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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凌云志异txt下载     凌云志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针锋

    风无痕微微一笑,从身后的小方子手中接过一个封装完好的匣子,也装作神秘兮兮的样子,“十一弟,这里面的物事本是我好不容易才搜罗到的,今次没来得及准备别的东西,只能便宜你了。如果得了彩头,到时可别忘了我。”他故意挤眉弄眼道。

    风无惜先是一呆,这个七哥的话说得没头没脑,他压根就没听明白。但他好歹不是个蠢汉,琢磨了一会就露出深深的喜色,郑而重之地将匣子揣在怀内。“七哥的盛情,小弟铭记在心,改日必定登门道谢。”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将三人让进了正厅。母妃前些天就曾经提过想要一尊玉观音,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找到上好的玉材,风无痕的这份人情也是做得不小。

    偏厅虽然挤满了官员,但那些都是低品京官,许多不过是来混个场面,希图能碰上几个大员,顺便攀攀交情。至于正厅则是真正的权贵云集之地,光是普通的极品大员就超过了半数,就不用说那种身上还袭着爵位的朝廷重臣了。贺甫荣和萧云朝两人尚不敢缺席,枉论他们背后那些攀龙附凤的官员,因此正厅里也是塞了个满满当当。风无痕几人一进门就忙着和各处的朝官打招呼,心中却暗自惊奇这些人钻营的本事。

    这种皇子开府的盛事并不多见,更何况风无惜还有着特殊的身份。除去海观羽以年迈之名只遣了管家送来贺礼和帖子,其他的大员是几乎一个都没有落下。虽然有些忙人是放下礼物,说上几句恭维话便匆匆告辞,但来往宾客的品级仍是令人叹为观止。

    贺甫荣和萧云朝同时笑容可掬地和几位天潢贵胄打着招呼,尽管两人不和是满朝皆知的事,可明面上他们却总是一团和气,几乎好得能渗出蜜糖来。几个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在朝中厮混的时间可比风无惜长得多,客套话说得天衣无缝,仿佛没了贺萧两人,皇帝便再没有得用的辅臣一般。风无惜在旁边听得目弛神摇,直到此刻,他方才领悟了母亲说的见人只说三分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贺客如云,那就没有不开宴的道理,所幸萧云朝挑选的下人颇有能干的,总管老福更是做过几十年管事的老手。那些六七品的小官是一一给了回礼就打发了,官职稍高一些的则是在偏厅设宴款待,至于正厅这些达官显贵们则是足足开了三桌全席。王府最好的厨子便在这时候发挥了用场,烹煮蒸炒,十八般武艺俱拿上来卖弄,巴结得甚是周到。就连几位皇子也是暗暗点头,心道萧云朝还算有点眼光。

    几杯酒下肚,众人也就没了起先的拘谨,毕竟风无惜的性子这些人也不是十分清楚,况且他刚刚封王,正是圣眷最隆的时候,他们也不想留下个话柄。萧云朝是越看这个外甥越有帝王之相,眼睛已是乐得眯缝起来,情不自禁地开口道:“十一殿下如今已近冠礼,又封了王爵,他日前程不可限量。下官今日就借这迁居的机会敬您一杯,望殿下得展雄心宏图!”

    这话一出,不仅是贺甫荣等人,连其他三位皇子的脸色也都变了,风无痕更是暗骂自己这个舅舅的口无遮拦。哪怕再希望风无惜登上储位,这话也万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怪不得他在朝会上往往是让党羽冲在前头,自己一言不发,像他这种不知轻重的人,若非母亲没有其他得力的娘家亲戚可以倚靠,断不会栽培此人。

    “萧大人所言极是,十一弟年纪尚幼就有如今的成就,可谓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他日必是栋梁之才。”风无候笑吟吟地站起来赞道,神情中似乎很是认可萧云朝的说法。底下的风无言和风无痕却是眉毛一扬,显然听懂了风无候话中的讽刺之意。若是照他的说法,风无惜不过是靠了父母荫庇才得了现在的地位,所谓的年纪尚幼更是意指他只是个雏儿。

    萧云朝和风无惜虽然没有辨明风无候话中真意,但萧氏阵营中的不少大臣都听明白了,个个勃然色变。贺甫荣则是泰然自若地饮下一杯美酒,横竖是天家内务,干自己甚事?一向和他交好的几个朝臣见主心骨尚且不闻不问,也就自顾自地喝酒吃菜,眼睛却瞟向了其他人,盼望着能看一场热闹。

    何蔚涛作为和萧云朝走得最近的朝廷重臣,率先发难。不过,以何蔚涛笑面虎的个性,他自然不可能直截了当地提醒风无惜。“四殿下此言差矣,十一殿下乃皇上之子,身份贵不可言自不必说。如今封王也是众望所归,毕竟谁都知道,瑜贵妃娘娘权摄六宫乃皇上的旨意,没有像其他诸位殿下待历练之后才晋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况且十一殿下天资聪颖,皇上曾多次在朝臣面前称赞,展翅之日就在眼前而已。”

    何蔚涛的话刚说完,风无言便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尽管看起来似乎颇像那么一回事,但紧挨着他的风无痕却发现了这位三哥阴骛的面容和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想起郎哥送来的消息说三哥曾经和何蔚涛秘密接触过,风无痕立刻品出了其中的含义,看来何蔚涛还是把宝押在了老十一身上,怪不得风无言如此愤怒和失望。

    风无候却仍是那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嘿嘿,本王就知道何大人会站出来打抱不平,刚才只不过是一时失言而已,十一弟切勿见怪啊!”他似乎有些歉疚地瞟了风无惜一眼,只见主人已是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明白了自己适才话语的意思,“本王就是这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这才得了二百五的称号,实在是可悲可叹啊!”他一边自嘲一边观察着各色官员的反应,“反正各位都知道本王只知道风花雪月,不懂政务,索性就当本王信口开河好了!”

    风无候举起酒杯,爽快地一饮而尽,只有身旁靠得还近的几个官员能听见他嘴里低低的嘀咕,“没想到祝酒也能挑出毛病,老十一底下的那几个真是人精!”

    尽管风无言和风无痕都知道他话中不实,但还是有几人的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风无候平时说话就不太注意,更是个浪荡的皇子,口无遮拦是可能,但若说真的针对风无惜倒是未必。贺甫荣身边的几个朝官听了旁人的转述,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看来萧家那边对风无惜实在是罩得太紧了,一丁点小事也计较个没完。

    何蔚涛听到了风无候的嘀咕,饶是他城府再深,脸色不禁微变。兼之他又瞥见了风无言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是后悔自己不该贸然站出来。今天真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换作平常,他向来是跟在后面附议一下而已。他暗怪萧云朝过于懵懂,这样的弦外之音都没听出来,也不知是当得哪门子吏部尚书。不过,他还是对风无候多留了几份心,此人绝不像外面表现出来得那样纵情声色。天家之内假相甚多,还得提醒那位娘娘多注意才是,至于萧云朝则是免了,告诉他也是白搭。

    直到明月上了树梢,这场盛宴才算结束,由于风无候的搅和,无论宾主均未尽兴,风无惜送出来的时候脸色极不自然,明显是竭力控制下才露出的勉强笑意。风无痕对此却不在意,尽管曾经向母妃说过会帮助弟弟,但并不意味着事无巨细都得他出手,今天的局面风无惜迟早会遇到,还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为佳。

    诸位朝臣陆陆续续地辞了出来,各自依照喜好和朋友或是熟人结伴而行,宁郡王府门前顿时响起了一片吆喝声。风无候只是轻轻向身边的风无言使了个眼色,知机的三皇子便放慢了脚步,随口吩咐了身边的随从几句,弯腰钻进了风无候的官轿。

    温暖宽敞的官轿中,风无言颇有深意地瞟了自己的四弟一眼,却没有开口。上次和风无候去醉香楼惹出的祸事他至今仍心有余悸,因此不知道用意之前,他实在是不想先开口。

    “三哥,今日的景象你也看到了,如今老十一还未成年,巴结的人就这么多,长此以往,恐怕其他人的日子都不好过。”风无候也不避讳,一语道破了两人心中同样的忧虑,“我刚才只不过是试探一下,想不到何蔚涛那样城府的人都跳了出来,更何况别人?唉,子以母贵,看来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呢。只是不知道瑜贵妃娘娘什么时候能母仪天下,我还真是期待呢!”

    风无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冷哼一声,狠狠一拳砸在中间的几案上。所幸为了言谈的隐秘,官轿中并没有小厮伺候,因此不虞有他人听见。“老四,你用不着虚言挑唆,这些我都清楚得很。如今萧家和贺家几乎占了朝廷的半数,你我就算有心相抗,能有胜算么?即便扳倒了其中一家,剩下的势力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更何况父皇还站在背后看着!”

    “事在人为嘛,三哥这话未免丧气了。”风无候满不在乎地一笑,“我么本就是不耐烦官场的人,只不过想找一个倚靠而已。可是萧家和贺家如今架子太大,总不成让我这个皇子屈尊降贵去迁就他们。所以三哥便是最好的选择,若是你能点头,回头我便将今后你可以使用官员的名单双手奉上以表诚意。怎么样,三哥,我可是把你当作了主心骨,这条件不亏吧?”

第十章 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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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正在勾心斗角地商量条件之际,外边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传出。一个眼尖的随从看见了路边似有黑影窜动,十几个贴身护卫立即警觉地护住了官轿,没等他们出声示警,只听一记低沉的呼哨,几条手持利刃的灵活身影便从黑幕中抢了出来,一言不发地朝扈从群中攻去。突如其来的打击下,顿时有几个躲闪不及的小厮中刀身亡。

    “有刺客!”一个随从临死前凄厉的叫喊顿时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远处立即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应声。那些刺客根本不在意是否有援兵来救,仿佛不要命般地挥舞着手中兵器,丝毫不管浑身浴血。风无言和风无候的护卫虽然众多,但一时之间竟奈何他们不得。

    官轿中的风无言和风无候不禁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两人竟然捧腹大笑。今日之事和那天的情景居然惊人的相似,唯一的区别只是自己成了别人的目标而已。不过这次可是大街之上,不消一柱香功夫,巡街的兵卒便会赶来,这些人只不过是送死而已。对于外面那些可能已经遭难的随从,两人却只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这样的下人他们多了去了,死一两个有什么打紧?

    突然,外面的刀剑交击声突然低了下来,两人心中一宽,满以为刺客已经被剿灭,谁知轿帘突然被掀开了。风无言正要喝骂,却见一个以黑巾蒙面的男子正用幽深不可测的眸子看着两人,顿时哑口无言。两人虽是天潢贵胄,也遭过几次刺杀,但这种面对面的交锋还是第一次,前几次无不是贴身护卫拼死将他们救出,最后转危为安,今日看来不定有这种好运了。然而,他们实在是弄不明白,外间的护卫均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怎会如此不济?

    这帮刺客本就是两批人,第一批只不过是送死的,第二批才是正主,身手皆是不凡。由于出来得突然,兵器又皆是上好精钢锻造的,其上淬有剧毒,加之这伙人下手狠辣至极,因此打斗起来占了绝对的上风,仅仅几息之间便把那些护卫全部撂倒在地。

    那黑巾男子也不罗嗦,直接用刀背将两位天潢贵胄敲晕,便喝令属下直接劫人。远处巡街兵卒的火把已是隐约可见,这伙人也是准备得周到,竟是直接放了一把火,把官轿和尸体等烧得一干二净。熊熊的火花炙烤着一具具尸体,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可怖。

    天子脚下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顺天府尹杨桐自然脱不了干系。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个时辰后,两位尊贵的皇子被人在城东的破庙门前发现。直到太医确认他们昏迷不醒的原由只不过是受惊过度和受过重击,一定能平安无事的担保之后,极为震怒的皇帝才平息下来。当下,倒霉的杨桐被皇帝勒令严查此事,但全城大索的旨意却被几个重臣劝了回去,理由自然是风无言和风无候并无大碍,京畿重地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只需严格把守城门就是了。因此皇帝只得限令杨桐十天之内查出所有刺客,并派出了大量密探调查此事。

    尽管官府并未言明此事,但平民百姓还是从满街奔跑的兵卒身上看出了一点端倪,因此各色谣言也就流传了出来。甚至还有谣传皇帝病危的,直到有几个嘴舌过多的被直接抓进了顺天府大牢,人们才安分下来,但背地里的议论却一直未曾止息。

    杨桐自然不可能在十天之内查出什么动静,皇帝一怒之下便把他押在了大理寺,密探的首领也只得重新启用了风绝。一年前,多疑的皇帝随便找了个由头将风绝撤换闲置,却不知出于什么考量未将其灭口,只是一直派人严密监视着他的行踪。不过风绝为人谨慎,一直安分守己,因此也未抓到什么把柄。谁料那个新上任的风正平日看着还好,事到临头什么用场都没有,居然放任那些贼子捅出这样的天大纰漏,实在是饭桶。

    风绝伏跪于地,一脸恭谨的样子,心中却不屑得很。以他的精明,怎会看不出皇帝是迫于无奈才重新将他提拔了上来。风正这个人虽然忠于皇帝,但比起自己来,无论心机还是胆略都差太远了。这种类似谋逆的大案,只要操作得当,找几个替罪羊算得了什么?当初几位皇子在各地接连遇刺,若非自己聪明,早就被拉下马了。这次么,就让你看看什么叫颠倒黑白,瞒天过海。

    石六顺传完皇帝口谕,便笑容可掬地对风绝道:“恭喜风大人官复原职,嘿嘿,我就说凭你的经历本事,皇上哪会轻易弃用?如今是印证了我的话了。”他故意顿了一顿,见风绝一脸意动的样子,方才神秘地道,“好在如今两位殿下俱已无事,否则皇上震怒之下,恐怕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皇上只给了你十天期限,你可得好生把握才是。”

    风绝情知石六顺是卖一个人情,但他也是知机的人,抽手从袖子中取出一张银票,以迅疾无伦的手法塞进了这个太监怀中。“石公公好意,卑职心领了。若是真能成功,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好处。至于期限么……卑职心中有数,不会违逆皇上的旨意。”

    送走了石六顺,风绝匆匆往那些手下聚集之地赶去,与普通外围密探不同,真正的皇家内围密探全是出自死囚,而且俱以毒物控制,因此等闲情况下绝不至于背叛,当然忠诚也是一定的。但是,当这些人处于死亡威胁下时,也难免会泄漏出点什么。因此首领的手段便极为重要,往往是操控着所有人的生死存亡,但一旦失去了位置,下场便有可能比任何人都凄惨,这也是皇帝的制衡之道。历届前任中,能在撤换之后得保不死的还不多见,能在黜落之后重新上位的在风绝之前只有一个人而已。

    身形飞速掠动中,风绝又想起了那次令自己惊喜交加的生产。十三皇子的降生对于皇帝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纯嫔王氏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纯妃的封号,迁居长清宫。而他,则是拥有了这个世界上属于自己的第一点骨血,而且还顶着天潢贵胄的名号。有自己这个作弊的大行家,即便是皇帝想要滴血认亲,也不虞出半点差错。只要那个女人聪明,绝不会将这个秘密暴露,能在深宫中得到一个妃子的封号,应该是她的家族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些原本就怕极了风绝手段的密探见了这个黑色身影,脸上都现出了恐惧之色,然而更多的人则是残忍地舔着嘴唇,似乎已经看见了血腥的场景。微微瞥了一眼让开一条道的众人,风绝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径直朝里面走去。那个一向忠贞不二的风正是否真会奉旨自绝,他倒是好奇得很。

    风正一言不发地听了风绝转述的皇帝密谕,以及那象征权力的龙牌,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然的笑容。成王败寇,历来如此,更何况在他在任时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深深地凝视了风绝一眼,随手掏出一个小瓶子,一仰脖子灌了下去。风绝也不阻止,自己身上不是也藏着同样的极品鹤顶红么?若是不干净利落地死了,落在门外那伙人手里,只有更悲惨。

    “风正已经自裁身亡,从今天开始,由我重掌大权。十日之内,若是没有找出蛛丝马迹,皇上问罪之前,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人,你们都得全部陪葬!”风绝的话中带着一股浓重的死亡气息,“是生是死,你们就拿出自己的命来搏搏看!”

    旧主的积威之下,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适才埋怨失了乐子的人也不由低下了头,怨恨不由被畏惧所代替。齐声应是后,诸人井井有条地按照职司行动开了,只剩下当年风绝的几个心腹讨好地围了上来。

    “我知道在风正手下你们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如今他既然已经死了,便没必要拿他的尸体出气,待会拖出去埋了。”风绝看透了几人的心思,冷冷地吩咐道,“明晚随我出去,还是老规矩,许看,许做,许听,但不许问!”

    几人哪会不知道风绝的用意,连连点头应是。想到自己又能过上以前的舒坦日子,他们的脸上都泛起得意的笑容,走狗又如何,只要能享无边富贵,什么都认了。

    夜幕中,条条黑影出没于大街小巷,搜寻着刺客可能的下落。这些互不统属的各方人马只一照面,便有默契地各行其是。由于各自的上司都被皇帝逼得很紧,因此这些下属身上也都被压上了千钧重担,不过似风绝这样以性命威胁的尚不多见,毕竟上司又不是皇帝,草菅人命可是犯忌的大事。

    风绝带着几名心腹乘着夜色逐渐靠近了一户宅邸,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几条看家护院的忠犬还未发现异常便被飞刀取了性命,只来得及发出一点呜咽声。屋内的人显然极为警惕,几息之间,几条敏捷的人影便跃了出来,手中俱持着明晃晃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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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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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绝几人都是以本来面目出现,甫一照面,那几人便如遭雷击,动弹不得。为首者脸色阴晴不定,许久才勉强迸出一句话道:“阁下深夜擅闯民宅,难道不知道朝廷律法么?”

    “律法?若是你等遵守律法,应当不会不知道京畿重地,私藏兵器该当何罪!”风绝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鄙夷不屑的笑容,“朝廷早有明令,似你等这般手持军用兵器者,需得兵部认可,你居然还敢质问本官!”

    风绝既然已露出官腔,他身后的诸人顿时神气起来,个个挺起了胸膛。身为密探者,少有能在人前表露身份的时候,时有被人看轻的,因此他们此时都感扬眉吐气,少数几人甚至还在想着如何摆摆官威。

    屋内出来的几个汉子闻言更多了几分惊恐,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为首的那人拱手为礼道:“大人,我等在京城乃是为了经营生意,一向小心谨慎,不敢妄为。况且我等并非天朝子民,不懂法令处尚乞见谅。大人深夜率人来此,不知用意何在?”

    他这话已是说得极为低声下气,若非自忖在京城的地头上不好和朝廷中人争斗,他怎都不会如此行事。虑起行前主公的殷切嘱咐,他不得不陪了十二分小心。无奈风绝本就是来找茬的,哪会轻易放过他们?

    “只要是在京城居住,不管是否我朝子民,便须遵守朝廷律例。不敢妄为?各位未免太菲薄自己了吧?”风绝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道,“当街刺杀皇子,就这一条罪名已是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几人闻言大惊,正要出口争辩,只听风绝一声唿哨,身后的手下便都如狼似虎般地扑了上去,顿时斗作了一团。风绝却并未加入战圈,只是负手而立,见部属占了完全的上风后,方才悠闲地往房内走去。

    本就应付得颇为吃力的几人顿时大惊失色,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朝廷爪牙居然比他们更高明,这是事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无论是招式还是身法,眼前的对手均是以狠毒诡异见长,时不时抽冷子来一下子,因此短短几十招的功夫,有几人的身上已是挂彩。此时见风绝弃了他们想要进屋,便都焦急了起来。

    那首领一连发出一长串奇怪的音节,房门口顿时又出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这两人赤手空拳,却有比先前诸人更为强大的气势。他们恨恨地盯着风绝犹如闲庭信步的身影,大吼一声,齐齐扑了上来。

    风绝只是微微一笑,他似乎根本不在意那扑面而来的拳风,仍然满不在乎地朝前行去。直到两个拳头几乎擦到他的鬓角,他方才开始动作。身形如同水蛇一般摆脱了敌人的追击,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瞧得出来这两个大汉只不过是徒具大力的鲁莽人,空有一身力气而已,若是旁人遇到他俩,说不定会吃亏,但绝不是自己!

    风绝眼中爆出精芒,叱喝一声便出现在了其中一人的身后,一掌悄无声息地向他背心印去。眼看就要击个正着,谁料那大汉居然有如未卜先知一般急速朝前冲了十几步,巨大的冲力让他直接撞上一棵大树,却硬生生地逃过了一劫。另一个大汉则是狡黠地一笑,飞起一脚朝风绝踢去,若是让他踢实了,性命至少得去掉一半。

    居然能高明地深藏不露,风绝瞬间得出了结论,自己还是太轻敌了。然而,实力上的巨大差距毕竟仍是不可逾越的,既然试出了两人的底线,风绝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堪堪侧身避过那一脚后一个旋身,伸手在腰间一抹,只见寒光一闪,那大汉便连退三步,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拳头。

    “仗着一身横练功夫,也想在本官面前逞能?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风绝丢下一句讽刺的话,揉身再上,又与那人斗了起来,由于有利刃相助,那大汉自是难以匹敌,加之又受伤在前,因此只得节节败退。

    风绝突然横剑向后一挥,人却斜斜地飘出几步,只见剑尖上一片鲜红,一个大汉眼神怨毒地盯着那张可恶的冷脸,颓然倒地,却是他偷袭不成反丢了性命。这是争斗至今第一个倒地身亡的人,那伙人震惊之余,反击便更凌厉了,谁都知道今夜之事无法善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首领更是心焦屋内保存的东西,眼睛不停地朝里边瞟去。

    得已幸存的另一大汉见同伴身亡,悲凄之色溢于言表,怒吼一声便冲上前来,似乎毫不在意风绝的实力。风绝皱着眉头躲避着他状若疯虎的攻击,轻轻嘟哝了一声:“不自量力的家伙!”边说边发动了最后一波猛烈的攻势。

    那种华丽而血腥的景象将永远映在风绝那一干手下脑海中,一片冷冽的剑光中,风绝的身形如若毫不着力般地飞舞在空中,带起的却是满天的血肉和如同夜枭般凄厉的惨叫。那个本来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男子就在这残酷而冰冷的剑雨中一点点被蚕食干净,恐怖的景象甚至让几个胆小的人跪地呕吐起来。风绝的那些心腹胆战心惊地瞥了上司一眼,见他还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连忙趁此机会大肆屠杀,只留下那个首领。

    风绝趁着属下收拾残局的当口,急速冲进房查探了一阵,果然发觉一个幽深的地道。房中一片凌乱无章的样子,显然那人离开得极为匆忙。若是没弄错,应该是趁着两个大汉缠住自己时溜走的。若不是自己早料到了,此时彷徨无措的恐怕就要换作自己了。

    “大人仗着一点权势滥杀无辜,难道就不怕皇上怪罪么?”首领见风绝两手空空地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屋内仅剩的一人已经溜走,“只看大人手段如此残忍,便知你没有足够的证据能指证我等刺杀皇子,难道你想构陷我们一个罪名?”

    “你很聪明,只不过比本官聪明的向来活不了多久!”风绝饶有兴味地用脚踢着地下的一具具尸体,“你以为本官能直接找到这儿,还会不知道那条秘道的存在?有一句话说得好,守株待兔你懂不懂?只凭你们这几年在京中的所作所为,本官一报上去,皇上震怒之下,也是全部斩首的结局。如今你们既然大胆地负隅顽抗,下令格杀也是理所当然的。”

    首领只听了一半便觉浑身发冷,想想也是,他们藏身与此本就是隐秘至极的是,这个人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这里,显然是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想到孤身从地道逃走的表兄,他的脸色顿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你究竟想拿我们怎样!”他怒吼道,声音也不由提高了起来。

    “不怎么样,无非是杀人灭口而已!你也用不着考虑外面会有官兵进来,我们办事向来有规矩,没人敢随意打扰。”风绝犹如提及一件风花雪月的事情般自然,手中的软剑上还残留着适才亡者的鲜血。“本官问你最后一次,你们搜罗的东西到底在哪里?是被刚才那个人带走了还是在屋内?当然,你若是不肯说实话,本官也可以考虑让你生不如死,就像刚刚那人一样。

    诸人都露出了恐惧之色,毕竟那种场面没人想看第二次。谁知那首领却是一个硬气的汉子,冷冷一笑后便闭上眼睛,打定主意不发一言。风绝眼中厉芒一闪,正想动手之际,他忽见远处一条人影飞速掠来,立刻骈指连点,封了此人的所有大穴。其余人也握紧了手中兵刃,凝神注意着那不断接近的身影。

    待到来人近了,一干人方才松了口气,那人正是风绝预先伏下的接应之一。“龙泉,人抓着了?”风绝淡淡地问道,只有紧握的拳头昭显了他内心的紧张。毕竟今天的事情风险极大,若非身边几个全是干过这等事的老手,他也不敢如此妄为。

    “启禀大人,人赃俱获!”龙泉是一个瘦长的中年人,此时的脸上也兴奋不已,“那些东西属下稍微翻检了一下,俱是些重要的朝廷公文。只是那个人极为死硬,属下只得制住他的穴道,不知该如何处置?”他斜眼瞟了瞟上司的神情,知道十有八九是那个答案。

    “自然是灭口,留下他们也是祸害,你赶紧去办!”风绝不假思索地答道,诸人都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色,龙泉应了一声,立即匆匆离去。风绝这才重新会过头来看着那个周身大穴被制的首领,眼中的讥诮之意愈来愈浓。

    首领在听得龙泉禀报时便失去了最后一丁点企盼,眼前这个男人实在太狠了,丝毫不留一点余地,竟是完全地赶尽杀绝。然而,身为部族勇士的最后一点尊严让他不甘心地抬起头来,愤怒地盯着风绝,眼中尽是浓浓的怨恨。

    风绝一声轻笑,手中软剑又开始如梦似幻般地挥动起来,残酷地从那首领身上削下一片片血肉。身后的部属见此惨状,纷纷转过头去。即使跟着风绝那么久,他们仍然不能接受他如此狠毒的手段,真不知道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究竟背负了什么?

    尽管哑穴被制,但首领仍然发出了骇人的呜咽声,此时此刻,他只想速死,但面前这个好似来自黄泉的男人是不会放过自己这个泄愤对象的,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第十二章 圆谎

    风绝找到了替罪羊,不过他并不想独吞这份功劳。原顺天府尹杨桐既已下狱,剩下的几个衙门无不心惊胆战,手下的差役兵卒更是满街乱跑,就是为了能寻出刺客或可能的蛛丝马迹。这种犹如大海捞针的举动,风绝自然不屑一顾,更何况他心中隐约察觉到这次刺杀别有内情,因此才将那枚许久未曾动过的棋子摆上了台面。

    刚才捕杀的那些人俱是割据西南的缅阳一族派驻京城的探子,他们在京城扎根多年,平日都是经营些绸缎生意,和江南的不少富商都有联系。通过这些巨贾,探子们也和不少不知就里的朝官搭上了交情,时时馈赠些礼物。由于他们行事格外小心,也很少有什么异动,因此京城的各处衙门压根没注意这些动向。风绝也是在一次例行的巡视时发现了这个据点,出于某种考虑,他虽然严密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却一直隐瞒未报,就是为了将来能获取更大的利益,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若非自己手下可靠的人太少,加之秘密人手不能露风,风绝也不会使用身边这几个。匆匆按照之前的经验重新布置了现场,又将劫回的文书等物放回原处,然后将地道安排成不及使用的模样,风绝这才开始了下一步操作。

    “太阿,派人去请张乾张大人和杨臻杨大人到此地来。”他吩咐道,眼睛却打量着那几个受到惊吓的部属,“待会管住你们的嘴,今次的事不同以往,万一有个疏漏,别说性命,能否留个全尸尚且难说。”

    太阿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去,剩余的人躬身应道:“唯大人之命是从!”他们作为风绝的亲信,在风正的手底下本就是被闲置的人,如今重掌权势,怎会和上司过不去?何况这位大人的手段阴险毒辣,他们全都见识过厉害,那仅存的背叛之心也在为他办过许多不合规例的事后,打消得干干净净。用风绝的话说,身为密探,拘泥于规矩章法,便什么事都做不好。

    张乾统管着步军统领衙门的几万人马,正式的官职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也就是俗称的九门提督,在文官众多的京城也算是数得上的武官。由于朝中朋党林立,因此皇帝特意选了他这么一个不偏不倚的人统领京城军权,既是为了确保宫中的安全,也是为了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臣子。不过,在他的地头上出了这么一件大案,张乾也是焦头烂额。听到风绝有请,他也不说二话,立即撇开部属,只带了两个亲随赶了过去。

    至于杨臻则是顺天府尹杨桐的同宗,虽然那位宗兄已经下狱,但并不代表他就能够安坐这个顺天府尹的位子。这几天他是派出了众多的差役,犹如过筛子般将几个可疑的地方全过了一遍,甚至还通告客栈酒楼等有江洋大盗潜入京城,让他们帮助协查,到头来却仍是没有消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不过他对于风绝的邀请则是谨慎得很,思量了好一阵子才决定前去,倒是比张乾晚到了近半个时辰。

    这三人虽然品级不一,职司各异,但聚在一起却客套得很。相比旁边的一个从一品,一个正三品大员,风绝的一等侍卫品级无疑算不得什么,然而,由于他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其他两人却也不敢怠慢。虑及风绝惫夜请他们前来的情由,两人都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然而,事情的经过却出乎两人的意料,风绝居然独自查到了刺客的下落,甚至带领属下当场格杀了十二人,这让张乾和杨臻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中便有些酸溜溜的。功劳落到别人手中,自己到时还得背黑锅,这等倒霉事谁能高兴得起来?杨臻便打头来了一句:“敢情风大人连夜请我俩来是为了通报此事,也好,本官待会就去派人通知所有差役,大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横竖这边厢是没我们什么事了,最多就是善后而已。”

    张乾则是不知嗫嚅了一句什么话,随即闭口不言,脸色也是尴尬得很。风绝暗笑两人的量浅,口吻平和地道:“两位大人,风某今日既然请你们过来,便没有独吞功劳的打算,否则何必多此一举?事情出在京城,我等脸上俱是无光,又哪来的脸面到皇上跟前去显摆功劳,只有将功折罪才是正经。依风某的意思,今天的事情粉饰一下,说成三方协同查处的结果也就是了,届时向皇上谢罪一番,我等也就能安心了,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张乾和杨臻相顾骇然,想不到风绝看起来只是一介武夫,居然能有此心机,就连他们两个沉浮于仕途多年的人尚不及他的思虑周到。杨臻满脸佩服地一揖,“那就多谢风大人的情了,若是明日能像皇上交待,想必这次罚俸降级便能过关。幸得大人提醒,否则这次下官就是不死,也得和先头杨大人一个下场。”

    张乾品级比两人都要高出不少,言语中自然不可能如此谦卑,但致谢的言语却也挂在嘴边,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摆架子,来得比杨臻更快。三人见结果已定,便计议起处置和奏折的明细来,这其中一环紧扣一环,万不可出半点差错。

    第二日的朝会不过是虚应故事,皇帝心不在焉,朝臣们各自心怀鬼胎,竟是随意议了一会事便散了。张乾和杨臻连忙奏请单独面圣,皇帝见两人面色自然,知道事情有了结果,立即下旨让他们在勤政殿候驾。

    张杨两人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事情经过,再加上皇帝又召了风绝问话,因此几乎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皇帝对缅阳族本就没什么好感,一听得此事是那帮蛮子策划便暴跳如雷,好一阵子才冷静下来。那边山林密布,即便出兵也一时半会难以解决,朝廷竟是只能吞下这次的苦果。幸好风无言和风无候尚属平安,否则皇帝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当君臣商议对策之际,石六顺在门外高声报道:“启禀皇上,三殿下和四殿下已经醒了!”

    皇帝不由惊喜交加,底下的三人先是一愣,张乾和杨臻都是喜上眉梢的模样,唯独风绝心中惊骇欲绝,风无言和风无候失踪了不短的时间,若是和刺客打过照面,恐怕自己安排的东西未必能欺瞒过去。幸好当时张乾和杨臻也赞成来个焚尸灭迹,否则到时只要一看刺客的长相,自己就无法遁形了。

    为了照看方便,皇帝便命太医将两位皇子安置在一处离勤政殿不远的一处偏宫中,赶过去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依着这位至尊的意思,风无言和风无候的两张床一前一后,中间只用屏风隔开,也好有个情况的比较。如今两人几乎同时苏醒过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两位皇子还是显得有些懵懂,似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直到见了皇帝的面,方才省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那天夜晚开始发生的事情尽管可怖,但丝毫及不上两人后来的诡异经历。然而,他们俩俱都省起了那人的警告,哪敢道出实情,一边偷眼瞧着父皇脸色,一边连编带掰地圆谎。

    风绝只是略略听了几句,便清楚两人没说实话,不过这对他来说反而有利。依着风无言和风无候的话,两人被打昏带离官轿后便失去了知觉,直到适才刚刚转醒,根本不知道刺客长得什么样。倒是起先遇刺时还隔着轿帘瞥见一点打斗的情景,只知道刺客相当凶悍,连那些训练有素的护卫也不是对手。当然,两人也知道自己没带足侍卫的过错,当下就涕泪交加地交待起自己的过失来。

    两个儿子的随从全灭,而且还受了惊吓,皇帝自然不好再责怪他们的不是,况且此事发生在京城,算起来却是自己这个至尊的失职。因此皇帝好言劝慰了两人几句,又询问了太医相关情况,知道已无大碍后,命人将他们护送回了王府。

    风无惜却是极为懊恼,两个哥哥都是从他的王府辞出来方才遇袭,听在耳边便仿佛这次刺杀是他主使的一般。朝臣中已经有一些不三不四的议论,若非看在萧家势力强盛的份上,恐怕贺甫荣定会抓着不放,至少做一番文章是逃不掉的。他心下暗恨那一拨愚蠢的刺客,直接灭了老三和老四也就罢了,何必绕圈子似的又将他们放回,这不是吃饱了撑着么?

    他这个郡王爵位来得本就是比别人容易,如今诟病的人更加多了,连带着他将父皇也一并恨了进去。母亲瑜贵妃本可以晋封皇后,但他却迟迟未下决断,自己的地位一直这么不尴不尬的,连如何自处都不知道。就看那些哥哥虎视眈眈的样子,将来定了储位也不得安宁。况且他冷眼旁观,觉得父皇的心意始终捉摸不定,只要母亲一日不能正位中宫,自己就永远别想过安生日子。风无惜冷笑一声,暗自打定了主意,若是自己真有登上大宝的那一天,第一件事便是清理那些跋扈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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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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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朝臣们的意料,刺杀的事居然没了下文,除了倒霉的杨桐被革职之外,就只有九门提督张乾被降了一级,并罚俸一年。顺天府尹杨臻由于是临时接了差事,倒是得了一个小小的彩头,皇帝赞他办事经心,额外赏赐了他一柄玉如意。东西虽不贵重,但对于杨臻一个三品官来说意义重大,因此他的心里是把风绝谢了千次万次。至于风绝则是暗地得了皇帝的几句赞赏,作为他这种身份不露光,又是刚刚起复的人,已经算是分外难得了。

    大小官吏们仅仅只是松了一口气,几天后的朝议上,监察院再度发难,以严正著称的监察御史连玉常上本参奏四川巡抚泰慊同及四川学政孙雍贪赃枉法,奏折上足足列出了两人数十条罪名。朝堂之上一时哗然,谁都知道,泰慊同乃是萧氏一党的重要人物,四川又是赋税大省,此人自一届县令升至封疆大吏,就是凭着一身欺上瞒下的本事,巴结的功夫也是一流。至于孙雍则是海府的门生,又是贺莫彬的同年,和贺家的关系也是不同寻常。连玉常的一道奏折连参了两个非同一般的地方大员,顿时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事先也得过消息,但贺萧两人没想到连玉常明折拜发这样的弹劾,心中已是把这个二百五御史恨得牙痒痒的。可无论是贺甫荣还是萧云朝,对连玉常竟是全没有法子。如今圣眷最隆的,除了两朝老相海观羽之外,就属右都御史鲍华晟了,贺萧两人还得靠边站。鲍华晟自从被皇帝教训过之后,为人内敛了许多,但监察院能干的御史却愈来愈多,弹劾的本章也几乎次次准奏,竟是碰上了谁就得倒霉。

    唉声叹气地下了朝,贺甫荣和萧云朝竟不期而至地走到了并排,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两人讶然看着对方铁青的脸色,不禁心有所悟,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后,匆匆上了各自的官轿。这事情来得实在蹊跷,若是说没有鲍华晟的允准,连玉常绝不会如此大胆。但倘若鲍华晟真的首肯了此事,难保皇帝没有说过什么,难道这真的是一次郑重的警告?

    这一夜,萧府和贺府灯火通明,那些忐忑不安的官吏们纷纷惫夜造访,打探着两位极品重臣的口风,贺甫荣和萧云朝只能一一打着马虎眼,这种时刻,谁也不敢打包票,实在不行便真能丢卒保车了。两边的幕僚们已经开始计算着四川出现空缺后该用谁填补,一时之间,各处都忙了一个倒仰。

    风无痕本是无心掺和进这次的争端,但细细一想,他便省起了自己在四川还有一枚棋子。绵英虽然能干,但在这等关头,是否能沉着应对却是没准的事,一个不好,两位大员的落马便会造成四川局势的不稳。只要有心作文章,绵英刚刚得到的知府头衔能否保住便是未知数了。

    师京奇和陈令诚却没有这位皇子那么悲观。相比贺萧两家的庞大势力,此时的风无痕不过是依附于萧家之下的一个分支,虽然萧云朝看在舅甥的关系上帮了不少忙,但这并不意味着两边就是完全的一党,这一点皇帝也是心中有数。

    “殿下,绵英为人练达,只看他能在四川扎住脚,并稳步升迁,足可见他是懂得分寸的人,殿下只要去信略微提点一下也就罢了。当然,绵英是聪明人,也可以让他见机行事。”师京奇建议道,依着他的打算,火中取栗虽有难度,但浑水摸鱼却并无不可,横竖四川显然要经历一次重新洗牌的过程。

    “这等非常时刻,带个口信也就行了,绵英之前是因为投了皇上的缘法,这才升了知府,没有必要为了连玉常的弹劾而大张旗鼓。殿下定期和几个外放做官的家里人都有联络,就趁此机会让绵英提防些,说话也得含糊,切不可留人话柄。”陈令诚又补充了一句,他如今在太医院几乎是虚应故事,若非风无痕担心皇帝有异议,恨不得让他辞了差事住在府上。

    风无痕点了点头,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越起烟的倩影,心中不禁一动。这个兰心蕙质的女子对这次的变故会有怎样的考虑,他倒有些兴趣,毕竟绵英是越家出来的人。况且四川人称天府之国,轻轻放过未免可惜了,抓着机会插上一脚未尝不可,但一定要有万全打算。想到这里,他对身边垂手侍立的小方子吩咐道:“你去小书房,将闽妃请来,就说我有事要和她商议。”

    陈令诚和师京奇相视一笑,对于这个聪明绝伦,又懂得自处的闽妃,他们也是深感佩服。身在商贾世家却能有如此敏锐的触觉,越家还真是送了一个贤内助过来。陈令诚想起了一门心思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的女儿,不禁又叹了口气。红如也是可惜了,若论聪慧,她并不在越起烟之下,只可惜背后没有娘家的后援,只能专心于两个孩子。毕竟府中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怀有恶意的也不少,自己不能给她显赫荣耀的出身,这个干爹当得还真是失败。

    越起烟步入书房的时候,便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有些异样,脸色不由微微一变。朝上发生的事情她也听说过,深知监察院选择了这等时刻发难的道理,此时见自己的丈夫也如此重视,想来是欲参透此中端倪,然后有心分上一杯羹。

    “殿下召我前来,可是为了四川之事?”越起烟微微一笑,直奔主题,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若是我没有猜错,殿下应该是想着靠绵英能在四川打开局面吧?”

    “真真什么都瞒不过你。”风无痕苦笑道,脸上却满是欣慰之色,“我的越大小姐可是有什么好主意么?绵英是越老先生荐的人,自己又好学上进,我曾经许他锦绣前程,如今看来这一步没走错。只是将来怎样,恐怕就不是我能决定的。”

    越起烟嫣然一笑,眉目间顿时又洋溢着那种动人的光彩,狡黠地反问道:“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监察院为何突然上书弹劾隶属贺萧两家阵营的两位官员?他们从何方取得的证据,又凭什么让皇上深信不疑?虽然右都御史鲍大人深得皇上宠信,但这等弹劾非同小可,他又岂会鲁莽行事?”

    一连串的问题让书房中的三个男人愣了半晌,最后还是陈令诚疑惑地开口道:“闽妃的意思是说监察院早在四川布好了局,而且当地的官吏中也有人与他们暗通消息?”

    “像泰慊同这样在四川经营已久的封疆大吏,若是没有地方官的协助,监察院绝不可能获得能取信皇上的证据,而且四川贪赃枉法的大员总不至于只有那两个吧?单单将这两人拿出来作靶子,鲍华晟一定是吃透了皇上的心意,借此警告贺萧两家不要太过分。”越起烟滔滔不绝地说道,对于最近的一系列变故,她的心中早有腹稿,更何况精力集中,不虞像丈夫几人那般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若是我没有算错,绵英之前的升迁应该也是其中的一步。以皇上的明察秋毫,断不会因为一道奏折合了眼缘便轻易封赏,成都知府在四川也是要职,怎能轻易许人?若不是绵英那奏章中别有玄虚,便是监察院之后的举动有他的功劳。”越起烟见几人诧异万分的模样,知道自己卖弄得有些过分了,不禁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殿下这几天不妨看看是否有绵英送来的密信,相信他之前应该是瞒着您行事的。”

    风无痕勃然色变,他也暗中打听过绵英升迁的内情,只不过一直不得要领,如今听越起烟抽丝剥茧般地分析了一番,心下已是信了八分。但饶是如此,他的心绪却愈加难以平静,皇帝算计两家的人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但绵英来信解释也就罢了,若是他只为了区区蝇头小利便背叛自己,那损失便大了,只希望真如越起烟所说就好。

    陈令诚和师京奇也不禁沉默了下来,孰是孰非本就说不准,但如果皇帝真的是明知绵英出自王府还委他重任,事情便有些不清不楚了。万乘之君,心机果然难测,两人不约而同地浮上了这样一个想法。

    绵英果然没有让众人失望,就在连玉常弹劾案的五天之后,一骑快马来到了勤郡王府。来者持着越家家主的手令,请求单独面见风无痕。一会儿的密谈之后,来人便匆匆离去。这只不过是假相,来人虽然假道福建,却并非越家中人,而是绵英的私人信使乔装打扮。

    对于这迟到的信函,风无痕嘴上不说,心里却存着一个大疙瘩。然而,一切都在打开密信之后烟消云散,因为,他终于清楚了朝中弹劾时揭开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仅仅为了取证,监察院的几个御史在四川遭到的便不是普通的冷遇,尽管他们后来奉旨撤了泰慊同和孙雍的官职,但在绝大多数官员眼中,他们无疑是以卵击石,最后能够成功,除了皇帝那边的因素和一丝侥幸,还有的就是个别以各种心思给予协助的地方官吏了。

第十四章 跋扈

    四个月前,四川德阳知州绵英的府上,突然来了一个怪客。此人行色匆匆地求见,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无奈他不肯拿出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因此被衙役们挡在门外,却怎都不肯离去。见天色已晚,那怪客突然脸现狠绝之色,抢起一边的鼓棰,竟欲直接击鼓,意图惊动知州。

    由于绵英并无家眷随行,而且也不愿张扬,因此虽然住在衙门之内,生活却极为朴素,只是从人却着实不少。风无痕为了联络方便,足足给绵英安排了十几个随从小厮,让这个刚上任的知州苦笑不已。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自己刚上任便带了这么多人,在外人眼中还不知宣扬成了什么样的贪官污吏。

    从一介县令升迁到知州,绵英的仕途还算顺利。为了撇开和越家的关系,风无痕另外赐了他一个姓氏——韦。这位韦大人虽然没有什么别的嗜好,办事却极为较真,因此新官上任没多久,衙门中的差役便被狠狠梳理了一通。尽管有不服的想暗中给他使绊子,但那些人压根没料到一个小小知州的身边竟有高手,第二天那始作俑者便被责了五十大板,外加枷号示众半月。吃了这番苦头后,如今衙门上上下下是令行禁止,没有敢随意偷懒的,因此竟是无人敢放那怪客入内。

    这天,绵英的贴身小厮韦强正好不当值,随意逛到门口时,便听到差役的呵斥声,脸上不禁一愣。按理经自己的主子这样整治过,那些差役怎还敢妄为?正当他奇怪的当口,就闻一阵响亮的击鼓声传来,倒叫他骇了一跳。匆匆冲出门去,韦强便发现几个差役拼命地想抢夺一个男子手中的鼓棰,而那个奇怪的男人则是不管不顾地击鼓,仿佛铁了心似的。

    “通通住手!”韦强大喝一声,几个差役都识得他是老爷身边的人,顿时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一一告知。那男人却毫不理会别人,仍旧死命敲着鼓,颇有一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韦强眼见无法劝服那人,便直接往衙内奔去,这种棘手的事情,还是请主子出面为好。

    一听有人击鼓,韦绵英自是不敢怠慢,升堂之后,便将那击鼓的中年男子带到了公堂上。岂料那人公然挺立不跪,还示意自己有要事需要单独对绵英陈述,这个奇怪的要求让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仔细打量了那个男子一番,出乎其他人的意料,绵英竟答应了他的请求,摒退了闲杂人等。

    “韦大人,在下受人之托,将这封东西转交给您。”中年男子利索地扯开衣服,从中拿出一封信函,恭敬地双手呈上,“在下连夜出了成都,躲过了好几拨搜寻的人,这才幸不辱命。只可惜那个托我送信的人也许已经落入了官府手中,唉!”

    绵英被他的一番话说得稀里糊涂,但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妥。这个人径直找上了自己,可自己在四川并没有熟识的人,怎会有人将什么重要信件托付给自己?他仔细打量着那个面露悲凄的男子,试图找出他的来历,但最终未果,只得咬牙拆开了那封厚厚的火漆密封的信函。里面的东西不是别的,却是一本帐簿和一张薄薄的纸片。绵英先是瞥了一眼那种寥寥数字的纸片,随后又打开了帐簿,仅仅扫视了几行,他便浑身巨震,几乎瘫倒在位子上。

    四川巡抚泰慊同是什么角色,他心中十分清楚,更何况帐簿中还隐约牵涉到了其他大员。想及自己此时的处境,他只得暗骂别人的多事。冷冷地扫视了那男子一眼,绵英迅速作出了决断,只听他高声喝道:“韦强,去后院将奉先生和直先生请去书房!”

    门外立刻答应了一声,绵英便正色对面前的男子道:“本官不管阁下是否受人所托,你都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若是你聪明,就编出一点击鼓鸣冤的理由,待会若是有人来查探也好蒙混过去。否则,本官便是再有心也护不住你!”

    那男子一愣,随即重重点了点头,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否则也不会接了这等危险的任务,还能从险地逃了出来。也不待这位知州大人再吩咐什么,他就连珠炮似的编造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故事,绵英听了一遍,又补充了几个细节问题,这才吩咐门外的差役将其押下好生看管。

    书房中,绵英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写完了一份奏折,将帐簿分作两半,将一半的帐簿和奏折一起用火漆封好,随即请身旁的两人呈交京城。被称为奉先生和直先生的两人是风无痕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高手,又嘱咐他放心地使用,因此他直接将这件大事交托给了他们俩。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让他们不要动用府衙的马匹,先随意找两匹马上路,待出了四川境内再动用驿马,争取用最快的速度送达京城。

    待两人施了一礼离去之后,绵英方才小心翼翼地将后半本帐簿封入一个小匣子中,又召来了一个心腹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后将匣子交给了他,然后匆匆遣他离去。尽管只是略略瞥了一眼,但由于之前在越家时曾打理过许多来往帐目,绵英已是看清了帐簿中的奥妙,后半本对于皇帝来说不甚重要,但对于自己的那位主子来说却是非同小可。

    以绵英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眼下四川时局不明,就看那帐簿和纸片中的内容,他便不得不多几个心眼,吩咐那小厮直接奔了城中的越家商号躲藏,待到风平浪静后再经福建送往京城。这几年越家借着风无痕的帮助,又加之有一位闽妃撑腰,因此逐步将生意往内地拓展。风无痕又时时遣人劝说他们行事切勿操之过急,所以也并未和各地的大商贾发生大的冲突。只要是属于萧家这边的势力,总会给越家几分薄面,这样一来,他们的生意便比罗家要胜上一筹。四川境内商户众多,但官府对于越家还是礼让三分,应该不会有人上门搜寻。

    这边厢的两拨人刚刚走后不过一柱香功夫,一群满脸杀气的人便闯进了衙门,为首的满脸倨傲,盛气凌人地吩咐差役让知州来见他。几个差役见势不妙,立刻去通知了绵英,心下都是忐忑。绵英却是早有准备,也未着官服,只是穿了普通服色便踱了出来,心中却是庆幸着自己的知机,若是晚了一步,说不定想要蒙混过去就难了。

    “是谁要见本官?”绵英先是在暗处观察了那些人一阵,随后从容地走了出来。

    为首的大汉微带不屑地瞟了绵英一眼,随后傲然道:“奉巡抚泰大人宪令,搜寻一个男子,此人本是大人家中的亲随,不服管束,居然携带重要帐簿潜逃。请即刻发令全城大索,务必将人擒住!若是误了泰大人的事,你可吃罪不起!”

    绵英不禁皱起了眉头,“阁下这话说得蹊跷,就算泰大人家中丢了东西,发个公文令属下州县协查也就是了,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再者阁下既说乃是封了泰大人宪令,可有文书或腰牌证实?”

    那大汉闻言大怒,三两步冲上前来,径直抓住绵英的衣领,狠狠地发话道:“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居然敢置疑泰大人之命,莫非是不想在四川再呆下去了?我告诉你,和你说话已是客气的了,我可是泰大人的心腹,若是真的误了事,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绵英眼中现出一丝异芒,显然已是怒极,他也不理大汉穷凶极恶的神情,大声唤道:“赤方何在!”只见从旁窜过一条身影,狠狠地给了那大汉一拳,随后将绵英救了下来。

    那大汉一时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拳,连退了好几步,颓然倒在地上。他见吃了亏,正欲唤手下出气,却听得绵英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本官若非看在泰大人的面上,绝不会对你如此客气。别以为你是泰府的人就可不守上下,就连泰大人见了本官尚且客气相待,你算什么东西!”言罢又对差役吩咐道,“传本官之命,严加盘查客栈酒楼的可疑人等,若有所获立即拿下送回衙门!”

    大汉先是愣了一阵,随后省起行前主子的吩咐,额上立即沁出了冷汗,他怎么就忘了这里是德阳呢?听说这个知州乃是七皇子的亲信,和自家主子也算是同一阵营,若非身后有人撑腰,升官也不会如此快速,自己今天真是瞎了眼了。无奈已经得罪了别人,他只能艰难地爬起身来,随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后赔罪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看在我家大人份上,不要见怪。”

    身后的众人见一向跋扈的头儿突然变得如此谦卑,不禁都愣了神,几个多事的甚至暗地咕哝着那位官儿使了什么邪法,不过头儿接下来的话解开了他们的疑窦。

    那头儿泰和见绵英还是不做声,只得又低声下气地巴结道,“小的只是之前听泰大人提起,说您是青年才俊,只不过一直没机会见识,想不到今天却出了丑。还望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这没见识的一般计较。”

第十五章 尔虞

    绵英斜睨了泰和一眼,终于悠悠发话道:“算了,本官现在无心和你计较,也不会对泰大人提及此事。不过,你可认得要追捕那人的相貌?德阳虽然不大,毕竟也有不少外来人,鱼龙混杂,要找一个人可不容易。”

    泰和不禁瞠目结舌,什么泰府逃走的亲随,那番鬼话本就是编造的,他压根不清楚那人的容貌长相,只知道老爷吩咐下来,务必寻回那本重要帐簿,否则他也休想活命。可是绵英既然问出了口,他只得含糊其词地答道:“那人进泰府并未有多长时间,平日里沉默寡言,因此小的对他也没有多大印象,不过见着了肯定能认出来。况且他身上还有贼赃,决计跑不掉。”

    绵英吁出一口气,提起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地。看来如那男子所述,他只不过是受人之托,与此事并无瓜葛,否则不会连容貌也未泄漏出去,这样一来,想要瞒天过海就不难了。当下他便爽快地让泰和那帮人跟着差役后头去搜寻他们口中的男子,临走之前还额外关照泰和,不要去招惹那些越家的生意。

    泰和直到出了衙门,才轻松地擦拭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幸好自己还算机灵,否则今天的祸事就闯得大了。那些普通小官他自是可以仗着主子的势力不放在眼里,但韦绵英这等人物不是他惹得起的。如果不是他看在自己尚属谦恭,恐怕也不会指点自己不要去碰越家的生意。越家那是什么人,人家可是皇族姻亲,自己哪碰得起。“还好还好。”他喃喃自语道,“看来我还算有些运道。”

    一大帮差役和泰和手底下的人几乎将德阳城翻了一个底朝天,立时激起一阵鸡飞狗跳。城里的百姓都在猜测着发生了什么大事,闲言碎语顿时犹如瘟疫般散播开来,恼得泰和火冒三丈。奈何他们就是弄不清要追的人长得啥样,这无头的苍蝇乃是最好的解答。先前他们在成都城外拿住了那个将帐簿偷出的人,谁料还没严刑拷打,那人便咬舌自尽,什么线索都没留下。自家主子只是由此得知了有御史在调查他贪赃枉法之事,一时之间乱了方寸,这才狠下一条心,决定不惜代价将事情捂住,如今看来实在太难了。

    正在彷徨无措之际,泰和突然听到身旁的两个差役在嘀咕,说是他们来这里之前,有人在衙门口击鼓鸣冤。他好奇地上前问了个究竟,待明白事情原委之后,心中不由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顿时冒了出来,难道绵英之前的举止都是虚张声势?他起先觉得这想法荒谬,但再三思量之后,却愈发觉得蹊跷,幸好他存了一点心思,留着两人在衙门陪着绵英说话,否则若是让他们蒙骗了去还不自知。

    绵英一听得泰和等人回转来便知道他们起了疑心,不禁露出一丝冷笑。尽管泰和言语还是那样恭谨,但仍可以察觉到他的疑忌。若是没有算到这一点,那我这几年的官岂不是白当了?绵英洒然一笑,很是惊讶地道:“原来你是怀疑那个击鼓鸣冤的男子?也罢,来人,将刚才那个人带上来,让你们盘查一下也好!”

    泰和见了那个汉子,心中的疑心愈来愈盛,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便是自己此行要寻找的正主。然而,几句话过后,他却糊涂了起来,从这个汉子口中吐露的只不过是一桩普通的冤情,细节方面更是清楚得很。一场讹诈骗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财,因此他只能在流落街头之前上衙门求老爷主持公道。听起来虽然有板有眼,但泰和还是多了几分考虑,无奈几乎将他浑身搜了个遍也未找到那帐簿,只能作罢。

    但疑心既起,便没有那么容易打消的,况且这个汉子实在是可疑得紧。泰和左思右想,最后直接打发了一个手下回去报信。若是普通官员,他此时肯定已是下令抄捡衙门,但端坐在主位上从容自在的绵英却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请老爷亲自出马了,横竖这件事实在是至关紧要。

    果然,第二天夜里,巡抚泰慊同便轻车简从地微服到了德阳。虽然脸上的焦急之色无法全部掩饰过去,但还是强自镇定地和绵英寒暄了几句,然后便直奔了自己的打算。他先是遣走了一干无关的人,随后推心置腹地对绵英说道:“韦大人,你我皆是一条船上的人,愚兄痴长你几岁,也就称呼你一声老弟好了。”

    绵英谦逊地礼让了一番,随即半推半就地称呼了泰慊同一声兄长,不一会儿功夫,两人的热络劲儿便好似密友一般。泰慊同心知两人的上头都是同一个方向,也就毫不讳言道:“不瞒老弟说,这次我要追回的帐簿不是寻常物事,里边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若是泄漏出去,丢官去职还是轻的,恐怕还要牵连到京城的大人物,因此只得请老弟帮一个小忙。”他瞥了一眼绵英认真倾听的模样,心下放松了些,“据泰和所说,那个男子很是可疑,说不定他借着进衙门的功夫将东西藏在了这儿,若是方便,能否……”

    绵英情知泰慊同就是为此事而来,反正自己已将证据送走,也不虞有泄漏之事,当下便爽快地答道:“兄长既然如此说,绵英再推三阻四未免就矫情了。这县衙就这点地方,你尽可吩咐他们自己搜检一遍,希望能遂你所愿才是。”他情知泰慊同最担忧的是后半本帐簿,因此暗自庆幸自己已经将东西分开送走。

    得了绵英的答允,泰慊同大喜,连连道谢后也就不再客气,一帮心腹手下也就在衙门中翻检起来。绵英自忖没有内中没有女眷,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泰慊同,丝毫不在意从里边传来的翻箱倒柜声。衙门里的差役早得了关照,一个个都袖手旁观,心中都在猜测着其中的用意。只是大人物的心思岂是他们能吃透的,因此大多数人面面相觑,却不敢作声。

    好一阵子之后,泰和方才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冲着主子摇了摇头。泰慊同脸色一暗,但他仍是不甘心,须知这东西实在太过重要,真的泄漏出去后果远远比他说的严重。前半本已是足以让他丢官抄家,至于后半本则是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想到京里那几个大人物狠绝的手段,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不会是绵英看出了端倪,将其藏起来了吧?

    他端详着眼前年轻人的脸色,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无非是仗了七殿下的势,应该没这样大的胆子。“老弟,刚才那个人我想去亲自盘问一番,不知是否有越权之处?若是可以,还请老弟行个方便。”

    绵英哪会拒绝,随即便吩咐一个差役将泰慊同领了过去。不过一盏茶功夫,泰慊同便返转回来,脸上尽是失望之色,但还是不甘心地套问绵英其中的经过。只是一干细节问题绵英早有准备,因此对答之间,泰慊同一无所获,只得悻悻离去。

    绵英的奏折送出后三天,监察院的三名御史便到了成都,其中便有号称铁面的连玉常。尽管此时泰孙两人仍旧在位,但不知这三位御史作何打算,立即开始暗中搜罗两人贪赃枉法的证据。泰慊同经营四川多年,世交故旧根深蒂固,查证起来举步维艰,让几个御史也心急如焚。他们都知道其中的风险不小,朝中两家此时没得到风声,但难保之后的举动,因此办起事来极为谨慎。

    尽管很多官员都以各色名义避开,但暗地接洽的人还是不少,其中有心取而代之的居多。然而绝大多数的官吏仍处于试探阶段,毕竟泰慊同的后台实在太硬了,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结果。绵英却仍是岿然不动,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顾忌到风无痕的立场,那份奏折一到京城,恐怕皇帝的旨意也就不远了。

    之前每次上书的奏折绵英一直事先知会给风无痕,但这次的东西非比寻常,为了撇开主子的干系,他只能书写“密”字之后,通过上书房直接呈递给了皇帝。中间是否会被拆封他心里根本没底,只能寄希望于是否能混过去了,毕竟他不是那种有密折直奏之权的臣子。如果托风无痕代奏自然没有这些顾虑,但泰慊同和萧云朝关系密切,自己的主子风无痕又是萧云朝的外甥,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内中还有隐情,事情可能更棘手,因此他宁可自己担下了欺上之名。

    他的奏折最终还是投了皇帝的眼缘,这位至尊本已经派了人前往四川,绵英的上书只不过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然而,皇帝还是对那本帐簿更感兴趣,这么清楚明白的罪证能安然无恙地抵达京城,足见此人心思缜密。难能可贵的是绵英没有忘了那个把东西送出的人,未将功劳揽于一己之身,这才是皇帝最欣赏的一点。

    最愚钝的无疑是萧云朝,皇帝只是不经意地提到了绵英,他便想作个人情,调了吏部存档之后又说了不少好话。皇帝也不道破其中隐情,当下查阅了一番四川各地官员的名册后,便升了绵英成都知府一职。萧云朝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倚为柱石的泰慊同,已经张狂不了多久了。至于他瞒着自己的那些勾当,则更是一无所知。

第十六章 我诈

    绵英收到吏部升迁文书的同时,连玉常等三人也得了皇帝密旨,心中皆是大喜。两边人都清楚了一个事实,那便是泰慊同完了。对于孙雍的劣迹,绵英有所耳闻,只不过比起那位巡抚来,学政的贪墨便远远要逊色多了。但对于那三个御史来说,身为学政者,不能公平地选拔士子,为朝廷提供优秀的后备之才,无疑就是渎职,更枉论收受贿赂了。

    二月初二,三位御史手持皇帝圣旨进了巡抚衙门,当众革去了泰慊同巡抚之职。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的泰慊同浑身瘫软地接过旨意,竟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不过多年的宦途还是让他振奋了精神,毕竟四川是他经营已久的地方,皇帝即便革了他的职,若是没有确实的证据,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惩办连玉常等人,然后为他平反。

    正是因为如此,即便巡抚之位已经空了出来,敢说真话的人却愈发少了。等到他们按部就班地将孙雍革职之后,四川通省之内一时哗然,这三个呆子御史想干什么?人人都在议论这个问题,不少人更是认为他们疯了,有些原本还想浑水摸鱼的人顿时又缩了回去,谨慎地观察起动向来。

    绵英的升迁在这片混乱的景象中显得格外碍眼,眼红的官员甚至在背后嚼起了舌根,无奈连玉常三人并不知他在这件大案其中的分量,反倒是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这在外人看来却有些欲盖弥彰,绵英对此也是哭笑不得。然而真正有心人都知道这位知府大人的后台,因此往府邸拜访的往往都是微服简从,想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

    这天,前来拜访的便是孙雍的同乡——四川布政使胡南景,巡抚泰慊同在任时,他事事惟命是从,巴结得像伺候亲爹似的。此时见他有难,心思顿时又活络了起来。论起为官年限,胡南景也是厮混了将近二十年的老官油子了,无奈一来出身寒门,多为同僚耻笑,二来则是朝中大员看不上他,因此尽管在各省之间平调了多次,但始终是无法升迁。

    此时坐在小他将近二十岁的绵英面前,胡南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刚才一通寒暄之中,绵英滴水不漏的作风让他深感头痛,看来得再加重一点语气才是,他可不信这等时刻绵英能平白无故地升官。想自己一个从二品大员,居然在小小的知府面前如此客气,传扬出去谁会相信?只是这小子水磨功夫确实厉害,无怪乎他背后的主子如此器重,升官也比寻常人快上很多,真是命好啊!

    “韦大人有所不知,巡抚和布政使虽是同级,但按着朝廷律例,巡抚掌着通省的行政大权,而我这区区布政使却只是属官而已,合着便像是那大家中庶出的儿子,始终抬不起头来。如今连大人他们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真是比窦娥还冤哪!”胡南景一边叫屈一边打量着绵英的反应,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身边的年轻人仍然是一张沉静从容的脸。

    “胡大人,三位御史大人乃是监察院派下的能员,不过对本省并不了解,行事中未免会有差池。”绵英微笑着安慰道,“如今泰大人既然已经见罪,通省政务便都压在了大人肩上,也确实是难为大人了。下官这等小卒只能在背后说两句好话,明面上还是只能由您扛着,相信连大人他们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只要大人能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将来加官进爵也是没准的事情。”

    这等于什么都没说,胡南景郁闷不已,不过把那言语仔细嚼碎了,他却品出点滋味来,莫不是这次泰慊同真的要下马?他又试探了几句,然而绵英点到为止,竟是再也不肯多说了。一个时辰下来,胡南景只得怏怏离去,神情中却比来时带了些不同的神采。

    绵英目送胡南景离去,心知自己的小小暗示定然会被这个老狐狸领悟,只要有人起了头,恐怕跟风的人便会蜂拥而至。尽管自己已将至关重要的帐簿送到京城,但深谋远虑的皇帝可以凭借这个将泰慊同革职,却绝不会以此来定罪。上头牵涉的官员明细触目惊心,若不是自己敏感的身份,说不定功劳捞不到不说,到头来还得加罪。朝廷党争是皇帝蓄意挑起的,也要靠帝王权术将其压制下去,这种制衡之道正是当今最拿手的。

    胡南景果然不负绵英所望,暗地里派人前去联络了三位御史。尽管比不得泰慊同的威势,但他好歹是四川布政使,心腹手下着实不少,因此避过有心人的耳目并不难。至于连玉常等三人则是喜出望外,皇帝的心思他们清楚得很,无非是速战速决,不能旷日持久,更不能拖泥带水,因此他们只能抓住泰慊同和孙雍不放,以他俩为突破口,竟是不能牵扯到别人。可惜胡南景不知道这一点,否则恐怕早几天就和盘托出内情了。

    胡南景也是老谋深算,为了降低被发现的可能,他要求和连玉常单独见面,至于约见地点则是定在城外的万佛寺。尽管觊觎巡抚之位已久,但对于泰慊同背后的庞大势力,他还是有着深深的忌惮。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绝不会和他们正面冲突,皇帝是绝不会轻易舍弃贺萧两家的,这一点胡南景还不至于忘记。

    这几天,万佛寺中来往的多是官家女眷,三位御史大刀阔斧的举动让这些官太太们不约而同地忧心起丈夫的前程来。于是乎,求神问佛便成了唯一的途径。她们都是养尊处优已久的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管着家事,间或和得宠的姬妾们争风吃醋,这等时候却不得不将一切抛诸脑后。只要保住了男人的功名前程,自己今后才能安坐主妇之位,因此,寺内攒动的人头中,满头珠翠的占了多数。

    胡南景早在事先就和方丈智源大师打了招呼,预定了一间洁净的禅室。他也是常来常往的客人,出手又极为大方,家中每月皆向这里送上常例银子,因此智源只是略一沉吟便答应了,还特意派了小沙弥在外间等候着胡南景口中的另一位贵客。

    连玉常一进万佛寺大门,便不由皱起了眉头,幸好他今日特意改换了装束,否则只看那里边一众官眷,便不用进去了。尽管他也算已经名噪天下,但三十几岁的年纪在一众中年官员中还是鹤立鸡群,如今又换了一身儒服,看上去又年轻了不少,颇像是普通郊游的士子,因此一路行进中,也没有引来过多的目光。

    “施主可是与人有约?”连玉常刚踏入禅寺后院,便见一个小沙弥急急地步上前来,双掌合十施礼道,“此地乃是我寺私产,多有贵人在此徘徊,若是施主并非受人所邀,还请移步前院随喜。”

    这寺院好大的场面,连玉常心中一跳,久违的火气便要发作上来。身为饱读经书,口中时常念叨着三纲五常的儒林中人,对于神佛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今日前来遭受这等冷遇,若非念在身有要事,他早就拂袖而去了。勉强按住心头的怒火,连玉常冷淡地道:“这位小师傅,在下确实与人有约,耽误不得,劳烦带路。”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玉佩,轻轻晃了一晃。

    小沙弥却也眼尖,脸上立刻堆起了殷勤的笑容。“原来是贵客,方才实在是怠慢了,还请施主恕罪。净室早已有人等候大驾,请随小僧来。”言罢便伸手引路,连玉常疾步跟在后面,心中却大叹着世态炎凉,连佛寺都不能免俗,更平添了几分对于那等贪官污吏的厌恶。

    小沙弥把连玉常带到了一间禅室门口,示意他等候的人已在里面,便深深施礼离去。连玉常甫进门便见胡南景身着便袍坐在一个蒲团上,身旁的茶炉正在嘶嘶作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若非连玉常事先知道此人秉性,还以为眼前的这位真是愤世嫉俗的高人隐士。

    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客位上,锐利的眼光直直地刺向了身前的胡南景。“胡大人如此大费周章将我请到了这里,究竟有何事要指教?我乃是俗人,欣赏不来茶道的高雅,大人还是不用费事了。”

    胡南景恍若未闻般忙活着那个茶炉,半晌方才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一览无余。“喝茶和办事其实是一回事,欲速则不达,连大人为官多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他颇有深意地和连玉常对视着,丝毫不退缩地答道,“四川通省官员不下数百,为何他们均不肯和大人合作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连大人铁面之名固然能震慑贪官污吏,但却也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稍稍变通一下,大人的四川之行就能无比顺利。正如此刻一般,为何就不能容下官将茶道完成呢?”

    连玉常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厌恶的神色,对于胡南景,他的了解并不比泰慊同少,因此清楚他并不是什么干净的官员。然而,既然皇帝有言在先,他便不得不遵旨行事,变通,他最讨厌的就是变通。若非当年父亲的变通,那个原本矢志发奋的男人最终也不会丢官去职,因此早在儿时他便已下定了决心,除恶必尽,这才经过重重选拔进了监察院。

第十七章 先手

    胡南景殷勤地沏好了两杯茶,笑吟吟地递给连玉常一杯,这才步入了正题,“连大人想要的东西,我确实有,而且分量颇重。不过,这等物事其他官员那里多少都有一点,只不过大家都担心自身难保,不敢示人而已。今日约大人来此,所为的只不过是一件事情,大人真的有把握扳倒泰大人么?”

    胡南景是思量再三才把这个问题放在了台面上,与其老是猜测,不如直截了当地将一切摊开。韦绵英是那位七殿下的人,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暗示上,为官这么多年,审时度势是胡南景最大的优点。

    这句话果然成功地让连玉常神情大变,然而,出口的不是否认,也不是预料之中的肯定。“事到如今,胡大人还是在算计筹码,看来下官这次真的来错了。”连玉常轻轻品了一口杯中的香茗,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不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泰慊同是否获罪,决定之权在于皇上的旨意。身为臣下者,想的不是为君父分忧,而是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甚至将之比拟于我等身上,胡大人未免小看了言官的决心。”

    胡南景的涵养再好,也禁不住暗骂连玉常的迂腐,但是,想到那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他终于还是屈服了。想想鲍华晟乃是天子近臣,应该不会将心腹手下置之于危局吧?“好,连大人骂得痛快,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泰大人上任之前,四川府库的亏空是三十二万两,如今是六十七万两,光这一项便是将近四十万两银子的出入,只不过没有皇上旨意,连大人也不能盘查府库,因此这一条罪名恐怕未罗列在内吧?”他从怀中掏出两锭印着官府印鉴的五十两纹银,郑重递了过去。

    连玉常接过来一瞧,脸上的讥诮之意顿时更浓了,“胡大人,这银子也是你‘应得’的那一份吗?”他刻意加重了“应得”两个字的语气,“只不过这样东西要当作证据还不够,要取信皇上,取泰慊同而代之,大人还得拿出其他东西出来才行。”

    被人一语道破心中的隐衷,饶是胡南景的城府也感到一阵恼火。怪不得别人说监察院的御史最难打交道,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就凭这油盐不入的性子,真不知出了监察院,还有那个衙门容得下这些人。“我既然约了大人前来,便不会让您空手而归。”话虽如此,胡南景还是觉得自己今天的行径过于莽撞,与连玉常这等书生意气最重的人谈交易,无疑是与虎谋皮,真是名利心害人啊。

    探了好半天口风,胡南景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了自己手中的东西,换来的只是勉强算承诺的一句话。连玉常在其他方面也许还不成熟,但对于皇帝的心思却是守口如瓶,半句都不肯透露。纠缠良久,胡南景最后才隐约感觉皇帝是在整治贺萧两家的势力,而泰慊同和孙雍就是靶子,这个体悟先是让他喜出望外,然后却是一身的恶寒。想起两家的滔天势力和皇帝的冷酷果决,想要浑水摸鱼的胡南景顿时感觉自己只不过是渺小的蚂蚁而已。

    尽管胡南景是秘密与连玉常见面,但短短几天之后,三位御史暂居的驿站从门可罗雀到拥塞不通,几乎让不明就里的人目瞪口呆。无职在家的泰慊同闻讯顿时昏厥,他无论如何都料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而孙雍也是在家中暴跳如雷。无奈他们先前威势虽隆,但墙倒众人推却是永恒不变的道理,官员中也没有那种明确的效忠意识,顿时蜂拥而去告密的几乎将驿站淹没。

    但泰慊同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那本帐簿看来还没有落在连玉常等人手中,否则起先这一关绝不至于这么好过。事到如今,革职对于他来说只是最轻微的处罚,只要能保住元气,靠着萧云朝的势力,东山再起不是难事,但帐簿一定要追回。想起自己那帮如同无头苍蝇的属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别人的部属都能干得很,而自己养的这些人却都是饭桶,他无论如何都觉得丧气。

    不齿这些龌龊官员言行的三位御史陷入了一片忙碌,光是他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足以震惊整个朝廷,牵涉的上下官员不下百位。虽然战绩骄人,但这完全违反了皇帝的初衷,三人一想起皇帝威严的神情,满腔的热情顷刻之间便化为了乌有。制衡,唯有制衡才是平稳之道,连玉常等人商议之后,立刻连夜开始整理那些文书资料,只要是那些关系重大又牵涉甚广的,他们立即封存,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尽管趁此机会大发厥词,打击异己的官员时常出现,但胡南景在这个时候站在了前头,圆滑的手腕稳住了一大批人。正是他的一个个暗示,让本来蠢蠢欲动的人慢慢平息了下来,这些人也不是不知轻重的,几句提醒顿时如冷水浇头一般让他们觉察出了事情的诡异。也正是因为胡南景在这次异动中压住了阵脚,让连玉常在之后的奏折中为他说了几句好话,竟是让他小小得了一个彩头。

    绵英看似在成都知府任上循规蹈矩,什么都没做,但却是他在背后瞧瞧散播着不同版本的流言。身边的小厮都是风无痕挑拣出来的可靠人,使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因此街头巷尾的非议虽多,却半点都牵连不到他身上,完全是坐山观虎斗的局面。

    风无痕好容易弄清楚事情原委,却还是不甚明白绵英为何瞒着他上书,不过想及四川一波三折的局面,他还是深幸那不是他的地盘,否则这么一折腾,不是伤筋动骨也得元气大伤。他猛地想起了被他搁在旁边的帐簿,顿时省起了绵英当时奇怪的举动,立刻翻检起来,不过看了几页便倒吸了一口冷气,人也霍地立了起来。

    “殿下,信上说了些什么?”师京奇见风无痕举止异于往常,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连忙出口问道,“难道绵英在信中虚言敷衍,让殿下生气了?”

    “若是那样殿下直接大发雷霆就成了,用得着如此失魂落魄?”陈令诚没好气地瞪了师京奇一眼,关切地凑上前去,“究竟是什么事?”

    风无痕颓然地摇了摇头,“幸好绵英在上面作了一些注脚,否则我还真是看不懂。但仅仅凭那一点点浮出水面的东西,绵英的及时上书便是天大的幸事。”他随手将帐簿递了过去,目光也变得清冷而幽深,“世事无常,看来可信之人还真是难寻啊!”

    师京奇略瞟了一眼便觉头大,他是一门心思钻在书籍上的人,对于记帐实在没什么心得,至于注脚则是还在风无痕手中,只得用求助的眼光瞥向陈令诚。无奈这位陈大太医看别的都成,但帐簿对他来说也如同天书一般不可琢磨,最后竟还是苦笑着将东西交还了过去。

    “我真是糊涂了,你们还是看看这个吧。”风无痕先是一愣,随即省起自己的失常,只得用一阵尴尬的笑声遮掩了过去,“若是舅舅看到这个,说不定当下就想拔剑杀过去。忙活了半天,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可惜可叹啊。”

    手中的那张薄薄纸片以及风无痕颇有深意的言语,让反应迅速的师京奇和陈令诚顿时明白了事情原委,对于绵英的急智也是赞赏不已。

    “此事得尽快告知萧大人,或是直接禀上瑜贵妃娘娘才是,否则若是被他人向萧家捅出了绵英的事情,殿下就被动了。也难怪绵英事先一点风声不漏,皇上前几日还寻了个由头称赞了殿下一通,赏赐了不少物件,原来是因为殿下没有掺和的缘故,倒叫我们全猜错了。”陈令诚心中的石头既然落地,言语之间便没有那么拘束。

    “陈老还拿本王打趣,父皇的赏赐虽好,无福消受也是白搭。”风无痕对于陈令诚变相的慰藉也是心下感动,但眼下还不是叙温情的时候,“如今这事虽说不难解,但究竟是直接找上母妃还是先和舅舅说清楚,先后之分也得费些思量。舅舅为人颇小心眼,若是瞒着他,恐怕日后会连累绵英,毕竟考评可是吏部作主。”

    “那就依着殿下的意思吧,先上萧府,然后进宫,不过行事得谨慎些。萧大人的性子有时候难以捉摸,若是此事传到皇上耳中,绵英的苦心也就白费了。”师京奇和陈令诚对视了一眼,又提醒了一句,“如今殿下正是得蒙圣眷最深的时候,万不可大意。”

    “只要舅舅能受得住就行。”风无痕苦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帐簿收在怀里,站在一旁始终一声不吭的小方子立刻打开了书房的门。自从得了先前的教训,他为人收敛了不少,多了几分沉静的感觉。往常那种嬉笑的行径几乎从身上褪下了,现如今王府中皇帝赐下的其他大小太监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内院总管的名义让他在府中说话的分量也重了许多。然而,小方子知道,那种之前毫无隔阂,纵情谈笑的时候已经完全过去了,现下的他,永远不会忘记主仆间隔着的高墙。

第十八章 帐簿

    萧云朝听说风无痕来访,心中不禁一宽。这些天来他实在是受到了太多压力,有的时候甚至感觉到同僚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屑和耻笑。幸好府中的那些幕僚真是不赖,每次上朝前准备的言辞总能派上用场,因此撑得虽然辛苦,但还是没有让别人看笑话。

    “舅舅,眼下都已经进了夏日,你这里却还未用冰,难道就不怕热坏了身子?”风无痕进门便调笑道,“若是旁人见了,还不得笑您府中的下人不会体谅主子?”

    萧云朝先是一呆,随即便省起了先前总管来报的情景,他怎能说是自己心情不好,责骂家人不知俭省?当下便打哈哈蒙混过去,一边将风无痕往大厅中请,心中却在猜度着外甥的用意。他当然知道风无痕这几年深得圣眷,但和他这个舅舅还是有一点疏离,因此来访的次数并不多,今次在自己正好遇到难事的时候前来,难保没有更大的事情。

    谁知风无痕刚刚落座,便示意萧云朝遣退了无关人等。待众人退去后,他原本平和的脸上甚至是可以凝得出霜来,铁青得可怕,完全没有进门时的从容。见到如此情形,萧云朝本就惴惴然的心情顿时更加忐忑了起来。

    “无痕,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脸色如此难看?我现在可是已经焦头烂额,你可不要再把什么麻烦事踢过来了。”萧云朝是实在被眼下的事吓坏了,尽管贺甫荣也是麻烦缠身,但比起他来却是从容了许多,有时甚至还有心情冷嘲热讽一阵,让这位国舅爷的心情完全陷入了低谷。若不是何蔚涛时时替他担点心思,恐怕他就得借着入宫请安的名头诉苦去了。

    “舅舅这里可有非常可靠的帐房先生?”风无痕却不先说来意,反而问起不相干的事来,“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完全信得过的人才行。”

    萧云朝愣了半晌,方才疑惑地答应了下来,为的不是别的,而是清楚外甥的脾气,绝不会无事生非。他亲自到外边对一个小厮吩咐了两句,随后又走了进来,“府里的帐房虽然可靠,但还是比不得那几个幕僚,毕竟都是娘娘选的,应该不会有差错。如果我没记错,小年的算帐功夫也是相当不赖的。”他忐忑地打量着风无痕的脸色,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滋味。

    风无痕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显然准备待那人进来再说,这种难言的沉寂让萧云朝的烦躁之意愈来愈浓。幸好年嘉诚来得不慢,他倒是很少有这种被召见的经历,平日过于顶真的行为让萧云朝对这个幕僚一向是敬而远之,今日究竟所为何事,他实在有些好奇。

    年嘉诚谨慎地关上了门,他是个聪明人,早发现了座上两位贵人脸色不豫,似乎有什么相当为难的事情。“属下参见大人,参见七殿下。”他躬身行了一礼,便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来。

    虽然曾经听说过这位连母妃都推崇不已的萧府幕僚,风无痕却是第一次见他,因此特意多打量了几眼,心下赞赏他那种荣宠不惊的态度。萧云朝尽管不满于这个幕僚过于傲慢的态度,但现在是用他的时候,也不得不收敛起平日的官腔,“嘉诚,七殿下说是有要事需要你的帮助,你可得拿出十分本事,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才是。”

    年嘉诚心中一跳,随即镇定地答道:“但请殿下吩咐,如若属下能够解决,定当竭力相助。”

    风无痕也不多话,取出帐簿便递了过去,脸上依然是那种说不出的阴沉表情。年嘉诚本以为是什么要紧的文书,见是一本帐簿后便有些惊讶,但还是专心地翻阅起来,口中不时念念有词,脸色也愈来愈凝重。萧云朝本就是揪着的心顿时更加提了起来,心中暗骂风无痕和年嘉诚两人的打哑谜。

    好容易等年嘉诚将帐簿看完,萧云朝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嘉诚,里边究竟写得什么,到底有什么玄虚?”

    “回禀大人,里边记得是原四川巡抚泰大人的一些秘密帐目。”年嘉诚将帐簿交还,方才谨慎地答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些东西全是见不得光的。”

    萧云朝顿时感到一阵轻松,“东西既然已经追回来了,那便没什么要紧的。再者,泰慊同和朝中的大员有些往来也是常有的事,就算是我也时常拆借些银两。即便这帐目落到皇上手中,事情也还有余地。”他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有些不满地埋怨道,“无痕,这点小事你用得着如此紧张,未免太沉不住气了吧?”

    年嘉诚无奈地摇摇头,自己侍奉的这位大人还真是大意,他也不等风无痕答话,直截了当地将事实捅了出来。“大人,若是这些帐目只是牵涉到您这边的朝廷官员也就罢了,但事实却是恰好相反。”他不安地瞥了瞥风无痕的眼睛,对于这位殿下的神通广大,他已是有些忌惮,“里边的东西全是牵涉到另一位殿下的!”

    萧云朝这才真正变了脸色,泰慊同是他看重的地方大员,怎会背着他和其他皇子勾搭?想到如今监察院的弹劾以及自己的打算,他已是完全乱了方寸,丢卒保车自然没错,但万一这个人还捅出了其他漏子,事情就麻烦了。“嘉诚,此事至关重大,你可要看准了!”萧云朝的声音已是微微有了些颤抖。

    “舅舅,我先前已经粗略翻阅了一次,虽然看不懂多少,但好歹还弄清了这一点。这位泰大人分明是脚踏两只船,对于您是阳奉阴违,这些年的所得倒有一多半孝敬了别人。亏得舅舅昨日还在朝上替他申辩了一番,实在是不值得。”风无痕的话里颇有些讥讽,不过隐藏得极好,只有年嘉诚的嘴唇微微抽动,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

    萧云朝已是顾不得外甥话里的其他含义,几步冲到年嘉诚面前,狠狠地吼道:“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究竟和谁勾搭?快告诉本官!”不知不觉间,他又是拿出了官腔,此时的萧云朝已经完全恢复了那种傲慢和桀骜的天性。若是泰慊同就在他面前,断然认不出这位平日斯文有礼的吏部尚书。

    “是三殿下。”年嘉诚咬牙切齿地答道,“若是帐簿所记是实,他们勾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中间的银钱往来更是数额巨大,统共不下于百万两。”

    “这个卑鄙小人,本官绝不会放过他!”萧云朝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不让他连本带利地偿还本官这些年对他的信任,他就是想死也得先活着受罪!”

    相比泰慊同的真面目,年嘉诚最关心的还是另一件事,风无痕究竟是从何种渠道获得这种极其机密的物事,这才是问题的中心。现在唯一要确认的便是帐簿是否属实,尽管他已是信了八分,但此事关系重大,断不能轻易处置。“七殿下,恕属下冒昧,您是否可以告知此物从何而来?以泰慊同的谨慎和帐簿的隐秘,绝不会放任此物从手中流失,一定有过追回的举措。”

    这人果然没忘了事情的另一方面,风无痕看着一脸认真模样的年嘉诚,不禁叹了口气。“此事就说来话长了,若是真的计较起来,倒是我对不起舅舅了。”他略有删减地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了出来,不过却隐去了不少关键的东西。饶是如此,萧云朝和年嘉诚也听得目弛神摇,四川离着京城毕竟还远,很多事情他们并不是十分清楚,今次听了风无痕转述的其中种种内情,两人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尽管心下接受了绵英先发制人的手段,但萧云朝还是对此颇有微辞,不过见风无痕同样表现出的不满和歉意,他还是释然了。倘若那东西被泰慊同夺了回去,说不定自己还得一直被蒙蔽着,那发展下去就被动了。如今虽然知道得迟了,但让幕僚们仔细算计一番,说不定还能把风无言一起拖下水。萧云朝可不是大度的人,没道理让别人欺上头来还不反击。

    “无痕,虽然那个绵英自作主张,不过看在他还算做了一桩好事,你也就不要怪罪他算了。唉,舅舅平日还自忖识人,却被泰慊同骗了这么多年还不自知,想来真是惭愧。”萧云朝罕有地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平日里你得空就多帮着舅舅一点,想来皇上也不会有什么二话,毕竟都是自家人。”

    这句话却是风无痕最期望的,尽管和那两位左右侍郎都交好,但他绝不可能越过萧云朝去经营什么额外的勾当。这位舅舅如此一说,将来自己便可正大光明地出入吏部。想到这里,风无痕的脸上已是不由出现了几许笑意,连忙答应了一声。不过事情还得经过父皇那一关,风无痕很是清楚这一点,一应大事若是不想出纰漏,欺上这一招是使不得的。

    年嘉诚却在思索着韦绵英这个人,无论是谁,对于属下这样的擅自行动都会心生不满,而看风无痕的表面也是如此。然而,他看不透这位皇子的真正心思。短短几年便从县令升至知府,中间尽管有着萧云朝的功劳,风无痕的扶持,但就其本身而言,不能不说这个绵英真的有过人之能。只看这次能如此果断地做出抉择,足见将来定不会是小才。堂上两人仍在商议着明天朝上的打算,但年嘉诚的思绪已经飞到了他处,是否应该让人禀报娘娘,让她格外注意一下这另一个儿子的动向呢?

第十九章 结盟

    宽敞的王府中,三皇子风无言却犹如困在笼中的野兽般暴跳如雷。那群该死的御史,拣着谁弹劾不好,偏偏找了泰慊同作靶子。自己千辛万苦才在萧家的阵营内埋下一颗钉子,却没由头地被他们破坏了。然而,他心下最为担心的还有泰慊同是否把一切料理得干净,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再由着瑜贵妃在父皇耳边吹吹风,一个交接外臣的大帽子扣下来,自己就说什么都躲不过去。

    说起来之前和风无候的经历已经够离奇的了,但那只不过是今后的事,比起眼前的急务,那人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乱臣贼子。即便真能助自己成事,也只能永远是黑暗中的影子。要掌控朝政,靠的还是官员,明面上的手段始终都是不能放弃的。

    “先生,如今之计,本王究竟该怎么办?”风无言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也投在了正在倚着书桌沉思的慕容天方身上。

    对于诡诈之道,慕容天方一直并不热衷,因此向来都是由其他幕僚一手操办,但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为这么一件事情劳神。“殿下,若是泰慊同手脚干净,事情便没什么大不了的,尽管损失了一个人,但今后也能弥补回来。但倘若他留下了把柄,而且东西落在别人手中,那事情就恐怕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过对方也不会公然发难,毕竟此事乃是见不得光的,背后的暗箭才是最应该提防的。”

    “泰慊同如今已被软禁,什么消息都没有,若是实在没有法子,就只能让他无法开口了!”风无言的脸上现出一丝阴狠的杀气,对他来说,此时的泰慊同已经由起先的臂助变成了祸害。如果他为了脱罪而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还不如灭口来得干净。

    慕容天方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很是反感这种动辄谈及性命的驭下手段。然而,风无言现在确实处于劣势,要怪便只能怪那位德贵妃娘娘实在太不争气了,他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殿下,这样恐怕不妥。泰慊同为官多年,不会不留一点后手,若是逼急了他,说不定就算死也会拖一个垫背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叫本王究竟如何是好?”风无言斯文的外衣已经全数退下,此时他就犹如被激怒的野兽般可怕,“如今皇后未立,则无论是立贤还是立长,我都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父皇和百官却将目光全集中在那几个小的身上,全然不顾我的声名和能力,你让我如何自处?六部之中,兰家只是占了一个小小的工部尚书,比起别人滔天的势力来,我若不结外援,恐怕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

    慕容天方怜悯地看着这个一向只表现出优秀那一面的皇子,心底却是一种深深的失望。身为天之骄子,风无言自幼得到的东西太多,奖赏和赞誉已经让他过于自大了。尽管有着自己的时时提点,但仍不足以让他意识到这一点。至高无上的御座实在是吸引力太大,甚至大过了自己一直灌输给风无言的儒家道理和学识,他甚至弄不清答应这个弟子参赞内务究竟是对是错。

    “殿下,还是照您之前的想法去做吧,至于泰慊同那边则看看情况,先把人手准备好再说。”尽管极不情愿,但慕容天方还是只得认可了风无言的建议,“另外,既然四殿下有心和你结盟,即便是与虎谋皮,现在也只能接受他的‘好意’了。虽然他一直有荒淫的名声,但天家之中算计最多,也许他有什么隐藏的势力可以助你也不一定。不过殿下一定要警惕些,以免着了他的陷阱。兰家那儿也得让他们更上心些,无论是萧家还是贺家,多年前也只不过是和兰家齐名,如今能一跃左右朝政,除却皇上的扶持,便是因为他们自身经营得更好。”

    风无言连连点头,心下宽慰不已,刚才一通火发完之后,他便立刻后悔了。明知慕容天方乃饱学鸿儒还在他面前泄了底,说起来还真是太过鲁莽。“先生,你放心,我绝不至于因为如此小事而轻易倒下。老五是太张狂了,这才得了个囚禁终生的结局。若是事机不对,我宁可先保其身,至于王爵之类的身外之物都可以舍弃,断不会轻易行险。”

    慕容天方长长叹了口气,“殿下严重了,依老夫看,应该不会到如此结局。明日朝议之后,你不妨上书让皇上分派差事,你回京后也已经许久了,想必皇上也不会着意闲置你,也该是继续理事的时候了。”

    比之自己的兄弟,风无候则要逍遥得多,此时他正悠闲地躺在大厅的靠椅上欣赏着几个美貌歌伎的舞姿,那飘荡的水袖和曼妙的身段无时不刻地发出诱惑。风无候迷醉的眼神中时而现出精光,然而,酒杯遮挡下,无人能看清这位天潢贵胄真正的神色。

    周严立在主子的旁边,心不在焉地欣赏着歌舞,心中却在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知道风无候的秉性和处境,但还是搞不懂这位殿下为何不像三皇子风无言那般积极。他总是不停地做出各种筹划,却老是隐在后头,长此以往,即便势力再大,皇帝也绝不会立他为储君。总不成到时凭借势力来一个谋朝篡位吧,周严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

    “敬之,你就是太不懂及时行乐,人生苦短,与其整天板着一张脸,还不如像本王一般好好享受美女和好酒的乐趣才是。”风无候虽然没有回头,但也能想象属下的神情,“政事有那么多兄弟帮着处理,用不着本王时时刻刻盯着,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周严正要再出口劝阻,突见门外一个小厮比划着手势,连忙告罪一声,急匆匆地行出去问一个究竟。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便折了回来,脸色也有些异常,风无候瞥了一眼,随即懒洋洋地吩咐道:“本王现在有要事,你们先散了吧,待本王有空再欣赏各位美人的绝艺!”

    众歌伎不由发出一阵娇笑,齐齐偏身行礼然后退去。在王府待久了,她们早摸透了这位殿下的性子,虽然荒淫起来如同普通的纨绔子弟,不过一旦遇着了正事却绝不会耽搁,因此无人敢撒娇弄痴地自讨没趣。

    刚才还是人间仙境的厅中只剩下了风无候和周严两人,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怎么,是三哥派人来了么?”风无候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殿下真是神机妙算!”周严称赞道,“三殿下派了一个小厮送来一封信,说是要亲自交给殿下,因此属下不敢擅专。”

    “只不过是一个小厮?”风无候却有些困惑了,脑海中却想起了数天前的场面。那天晚上莫名其妙的刺杀让他和风无言已经醒觉到了京城中暗藏的另一股势力,那种强大的武力深深震慑了两位天潢贵胄。相比执着于正道的风无言,风无候却对于这些暗地里的勾当极为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真能有身登大宝的那一天,犯不着理会外人的评价,因此他从不在意糟蹋自己的名声。三哥假道学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不还是没有博得老头子的赏识么?

    “算了,本王亲自去见一次好了。”风无候倒不是嫌小厮地位低微,却是疑惑风无言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下人,按理来说怎么也应该派一个信得过的幕僚来才是,难道他真的这么在意京中的风评?

    风无候把周严留在了门外,单独进了小书房,只见一个青衣小帽,容貌清秀的年轻小厮正有些局促地在里边等待着。不过,风无候从他的眉宇间还是能隐约瞧见一点不同,那种隽永和书卷气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奴才叩见四殿下!”那小厮见了正主儿进来,慌忙跪地请安道,双手奉上一封信函。

    风无候接过信函,慢条斯理地拆着,却并不吩咐底下那小厮起身。待全部看完后,他方才颇有深意地多打量了他几眼,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你家主子身边伺候什么差事?”

    “奴才奉安,在书房伺候笔墨。”小厮低头答道,眼中闪过一丝卑色,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正常。他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仆,又怎能奢望别人用什么好眼色看他。

    “看来三哥给本王送了个妙人儿啊!”风无候突然大笑道,突如其来的笑声顿时让本就心怀忐忑的奉安更加惊惶起来,本就是低着的头几乎要碰到了地面。今次的差事是慕容先生荐的,他压根不知道任何底细,因此一直到王府都是惴惴然。

    “从今往后,你就是本王的奴才了!”风无候霸道地宣布道,“你的主子倒没选错人,信中大大夸奖了一番你的忠心,看来是对你深有把握。如此一来,让你居中联络本王倒是放心了。奉安,老老实实听从本王的每一句吩咐,将来本王定能许你一个前程,你总不会甘心一辈子居于人下吧?”

    奉安听得自己被转送他人,先是脸色一暗,但随即便被风无候的话惊呆了,头也仰了起来,竟连谢恩都忘了,只是直呆呆地望着这位口出狂言的殿下。他许久才深深地俯下首去,“多谢殿下栽培,奴才定然恪尽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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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朝议

    次日的朝议果然如众人所料,鲍华晟承担了大部分压力。由于连玉常等人身在四川未回,因此贺氏一党的人也就抓着这个机会,寻着各色理由质问起监察院来。萧云朝虽然恨不得泰慊同碎尸万段,但毕竟此人名义上还是自己的人,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落井下石。贺萧两人都弄不清虚实,两党最后跳出来的都是三四品的小官,竟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在朝堂上乱舞。

    应付这些无足轻重的人,老成持重的鲍华晟还是游刃有余,但他还是言辞谨慎,字字句句都是斟酌了再斟酌,倒叫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风无痕心生佩服。虽然早就获准参加朝议,但他很少发言,往往是冷眼旁观,除非是父皇要求,否则他都是默默地立在自己的位置上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比之当年上书弹劾风无论的时候,鲍华晟真的是不一样了,怪不得父皇能将他倚为臂助,也许将来会用之为新君辅臣也不一定。

    尽管贺甫荣和萧云朝都不知道御史们是否拿到了确实证据,但他们心中最深的恐慌却是皇帝的态度,因此不时斜睨御座上至尊的脸色。至于那些跳梁小丑,他们才懒得理会死活,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而已,这等货色投靠过来的多了,现在才是考验这些人忠诚的时候。

    终于,鲍华晟还是不耐烦了,他怎么会看不出贺甫荣和萧云朝是借着无足轻重的党羽耗费他的精神,因此脸便阴沉了下来。大殿内地温度仿佛都低了些,风无痕不禁缩了缩脖子。看来即便再谨慎的人也不会老是任由那些喽啰胡搅蛮缠,鲍华晟是要发威了。

    鲍华晟冷眼看着那个唾沫星子乱飞的家伙,沉声喝道:“陈大人。你口口声声弹劾需以事实为证,那本官且问你。你如何知道连大人他们几个没有搜罗到泰慊同和孙雍地罪证?亦或是你认为本官的下属根本就是意图诬陷?”

    大理寺少卿陈达不禁愣了神,他本想借机表现一下自己,顺便向贺甫荣明确一下自己地立场,谁知正撞在鲍华晟的火头上。他偷眼瞧了瞧这位右都御史的脸色,不由心中叫苦。自己掺和一下就算了,又何必惹上这个麻烦的人物?“饱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

    谁料陈达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鲍华晟一语打断,“陈大人,言官风闻奏事地前例也曾经有过,即便连大人他们的联名参奏中存在谬误,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皇上自有明断!”强硬的作风一上来,鲍华晟顿时又变成了那个众人熟悉的样子,冰冷而可怕的眼神扫过一个个刚才和鼓噪不已的朝臣。“连大人只是弹劾了两个贪官污吏,论起来也是他身为言官的职责,尔等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难道就连朝官的体面都不顾了么?”

    眼看鲍华晟的牛脾气又上来了,皇帝看看火候也差不多,便出口阻止了鲍华晟咄咄逼人的言语。“饱爱卿,朕知道你调教属下一向经心。况且连玉常为人清正廉明,这一点朝野皆知,朕不会因为旁人地三言两语而疑忌忠良。”这句话虽然不算最重,但听在有心人耳中还是一震,皇帝既然承认连玉常为忠良,那岂不是说泰慊同和孙雍死定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拿起身前桌子上的一本帐簿,轻轻抖了抖。“刚才有人说几位御史未有明确证据便上书弹劾,有违公正严明之道,朕这里倒恰好有一样有趣的东西。”皇帝仿佛没有注意部分面如土色地官员,继续说道,“此物乃是原德阳知州韦绵英无意中取得的,谁知他连夜将东西送呈京城后,巡抚泰慊同便匆匆赶到他的衙门搜检,看来还是非同寻常的物事。”

    不少官员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风无痕更是诧异父皇直接提及了绵英的名字,不禁暗中瞟了瞟舅舅的神情。尽管事先知道此事,但皇帝当众揭穿此事,萧云朝还是变了脸色,幸好风无痕曾经告诉他前半本帐簿牵涉的朝廷重臣多是贺氏那一边的,否则他恐怕根本镇定不下来。

    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过底下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心中却充斥着一种鄙夷不屑的情绪。百姓们倚赖的就是这些尽想着一己之私的官吏,而自己也不得不托之以社稷,真是天底下最荒唐讽刺的事情。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但这些人犯的又何止小过,可惜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根本无法任意动手。制衡,为了制衡自己已经做出了多少违心的举动,想起来也觉得气闷。

    “诸位爱卿,朕并无意追究朝中有谁暗地里和泰慊同互通消息,亦或是有什么银钱往来,朕要问的是你们的心!”皇帝从御座上立起,不甚高大的身影此时却显得威势慑人,“朕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也算是对得起山河社稷,黎民百姓。可是你们呢?扪心自问,有多少人能说自己在地方任上是干净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如今倒是流传甚广,似乎当官不受贿赂便是天大的笑话一般,“哼!”

    皇帝重重的冷哼让众人全都低下了头,他们都是官油子了,深知此时应该如何自处。平日为官还算清正的自然不在话下,而那些腰杆硬的也自忖到时谢罪一声就了结了,最最彷徨的就是属于贺萧两家阵营的低品官员,他们仿佛从皇帝的目光中看到了丢官去职的凄惨情景。

    风无痕已是忧心忡忡,父皇将绵英的名字提到了台面上,怎么想都是有心将其放在别人的对立面上。若是如此,自己之前的苦心岂不是完全白费?一个小小的知府在那些大员看来就如同蚂蚁般容易揉捏,即便舅舅萧云朝不会为难,贺家那里会有什么行动也不好预料。如今之计,只能看父皇是否还会做些什么了,否则就只能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咬牙想道。

    “昔日两江总督李铭太在任时,收受银两不下百万两,但他离任时,百姓尚且攀辕相送,万民伞足足送了半车。百姓为的什么?不就是他在任时,把两江治理得井井有条,从不加收火耗么?不就是为了他断案从来不偏袒么?区区一个贪官污吏却受百姓如此爱戴,便是因为他收受钱财时都拣的那一等豪商劣绅,敲诈得如同录皮煎骨而已。因此先帝最后虽然夺了他的爵位官职,却仍留得他一条性命。”

    “泰慊同之流又是如何?盘剥百姓,欺上瞒下,甚至里通你们这些朝廷重臣意图蒙蔽朕躬,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帝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殿中回荡,那种刺骨的寒意不禁让许多人缩了缩脖子,“朕没有事先通知连玉常这本帐簿的事情,就是看看四川的其他官员还是不是有廉耻之心,泰慊同既然已经见罪,那其他人就得好生摸摸自己的脑袋,看还是否牢靠!”

    “至于孙雍,身为学政,居然敢伙同泰慊同炮制虚假名单,致使四川学子为了入仕而倾家荡产。如此明目张胆地买卖功名,本朝罕见!别说他是海府的门生,贺府的贵客,即便他是朕的亲儿子,朕也绝不会饶过此人!”

    萧云朝终于忍不住战战兢兢地出了朝官之列,跪地禀奏道:“皇上,既然如今已经证据确凿,则泰慊同和孙雍两人不可再留,应杀之以正国法。百官之中有与其勾结者,也应一并处置,以正朝纲。泰慊同乃当年微臣举荐之人,他如此贪赃枉法,微臣实在是痛心疾首,因此一并请求皇上处分。”

    贺甫荣眼皮一跳,今天的萧云朝实在太过反常了,以往对于心腹手下都是能保则保,可这次居然主动请求皇帝杀一傲百,而且还自请处分,实在是猜测不到他的用意。老对头已经走在了前面,自己又怎能退后,况且皇帝已经深恶痛绝泰孙两人,怎么保都是保不住的。

    “启禀皇上,微臣附议萧大人的意见,杀一傲百才是正理。”贺甫荣也出列奏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泰孙两人并无爵位在身,也算不得亲贵,因此万不可轻易饶恕。微臣以往和孙雍交往甚密,却一直未发现他的卑劣秉性,甚至大力举荐他任学政一职,亦甘愿担当失察之罪。”

    两位大佬选在同一个时候请罪,这是今天参加朝议的众官根本没有想到的。刚才贸贸然出头的低品官员全都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人家主子都要放弃的人,自己跟在后头瞎掺和什么劲,不是存心给自己的仕途找麻烦吗?

    几个一二品的大员则窃窃私语起来,今日海观羽因病告假,因此并不清楚这位老相的态度。不过就凭他多年荣宠不衰的经历来看,怕是早就递了谢罪折子请罪了。贺甫荣和萧云朝的举动事先并没有露出多大风声,而且出头的居然先是萧云朝这个万事都缩在后头的家伙,怎么想都觉得诡异。不过,主心骨既然已经请罪,他们也得跟在后头,谁知道那帐簿里的东西是否与自己有关。

    皇帝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官员跪地请罪,脸上的疲惫之色愈发浓了起来。都是一些察言观色之辈,如果说贺萧两人尚且可以信任,那这些人就根本都是趋炎附势之徒而已。看来要从百官中再挑一个像海观羽这般既清正又能服众的人,实在不是简单的事情。唉,鲍华晟毕竟还是缺了几分火候,良臣难觅啊。

第二十一章 父子

    为了不惹人疑忌,风无言在这天的朝会上并没有任何说辞,始终注意着旁人的一举一动。萧云朝和贺甫荣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他在佩服中带着一丝恐惧,壮士断腕也不过如此,相比之下,唯唯诺诺的几位兰家官员则显得分外无能。一向轻视萧云朝的他第一次看到了朝廷大佬的真正用心,将弃子变成活子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毕竟落井下石人人都会。

    虽然皇帝并没有当场下旨降罪任何人,但风无言还是知道泰慊同是挽回不了败局了,退朝时萧云朝那颇有深意的一眼更是让他胆战心惊,难道自己暗中的图谋已经被他发现了?风无言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泰慊同一旦明白了死期将近,就一定会倒打一耙。此人能够背叛萧云朝,面临死亡时就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得尽快除掉他才行。

    就在当天,风无言的王府中便悄悄地驰出一匹快马,匆匆往四川赶去。

    江苏布政使左凡琛看着手中的吏部公文,心中却在想着贺甫荣发来的密信。对于母亲溺爱左晋焕的事情,他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也想着他上进,但只看他平日桀骜不驯的性情,就知道难当大任。因此左凡琛多番教训后,便彻底绝了让他出仕的念头,只是可怜左家书香门第的招牌就要毁在儿子手中。

    此次放他进京,原本也只是遂了母亲心愿,顺便让儿子散散心而已。左凡琛知道以儿子那点才学,考个举人还能混过去,但要拔贡或是中进士却是没那么容易。谁料贺甫荣的信中居然告诉自己。左晋焕这小子投了七皇子风无痕的缘法,甚至还到海家徘徊了一阵。不仅如此。

    儿子还在今科地会试中了贡生,自己本已是觉得侥幸,谁知之后的殿试左晋焕竟然更为耀眼,高中二甲传驴,转眼间便是前程似锦。

    问题是与儿子的锦绣前程相比。自己却是落入了一个尴尬地境地。

    贺甫荣对于自己可以说是扶持有加,不时通报着朝廷的一举一动,有了这些内部消息,自己才能稳坐巡抚之位。如今朝廷正处于党争最烈地时候,七皇子风无痕乃是萧云朝的嫡亲外甥,他在这个时候向自己示好,居心何在是最明白不过的事情。

    左凡琛对于自己儿子的秉性还是了解的,能让他听得进耳地话着实不多,风无痕能煞费苦心地让他真心上进,恐怕这个傻小子如今已经对那位殿下死心塌地了吧。他无奈地摇摇头。现在想这么多都是空话,不管怎样,一切都只能等这次进京述职之后再作打算。

    左晋焕哪想得到父亲的这般苦心。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已经开始幻想祖母得知消息后的欣喜若狂了。尽管离一甲只是一步之遥,但二甲传驴却可以弥补这一切,想当年父亲也只不过中了一个二甲第二十三名而已。相比之下。竟是自己更胜一筹,真是光耀门极啊!

    以他的个性,自然不会注意如今京城中的风波,只顾着上门道谢。

    不过在海府门前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门上的海青必恭必敬地将老爷卧病,少爷不见外客的托词祭了起来,饶是左晋焕曾是常来常往的熟客也不例外。海青也是个伶俐人,见门外的年轻人一脸兴奋地模样就知他今科高中,因此还是恭喜了一番,这才客客气气地送他离去。闹了个没趣后,这位公子哥方才省起这几天的传言,心中倒有几分疑惑。

    不过勤郡王府却无人拦他,相反,风无痕倒是客气相待,只不过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忧色。对于这个自己花了大力气交好的年轻人,他自然不可能不重视,但现在当务之急却是绵英那里。皇帝仿佛是不经意地透露出他地名字,这一下顿时让绵英成了众矢之的,与自己的本心大大违背,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殿下似乎有心事?”寒暄了一阵后,左晋焕便好奇地问道。这位皇子虽然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在他心目中却是良师益友,因此他分外关心其近况。

    “只是朝中的一些琐事而已。“毕竟左晋焕还未实授官职,风无痕无意将他搅和进来。况且绵英远在四川,即便左晋焕能说动父亲帮忙,也不可能将手伸得如此之远。突然,他想到了早已重新起复地郭汉谨和卢思芒,心思不禁又活络了起来,如今之计,还真是用他们的时候。左晋焕见风无痕先是脸色变幻不定,渐渐地又露出熟悉笑容的模样,心情不禁轻松了下来。多日来的相处,使他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风无痕真是无所不能一般。此刻见这位殿下的忧色无影无踪,左晋焕忙提起自己的来意,站起来恭恭敬敬又是一揖。

    “晋焕不必如此多礼,你能高中不过是你自己的勤奋之功,再加上老师教导有方,与本王何干?”风无痕笑着扶起左晋焕,不禁又想起了初次相见

    的情形,“说来也因为你是可造之才,若你还是第一次造访时的鲁莽模样,本王早就无须理会你了。”

    左晋焕一愣之下,两人尽皆大笑,气氛顿时又轻松了起来。言谈间,左晋焕不经意地流露出父亲将于近期如今述职的消息,听得风无痕心中一动。他情知舅舅萧云朝的人也在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正是神来之笔,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等父亲前来京城,我一定会请他登门拜访,殿下可切勿将他拒之门外。”左晋焕正色道,显然想起了之前风无痕的话,“他自幼都盼我成才,因此不遗余力地延请明师,到头来反倒是助长了我的逆反天性。如若不是殿下不厌其烦地提醒于我,这次进京别说是功名。恐怕麻烦就够我收拾的,因此即便只是礼数,父亲也一定会前来道谢。”

    风无痕知道左晋焕地一番说辞只不过是怕自己碍于阵营不便接待。

    对他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几分。权贵之间没有一定的立场,只有暂时地盟友。这一点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得教给这个年轻人才行,否则他将来必定宦途坎坷。

    这边刚刚送走左晋焕,风无痕马上派人去请了师京奇来,详细询问了有关郭汉谨和卢思芒的有关情形。这几年他地事务过于繁忙。因此居中联络的事情早就交给了这位可靠的幕僚,师京奇也果然不负重托,将一应书信往来料理得停当,从未出过什么纰漏。

    “绪昌,上次记得你提起过郭汉谨抱怨在甘肃日子难过?”风无痕关切地问道,“若是我没记错,他应该已经上任一年多了吧?”

    师京奇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敢情这位主儿想把自己的人手安插到四川去。“殿下说得没错,郭大人在那些富裕的地方为官多年。一朝去了西北,还真是不习惯。他地来信比卢大人可是要多上不少,虽然抱怨之词不多。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失落之意。”想起郭汉谨字里行间的无可奈何,他也不禁莞尔,想来那人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这有什么法子,他是获罪起复的人。还想寻一个肥缺自是不易,甘肃布政使虽是苦缺,但毕竟品级尚在,届时好生运作一番便可谋一个好差事。如今四川巡抚的位子空了下来,我思量着父皇可能属意现任布政使胡南景,毕竟那个地方安插一个新员很难弹压住局面。如此一来,布政使的位子就变成了香饽饽,幸好舅舅之前欠了我一份人情,应该能顺理成章地办成此事。胡南景并不属于贺萧两家,因此布政使之职与其让贺甫荣得了便宜,还不如让自己人占了这个位子。”

    “殿下想得实在是容易。”师京奇忍不住想打击一下这位殿下,有时候他还真是过于糊涂,“您就没想过萧大人早有属意的人选了么?”

    “舅舅就算有人选也不会提上来。”风无痕毫不在意地置之一笑,“这次他不得不吃了哑巴亏,泰慊同名义上怎么都是他的人,刚刚获罪就再把一个自己人提上来,母妃也会责怪他的短视,还不如送我做个人情。”

    师京奇这才想起瑜贵妃的用意,不由哑口无言。风无痕那次进宫把泰慊同地事情一交待,那位贵妃娘娘当下就冷了脸,若非一向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她恐怕就连德贵妃兰氏一起骂进去了。就是因为这位娘娘的缘故,风无痕才为绵英讨了个情,压下了萧家这边官员的情绪,否则就凭他这次地奏折,升官后也卖不了好。

    既然事情已经初步议定,风无痕便吩咐师京奇给远在甘肃的郭汉谨写信,中间隐晦地透露出自己对他另有安排。想起来郭汉谨和卢思芒这两个人起起落落,中间也费了不少艰险,所幸如今都已经起复,虽不能说前程似锦,但还是能帮上自己的忙。福建的宋峻闲如今已是被誉为能员,手底下原属萧家地三个人也在越罗两家的着意笼络下逐渐转到了自己这一边,算起来若是四川能经营得当,届时就能互相呼应,只希望不是白忙活一场吧。

    自己终于拥有一点点势力了,风无痕仰天长叹,心中却想起了当年的誓约。已经七年过去了,七年的时间足以淡忘很多东西,唯有那点内心深处的希望不曾消失。为了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中,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而唯一能补偿这一切的,也许就只有权势。饮鸩止渴,他不由想起了那句古话,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第二十二章 重逢

    皇帝还未对四川的事情做出最终决断,吏部就在请示了这位至尊之后,接连发出了数封公文,甘肃布政使郭汉谨和山东布政使闵致远就在公文上罗列的进京述职名单之中。相比郭汉谨的欣喜若狂,闵致远则是喜忧参半。当初以为攀上了四皇子就能有好日子过,想不到京城局势风云突变,风无候本就不是最得宠的皇子,如今地位和权势更是一落千丈。自己此番进京若能保住山东的位子已是天大的幸事,万一调一个苦缺那便是再寻门路都来不及了。

    因此,郭汉谨进京的途中是快马扬鞭,恨不得插翅飞到那里,原本要用去一个多月的路程,他仅仅用了二十三天便抵达了京城。虽然只是在甘肃为官一年多时间,但风无痕几乎是认不出他了,不仅头发干枯,人也仿佛瘦小了一半似的,面上已是留下了如同刀刻一般的皱纹。换了旁人,怎都不会相信此人几年前还是一副白净的模样。

    “汉卿,真是苦了你了。”风无痕情知郭汉谨一去吏部报到之后便先造访自己的府邸,心下也有些感触,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愧疚,“甘肃乃苦寒之地,因此布政使一职向来是乏人应征,本王若非迫不得已,也不会向皇上保奏,让你戴罪立功。所幸你为官谨慎,风评也相当不错,这次也许就能换一个差事了。“郭汉谨的身子已是有些哆嗦,尽管早知道事情如此,但经风无痕这么明确地说出来。他还是几乎难以自制。“殿下,若非您屡次相助,下官早就只能回乡务农了。大恩不言谢。请受下官一拜!“言罢就伏跪于地,深深俯首叩头。“汉卿!”风无痕想不到郭汉谨竟会突然作此姿态。心中一惊,慌忙将他扶了起来,“当年福建之事你是遭了池鱼之殃,那帮凶手本是冲着本王来的,谁料本王侥幸逃过一劫。却竟连累了你和纶伦。说起来你们俩也是替人受过,该是本王感谢你们才是。”风无痕略有些心痛地看着郭汉谨苍老的模样,“本想让你起复后寻一个好缺,但一来从头开始太过缓慢,二来你居官多年,再为一介小吏也不合适,本王这才向父皇荐了你地甘肃布政使。纶伦如今也是重新归了老本行,不过在淅江按察使任上却比你舒心得多。”

    郭汉谨含笑点头,这才和风无痕分宾主坐下,闲话起甘肃的风情来。他是获罪起复的人。初到那里也不甚顺心,幸亏风无痕早知会了西北大营地风无方,托他不时照应一下。那帮地方官员也皆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打探清楚这位布政使地底细后,顿时全丢了那幅难看的嘴脸,办事殷勤自不在话下。甚至还有不少人试图通过郭汉谨巴结上京城的萧家,毕竟甘肃的缺实在清苦。因此都想设法挪一挪位置。

    两人谈了好一阵子,郭汉谨方才明白如今京城的局势,脸色也随之凝重了下来。他和卢思芒本不是什么清官,在福建地时候地皮也刮得不少,不过自从投靠了这位七殿下后,银钱方面没了后顾之忧,事事也就以大局为重。若是换了从前,他定是将四川布政使的位子视作捞钱的大好机会,如今却是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

    “好了,汉卿,谋划的事情本王自会慢慢商议,至于你却要好生作一番打算才是。”风无痕见郭汉谨似乎有些疲惫,也就不欲多说,“四川的局面到时本王再和你细说,你紧赶着来京城也着实辛苦了,回去暂歇一晚,免得面圣时没了精神。”

    郭汉谨也实在倦到了极点,若非心头还有一点迫切的希望撑着,早就一头倒下睡去了。听得风无痕这句话,他也不再客气,恭恭敬敬地辞了出去。临出门时,他却正好碰见了陈令诚,这位正牌名的太医饶有兴味地瞧了郭汉谨好一阵子,这才开口道:“郭大人,老夫看你脸色晦暗,五脏六腑似乎都保养得不甚好,回去可得好生调养一阵子,否则到时日理万机可是撑不住的。”

    郭汉谨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心中却有一点窃喜,若非风无痕在陈令诚面前露过口风,他也不会遭人调笑。如此看来,那事情恐怕真能有七八分的希望。一股晕眩之感不停地冲击着本就疲累不堪地郭汉谨,因此他也顾不上再说什么客套话,拱手为礼后便匆匆离去。

    “这家伙的官瘾还是这么厉害!”陈令诚一进正厅便撂出这么一句话,“看来殿下真是没找错人,若是常人,放了甘肃那种地方,心中说不定会怀恨在心,如今看来,郭汉谨虽不是清官,却是一等一的能员。就看这一年多来他地头发都有些灰白的模样,可见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

    风无痕连连点头,显然认可了陈令诚的话,随即想到了另一件事,忙询问起其他几位进京述职地官员情况来。萧云朝此次完全是有备而上,事先就作好了相当的打算,因此爽快地答应了风无痕。若是不能将郭汉谨调到四川,也会设法为他转一任肥缺,因此风无痕也想从这些官员中挑出一个人选。为了防止冲击到过于强势的官吏,这个人必须要好下手才行。

    闵致远丝毫不觉自己已经成了别人谋划的对象,一路行来不紧不慢,看在那些随从眼里便颇有几分拖延时间的感觉。不过他也知道轻重,吏部的文书上写着令他七月二十日之前赶到京城,现在正值酷暑,只要能准时进京,路上多耽误几天便没什么打紧的。

    等到他前往吏部报到时,方才发现自己竟落在了最后一个,无论是甘肃布政使郭汉谨还是江苏布政使左凡琛,亦或是另两省的巡抚,全都比他到得早。吏部左侍郎米经复虽然仍是带着那一成不变的笑脸,言语中却是让他心惊胆战。

    “闵大人,这大热天的,路上怕是不好走吧?如今看来山东似乎太过偏远,闵大人这几年在那边却是受委屈了。”直到出了吏部衙门,米经复皮笑肉不笑的说辞仍在闵致远耳边响着。空穴来风必有因,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别人要拿他开刀的感觉,因此只得忐忑不安地朝风无候的府邸赶去。

    对于闵致远这个人,风无候虽然给了他很多机会,明面上却始终待他淡淡的。周严曾经问过这位皇子其中原由,风无候只是回答了一句话:“闵致远其人,贪婪却有智,可以用而不可信,只有给他一种疏离的感觉,内中却牢牢控制住他,才可能将其用在妙处而不伤自身。”

    此时此刻,风无候面对闵致远不安的脸色和试探,神情却轻松得很。“达方,本王看你是过于疑神疑鬼了,本王手下没有几个出色的官员,也就是你还算争气,一步步挣到了布政使的位子。平常考评,本王也向吏部打过招呼,他们不至于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萧家如今虽然势大,但还不至于把持朝政。地方大员调任或是升转,毕竟还需父皇点头,他们想要一手遮天的话是不可能的。”

    闵致远不停地点着头,心中的大石却始终没有放下。他知道这个主儿向来是举重若轻,自己在他眼中的分量如何,并不是“出色”两字就能够形容。这些天潢贵胄都是一个理儿,要用你的时候能将你捧到天上,但他们要是想废弃一枚棋子,那便如同天罗地网,根本没法逃避。

    “殿下所言极是,是下官多虑了。”闵致远的脸上挂着谦卑的笑意,“下官从山东来,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孝敬殿下的,都是一些土特产,还请殿下笑纳。”他偷眼觑了觑风无候的脸色,见主子微微点头后,这才起身吩咐早就候在厅外的几个下人将东西抬了上来。

    风无候瞥着下面的几个黑漆漆的大箱子,不置可否地努努嘴,也没出口问是什么东西。“达方,既然你如此有心,本王也就不客气了。”他随口唤了身边侍立的贴身长随,令他找人先把东西送到库房上,然后交由周严去处置。

    看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将东西抬了下去,风无候方才继续道:

    “你这次进京述职的事本王会替你盯着,不用过分操心。好歹本王还担着个亲王的名分,吏部也不会为这点小事拂了面子。你一路也辛苦了,尽管回去歇息就是,万事有本王担待。”言罢便端起了身旁的茶盏。

    闵致远见了这送客的意思,忙站起身来,又打叠了一堆逢迎话送出去,这才躬身告退。辞出门外时,他方才感觉自己的官服竟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数湿透了,想来开始在厅上便早已失仪。几个贴身奴仆见主子如此狼狈的模样,心下都诧异不已。

    直到上了官轿,闵致远才好生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尽管厅里摆放着众多冰盆,但这般言语交锋下来真是比打仗还累。谁说四皇子不学无术,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妄自揣测!天家子弟若是等闲,早就在夺嫡之争中败下阵来,只希望他能撑到最后,那说不定自己还能更进一步,毕竟冷门皇子身登大宝的经历也曾发生过。想到这里,他不禁眯起眼睛乐呵呵地暗笑起来。

第二十三章 灭口

    泰慊同被软禁在府中已经足足几个月了,尽管家中还是那些使惯的下人,但从他们躲闪的目光中,这位曾经在四川呼风唤雨的巡抚大人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末日将近的感觉。四川总督郝渊盛是个弥勒佛似的好好先生,等闲不插手民政,只是约束军营,时而配合一下西北军营的动向而已。正是因为如此,有萧云朝作为后援的他才是四川真正的土皇帝。

    若非那帐簿失踪,他也不会如此恐惧,只恨那个一向倚为臂助的师爷竟然在关键时刻携了东西外逃。他实在弄不明白,钱这东西是世间第一妙物,居然有人无动于衷?在他全力追缉之下,人是找了回来,可东西却再也没了踪影。直到今日,他还是无法确定帐簿是否已经流传了出去。

    泰慊同知道,自己还是太贪心了,萧家那边对自己一直都是倚重有加,自己也巴结得不错,换作旁人有这么一棵大树,又怎会另投他主?

    可是,他永远忘不了三皇子风无言那无处不在的劝说,什么萧家势大,自己只是锦上添花,是否存在都无关紧要:什么幼弟赢弱,不足以托付国事;什么贤王良臣,共理国事…就是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和无数的承诺之后,自己动摇了,秘密投向了这位号称“贤王”的殿下麾下,没有人知道,除了风无言自己。

    泰慊同茫然地曝晒在阳光下,丝毫未觉身上淌下的汗水。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时光倒转到几年之前。如果萧云朝不知道他脚踏两只船的内情,说不定还会拉他一把,但若是被发现了…他几乎无法想象那位国舅爷暴怒地神情。

    剧烈的阳光下。他已经觉得头晕目眩,但仍旧没有回房的意思。

    几个伺候已久地贴身长随靠上前来,想要将老爷搀扶回房,却被他一把挥了出去。“滚开!用不着你们多事,我自有分寸!”尽管已经卸下了官职,但泰慊同为官多年。余威尚在,几个长随只能行了一礼,讪讪地退了开去。

    倘若能逃过一死,流放边疆或是囚禁牢狱,自己何时才能看见这天府之国的阳光?泰慊同眯着眼睛看着湛蓝没有一丝云彩地天空,一股难以抗拒的晕眩感马上冲了过来,终究是老了。多年养尊处优的泰慊同从未在烈日下站这么久,他实在有些吃不消了,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

    本就在旁边伺候的几个下人连忙冲了上来,一把托住了老爷的身子。四人合力将泰慊同抬到了花厅地春凳上。一个机灵的小厮赶着从房中取出了西夷进贡的香水,小心翼翼地抹在老爷的太阳穴上。泰慊同终于醒转了过来,神色间却仍是一片茫然。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我要静一静。”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还是依着主子的意思,一个个蹑手蹑脚地退出了花厅。只余了泰慊同一人孤零零地躺在春凳上发呆。府里早就传说老爷是躲不过这一灾了,若非泰夫人刘氏大力压着,恐怕流言蜚语还要猛烈。即便如此,有着别样心思的人还是不少。毕竟,这要是查抄泰府,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就得全部造进册子,届时还不知发落到哪个主子手里。这些往日在府里过惯了好日子的下人怎会没有恐慌,若非门外有大队官兵看着,就算泰府给他们开了赎身文书也跑不出去,恐怕早就有人开溜了。

    即便如此,府里还是得有人出门采买,但出去的人身边总是跟着几个虎背熊腰地兵卒。本来总督郝渊盛衡量再三,派了几个人往府中送些时蔬肉食什么的,但泰慊同口味刁得很,厨子烹饪的东西稍有不合口味,便以绝食要挟。郝渊盛无奈之下,送菜之余,只能让泰府地厨子亲自出来采买专供泰慊同食用的菜蔬,不过护送的兵卒可是一点不含糊,全是身手敏捷的老手。

    厨子钱鬼提着菜篮,心不在焉地走在集市上,不时装模作样地挑拣着各色蔬菜肉食,他地心神早就放在了早几天的离奇遭遇上。那次,护送的兵卒不小心一个疏忽,让一个路人撞翻了整个菜篮,手忙脚乱地收拾完之后,回府却已经晚了。在准备午饭的时候,他从菜篮子里找到了一枚玉坠,不用细看,他便分辨出那是自己送给老婆的东西,当下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之所以被人称为钱鬼,就是因为他为人嗜钱如命,泰慊同正是花了大价钱,这才从纶远楼将他请到府中作厨子。所以他倒没有府中下人

    的顾虑,横竖没有签过卖身文书,到时泰慊同一倒台,他最多另谋高就而已。虽然爱钱,但对于家里的漂亮老婆,钱鬼还是相当体贴的,时不时买些新鲜饰物,这个玉坠也是其中之一,那种奇特的纹路和颜色被卖家吹嘘得天下独一无二,因此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有人在用妻子的安危威胁他,钱鬼不是笨蛋,马上就想到了这一点。然而,这种没根没底的事情说不得准,谁会相信他的鬼话,更何况他连一点确实消息都没有。就在第二天,他又在菜心中找到了一个耳环,那上面还铭刻着金匠的名字。钱拐于恐慌了,他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干什么。因此,他借故遣走了小伙房所有打下手的伙计,让他们到大伙房去操办府中其他人的饭食,自己则是单独在里边捣鼓。每次烹饪之前几乎是将所有材料翻了个底朝天,就怕出了什么纰漏。

    连着几天收到了不少老婆身上的饰品,他终于陷入了完全的噩梦之中。直到昨天,他在一块猪肉中找到了一个蜡丸,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条,说是要让他设法干一件大事。若是答应,许以千金酬劳,若是不答应,便要对他的老婆下毒手,到时连他一并除去。对方约定的暗号是只要钱鬼答应,今日便将束发的头巾换作蓝色。钱鬼思量再三,最终迫于性命的威胁和银钱的诱惑,还是只能咬牙戴着蓝头巾出了门。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帮兵卒也就只能注意是否有人和钱鬼交谈,别的也顾不上了。郝渊盛是个谨慎人,尽管知道钱够是个厨子,但还是吩咐部属分外留心,毕竟此案已是惊动了圣驾,到时连自己一起牵连进去便是得不偿失了。不过那些兵卒跟了那么多天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心下早就放松了,他们根本没有料到,有人已经通过钱鬼打起了泰慊同的主意。

    左顾右盼的钱鬼醒觉手肘被人捏了一下,转过头就看到一个毫不起眼的汉子和他擦身而过,菜篮子里也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心情紧张的他压根不敢看里头究竟是什么,脚下反而加快了步子,几乎是用跑的来到一个菜摊面前,随意抓起一把青中带红的辣椒,连声问道:“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几个兵卒起先见钱鬼步子加快,还以为他想溜,听了他后头的话,心情顿时又放松了下来,便靠在另一个菜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声。钱鬼见别人没有一丝怀疑,原本提起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也就顺着人群采买起需要的东西来,眼睛却还不停地四处扫视着起初的那个人。然而让他失望的是,直到重新跨入泰府,他还是没有发现可疑的踪影。

    门上的检查虽然细致,但也不可能将肉类若是蔬菜切开掰碎了,因此当然是一无所获。那些把守的兵丁也习惯了这种例行搜查,无非是装个场面,见没什么违禁的物事便挥手放行,倒让心怀鬼胎的钱鬼虚惊了一场。直到进了厨房,他才真正吁了一口气,连忙翻检起菜篮来。果然,他找到了不属于自己采买的东西,一块硕大无比的火腿。

    他小心翼翼地将东西翻转过来,左看右看却仍是看不出什么底细,马上省出名堂还是在里头。果然,用刀仔细试过之后,他谨慎地将火腿剖开,找到了一黑一白两个蜡丸。干过一回的他捏碎了白色蜡丸,再次找到了一张纸条。第一句明明白白地写着,让他将黑色蜡丸中的东西用水化开,然后加在泰慊同的食物中。

    钱鬼已经完全吓傻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落在手中的是这么一件要掉脑袋的差事。即便泰慊同已经革职,但毕竟是当过官的人,自己下手谋害于他,只要被人发现,那便是铁定难逃一死。尽管老婆的生命和银子的诱惑很大,但对于一向还算安分守己的他来说,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他翻来覆去地将那张简短的纸片又看了几遍,终于又看到下面还有另外一些注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明那黑色蜡丸中的东西只是会让泰慊同身体虚弱,绝对不会有任何迹象,而且决计查不出任何死因,他只要做完这一顿饭后不动声色便成。若是他敢泄漏出去,便杀了他的妻子,然后把他碎尸万段。看到这里,钱拐于打定了主意,横竖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还是干一回好了,否则也是一个死字,再说还有那不菲的酬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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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不甘平凡的贫家少年,渴望能脱离平庸,成为人上之人,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之手,他成为了那个原本体弱多病的天潢贵胄。 然而,高位上的殊死争夺,使得权力下的亲情显得无比淡漠,一次次起落,终于换来了冰冷而炙热的御座。 当有一日高居九五之尊时,他终于幡然醒悟,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他将付出一生的束缚。凌云志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凌云志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凌云志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