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粉身碎骨
我干脆再来到门口勾搭下小道士小道姑们,对妖魔来说,此塔就是最好的守卫,进来就出不去了。我非妖魔,这塔对我来说同凡塔一样,皇上派了修真者来看守。简单的道术就能困住我,看守我的都是小辈,共十六人,四人一组,八人一班,分守八方,轮流值班,无一刻有空档,他们比石像还像石像。
虽然每个方位的人会变,我还是以八卦来称呼在对应方位上值班的人,谁让我曾费了七天口舌都没得到一个人的名字!
我趴在巽位窗前与一温婉小道姑搭讪:“小巽姐姐,你好面熟,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我们在四面八方都见过!”
我原以为她长得温婉,性子想必也温柔,才可着她一个人搭讪,她终于忍不住不再当石头人了,破口大骂,这反差也忒大了。
“啊?太子殿下……”
看到无止境时她瞬间“表里如一”了,还体贴地接过了无止境手里的伞给他撑着。她恨我使她在无止境面前丢了面子,暗中掐了个诀打在我的踝关节处,我站都站不稳了。
“你们聊,我先走了。”
我扶着墙离开,坐在背静处揉着脚踝,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
“你进来做什么?不怕我这个魔界少主杀了你?”
巽震兑艮闻言现身,对我施了定身法。
我自嘲道:“哼,原来你还真怕。”
无止境吩咐到:“你们给他解开,都散了吧。”
小巽不放心道:“太子殿下,他诡计多端,不可轻信。”
“我相信阿七不会伤害我。”
见到太子笃定的神色,他们收了道术,都回去坚守岗位了。
塔里本就昏暗,又因阴雨连绵,更加黑暗,但暗不过黑暗之渊去,除了第三层我都懒得点灯。无止境一直长在阳光下,我吹亮了火折子,单腿跳着将塔壁上所有长明灯点燃,然后我又沿墙壁坐下。小巽也太狠了,用法术给我击了个对穿,脚踝两侧留下两块青紫痕迹。
“你的脚……”
我没好气地说:“还不是都怪你!”
他虽不知关他何事,却依旧道:“我帮你揉揉。”
啊?
“你别看这塔里昏暗,天还没黑呢!”
无止境更加不明所以了。
我解释道:“你每到天黑就变得很温柔,早上很凶悍!”
“有……吗?”
他也回忆起来了,那个“吗”字他自己说起来都心虚。
他背着我一步一步上到了第三层我住的地方,又要了壶热水给我泡脚,轻柔地按着受伤之处。
我全身紧绷,极不习惯。双手托腮,说:“小时候,都是我给你洗脚的。”
他停了下来,战栗地抬起头,声音都颤抖起来:“阿……期?”
“境儿,别来无恙!”
跳跃的烛火下,我微微笑着,他泪流成河。
我们并排坐在狭窄的窗前,伴着雨声互诉衷肠。
“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为何不承认还要骗我?”
“因为我已堕落成魔,不想让你知道。”
“在我心里,你只是你。是佛是魔,与我何干?”
“嘁!你得知我是魔界少主时候还怀疑我杀了你儿子。”
“当时我太过悲伤,无法思考,现在我已冷静下来,特地来向你道歉。”
“道歉也要拿出点诚意来呀!”
“哥哥,对不起……”
恍惚又回到了孩童模样,他默书时写错了一个字,作为他的伴读我又被皇后打到屁股开花,他心中有愧,又拉不下脸直言道歉,我便让他叫哥哥。
五岁的他还不服气:“我们是同时出生的,凭什么我要叫你哥哥?”
“‘哥哥’两个字有魔力,你叫我哥哥,我就不疼了。”
从那之后,我一挨打,他就围着我叫哥哥,直到十岁那年他才知道,“哥哥”二字并没什么魔力,只能疏解他心中的内疚。
我故作伤感道:“好弟弟,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怪你了。”
他单纯地问:“什么问题?”
我心里在偷笑,面上严肃地问到:“你更喜欢无绝期还是乐无栖?”
他不解地反问:“都是你,有区别吗?”
我说:“当然有区别!你是把乐无栖当成了无绝期替身,还是对无绝期移情别恋了?”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我想出来的送命题,被他轻松化解。
他靠在了我肩上,雨越下天色越暧昧。
我推开他说:“傻小子,什么时候学会了甜言蜜语?还是留着哄媳妇去吧!”
从兰若寺回去之后,无止境仿佛着了魔,日日求皇上放了我,气的皇上将他禁足在了东宫。
我看着官报赌气道:“有本事你把小爷我所有情人都关起来!”
“哼!朕可没有魔界少主有本事!”
楼梯处拐进来两个明晃晃的身影,在昏暗中待久了,我觉得他俩身上的金黄色尤为刺眼。
皇后道:“说,你究竟给太子施了什么邪术?他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我说:“皇后此言差矣!我一魔界少主要别人着魔还不容易么?哪里用得着法术?”
“好你个小魔头,还敢顶嘴?来人,给本宫拔掉他的舌头!”
跟在皇后身后的邹嬷嬷见皇上没有反对,从一小太监手里接了拔舌钳。方丈三藏法师道:“皇后殿下,此处乃佛门净地,不宜见血。”
皇后说:“那就用些个不见血的!”
八名捧着几块木板竹板的小太监上前,我将他们打飞出去,因我伤了人,修真者又给我施了定身术,我的四肢均被绑于两只木板之间,身上被缠上竹枷,头上被戴上了铁箍,十根手指也被塞进了拶子中。
“收!”
皇后一声令下,小太监们开始向我四肢和头部打入木楔,拉紧身上的竹枷,我感受到四肢俱断,肋骨也依次被夹断,但最痛苦的在于头部,脑袋仿佛要炸开一般,所有想法都被挤了出去,唯剩下一个:快点死!
在我脑海中“求即死”的想法即将随**崩出来之际,皇上说:“都住手吧!这粉身碎骨之刑果然名不虚传,他全身骨头都碎了,梓童也该消气了。”
“看在你肯拿最爱的儿子给我出气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十年来的糊涂事!接下来臣妾就不妨碍你们父子叙旧了,先行告退!”
皇后步伐轻快地携众宫人离去,这是她平生以来心里第三次觉得这么痛快,第一次是她登上后位,把百里欢歌贬到了掖庭;第二次是她杀了废太子,以教子无方为名把百里欢歌充了营妓。
198、涅槃成魔
皇上吩咐寺里众人也退下,定身术解,我瘫在地上,成了名副其实的烂泥。
我头部昏昏胀胀的,居然幻想到了自己被皇上抱到了床上。
“靠!脑袋被夹过之后果然不正常了!”
我闭上眼,不想再看到这种幻觉。
“阿七……”
亲昵的称呼令我恍如做梦,吓得我睁开了眼,看到床幔垂了下来,身下也软软的,哎,居然还是在幻觉里。
“我一定是疯了!”
我多想揉揉脑袋,安抚它一下,但是双臂尽断,动都动不了。
我听到旁边有人说:“阿七,朕可以这样唤你么?”
我唯一能动的就剩脖子了,转头看去,皇上依偎在我身旁,一脸慈爱,我身下是张八尺见方的大床。
我想我应该是晕过去了,因为太渴望父爱而陷入了梦境。
“我疯了,你随意。”
我又合上了眼,虽然不算美梦,但我希望这父爱能长一点。
“阿七,为了社稷安稳,朕不得不废了你,太子即位,他一定会纵虎归山,我怕他驾驭不住你这头猛虎。”
为何美梦总是这么短暂,我贪恋的父爱在梦里都是属于别人的,梦该醒了。
我再次睁开眼,还是熟悉的床幔,身下还是柔软的大床。
我只好求助皇上:“皇上你扇我两巴掌,赶紧让我醒过来吧!”
“少主你别怕!狗皇帝!我要杀了你!”
是其月的声音,因为我不想再一天等一顿冷饭,让他三餐分送,他买了午饭回来,听到了“粉身碎骨”酷刑,进来后见到我的惨样,皇上还在我身边“图谋不轨”,他怒急攻心,把小时候练的两三招都使了出来。
他能使出三招,都是皇上手下留情了。
“其月其月,你快扇我两巴掌把我拍醒,我困在梦里出不去了!”
其月还被皇上卡着脖子,他扭头愕然地看着皇上。
皇上见他没啥威胁,松开他道:“他可能被夹坏了脑子……”
“少主!”其月突然扑了上来,鼻涕眼泪汹涌澎湃。
我嫌弃地撇开脸怒吼:“你给我滚下去!”
其月安心了,擦干净眼泪说:“还是那么讨厌眼泪,没疯。”
“现在应该不是梦了吧?那就说正事吧,皇上你能不能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
皇上又躺在了我身侧。
“其实不用这么近的……”
皇上周身逐渐冰冷,我不再提要求,开始说正事:“那群密探我早就想给你了,你说不要,我就交给了无忧,你去找她,她如果不给你你就让她把璇玑阁交给太子。”
皇上本就是为密探而来,他问到:“无忧在哪?”
其月说:“她为还少主清白,去找胡绯离了。”
皇上又问:“胡绯离是什么人?他如何能证明你清白?”
我说:“灰狐狸真身是涂山灵狐,能读心摄魄,是玄山长字辈的师叔。”
“原来一位高手就隐藏在朕身边,不知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他的手在我脖子上来回抚摸,我低头想把他手吹走,显然徒劳,只能说:“别闹,我就这一个地方能动了。你收了璇玑阁自己查就是了,让他们按魔影训练他们的方法训练些修真者,天下没什么事查不到的。”
“量你也不敢再欺瞒朕,朕这就派人去找无忧和胡绯离。”
得到了他想要的,他不再逗留,先行离去。
其月不解:“少主,你为何……”
我说:“我无人可用,唯有借皇上之力寻找无忧和灰狐狸。”
其月有些担心:“少主,你不怕给无忧招来祸端吗?”
“无忧杳无音信我才最担心,至少皇上身边没有魈魅的对手。”
其月说:“看来想不被你算计一定要先拔了你舌头!只要你舌头还能动,老狐狸都能被你忽悠过去!”
我骂到:“别废话了,你带的饭呢?赶紧喂我!”
“你全身骨头都碎了,还想着吃饭呢?就不想想下半辈子怎么过吗?”
“从今天起,以后的日子就靠你了!”
我就像是一块石头,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每天都要了缘对我念经,我才能忽视疼痛而睡着。
“七儿!”
“奶奶?”
我担心她知道我已粉身碎骨,想挣扎着起来,我竟然真起来了,四肢健全。
“奶奶,您怎么来了?”
太后说:“我要走了,来跟你道个别。”
我拉住她:“奶奶,您要去哪?我跟您同去,我再也不跟您分开了!”
“那地方你不能去,你答应奶奶,好好的,别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她不舍地摸了摸我的手,还是放开了。
我问到:“奶奶,您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她转过身,沉默良久。
“奶奶……您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她只道:“七儿乖,你一定要开心,你开心了,我就放心了。”
“奶奶,您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回来!”
我,竟然哭了。
可我的泪水,也没能换她一句“我会回来”。
我哭着醒来,想抬手拭去眼泪,又传来了剧痛,我眨了几下眼睛,是干的。
塔里灯油燃尽了,我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耳边传来了阵阵哀乐,不知是哪家在办丧事,这哀乐仿佛是从云中传来的。
“了缘,你可听到了哀乐?”
在一旁打坐的了缘仔细听了听,说:“没有。阿七,天色还早你再睡一会。”
听着哀乐我也忘记了疼痛,又睡了过去,却是无梦。
塔下传来一阵喧嚣。
“参见师叔祖,参见小师叔!”
“爹!”
无忧直接从三层的券门中进了来,跟随她的还有道红光。
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惊喜道:“无忧!快过来让爹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她哭着说:“爹爹,无忧没用,陷入幻境,没能及时回来,害了你还害了奶奶!”
我紧张道:“奶奶?奶奶怎么了?”
“太后没事!”灰狐狸说,“冬天到了,老人家难免受些风寒。”
“阿期!”
今日不知怎么了,放着正门不走,他们都从券门进来。
无止境亦哭道:“阿期!我对不起你!”
他被解了禁足,无忧被不知是妖还是魔的放了出来,灰狐狸回了京,连代天巡狩的无尘也回了来……
“无忧,告诉我,奶奶、怎么了……”
“奶奶……唔,嗯”
我看不到谁制止了无忧。
“少主”其月是唯一一个从楼梯上来的,他还带来了今日的官报。
其余人有的挡在床前,有的去抢官报。
其月怒到:“你们都帮着狗皇帝不成?少主早就说过有人嫁祸于他,目的在于太后,狗皇帝只派空虚俩废物守着,现在不但他俩化为了虚空,太后也被害死了!”
“奶奶……死了?”
塔里静的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
无止境最先打破沉寂:“阿期,我怕你太伤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思想逐渐混乱,不仅在脑海里展开一场大战,我又感受到了魂魄不融的痛苦。
奶奶,究竟是谁害死了你?
是皇上皇后驱逐了魔影,才害她遇害!
是修仙正道将我囚禁却又对她保护不力!
我心里的仇恨逐渐凝聚,也感受到一直压制我的力量逐渐减弱。
我身上黑雾弥漫,骨肉又一次重生。
“爹……”
“阿期……”
“少主……”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涅。”
199、灰飞烟灭
从了缘的角度看来,原本聚在我丹田处的光芒化成了点点星光,逐渐散开,沿着经脉骨髓遍布全身我的魔魄打散了舍利为我所用,替我重塑骨骼。
骨肉重生之痛如万蚁噬心,但都抵不上太后之死的心痛。
“啊!”
我的身体动不了,心中急躁,强行以魔力冲开身体的束缚,曾经天谴都未飞散的魂魄居然离了体,除胡绯离外,其余人皆以为我晕厥了过去。
降妖伏魔塔的符咒被我的魂魄搞得也很迷茫,一时金光大盛,一时又网开一面,我瞅准空隙钻了出去,像一道闪电直奔东海度朔山,度朔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一众新鬼像一个个提线木偶,在鬼差引领下木讷地踏入鬼门关,我在一干灵魂中搜索,不见太后,欲随新鬼混入冥界寻找。
人死后七魄消散,三魂分离,一魂归于天,一魂归于墓,一魂归于地,唯有我三魂七魄俱全,被神荼、郁垒拦住:“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天上地下,凡我想入,谁能阻拦?”
眼看鬼门失守,一鬼差行色匆匆跑来,通知神荼、郁垒,北帝有令请我进去。
黄泉路上,鬼火森森,彼岸花开到荼靡,遗红遍地,再见花开怕是要等一千年。
黄泉路尽头,乃是投胎的去处,我被鬼差带着拐进了冥府。北阴大帝看起来已等候多时,他身为鬼帝,与魔尊同一辈分,却对我施了个晚辈礼,恭敬道:“道君所寻之灵,不在此处。”
“那她在哪?”
他神色躲闪,最终说到:“她已了却前缘,投胎去了,您看……”
幽暗的冥界像是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富裕人家喜得千金,父母对她爱不释手。
“既如此,打扰了。”
我不再留恋,也没用鬼送,自行消失于冥府,北阴大帝舒了口气:“总算不负老君所托,将他糊弄了过去,若被他知道无国太后的魂魄已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北阴大帝万万没想到他在自己地盘上诈了自己,他没有离开,只是隐匿了气息藏在暗处,探听真相,而自己的嘴这么不争气,全自言自语说了出来!
“你不想冥界大乱就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为保住冥界,他和盘托出:太后死于非命,未等鬼差接引,灵魂就被神秘力量打碎,已灰飞烟灭。
我离了冥界,失魂落魄地飘飘荡荡,心神不稳之时被声声呼唤拉了回去,从度朔山一下子回到了无国京师的兰若寺塔中,是三藏法师携一众高僧将我的魂叫了回来。
我躺在床上,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灰飞烟灭……”
这个世界,为何要对她这么残忍?
我动了动手指,骨肉又一次重生完毕,是该去清洗这世界了!
我要荡尽天下,为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