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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凌云志异txt下载     凌云志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中秋

    “只要明方真人记住就行了。”风无痕仰头望着星空,淡淡地说,“进行顺利的话,那位道长应该会向父皇提出缺了一位皇子,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露面,如果真不行,那也是天意使然,现在就那么猴急,岂不让人生疑?”

    喝着红如亲手沏的茶,陈令诚对这位七皇子的转变感慨万千,这个不久前还只会喝药的殿下,终于知道怎么在宫里生存了。看了一眼旁边的红如,他的眼中透出赞许,能有现在的局面,红如真是功不可没啊!

    八月十五的夜晚很快来临了,这天的月色格外好,天上连一丝浮云也没有。一轮完美无缺的皓月挂在天空,仿佛明灯一样照耀着热闹的御花园。无数盏巧匠所制的琉璃宫灯闪烁着,抢去了明月的几分光芒;无数的桌椅上摆满了美酒佳肴,看得人眼花缭乱;无数的彩衣宫女穿梭其中,帝王之家的华贵风采,真是展现得淋漓尽致。在这个喜庆的一天里,嫔妃无不打扮得花枝招展,平日舍不得戴的御赐首饰,还有那最名贵的衣裳,极品的胭脂花粉,所有的解数都使了出来。难得聚在一起的这些贵妇们为了一个坐次,一个顺序争得满面通红,谁都想坐在最靠近皇帝的位置,谁都想第一个向皇上道贺。负责此次宴会的六宫副都太监石六顺几乎是忙了个昏天黑地,却还是没法让每位娘娘满意。

    至于皇子们却根据年龄分了好几堆。只有十岁的十一皇子自然是紧跟在瑜贵妃后面,至于十二皇子由于母亲在生育他时难产而死,五岁的他只能和乳娘在一起,馋涎欲滴地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其他两位最有希望问鼎大宝的三皇子风无言和五皇子风无照此时却如同最好的朋友一般在赏玩着一株桂树,言谈中只字不提有关今天的话题。二皇子风无论和六皇子风无清正在讨论着最近流行的一本诗集,说得唾沫星子四溅也浑然不觉。四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则在一堆悄悄讨论着女乐,为了谁家的戏班子最好而争得满面通红。不知道的人还会认为这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宫廷夜游图,谁也不觉得少了一个人。

    突然,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报道:“皇上已经起驾了,请各位娘娘,各位殿下稍作准备。”说完一个叩首,就又急匆匆地原路返回。御花园里顿时炸开了锅。这次六宫的嫔妃都得以侍宴,各宫的太监宫女除去值夜的一班人外,竟有一多半陪着自己的主子到了御花园,而皇子的从人也同样不少,虽然御花园的地方宽敞,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总是不自在,因此有分跟在主子后面的也就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太监和宫女而已,其他人也只能在园外等候着主子可能的差使,兴许皇上一时高兴,还会散出点什么菜肴来给这些辛苦人。

    “皇上驾到!”当值的太监一声高喊,御花园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按班次跪在地上迎接。皇帝的肩舆抬进了御花园,三声静鞭之后,只见皇帝缓缓步入,偷眼瞧去的众人无不看见了皇帝身后一脸肃然的明方真人,心中无不咯噔一下,看来皇帝这次是来真的了。

    皇帝朝地上跪着的众人扫去,只见男左女右,排列得整整齐齐。东面以皇后贺氏为首,以下是瑜贵妃萧氏、德贵妃兰氏、韵贵妃马氏、容妃周氏、娴妃赵氏,一些未生育过皇子的嫔妃也跪在后面,二皇子的生母淳贵人也夹杂在众人之中,她出身微贱,以一个宫女之身得蒙圣宠,虽然诞下二皇子,却仍然不受重视。西边则不是以皇子的年龄排序,五皇子风无照由于母亲的尊贵身份,自然而然地排在首位,后面的则是三皇子和十一皇子,而接下来的才是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和趴在地上不安分的十二皇子。

    接触到皇帝的目光,众人不禁都伏低了身子,齐声道:“恭请皇上圣安!”

    “都免了吧,今天是家宴,虽然公主们都没来,人还不够齐全,但也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家索性免了这些虚礼,好好叙叙情才是。”皇帝笑呵呵地招呼道,看得出来,今天的皇帝显得格外高兴,众人也就跟着起身,找了各自的位置坐下。可是,身后明方真人的一句话却让皇帝的神色阴沉了下来。

    “皇上,皇子们似乎没有来齐?”明方真人在人群中扫了几遍,却始终没有看见那天的皇子,虽然知道假扮小方子时一定改了妆,但气息也找不到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因此不免有些疑惑。

    “唉,朕也不瞒道长,七皇子风无痕确实没来,这个孩子身子一向不好,这种宴会很少参加的。”皇帝摇摇头,仿佛想把这些不愉快全部赶走。

    “皇上,恕贫道直言,如果皇子们没有到齐,那恐怕推算的结果作不得准,天命这种事太过玄奇,皇上还是差人传召七殿下为好。”明方真人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记挂那个少年。

    皇帝只犹豫了一下,就随手招来一个太监,低头吩咐了几句,这才打发他走了。“就依道长吧,唉,希望今天能有所结果!”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汪海伺候这位万乘之尊也已经有七个年头了,宴会上没有七皇子参加是常有的,这样郑重其事地差人去请,还是第一次。由于皇帝特别吩咐了要快,多了个心眼的他在征得了石六顺的同意后,让四个小太监准备了肩舆,要是七皇子无法行走,那就能派得上用场了。

    与热闹的御花园相比,风华宫显得格外冷清。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无精打采地站立着,这在别的宫里是绝对无法看到的,汪海随便扯住一个小太监,连声问道:“七殿下能起身吗?皇上急召,快让殿下换衣服准备着,肩舆已经候在外面了!”

    那个小太监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愣在那里,什么反应都没有。焦急的汪海一把推开他,径直向前冲去。一个红色的倩影突然挡在他面前,“谁敢擅闯皇子寝宫,难道一点规矩都不懂吗?”挡路的自然是红如,早有准备的她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现在只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汪海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辛辛苦苦赶到这里,居然遇上了这样不懂事的奴才,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兵,他在心里暗暗诅咒道。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奴才怎敢擅闯皇子寝宫?皇上急召七殿下去御花园参宴,请姑娘赶紧禀报一声,免得皇上久等,迟了你我都吃罪不起!”后面的话却带了几分恐吓的意味。

    红如装作一幅极为惊诧的样子,不仅让开了路,还高声叫道:“皇上急召殿下,快给殿下更衣!”边说边往里走。等跟在后面的汪海走到风无痕面前时,几位宫女正手忙脚乱地服侍这位皇子更衣,匆忙之间,一套正式的皇子服饰费了不少时间才穿戴好,急得汪海直跺脚。等风无痕上了肩舆,已经过了一顿饭功夫,汪海一声令下,四个小太监扛起风无痕就开始飞奔,谁也不希望为了这件事受责。红如一着急,连忙唤了两个小太监,严令他们一定要跟上主子,没等他们奔出两步,又把他们叫了回来,自己匆匆进宫里取出一个卷轴交给两人,这才不放心地站在殿门口踱起步来。

第十五章 献礼

    风无痕的出现让宴会有了一些骚动,皇帝把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七皇子召到这里来,难道说真的所有皇子都有问鼎至尊的希望?这令起先还有些怀疑的另几位皇子都有些兴奋,嫔妃们也开始议论起来。

    瑜贵妃脸上仍然是那种平淡的笑意,她才不会以为皇帝突然关心起这个病歪歪的儿子,不管从什么地方看,无惜都比无痕要优秀得多。不过,从无痕的脸色看,那位陈太医确实有些本事,除了苍白一些外,身子也没有以前的孱弱。这样的人才,一定要想办法放到自己身边来才是,她打定了主意。

    皇后贺氏虽然在和身旁的德贵妃谈笑,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风无痕,那种刺骨的凉意连德贵妃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在宫里呆了不少时间的嫔妃都知道皇后和瑜贵妃之间的不和,甚至连当年风无痕的病也有许多种说法,当然,贺氏在安胎药中下毒这种说法是最流行的。宫里的太监宫女中,至今仍然流传着当年的这桩公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无痕,坐到朕身边来吧。”皇帝心念一动,突然开口道。不知怎么的,今天的风无痕,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仿佛让他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于是说出了这句奇怪的话。

    刚才还喧闹不已的御花园瞬间变得安静无比,所有人的眼光顿时集中到风无痕身上,大家都在猜测着皇帝的用意。风无痕缓缓走到父皇身边,看着这个威严的老者,他的心中有一点熟悉,然而更多的却是陌生。

    “大家愣着干什么,今天是中秋佳节,好不容易有个团聚的机会,今日所有年满十岁的皇子,都可以饮酒,各位爱妃也随意,如此月色,辜负了岂不可惜!”皇帝边说边往示意身旁的大太监费任往杯中斟酒,却在风无痕的杯中斟满了另一种颜色鲜红的美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无痕,朕知道你身体不好,不能多饮,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虽然没有夜光杯陪衬,但饮起来却没有中原烈酒的醇烈,正适合你饮用。”皇帝边说边把一只水晶杯递给了风无痕。从未品尝过酒的风无痕一口下肚,只觉齿颊留香,甘美异常,但喉咙却感到一阵火烧似的,不禁咳嗽起来。

    三皇子风无言嫉妒地看着自己的七弟,心里虽然考虑着父皇此举的意义,口中却附和着笑道:“七弟真是有福啊,葡萄美酒在我朝虽不如前朝那样珍贵,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喝到的。前朝《南部新书》丙卷记载:‘太宗破高昌,收马乳葡萄种于苑,并得酒法,仍自损益之,造酒成绿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长安始识其味也。’不过我中原人酿造的酒始终不如那些夷人所制,因此像这样上好的美酒可不多见,呵呵!”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再加上引经据典,风无言成功地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了酒上,然而,投注在风无痕身上的目光却变得更复杂起来。

    “三哥真是饱览众家之书啊!”风无痕感到一阵不妙,要是因为父皇这不知何意的举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就糟糕了,“不过,我确实不胜酒力,葡萄美酒再好,恐怕也与我无缘。倒是要辜负父皇的美意了。”风无痕苦笑地看着杯中还剩大半的美酒,脸上一幅无可奈何的神色。

    包括几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嫔妃在内,许多人心中一动,这语带双关的话听在耳中,似乎是表白什么。皇帝今天突然召见风无痕的举动,原本让很多人心生疑虑,但风无痕的言行似乎看不出一点奇怪的痕迹,倒把那些有心人弄糊涂了。

    皇帝的脸上却没有不高兴的样子,风无痕勉为其难地喝下刚才那口酒,这个举动就已经让他很是欣喜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个儿子的病情大有起色,不过饮酒还是不相宜的,但他根本没有犹豫就喝了自己递给他的那杯葡萄酒,可见这个儿子虽然没时间读书,“君有授,臣不敢辞”的道理还是懂的,看来只要稍加调教,又是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今儿个是家宴,所以大家不必拘束,都随意!对了,四皇儿,听说你今天晚上要出一个节目,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了,给大家看看吧。”皇帝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眼睛却盯向了四皇子风无候。

    风无候笑嘻嘻地离座而起,手上捧着一个酒杯,走到皇帝席前跪下道:“父皇,中秋佳节,不可无歌舞助兴,儿臣府中有一班女乐,远胜宫中乐府。虽然父皇平日并不喜听丝竹管弦,但今日良辰美景在此,儿臣斗胆,趁此机会请父皇一赏,并恭祝父皇身体康健!”这番话说得妥帖至极,众位皇子和嫔妃心中有数,这个一向沉迷于女色玩乐的四皇子能说出这些话,府中谋士教的可能居多,虽然不满他抢了头彩,众人还是跟着跪下举起了酒杯,“恭祝父皇(皇上)身体康健!”

    风无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吓着了,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的位置尴尬万分,侧坐在皇帝身边的他如果还不动的话,等于受了下面的人一礼,要是传出去还不知会被渲染成什么。想到这里,他慌忙离座,退后三步,这才跪倒在地,手里当然也捧着那还有大半杯的葡萄酒。

    举目四望,皇帝的脸上洋溢着非凡的神采,“好,朕满饮此杯!”示意众人起身后,皇帝又转向了风无候,“无候,朕知道你一向喜欢女乐,不过须知一切均需有度,今日乃是过节,你的好意朕就接受了,以后不可随意如此,知道么?”

    风无候满口应承,心里却想,等会你就知道什么是天魔乱舞了。低头对身旁的太监吩咐了一句,他击掌三下,一阵乐声顿时传了出来。

    南都石黛扫晴山。衣薄耐朝寒。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

    而今丽日明如洗,南陌暖雕鞍。旧赏园林,喜无风雨,春鸟报平安。

    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

    而今丽日明金屋,*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一群女子且歌且舞地行来,唱得正是周邦彦的《少年游》,虽然词调并没有什么特别喜庆的气息,相反还有几分幽怨,但从数十位佳人口中吐出,却是别有风情。连皇帝正在夹菜的手也停住了,宫中的乐府固然不错,但确实如风无候所说,和他蓄养的这些女乐相比,就显得陈腐许多了。

    乐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如水银泻地般无处不在,不一会儿就充斥了人们的每一处感官。歌姬们那轻飘飘的罗袖不经意地甩向每一个角落,眉宇间时而泛起喜色,时而浮上忧容,让每一个男人都想把她们拉入怀中,肆意怜惜。每一个歌姬都只是淡施粉黛,轻描娥眉,但她们合在一起,风韵却丝毫不输在场的任何一位贵妇。唱得柔美,舞得轻盈,端的是天魔乱舞,颠倒迷醉。

    风无痕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在那种贫贱的民家生活了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令人心醉神驰的场面,手中的筷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此时的人们都集中在场中的女乐身上,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失态。

    一曲终了,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女人们大多用嫉妒的眼光看着这些身份低贱,却拥有她们失去青春的歌姬,浓浓的敌意显露无疑。男人们则还在小声议论刚才的一幕,好事的甚至已经在和四皇子风无候商量什么时候再去一赏风情,总而言之,四皇子这次大出了一次风头。谁也没有注意到,明方真人的眉头始终紧锁着。

第十六章 画像

    “无候,你府里的这些歌姬确实有几分本事,但女色不可过于沉迷,知道了么?”缓过神来的皇帝又恢复了他身为威严的父亲的本能,刚才观看乐舞时的迷醉早就从他脸上消失了,“对于你的弹颏朕已经压下很多回了,身为皇子,你也要注意些才是。”

    风无候低下头,口中称道:“多谢父皇教诲,儿臣今后一定用心读书,不会把精神浪费在女色身上。”话虽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却全然不是那种恭顺,眸子里间或闪现出寒光,他的心里正在暗暗诅咒着父亲的装模作样,明明刚才还看得目瞪口呆,现在却一幅道学的样子教训自己。

    “父皇,儿臣也有一物献上,”风无言心底里不屑四弟刚才的卖弄,他离座起身,手中捧着一本奏折,缓步行到御座跟前,“奏折中所记乃儿臣这几月以来访得的一些良才,俱有大贤,于国于社稷均大有裨益,借此中秋良机禀奏,愿父皇江山永固,太平万年!”言罢呈上手中的折子。

    虽说皇帝明言今晚不议国事,但风无言突如其来的这一招却正对了皇帝脾胃,着实让其他皇子措手不及,只能在一旁嫉妒不已。“好,三皇儿不愧为贤王,百官没有看错人!如此心系社稷,笼天下之才,诸位皇儿应该好好学学才是!”皇帝大悦,炯炯有神的眼睛环视诸人,在这个时候,他不再像一个父亲,而是帝王。

    心中不满的诸皇子只能应是,但心中早把破坏了今晚氛围的风无言骂了个遍,就连风无言的母亲德贵妃也在暗怪自己的儿子不该在这种时候多事,总而言之,风无言虽然在皇帝面前出了风头,但在这些人心中,他献宝似的举动还比不上刚才风无候的歌姬,只是一个哗众取宠得更巧妙而已。

    接下来就是千篇一律的向皇帝敬献中秋之礼,本来这并非必要,但既然这次皇帝如此大张旗鼓地办了这中秋盛宴,诸皇子心里一琢磨,自然礼物就少不了。风无痕听着一样又一样的珍稀玩意,几乎昏昏欲睡,突然,他一个激灵,别人都送了父皇礼物,那自己怎么办,还不是很懂宫中人情世故的他压根就没想到礼物这一节。心里不住责怪着以前那个自己的不领世面,风无痕不得不想着自己这种不随大流的后果,要是父皇认为自己不近人情就糟了。

    “殿下,殿下!”身后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呼唤声,风无痕扭头一瞧,原来是自己宫中的两个小太监,名字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们混在皇帝身后的一群伺候人中,正拼命地向自己招手。瞅了父皇一眼,他悄悄离座,径直走到两人跟前,皱着眉头问道:“谁叫你们来的?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如果惊动了父皇怎么办?”

    “殿下,”那个身材稍瘦的太监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看得出来,他也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红如姑娘吩咐奴才两人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殿下,她还让带来了这个。”说完,他就把手中的卷轴递了上去,神色还是惴惴然的。

    风无痕满脸疑惑地接过了卷轴,打开一看,不禁大惊,这幅画是月前他无意中翻检书房时发现的,无论笔法或是意境,都显得幼稚浅薄,任何习画入门之人,也不会有此涂鸦之作,显然当时的风无痕也只是意之所起,随意涂抹几笔而已。红如特地让两人带这个前来,到底有何用意呢?正在思量间,突听一声公鸭嗓大喊道:“七殿下为皇上献礼祈福!”

    风无痕顿感大势不妙,此时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他趋前几步,双膝跪下高捧画轴,恭声禀道:“儿臣愧无稀有之物献于父皇,只能以自绘画作一幅敬献,虽乃下乘之作,却是儿臣的一片心意。”言罢奉上了那卷拙劣不堪的画轴。

    皇帝在点到风无痕之名时就暗骂那个太监糊涂,明知风无痕是自己中途召来,根本没有任何准备还居然让他献礼,这不是逼这个儿子出丑吗?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常年缠mian于病榻的儿子会以画为礼,虽然坦言只是劣作,但有这份心意也就够了。接过身旁的太监递来的画轴,展开一看,皇帝也愣住了,这竟是自己的画像,虽然笔法相当稚嫩,但可以看出,下笔之人还是花了功夫的,神态间的那帝王气势深得他的心意,再一看落款上并无印章,却只有四个字——“倦懒沉香,偶有所得,无痕恭作”。“好,好!”皇帝的眼中似乎有些水色,“难得你抱病绘了此图,画作虽劣,但朕很欣慰你有这份心意。这么着,朕也不知该赏你什么,你自己开口吧,只要父皇能做到的,都答应你!”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厚赐,风无言刚才敬献的《良才录》也没有得到皇帝如此的赞赏,而诸皇子敬献的其他礼物就更不用提了,顿时,所有的眼光都充满嫉妒地集中到风无痕的身上,大家都想知道这个孱弱的皇子究竟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风无痕勉强平息了一下自己狂喜的心情,这才开口道:“父皇的厚赐,儿臣愧不敢当。长年以来,儿臣卧病在床,无法承欢于膝下,已是为人子的不孝,又怎敢当父皇的夸奖?”这几句话说得下面的一多半人脸色稍霁,但对皇帝知之甚深的皇后和瑜贵妃却暗道不好,以皇帝的个性,今天既然如此高兴,一定会按前言赏赐风无痕。

    果然,皇帝摇摇头道:“身子不好不是你的错,朕一直忙于国事,疏于理会你的事情,未曾料想没有师傅好好教导的你还念念不忘父亲。朕言既出,即为圣旨,无痕,说吧,你想要什么?”

    风无痕假装思索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眉宇间满是坚毅:“父皇,儿臣常年病居宫中,手无缚鸡之力,只不过是徒耗钱粮,父皇如能恩准儿臣可出宫走动,这病或许还有几分痊愈的希望。”说着不禁泪水涟涟,“父皇,儿臣知道这个要求不合礼制,但求父皇看在儿臣的病体份上,恩准儿臣的不情之请。”言罢深深地伏下身去。

    所有人不禁沉默了,谁都没想到风无痕竟会这么利用皇帝最珍贵的赏赐,连一向心机深沉的三皇子和五皇子也有所触动,他们很早就由皇帝赐下了府邸居住在宫外,想起一个成天只能仰望头顶的病人那种绝望,也觉得有几分心悸。就在此时,一个阴森的声音提出了反对:“皇上,臣妾以为不妥,七皇子尚未成年,如果在宫外遭遇什么不幸,势必兴师动众,若是为了他的安全而指派大量人手则又会有扰民之嫌。何况宫中尚属广阔,七皇子生母又长居宫中,应不会感到寂寞才是。”反对的正是皇后贺氏,她对风无痕天生的厌憎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这个少年希望得到的一切,而她最后一句话恰恰触痛了瑜贵妃最忌讳的事情。

    “皇上,臣妾不敢苟同皇后娘娘的话。”瑜贵妃丝毫不理会皇后仇恨的目光,“无痕的病情在宫外散散心也许会好些,况且除了无痕,臣妾还有无惜这个孩子,他年纪尚幼,根本离不开臣妾这个母亲,所以无痕在宫中寂寞也是难免。恳请皇上恩准他的请求。”瑜贵妃盈盈拜下,脸上一片得意之色。

    风无痕只觉得心中一痛,没有什么比在这大庭广众下听到母亲如此说辞更加令人伤心的,她毫不讳言对于无惜的偏爱,自己的提议想必让她无比高兴吧!正在想着,耳边响起了父皇威严的声音:“如果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无法满足,那么,朕还如何作一个父亲。无痕,虽然你今年只有十三岁,还未到开府的年纪,但朕特赐你一座府邸以作今后至宫外的暂居之所,另赐你一批护卫宫女以备不时之需。每月你可随意出宫七天,朕将在御前侍卫中遴选出八人贴身保护,此八人就归你所属,你该满意了吧?”

第十七章 无奈

    皇帝一开口就是这样的殊遇,虽然嫉妒,但诸皇子瞅着风无痕单薄的身体,心里都在恶毒地算着他的死期,因此反对的声音都消失了。皇后贺氏的脸色异常难看,她死死地盯着低头谢恩不已的风无痕,仿佛要把他生吞下去。连德贵妃也骇得悄悄挪动了一下身子,免得沾染了皇后那凌厉的怒气。

    风无痕就没有考虑那么多了,这飞来的意外之喜让他无法掩饰那种激动,脸色也变得有些潮红。这种情绪连皇帝也被感染了,真是个天真的孩子啊,他忍不住在心中感叹。看着这个久未谋面的儿子,他的心中泛起了一阵温情,只要一点点关爱就这样兴奋,稍加调教,无痕将会比其他儿子更敬畏他这个父亲,皇帝瞟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明方真人,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筵会的后半段和前面相比,可以说是平淡无奇的,诸皇子和嫔妃各自说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席间的气氛便有些懒洋洋的,皇帝也觉得无趣。好容易挨到结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言未发的明方真人身上,期待他说点什么,但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位道长仍然是一脸的沉静,他们只能带着一肚子牢骚地离开了。今天最大的赢家无疑是风无痕,而他们这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皇子,只不过是陪衬而已,这个体悟让他们格外不满。

    回到勤政殿后,皇帝挥手摒退了众人,空旷的殿中顿时只剩下了他和明方真人两个。“真人,今天你见到了朕所有的儿子,观感如何?”皇帝的眼中神光乍现,他再也不是那个慈祥的父亲,如果明方真人说某个儿子有可能叛逆,此时的他恐怕会立刻下旨将其处死。

    “皇上是否想听实话?”明方真人站在阴影中,皇帝无法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朕千里迢迢请您过来,就是想知道确切的答复。”皇帝叹了口气,“您说吧,朕有这个准备。”

    “那么贫道就坦言好了,”明方真人显得十分疲惫,“在皇上的十位皇子之中,个个都野心不凡,若是再有外力相助,具有九五天命的超过半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击中了刚才还颇为镇定的皇帝,他伸手扶住桌子,勉强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才发问道:“真人,您确定没有看错,可他们现在虽然还在暗中争斗,但不至于闹出多大的祸事吧!”

    “自古祸出萧墙之内。”明方真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皇上,贫道只是据实而言,十位皇子中,除了七皇子确实不为天命所钟爱之外,其余的都有九五之像,虽然异像的强弱不一,但他们都有一争天下的雄心,这是不会错的。”

    “无痕,只有无痕不可能为帝吗?”皇帝喃喃自语地说,“也是,他的身子一直不好,没有那份心也是很自然的。可是,其他人暂且不提,朕的二皇子出身微贱,绝无继承大统的可能,您会不会看错了?”

    “二殿下为人隐忍不发,这光从他的面相就能看出来,皇上既然如此说他,平日一定不甚重视。就凭这一点,贫道就可断言他必定满腹怨恨,那么,他觊觎大宝之位也就不奇怪了。”

    “真人,朕并不懂所谓的天象,但难道只要有心于大宝的人就能受到天命的眷顾?如此以来,那古往今来的乱臣贼子难道也是应运而生吗?”皇帝的脸色异常难看,这个可能让他的心沉向了无底深渊。

    “有因必有果,皇上,事实确实如此,只是普通人并不知道罢了。”明方真人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毫不退让,“所以,您找贫道推算皇子的命数,也将带来无穷的后患,因为从此,他们恐怕就不仅是您的儿子而已。唉,帝王之家无父子,一切大事就要靠皇上决断了。”

    皇帝在大殿中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突如其来的这个消息让他的心神再也无法安宁,难道要放任自己的骨血自相残杀吗?老天,你为什么要给朕这么多逆子!看着殿内的明方真人,他只觉得自己无比愚蠢,如果不知道这些,那自己仍然可以不时用慈父的态度对待这些孩子,但现在,已经永远不可能了。

    他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阴冷,既然事已至此,那就随他们去吧!“真人,想必您来之前已经把一切都算好了,那么,虽然朕不是第一个将继统之事委于方外之人的皇帝,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您能否告诉朕,到底谁是最适合大统的皇子?”

    明方真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皇上,请恕贫道直言,没有争斗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确定那个赢家。原本按照相格来看,可以从众多的皇子之中挑选出最适合的继承人,但皇上的诸位皇子身上仿佛有一层看不透的屏障。贫道自幼习命数之理以来还未见过如此异像,因此无能为力。”明方真人的心里,如电光火石一般掠过不久之前的那一幕星象,不由打了个寒战,天理之术,人力莫得穷极啊!

    “那么道长,朕不得不委屈您常居宫中了,朕必须得防备着这些逆子。”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方真人,“就算现在不能知道谁是朕的继承者,想必以道长的神通,不久的将来一定能够推算出来。”

    明方真人沉默半晌,他心知肚明,皇帝的这番言语已经是颇为客气了,自己如果不答应,恐怕杀身之祸就在顷刻之间。虽然自己离大道不过一步之遥,可是,只要有那样东西在……因此,万一出现一个暴君,将没有任何人可以节制。正因为如此,他们这些方外之士也一直关注着外界,整个修道界只能传下了这样一个规矩,不得违抗凌云的君王,想到这里,明方真人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那几个年幼的弟子,心中不禁一痛。

    “就依皇上之言吧,不过,贫道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明方真人平静地说,“作为唯一的辅臣之才,七殿下似乎至今没有一个好的师傅,因此贫道希望能够教导这个孩子。”

    皇帝不禁大喜,他怎么也没想到明方真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在他看来,即使风无痕的确可以信任,那孱弱的身体却是一个最大的障碍,现在能够得此助力,那自己就可以放心了。然而突然间,他的心中又闪过一丝疑惑,明方真人对风无痕如此另眼相看,内中是否还有其他的缘由?他又自失地洒然一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向不为瑜贵妃所喜的风无痕,背后可以说没有任何势力,那么,正是自己栽培他的好时机了。

    “那么就劳烦道长了。”皇帝郑重其事地向明方真人一躬身,“一切就委于天意吧!

第十八章 谋划

    风华宫的诸人并不知道勤政殿中发生的一切,此时,他们都沉浸在一片快乐的情绪中,皇帝骤然之间颁下如此重的恩赏,这是否意味着七皇子开始要得势了?这个体悟让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格外卖力,平日的懒散消失殆尽。

    “红如,你说父皇的这道旨意会让其他皇子如何看?”风无痕早已从先前的兴奋中抽离了出来,眉宇间反而有些忧郁,“我并不想因为这些不可靠的恩宠成为众矢之的。”

    “殿下,现在担心这些也没用。”红如小心翼翼地端过一杯茶,“这是皇上刚刚遣人送来的水晶琉璃杯,还有这刚刚贡来的黄山毛峰,奴婢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沏了这杯好茶,您闻闻,这香气淡淡的,却很平和,有一种恬静之感。再看这晶亮透明的水晶杯,里面的茶叶一清二楚,浮沉之间,令人心有所感,殿下不妨尝尝看。”

    风无痕接过杯子,感觉到红如仿佛是话中有话,轻轻尝了一口,确实没有那种凝而不散的香气和醇厚的感觉。沉吟片刻,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你是说我虽然骤得恩赏,却由于一向的与世无争,再加上谁都能看到我的一举一动,因此不会过于遭人嫉恨?”

    “殿下不妨作这秋茶,平淡而滋味无穷。春茶的醇烈,久了也会令人生厌,而夏茶滋味苦涩,容易让人敬而远之。”红如的脸上满是狡黠的笑意。

    “你这鬼灵精的丫头!”两人耳边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正是陈令诚,“以茶喻人,殿下平日真是宠坏了你,居然这么没规矩。”

    红如娇嗔地瞪了陈令诚一眼,不满道:“爹,您就知道打趣人家,也不给殿下出出主意!”说完急匆匆地往偏殿走去,不一会儿功夫,手上就又捧了一个茶盏,往陈令诚旁边的几上一放,赌气般的一声不吭。

    “有你这个女军师在,还要我这个半吊子谋士干什么?”陈令诚不禁一笑,觑了觑风无痕的脸色,他这才又开口道,“看来殿下的病确实没什么大碍了,今晚在御花园吹了这么久的风,还喝了酒,竟然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放在从前,老夫真是想都不敢想。”说着他又陷入了沉思,那次诊脉的过程他至今仍然耿耿于怀。

    “你们俩现在别拌嘴,”风无痕不由莞尔,转而又脸色一整,“当务之急是散布些不轻不重的流言,让我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们知道我并没有和他们争斗的野心,这件事情我看就让那个小方子办,他很是伶俐,如果这次差使办的好,红如,你想个办法抬举他一下,过了这段风头,再把他弄到我宫里来,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不行,也该添一个帮手了。”

    红如面露喜色,看来主子真的开了窍了,那个小方子老是在她耳边唠叨想换个好差使,奈何自己没有得到首肯,只能敷衍他一下,想来也怪对不起这个干弟弟的,现在可好,主子终于张了口。“奴婢立刻就想法子通知小方子,一定让他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帖帖的。”红如偏身一福,径直出去了。

    风无痕和陈令诚相视一笑,各自品起茗来,殿中顿时一片宁静。

    一大清早地起来,小方子格外兴奋,昨夜干姐姐和他说的话让他一夜都几乎没睡着,自己一个小小的杂役太监竟然能攀上七殿下,真是祖上积德了。不过那个主儿吩咐的差使并不轻松,要不动声色地散布流言,事后万一有人追查还不能套到自己头上,让他想破了脑袋。不过小方子别的不行,歪主意却是不少,一夜下来,倒是想了个法子。

    刚走出门,他就发现一个蓝衣太监挡在门口,心中顿时一紧。再仔细一看,赫然是和他同期进宫的李来喜。“小方子,你小子厉害啊,上次说得好好的请吃酒,居然躲了这么多天都不见人影,好大的架子!”李来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不瞧瞧,我来喜在宫里是什么人物,别人想请吃酒我还不一定赏脸呢,想不到你小子竟然就这么打发我,怎么,看不起我这个在德娘娘宫里当差的哥们是不是?”

    小方子心中犯起了嘀咕,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请这个瘟神喝酒?不说别的,就说这个李来喜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德行,自己就恨不得躲远远的,哪会主动请他喝酒。突然,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不禁浑身冒出了冷汗,一定是了,一定是那天干姐姐派人冒充自己去勤政殿送饭那次碰上了这个瘟神。幸好那个人还算机灵,小方子擦拭着头上的汗珠,一反常态赔着笑脸迎了上去,“李哥您这是什么话,我平日不懂事,难道连李哥的虎威也敢冒犯么?就算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啊!”他伸出手,装腔作势地帮李来喜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不是忙么,所以也就忘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原谅我这回!”说完又是躬身赔罪又是一堆好话。

    李来喜听着小方子一摞摞的逢迎话,不耐烦地一挥手,“谁有空和你计较这么多,你明着说吧,这顿酒你认也是不认?得空了我还得到主子那里当差,你可别让我白来一趟!”

    小方子眼珠子一转,心中顿时打定了注意,找人不如撞人,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正好可以作个传声筒。听说这李来喜最爱喝酒,喝醉了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到时灌醉了之后让他传些谣言出去,可比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杂役去胡说容易多了。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李哥说哪里话,一起进宫的那些兄弟,就数您最得意了,我巴结还来不及,哪敢怠慢贵客?您说吧,上哪,今天的酒我一定请!”

    “好!算你痛快!”李来喜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这么着,你李哥也不坑你,城东新开了个太白居,里面的酒听说不错,就在那喝,怎么样?”

    “可,我没差使,不得随便出宫啊!”小方子虽然心中一喜,脸上却装出了为难的样子,“您李哥的面子大,自然可以出宫转转,可我要被抓住,轻则一顿板子,重则连脑袋也保不住,到时谁来救我?”

    “就你小子胆小!”李来喜啐了一口,“凡事有你李哥罩着呢,没事,你就瞧瞧你李哥的能耐吧!”说完努努嘴,示意小方子跟在后面。

    大概是常出宫的缘故,再加上李来喜又拿着绣宁宫的腰牌,东华门的侍卫自然知道德贵妃在宫里的地位,因此只是象征性地看了看就放行了,至于对小方子则是连盘问都没有一句,想当然地把他当成了李来喜的跟班。

    “怎么样,知道了吧,像你李哥这样的人物,就连那些侍卫也得客客气气的!”离开东华门不远,李来喜便吹了起来,声音大的很,引得路人皆为侧目,他却说得越发来劲了。一路上就听见李来喜旁若无人的说话声,心中自有打算的小方子一句话都没插嘴,装了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

    太白居的老板是个山西人,颇具生意头脑的他没有选择京城中央大道上的繁华区域,而是别具一格地占据了城东这块相对僻静的地方,由于酒菜的价钱都还算公道,楼上的雅座和包间又满足了那些希图炫耀财富的商人,三层楼的太白居几乎是天天客满,甚至老板还夸口说连宫里的人都知道他这小店。这句话倒也没错,不过宫里的达官贵人是不屑于上这种地方的,来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大太监,李来喜的身份也只跟着绣宁宫的管事太监来过一次,这回存心想让小方子出点血,这才选择了这儿。

第十九章 胡言乱语

    这太白居统共三楼,一楼的大堂,二楼是雅座,三楼才是招待真正有钱人的包间。小方子仰头望了一眼那煞是高的房檐,还有临街挂着的几盏红纱灯,眼睛却盯上了那龙飞凤舞的“太白居”三个字,落款却是“眉山居士”。小方子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是凭着点小聪明,字倒是认了不少,正自琢磨着这字写得不错的眉山居士到底是谁,就听见了一个声音传来。

    “嘿,两位爷台,里面请!”一个伙计点头哈腰地迎了出来,“楼下大堂还是楼上雅座,小店这里是菜肴公道,远近闻名!”

    李来喜皱着眉头打量着楼下几乎七成满的大堂,虽然自己也是个奴才,可他跟着德贵妃起,不可一世的毛病就落下了跟,这不,他又嚷嚷着:“小方子,楼下这么多人,你李哥在宫里少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主儿,怎样,咱楼上雅座去?”

    小方子揣摩着自己怀里的银子,上次干姐姐赏的二百两银票他早就兑成了散碎银子,埋在不同的地方,早上正好取出了十余两,想必这太白居的雅座也贵不到哪去,因此爽快地答应了一声,“李哥说得是,您这种身份自是不能和这些普通人挤在一块,小二,楼上雅座!”

    “二位爷,小店楼上的雅座又干净又能看景,就是价钱……”他搓了搓手,正准备开口先让两人付钱,旁边的老板崔斜元一巴掌正拍在他头上。“你瞎眼了是不是,两位公公的大驾都不识,白长了你这双狗眼睛!还不赶快带上楼去,在这里磨蹭什么?”崔斜元早就看见了这两个明显宫里打扮的人,听见他们开口,顿时明白了两人的太监身份,看到伙计的不懂事,怎能不火冒三丈。

    那个伙计呲牙咧嘴地摸了摸疼痛的后脑勺,嘴上愈发恭敬,“小的该死,两位公公楼上请!”边说边在前面带路。

    “哼,算你小子识时务,改天咱在大总管的面前说说好话,你这店铺也就发达了!”李来喜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和小方子上楼去了。

    “老板,不过是两个宫里的老公儿,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旁边的一个伙计很是不解。

    “别看他们似乎没什么身份,能够出宫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在主子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一个伺候得不好,他们在主子面前来上一句,我这个太白居就甭想再开下去。”崔斜元阴沉着脸说,“你吩咐厨房,那两个人想吃什么,让他们用心地做,酒也是一样,上最好的,反正我看那个说话拿腔拿调的不是付钱的主,另一个点头哈腰的才是金主,不会没钱会账,让他们用心点巴结!”

    伙计应了一声,一溜烟似地往厨房奔去。

    “羊肉炒、煎烂拖韭鹅、猪肉炒黄菜、宫爆鸡丁、香焖鹿肉,这几个是荤的,”李来喜看也不看伙计递过来的菜单一眼,嘴中一连串地报着菜名,“三味面筋、凉拌黄瓜、什锦小炒、丝瓜蛋汤,这几个是素的,暂且先上这么多菜吧!”

    “至于酒嘛,上好的汾酒来个十斤,今天不醉无归!”小方子又补充了一句,刚才听李来喜点了这么多菜,他心中早暗骂开来,不过又想起了今天自己的主要任务,不由又加了十斤汾酒,他倒要看看,这个成天大话的李来喜能喝多少。

    伙计暗地里吐了吐舌头,两个人竟然要这么多东西,十斤汾酒,开什么玩笑,那不是要醉死在这里,不过想起刚才的教训,他哪敢再说什么,应了一声扭头就走。

    李来喜对小方子的机灵很满意,连他好汾酒的那口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可见这小子还真是有心孝敬,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今天正撞在了火头上,被小方子当了枪使。

    由于老板的特殊吩咐,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将近十个盘子,再加上那坛汾酒,顿时把整张桌子挤了个严严实实。李来喜急不可耐地令伙计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这才心满意足地拿起了筷子,“真是好酒啊!小方子,今天算你有心,李哥我改日必有回报,你就等着吧!”

    小方子装出一幅喜不自禁的样子,连声道谢,眼睛却在四周扫来扫去。虽说是雅座,四周不过是用屏风隔开,甫上楼时他就觑见楼上的人并不比楼下少,而且大多是那种中等人家的子弟,再说,李来喜的大嗓门是出了名的,到时只要他一醉,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想到这里,他劝酒劝得愈发殷勤了。

    伙计大概是得了老板的吩咐,早就不见了踪影。五斤汾酒下去,李来喜的舌头渐渐大了起来,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言语间平日绣宁宫里的一些琐事也逐渐露了口风。小方子瞅准了时机,一边又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酒,一边也装着几分醉意的样子,“我,我说李哥,你命好,跟,跟了个好主子,不像我,命,命苦!”

    “什么好主子,我,我告诉你,绣宁宫乱,乱着呢!”李来喜胡乱地挥舞着手,声音提得高高的,“谁,谁不知道,三殿下希望,希望当太子,可,可你伺候过的那个,那个老杂毛,坏了殿下的大事!”

    小方子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四周的喧哗声突然低了下来,到后来几乎就是一片寂静。他小声说道:“李哥,您,您可别害我,这种大事,别和,和我这个不露脸的杂役说,我,我怕……”

    “怕,怕什么!”李来喜又是一碗酒下肚,胆气顿时又壮了三分,“这,这次,七,七殿下明明没有,没有作皇帝的命,还偏偏得了,得了恩赏,娘娘生气着呢!”

    “主子的事情,我们,我们作奴才的少管!”小方子知道刚才的话都传到了有心人的耳里,心一横,自己也灌下了一碗酒,顿时辛辣地他眼泪都流了出来,“皇上这么多儿子,你,你管这么多干啥?”

    “干,干啥,不能说,”李来喜挟着眼睛,一脸不高兴,“憋,憋了那么久了,我,我就说,除,除了七殿下,那,那个,窝囊废,哪个,哪个殿下不想,不想作皇帝,他们,他们想的美,谁,谁能盖过三,三殿下!要,要我说,三殿下这,这皇位,是,是坐,坐定了!”

    这句话说得格外响亮,连楼下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崔斜元大惊失色,他那想得到这两个太监犯禁的话是一句接一句,三步并两步地冲上楼去,对着两人就是一揖到地,“两位公公,小店门小,容不下两位这么说的,宫里的事情,和我们小老百姓无关,恳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过小的一马吧!”

    小方子知道戏差不多也作足了,装作醉眼朦胧的样子一推李来喜,“李哥,听到没,你,你的话,让别人,害,害怕了,咱们,咱们也喝够了,走,走吧!”

    李来喜骂骂咧咧地还想再喝,却被小方子死活拽走了,一路走,他嘴里还在咕哝着那些话,倒是让小方子出了一身冷汗。崔斜元看着两人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店是开不成了。回头一看,那些个刚才还在吃酒猜拳的人也纷纷结帐离去,诺大的店堂里一会儿功夫就变得空空荡荡。

    好容易把李来喜弄回宫里,小方子感觉今天似乎过火了些,那么多人听见这些话,弄不好自己得陪着那个瘟神一起掉脑袋,想来想去,他还是准备夜里再去见红如一趟,至少得交待一下后事,否则自己的命保不住不说,唯一的弟弟阿才也完了。

第二十章 雷霆

    谣言的速度比小方子想象地要快得多,第三天一大早,监察院的几个御史就上了奏折,禀明百姓之中已在谣传三皇子将被立为太子以及七皇子失宠一事,让皇帝火冒三丈。奉旨调回京的浙江巡抚方明渐更是绘声绘色地形容了太白居发生的那一幕,小方子根本没有料到他竟然撞上了一位大人物,方明渐当时就坐在三楼的包间,李来喜的大嗓门让那位尊贵的巡抚大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怕事的崔斜元在小方子他们离开后就遣散了一众伙计,连铺子都不敢,卷起金银细软逃得无影无踪,等九门提督下辖的兵卒上门时,整个太白居仿佛经历过一场劫难似的,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荒唐,荒唐!”皇帝在御座上再也坐不住了,来回踱着步子,“这两个奴才居然如此大胆,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宫闱之事,来人,传朕旨意,把那两个大胆的奴才给朕带到大殿上来,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盛怒下的皇帝哪有人敢劝,况且大臣们也人人自危,一天之间,谣言居然有了好几个版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牵涉到的人还真不少。那两个肇事的太监,自然是被他们恨之入骨。最为担忧的无疑是三皇子门下的那些官员,不管谣言和三皇子有没有关系,太子之位可能都没什么指望了,这让那些立场不坚定的人在心里暗暗打着改换门庭的主意。

    小方子看着那些来拿他的侍卫,心中虽有几分心慌,但早有准备的他显得很坦然,侍卫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到了大殿。而李来喜则被吓了个屁滚尿流,带上来时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两股之间甚至还能闻到难言的气味,让旁边的大臣嫌恶不已。领头的侍卫跪下奏报了两人的所属,听到李来喜是德贵妃宫里的太监,众多大臣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至于小方子一个小小的杂役怎么会掺和在里头,众人也有些诧异。

    皇帝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停留在了小方子身上。要说小方子也是读书人家出身,模样里自带着几分镇静,皇帝倒没想到宫里的太监还有这样的人,感到了一阵惊讶,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大胆奴才,在外私议宫闱大事,该当何罪你们知道么?”

    李来喜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小方子则利索地叩了个头,伏地说道:“奴才自知罪该万死,甘愿受刑,还请皇上开恩,不要株连奴才的家人!”

    众位大臣顿时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太监居然没有任何辩解。这时,刑部尚书何蔚涛从百官中出列,跪下奏道:“皇上明鉴,此事关系重大,这两个奴才私议宫闱大事,何况涉及立储,如不严惩,恐怕今后难以管束宫中众人,依律当诛九族!”

    小方子心中一颤,不过仍是一声不吭,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些什么,只会加重皇帝的愤怒。李来喜听到“诛九族”三个字更是不济,眼皮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方明渐虽然恼恨这两个太监让自己陷入了一场是非漩涡中,但对那个一力承担的小太监却有几分恻隐之心,要知道他在楼上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闯祸的只是那个李来喜而已。衡量再三,再想及自己一向的宽厚之名和刚刚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他出列朗声奏道:“皇上,当时微臣在太白居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小方子并没有私议立储之事,在此期间还规劝了另一人多次,可那个人借酒不听,这才闯下了如此大祸,因此他虽有死罪,却不应罪及家人,请皇上明鉴。”

    这下百官自然明悟主犯是那个已经昏过去的太监,而这个一言不发的小方子只是被无辜牵连了进去,见着小太监颇有胆气,心中倒有几分同情。只不过多年的养气功夫让他们的城府无不深似海,一个个都默不作声,谁也不愿意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皇帝的脸色稍霁,随后又扫了昏厥在地的李来喜一眼,“把那个没用的家伙给朕泼醒!哼,敢说却不敢承认,德贵妃那里居然有如此无用之人!”言语间连德贵妃也捎带了进去。

    一头冰凉的水浇上去,李来喜顿时醒了过来,茫然看了一眼四周的目光,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皇上,奴才,奴才是冤枉的,奴才哪敢议论那些犯禁的事,都是,都是这个小方子撺掇奴才那么说的,您明鉴啊,奴才是冤枉的!”

    颠来倒去的几句话换来的却是更加鄙夷的目光,所有大臣都听到了刚才方明渐叙述的那些事实,自然不会相信李来喜的鬼话,对一直没有辩解的小方子尤其多了些同情的目光。皇帝更是勃然大怒:“你还敢说自己冤枉,如果不是你这个奴才不听劝阻借酒装疯,哪会有这么多谣言?来人,传朕旨意,将这个大胆奴才拉下去杖毙!其九族之内,不论男女,全部发配关外,永世不得入关!”

    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扑了过来,拖着李来喜就往外走,外间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他杀猪般的惨叫声,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悄然没了声息。饶是小方子深恨李来喜,心中也早有了准备,见李来喜如此下场,也不由得两股大战,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渗出来,一滴滴地掉在金砖上,那轻微的响声在此时肃静的大殿上显得格外令人心悸。

    处置了一个,皇帝似乎轻松了许多,扫视了殿中噤若寒蝉的大臣们一眼,他发话道:“诸臣工,朕知道你们此时在想什么,一个太监贱奴,私议国事,这就是应得的下场。为臣者只要谨守本分,自然不会有祸事,但若谁胆敢结党营私,行不法之事者,朕必定诛之!”自登基以来,皇帝还是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地对臣下说话,因此有心人都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至于小方子,不株连九族已经算是最大的恩典了。

    “你们说,对德贵妃和三皇子应该如何处置?”皇帝又扔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话题,谁都没想到,一向对风无言疼爱有加的皇帝处死了奴才,竟然连主子也不放过,一时之间都怔在原地,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启禀皇上,七皇子风无痕求见。”一个太监微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只见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身子不停地发抖,唯恐触了霉头。

    所有人都一愣,这种时候,平日一直静卧休养的风无痕来干什么,难道他也听到了流言。皇帝则是最火大的一个,若是平时,他想都不想便会拒绝。可昨晚和明方真人谈论的那番话让他完全对风无痕改变了态度。他暗骂着那些不尽责的宫人,心中想着怎么安慰这个儿子,要知道皇子失宠可是一件大事。“宣他进来。”沉吟半晌,皇帝终于下了决心。

    小方子心中的一块大石骤然落地,浑身一阵轻松,本以为此次是死定了,没想到那个主儿居然会亲自跑到这里来,想必是有了万全之策。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一个人影缓缓从他的身旁走过,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从容地跪下道:“儿臣恭请父皇金安。”

    “无痕,你身子不好,起来吧。”皇帝令太监搬来了一个锦凳,并让那个太监小心地扶风无痕坐下。“现在是朝会,你又不管政务,你这么急匆匆地觐见,有何要事吗?”皇帝明知故问道,心中还抱着风无痕不知道谣言的期望。

    “父皇,儿臣听说您正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惩治宫人,不知是否属实?”风无痕双眼直视着自己的父亲,面带忧色地问道。

    “唉,这些谣言足可以让朕宫闱失和,不惩治怎么行?”皇帝叹了口气,“朕刚刚杖毙了一人,还有另一个尚未来得及处置。就连德贵妃和你三哥也负有失察之责,朕准备一并问罪。那些谣言不足为信,皇儿不必为此烦恼。”

    风无痕突然离座跪下,连连叩头不已,这个举动让皇帝和文武百官诧异不已。“无痕,你这是干什么,这件事情父皇一定为你作主就是!”皇帝的言语中颇有几分不满。

    “父皇,儿臣并未为这些谣言忧心。”风无痕抬起头,额头已是一片乌青,“言者无罪,听者有心。谣言之所以流传,只是百姓的好奇心而已,父皇一旦追究,势必让儿臣更加为难。论身份,德贵妃娘娘乃是儿臣的母辈,三哥更是儿臣的骨肉至亲,为区区谣言而处置皇族,百姓一定会惊惶失措,新的谣言又会传遍京城,那将置儿臣于何地?恳请父皇三思,既然首犯已除,其他人还请父皇从宽发落。”说完连连以头触地,大有一幅死谏的模样。

第二十一章 处置

    风无痕的这番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由于这个皇子鲜少在人前露面,而且年纪尚幼,百官大多对他不了解,但能不顾自身之失说出这样的大道理,很多担忧皇帝雷霆手段的人都松了口气。皇帝更是惊喜交加地看着这个乖巧的儿子,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十三岁能说出这些话来,还有什么比这个让人更加高兴的?

    皇帝走到风无痕跟前,一把将他高高抱起,“好,好!小小年纪就能心忧天下,又有礼尊长辈的心思,朕果然没有看错你!”皇帝心疼地看着风无痕头上的一片乌青,爱怜地用手摸了摸,“唉,看你伤的,回去让太医再好好瞧瞧。你放心,朕绝不怪罪德贵妃和无言,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风无痕的目光又射向了仍然跪在地上的小方子,似乎在思考什么,不一会儿,他几乎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父皇,谣言既已广为流传,有心之人必定大做文章,反正儿臣确实无才无德,又并非太子人选,但蒙父皇厚爱,失宠之事自知纯属子虚乌有,因此并无甚干系。但三哥才德俱佳,如果因为谣言而失去登上太子之位的可能,则不合公平之道,也会寒其他皇族之心。因此,儿臣恳请父皇下旨抚慰,这样天下人就不会再津津乐道那谣言。另外,这个小太监只是无心之失,犯不着大加责罚。儿臣身边尚无贴身太监伺候,以后出宫也不甚方便,看这奴才有些伶俐,又像读过书的人,就请父皇将他赐给儿臣使唤,以此向宫中彰显父皇仁德。”

    如果说前面的话只是让文武百官粗略认识了这个身体孱弱的皇子,那么方才的这些话则是让他们从心底里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觉,这个沉静的少年居然能够考虑得这么周到,而且当众承认自己并非太子之才,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已经两朝为相的海观羽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竟看见了当年的皇帝,不禁有些感慨。

    “无痕,不能当太子难道你不惋惜吗?”皇帝像哄小孩一样地对风无痕说,“你看看下面的那些人,难道你真的不想有朝一日让他们对你俯首称臣吗?”皇帝实在无法相信他的儿子能够这么直截了当地声明自己并不想作太子,想当初,亲弟弟风寰宇一次次在自己的面前表忠心,自己在登基之前也多次得他襄助,然而,当自己坐稳了皇位之后,他却在背后多次谋夺帝位,直到自己最终忍无可忍将其赐死的那一刻,他才微笑着对自己透露,他也想试试坐在高高御座上的那种感觉。恍惚间,一个坚决的声音不停地冲击着他坚强的心防。

    “父皇,儿臣只想作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御座总有更适合的人去坐,儿臣相信自己可以辅佐任何一位手足,开创我凌云万世基业,为后人留下典范!”风无痕眼睛清澈无比,这番话,他已经对明方真人说过一次,当然可以再说一次,与其去争一样自己很难得到的东西,还不如抓住更为重要的利益。自从那次从母亲那里回来,他就已经把以前那个自己彻底埋葬了。

    “好!好!你既然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朕怎么会不相信?”皇帝瞬间变得神采飞扬,他转过身来面对众臣,“海爱卿,朕记得你的儿子海从芮博学多才,号称京城第一名士,可有此事?”

    “那是人们的谬赞,犬子只是薄有微名,不足挂齿。”海观羽连忙躬身道,“不过相信他可以胜任七殿下的师傅一责。”阅尽世事的他怎么会不明白皇帝的心意?

    “好,不愧为海爱卿,朕想的你都知道!”皇帝又满面笑容地对风无痕说,“从明天起,朕为你找了个好师傅,你耽误了不少时间,朕希望你能够好好学着点,将来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当然,朕上次答应你的出宫之事仍然作数,待会就给你指派护卫。怎么样,小无痕?”

    无痕又瞟了一眼犹自跪在殿前的小方子,嗫嚅道:“那……”

    “唉,朕拗不过你,来人,将这个奴才拉下去重责四十,以示惩戒!责罚完之后直接送到风华宫!”皇帝吩咐道。

    “看在无痕的分上,朕就饶了你这个奴才!以后小心伺候,如果有什么差池,小心你的脑袋!”皇帝瞟了一眼小方子,又补充了一句。

    小方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挪动了一下几乎不听使唤的身子,砰砰砰地磕着响头,“奴才谢殿下救命之恩,谢皇上不杀之恩!将来一定用心伺候殿下,绝不敢怠慢……”待到侍卫们把他拖下去的时候,他的脑门上已经全是鲜红一片,连殿前的金砖上也是血迹淋漓,触目惊心。

    皇帝就算再不把一个小太监放在心上,也对那种死里逃生的悲戚有所感怀,对无痕又多了几分喜爱。他不知无痕在宫里不知与陈令诚和红如排练了多少回,这才救下了小方子的小命。至于文武百官则齐声称颂七殿下仁德不已,心底里却在盘算着是否要巴结这位眼看更为得宠的皇子,这样虽然到时无法一步登天,但至少性命无忧。总之,闹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一事,三皇子得了抚慰,七皇子得了关爱,似乎只有那个倒霉的李来喜因为嘴上缺个把门的丢了性命,成了唯一的输家,不过在百官们看来,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娘娘!”太监贵和急匆匆地冲进绣宁宫,跪下报道,“皇上已经退朝了!”

    焦急不安的德贵妃兰氏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皇妃威仪,连珠炮似的问道:“到底怎么样?”

    “李来喜被当庭杖毙。”太监贵和吞吞吐吐地说。

    “谁问你那个狗奴才,要不是他多嘴,哪来的这场风波?”兰氏咬牙切齿道,“本宫恨不得扒他的皮,这下倒是便宜他了。本宫是问你皇上是否要追究绣宁宫的责任,还有,皇儿怎么样,皇上有没有提到无言?”

    “回娘娘的话,皇上本来说要问娘娘和三殿下的罪来着……”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原来三皇子风无痕正在隔壁听着,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了,冲出来泄愤似的就是一脚。“我有什么错,那两个狗奴才不过是把我捎带进去了,父皇为这个就要怪罪我和母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风无言忿然将一个青瓷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顿时碎片四溅,一块较大的碎片甚至擦着贵和的脸飞去,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贵和强忍着肋骨和脸上的疼痛,跪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他知道,气头上的三皇子可不像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稍有不慎,把自己的尸体喂狗都有可能。不顾膝盖前全是碎片,他一个响头叩了下去,“请娘娘和殿下放宽心,皇上最后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听了这句话,兰氏总算心定了:“看来皇上还记着本宫的情分,无言是他心爱的儿子,哪会轻易问罪。”边说边坐了下来,神情也恢复了平静,现在的她雍容华贵,哪有刚才气急败坏的样子?

    至于风无言则显得谨慎的多,“你别卖关子,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贵和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从侍卫那里知道的整个过程,连风无痕把小方子救下这等小事也没有放过。兰氏和风无痕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他们和风无痕都没有什么交情,什么骨肉之情全都是瞎话,要不是那天中秋之宴见了一面,恐怕连这个七皇子长什么样都分不清,他为什么卖这么个大人情?

    德贵妃挥手斥退了贵和与其他人,这才浑身无力地倒在了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此时的她,早已六神无主了。

    贵和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朝自己房中走去,因为几句谣言,李来喜已经死了,就算他不死,正殿里的两个主子也不会放过他。而自己呢,天天提心吊胆地跟着主子,不知哪天就是自己的死期,唉,混一天是一天吧,谁叫自己只是个奴才呢?

第二十二章 暗火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永远是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不,上至百官府中的家眷,下至茶楼酒馆里的闲汉,转眼间就换了方向。有的嘲笑那个因多嘴丢了性命的李来喜,有的惋惜三皇子的霉运,但更多的却是议论那个似乎一夜之间得到皇帝诸多青睐的七皇子风无痕。

    瑜贵妃的儿子得了彩头,贺甫荣自然不会高兴,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他对那个女人又多了几分警惕。原本三皇子失势对于自己这一系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但居然皇帝被孺子之言所欺,不仅没有追究德贵妃和三皇子的过失,反而还下旨抚慰,简直是本末倒置,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机会白白飞走。听说皇后得到这个消息后,在宫里连连摔坏了三个珍贵的花瓶,当然,连带寝宫中西夷进贡的奇花异草也一起遭殃。

    唉,人算不如天算,贺甫荣叹了一口气。“贺贵,贺贵!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连个应声的都没有!”他不耐烦地叫道,府里的这些下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一见到自己气性不好,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个躲得远远的。要是自己真的失了势,他们还不是一个个另谋高枝,想到这里,他的眼中不经意地现出一丝阴狠,倘若如此,保不准现在就有吃里扒外的混账。

    管家贺贵在贺家已经呆了四十二个年头了,他是个家生子儿奴才,自幼陪着贺甫荣读书,跟着他外放,回京,熬了这么多年,这才把垂垂老矣的前任管家贺顺逼下了台,坐上了贺府管家这个分量不轻的位子。不过,他也知道,这些年,自己主子的脾气越来越大,对下人动辄打骂,大棍子打死人的事情屡见不鲜,连自己这个心腹也得一直提心吊胆的,要不是看着有事求见的大小官员奉上的大把银两,他早就有了辞差的想法。因此,他应声而来,一觑见主子脸色不好,就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一声都不敢吭。

    “贺贵,这几年你掌管府里的内务,这些大小奴才们是越来越放肆了,不说偷鸡摸狗,居然接差使时也有挑肥拣瘦的,你这个规矩是怎么立的?”贺甫荣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屋里却显得格外可怖。

    贺贵只觉得心头一颤,虽说主子一直念着小时候的情分,但大人物的心思鬼神莫测,他始终提防着自己成为出气筒的那一天,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回老爷的话,奴才虽是管家,但前院后院大大小小几百个家奴,有的是太太的陪房,有的是姨奶奶的亲戚,还有的是使了几辈子的老人,平日里就比普通奴才难管教些。老爷交下的差使,奴才虽不敢怠慢,但也不敢管得狠了,老爷若是觉得不妥,奴才从明儿个起就替您整顿家务!”贺贵边说边打量着主子的脸色。

    贺甫荣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对于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贺贵,就算有诸多不满,但只冲着忠心这一点,他也懒得计较这么多。“算了,这些奴才过了这么多年太平日子,一个个都油滑得成精了。贺贵,你从明天起,给我天天点卯,派差使,实在闲的没事,又没用的人给我撵出去几个。杀鸡给猴看,我贺府不需要这些只会奉承的马屁精!”说着说着,贺甫荣的脸上竟有些杀气,“另外,如果有不服的,或是仗着后院姨奶奶之势压你的,你就去请示太太,我相信她会给你做主的!”

    贺贵的冷汗布满了额头,太太向来看重自己这个老爷面前的贴心人,这一点贺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而几位姨奶奶,自然就是替自家兄弟或亲戚们觊觎着自己这个贺府管家的位子,这么一来,太太怎么会不给自己做主?可这样的话自己得罪的人可就海了,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虽然如此,贺贵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老爷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他再愚蠢也不会忘了这一点。

    “还有,从明儿个起,你挑几个伶俐点的人,和京城里那些暗处的人打个招呼,给我盯死一个人。”贺甫荣叫住了准备退下的贺贵,继续吩咐道,“只要他出宫,我就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老爷,奴才斗胆问一句,不知是谁如此重要,让老爷您如此费心费力?”贺贵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很久没看见主子这番咬牙切齿的模样了,怎么也想不通倚仗着皇后娘娘这个大靠山,在朝中呼风唤雨的贺大人也会像市井之徒一般用上了这种法子。

    “七皇子风无痕!”贺甫荣没有注意贺贵奇怪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我平生自负慧眼识人,竟没有看到宫闱之内的阴暗处还藏着一只择人而噬的狡狐!”

    四皇子府中,风无候正懒懒地躺在锦榻上,半眯着眼睛,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侍女剥好的葡萄,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喋喋不休的中年人。半晌,他才睁开了眼睛,一丝精芒一闪而现,随后却又恢复了原先那幅满不在乎的样子。“老七这突如其来的一着,确实可谓是神来之笔,既然他已经当众表明了态度,无意皇位的心思倒是显露无疑。不过,他又这么大费周章地替老三开脱,恐怕就不那么单纯了。”

    “殿下所言极是,不知是否需要属下加派人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如今时属非常,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中年人满面忧色,他是风无候身边的首席谋士周严,字敬之,年轻时曾中过进士,奈何身后没有背景,作了一任实缺县令就因为母亲逝世而丁忧出缺,旨四十岁也不曾补缺,一怒之下投奔了四皇子,作了一个清闲的门客。一个偶然的机会,风无候注意到了此人,几番长谈试探之后,周严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个危险的游戏。

    “不必,只有贺甫荣这种傻瓜才会不知轻重地调动那些三教九流,本殿下乃堂堂郡王,听壁角的事情就不必亲历亲为了,自有人代劳。”风无候神秘地一笑,“葡萄虽好,吃不着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到别人嘴里。”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屋里顿时传来一阵大笑。

    “砰!”柔萍只觉得心中一跳,唉,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听宫里的那些太监说,皇后那里也摔了不少东西,可现在,自己这个主儿也是一样,从早上开始,小至杯子,枕头,大至花瓶,首饰,竟是看什么不顺眼就摔什么。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原本主子认为可以借此良机一举拔除太子之位的一颗钉子,却被那个一向认为懦弱无用的窝囊废儿子横加破坏,这种从云霄跌入凡尘的差别,心高气傲的主子怎么受得了?

    “柔萍,你进来。”内间传来瑜贵妃略显疲惫的声音。柔萍连忙推门而入,眼前的一片惨象即使她早有准备,也不禁唬了一跳。再细看主子的脸色,连一丝粉都没抹,黄中带白,竟似老了十岁。

    “娘娘,您且放宽心些,谁都知道,皇上最疼爱十一皇子,况且此次三皇子也受了教训。倘若您气坏了身子,岂不让旁人笑话?”柔萍一边麻利地收拾着东西,一边抚慰道。

    瑜贵妃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一个无足轻重的风无痕,竟可以让皇帝作出这样的决定,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玄机,她这个贵妃居然一无所知,这让她感到一阵隐隐约约的恐惧。

    “算了,本宫就当作没有这个儿子!”瑜贵妃坐在梳妆台前,心中一阵不甘,“柔萍,为本宫梳妆,哼,只有皇后那种浅薄的女人,才会像泼妇一般没完没了。一切才刚开始!”她的脸上再次充满了野心勃勃的光芒。

第二十三章 侍卫

    小方子昏昏沉沉地醒来,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那顿板子不是普通的厉害,开始他还能硬扛着,可是十几板下来,他就支撑不下去了。那些掌刑的太监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自己这个犯事的低等太监又来不及给他们贿赂,哪会客气?到后来,他只知道自己被冷水泼了三四回,这才勉强挨过了四十大板。至于最后被送到哪里,他早就没有知觉了。

    睁开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呆在往常的那间小黑屋里,眼前的这间房子宽敞明亮,空气中还有一阵药香。茫然地环顾四周,小方子发现一个人背着手站在窗户的阴影中,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谁,谁在那儿?”

    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小方子这才发现,竟然是七皇子风无痕,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在宫里呆了将近三年,虽是杂役,伺候过的主子也不下于十位,可没有一个是把他当人看的。辱骂,责打,一切都仿佛是家常便饭,就连别的有头有脸的太监,也能够使唤得他团团转,他尖酸刻薄的个性也就是从这而来,为此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那天红如让别人假扮他去见明方真人,自己能那么快答应,也正是为了能够出头,最后答应冒险散布谣言,原本是存了一死的念头,可和红如一说,七皇子就在关键时刻出现在了大殿,这不能不让他感谢万分。

    “七,七殿下!”小方子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挣扎着跪下叩头道,“殿下怎可到这种地方来,奴才万死!”

    一只莹白如玉,仿佛女人般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头,小方子可以清楚地听到那微不可闻的叹息。“你躺下吧,你这条小命,陈太医花了不少功夫才救了回来,你可别辜负了他的苦心。”

    小方子不由张大了嘴,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太监贱奴,居然能够劳动太医的大驾,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殿下,您是说我这伤,是,是陈太医治的?”

    “要不是陈太医在之前曾医治过红如和绿茵的杖伤,哪能救的了你?”风无痕泰然自若地说,“你不必心慌,在这宫里,被陈太医救过的下人,你不是第一个,但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个,好好养着吧。”说完又拍了拍小方子的肩膀,这才向大门走去。

    “殿下,奴才,奴才一定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小方子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多年来在宫里受过的委屈仿佛尽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连连在床上碰头道。

    “你的一身伤是为了我挨的,如果不救你,那么我这个作主子的还如何让别人尽忠?你别想这么多了,从今儿起,你就在这风华宫里当差,没人敢再欺负你了。”在掀门前,风无痕淡淡地又加了这么一句。

    走到正殿,风无痕一眼就看到了伫立在那里如同柱石般不可动摇的八个侍卫。他心里明白,父皇履行了承诺,这八个人会在将来完全归于他的手下,而现在,他需要了解这些人,让他们真心听命于自己,还要排除他们是父皇耳目的可能,实在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你们报上名来。”风无痕在主位坐下,不动声色地端起旁边的一盏茶。

    “卑职徐春书,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张金荣,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凌仁杰,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石宗,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廖随卿,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彭飞越,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叶风,奉旨扈从七殿下。”

    风无痕候了半晌也没有听到第八人的声音,不禁有些诧异,刚抬起头,他就见到了一张今生都难以忘记的脸。那是一种如同恶狼般择人而噬的眼神,虽然那个人已经竭力压制,但风无痕似乎仍然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淡淡血腥味,心也不由一缩。还是练钧如的时候,他曾经跟随自己的爹爹打过猎,见识过无数凶暴的野兽,自然知道只有吞噬过无数生灵的百兽之王才可能具有这种杀气。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如果不是身旁没有任何武器,风无痕几乎是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这是一种猎手的本能。

    终于,第八个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只见他微微躬身,神态间看不到一丝一毫尊敬的意思,缓缓说道:“卑职冥绝,奉旨扈从七殿下。”

    似乎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徐春书瞥了一眼冥绝,趋前一步报道:“殿下,卑职等八人奉旨前来,听候您的差遣,卑职暂代领队之责。另外,冥绝是去年禁卫营大比时的胜者,连胜五十一场,论武功为我等八人之冠,但他礼数尚未习全,进退之间屡有失仪之处,这才不为皇上所喜,还请殿下明鉴。”

    风无痕哪会计较这些,他的心神已经被徐春书的那句“连胜五十一场”给吸引了过去,如此勇悍之人不能驰骋沙场,却要闷在宫中,那就如同关在铁笼中的百兽之王般。想到这里,他微笑道:“从今往后,就要劳烦各位了,冥绝暂且留下,其他人先下去休息吧。来人,安排一下他们在风华宫当值时的住所。”

    在另外七人诧异的目光中,正殿中只剩下了风无痕和冥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连同僚都不得不称赞其武功的人,风无痕一言不发,他想看看这个人究竟能够保持这副模样多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同一个姿势,冥绝似乎察觉不到任何疲累,身子仍然牢牢地钉在地上,连眼皮都没眨几下。

    “如此勇士,呆在宫里确实可惜了。”风无痕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大好男儿,如能血战杀场,建功立业自不在话下。”顿时,他感觉到背后涌过一股难言的杀气,几乎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风无痕不禁有些后悔,他这个一向以孱弱形象出现在人前的皇子要慑服这个人,实在不是容易的事,自己此举是不是太鲁莽了?一旦激怒此人,血溅五步几成必然,自己何苦在身边没有一个人的情况下冒这样的风险?

    “殿下不必撩拨我这个粗人。”冥绝的话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讽,“既然已经将身卖给帝王家,那么这个身体就不是我自己能够作主的了。什么血战杀场,什么建功立业,我不在乎。皇上如同送一条狗一般把我送来侍奉殿下,那么,殿下不妨就把我当成狗使唤好了,何必再说这么多废话!”

    风无痕没有料到从这样一个人的口中会吐出如此认命的话,难道他的身上还有别的隐情?看来今天要折服冥绝是不可能了,那么与其再浪费时间,不如从其他人那里打开缺口。“我从来不习惯把人当成狗使唤,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那么,你就真的只是野兽而已。”风无痕淡淡地扔下一句话,拂袖而去,留下冥绝一人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入夜的风华宫里多了四个负责值夜的侍卫,皇帝这次对风无痕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重视,派出的八人都具有二等侍卫的品阶,官位也有正四品,像冥绝和徐春书两人的身手已经完全可以比拟一等侍卫,可惜徐春书一向不善于钻营,冥绝又一副臭脾气,因此升迁可以说是遥遥无期。领侍卫内大臣苏畅思量再三,才派出了这些人,在他心里,那个七皇子身边有这八个侍卫,安全是绝不会有任何问题了,而且其他诸位皇子,相信也不会因为区区八个二等侍卫而心生不满。

第二十四章 大夫

    红如睡意朦胧地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她隐约听到里面的风无痕似乎在呻吟着什么。爱怜地为他捻好被角,她注视着那张安详的睡脸,心中百感交集。自从几个月前风无痕的病莫名其妙地痊愈之后,他整个人就变了,再也没有那种颓然的情绪,再也没有那种了无生趣的眼神,自己每次看到他的脸,就会产生一种难言的悸动,难道这就是爱吗?一丝红晕浮上了红如的脸颊,顿时把她映衬得娇羞不已。

    “水,水……”睡梦中的风无痕突然咕哝了一句,红如一个激灵,马上从刚才的遐想中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冲出风无痕的寝宫,红如这才发现银瓶中已经没有水了,她不由暗地埋怨了那些粗心大意的宫女们几句,这才急急忙忙地拿着银瓶去盛水。

    经过正殿时,红如不经意地向里间投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一个黑影正静静地立在里面,显得极为诡异。红如骇得几乎叫出声来,但她马上把身子隐在门边,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么晚了,是谁,是谁还呆在大殿里,她又小心地往里面望去,可惜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失望地别转了头,红如突然看见廊下走过一个人影,仔细瞧着,似乎是早晨见过的一个侍卫,名字中好像有个石字,此时她也顾不得什么了,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倒把石宗吓了一跳。

    “石大人,殿,殿里有人!”红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您,您快去看看,是不是刺客?”

    石宗这才看清了红如的样子,对于这个七皇子身边最得宠的侍女,他自然不会忘记。饶是如此,他先是一愣,随后竟笑了起来,“红如姑娘,您可真够忠心的,倘若真有刺客,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宫中大批的禁军,再避过我们四个值夜侍卫的耳目潜入风华宫,那么此刻殿下就真的危险了。那里面的人是冥绝,不用担心。”

    冥绝这个名字今晚红如已经听过好几回了,她当然知道主子似乎很看重此人,但他为什么会独自呆在大殿里红如却怎么都想不通。只听石宗微微叹了口气,“冥绝这个人经历坎坷得紧,虽然有一身好功夫,却没地方施展,再加上他碰到的每个主子几乎都把他当作畜生般使唤,也难怪他脾气臭。殿下离开正殿的时候估计没吩咐过他离开,所以他就自然一直呆在里面。”

    红如大惊失色,风华宫的正殿使用的次数原本就不多,再加上宫女太监们看见冥绝那幅凶神恶煞的样子躲都来不及,没发现他一直呆在正殿中也是可能的。可那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不行,得赶快通知殿下,再这么站下去,恐怕会出事的。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石大人,谢谢您,我这就去找人来。”说完急匆匆地朝风无痕的寝宫跑去。

    石宗微微摇了摇头,希望冥绝能够找到一个好主子吧,一个空有身手而没有任何势力的人,要么沦为盗匪,要么就只能卖身投靠,他们这些侍卫,说得好听些是朝廷命官,说得难听些就是皇室的家奴,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畅快地说过话了?他无言地往正殿又看了一眼,这才继续沿着既定的路线巡视了下去。

    从梦中被惊醒的风无痕在听完了红如的陈述后不禁睡意全无,如果说早晨他还只认为冥绝是固执,那么现在他则对这个人的坚忍深深震惊了,到底是什么让这个人死抱着一个信念不放,他越来越好奇了。

    当冥绝看到只披着一件外袍走到自己面前的风无痕时,身子微不可察地轻抖了一下。自从儿时被一个杀手组织虏走后,他就经受了最严格的训练,已经习惯于遵照主人的命令去做所有的事情,而未经吩咐的事情则一概不理会。而那个庞大的组织覆灭后,只有十二岁的自己理所当然地作为战利品归属于那个负责此案的官员。记得自己侍奉过的那名官员曾经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过失而让罚跪,那时天空正漂浮着鹅毛大雪,由于并没有得到何时可以起身的命令,他跪在雪地中足足一天一夜之久,几乎冻死,即使那样,事后那位大人物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死脑筋”而已。不久之后,自己杀人的本领终于为这些人觉察,从此接踵而来的就是永无休止的杀戮,直到那个官员被抄家之后,自己被一个好心的禁军收容,并认自己为义子,最后辗转作了御前侍卫,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我没有命令的话,你是否准备在这里继续立下去?”风无痕的神色中有几分难以掩盖的恼怒,“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你现在是我的侍卫,这里是风华宫,我也不是一个如此严苛的主人!我现在命令你去休息,听见了吗?如果连你自己都自轻自贱的话,那么谁都可以侮辱你,这句话我不会说第二遍了!”

    望着风无痕远去的背影,冥绝刚刚还如同柱石一般的身躯终于倒下了,虽然他的肉体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折磨,但他的心还沉浸在刚刚的那几句话里,那值得他用一生去咀嚼啊!恍惚间,他仿佛可以感觉到有人抬起他的身躯,仿佛可以感觉到那温柔地抚过身体的双手,还有那虽苦犹甜的药汁。

    陈令诚这两天真可谓是哭笑不得,风华宫的一个病人才痊愈没几天,另一个又接上了,敢情这里比医馆还要忙。可怜自己堂堂一个太医,却要忙着为这些人看外伤和心伤,真是奇闻一件。不过,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是那位七皇子收买人心的举措,因此也就在红如面前发发牢骚而已。七皇子对他礼敬有加,这一点不仅是因为他的医术,更大的缘故是因为他的智慧。

    吩咐一个小太监给小方子上了药,陈太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轻在小方子的头上一拍,他不禁笑道:“你小子也算有福之人,如今直接到了风华宫当差,总算没白吃苦。”

    “陈大人,连您也来嘲弄我!”那个小太监的手脚可不比宫女,疼得小方子呲牙咧嘴的,“挨打的滋味可不好受,要不您试试?”和陈令诚已经混熟了的他现在也敢和这位平时只能仰视的人物开上几句玩笑。

    “好了,不和你多说了,那边还有一个病人呢!”陈令诚笑骂了一句,这才走了。没走多远,只听得小方子在房中一声惨叫,“陈,陈大人,你在药里加了些什么,怎么那么痛,啊……”

    “只不过加了点辣椒而已,省得你小子成天精力过剩!”陈令诚嘴里一边咕哝着,一边来到了侍卫房。

    如果说小方子那里是充满了阳光的气息,那这里就是黑暗的牢房。不知这个冥绝是怎么想的,居然挑选了整个风华宫最为阴森的一个房间,此刻,他正躺在床上,现在屋子的阴影中。

    见到有人进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柄亮晃晃的匕首,岂料陈太医根本瞧都不瞧一眼,一屁股坐在床沿,自顾自地翻检起药箱来。

    “你是谁?”冥绝沙哑着嗓子问道,能够在他全力催发的杀气面前无动于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大夫。”陈令诚冷着脸答道,“只知道拿着刀吓唬人,一点新意都没有,难道我会认为你徒手无法杀人?真是笑话!”

第二十五章 抚慰

    不由分说地拉下冥绝的左手,陈令诚一本正经地把起脉来,“嗯,心脉郁结,内气倒是很强大,你知道吗,照你这情况下去,不到三十必定横死!”他开口就是这么一段骇人听闻的话。

    不过冥绝的神色只在陈令诚抓住他左手的时候变了一下,至于后面的诊断他根本没听进去。“我没病,至于我几时死,自有天意,不劳阁下操心。”

    “哼,要不是有人拜托我来这里,你以为我愿意给冰块看病?”陈令诚不屑地瞟了冥绝一眼,“如果你心中还有一个放不下的人,你死了,那个人会怎么想?年轻人,成天把生死不当一回事,世道真是变了。”嘀咕了几句,陈令诚放下了冥绝的左手,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纸笔,伏案疾书起来。

    “看你这样子也是不吃药的,算了,我就麻烦些,让小伙房给你做些药膳。”陈令诚头也不抬地说,“当归二钱、生地二钱、茯神一钱、麦门冬二钱、白芍二钱、白朮二钱、远志二钱、酸枣仁五钱、川芎二钱、玄参五分、甘草二钱(包煎取汁),这些药材应该够了。至于食才嘛,猪心一个、南瓜三两、豆苗一两、姜一钱、高汤一碗,这南瓜汤的效果应该可以。”他自言自语地说,压根没去问冥绝的意思。轻轻吹了吹墨汁未干的那张纸,陈令诚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施施然地出门去了。

    冥绝靠在床上,感到一片茫然,如果这也算生病的话,那他之前那几次险死还生的经历怎么说?也许现在的主人说得对,自己也可以像人一样生活,可是,如果再换了个主人呢?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得那么多……

    看到陈令诚递过来的药方,风华宫小伙房的管事太监康海实在是哭笑不得。一个南瓜汤,居然做法那么麻烦,工序一道又一道,最让他不解的是,这麻烦的汤居然不是为主子准备的。“陈大人,您这不是存心为我们找事嘛,这小伙房向来只负责殿下的膳食,如果每个下人都这样,长此以往,规矩就都没了。”

    “你罗嗦什么,哪有那么多例外,这是殿下吩咐的,你如果不想干差使,我去向殿下再荐个人?”这些天时时在风华宫里耗着,陈令诚也习惯性地打起了官腔,颇有些你不做我就赶人的意思。

    康海怎么不知道这位陈太医如今是红得发紫的人物,连皇帝也因为主子的病大有起色而对他青眼相加,自己不过是发几句牢骚而已,哪敢真的违逆。这不,他马上赔起了笑脸,“陈大人,看您说的,奴才有几个胆子敢耽误殿下的差使,这就做,这就做。”边说边忙不迭地吩咐起了旁边的几个小太监。

    风无言自从谣言风波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虽然皇帝听从了风无痕的意思下旨抚慰,但心中的芥蒂毕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连带着绣宁宫的德贵妃兰氏也只能一直独守空房。这天,也就是谣言过去的第十天,风无言终于进宫探望自己的母亲,当然,皇帝和皇后那里是要先去请安的。大概是因为明方真人的话让皇帝有些寒心,没说几句话,风无言就被打发了出来。皇后那就更不用提了,平日对风无言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她干脆连样子都懒得做了,直接让门口的太监挡了驾,借口当然是最平常的身子不舒服。到了这个份上,谁都知道三皇子有些失宠了,就连一向殷勤的那些太监也一个个变了人似的,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了风无言身上的晦气。

    这样一圈下来,饶是风无言事先作了最坏的打算,心中也不免憋了一肚子火。一进绣宁宫,应门的两个小太监就被踹翻在地,虽然痛苦难当,但硬是捂着嘴不敢放声。谁都知道三殿下这些天来气性不好,但发这样大的火还是第一次,满屋子的下人不禁都战战兢兢的。面色阴沉的风无言连礼也没给母亲行一个,径直坐在了椅子上发呆。

    兰氏看着儿子,心中也不由一痛,她怎么不知道这个天资聪颖的儿子花了多少功夫在取悦皇帝身上,但一场莫名其妙的流言,就把他这些年来的苦心付之一炬,这样的打击,心高气傲的儿子怎么承受得了?

    “咦,这是闹得哪一出?”就在满屋子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时候,一个颇为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风无言正要发火,抬起头来,却是一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风无痕,有心的他拣了一个风无言最失落的时候乘虚而入。“我想门口的几个小太监怎么死活都不肯为我通报,原来三哥在生气,难怪!”自顾自地说了几句,风无痕转过身来,正对着满脸诧异的德贵妃,恭敬地行下礼去:“儿臣给德贵妃娘娘请安!”

    兰氏虚扶一把,心里却在暗暗揣摩着风无痕的来意。这些天来,这个病泱泱的皇子在皇帝面前可是颇为受宠,为什么会巴巴地跑到如今门庭冷落的绣宁宫里来?“无痕,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本宫这里来,你可是稀客啊?”兰氏似笑非笑地看着风无痕道。

    “三哥前段时间受了委屈,我这个作弟弟的怎么能不来看看?”风无痕笑着答道,眼睛却扫向风无言,“三哥不必太过伤心的,父皇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过一段时间自然会慢慢消气的。你是他老人家最宠爱的儿子,怎么会因为区区流言而冷落你?”

    风无言惊疑不定地望着风无痕有几分陌生的脸,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确定,自己以前错得有多厉害。不动声色间,这个七弟已经成长得让自己有些不认识了,亏自己还认为整个宫里只有五皇子风无照因为身份,才可以勉强与自己匹敌,看来真的太自负了。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就凭着不顾众人的敌视而来到绣宁宫的智慧,就值得自己注意。不过,风无痕的话说得也在情理,就凭自己先前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会被冷落很长时间,但自己现在忍不下的是这口气。

    “七弟,之前你在父皇面前仗义执言,为我免去了一场冤屈,我还没有谢你,想不到你今天还亲自上绣宁宫来了,愚兄真是感激不尽。”风无言边说边是深深的一揖,这倒是真心话,如果不是这位七弟的说情,自己被问罪的可能性极大,况且,他现在已经确定了一点,这个弟弟在向自己示好,虽然不知是为什么。

    风无痕忙不迭地将风无言扶了起来,饶是他再镇定,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这些装在表面的镇定不过是这些天遭遇大变才历练出来的。一想到其实是自己的主意才使得风无言落到现在的窘境,他就觉得脸一阵发烧。“三哥,同为骨肉至亲,你又何必那么客气?今后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三哥的帮助呢。”

    “哪里,七弟如今正得父皇宠爱,得空可要提携愚兄一下才是!”

    ……

    兰氏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人客气来客气去的,心里甚是无趣。对于风无痕的生母瑜贵妃,她一直有颇多微词,因此对于一直形同废人的风无痕也就当然没有什么好感,现在看到儿子居然如此礼遇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无痕,你的身子一直不好,还是快些回去吧,一会万一支撑不住,皇上知道了,一定也会怪罪在无言身上。你也知道,你三哥最近烦心事太多。”她终于下了逐客令。

    风无言和风无痕的神色同时一变,兰氏的话无疑给两人刚才刻意营造的良好关系蒙上了阴影。风无言不住埋怨着母亲的浅薄,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风无痕却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再这么故作笑容,他就要撑不下去了,德贵妃的话虽然不是什么好意,但此刻却也合了他的心意。

    “既然娘娘如此说,那儿臣就告辞了。”风无痕微微躬身道,“也请三哥保重。”

    望着风无痕远去的背影,兰氏刚啐了一口,就对上了儿子冰冷的眼神,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 出宫

    出了宫门,风无痕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很难想象,自己一个从小就奔驰在山野中的孩子能够忍受宫中那种沉闷的生活,看来自己真的变了。这是自从那天之后的第一次出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风无痕忍不住发出一阵苦笑,虽然没有换上皇子的正装,但就这衣料的华丽和精美程度来看,怎么也不像一个平民子弟。再看看四周围,八个明显不是庸手的侍卫占据了最佳的地点,还有身后跟着的小方子,这明显就是豪门公子的派头。

    不过既然出了宫,风无痕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月只有那少得可怜的七天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了。“小方子,你对京城熟,说吧,我该上哪?”风无痕问道,可半晌都没听到回答。

    他不禁奇怪地看了小方子一眼,只见这个平日机灵劲十足的小太监此时却像丢了魂似的,嘴里不停地在念叨些什么,隐约可以听见“阿才”两个字。风无痕心中一动,他倒是听红如说过,小方子有个弟弟,今年十三岁,倒是和自己同龄。小方子正是为了养活弟弟,这次净身入宫当了太监,冒险帮自己做了几件掉脑袋的大事,也仅仅为了帮弟弟过上好日子,这般兄弟情深,令人感动。

    “小方子!”风无痕又提高了些声音。

    小方子茫然地抬起了头,这才醒悟到自己是走神了,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奴才该死……”一句话没说一半,就被风无痕挥手打断了。紧跟着走了几步,小方子偷眼觑着主子的脸色,发现风无痕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他的心这才放下。难得出宫一次,他可不想惹得主子生气,否则就算没有责罚,回去红如的一顿教训总少不了。

    “小方子,是不是想弟弟了?”风无痕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是啊,”小方子刚接了一句,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啊,公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说……”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风无痕看着小方子战战兢兢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你多久没回家了?”

    “大概两年了吧,”小方子呐呐地说,“奴才在宫里位分卑微,哪得闲儿出宫,再说,每月的月例银子我都托人带到家中去了。公子,奴才只是想想罢了,绝没有别的意思。”

    “好了,罗嗦这么多干吗?”风无痕一晃手中的折扇,轻轻在小方子的头上敲了一记,“我就去你那,前面带路吧。”

    小方子疑惑地看了主子一眼,随即大喜,不过又有些不安,自己曾经住的那地方可是京城有名的破落地儿,让这个金尊玉贵的皇子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妥。思前想后,小方子咬咬牙,勉强笑道:“公子,那地方叫下里窝,脏的很,您难得出宫一回,还是让奴才带您到其他地方逛逛吧。”

    风无痕微微有些着恼,把脸一板,看上去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小方子见势不妙,连忙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

    一路行去,道路越来越狭窄,两旁的屋子也越来越破旧,有些地方的积水甚至还在发出阵阵难闻的异味。小方子从小就在这种地方过活,自然没什么大反应,冥绝则属于那种对环境毫不在意的人,也就不在话下。其他七个刚才还威风凛凛的侍卫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他们大多出自家境殷实的中等人家,没事哪会到这种地方来,此时此刻,要不是风无痕还是神色自若的样子,他们早开口训斥小方子了,不过现在却只能在心里暗骂。

    这是一幅风无痕无比熟悉的图画,低矮黑暗的屋子,面带菜色的大人和小孩,破烂不堪的衣衫,浑浊的眼神,一切都和自己长大的那个小村庄无比相似。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鼻子一阵发酸,“小方子,你家还有多远?”,他只能用发问来掩盖自己的情绪。

    “不远,就在前面,公子,奴才那比这里还要破旧些,您是否……”小方子仍然不想让主子到那里去,舔舔嘴唇,尽力劝说道。

    事与愿违,风无痕的脚步甚至又快了些,那溅在裤脚星星点点的污渍分外显眼,众人疾步追了上去。路旁的人诧异地看着这些和下里窝格格不入的贵人,心中反复揣测着他们的来意,好事的甚至悄悄跟在众人身后,希图看个热闹。因此到了小方子家门口的时候,风无痕等人身后已经跟了几十个闲汉。

    饶是小方子把门拍得震天响,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这让他有些慌了神,一些不好的念头顿时浮了上来。“阿才,开门啊!我是阿德,你别吓我,快开门啊!”眼看拍门没有回应,小方子索性叫出声来,声音愈喊愈大,到后来竟带了几分哭腔。

    旁边围观的人不禁在那里议论纷纷。

    “看来一场寻亲记好像是唱不成了。”

    “看这个小子的样子,似乎是投靠了个好人家。”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你和他家有亲?”

    “傻瓜,你没见到那小子身后的华服少年一脸贵介子弟的样子?我记得这家人好像姓方,那个死去的老子还是个秀才。”

    “可我记得方家的大小子好像是净身入宫了,二小子也不叫阿才的,好像叫阿勇的,这个叫门的是哪冒出来的?”

    小方子听着周围人杂七杂八的话,悲愤不已,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风无痕就在一旁,竟号啕大哭起来。风无痕见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小方子急成这样,心里也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差没掉下来。正在此时,所有人都听得一声大喝:“他娘的,老子门口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难道讨债的都挤在一天上门了么?”

    一个黑瘦的少年大步行了过来,滚圆的眼珠子一瞪,旁边围观的人顿时退了几步,声音也低了下来。机灵的人这才想到,那个下里窝的煞星方勇不就住在这里吗?虽然他不时常到这里来,但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几个不住敲着自己脑袋,口中咕哝着什么的人悄悄溜走了,在他们心目中,那个叫门的小子铁定是找错了地。

    “喂,你是谁,在老子家门口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黑小子不耐烦地踢了小方子一脚。

    小方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黑瘦少年,依稀认出这人好像是自己的弟弟,可自己入宫的时候,他不是好像还在读书么,怎么成了现在的模样?想到这里,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抓住少年的手,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阿才?”

    “什么阿才?”黑瘦少年被小方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挥动着拳头正准备揍人,这才看清了小方子的样子,不由惊喜交加,“哥,真是你,我不会是做梦吧!”

    小方子此时哪里在乎弟弟浑身肮脏,两兄弟紧紧抱在一起,不过虽然是弟弟,可阿才的个子整整比小方子要高一个头,看起来煞是怪异。

    围观的人这才醒悟到两人确实是兄弟,联想到方家的老大几年前净身入宫,再看看旁边那几个明显不是庸手的大汉,好事的人也一个个溜走了,下里窝的这些闲汉,哪个敢招惹和宫里有关系的大人物?

    半晌,阿才抬起头,“大哥,你可好久没回来了,我想死你了。照我说,你就别回去了,宫里头有什么好的,成天得伺候那些杀千刀的人,不如这次就索性在这住下来,我养你!”

    一句话出口,小方子听得不禁面如土色,四周也顿时鸦雀无声。

第二十七章 兄弟重逢

    阿才仿佛还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该诛九族的话,还想继续说,谁料小方子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睛还在向四周张望着。当然,他看见的只是四周那八个脸如寒冰的大汉,还有似笑非笑的风无痕。

    小方子不禁打了个哆嗦,一个巴掌就扇了上去,“你,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宫里的事也是你这种身份的人可以胡乱插嘴的吗?”看着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头的弟弟脸上一个红通通的掌印,一幅委屈的样子,他又觉得有几分不忍,“阿才,你已经不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还不知道吗?你的那么多书难道都白念了,赶明儿有空我一定找赵老夫子理论理论!”

    提到读书,阿才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刚才的骠悍劲顿时都没了。他不安地瞟了一眼大哥,这才嗫嚅着道:“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我很久没去学里了?”

    “什么,你,你说什么?”小方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乍一见面时,他就觉得弟弟有些不对,但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淡了这些疑惑,现在弟弟居然说没去读书,这如何不让他吃惊。

    “自从你走后,我就没读书了。”阿才一咬牙,说出了真相,“我现在是京里青木会掌舵郎哥的义子,蒙他看得起,教了我一些功夫,还带我见识了好些场面。哥,我积攒了不少银子,够我们俩在京里过几年了,读书有什么用,爹一个读书人最后还不是……”

    话没说完,阿才只感到脸上又是火辣辣的一击,这次小方子用上了很大的气力,下手一点都没留情。“你,你,混蛋!”风无痕和八名侍卫虽然都见识过小方子的尖酸刻薄,但从没看到他发这样的火。气得全身发抖的小方子对弟弟拳打脚踢,而倒霉的阿才哪敢还手,虽然他的拳脚要有力得多,打到后来,小方子无力地垂下手,一屁股坐在地下,泪流满面。

    “你难道忘记了爹娘临终前的嘱咐么?”小方子坐在那里喃喃自语,“爹一个读书人,沦落到下里窝这种地方,他做梦都想让我们两个有出息。我不惜自残身体入宫,为的就是让你能够继续读书,没想到……”他突然仰首望天,竭尽全力地嘶喊了一句:“老天爷,你为什么不开开眼,为什么要我受这么多苦,为什么要夺走我唯一的希望,为什么?”

    望着颓然伏在地上的小方子,风无痕的心中涌起一阵伤痛,那种深深的绝望,他不是也曾经同样感受过么?在爹摔断腿的日子里,在瑜贵妃不屑地用窝囊废形容自己的日子里,在太监宫女都用冷漠的眼光注视自己的日子里,一切都是何其相似。而小方子,那个原本倔强不已的少年,可以为钱出卖自己的少年,可以为一个虚无的承诺赌命的少年,当失去了希望后,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想到这里,他三两步走上前去,看也不看呆呆地站在一旁的阿才一眼,不顾小方子身上的肮脏,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小方子略带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他知道今天自己失态了,知道回去后一定少不了一顿责罚,但他早已豁出去了,弟弟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对不起爹娘,还不如死了干净。没想到这位尊贵的皇子竟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那是一种同情、怜悯、抚慰,还夹杂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小方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在那么多人中选了你跟着我吗?”风无痕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等小方子反应过来,风无痕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因为你很像我,不同的只是身份地位而已。”

    “公子!”

    “好了,振作一些,问问你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阿才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打着哑谜,见哥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凶狠目光盯着他,心里也不禁发毛。不过,骨子里的那种争强好胜之气让他声嘶力竭地嚷嚷道:“哥,你是走了,可你知道吗,我在学里受着怎样的杂气!赵老夫子要鄙夷的眼光看着我,那些有两个臭钱的学生也可以肆意嘲笑我,他们说我将来会和你一个样,都是没种的家伙!”

    一句话气得小方子脸色发白,但是后面的话却更让他吃惊,“没有一点实力,在下里窝这个地方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大哥你知道吗?以前还有你护着我,可现在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们知道我只会读书,身体又不禁打,每次你托人送回来的钱都让他们抢光了,还说是你欠他们的债,如果没有郎哥收留我,我就不知死在哪里了!”

    悲愤不已的小方子正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就看到十几个满脸横肉的人朝这边走来,领头的臂上纹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甚是狰狞。看着这些人不怀好意的样子,八个侍卫马上聚拢了过来,严严实实地把风无痕护在了中间,当然,托了主子的福,小方子和阿才也处在保护圈之内。

    飞虎在地才帮也算是元老级人物了,这些年青木会的崛起早就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不过谁都知道那位郎哥是个厉害得紧的人物,因此不敢轻易招惹,反正他没有妻儿或是弟子,无人承继的家当就算再大也没用。可谁也没料到他居然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叫方勇的小子认作干儿子,还有板有眼地准备把青木会传给他,这可让帮里的大佬们多了几分心眼,下了严令不惜一切代价干掉那个方勇。这不,今天他得了底下几个跑腿的消息,一路暗地跟了方勇到了下里窝,看来自己是又要升了。

    飞虎兴奋地舔舔嘴唇,心中想着待会怎么折磨得那小子哭爹喊娘,再下手结果了他。这几年来地才帮好久没有发这种利市了,想起来也觉得火大。谁料到他刚准备下令手下们动手,就看见几个高大的人影挡在了面前,这使得他不由火冒三丈。

    “喂,前面的人听着,识相的叫出那个叫方勇的小子,否则老子让你们好看!”自恃手下人多,兰飞压根没注意挡路的是谁,趾高气昂地叫道。他突然感觉到身旁的一个手下在轻轻拉扯自己的袖子,不禁瞪了那人一眼,只听那个面相猥琐的手下低声报道:“飞哥,那几个人好像不是下里窝的,你看他们的衣裳!”

    飞虎这次注意到面前众人的样子,不看不打紧,一看他吓了一跳。这几个人身上的衣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上面甚至还有丝绣的痕迹。飞虎对上了冥绝的目光时,那种冰冷而危险的气息差点没让他骇得软倒在地上,这是些什么人啊,他不禁犯起了嘀咕。

    “喂,飞哥的话你们听见没有,交出人来,免你们不死!”飞虎身边一个不知好歹的手下没看见头儿难看的脸色,又叫嚣起来。飞虎恨不得踢死这个没见识的家伙,自己先前是没看清楚,怎么这个人一点眼色都不会看,人家是好惹的么?

    可惜他后悔都来不及了,风无痕的八个侍卫是皇帝精挑细选出来的,哪受得了这些气。除了冥绝还在风无痕身后护卫之外,其他几人不声不响地跃了出去。风无痕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嘛,但想到这些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就安心地在一旁看好戏。

第二十八章 意外

    战斗正如风无痕所想那样呈一边倒的趋势,只有方勇(就是阿才,他自己把名字给改了,以下就叫他方勇,不再一一赘述)满眼放光的看着七条人影在场中纵横无敌的样子。青木会里是有不少高手,但一来义父郎哥并不允许他们随意出手,二来他们哪比得上宫中这批什么都要讲究潇洒的侍卫?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血腥气这么少的打斗,因此不免牵动了他心中的英雄情结。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大内高手都是下手阴狠的角色,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血迹,但所有倒下的人最多只有两三口气。

    “打得好,那个该死的,应该再踩他一脚!还有那个,砍死他,谁要他平时老是欺负老子!”方勇看得兴起,不由大叫起来,还在那里指手画脚的,仿佛这些高手都是自己的手下。小方子看着主子投过来的不满目光,缩缩头颈,作出一幅万般无奈的样子。冥绝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仿佛一颗钉子似的一动不动,对于这个新主人,除了服从,他还有一些其他的复杂情绪掺杂在其中。

    就在打斗结束前的一刹那,刚才还倒地不起的飞虎趁人不备,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抖手朝风无痕射了过来。徐春书等人脸色大变,要是让他伤了风无痕,那么他们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可是,虽然飞虎重伤之下没什么气力,但那暗器不知是什么所制,速度奇快无比,转眼的功夫就到了风无痕的胸前。徐春书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把冥绝留在风无痕身旁,那个人向来是以暗杀为冠,论保护可是比其他人差远了。

    风无痕心中涌起一阵荒谬的感觉,没想到自己就要这样死了,才迈出第一步,什么事都没做的情况下就要死了。他真有大笑一阵的冲动,看来老天真是不开眼啊!

    但这次他们错了,就在暗器离风无痕的胸口还有一尺之遥的时候,冥绝的左手突然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屈指在来势凌厉的暗器上轻轻一弹。暗器的势头顿时一凝,然而,承受了冥绝三分指力的它并没有停下,反而一分为二,呈旋转的方向再度向风无痕攻去。徐春书等人都愣住了,一个地痞混混之流怎么会有这样精巧的暗器?

    “哈哈哈,你们就等着死吧!”飞虎疯狂的笑声在这块空荡荡的地方徘徊,“老子当年在一个垂死的人身上搜到了这‘飞燕袭’,今天就在你们身上试验它的威力吧,哈哈哈!”

    那飞燕袭果然不是普通货色,分裂开来的它们短短时间内又撞击了几下,顿时场中只看见十几道小而迅疾的黑影到处窜动。抱着风无痕第四次躲过了那暗器,冥绝的眼中射出无比冷厉的寒芒,他真的发怒了。伸手把风无痕交给其他人,他简短地交待了一句“保护主人”,身形就奇快无比地掠了出去。

    徐春书顿感不妙,这个冥绝做事向来没有分寸,“飞燕袭”这种暗器传说是天下第一名匠南宫凛所制,号称妙用无穷,每一枚都有着不同的攻击方式,可解致命危机,一年也难得出现一回,硬碰硬的话,他们自可保无事,而风无痕和另两个小子就难说得很了。想到这里,他低声对其他几人道:“我们带人走!”

    电光火石间,徐春书抱了风无痕,张金荣和石宗分别挟了小方子和方勇,几条人影飞一般地向远处奔去。飞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大汉怒吼一声,浑身散发出惊人的气劲,迅疾无匹地发出数道掌风,准确无误地劈在“飞燕袭”上,不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中暗暗诅咒着那个先动手的笨蛋,他知道今天自己是非死不可了。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震得离现场不远的众人也是一个踉跄,虽然在徐春书的护持下,风无痕安然无恙,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阴沉,难道那个自己下了不少功夫的冥绝就这样死了?

    看着那迷漫着的浓烈烟雾,众人都知道冥绝生还的希望可谓是极为渺茫,况且谁都不知道那“飞燕袭”到底被击落了没有,但一瞥见风无痕的神色,他们就有一种噤若寒蝉的感觉,只得一个个进去救人。只听得“咦”地一声,凌仁杰的声音从一片朦胧中传来,“这,这是烟雾弹啊!”极度的惊喜让他不禁有些结巴起来。

    风无痕眼睛一亮,要不是小方子在一旁紧紧拉着他,说不定他也要冲进去看个究竟。果然,烟雾散去后,风无痕一眼就看见了冥绝沾满了尘土的脸,看得出来,这种考验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脸上还是那种冷冷的样子。至于自忖必死的飞虎则开始大骂起来,名满天下的南宫凛被他说成了一个骗子和强盗,听得众人啼笑皆非。

    廖随卿突然露出倾听什么的样子,好一会儿,他才脸色凝重地对其他人说道:“有大队人往这里来了。”

    徐春书的眉头只是微皱了一下,随即又释然了,“那‘飞燕袭’这么大的动静,官府如果不派人来看看,怎么对得起这份薪俸,况且这京畿要地的安危可是非同寻常。南宫凛不愧是第一名匠,虚张声势的东西做得竟然如此惊人,就仿佛有人在这里用过火yao似的。”

    众人赞同地点了点头,要不他们刚才怎么会认为冥绝已经死了。不过就算是地上躺的那些人的同伙,想必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毕竟“飞燕袭”这种宝物是可遇不可求的。方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些刚才还在行凶的人听到官兵来了后,还是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崇拜之心不由又多了几分。要知道义父手下的人一听到官府来人,马上就躲得远远的,连义父本人也从不和官府正面打交道。

    来人是顺天府下辖巡捕司负责北门附近的一队人马,刚才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响声几乎连统领大人也听得见,要是追查下来,他们这些人统统得挨上一顿板子。领头的叫做曹福,领着个小队长的职衔,虽只是个不入流的武官,但颇有几分本事,手底下的几十个弟兄倒也对他极是服气。远远地看到那里立着的几个人影,曹福知道自己这趟没有空跑,总算能对上头有个交待,可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这地儿的大小势力他都熟,没见哪个有胆闹出这样的事来,而且犯了事还不跑,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待到走得近了,曹福才看清那些人的模样,三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还有八条大汉,地上躺着一地的伤者,嘴里还在痛苦地呻吟着,那个地才帮的飞虎也赫然在其中。曹福的眼皮猛地一跳,须知地才帮的实力虽不放在他的眼里,但这么多人如此干脆利落地被撂倒在地,那八条大汉的实力可想而知。不过自己好歹带了几十人,又有官府撑着,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京畿重地,何人敢在这里行凶?”曹福大声喝道,也不能怨他眼力不济,那飞燕袭爆炸扬起的烟尘让衣着光鲜的风无痕等人一个个变得灰头土脸的,他哪看得出来,“巡捕司北门小队在此,还不束手就擒?”他身后的众人也齐齐附和一声,显得煞有威势。

    谁料到面前那些人一个个若无其事的样子,其中一个还笑道:“终于碰上了一个管事的,我还以为顺天府的人如此失职,竟放任这些地痞横行呢!”

    这句话一出,曹福的面子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不过,一向谨慎的他制止了部下的冲动,面色凝重地发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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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不甘平凡的贫家少年,渴望能脱离平庸,成为人上之人,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之手,他成为了那个原本体弱多病的天潢贵胄。 然而,高位上的殊死争夺,使得权力下的亲情显得无比淡漠,一次次起落,终于换来了冰冷而炙热的御座。 当有一日高居九五之尊时,他终于幡然醒悟,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他将付出一生的束缚。凌云志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凌云志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凌云志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