼珠缓缓转动,似乎在上尘之中寻找什么,瞧也不瞧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在那风尘之中斗到什么时候?”

    蚩尤怒道:“他奶奶……你这么突然一走,累得九姑她们……”

    烈烟石淡淡地道:“既然是连自己的生死也无法照顾的废物,你又何必带他们出来送死?现在不死,早晚也逃脱不得。”语气平淡,竟连一点愧疚之意也没有。

    蚩尤怒得几乎连肺也气爆,这冷漠暴烈而自私的女子,实是见所未见。若非她是火族八郡主,纤纤的性命还需要她兄妹相帮,他早已一刀将她斩为两段。想到辛九姑、成猴子等人身受重伤,不知被狂风吹卷到什么凶险之地:心中抑郁悲怒,猛地一把将胸襟扯开,仰天狂吼。

    当是时,前后两股怒涛狂浪的大风呼啸夹击而至。烈烟石目光一闪,嘴角牵起淡淡的微笑。火凤凰清鸣声中,展翅高飞。两股狂风在下方撞击爆炸,形成强大的气旋,往地面冲去。

    烈烟石红衣飘飞,素手环合,交错螺旋。那彩石链在她眼前绕飞不息,突然“哧”地一声,一颗彩石电射而出,朝着右后方飞去。

    彩石破空,风声呜呜。“轰”地一声,周围的空气突然烧着,火焰猎猎,如流霞飞舞,彗星横空。

    彩石飞得越来越快,火势熊熊,风势狂猛。

    那混沌之中响起破锣似的声音:“稀泥奶奶的,这是什么东西?”“嗤”地一声轻响,一道橘黄色的气箭怒射而出,与那彩石撞个正着。

    “呼”地一声,火焰崩散,气箭消失,彩石冲天飞起。但立时又陡然下沈,划过一个圆弧,朝着风伯藏匿处呼啸射去。

    烈烟石十指轻弹,颗颗彩石呼啸激射,道道绚光破雾穿云,接连不断地朝着风伯攻去。

    白茫茫的尘烟之中听到一个女子哈哈大笑道:“老疯子,你什么时候招惹了烈家的婆娘啦?妙得很,很得妙,烧得老疯子秃头光光抱脚跳!”

    那破锣似的声音吼道:“疯婆子,等我收拾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再来收拾你!”“咻咻”之声大作,无数橘黄色的巨大气箭密雨似的射出,将颗颗彩石尽数撞击得四下乱舞。

    破锣似的声音狂笑道:“臭丫头,从赤霞仙子那里就学了这么点本事么?稀泥奶奶的,连根木头也烧不着,就想放火烧山!让你瞧瞧风爷爷疾风之箭的厉害!”

    “轰”地一声,那无数光箭陡然合一,气势恢弘,如一道巨大的橘黄色光柱横空怒射而来。烈烟石嘴角淡淡冷笑,双手交错,那颗颗彩石突然聚合为彩链,闪电卷舞,将疾风之箭紧紧缠住。彩链两端猛地一拉,登时将风箭绞为螺旋形状。

    风后哈哈笑道:“老疯子你真好本事,被这么个小丫头要得团团转,笑死人啦!”

    风伯嘿嘿道:“臭丫头,吃我一箭!”

    那疾风之箭突然急速反旋,彩石链“碰”地一声四下崩散。烈烟石全身一震,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双手虎口鲜血长流。风声呼啸,气箭急电怒射而圣。

    烈烟石双手招展,彩石链“呼”地一声重新聚合,回旋飞舞,但已追赶不上那气箭的闪电之势。

    眼见疾风之箭锐气凛冽,迫在眉睫,蚩尤吼道:“去吧!”苗刀斜撩,青光怒舞,碧绿色的气浪轰然劈入那疾风之箭。

    “砰”地一声,光芒耀眼,气浪滔天,气箭登时崩散。蚩尤、烈烟石被那巨大反撞之力冲击得高高飞起,火凤凰惊啼声中,落羽纷飞。

    风后、风伯齐齐惊咦出声,风后叫道:“这小子是哪个石缝冒出来的?好厉害的真气!哎哟,那不是烂木头族的苗刀么?”

    风伯哈哈笑道:“混小子,难道你是青帝转世么?有意思!看看是你风爷爷的风神刀厉害,还是你烂木头苗刀厉害!”

    话音未落,轰然声响,云层烟上齐齐裂散,巨翼黑鸟拍翼飞来。鸟背上一个矮矮胖胖的秃头老者长须飘飘,腆着大肚,腰间挂了一支污迹斑斑的大弯角,想必就是风神号,旁边悬了一个巨大的酒葫芦,东摇西荡。鼓着腮子吹胡子瞪眼,哈哈笑道:“小子中刀!”

    肥肥短短的双臂陡然举去,双手之中突然多了一柄若有若无的淡黄色光刀。

    巨翼黑鸟闪电飞来,错身刹那,那淡黄色光刀轰然疾斩而下。

    风声雷鸣,气浪暴舞。

    蚩尤奋力挡开那疾风之箭后,真气崩散,尚未来得及调集凝结,眼见风神刀骤然砍至,下及多想,瞬息调转真气,再次挥刀斜撩而上。烈烟石双手交错,彩石链陡然化做石鞭,同时与蚩尤的苗刀一道急电似的扫向风神刀。

    “乓!”一地一声,彩光迷离暴舞,蚩尤、烈烟石只觉双手剧震,一股狂风气浪轰然倒卷,登时将自己猛地推入其中,双耳风声呼啸,腾云驾雾倒飞出去。

    隐隐听见远处传来风伯那破锣似的笑声:“过瘾!过瘾!好生过瘾!”

    风神号随之响起,“呜呜”之声大作。

    两人真气岔乱,不及调息,便被这汹涌狂风卷溺其中,霍然卷到万里高空。

    四面苍茫,云霭漫漫,疾风如惊涛骇浪。

    两人身下由己,乘风飞行,突然斜侧方一阵狂风刮来,眼见要将烈烟石卷走,蚩尤不及多想,立时伸手将她左手紧紧抓住。

    烈烟石“啊”了一声,雪白的俏脸登时变得通红,想要甩手挣脱,却被蚩尤那铁钳似的指掌紧紧抓住,分毫动弹不得。听到他厉声暍道:“再动我就丢你下去!”突然觉得一阵酥麻异样的感觉从自己指尖陡然爆炸,瞬间烈火般烧遍全身,四肢酸软无力,脸颊滚烫似火,连喉咙也蓦地窒堵。

    十八年来,这是她首次任由一个陌生男子这般抓住纤手。

    从小她便厌憎男子,觉得世间须眉尽是浊臭恶俗之物。倘若是平时,一个男子哪怕敢碰一碰她的衣角,也必定立刻被她烧为灰烬。但此刻,在万里长天之上,呼啸狂风之中,人若浮萍,漂移不定,被这桀骛剽悍的少年坚定地抓住,竟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适才大败之时,瞬息爆涌的慌张与惊惧忽地烟消云散。

    十指交缠,那阳刚的热力从自己肌肤渗入,一点一点扩散到周身每一个毛孔。

    这一刹那,突然忘了身在何处,自己彷佛成了棉花云絮,如此柔软,如此自由,轻飘飘地随风而去。

    这种感觉如此突然如此奇异,仿佛冰封了许久的河流在早春的艳阳下蓦然融化,仿佛孤寂了一个冬天的寒梅在风雪之后的月夜陡然开花。

    风声呼啸,烈烟石的心中变得说不出的平静和欢愉,无力摆脱,无力思考,懒洋洋地闭上双眼,似乎要在这云层中睡着。

    突听蚩尤恨恨道:“现下你高兴了吧?”

    烈烟石陡然惊醒,睁开双眼,见他横眉怒目瞪着自己,不知为何,脸上突然一红。蚩尤见她雪白的脸上突然泛起奇异的潮红,转过头去,不由微微一楞。没想到这冶漠自私而暴烈的古怪女子竟突然害羞,只道她为适才的所作所为不好意思:心中的怒气登时消了大半,但想到辛九姑、成猴子等人受她所累,生死末卜,不由叉怒从心起,重重地哼了一声。

    却不知烈烟石脑海中在回忆他那横眉怒目的姿态。自己身为金枝玉叶,从小就没有人敢对自己大声暍斥;即便是师父赤霞仙子,对自己也是温言好语,和眉善目。大哥烈炎更是将自己视如明珠,备加呵护。十八年来,族内族外所有人见了她无下恭敬有礼,生怕说错一句话惹得她芳心不悦,只有这狂野剽悍的少年打从一开始便正眼不瞧一眼,一路上也是丝毫不加理睬。适才在尘雾之中,竟为了那几个笨蛋对自己大声怒吼,此刻又横眉冷目。不知为何:心中却觉得他生气时的表情好生生动。

    但这桀骛不驯的小子对自己似乎又不是那般冷漠无情。倘若毫不关心,他也不会在狂风之中为自己奋力抵挡风伯的疾风之箭与风神刀了,更不会在刚才狂风卷来之时,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想到此处:心中那奇异的感觉突然又扩散开来。

    又听蚩尤恨恨道:“他奶奶……我生平可没瞧见过你这般冷漠自私的女人,九姑他们虽然与你不相熟,但好歹也行了一路,你竟然……”怒得说不出话,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烈烟石心道:“是了,他还在为那几个笨蛋生气呢!适才在狂风乱石阵中,他竟然为了那几个没用的笨蛋,和老疯子斗气,平白被巨石砸了许多次,当真是蠢得可以。”想起蚩尤一手拽住四人,飞脚踢爆数百个巨石的姿态,更觉好笑,嘴角不觉露出淡淡的笑纹。

    蚩尤见她侧着头不说话,嘴角含笑,登时大怒,暍道:“你这女人,究竟还有没有心肺?”

    烈烟石微微一惊:心中泛起恚怒之意,淡淡道:“不就是那几个没用的家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倒乾净。”一言既出,登时有些后悔。

    蚩尤大怒,只觉此女之薄情寡义不可理喻:心中怒爆,再也无法忍受与她同行,猛地将手甩开,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从今往后可别让我再碰见你!”

    猛地一个翻身,气沈丹田,不顾一切地从万里高空急坠而下。

    烈烟石只觉手中一空,他已弃己朝下冲去:心中瞿然一惊,继而一阵懊悔、恐惧。他当真生气了么?

    竟宁可冒此危险也不愿与自己在一起?心中突然莫名大痛。

    自己一人在这云里雾中随风飘行,说不出的孤单和恐惧,不知那火凤凰现在何处?

    在这万丈高空施展御风之术,实是太过危险。但稍一思量,猛一咬牙,翻身朝下坠去。

    耳边风声呼啸,她迅速下坠,劲风扑面,眼睫也难以睁开。过了片刻,双眼终于能正常视物。

    苍茫大地,青山万里,碧水如带,蜿蜒迤逦。她正朝着一个颇大的湖泊急速冲去,转头四顾,空中不见蚩尤踪影:心中焦急,对这相识不久的少年,竟是说不出的担忧和牵挂。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倘若,倘若他已经摔死了呢?”

    心中突然如被尖针猛然扎刺,连气也喘不过来。

    脑中混乱,惊怖担忧,泪水突然迷蒙了双眼,嘶声大喊:“蚩尤!你在哪里!”

    狂风凛冽,自己的声音刚一传出,立时便被吹得不知西东,惶急更甚。十八年来她静如石玉,即便是心中狂烈暴怒之时,脸上也是微波不惊。但此时竟是手足无措,方寸大乱。

    积聚真气,大声呼喊,回声千山响彻,袅袅在耳,但却丝毫没有听见回应。

    烈烟石急坠而下,嘶声呐喊,竟逐渐转为哽咽之声。眼见距离湖面只有百余丈的距离,强忍心中的惊惧忧急,运转真气,霍然翻身,在空中御风踏步,斜斜冲去,“扑”地一声,冲入碧波清浪之中,全身湿透。藉着那水浪反击之力,斜斜踏浪跃起,足尖疾踏,蜻蜒点水似的朝岸边奔去。

    终于踩到软绵绵的草地上,她膝下一软,朝前冲了几步坐倒在地。

    天旋地转,过了片刻才定下心来。天蓝如海,白云悠悠,山如碧髻,水似眼波:微风吹来,花香扑鼻,绿车起伏;知了声声,鸟鸣寥落。

    这是一个美丽而幽静的夏日湖泊,空气中也满是太阳的芬芳。劫后余生,她心中竟没有丝毫欢愉之意,似乎还远没有起初在万里高空,牵着蚩尤的手随风飘荡时来得欢喜。细密的草尖拂过她的手背,那麻麻痒痒的感觉直抵她的心中,竟让她忍不住想痛哭。

    一颗泪珠滑过脸庞,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冰凉,冰凉。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夏日午后,当她还是一个孩子时,独自穿过赤炎城王宫那悠长的荷塘曲廊,走入一个绿竹环绕、凉意缤纷的院于。一个美丽的女子坐在竹影下的凉席上,雪白的赤足旁零落地摆放了几个鹅卵石。她问那女子在干嘛呢?那女子微笑着说在算自己的姻缘。她说姻缘可以算出来吗?那女子说既然世间一切都内上天注定,那姻缘当然就可以算出来了。那女子让她抓紧那些鹅卵石,丢在一个清水的碗中,然后凝视着她说:“你的姻缘属于第一个带给你眼泪的男子。”她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决计不会喜欢上男孩,更加不会喜欢上让自己流泪的男孩。那女子笑了起来,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十八年来她从未明白。

    “女人喜欢让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爱的,却是让她哭的男人。”

    这句话突然响彻在她的脑中,记忆从未如此时这般分明。她的心猛地“砰砰”狂跳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手背。难道她的姻缘当真属于这个陌生的狂野少年么?但此时此刻,他又在哪里呢?

    忽然听见一人冷冷地道:“还以为你除了发怒之外,就没有其他表情了,原来还会流泪。”那声音犹如春雷在烈烟石耳旁爆响:心中狂喜,猛地循声望去。

    湖畔巨石之上,一个英挺少年精赤着上身,坐在石沿,双手拧着湿漉漉的衣服,身旁横亘着青铜长刀,满脸桀骛不驯的神色,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闪烁着亮光,正是她适才牵肠挂肚的蚩尤。

    烈烟石叉惊叉喜,几乎便要喊出声来,蓦然起身,又猛地顿住身形,调整呼吸淡淡道:“谁说我流泪了,下落得太急,风吹疼了眼睛。”

    蚩尤见她神情古怪,双颊嫣红,碧眼之中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与原本那冷漠的表情回然两异:心下诧异,却没有多想。双手将衣服张开,真气灌注,白汽蒸腾,片刻工夫衣服便已乾透。穿上衣服,见她依旧在怔怔地望着自己: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难道她从天上摔下来,竟摔得傻了么?”此时方注意到她身上衣裳湿漉漉的,紧贴着身体,浮凸玲珑,纤毫毕现,微微一呆。

    烈烟石见他目光有异,顺着他的眼光往自己身上望去,“啊”地一声惊叫,连忙转侧身体。

    蚩尤吓了一跳,大觉尴尬,连忙也转过身去,心想:“糟糕,这恶女脾气暴烈得紧,只怕立时便要发难。”凝神戒备,等了半晌,竟不见她上前,反倒更为诧异。

    烈烟石心中“砰砰”乱跳,脸上滚烫。若是往日,其他男子这般望来,她早已勃然大怒,大开杀戒;但今日被他瞧见:心中却只有紧张与害羞之意。与这少年仅仅半个时辰之前,还是行如陌路,但自万丈高空飘萍无依时的刹那牵手之后,自己心情竟然陡然巨变,对他的这种奇异感觉,瞬息爆发,再也无法劫舍。不知这便是当年那女子所预言的“姻缘”么?脸上更烫:心跳更剧,当下收敛心神,运转赤火真气,将衣裳中的水汽蒸腾得一乾二净。

    蚩尤见她半晌无语:心道:“这恶女喜怒无常,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眼下不能再和她纠缠,速速找到九姑他们才是正事。”所幸此次临行之前,众人已在身上涂抹“千里子母香”,眼下虽不知卒九姑等人被吹到何处,但也只有用青蚨虫寻找他们下落了。

    当下蚩尤背好苗刀,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青蚨虫。手掌开处,青蚨虫嗡嗡振翅,在阳光下盘旋了半晌,朝西北方向飞去。蚩尤跃下巨石,随着青蚨虫踏波逐浪,朝西北而去。

    烈烟石见他突然不告而别:心下大急,叫道:“你去哪里?”掠身追去。

    蚩尤冷泠道:“去找那几个没用的笨蛋。”

    烈烟石红影飘动,刹那间追到他身旁,淡然道:“你不取七彩土了吗?”

    蚩尤更怒,强忍冲到嘴边“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大步飞奔。

    烈烟石微微一楞:心想:“那几个没用的笨蛋在他心里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哼!重新帮他找回来就是!”复又追上,并肩而行。

    蚩尤虽恼恨她冷漠自私,但毕竟纤纤的安危仍悬于他们兄妹之手,当下也不理会,只管迳自随着青蚨虫踏波前行。烈烟石见他满脸冷傲神情:心中也微微有气,她这十八年来从未向人低过头,更未向人软言软语陪过不是,虽然心中明知自己所为欠妥,却不知如何表示。见了蚩尤这表情,心中那些许愧疚之意登时化为怒火。

    两人一路无言,随着青蚨虫在青山碧水之间御风行走,各怀心事。

    烈烟石乃是趋于极端的性子,爱恨两极,要嘛冷漠如冰雪,要嘛炽热如烈火。

    封闭了十八年的心门一旦在那万丈高空的茫茫云层里打开,烈火便不可思议地汹涌喷薄出来。究竟是蚩尤点燃了她这骤然爆发的滔滔情火呢?还是她自己让自己陷入这不可自拔的情网之中?很多年后当她再次回忆起这夏日午后的万里云层,也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

    夕阳晚照,凉风习习,两人奔行了一个多时辰,转入了一片幽暗的森林。烈烟石瞧着蚩尤英挺的侧脸在残阳入林的斑驳光线中变幻不定,心中重叉渐转柔和:心想:“原来他长得也还不错。”突然又想到,自己从未注意过男人的长相,今日竟这般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下由微微发烫。

    蚩尤眼角瞥见她淡绿色的大眼一眨不眨地凝视自己,突然晕生双颊,别过脸去:心中纳闷。他素来不解儿女心事,对男女之情也是一知半解,除了对纤纤惊为天人,痴心不渝之外,对其他女子毫不理会,哪里猜得眼下烈烟石的心事?只觉这恶女自从半空摔落之后,就大为古怪:心中也懒得多想。

    又奔了半个时辰,夜色降临,明月初升。蚩尤心中记挂辛九姑等人安危,恨不能立时找到,不加休息,连夜赶路。直到将近深夜,明月高悬,两人才在山谷的大河边歇息。蚩尤抓了几尾鱼,胡乱烧烤,将就进食。

    烈烟石见那鱼烤得一半焦一半生,皱起眉头不愿碰上一碰。蚩尤心中恼怒,也不管她,只管自己大嚼。烈烟石见他吃得香甜,便扯了一片略微顺眼的鱼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口中,刚一品味,立时皱眉吐将出来。

    蚩尤心中暗笑,见她面无表情地去摘食附近的野果,忖道:“妙极,此后顿顿吃鱼。”口中咀嚼那又苦又焦的鱼肉,登时又想起拓拔野来。那乌贼烹饪手艺高超,若是与他同行,一路美食不断,且彼此谈笑风生,可比与这冷漠自私的女子同行有趣了百倍。即便是成猴子与卜运算元喋喋不休的吵嘴声,现在想来,也是直如天上的仙乐。

    两人相对无语,各自休息。烈烟石躺在树枝上,瞧着月光中蚩尤熟睡的脸庞,回忆今日之事,短短几个时辰,竟仿佛已是许久。月色温柔,夜风如水,指尖酥麻犹在:心跳声声,那突如其来的烈火在心中燃烧得如此炽热;心乱如麻,浮想联翩,竟是一夜未睡。

    翌日清晨,蚩尤二人继续动身。此后三日内,两人随着青蚨虫穿山越岭,也下知过了多少河,定了多少路。江山如画,一路行去,烈烟石的情丝日益滋长,悄无声息地盘绕结茧,将她缠得越来越紧,越来越难以自拔。蚩尤却毫不知晓,冷傲依旧。

    这一日晌午,两人行到一片丘陵山谷之中:烈日当空,路旁树木惨碧,叶子在阳光下泛着白光,蝉声高亢密集。热风拂面,以两人真气之强,亦觉得说不出的炎热。烈烟石苍白的脸上变得嫣红如流霞,额上、鼻尖上都沁出汗珠。

    行了一阵,越来越热,风中仿佛带着炎火,山上树叶都变得蔫黄带卷。放眼望去,景物都已变形,仿佛水中倒影,漂浮不定。两人的衣裳逐渐开始被汗水浸湿,额上的汗珠不断地顺着眼睫滴落。

    蚩尤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心想:“奇怪,怎地此地如此炎热?像是到了大火炉里。”青蚨虫嗡嗡振翼,极是兴奋,但飞行得却越来越是缓慢。蚩尤大喜,看来辛

    九姑等人离此不远了。当下振奋精神,继续前行。

    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少,山丘也由碧绿转为黄绿,继而转为黄色上丘。两侧山坡上的枯草在热风中簌簌,似乎随时都会燃烧起来。

    转过一个弯,眼前是一片荒漠似的山丘,远处一座石山高高矗立,鹤立鸡群。

    数百个土族百姓正惊惶失措地相互搀扶,沿着山腰小路朝他们定来,时而回头瞥望那石山,催促快行。

    蚩尤心中一动,朝着走在最前的一个白发老者喊道:“老人家,你们这是去哪儿?逃荒么?”

    那老者挥手道:“年轻人,快快回头吧!千万不要往前走了!”周围众人也啷啷喳喳地叫嚷着让他们回头。

    蚩尤奇道:“难道前面有什么凶兽?”

    那老者摇头叹道:“比凶兽还要可怕百倍,你不知道明日是六月初六么?”

    蚩尤与烈烟石听得更加不解,不知六月初六是什么大凶之日。

    那老者道:“你们不是土族中人么?”见蚩尤摇头,便道:“原来如此。”

    回身指着那石山,颤声道:“你瞧见了么?那宣山山顶上的桑树?”

    蚩尤抬头望去,白日耀眼,那石山顶上果然有一株巨大的桑树。树围五丈余,道道红色纹理交错纵横,青萼黄花,树枝盘错,树叶一尺来长,红艳如火。远远望去,便如一大团烈火在山顶熊熊燃烧。

    老者道:“那桑树每年六月初六,便要喷出烈火,被风一吹,方圆百里都要被烧成灰烬!所以我们才要赶着离开此地。”

    蚩尤恍然:心道:“大荒奇事果然多得紧。”叉道:“既然这桑树如此危险,你们又何苦住在附近?”

    众人纷纷道:“每年桑树喷火之后,这周围的山丘、平原的上地都变得非常肥沃,种得粮食一年可以收上三季。”“我们眼下只是暂且避上一避,后天还要赶回这里。”

    蚩尤心想原来如此,回头见烈烟石淡绿春波蹙眉怔怔凝望那石山火桑,微有惧意。正要说话,听见众人纷纷叫道:“你们赶快回头吧!今年这桑树反常得很,说不定今日就要喷出大火来了!”

    蚩尤微笑道:“多谢了!”但瞧着青蚨虫急剧振翼,朝那宣山迳直飞去:心中稍一计议,等到众人去得远了,立时提气飞掠,紧追青蚨虫。

    匆然听见烈烟石叫道:“这宣山上的赤帝女桑极是厉害,你别追去了。”

    蚩尤眼见即可找到辛九姑等人,岂肯放弃:心道:“倘若当真是火海,我更加要抢在那龟蛋桑树喷发之前,将他们找到救出。”当下毫不理会,御风疾行。

    烈烟石一连叫了几声,见他不应,又急又怒,翩然飞掠,直追而去。

    热风似火,扑面而来。青蚨虫嗡嗡低鸣,在空中东摇西荡,薄薄的翅翼上突然冒出一缕青烟。蚩尤吃了一惊,连忙将它抓住,默念“春叶诀”,将它受伤之翼弥合,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烈烟石蹙眉道:“你可知这宣山赤帝女桑是什么吗?”

    蚩尤不理,四下探望,御气飞奔,朝宣山上斜斜冲去。烈烟石翩然相随,道:二百多年前,我族赤帝长女南阳仙子为求成仙,苦修之后到这宣山火桑上,由赤帝亲手点燃三昧紫火,将她烧化。南阳仙子在这树上羽化登仙,这火桑残留了她的元神,所以叫做赤帝女桑。”

    蚩尤仍然不理,衣袖猎猎,转眼已到宣山山脚。朝上望去,兀石嶙峋,犬牙交错,蓝天火树,阳光在枝叶之间耀目夺人。

    烈烟石道:“这火桑原就是远古老树,具有灵力,再经三昧紫火焚烧之后,附着南阳仙子的元神,更为厉害。从前我虽然没有见过此树,却时常听长辈反复说起,倘若路过宣山,一定要远远绕行。”

    蚩尤下胜其烦,皱眉道:“那你现下绕行还来得及。”凝神提气,猛地在峭壁上点足疾行,闪电般飞掠而上。

    烈烟石见他丝毫不听,三思孤行:心中大急,猛地跺足暍道:“你这傻子怎地还不明白?以我火族长辈的赤火真气,尚且不敢到这宣山,你这般贸然上山不是自寻死路吗?”

    蚩尤腾越飞掠,不加回答。烈烟石见他身影越来越小,眼见就要消失在一块巨石之后:心中焦急、郁怒、担忧、恐惧齐齐翻涌:忽然想起那日在万丈高空上找不着他的情景:心中登时大痛,眼泪又要涌将出来。这外表淡雅冷漠的女子,此时竟微微颤抖,猛地嘶声大喊道:“等我一等!”突然之间,不顾一切地纵身跃起,翩翩飘舞,朝着那黑影疾追而去。

    三日前蓦然滋长的情丝,一路缠mian,终于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当她泪眼朦胧,心乱如麻,不顾生死不顾规劝将一切都抛在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那傲岸少年,在这陡峭的宣山石壁上狂奔之时,她终于深深地掉入了那个从未踏足过的锦绣悬崖。

    热风迎面吹来,彷佛熊熊烈火在舐舔着她脸颊上的眼泪,耳边呼呼风声,都化做很多年前那个陌生女人的那句预言。脚下的岩壁越来越烫,犹如莫名火焰,从脚底一直燃烧到心里。狂乱的心绪宛如发丝在风中茫然地飞舞,她突然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有那上方的黑色身影越来越清晰,仿佛烙印滚烫地烙在她的心底,疼痛然而肆虐地快乐。她彷佛又回到三日前的那狂风之中,在那漫漫云端,瞧不见未来迷失而恐慌的时候,那只手突然紧紧地抓住自己。那一刻开始,她自外而内层层进裂冰雪消融,只剩下最赤裸而脆弱的内心。

    此刻,在这滚烫险峭的山壁上奔跑着,她的心里突然变得一片澄明宁静,仿佛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这般地奔跑;所不同的只是,她从未有如此时这般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要追上并且永远抓住那个让她流泪的少年,抓住那只在她空茫脆弱时抓住她的手。

    烈火在心中熊熊燃烧,泪水突然之间都蒸腾消散,唇边露出淡淡的微笑。

    蚩尤在尖石峭壁之间闪电跳跃,眼角瞥见那团红色身影燃烧如火,一路追来,心中微微诧异,下知这冶漠自私的女子何以不顾危险地追随上来?当下不及多想,叫道:“小心那块石头!”

    话音未落,一块巨石猛然松动,朝着烈烟石砸落:烈烟石素手轻扬,将它化为粉末,微笑道:“谢谢。”

    笑声虽然轻淡然而却是欢悦,蚩尤更觉诧异,这几日来这火族八郡主处处透露着古怪,与从前越来越不相同。但此时最为紧要之事乃是救人,双足一点,终于高高的飞上了山顶。

    赤帝女桑高二十余丈,火叶熊熊,热浪灼人,四周空气都成了淡紫色,彷佛有无数的火焰在风中跳跃;脚下的山石犹如热火上的油锅,烫得站不住脚。口乾舌燥,头发也焦枯蜷卷起来。

    蚩尤青光眼绿光暴射,四下眺望,整座宣山隐隐透出紫光,跳跃不定。扫望良久,猛然一震,在南侧山石之旁,赫然躺着一个瘦小的汉子,正是成猴子!

    蚩尤大喜,叫道:“猴子!”跃到他身旁,却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浑身擦伤多处,大汗淋漓:心中大凛,连忙探手其鼻息,见呼吸正常,方才放心。

    当下将他扶起,输入真气。成猴子双眼睁开一条细线,见是蚩尤,登时露出欢喜之色,低声道:“九姑在下面……”话末说完,叉晕厥过去。

    蚩尤凝神查看,终于瞧见下方石洼中躺着辛九姑,离她数丈处躺了卜运算元。

    心中大喜,跳将下去,将二人与成猴子拉到一处。

    此时热风狂舞,那赤帝女桑左右摇摆,火叶簌簌,不断地有火花进将出来,山石更加滚烫。烈烟石也已赶到山顶,左右顾盼,瞧见蚩尤,登时松了一口气。

    蚩尤见她碧眼凝视自己,嘴角微笑,不知在想什么,当下暍道:“楞在那里做甚?快去找柳浪!”

    烈烟石一楞,微微一笑,点头而去。蚩尤见她如此顺从,倒颇奇怪:心想:“这恶女当真古怪得紧,难怪六侯爷说“女人心,海底针”。

    倘若那乌贼磁石在此,恐怕就能猜得她心中想些什么。”当下收敛心神,继续寻找柳浪。

    过了片刻,烈烟石提着柳浪奔到山崖上,喜道:“蚩尤!我找到了!”蚩尤大喜,连忙赶上前来,将柳浪接过,见他只是昏迷:心中大石登时放下。

    当是时,脚下山石突然猛烈震动,两人一惊,抬头望去,那赤帝女桑摆舞如狂,热风啸卷,簇簇红叶如烈火焚烧。蓦地“扑哧”轻响,那赤帝女桑的火叶中突然弹出一团紫色火焰,冲天飞起!继而几团火焰陆续飞出,在空中绽放燃烧,悠悠落下,一触着山石,那山石立时如乾柴遇烈火,“轰”地一声窜起老大一团火焰!

    刹那之间,空中“哧哧”之声大作,无数紫色火焰从赤帝女桑上冲天飞起,落到山上,片刻间两人周围火焰熊熊,陷入滔滔火海!

第六章 赤帝女桑

    狂风乱舞,漫天紫火如落英缤纷。光芒耀眼,热浪滔天,四周刹那化为火海一片。

    蚩尤沈声道:“快走!”一手夹住柳浪,一手抓住烈烟石的手掌,穿过轰然跳跃的火焰,朝着辛九姑等人冲去。

    烈烟石纤手一紧,被他抓在那铁钳似的手中,登时全身一震,那电流也似的感觉再次流袭全身,呼吸不得,思考不能,满心欢悦,随着他轻飘飘地朝前奔去。

    蚩尤将辛九姑四人捆在一处,高高地背在背上,拉起烈烟石的手,朝着山下飞也似的纵掠,护体真气蓬然绽放,在冲天火海中疾行穿梭。但这宣山上的火焰太过妖异,汹涌猛烈,竟似乎能穿透他碧木真气的防护罩,灼烧得他脚掌、小腿生疼无匹。

    紫火漫天,缤纷落下,山石随之处处爆放火焰。红炎青焰,沿着山势急速朝下蔓延,不过片刻,宣山附近的山丘都已化为滔滔火海,那黄上竟似也能燃烧一般。

    蚩尤透过扑面而来的一团又一团火焰,看见方圆数里、数十里都化作漫漫红海,火光跳跃:心中大骇。这火焰如此凶狂,只怕不消到得山下就要将他护体气罩灼穿,自己倒还罢了,辛九姑四人昏迷不醒,纵然其时不被烈火烧死,也要被烟雾呛死。

    心中一动,是了!这山石表面炎热难耐,乃是因为受这紫火热风的炙烤,山石深处想必没有这般炎热。当下将辛九姑四人解下,转身对烈烟石道:“八郡主,你将他们护住!”拔出苗刀,真气贯注,奋力朝着旁边峭壁怒斩而去。

    “轰隆”一声巨响,峭壁进裂,无数的石块四下飞溅,穿过熊熊火焰,立时燃烧起来。蚩尤朝着那进裂处又是接连十余刀,轰鸣巨响,接连不断,石层尘土迸爆开来,化为点点火花。

    眼见那裂洞已有七、八丈深,蚩尤凝神聚意,大暍一声,双手握刀反转螺旋而起,在红光烈焰之中折转翻身,突如怒箭,朝着那裂洞呼啸冲入,“蓬”地巨响,地动山摇,一蓬石雨从洞中暴射飞出。

    烈烟石此时方知他所思,没想到他瞧着这般狂野粗犷,却是粗中有细,刹那之间能有如此决断。却不知为何那日在狂风巨石阵中反会那般傻气,拼着双脚与那老疯子斗气?想到此处,又不禁莞尔。赤火真气螺旋盘绕,将她自己与辛九姑四人护在其中。

    突然听见空中传来狂风呼啸之声,隐隐竟似是一个女子在悲声哭泣一般。不知为何,那声音竟如一块楔子陡然敲入她内心深处。

    周围火焰冲天,漫天紫光,周围烈火“劈噗”作响,那哭泣似的风声在耳边回荡。烈烟石全身一震,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此情此景好生熟悉,似乎从前在哪里看过、听过一般;但这感觉一闪即逝,再也回忆不起来。

    回身抬头望去,只见那帝女桑在烈焰狂风中婆娑扭舞,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在万丈火焰之中眺着悲戚而狂烈的舞蹈。刹那之间,她胸口又猛地如遭重锤,那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涌入脑海。

    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看见那帝女桑如花怒放,一道紫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那风声在耳边呼啸,声声哭泣印入心中。那紫红色的光芒在空中爆炸幻化,变作一张冷艳悲戚的美人容颜,又倏然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猛地向她抓来!

    烈烟石大吃一惊,只觉一道强烈无比的真气犹如龙卷风般急速倒旋,那紫红色的大手猛地将自己硬生生平地拔起,朝着那帝女桑急速飞去:心中大骇,想要调集真气,却周身瘫软,动弹不得。眼前突然一片紫红色,意识混沌一片,就在昏迷前的一刹那,她费尽周身力气,大声喊道:“蚩尤!”

    蚩尤在那峭壁石洞之内,听见烈烟石撕心裂肺的长呼声:心中大骇,猛地纵身跃出,翻上石壁。恰好看见烈烟石随着一道强烈的紫光直飞帝女桑,帝女桑树干上的红色纹理突然张裂,犹如一张巨口将她吞没!

    蚩尤大惊,当机立断,将烈火中的辛九姑等人重新背上,闪电似地翻身钻入震裂出的幽深石洞。将他们一一放好之后,又在壁上以真气刺穿十几个气孔,这才冲出石洞,朝着那帝女桑飞掠而去。

    帝女桑在风中招摇摆舞,树枝绽放,宛如妖魔。风声如泣,熊熊烈火随着她的节奏跳跃奔腾,一浪高过一浪地朝蚩尤拍打而来。蚩尤凝神聚意,碧木真气浑身爆涨,绿光从苗刀刀锋穿越关冲穴、阳池穴……一路沿着手少阳参交经,直贯体内,在全身经络之间熊熊奔走。

    蓦然仰头狂吼,一道青光从口中冲天飞起。苗刀绿光爆涨,碧木真气被这烈火一激更加凶猛恢弘。

    蚩尤足尖一点,踏火追风,指着那帝女桑喝道:“妖树!将八郡主还我!否则蚩尤将你砍成废柴烧火!”

    那帝女桑在风中摆舞,紫光环绕,风声呼啸,发出银铃似的哈哈狂笑声:“来砍我吗?再妙不过!

    最好将我砍得烟消云散,胜于再受四百年苦痛折磨。”

    蚩尤凌空踏步,闪电飞到,大喝:“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吧!”苗刀闪动,风雷滚滚,宛如青色狂飙怒斩而下,朝着吞没烈烟石的树干位置直破而入。

    “轰!”地一声,那树干纹理再次自动迸裂,一道眩目紫光蓬然怒放,将苗刀青光瞬间交缠,猛地朝里拖拽。蚩尤全力劈斩,被她这般虚空拖曳,立时连人带刀拖扯而入。

    眼前一黑,烈火扑面。蚩尤绽放青光眼凝神查看,自己竟是在一个极大的树洞之中:那树洞之内到处是紫火跳跃,热浪灼人远比树外更盛。

    这已是他第二次进入巨大的树洞;四年前在汤谷上,被十日鸟催促掉入扶桑木中,与青帝羽卓丞结下不解之缘。四年之后,在这烈火宣山之上,又进入这帝女桑中,不知又会遇见怎样的人怎样的事?

    耳旁突然响起那银铃似的声音,笑声响彻洞中。蚩尤凝神四顾,只见角落中,烈烟石软软卧倒,昏迷不醒,当下冲上前去,想要将她救起。匆觉一股烈猛火浪当胸猛击而来,真气之强,竟似不在那火神祝融之下!心下大骇,仓促下猛地一掌拍出,气浪鼓舞。

    “扑”地一声轻响,他的碧木真气竟被瞬间破开,一道炙热气浪从自己的掌心没入,重重地轰在体内,五脏六腑仿佛同时燃烧起来,登时低吼一声,朝后猛趺出去,撞在树壁上滑落下来:心中惊骇莫名,这帝女桑中藏匿之人究竟是谁?竟能将自己一掌击败!

    那银铃似的声音“咦”了一声,似乎极为惊讶,喃喃道:“竟然一掌也打不死?”

    蚩尤听得大怒,猛地跳了起来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当蚩尤是蚂蚁么?适才被你偷袭,不留神着了你的道,有本事再来比比。”

    那声音格格笑道:“好!这回我打的还是你的右胸。”话音刚落,那道狂烈迅猛的气浪又排山倒海地朝蚩尤的右胸猛击而来。

    蚩尤此次早有戒备,气海真气澎湃而起,左拳弧行环绕飞击,一道碧光“蓬”

    地爆炸开来,从拳头之上怒射而出,气势如虹,正是水族的“大河东去”。

    以木族真气辅以水族变化多端的招术,威力更盛。

    又是“扑”地一声轻响,那道炙热的气浪仍是闪电般将碧木真气劈开,从他拳头经由经脉直破体内。

    经脉疼痛如灼,蚩尤低吼一声,再次朝后飞跌出去,落地之后双手撑地,立即跳将起来,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再来!”

    那声音讶然道:“你是谁?竟然打你不死,好生厉害。难道……难道是你吗?”

    说到后面几个宇,声音突然颤抖起来。

    蚩尤自到汤谷之后,从未吃过这样的败仗,即便那日与火神祝融的紫火神兵相斗,他也苦苦支撑了许久。此刻心中惊怒交集,好斗好强之心大盛,说什么也要与这神秘人斗上一斗。

    那声音突然幽幽道:“赤郎,是你吗?当真是你吗?”

    蚩尤一楞,暍道:“要打就打,这般要诈干嘛?”

    那声音又颤抖道:“是了!一定是你!你终于来找我了么?”

    蚩尤听她话音凄楚,可怜之极,怒火登时消了一半,道:“我叫蚩尤,不是你说的赤郎。”

    那声音又道:“是你!定然是你!你……你已经转世了吗?连我也认不得啦?”

    声音悲苦,如泣如诉。

    蚩尤心想:“难道她也是像羽青帝一样,是困在此处的某位前辈的元神吗?”

    突然想起之前烈烟石所说,一百多年前,赤帝长女南阳仙子在这火桑树上被赤帝以三昧紫火烧化成仙,难道她便是残留在树内的南阳仙子的元神吗?

    当下小心翼翼地道:“你是南阳仙子么?”

    那女子“啊”地一声,颤声道:“赤郎!你记得我啦!”欢喜之下竟似要哭出声来。

    “糟糕!”蚩尤心道:“这么一来她可认定我就是那什么龟蛋赤郎了。”连忙否认。果不其然,那女子道:“你不要骗我了,赤郎!倘若你不是赤郎,又怎么会知道我是南阳仙子?又怎么会在今日到这宣山来找我?又……又怎么会和他一样的狂妄倔强?赤郎!你一定就是赤郎!”

    “呼”地一声,蚩尤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紫光,摇曳之后化为一张冷艳凄美的女子脸容,凝视着他,泣声道:“一定是你!赤郎!赤郎!你终于来看我了!”

    那团紫光陡然逼近,咫尺鼻息,在他耳旁一声声地哭道:“你这个狠心短命的薄情汉,一百多年来也不肯瞧我一眼,我当真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蚩尤大觉尴尬,进退不得:心想:“不知这前辈有什么隐密之事,倘若将自己错认为情郎,尽数说出来岂不难堪?”当下退了一步道:“前辈,我并非赤郎,也不是他的转世。”指了指昏迷的烈烟石道:“我只是来将她带离此地的。”

    那南阳仙子摇头道:“天下决计没有这般巧的事情。不管是什么原因,今日老天让你到了这里,你一定就是赤郎。”

    蚩尤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她认定我是那赤郎,只怕更加不能放我和八郡主离开此地了。”

    南阳仙子道:“你当真认不得我了么?”见他眼睛始终凝视着烈烟石,登时大怒,厉声道:“你这个负心汉,才刚刚转世便将往日之事全忘了吗?又和这个贱女人勾搭上了吗?”

    蚩尤还未说话,她突然蹙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是了!这女人既然能在山上瞧见我,定然是与我有些渊源。难道她的身上也有我传承的元神么?”突然展颜笑道:一是了!是不是因为她有我的元神,所以你才与她相好呢?”

    蚩尤心中暗叹:“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一路行来,遇上的怎么净是古怪的疯子?”但瞧她适才神情言语,只怕也是一个伤心人,当下倒也不忍就此驳斥…

    心中计议如何乘她不留神之时,抱起烈烟石逃离此地。

    南阳仙子见他默然不语,只道他已经想起前世之事,颤声道:“果然如此!

    赤郎,你……你记起来了么?”突然“呼”地一声直往烈烟石冲去。

    蚩尤大惊,喝道:“你要做甚?”猛扑上前。紫光一闪没入烈烟石体内。蚩尤冲到烈烟石身边,将她抱了起来,却见烈烟石“嘤咛”一声,双眼缓缓睁开,淡绿色的眼波带着泫然泪光,凝视着他。抬起纤纤素手抚mo着他的脸颊,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柔声道:“赤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蚩尤又惊又怒,知道这南阳仙子的元神已经寄入烈烟石体内。以她适才强猛的真气与元神来看,必定远胜于烈烟石,倘若这南阳仙子从此赖着烈烟石的躯壳不走,烈烟石只怕永无清醒之日了!

    心中大急,那烈烟石虽然自私冷漠,但毕竟是火族八郡主,事关重大,而且自空中摔落之后,盖是因为反省的缘故,性情大变,也已没有此前那般惹人生厌了。

    如果当真就此被这南阳仙子霸据身体,岂不是糟之极矣吗?

    南阳仙子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凝视他半晌,泪水滚落,紧紧地将他抱住,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泣声道:“我等了你一百多年了,你竟忍心不来看我。”

    蚩尤心中一动:“是了,先将她稳住,想法子顺着她的口风,将她骗出八郡主的身体,然后乘她不注意时抽身离开此地。只要冲出这帝女桑,她的元神便不能奈我们何了。”当下故意道:“你说我是赤郎,怎地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南阳仙子见他语气松动,大喜道:“你既已转世,前生之事原本就难以想起。

    但你能在今日来到这里,又记得我的名字,这便说明你心底深处还没有将我忘记。”

    蚩尤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既是如此,你便和我说说我们前生之事,看看我能不能记得起来。”

    南阳仙子大为欢喜,轻轻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蚩尤登时面红耳赤,一把将她推开来。瞧见那张俏脸嫣红,淡绿的眼波中满是绵绵情意,分明是烈烟石在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己,更为尴尬,怒道:“他奶奶的……你这般胡来,我可要走了。”

    南阳仙子嫣然道:“从前你最喜欢我咬你耳朵,你忘了么?”

    蚩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姓赤的怎地如此肉麻。”

    南阳仙子哼了一声笑道:“你不仅肉麻,简直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无赖!”

    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真恨不能一剑将你杀了!”

    蚩尤心想:“既是这等寡廉鲜耻、薄情寡义的无赖,怎地不早一剑杀了?累得我今日在这树洞之中如此尴尬。”

    南阳仙子轻轻地抓住他的手,柔声道:“赤郎,你还记得么?那年春天我们在瑶碧山上的初次相逢?

    那一年我十八岁,刚刚被长老会授以“火族亚圣女”,人人都说再过十年,我就可以成为火族圣女了。

    那时在我的心里,也一心只想成为全族最为高贵圣洁的女子。”叹了一口气又道:“若不是遇见你这个无赖冤家,只怕我早已经是了。爹爹让我去参加那年夏天的昆仑山蟠桃会,说要在蟠桃会上,将我正式介绍给五族王侯贵族。我长了十八岁从来没有出过赤炎城,想到能去那最为盛重有趣的蟠桃会,心里便兴奋得紧。

    “那一年的蟠桃会开得特别早,定在五月初十。四月初,爹爹还在闭关修行,让我独自前往昆仑山,一路上也好增加些阅历。那时天下太平,我的武功和法力又高得紧,他丝毫不担心我会出些什么事。怎知,怎知我偏生就遇上了你这个冤家。”

    她温柔地凝视着蚩尤,笑得又是凄凉又是甜蜜:“我欢欢喜喜地出了城,沿着爹爹所给的路线,朝昆仑山出发。一路上游山玩水,想着一个月后的蟠桃盛会:心里快活极了!在鼓钟城外的驿站里,我遇见了几个土族的年轻公子,他们也都是前往昆仑山参加蟠桃会的,听说我是赤帝的长女,都对我巴结得紧,要和我一道同行。是了!一个叫平思南的白脸小子,是土族平长老的独子,自命风liu得很,一路上对我大献殷勤……”

    她见蚩尤皱眉不语,只道他听了不高兴,展颜柔声道:“你可别不欢喜,那时我的心里,对男女情爱之事丝毫没有兴趣,见了他那嘴脸,只觉恶心得很。只是我

    既是亚圣,他又是土族平长老的独子,事关两族,我也不能让他太过难堪,倘若依着我的性子,早已将他的那双眼睛挖出来喂野狗啦!”

    蚩尤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怎地火族的女子全是一般的脾性?”

    南阳仙子道:“那几个小子一路跟着我,甩脱不得,我也不理他们,只管一路定去,欣赏沿途大荒景色。经过那瑶碧山时,正是午后。香单茂密,紫情花盛开,风中都是那甜蜜的香气,在阳光中闻来,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开来。我站在山腰上,看着绚烂的紫情花开遍山坡,长长的绿草在风里摇摆,蝴蝶飞来飞去,再也舍下得走开。我沿着山坡,在瑶碧山里闲逛,瞧见山谷中有一个很大的水潭,阳光照在水潭上,晃得我的心都软了。若不是那几个讨厌的小子一路跟着,我定然要在那水潭里洗个痛快。

    “便在此时,我突然听见那水潭中传来一阵阵的歌声,然后那水潭突然翻溅开来,一个赤条条的男人从水潭里跳了出来,高高地越过山坡,一丝不挂地站在我的面前。”南阳仙子的双靥嫣红,目光闪闪地望着蚩尤,微笑道:“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见你。”

    蚩尤“啊”地一声,虽然性情狂野,但听到此处也不禁颇觉尴尬,口里含糊应诺。

    南阳仙子脸上一红,突然有些害羞,低声道:“下午的阳光温暖灿烂,你……

    你那东西便直挺挺地在阳光里立着,笔直地对着我。我长了那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丑陋的东西,一时间呆住了。你似乎也没有想到山坡上突然多了一个女人,也稍稍楞了楞。然后你竟然就哈哈大笑起来,问我:“你在这山上偷看了多久啦?”。”

    她“噗哧”一声笑道:“你说世间竟有像你这样无耻的人吗?还道自己美得紧,竟有女子会在一旁偷看这样丑怪的东西?我当时气得险些晕了,突然赤条条地跳出个男人,朝我展示这么个怪物也就罢了,竟然一口咬定我故意在一旁偷看。

    那时我可是什么也没有见过的大闺女,脾气又爆得紧,大怒之下便向你出了手。”

    她红着脸微笑道:“想不到你本事高得很,轻而易举地将我的进攻化解开来,赤条条的身体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那根丑怪的东西也在我的眼前不断晃动,口中竟然还笑嘻嘻地说些疯言疯语;我气得快要哭出来了,真想将你剁得稀烂。

    “便在那时,那几个土族小子瞧见了,还道是献殷勤的机会到了,连忙冲将上来齐齐向你出手。却不知我心里更加厌恶他们,这等晒心尴尬之事让他们瞧见了,倘若传到大荒之上,我还要做人么?那一刻我直想将他们杀得乾乾净净。”

    蚩尤皱眉心想:“别人出手帮她竟还遭她这般忌恨,女人心果然比海底针还要难以捉摸。”

    南阳仙子道:“你竟似乎瞧出了我的心事,突然出手如电,刹那间将那几个土族小子尽数杀死。我见你突施辣手,不由得呆了。你笑嘻嘻地对我说:“怎能让这几个小子毁了你的清誉?”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些感激,想不到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竟然这么了解女孩的心思。不知为何,对你的恨意立时消减了许多。

    瞧着你大大咧咧地插着双手站在山坡上,忽然发觉原来你的身体竟……竟是这么的好看。”

    她呆了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在这树里备受煎熬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脑海中出现的,十有八九都是你赤裸着身体,插手站在阳光灿烂的山坡上的情景;在那一刻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男人的身体也可以如此美丽。”

    蚩尤听她吐露内心深处的隐密,不禁大为尴尬,一声不吭。南阳仙子又道:“是不是你发觉我在盯着你看呢?你竟然又厚颜无耻地笑道:“既然眼下这里没有旁人,你也在这水潭里脱guang了让我瞧瞧,否则我岂不是大大的吃亏么?”我突然清醒过来,恼怒之下,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杀了。但你的手脚快得很,我还来下及动上一动,已经让你封住了经络。”

    她碧眼春波荡漾不定,双颊流霞飞舞,轻声道:“你……你将我的衣服脱guang了,一边脱一边还赞不绝口,我又羞又恼,登时昏了过去,醒来之时发觉自己光着身子斜躺在水潭中的巨石上,你就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我。我动弹不得,连说话也发不出声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般受过欺负,从来没有这般无助和脆弱:心中又羞又恼又怒,恨不能立时死了:心想:倘若被爹爹和长老会知道了,莫说当不上圣女,只怕还要被他们关在赤炎城里:水远不能出城门一步。我的清誉、未来都毁在你的手里厂……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你瞧见我哭了,似乎有些慌了手脚,一个劲儿嬉皮笑脸地逗我,我越发伤心,眼泪就越流越多。

    你突然叹了一口气说:“罢了罢了,再哭我便要心碎了。”

    说可以将我经络解开,但我需得老老实实,不可以要诈。我心想,只要我解开了经络,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你杀了,当下止住眼泪,假装答应。

    “你笑嘻嘻伸手在我身上拍打了一通,将我的经络重新解开。我故意装做虚弱老实的模样,穿上衣服,随着你上了山坡,等到你背对我的时候,我突然将师父传给我的“飞英紫火丹”尽数打出。”

    蚩尤失声低呼,这“飞英紫火丹”他曾经听说过,乃是由火族圣物“紫火冰晶”中提炼出紫火晶石,与“飞英石”炼烧七七四十九日而成。两物都是极为阳烈暴猛之物,一旦在风中撞击,立时爆炸,蔓延成熊熊烈火。突然心中一动,是了,适才从这帝女桑中抛射出的紫火难道也与这“飞英紫火丹”有关么?

    南阳仙子见他脸上闪过惊异的神色,凄凉微笑道:“傻瓜,倘若那飞英紫火丹能将你烧死,我们又怎会有后来的冤孽?我将那飞英紫火丹打出之时:心中突然一阵后悔,不知为何,竟希望你不要被那烈火烧死。大火在整个瑶碧山上熊熊燃烧,山坡上的香草和紫情花刹那间都烧了起来,你站在山坡上,周身燃烧着火焰,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我,竟然若无其事地冲着我微笑。突然之间,你身上的火焰尽数熄

    灭,周围的大火也逐渐转小。只有远处山坡的松树林依旧像火海似地燃烧着。

    那时正是黄昏,大火映红了天空,和天边的晚霞一起飞舞。

    “当时我吓得呆了,不知你究竟是谁,竟然连飞英紫火丹也烧你不死,当下就傻傻地问你。你指着远处火焰熊熊的松树林,笑嘻嘻地说:“我是在这山上认识你的,又是在这山上被你烧着的。你瞧,那松树林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我就叫做赤松子吧!””

    蚩尤大震,失声道:“什么?赤松子?”他曾听长辈说过,一百多年前,一个叫做赤松子的水族浪子,曾经威震天下,数月之内如流星闪耀大荒。当时被神帝神农氏倚为“大荒雨师”,少年得志,风光无双,甚至有人认为,神农之后,最有希望成为神帝的,便是这突然出现的水族浪子。但是不知为何,仅仅数月之后,他便销声匿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南阳仙子微笑道:“你现下记起来了么?你便是赤松子,大荒雨师赤松子。”

    她软软地靠在蚩尤的肩上,柔声道:“那时我瞧着你站在漫天晚霞、满山火光下,笑得那样玩世不恭、镇定自若,又说出这么一句荒唐的话来,突然觉得全身虚脱无力,脑中一片空空荡荡,只有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就是在那一刻,我喜欢上了你,毫无保留、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如蚊蚋,但那绵绵情意,听来让人销魂蚀骨,意夺神摇。蚩尤心中微微一荡,立即收敛心神。

    南阳仙子道:“你再也没有说话,只是插着手,咄咄逼人地凝视着我,嘴边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那时我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上: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期待,不知你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心里在想,你眼睛贼忒兮兮的,多半又在想着坏事,倘若你过来抱我,我该怎么办呢?正在胡思乱想,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你突然走了过来,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离了三尺的距离,坐在我的身旁,目不斜视,看着那片燃烧的松林。那时我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不知为何却又说不出的失望。

    “我们就这样并排坐在山坡上,望着火光一点点熄灭,晚霞一点点黯淡。夜风吹来,带来香草、紫情花的香味,也带来烧焦的气息。漫天的星星密密麻麻地闪烁着,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你始终没再说话,脸上那嬉皮笑脸的神情也不见了,只是望着天空,想着心事。我当时想,这个人当真古怪得紧,做的事情总是在人意想之外。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坐在一起,在山坡上吹了一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山坡上烧焦的香单在风里摇摆,紫情花依旧绚烂地盛开,就连那片松树林也黑漆漆地一如昨日,只是漫山遍野,再也不见你的踪影。

    “我在瑶碧山上漫无目的奔跑,跑遍了每一处山坡。我究竟在找些什么呢?

    那时我一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突然之间阳光变得如此暗淡,风中也没有丝毫的清香,这美丽的瑶碧山,对我来说,竟然变得完全两样。

    “我在山上呆呆地坐了一个时辰,直到下午才空空荡荡地下了山,朝着昆仑山继续出发。一路上,我瞧见高山,就想起你结实健壮的身体:瞧见江河,便想起你变幻莫测的眼睛:有时候背后一阵山风吹来,我会突然以为是你的笑声,惊喜地回过头去;有时候独自在河边停下休息,也会忽然在水中看见你的身影。那时我在想:我一定是着了那无赖的妖术了,才会这般每时每刻地想他:心中登时一阵惊慌害怕。”

    南阳仙子突然抬起睑,淡绿色的眼珠痴痴地凝视着蚩尤,微笑道:“赤郎,你究竟对我施了什么妖法?让我从那时起,一百多年间没日没夜地想你呢?”

    蚩尤心中大震,对于女人心,他从不了解,但此刻听她缠mian追忆,又突然想起当日在古浪屿上,听龙神回忆往昔情事的场景:这两个女子,都是本领超卓的奇女子,但却都为情之一字,如此铭心刻骨,难以自已。对这火桑树中百年孤魂,不禁同情更盛。

    南阳仙子道:“我走了几千里路,便想了几千里的你。那时我不再关心昆仑山上热闹有趣的蟠桃会,不再关心火族圣女。我只是想,何时能够再见到你呢?

    对你的思念让我越来越害怕,但越是害怕就越是难以脱离。我对自己说了不下千遍:我这般想你,是因为我恨你;下次见着你的时候,一定要千方百计杀了你。

    二个月后,我来到了昆仑山。山上已经来了许多五族的长老贵族,赤炎城的长老们也已经到了,但是爹爹还没有出关。白帝安排我们住在昆仑山颠的贵宾馆。

    每天临窗望着万丈悬崖中,彩鸟翩翩,白鹤飞扬,我却在思念那个开满了紫情花和香草的山谷。”

    蚩尤心中一动:心想:“不知那时她有没有遇见纤纤的母亲西王母?”突然又想到:“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一百多年前西王母尚未出世,又怎能让她瞧见?”

    心中暗骂自己愚蠢。想起纤纤,自己又是一阵心旌摇荡。突然那只“两心知”又大口咬噬起来,登时痛得全身一颤。

    南阳仙子沈浸在回忆之中,没有察觉到他痛得面色发白,汗水滚落,继续道:“我在昆仑山上住了几日,却连一次房门也没有出过,每天就这般呆呆地倚着窗户,看着万里山壑,日升日落。那天傍晚,忽然听见房门外有人说话,那声音好生熟悉,尤其是那玩世不恭的笑声。我突然记起,那是你!刹那间我满心欢喜,不顾一切地奔了出去。果然看见你从那崖边的空中长廊走了过去,身边还有一个妖艳的黑衣水族女子紧紧相随。看着你们亲密低语的模样,我的心突然沈了下去。”

    她突然将蚩尤的手狠狠地捏紧,颤声道:“你这个薄情寡义的无赖,就是喜欢四处留情。在蟠桃会前的三日之内,我便瞧见你换了五个女伴:和那些贱人在一起,就那般快活么?”蚩尤心中剧痛,又被她猛然一捏,更是难忍,正要拔身而起,却觉手上陡然冰凉,一颗泪水在他手背上溅开,继而串串泪珠接连滴落,听见她低声道:“从那时起,我便已知道你是个风liu寡义的男子,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像飞娥扑火:心甘情愿地掉进去呢?”

    蚩尤不忍就此将她推开,当下忍痛继续坐着。心想:“那“两心知”怎地又突然发作?难道是那妖狐听见我心中想什么,恼怒之下又遥控它么?”

    南阳仙子道:“你瞧见我了,似乎也颇为惊讶,朝着我笑了一笑,若无其事地搂着那贱人从我身前走过。一直瞧着你远远地消失在长廊尽头,我仍然在全身发抖,靠着房门,全身虚脱无力,脑中一片空茫,突然一个念头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分明,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那日开始,我便在昆仑上四处找你。昆仑山的贵宾中,没有你的名字,原来你只是一个不知名的水族浪子。但你又是如何混上这昆仑山的呢?我花了三日,才找到你的住所。那时已经是蟠桃会的第一天了,我决计在那天晚上,潜入你的房中将你杀死。

    “五月初十,蟠桃会在昆仑山瑶池宫正式开始,除了我爹爹街未出关,不能及时赶来之外,几乎所有的帝、女、神,仙、贵族长老都来齐了,六百多人坐在瑶池宫里,开始四年一次的盛会。隔着瑶池的水雾,我四处搜索你的身影,终于让我在

    寒玉阁的角落里发现了你。这等时刻,你竟然还和两个木族贱人调笑,丝毫不把周围的贵宾放在眼里。我心中又怒又恨,恨不能立时将你连同那两个贱人碎尸万段,烧为灰烬。瑶池宫中发生的其他事情,我再也没有看见、听见,一双眼睛就这样盯着你,盯着你身边的那两个贱人。

    “不知道谁说了什么,你突然哈哈狂笑起来。瑶池宫中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你的身上,你搂着那贱人,嬉皮笑脸地说:“谁说今年大旱,中土无法降雨了?

    只是五族的雨师太也差劲,不能化水为云,化云为雨。”我这才知道众人谈论的乃是今年中土大旱之事。那年天下大旱,大荒的各族雨师与神巫都想尽办法求雨,但雨量始终不足:在那瑶池宫中,多少雨师神巫,被你这般一说,那还能不动怒吗?你这狂妄放肆、玩世不恭的性子,当真是让人气恨。”

    她的嘴角牵起微笑,柔声道:“瑶池宫中当即寂静下来,每人都楞楞地盯着你,多半在想你这小子究竟是哪里来的黑头炭,说话这般狂妄嚣张?十几个五族雨师站了起来,冷笑着说:“既然阁下口气如此之大,想必要比我们这些差劲的雨师强得多了?今日天下英雄都在这里,阁下为何不现两手让我们见识见识?”

    你大大咧咧地笑道:“那还不容易?只要我赤松子愿意,立时便可以让这昆仑山下上一整日的暴雨。”众人听了都哗然起来。我听见你自称赤松子:心中登时甜蜜起来,对你的恨意又消了一半。”

    蚩尤心道:“是了,这定然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山雨师之争了。”继续凝神倾听。

    南阳仙子道:“我瞧你大摇大摆地定到瑶池边上,空中晴空万里:心中忽然替你担心起来。那十几个雨师冷冷道:“倘若你不能让这昆仑上下起暴雨呢?”

    你哈哈笑了起来,突然将手指朝我指来,说道:“倘若不能,我就让那位姑娘将我的心剜出来,拜祭天地!”我大吃一惊,众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盯在我的脸上,神情古怪,让我好生难为情: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原来你早已在人群中瞧见我了。但不知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誓言呢?”

第七章 情火似海

    南阳仙子道:“那十几个雨师冷笑不止,我瞧他们神情,多半想要暗地里破坏使诈,不由更加为你担心。此时却听见神帝笑道:“这位小兄弟,你若是能让昆仑山下起暴雨,我便封你为大荒雨师,专门负责大荒降水之事,如何?”众人听了更加哗然。大荒雨师之位已经空缺了近三十年,五族中许多神巫和雨师都暗暗觊觎,神帝竟然要将这位子许诺于你,那不是更加让人嫉恨吗?

    “你哈哈大笑,竟然大言不惭地说:“那就多谢神帝了。”伸手在袖里摸来摸去,寻了半晌,抓出一个柳叶似的淡绿色冰晶,在空中抛了一抛,张口将它吞入。

    片刻之间,你竟然化成一条巨大的赤色虬龙,盘旋着朝空中飞去。瑶池宫里的人们都好生吃惊,以你当时的年纪,竟能化为这样巨大的兽身,那是极为了不起的事情了!我看着你飞入蓝空:心中说不出的紧张。

    “那时我想,倘若你当真失败了呢?我真的要剜出你的心来吗?一想到这个念头,我全身便开始发起抖来。片刻之前,我还在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但片刻之后,我满心期盼的,却是你能毫发无损,平平安安。我就这般颠来倒去地胡思乱想,看着你在空中飞舞:心中突然对老天祷告:倘若今日昆仑山下起暴雨,我少活二十年、三十年也愿意。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突然响起焦雷,一声接着一声,震在我的心上,震得我说不出的欢喜。瑶池宫内一片骚动,昆仑山已经两个多月没有降过一滴雨了。

    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涌来无数的云朵,在空中厚厚堆积。过了片刻,大雨倾盆落下,整个昆仑山笼罩在蒙蒙的雨雾里。瑶池宫内发出一片欢呼声,我忍不住也跳了起来,大声地欢呼,泪水下断地流出。

    “你在云层中穿梭,雨越来越大,瑶池宫中的那些雨师、神巫们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三你在空中哈哈大笑,重新变回人形,降落到瑶池宫里,神帝欢喜得很,当即便宣布封你为大荒雨师。但是五族之中纷纷有人跳将出来,说大荒雨师可不是落一场雨就能当上的,除了御云唤雨术之外,还需得有其他本事,能令天下英雄臣服才行。哼!那些人心里嫉妒,才变着法子来阻拦你。”她微笑道:“可是谁让你年纪轻轻,便那般狂妄嚣张呢?

    “那些人里,有木族的飞驽、金族的白贤、上族的羊弓鹤,甚至还有我的表哥烈长桑,个个都是当时顶尖的高手,只有你们水族中人,瞧见你以水族浪子的身份大出风头,都颇为得意地支援你。可是这些人中,暗暗嫉恨你的,也不知有多少?

    我心里紧张得很,你却笑嘻嘻地毫不在乎,说:“今夜雨停之前,倘若有人能将我打败,我就从此再不踏进大荒一步。”那些人听了这话更加生气啦!就连那些原本不吭声的王侯贵族们也变了脸色。”

    蚩尤听得出神,连心中剧痛也渐渐不觉得了:心想:“瑶池宫中聚会的,无一不是大荒顶尖人物,这赤松子竟敢说出这般大话来。段叔叔号称狂人,可是比起这姓赤的,可又不知差了多少倍。”他素来桀骛狂野,这赤松子的行径倒是大对他的脾胃,对这素未谋面的传奇人物,不禁起了钦佩向往之意。

    “众人见你这般狂妄,都着恼了,那飞驽第一个向你挑战。他的“铁木羽箭”号称天下第七名箭,岂料一连七十二箭,一箭也没有射中你,反倒被你谈笑间反弹一箭,射穿了右手。接着便是白贤和羊弓鹤,出手不到两个回合,便被你封住了经络,丢到瑶池之中。他们两人快要气昏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南阳仙子微笑道:“第四个是我表哥烈长桑,那时他可是我们火族烈家的翘楚,武功和法术都高明得紧,但是他也只抵挡了十个回合,便被你一指将紫电刀震飞。从上午到黄昏的三个多时辰里,一共七十八名高手向你挑战,但竟没有一个能与你斗到百招之外,眼看天色将黑,我心里正暗自欢喜,不想青帝灵感仰竟突然起身,向你挑战。”

    蚩尤听到“青帝灵感仰”五字,登时大怒,猛地一拍洞壁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个老匹夫心胸狭隘,卑劣无耻!”

    南阳仙子微微一怔,喜道:“赤郎!你想起来了吗?”碧眼凝视着蚩尤,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蚩尤楞了楞,含糊道:“你往下说吧!”

    南阳仙子只道他已记起部分前世之事,满心欢喜,接着道:“那灵感仰……那

    老匹夫性子乖僻,又目中无人,想来是见你比他还要狂妄:心里嫉恨,便不顾身份向你挑战。瑶池宫中登时寂静下来,大家都呆住了,那些雨师、神巫却幸灾乐祸,一心等着看你出丑。我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你却依旧毫不在意,插着双手满脸玩世不恭的神情。

    “老匹夫正要动手,神帝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天便要黑了。若是到了那时,这位小兄弟还未落败,这大荒雨师便非他莫属了。”神帝倒真是个敦厚的长者,生怕你吃亏,先将这规则重复了一遍。老匹夫冷冰冰地说:“不必了!若是一百招之内不能将他打败,这场比试就算是他赢了。”话一说完,就朝你出了手。

    “那老匹夫极是厉害,第一招就险些让你挂了彩。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手心里都是汗水,一逼一遍地在心里祷告上天,让你平安无事。你笑嘻嘻地左闪右避,转眼之间就已经受了十几处伤,浑身鲜血,但脸上依旧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神情。”南阳仙子紧紧地抓住蚩尤的手,掌心微湿,语调微微有些发抖,似乎回想起当日险状?仍然颇为紧张。

    “一连斗了几十回合,你虽然遍身是伤,极是狼狈,但仍然谈笑风生。瑶池宫里,众人见你竟能与老匹夫缠斗这么久,都极为惊讶,就连起初看你不起的一些贵族王侯也禁下住为你叫好。斗到第七十六回合时,老匹夫终于使出了“冷月十一光”,那柄弧形剑刚一出鞘,便将你刺了九处重伤。瞧着你血人似的站在剑光之中,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么危险的时刻,你竟然大大咧咧地朝我微笑,对我传音说:“小美人儿,你的眼泪是为我流的吗?一颗颗落在地上太过可惜,将它们装在匣子里送给我吧!”我被你逗得笑了起来,但泪水却流得越来越多。赤郎,你总是这么狂妄放肆,别人越是担心害怕的时候,你却越是嬉皮笑脸。我突然心想:倘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啦!”南阳仙子叹了一口气,将头埋在蚩尤的胸前,素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胸膛,低声道:“赤郎,便是在那一刻,我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你。”

    顿了半晌,才叉道:“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从口里吐出那柄水玉柳刀,刹那之间反守为攻,向老匹夫一口气攻出了二十二刀。大家都吃惊地站了起来,我也几乎下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你苦苦支撑这么久,竟还能瞬息反攻,险些将那老匹夫杀得大败。

    “那老匹夫动了真怒,“冷月十一光”重重地砍在你那水玉柳刀上,登时将你震得脱刀翻倒,身受重伤。老匹夫朝你刺出最后一剑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以为你死定啦!我正要个顾一切地动手阻拦,却瞧见你突然伸出两根手指,闪电似地将“冷月十一光”夹住,以老匹夫的真气,竟也不能突进分毫。”

    “瑶池宫里的人们都看得呆住了,老匹夫眯着眼睛看了你半晌,突然抽回剑,一言不发地下了山。你笑嘻嘻地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衣服,走回到座位上。不知过了多久,神帝忽然拍起手来,大家这才霍然惊醒,纷纷鼓掌。那些雨师、神巫又是惊讶又是愤恨,我泪眼模糊,望着你一瘸一拐地穿过漫漫人群: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和骄傲。

    雨渐渐地止住了,星星淡淡地闪烁,昆仑山上的彩灯也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大家坐在瑶池宫里继续晚宴,到处是歌舞,到处是人影,而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却笑嘻嘻地坐在寒玉阁里,一边喝酒,一边和身边的女子调笑,再也没有瞧过我一眼。赤郎,你……你就是这般地薄情寡义,反覆多变,总是先将我的心带到最高最高的云端,然后毫不留情地重重地摔落到万丈深渊里,再用万钧巨石压得粉碎。”

    南阳仙子咬着唇,目中泫然道:“我冷冰冰地坐在人群里,觉得与你隔得那么遥远,突然发觉自己先前是多么的可笑!我是你的什么人呢?素不相识,却这般一厢情愿地为你牵肠挂肚,为了你的一两句无心调笑心醉神迷。在你眼中,我与那些女子又有什么分别呢?瞧着你将一个女子搂在怀中,与另外一个女子放肆地耳语,轻吻她的耳垂,我的心裂成了千千万万片,又开始恨你,咬牙切齿地恨你,咬牙切齿地恨我自己!

    “我再也看下下去了,忍着眼泪,离开了瑶池宫,一路上想着你与其他女子在一起的情景:心如刀割,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想到你可能也在其他女子面前,那般赤条条地插手站着,无赖似地微笑,我突然心痛得几乎晕厥,扶着长廊的柱子,全身颤抖,泪水汹涌而出,无法呼吸,无法思想,无法挪动身体。

    “突然从我身后探出一只手,手里捏了一个淡蓝色的水晶盒,我的泪水连珠似的滴落在那水晶盒里。我猛吃了一惊,刚要回头,就听见你笑嘻嘻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降雨么?因为我专门收集女人的眼泪。”南阳仙子紧紧地抱着蚩尤,哭泣道:“你这无赖,你这轻佻的无赖,明明知道我的心被你踩碎成泥,却还这般嘲笑我。”

    蚩尤听到此处:心中大为不以为然:心道:“这赤松子这般折辱女子,实在有失英雄气概。”对他的钦佩相惜之意,登时打了个折扣。

    南阳仙子哽咽道:“我心里好生难过,但我素来要强得紧,岂能这般示弱?于是我用真气将眼泪蒸腾,转过身冷冷地说:“可惜了,今日你这狗贼侥幸降雨,否则便可以亲手将你的心剜出来了。”你挑着眉毛笑嘻嘻地望着我,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说:“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然后……然后你这无赖就忽然吻了我。

    “你的舌头强横地撬开我的嘴,肆无忌惮地在我的口里辗转吸吮,突然之间我全身瘫软,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脑中一片迷糊,轻飘飘随着你每一次的吸吮而神魂飘荡;我多么希望就这样被你吸入嘴严,吸到身体里,和你化为一体啊!

    那一刻,我仿佛忽然崩散了,粉碎了,只有心还在强烈地收缩、幸福地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放开了我,我呆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你笑嘻嘻地递给我一根浅绿色的草,说:“这是瑶碧山的回音草。那夜你睡着的时候,我对着山谷说了一句话,不知这你有没有听着?”我呆呆地接过回音草,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不怀好意地笑着,转身消失在长廊外朦胧的月色中。

    “我握着草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呆呆地坐在窗边,一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一阵风吹来,回音草在月光中轻轻摇摆,发出细微的声音,反反覆覆,像一连串的重锤将我击倒,让我从此再也无法从这声音中逃离。“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南阳仙子眼波如醉,叹息道,“赤郎,这就是那夜在瑶碧山谷中,我睡着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么?”

    那三声“我喜欢你”叫得低徊甜蜜,缠mian入骨,听得蚩尤面红耳赤:心道:“这赤松子果然好生肉麻,但她却偏生这么喜欢,当真奇怪之极!”

    南阳仙子道:“这根回音草从此一直在我的怀里贴身藏着,每次伤心难过之时,我就要将它取出来,在风中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每听上一遍:心里的疼痛便要消减一分。”她突然微微颤抖,流泪道:“可惜……可惜在这火桑树上,它连同我的躯体,被烧成了灰烬。倘若这一百多年,它依旧还在我身边,我也不会被这无穷尽的苦痛折磨得如此难过。”

    南阳仙子簌簌发抖,泪水浸透了蚩尤的衣襟。过了片刻,才定下神来继续说道:“那夜,我听着回音草在风中发出的声音,整个人仿佛都被融化了,泪水不断地涌出来,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和甜蜜。赤郎,从前我曾听人说过,女人喜欢让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生死不渝所爱的,却是让她哭的男人。难道我喜欢你,当真是因为你总有办法让我流泪吗?无论是使我欢喜,还是难过?”

    蚩尤皱眉不语:心中大为奇怪,只觉女人的思路果真是诡异无比,无法猜度。

    南阳仙子道:“我听着回音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快乐得几乎要崩爆的心情,冲出门,一路腾云踏雾地去找你:在你住的崖边小屋前,我瞧见你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微笑着目光闪闪地望着我,似乎早就猜到我会来此。看见你的时候,我又变得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就连说些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招手让我躺在你的身边。露珠冰凉,我和你躺在草地上,就如同那夜我们并排坐在瑶碧山。星星依旧密密麻麻地闪烁着,在这高达万仞的昆仑山顶,这些星星仿佛一伸手就能抓着。你说:“瑶池宫里的那些人,就像这些星星,在天空上占据着显耀的位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提起他们,鼓起勇气问你:“那么,我是那一颗呢?”你笑了,不怀好意地说:“你就像是月亮,只要你一出现,他们就暗淡无光。””

    南阳仙子抿嘴笑道:“你这个无赖,总是知道如何讨人欢心,我明知道你是在哄我: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欢喜。我说:“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你嘿嘿笑了几声,指着一颗陡然划过的流星,说:“瞧见了吗?那就是我。”我的心里一阵诧异,突然觉得一种不祥的预感压得自己喘下过气来,原来你在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难过,难道那时我也预见到我们的命运了么?那漫天的星星在剧烈地晃动,好像随时要压下来,将我们压成碎末。我突然害怕起来,眼泪汹涌,转身紧紧地抱着你,说:“我不要做月亮!

    如果你是流星,我也做一颗流星,和你一起坠落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去。”我感到你蓦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也紧紧地抱住了我。在这昆仑山的山顶,在这星空下,夜风里,我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一心只想做与你平行飞舞,永不分离的流星。”

    她的脸上酡红一片,水汪汪的眼波凝视着蚩尤,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体,柔声微笑道:“赤郎,你还记得么?就在那满是露珠的草地上,我将我的身体给了你!我们身侧几尺外,就是万仞悬崖,好几次,我们抱着滚到那悬崖边上,险些便要掉落下去。每次我回忆那一晚时,常常会想:倘若……倘若那时我们当真紧紧抱着滚落到那悬崖下去,岂不是更好吗?就可以变成永远平行飞舞的流星,谁也不能将我们拆开了,也不必再承受那接踵而来的万千苦痛折磨。

    “隔着这一百多年,我仍然可以感觉到那夜你滚烫的身体。在那午夜的昆仑山顶,我却仿佛回到春和日丽的瑶碧山里,彷佛自从那日下午,你赤条条地出现在我身边的一刹那起,我们便这般地紧紧相拥,再也没有分离。黎明的时候,朝雾弥漫在悬崖山顶,雪鹭在我们的头顶盘旋,叫声遥远得如同来自仙界。

    我和你躺在云雾中,彼此若隐若现,忽然觉得,你离我那么远,又那么近:但似乎这朝雾散开时,你也会随着云雾消散得无影无踪。

    “太阳升起之前,我穿上衣服,悄悄地离开了那里,心中甜蜜欢跃,又带着一种奇怪的忧伤。那日的蟠桃会在云海楼举行,我穿梭在人群中,隔着无数的人捕捉你的身影,彼此遥遥相望。赤郎,那几天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啊!每天夜里,我们都要躲避众人的眼睛,在昆仑山的某一个隐密的地方幽会,白天对我来说是如此漫长。你没有和其他的女子往来,那几天里我甚更相信,你将只属于我一个人。和我在一起的每二判,你都贪婪地渴求,恣意地需索我的身体。我就这般咬着你的耳朵,和你沈浸在甜言蜜语的世界里。四天中,我们了解了对方的一切,除了彼此的身份与过去的生活,因为那是你不愿意提及的。而关于我的,你也丝毫不在乎。幸好……幸好我们都没有提起……”

    南阳仙子的语调渐渐低落,泪水滑过脸颊,低声道:“四天后,我爹爹来了。那天上午,在风啸楼的人群中,当我爹爹拉着我的乎,正式地向众人宣布,他的长女将是下一任火族圣女的时候,我瞧见你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眯着眼,带着尖锐嘲讽的微笑,转身离开了大堂。赤郎,那时我的心里好生后悔,多么想不顾一切地追去,告诉你,为了你,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但是我又怎么知道,让你下定决心离去的,不是因为我将成为圣女。

    “那天夜里,我乘着爹爹与长老在房中密谈时,悄悄地跑去找你。但是……但是我找递了昆仑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你的身影。黎明时,我站在我们彻夜缠mian的悬崖边;在冷雾中簌簌发抖,泪水不停地流着:心想:“你终于像这朝雾一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回赤炎城的途中,我找了个藉口,独自去了趟瑶碧山;山上香草依旧,但紫情花却早已谢了。空荡荡的山谷中,只有我一个人坐着,看着阳光下的松林,想着你,想着你赤条条地双手插腰站在火光与霞光中,笑嘻嘻地说:“我是在这山上认识你的,又是在这山上被你烧着的。你瞧,那松树林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我就叫做赤松子吧!”我在瑶碧山上失魂落魄地坐了三天,始终没有等到你。

    “回到城里,我将自己关在房中,每日呆呆地坐在窗口,听着回音草在风中一遍一遍地重复你的声音,不分昼夜地想念你。

    二八月初五那天,我坐在窗口,听见门外人声沸腾,有人说:“大荒雨师要来提亲啦!”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你么?赤郎?是你终于来向爹爹提亲了么?心里欢喜得快要爆炸开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一路又哭又笑,旁人见了都以为我发疯了。

    “在爹爹的紫云楼里,我终于再次看见了你;你穿着乌金长袍,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阳光斜斜地照着你。我的心狂跳着,全身酸软,脑中一片空茫,相隔二十多天,却仿佛分开了三生三世。

    “终于,你瞧见我了,但却只是微微一笑,笑得如此陌生,仿佛我们从未相识。那时我太过惊喜,太过快乐,没有察觉你那冷淡微笑所隐藏的暗示,直到爹爹微笑着对我说:“……大荒雨师赤松子,今日来提亲,迎娶你的堂妹瑶姬。”

    我才突然如被雷电劈中!恍惚之中,我瞧见瑶姬坐在离你不远处,你和她相互对望,笑得如此甜蜜。刹那之间,我从云端跌入崖底,置身于可怕的梦魇。我的指甲深深地掐入自己的手臂,想让自己醒来,鲜血流了出来,但为什么那疼痛却比不上我心中万一?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飘飘荡荡地在宫里走着,仿佛走在空茫的大雾里,耳边轰隆回响着爹爹的话语:“再过三日,赤松子就要和瑶姬完婚了……”

    眼前晃动着你的微笑,你和瑶姬对望的眼神,你从那灿烂的阳光中赤条条地跳到我面前的身影……我的心里如此疼痛,但却流下出泪,哭不出声。

    “那天夜里,我坐在月光中,听着回音草一遍遍地说:“我喜欢你。”每听一次,就拿银针狠狠地扎自己一次,直到鲜血流满全身,我才终于发出痛切的哭声;我多么后悔,多么后悔没有在那昆仑山顶,抱着你掉入万丈悬崖去。

    “天快亮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爹爹一个妃子说过的话:“如果想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地喜欢你,就将紫火冰晶、明神相思涎、向日葵和烈火凤凰胆一起研磨,制成情火丹让他服下。”紫火冰晶与烈火凤凰胆都是我族圣物,没有圣女与长老会的同意,即便是爹爹,也决计不能动上一动:但是为了你,为了你这薄情寡义的赤郎,即便被长老会用三昧紫火烧死,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管不着啦!

    “第二天夜里,乘着师父不在,我悄悄地将她匣中的十八颗紫火冰晶和三颗烈火凤凰胆都偷了去,和着明神相思涎和向日葵,研磨成了十八颗情火丹。我带着这十八颗情火丹悄悄地来到你的房前,隔着房门,我听见瑶姬的笑声。”她咬牙道:“这个妖媚的臭丫头,平素对男人便是*,见了你之后更加连骨头都酥啦!

    我听见你们在屋里窃窃私语,她不断地发出淫贱的笑声,心里悲苦愤怒,恨不能立时将你们杀死!

    “我听见那臭丫头说:“今日在紫云楼,我堂姐瞧你的眼神好生古怪!大伯说了我们的婚事之后,她好像快要昏厥了。哼哼,你这个色鬼,定是什么时候悄悄勾搭过她啦!”你笑嘻嘻地说:“你的疑心病倒重得很,和我相好四个多月了,还放心不下么?”我仿佛被重重击了一锤,原来在与我相遇之前,你竟已经和这臭丫头好上了!那臭丫头冷笑说:“我堂姐性子烈得很,你可别玩火。”你笑嘻嘻地说:“她及不上你万分之一,我勾搭她做甚?”赤郎!赤郎!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在我的心里,我当真连瑶姬的万分之一也比不上吗?”

    南阳仙子紧紧抓住蚩尤,指甲陷入他的身体,声音沙哑,在他耳边哭泣道:“我听了你们说的话,伤心愤怒,再也忍受不住,猛地一脚将门踢开,冲了进去。你们正光着身子抱在一起,瞧见我冲进来都呆住了。那臭丫头突然格格笑了起来,拧着你的耳朵说:“被我说中了吧!你果然和她有一手。”你无赖似地笑着,不发一言,好像眼下之事与你一点相关也没有。

    “我站在那里:心中怒火熊熊,那臭丫头竟然若无其事地和你吻在一起,当着我的面……当着我的面做出那不堪入目之事!我愤怒已极,终于向你们出了手!

    “那臭丫头似乎早巳算到我会出手,哈哈笑着避了开去,用她的晴光铜镜与我斗在一起,你却笑嘻嘻地站在一旁,手插着腰看热闹。我心中悲苦难过,万念俱灰,突然觉得了无生趣,当下将那一袋的情人丹重重地朝你掷去,那臭丫头竟然乘着我不做反抗之时,将我经脉尽数封住。”

    南阳仙子目光泫然道:“你站在那里,瞧着那臭丫头折辱我,依旧微笑着不发一言。臭丫头将十八颗情火丹拣了起来,笑着说:“这是姐姐做的毒药吗?想要将我的赤郎毒死?”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十八颗情火丹一颗一颗送入了我的嘴里。”

    蚩尤大吃一惊,失声惊呼。南阳仙子凄然道:“你现在倒为我担心了?当时为何却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瞧着那臭丫头将十八颗情火丹倒入我的嘴里?我看着你那笑嘻嘻的神情…心想:“倘若我当真就这样被情火烧死了,你是不是会因此记得我呢?在你的心中,我和其他的女子是不是会有些不同呢?”心里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快意。

    “那十八颗情火丹落入腹中,立刻烧起熊熊情火,我的五脏六腑仿佛刹那间被烧焦了。我动也不能动,呆呆地望着你,泪水来不及流出就被蒸腾得无影无踪。你的身影逐渐地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也开始摇摆飘荡,我听见你柔声道:“傻妹子,你这是何苦?

    当真不做明月,要做流星么?”听到你终于开口,我的心里顿时变得欢喜起来,想要回答,一团烈火从我的喉咙里喷了出来,整个世界变成了红色。”

    蚩尤心道:“是了,那紫火冰晶与凤凰胆研磨的情火丹乃是至阳至烈的圣药,她一口气吞下十八颗,难怪会有如此可怕的赤火真气。”

    “这时门外响起了各种声音,许多人听到声响潮水似地涌来。我听见门被撞开了,惊叫声震耳欲聋。

    爹爹一声声地喊我的名字,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我听见爹爹厉声质问你,你哈哈狂笑道:“老贼,本想三年之内让你国破家亡,但现在已经不必了。小侯山下的九条人命,我母亲的清白之躯,二十二年来我的耻辱生活,今日一并向你讨还!”爹爹大吃一惊,说:“你……你是燕姬和我的……”你喝道:“住口!你也配喊我母亲的名字吗?”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原来你竟是我爹爹的儿子!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蚩尤大吃一惊:心道:“这赤松子处心积虑地扬名天下,原来便是为了做火族贵侯的乘龙快婿,混入火族报仇雪恨,但却在无意之间犯下这兄妹乱伦的丑行。”

    又想:“大丈夫光明磊落,报仇又何必如此?”原本对那传奇人物赤松子颇为折服,但此时却起了憎怒之心。

    南阳仙子颤声道:“赤郎,那日在昆仑山上,你突然消失,是因为知道了我们是兄妹么?你装做不认识我,忍心相负,也是因为我们是兄妹么?赤郎,赤郎,我知道我不该喜欢你,可是已经太迟啦!在瑶碧山的那一场大火里,我已经将自己的心彻彻底底地给了你。

    “那时情火狂烈,我已经看不见,听不清了!但我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喜悦。我不在乎你是谁,只是不住地在想,原来你不是存心负我,你对我的欢喜也是真的,想到这里,什么疼痛苦楚都变得可以忍受了!我想要睁开眼睛看你,却看不见任何东西。隐隐约约听见无数人叫喊的声音,听见你的狂笑声,听见爹爹发狂似的怒吼,然后我便昏迷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送到这宣山的火桑树上,体内的情火仍然在炙烤着,爹爹站在树下,木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大声问他你在哪里,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师父面色苍白地和几个长老站在山腰,传音说:“你偷窃了本族圣物紫火冰晶和凤凰胆,又犯下乱伦重罪,长老会要将你烧死,并将你的魂灵封印在这火桑树里,经受五百年的折磨。”我盗定紫火冰晶的时候,早已料知会有这一刻。对于被烧成灰烬,我丝毫也不害怕。但我感到痛苦的,却是在这最后时刻也无法见着你,注定只能做一颗与你交错划过的流星。

    “爹爹亲手烧着了三昧紫火,火焰熊熊燃烧,和我体内的情火相互激促着。山风吹来,我听见回音草在怀中发出最后的声音,那声音在我耳旁萦绕着: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火光映红了天空,可是在这片天空里,我没有瞧见你双手插腰微笑的身影。

    “我就这样被困在这火桑中,一百多年了,日日夜夜忍受着情火与三昧紫火的煎熬,每想你一分,这情火就要跳跃一次,焚烧我的灵魂。”

    南阳仙子痴痴地凝望着蚩尤,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柔声道:“天可怜见,终于让你来到这宣山火桑树里。赤郎,赤郎,你可知我有多么想你吗?”滑腻的素手抚mo着蚩尤的脸颊,颤声道:“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啦!”

    蚩尤心中难过,忖道:“一百多年的折磨竟不能将她的痴情减弱分毫,明知那是她的哥哥,却仍然如此不可自拔地思念,这种感情也当真可怕得紧。”心下一凛:“以她这样的性子,若是当真认定我是赤松子,只怕我和八郡主都再也出不去了。”

    南阳仙子浑身滚烫,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身上,咬着他的耳朵哑声道:“赤郎!赤郎!你想起我了么?在那昆仑山顶,你就是这般抱着我……”素手滑入蚩尤的胸膛,朝着他的腹部滑去。

    蚩尤大骇,这南阳仙子寄身于八郡主躯体,情火如炽,倘若累积百年相思爆发于一旦,自己即算能带着烈烟石逃离此地,又有何颜面相对?当下猛地起身,将她推开,暍道:“住手!”

    南阳仙子怒道:“你……你又想离开我么?”

    蚩尤脑中飞闪,突然心念一动,咳嗽道:“自然不是……不过,你附在这女子身上,若是与你亲热,岂不是……岂不是……”

    南阳仙子嫣然笑道:“你这个风liu好色的无赖,竟突然转性了吗?说的也是,岂能让你与这女子亲热?”面上一红,道:“只是我的躯体早巳没啦!只能用元神化形,想要和你亲热,却是难得紧了。”

    蚩尤大喜道:“那又何妨?先让我好好瞧瞧你的模样。”

    南阳仙子闻言大为欢喜,笑道:“那我就听你的话啦!”突然紫光一闪,在树洞中盘旋飞舞,烈烟石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那紫光离合幻化,变成一个冷艳凄美的女子,在半空中飘荡。洞中团团紫色情火在她四周环绕飞舞。南阳仙子痴痴地凝望他,低声道:“赤郎,你还认得我么?”

    蚩尤正要说话,突然听见树外隐隐传来嗷嗷怪叫之声:心中“咯咚”一响,又惊叉喜,那声音分明是十日鸟!不知这十日鸟是循着气味飞到此处,还是被宣山的漫山火焰吸引前来饱餐一顿呢?

    突然“仆仆”之声大作,那十只太阳乌呼啸着次第冲来,猛烈地啄击帝女桑。

    欢声鸣啼,似乎在声声呼唤蚩尤的姓名。

    蚩尤狂喜之下:心中登时作了决断,拱手道:“仙子,蚩尤不过是亡命东海的一介狂徒,并非赤松子。但若是仙子放蚩尤离开此地,蚩尤一定替你打听那薄情寡义人的消息,他日到此告知仙子……”

    南阳仙子怒道:“你说什么?你还是想要离开么?”

    蚩尤道:“蚩尤不是仙子你等待的人,自然要离开……”话音末落,南阳仙子已经大怒道:“休想!”

    紫光一闪,朝蚩尤电击而来。

    蚩尤听她述说往事,对她起了怜悯之意,是以不忍突然离去。此刻见她蛮不讲理,不由也起了怒意,暍道:“得罪了!”闪电似的跃了起来,一手抱起八郡主,一手挥舞苗刀,一式神木刀诀*似的怒斩而出。

    起初方进这帝女桑之时,不知南阳仙子真气强沛,与她悍然对掌,才会被一招击败。眼下蚩尤早有防范,人刀合一,借助苗刀灵力全力反击,南阳仙子想要片刻间将他打败,也是绝无可能。

    青光急舞,气浪汹涌,与那紫光霍然对撞,登时轰然爆炸,无数紫色情火急速飞旋,朝着蚩尤飞射而来;蚩尤大暍一声,苗刀纵横飞舞,蓦地笼起一个真气光罩,刀锋转处,挟带滚滚风雷,朝着最近处的树壁怒斫而下。

    “轰”地一声巨响,那树壁登时进裂开一个大洞。蚩尤大喜,抱着烈烟石闪电般猛冲而出。

    身后紫光眩舞,“哧哧”之声大作,无数情火穿破真气光罩,密雨般没入烈烟石身体:烈烟石猛地一震,全身紫光爆涨,“啊”地一声,口中吐出淡紫色的火焰。

    南阳仙子怒暍之声震彻双耳,蚩尤只觉身后一股狂猛无匹的真气惊涛骇浪似的奔卷而来,匆忙间回手一刀,“蓬”地一声巨响,右臂酥麻,苗刀险些脱手,后背如被千斤巨椎击中,腹内翻江倒海,喷出一口鲜血。

    身后那股真气彷佛丝网缠绕,将他与烈烟石紧紧卷住,猛地回夺。蚩尤大暍一声,奋尽全力,硬生生地破出树壁,朝外冲去。

    眼前一亮,火光熊熊,烈焰纷飞,蓝色的天空中十只火红色的怪鸟正欢声盘旋,朝着他闪电般的俯冲而下。

    蚩尤大喜,十日鸟振翼扑落,巨爪纷纷抓住他的肩膀、手臂与衣襟,猛地冲天飞起。

    蚩尤与烈烟石被十日鸟这般一扯,登时拉脱出帝女桑外。就在两人即将脱身的刹那,一道紫光在树洞处眩舞而过,烈烟石再次微微一震,随着蚩尤与十日鸟破树而出,光芒爆闪,树洞倏然合上。

    火焰喧嚣,蚩尤紧抱烈烟石翻身跃上鸟背,冲天而去,身后传来悲凄的风声。

    回头望去,漫山火海,红光跳跃,那株帝女桑在大火之中悲伤地摆舞,蚩尤心中突然一阵抑郁与愧疚:他怀抱自由的梦想,但面对这被封印于火桑中的南阳仙子元神,他竟无力解救,只能将她抛弃于这情火似海的荒凉山头,继续忍受无休止的痛苦煎熬。

    风声如泣如诉,十日鸟盘旋绕舞,朝着辛九姑等人所在的峭壁山洞飞去。

    (第七集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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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的洪荒时代,随着天下公认的领袖神农氏的去世,各族群雄都开始蠢蠢欲动,就在此波涛暗涌的动荡时代,一位少年横空出世,在机缘巧合下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历程。长篇神怪小说《搜神记》会带你进入一个充满瑰丽山川,珍禽异兽,神功法术,爱恨情仇的梦幻般的古代神话世界。搜神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搜神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搜神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