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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凌云志异txt下载     凌云志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请教

    左晋焕和师京奇这一头出了京城前往山东,江苏巡抚左凡琛便奉旨进京述职,与其同行的还有两江总督秦西远。两人搭档已有多年,彼此间的交情自不寻常,再加上秦西远知道左凡琛的宝贝儿子是深得皇帝信任的新贵,因此格外笼络。他虽是先帝驾前极得圣眷的臣子,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吃不准将来的事。秦西远能从陕甘总督的任上调回江南繁华之地,无论手腕或才干都是第一流的人物,他自己也清楚,倘若今次述职时能博得皇帝青睐,那这个总督的位子才算坐稳了,毕竟,下头的浙江巡抚卢思芒乃是皇帝心腹。

    这两位封疆大吏一进京城,自然就先往吏部投了文书,然后才在驿馆歇下等待皇帝召见。他们都是在京城有府邸的人,但这种关键时刻,谁也不敢逾越,只是差人回府报了信便在驿馆中歇着。然而,得了讯息前来拜访的低品京官立时挤满了整个驿馆大门。有的是攀同年同乡的,有的是希图进身的,总而言之,各色各样的人物足足闹了一整日,最后还是秦西远禁不住拿出了总督的架势,这才让其他人讪讪离去。

    “秦大人,你倒是够厉害,每每有封疆大吏进京,这些叨扰的人就从未少过。旁人都是和颜悦色,生怕为自己的前程带来麻烦。你倒好,居然摆出那么大的架子,别说他们看了害怕,就是我,也被你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吓倒了。”左凡琛见驿馆突然变得静悄悄的,不由出口调笑道。

    秦西远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这是我脾气使然,有时想忍也忍不住,只得这般任性一点。不过。这些个龌龊官吏中少有真才实学,除了阿谀奉承。他们还会什么?成日里就知道拉帮结派,也不知上进或是钻研一些实务,就知道四处钻营。得空了我非给皇上上一个条陈不可,如此下去,这京城地吏治便是再整治。也难看到一点波澜。”他一边说一边现出几许激愤之色,倒是让一旁的左凡骡为之一愣。

    左凡琛为官多年,自然清楚这位上司的为人秉性。虽说秦西远清直不假,但也不是这等莽撞不通人情,须知这样一个条陈上去,得罪地人就海了。这些京官的品级虽低,但同年同乡这么一搅和,与朝中一些大员也都有着千丝万缕地关系。只要有心人一撩拨,说不定就能搅出天大的风波来。他又瞟了秦西远一眼,突见对方眼中露出了一丝笑意。顿时恍然大悟。当今皇帝在为郡王时,就最是讨厌朝臣之间的这种关系,想必秦西远是在打这个主意。若是成功了。自然可以博得圣眷,就算失败,左右不过是一个莽撞的罪名罢了。

    两人在驿馆中各怀心思地等待召见,皇帝却是微服到了氓亲王府。

    风氓致这一年多来少有上朝。只是在府中静心养病,病情倒是有所好转,每天早上甚至能打一套太极拳。饶是如此,他见了皇帝轻车简从地来到这里,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皇叔祖,想不到你这一番养息之后,看上去身体康健了不少。”

    风无痕亲自将风氓致扶了起来,这才喝令一旁侍立的下人将其安置下来,“朕今日闲来无事,因此来这里坐坐,你就不必拘礼了。当然,那一套白龙鱼服地道理就不用说了,朕知道轻重,此时王府外头还或明或暗地跟着不少人,安全自可保无虞。”

    皇帝的这番说辞将风氓致堵了个严严实实,他自然再不好说些什么。虽说风氓致尚未卸下宗人府宗正的差使,但如今总理宗人府的却是连亲王风无清。这位当年的闲散王爷尽管实务上能耐有限,但好在会用人,因此一应事务也是井井有条,旁人根本挑不出差错。风氓致自忖已经不问政务,便不由揣摩起皇帝的来意。之前海观羽的辞世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然而,说起养心的功夫来,他却胜过海观羽许多,不过哀恸了几天也就缓了过来。

    风氓致一边思量一边示意下人退开,如此一来,两人身边就再无外人,就连小方子等人都往后退了几步。“皇叔祖,虽然朕早就有旨意让您在家中荣养,不过不少朝廷和宫廷事务还是免不了要请教。你也知道,朕这个位子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一味打压总是不行。如今,朕的几个皇子都还年幼,外头地风波却又开始了,真是不胜其烦啊!”

    皇帝如此直接的暗示顿时让风氓致心中一惊,不过抬头见风无痕仍是神色如常,他便知道这仅仅是一句抱怨,对方并无用此借口清理朝廷的打算,不禁又松了一口气。“皇上,恕微臣直言,自古帝王家事本来就难以料理。若是皇上不想让那些能臣陷入其中,不妨借机敲打,或是干脆让他们远离京城地好。唉,太后也曾经对微臣提过此事,不过,早立储君也并非国之幸事,只能等等了。待到诸皇子年长之后,皇上便可下决断了。“风无痕不由微笑着点点头,“你这话果然和太后一样,乃是老成持国之言,朕当然省得。不过,今次朕前来并不是因为此事,而是为了另一件对朝廷干碍甚大的案子。前任河督齐振北的贪贿大案如今大理寺正在审理,不仅如此,嘉郡王风无伤也带人去了淮安,不过就算他这一次查不到什么,之前发觉的东西也触目惊心,甚至牵涉到了不少朝廷大员。”

    他见风氓致一脸凝重,又起身道:“除去已经身亡地萧云朝之外,朕看了齐振北的供述,几乎是牵扯到了朝堂上三分之一的大员。这个案子本就是民愤极大,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不知官筏的人敢于跳下去。好嘛,河工的辛苦钱全被齐振北打点了朝中上下,怪不得之前拿办此人时,有这么多重臣替他说好话,原来是怕把自己揭出来。皇叔祖,你倒是说说,这些连廉耻都丢了干净的官员,朕还能容下他们么?”

    风氓致尽管隐隐约约听说过此事,但也并未料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只看皇帝面若凝霜的神色,他便知道事情极有可能比刚才那番话更为严重。河督虽然不管地方政务,但由于每年户部拨款庞大,手中的银钱往来经常是数以百万计。这样一个人突然倒台,牵扯之广便不难想象了。

    无论是怎样的严刑峻法,始终无法跟上吏治败坏的脚步,这实在是一个君王最大的悲哀。

    心中尽管转着这样那样的念头,但风氓致知道,这些话万万不可出口。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这才发话道:“这件案子非比寻常,皇上雷霆大怒自是难免,不过,这件事既不可过于宽纵,也不能太过严厉了。皇上虽然不说,微臣也能想象牵扯到的各色人物,倘若真是顺藤摸瓜,怕是不少人就要为此倒台,引发的朝局动荡实在可虑。微臣知道,皇上迟迟未下决心,所为的也正是这一点,鲍大人过于清直,怕是他建议皇上严办的吧?”风氓致一边说一边暗自责怪鲍华晟,毕竟,以他的了解来看,只有鲍华晟会这般执拗。

    “皇叔祖这一次却猜错了。”风无痕缓缓摇头道,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讥诮,“鲍爱卿如今是宰相,自是以总揽全局为重,此次倒是他建议朕分别处置的。至于请求朕严加查办的,是刑部尚书何蔚涛和通政使水无涯,两个人一搭一挡的,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何蔚涛倒是确实和此案无涉,毕竟他有一个会挣钱的小舅子,可是水无涯自己却没有那么干净,居然也跟在旁边进谏。“哼,打量朕真是那般好欺么?”

    何蔚涛?风氓致眉头不由紧紧皱起,这个手腕灵活,八面玲珑的人会提这种建议?他虽说和何蔚涛并无深交,却也觉得此事蹊跷。一件惊天大案牵扯甚广本就是可以想见的事,可这位刑部尚书在这个节骨眼上进言,却有清除异己的嫌疑,难道此人没有想到?风氓致愈想愈觉得复杂,干脆也就暂时将其抛诸脑后,神色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皇上,朝臣倾轧本就是常有的事,您也不必过于着恼,再说了,事情究竟如何还没影,你一意追究,反而坏了心情。微臣知道皇上心中早有定计,也就不越俎代庖了。”风氓致这句话一出,果然发觉风无痕的脸上现出了几许笑容,当下便建议道,“皇上不过是来陪微臣这个如同朽木般的老头子谈谈天,不若就在这里用过膳再回宫吧,微臣也好命厨下巴结一番。”

    “皇叔祖,还是你最明白朕的心意。”风无痕竟是亲自搀扶着风氓致起身,“朕这些天烦闷得紧,就在你这府上多盘桓一阵子吧,只要皇叔祖不要嫌弃朕麻烦就好。”

    两人相视大笑,后头的小方子等人也连忙跟了过来,清净已久的王府中顿时又多了几许生机。

第十章 教导

    越明钟早在风无痕登基之初便已经去世,接任家主之位的人选自然毫无悬念,越千节内有越乐扶持,外有女儿在宫中为贵妃,自然而然地便接掌了大位。然而,他对这些事务并不太留心,当上家主之后反而愈加悠闲,一应大事都是越乐操办,他也就乐得省心。反倒是越乐被越家这几年来的盛况所惑,竟打起别的主意来。倘若将来的储君能够是越家女儿所生,那越家就不仅仅是八闽第一世家,而是天下第一世家了。

    有了这种野心的越乐自然禁不住他人的诱惑,眼看越起烟水涨船高,又新近得子,京中的大员里和越家频频接触的也就多了起来。就是对仕途算不上最热衷的越千繁,在女儿得子之后也有些蠢蠢欲动。他们都不知道,深宫中的越起烟一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一边准备着自己的退路。

    尽管在宫中传递消息极为不便,但越起烟早期就多了一个心眼,用了多种手段取得了越家在京城的不少产业。由于经办者都是她当年从越家带出来的心腹,因此事情办得无比隐秘,并无他人知晓。自从她和皇后海若欣都生下了皇子之后,她便觉得对方的态度突然冷淡了下来,心中早已有所准备。身在宫中无法自主,即便她再不想自己的儿子牵扯进储位之争,怕是也难以了却心愿。为了保住这个儿子,她不得不设法抽身而退。

    心腹宫女纤儿见主子一脸怔忡,连忙上前提醒了一声:“娘娘,该是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了。”她一边说一边取过一件外袍。又命两个宫女替越起烟换上。主子的心意她全都知道,在王府和宫里的这几年,她早就并非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地小女孩了。心机上早有了蜕变。正因为如此,越起烟才对其格外信任。不少事情都是交托给她去办。

    “走吧。”越起烟淡淡地道。尽管身为贵妃,但她清楚,晨昏定省乃是祖制,若是迟了,一个怠慢的罪名便躲不过去。一行人走在皇宫之中。来往的太监宫女忙不迭地伏地跪拜,但她却生不出一点自傲地情绪。换作其他不知轻重的女子,兴许会恃宠而骄,但她却永远不可能,只有清楚地认识自己地身份,才能在宫里生存下去。

    离着慈宁宫还有一段路时,她便远远看见了恭惠皇贵太妃贺雪茗的身影。只见贺雪茗身着素色宫袍,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手中却还牵着一个孩子。越起烟看着那孩子的背影,不由又是一阵黯然。风无玖跟着贺雪茗已是有一年多了,怕是早就忘了生僧母,也许。将来风浩准也同样会忘记自己这个母亲?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进了慈宁宫。这一日她来得甚早,除了贺雪茗之外,便只有红如比她先到。尽管红如也是同样晋了贵妃。但礼数上却是周全,一见越起烟进来,忙着起身问好。两人交情本就不错,当下寒暄了两句,越起烟便上前向太后萧氏请安,然后又是向贺雪茗问安,竟是闹了好一阵子礼数方才落座。

    萧氏见贺雪茗将风无玖也带了过来,不由微微一笑。她当然清楚对方的用心,因此也不戳穿,只是招手示意风无玖上前。早在王氏被赐死之后,萧氏就已经下了懿旨,阖宫上下不得透露风无玖的身世,因此这个不过八岁地孩子早已经降服在了贺雪茗的柔情下,便是面对太后萧氏也不觉有一丝异样。

    “叩见太后!”风无玖规规矩矩地叩头行礼道,倒也似模似样。红如的儿子倒是比风无玖还要大上几岁,见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她心中不由愈发喜爱。她一边瞧着这个孩子,一边夸奖道:“太后,您瞧这孩子,行起礼来丝毫不乱,皇贵太妃真是教导有方。”

    萧氏心中虽然对这个孩子有所芥蒂,但毕竟风无玖人还小,平日里倒也没有亏待过他。她让柔萍扶起风无玖,这才将其拉到自己身边,“红如这话说得有理,若非贺妹妹照料得周到,哪有这般懂事的孩儿?”

    贺雪茗见两人一味地夸赞自己,立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奉承道:“左右不过是太后教导有方罢了,臣妾有什么功劳?您别看他现在守规矩,平日捉弄那些太监宫女可是有一套,也是顽皮得紧呢!”

    越起烟起先只看着众人逢迎,此时才插话道:“皇贵太妃未免太谦了,孩子小时候无非都是顽皮,以后跟了师傅就会懂得上进了。无玖还小,能懂得进退也就是了,能分清楚君臣亲疏,也就是他的造化。”

    她这句话说得颇有几分意味,却对了太后萧氏的缘法,就连刚刚走进慈宁宫的海氏姐妹都不由愣了一愣,随即才快步行了进来。两人请过安之后,海若欣便笑道:“太后,珣贵妃这话说得实在有理,这么一丁点大的孩子,知道礼数就已经不易了,亏得是皇贵太妃教导,太后您又时时提点,换作他人,指不定还认生呢。”

    萧氏也禁不住众人一堆堆的逢迎话,顿时与贺雪茗相视而笑,又命柔萍端过一盘各色茶点,竟是亲自喂了风无玖一块。风无玖倒也机灵,几口吞下一块糕点之后,便双膝跪地又叩了一个头:“多谢太后赏赐!”这句话顿时又让众女一阵夸赞,萧氏一乐之下,便接着赏了他不少各色小玩意。

    直到风无痕来,慈宁宫中还是充斥着欢快地气氛,由于风浩扬正好从师傅那里下学过来,几个乳母又都抱了小皇子前来凑趣,萧氏的正殿中顿时挤了个满满当当,就连进来的皇帝也不禁有感于其中地情意。他向母亲请过安之后,便抱过了只有一岁多的风浩嘉,逗弄了一阵子之后,方才将其递给了乳母,又考问起风浩扬的才学来。

    不过才问了几句,萧氏便眉头一皱道:“皇帝,这可不是朝堂上,我们正乐着呢,你何必拘着孩子?浩扬这孩子这么懂事,师傅也不知夸过多少回,你用得着这么急巴巴地考问?说起来哀家倒是忘了,霁月和霁云两个女娃儿怎么不见了?”

    萧氏这一提,众人顿时都是一愣,不过就这么一会会功夫,就见两个装扮得极为利落的小女孩手拉着手走了进来。她们自然不知道太后刚刚提起两人,笑吟吟地下跪请安之后便一左一右地撒起娇来,软言软语地煞是可爱。

    风无痕本还想询问两人为何这么迟才来,见太后萧氏对她们地喜爱劲儿,立时又是失笑。先帝在世时,一共曾经有过十三位皇子,可是公主却只得了两位,如今他的儿女上头竟也是同样一番态势。长女风霁月也已经九岁,次女风霁云则是六岁,两个女孩站在一起,竟是活脱脱两个美人胚子,看得一众嫔妃都是面露喜色,口中却调笑起红如和海若兰来。

    萧氏左右各揽着一个,这才开口笑道:“哀家倒是未曾有过女儿,如今见两个孙女这般模样,倒是实在喜欢得紧。贺妹妹以后也把宁安长公主带过来,哀家看惯了这些调皮的小子,也想享受享受逗弄这些女孩的滋味。”

    贺雪茗自然是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她的女儿也还年幼,连四岁都还未到,因此平日鲜少带出来,今次萧氏既然提了,她便少不得命人去将宁安长公主风凡雯抱来。待到那乳母抱着风凡雯进了慈宁宫时,风霁月和风霁云顿时兴奋了起来,左右围着四岁的风凡雯打转。须知风凡雯年岁虽小,论起辈分来却是她们的姑姑,因此使得她们分外好奇。还有风无玖也是一样,和她们都是一般的年纪,将来却是要称呼叔叔,两个女孩毕竟还小,左右打量了风无玖好一阵子,倒是让对方手足无措。

    风浩扬见姐姐闹得实在不象话,连忙拉了拉对方的衣角,谁料风霁月压根没有反应,只是围着那两人看个不停。他实在忍不住了,只得开口提醒道:“皇姐,皇妹,别闹了,论起辈分来,你们都是晚辈,再闹下去就失了礼数。这里是慈宁宫,你们可别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失了体统。”

    这句话一出,刚才还在胡闹的风霁月和风霁云顿时觉得讪讪的,但其他人却觉得一阵诧异。风无痕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却只是含笑不语,可萧氏却是不禁赞道:“一丁点大的孩子就能懂得这些,好,好!不仅师傅教导得好,就是你母妃也没有白费心思。”她越看越觉得风浩扬出落得英气勃勃,因此便示意柔萍取过一柄金玉如意,“这是先帝当年留下的东西,哀家今日便赏赐了你,不为别的,就为了你刚才那番话。”

    风浩扬呆了半晌,见父皇在旁边点了头,方才跪下领了赏赐。萧氏这才正容道:“皇上如今皇子皇女已是不少,平日里嘻笑玩耍自是不忌,但上下礼数须得谨记,在外人面前绝不能乱了方寸。几个皇子都还年幼,也就罢了,霁月,霁云,你们虽是女孩子,但也都是公主,在外头别给你们父皇和母妃丢脸,记住了么?”

    霁月和霁云小眼一转,娇声答应道:“谨遵太后之命!”殿中的其他嫔妃也不由款款起身,全都承诺要好生教导儿女,然而,今日的这些小事,有心人却不敢怠慢。太后向来是话中藏话之人,皇帝又未曾置词,谁也不知道,这两位至尊正在想什么。

第十一章 宗学

    风无痕虽然为浩扬单独觅了师傅,但平日的宗学却不曾短缺,而风浩容由于是皇后海若欣当年亲自收养于膝下的孩子,因此在宗学中也是占了一席之地。论礼制,两人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皇后亲养的郡王世子,身份自是极为尊贵。而连亲王风无清如今正分管着宗学的差使,在排坐次时便觉有些棘手,直到去奏请了风无痕方才安顿下来。

    宗学设在了皇城中的明松轩,正是风无痕当年作为皇太子的理事之地。由于皇帝有特旨,风浩扬便和风浩容坐了一桌,但服色自是以皇长子为尊。两人在东宫就是由洗原黎教授,也时常在一起玩耍,彼此之间早已熟识。风浩容虽然性子本有些孤僻,但经过海若欣反复提点,为人处事也逐渐利落了起来,和风浩扬相处倒也相安无事,反而比和其他宗室子弟更热络一些。

    宗学的总师傅如今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兼着少傅职衔的唐曾源,另一个则是皇帝钦赐了翰林院侍讲之衔的洗原黎。洗原黎的学问虽然比不上那等饱学鸿儒,但风无痕和他相处日久,知道其才学也是上品,秉性又是极佳,因此也是破例赏了他翰林之衔,只待到时够了资历便由他出任国子监祭酒。

    这一日,风无痕下朝之后,因勤政殿待批复的折子并不多,就想着往明松轩去看看。由于他事先并无知会,待到了地头之后,几个书吏便忙坏了。他们一边忙着通知里头的人,一边急匆匆地往报连亲王风无清。倒是看得风无痕一阵微笑。然而,他远远地便听到了宗学中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风浩扬和风浩容地叫喊。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一进明松轩,就瞧见了那屋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张桌子。

    而风浩扬和风浩容则是坐在一起,仿佛是极为认真地听着师傅讲课。风无痕虽然自己并未上过宗学,但还是知道其中的弊病,见上头讲课的并非是唐曾源或是洗原黎,不由微微冷笑。里头这些人都是宗族勋贵子弟。还掺和着风浩扬和风浩容两个,这些孩子会听那个翰林讲课?他也懒得让人通报,直截了当地便走了进去。

    那中年翰林也是没想到皇帝连课都没上完就急着进来,因此忙着下跪不迭。那些皇族子弟一个个都是机灵透顶地家伙,自然也是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然后便是一阵参差不齐的问安声。风无痕冷着脸命那翰林起身,这才转过头来面对着下面地一众人等,竟是毫无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朕倒是没想到,你们这些金尊玉贵的人也懂欺上瞒下的那一套。一听朕过来查探,马上就是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念书的模样,平时敢情都是在蒙混过关?”他地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又带着几分皇帝的威势。“成日里只知道哄骗大人,将来如何能为国效力,如今倒好,一个师傅被你们搅得没法子。翰林院是成日里给你们换老师都来不及,你们就真的思忖着自己有那般尊贵么?”

    这两句话说得极重,即便是风浩扬和风浩容也低头不敢作声,枉论那些其他皇族子弟。宗学里的学生中,最年长的约莫十四五岁,最年幼的不过六七岁光景,自然都是玩心深重的。就连风浩扬和风浩容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份,平日也还算勤勉,总免不了沾染一些懒散的习性,刚才风无痕未进来之前,他们两人也一样在胡闹。可是,如今皇帝就在头顶上问话,两人顿时都吓呆了,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风浩扬这才咬牙开口说了话。

    “启禀父皇,儿臣不敢妄言,之前确有在堂上喧哗之事,不过这《论语》儿臣早已背熟,堂上的其他人也都说会了,师傅却说今日一天都是讲习《论语》我们这才闹了一会。”他地声音虽然不高,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不由一振。只要这个皇长子将事情扯在身上,他们自然就无事了。“儿臣还是习惯了唐师傅和洗师傅的讲课,所以便有些怠慢。”

    “原来你们都以为自己翅膀硬了,《论语》是背熟了就能活用的么?”风无痕被儿子地说辞气得一呆,不禁劈头盖脸地训斥道,“宗学的课目都是唐曾源定的,堂堂翰林院掌院学士,会不如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部《论语》可以让饱学才子读上一生,你们现在就该如此无视师傅,将来是不是也能无视朕这个皇帝?朕今日便撂一句话在这里,倘若今后还有谁敢自恃身份在宗学里胡作非为地,也就不用到此来了,用不着成日装样子。”

    皇帝的这句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谁都知道宗学乃是皇族子弟的必经之道,倘若谁连进学的机会都没有,那将来承袭爵位就别想了。就连风浩扬和风浩容也是把头贴得更低了一些,唯恐再度触怒了头顶上的皇帝。

    风无痕冷冷扫了底下的众人一眼,这才发现唐曾源和洗原黎已经赶来,便又沉声吩咐道:“唐曾源,朕待会就赐你戒尺,倘若有谁再敢捣乱的,你一概给我打出去罚跪!朕的儿子也是一样,连求学的规矩都不懂,将来又如何具有什么气度才干?”他见唐曾源一脸惶恐的模样,知道这个好好先生怕是不敢对付这些地位不凡的皇族子弟,就看着洗原黎道,“洗原黎,朕知道你一向是个胆大的,那戒尺就交给你保管,你给我瞅准了,有谁胆大包天的,就给朕好好管教。”

    洗原黎当初就是风浩扬的师傅,也没少过戒尺责罚,因此此刻自然是夷然不惧。他扯了扯唐曾源,慌忙下跪领旨。风无痕却看了一眼风浩扬和风浩容,怒声喝道:“浩扬和浩容都出来,朕有话要和你们说!”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地出了大殿,心中满是忐忑,刚才风无痕的那一顿训,斥并非寻常,两人竟是从未经受过,因此已是惶恐不已。浩扬更是想起了母亲平日的教导,更是觉得惭愧,头不由垂得更低了。待到了偏殿,风无痕便示意旁人退去,这才冷眼看着表情各异的两个孩子。

    浩扬连忙跪倒在地,低声说道:“父皇,儿臣知错了,今天不应该戏弄师傅。”他这一跪,浩容自然而然地也跪倒在地,只是犹自不吱声。

    “你也知道错了?朕还以为你自恃才学,把其他的都忘了呢!”风无痕言罢便收起了讥诮的语气,声调中露出了无穷的疲惫,“朕知道你自幼便是一个好学的孩子,平日都极为勤勉,自然看不上宗学里的这些个人。然而,浩扬,你不要忘了,你是皇长子,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

    “就说今日,别人不过是撺掇着你出头而已,你竟然会真的傻呆呆地为别人说话,今后怕不是要为他们承担一切?为人处事之道不是光才学就能决定一切的,朕今日发作他们时连你们俩一起带上,就是为了立威!今后你记住,即便在宗学里,你的秩位也是最高的,平日里拿出威信来,别让那些阿猫阿狗指使得团团转!”风无痕一口气说完这些,方才意味深长地看着底下的两个孩子,目光中透露出无穷复杂的意味。

    风浩扬已是听得呆了,他虽然聪明,但毕竟还年幼,同辈的皇子中又没有和他平齐的,所以便少了这方面的见识。如今父皇这样明显的提点,他立时便体会了其中用意,连忙恭恭敬敬地叩首应道:“儿臣多谢父皇提点,今后一定谨慎行事,不堕了父皇的威名。”

    风无痕微微点头,又瞟了风浩容一眼道:“浩容,你也是一样,你虽然不是朕的亲生儿子,但皇后既然早就将你收在膝下抚养,你就得把自己当作皇子看。那些宗族子弟中若有人敢胡作非为的,你就该摆出架势来训,斥,不要有所畏缩。宗学中也是个恃强凌弱的地方,他们若是瞧着你们好欺,就会爬到你们头上来。你们都不是寻常皇族,定要摆出气度,若是被他们影响了,今后成就便是有限,知道了么?”

    风浩容听到这里,方才感到心悦诚服,自是垂首应是。他虽是皇后认养,但如今皇后嫡子已然降世,那些宗学子弟中便有些胡言乱语的,他却始终没去反驳,怕的就是引起变故。如今风无痕既然这样吩咐,他的胆气顿时壮了起来,又瞥瞥目现厉芒的风浩扬,他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风无痕出了明松轩,方觉出了一口大气。浩扬是他的长子,又早已经出过痘,平日也是身体康健,因此他不得不对其勤加教导。海若欣和越起烟虽然已经得子,但毕竟都还在襁褓之中,将来是否会有个三灾八难还说不定,因此这个皇长子的教导绝对不能马虎。他想到红如娇俏灵巧的模样,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浩扬能够像其母这般懂事就好,如此一来,他的心思便可少用一些。

第十二章 述职

    听着秦西远和左凡琛的报名求见,风无痕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江南乃是天下最为繁华之地,而这两人也全都是一等一的能员,果然是相得益彰。他点头示意,小方子便连忙吩咐小太监宣两人进来。只见大殿门外,一身簇新官袍的秦西远和左凡琛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随后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请安。

    风无痕含笑打量着这两个江南能臣,只见秦西远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须发间丝毫不乱,显然是一个极为注意举止的人。不过,观其伏跪在地的模样,他便可以看出此人心中的紧张,算起来这还是他首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圣,这等态势自然难以避免。再看一旁的左凡琛就从容得多了,由于此人乃是左晋焕的父亲,在当初的情势下又很早做出了决断,因此风无痕倒是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这才令两人起身。

    “秦西远,你调任两江有多久了?”风无痕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秦西远思量着皇帝此言用意,方才回奏道:“微臣自宛烈二十六年年底调任两江,至今已是五年了。”

    “唔,朕看过你的履历考评,都是可圈可点,在两江总督任上也是颇有政绩。不过,两江本就是繁华之地,你这点成就也是应当的。朕最嘉许的就是你的清廉,在那等烟花地方能够一尘不染自然不可能,但你能屡次拒绝部属的孝敬,连自己的小舅子也是一样拘着,光是这一点就可见你官筏严谨。”风无痕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秦西远的神色。果然,此言一出,对方便露出了惶恐之色。

    为官严谨自持虽然是秦西远最为自傲地一点。但得罪的人并非少数,倘若他不是先帝看重的得力臣子。又和下属地江苏巡抚左凡琛和浙江巡抚卢思芒俱相处甚佳,怕是早有人想借机将其拉下马。可是,话从皇帝口中说出,便是一种天大的褒奖,秦西远感动之余。马上又俯身跪倒在地。“微臣早年得先帝看重,并承蒙先帝赐下警言,始终谨记在心。为官一任当造福百姓,尽心职守,这都是份内之事,微臣并不敢居Jb。”

    风无痕点了点头,显然对秦西远地话语很是满意,“你有这等见识,朕很高兴,虽说朝廷向有平调地方大员的惯例。但两江富庶之地,调一个不可靠的人去盘剥百姓始终不妥,因此这次述职之后。你仍旧回去作你的两江总督。你之前的两个条陈上得很好,一个是整顿京官,另一条则是豁免江南地一年赋税,以供百姓休养生息。都是为朝廷分忧的典范。朕记得你仍是正二品的职衔吧,此次就干脆给你加从一品衔,只要你能在地方上做出一番政绩,朕绝不会吝惜恩赏。”

    秦西远本是担心这次述职后会将他调出两江,谁料皇帝不仅出言勉励,反而还为他加了品级,顿时感激得连连叩头。“微臣出身微末,能得先帝和皇上如此看重,实在是万千之幸,自当殚精竭虑,竭力报效!”说到这里,他已是难忍内心情绪,若非担心御前失仪,怕是就要流泪了。毕竟,为官品级愈高,万一有变故时就跌得愈重,等闲连性命都保不住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也难怪他心中激动。

    风无痕见秦西远的模样,不由又劝慰了几句,这才令他退去,单独留下了左凡琛一人。左凡壤刚才听了风无痕对秦西远的一段话,早已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如今见皇帝的目光投注在了自己身上,连忙垂下了头。

    “左凡琛,朕和你虽然见过几次,不过你单独奏对,似乎还是第一次吧?”风无痕的语气稍稍随意了一些,不待对方答话就继续说道,“说起来,朕和晋焕也是有缘,不仅和他拜了同一个师傅,也欣赏他敢做敢当的秉性。唔,你确实生了一个好儿子。“左凡琛闻言不由一愣,他倒是没想到皇帝会从他的儿子身上入手,怔了片刻方才答道:“皇上爱重,那是犬子地福分。说来惭愧,微臣自小虽然督导他甚严,但还是有所倏忽,若非皇上提点,犬子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微臣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竟险些为自身所耽误,因此分外感激皇上的训诫教导。微臣无以为谢,只能尽力报答皇上地恩德。”

    风无痕听了左凡琛这番另辟蹊径的说辞,不由莞尔。又问了几句任上的差使之后,他便不由思索开了,江苏巡抚虽然也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但儿子和父亲同居巡抚一职地,朝中尚未有过先例。可是,若真的把左凡琛调到京城,一时也难以安置,因此竟有些左右为难。说起来左凡琛也是能臣,断不能因为一个惯例而加以废置,他见此人言谈举止都是落落大方,毫无一丝刻意造作,因此也是起了重用的心思。

    “唔,朕记得你曾经在吏部供职,后来得了先帝赏识,方才出任了外官?”风无痕一边思忖事情轻重,一边开口问道。

    左凡琛已是隐约听出了皇帝的心意,连忙开口答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之前曾经任过吏部主事三年,后来因为投了先帝缘法,方才有幸转到了外官任上,算起来也已经有二十年了。”

    “嗯,你既然曾经在朝廷中枢为官,那就好办了。”风无痕颔首笑道,“想必你也知道,因为左晋焕调任山东巡抚,朝中对你任江苏巡抚已是颇有微辞,朕有意将你调回京城。之前吏部左侍郎的缺一直都是空着,既然你曾经通晓吏部差使,朕就把这个缺指给你吧。”

    这句话虽然轻巧,但听在左凡琛耳中却不啻是天大的喜讯。巡抚是从二品,各部侍郎是正二品,虽然不过是一级的差别,但一个是朝廷中枢,一个是地方,乃是天地之别。他在听得皇帝前头那句话时已是做好了卸职的准备,岂料皇帝一开口竟是这天大的殊恩。即便平日自制再佳,他此刻也激动得有些难以自已,两手紧紧抠住了地上的金砖,然后深深叩首,颤声答道:“皇上隆恩,微臣难以回报,一定尽力而为,绝不辜负皇上爱重。”

    风无痕微笑着目送左凡琛离去,这才发现身边的小方子突然不见了踪影,不由皱起了眉头。他随意唤过一个小太监,这才得知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平海适才奉太后口谕过来,小方子便匆匆赶了过去。这本来并非大事,但风无痕总觉得有几分蹊跷,但想想也就放下了。

    慈宁宫中却是分外热闹,除了皇后海若欣和恭惠皇贵太妃贺雪茗外,其余的嫔妃也全都到齐了,除此之外还有鲜少一同前来的各宫太妃。匆匆赶到的小方子一见那架势就唬了一跳,下跪请安之后,他方才得知是太后萧氏偶尔得了一梦,因此才召众人前来排解。

    “说来也是奇怪,这两年来,哀家从未梦到过先帝,昨夜却不知怎地,先帝突然托梦,说是让哀家在圆柘寺许愿,然后还让抄录一千部《金刚经》这才能弥补当年的杀孽。”萧氏见诸女脸上都有些不自在,便深深叹息了一声,“哀家虽然向来信佛,但对于这等玄妙之事,本来是心存疑虑的,但先帝托梦并非小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金刚经》之事便少不得让你们帮衬。”

    萧氏这一发话,海若欣和贺雪茗便笑着答应了,其他太妃嫔妃哪还有不知机的道理,一个个都笑吟吟地应承了下来。不管怎样,每人宫里懂得抄录的宫女并不少,不过是费些心神罢了,却能讨好太后,谁会落于人后?就连容嫔雅娜和贞嫔明秀也都开了口,愿意抄录十部以尽心力。自从赖善那次进宫之后,雅娜的性情就变得沉默了一些,但为人处事却圆滑了不少。

    萧氏这才转头看向小方子,“皇帝之前在处理正事,哀家也不便为这些事情扰了他的头绪。小方子,你待会去知会一声此事,看看皇帝意思如何。不过,哀家思忖着皇帝是孝心深重的人,断然不会轻视了这些。”

    小方子连声答应着,末了却赔笑道:“太后和皇上乃是骨肉至亲,自然是能料准皇上的心意。先帝托梦本就是好兆头,所谓抄录《金刚经》也是为了朝廷大局,皇上秉性至孝,定不会违逆了太后。”

    他这句话一出,一众嫔妃尽皆莞尔,太后萧氏也不由笑骂道:“怪不得皇帝一意地信任你,你们听听这奴才的说辞,竟是一套套的,嘴皮子功夫着实了得。罢了,哀家既然召你来,自然还有别样事情。这几日皇帝始终没有临幸嫔妃,一直都是歇在勤政殿中,难道就真的有那么多国事么?”

    小方子见其他嫔妃的脸色都有些异样,连忙恭声答道:“回太后的话,奴才不敢欺瞒。之前各地的奏报都不少,皇上便有些忙碌,有时晚间见时辰不对,就干脆歇在了勤政殿。”他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萧氏此言的用意,不外乎是代一众嫔妃发问罢了。所幸风无痕确实并未召幸任何其他宫女,否则这醋海生波,也就麻烦了。

第十三章 办案

    嘉郡王风无伤亲自领衔来到淮安,此事对于安徽巡抚蔡怀章来说不啻是当头一棒。虽说历任河督都不能插手地方政务,但哪个地方官不想在河运上掺和一脚,以期分得好处?尽管蔡怀章知道自己的手脚做得极为隐秘,但事到临头,他也就不免担惊受怕起来。再者前任河督齐振北已是锁拿进京问罪,万一胡乱攀咬起来,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比起其他各省的封疆大吏来,蔡怀章并非当今皇帝的心腹,而且又曾经在淮安尹家一案中降过级,好容易用了大笔银子打点上下,这才捞了三年卓异,把失去的品级捞了回来,转眼又遇上了这样一件了不得的大案,因此论起倒霉来,他也算得上是头一份。正因为如此,尽管他知道嘉郡王风无伤算不上当今皇帝的真正心腹,接待的时候仍是小心翼翼,唯恐触怒了这位王爷。须知弹章一上,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躲过。

    这一日的筵席上,蔡怀章便分外谦卑,敬酒的时候更是满脸堆笑,当然,他也不会忘了一旁的年嘉诚。他事先已是打探明白,心底已是隐约有数,此次前来清查的主事怕是这个看似年轻的户部郎中。

    “王爷,年大人,你们一路原来也实在辛苦,这几天又马不停蹄地查账盘账,也得小心身子才是。”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桌上的酒席,笑意盈盈地道,“这些都是下官吩咐厨子特意准备的,酒是上好的补酒,菜也是各种滋补之物。断然不是普通地山珍海味。王爷和年大人俱是皇上跟前的脑骨重臣,下官等人也好顺便尽尽心意而已。”

    风无伤倒是一脸满不在乎,年嘉诚却听得眉头一皱。他轻轻品了一口杯中之物。便摇摇头道:“蔡大人此言未免失实,此次的差使是王爷领衔。我等不过是奉旨帮办,并无赞襄之权。再者,下官一个区区五品郎中,怎当得起脑骨之臣?皇上不过是看重了下官既通才学,又通些许实务之道。这才破例提拔,下官已是感恩不尽,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吃了一个软钉子,蔡怀章心中未免有些着恼,不过,他乃是城府深沉地人,不过置之一笑罢了,也就顺势转过头巴结起风无伤来。其他官吏也在一旁凑趣,竟是说得天花乱坠,让年嘉诚心中诟病不已。他虽然曾是萧府幕僚。但毕竟很少随萧云朝出席这种场合,所以总有些不惯,倒是那几个户部的老手言语妥当。和众人全然打成了一片。

    待到酒筵散去,风无伤便自顾自地回了房,安徽地一众官吏当然也是一一请安退去。闹哄哄了几个时辰,年嘉诚未免有些疲倦。刚要歇下,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叩门声。他起身开门一看,只见来人是风无伤的贴身小厮,带的口信却是让年嘉诚移步前往风无伤的房间。年嘉诚自不好拒绝,但心底却犯起了嘀咕。这几日的查账与其说是效果显著,还不如说是徒劳无功,风无伤成天和他们一起泡在那堆烂纸中,不知道是打着何等主意。

    风无伤一见年嘉诚进来,连忙笑脸相迎道:“小年,来来来,快坐,深夜扰了你睡眠,本王还真是过意不去。”他和年嘉诚相处日久,防范之心也就稍稍减了一些,却对这个年轻人地品性才情大为赞赏,因此已是起了拉拢之意,称呼上也是愈加热络。

    “哪里,王爷深夜相邀,应该为的也是国事,下官又怎敢推托?”

    年嘉诚不动声色地补了一句,如此一来,倘若风无伤另有他意,此时也就难以出口了。“不知王爷究竟有何要事相商?”

    风无伤的脸色瞬间变得沉重起来,他挥手摒退了一干从人,这才亲自掩上了房门。他几步走到年嘉诚跟前,低声道:“本王已是得了密报,河督衙门确实有一本密账藏着,平日里由齐振北的师爷保管,但由于之前朝廷的锁拿问罪,此人已是如同惊弓之鸟。须知各方人物都下了杀令,他这个小人物自然躲不过去,因此差了人来和本王蘑菇,希望能戴罪立功。本王暂时许了他,不过还想问问你的意见。”

    年嘉诚闻言不由大震,行前他就揣测过,风无伤对此事如此热衷,应该掌握着其他东西。如今看来,那个师爷不定早就投靠了这位王爷,所谓戴罪立功不过是一句托词罢了。他沉吟片刻,便点头道:“王爷处置得自然极为得当,下官在这上头见识有限,全凭王爷作主就是。不过,此事干碍着实不小,若是将那些官员逼得太紧,难保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风无伤自开始起就始终观察着年嘉诚的脸色,见他闻言不过是微微皱眉,转瞬就做出了决定,心中不由暗暗称许。“小年,本王就知道你是个谨慎人,若非你提点,说不定本王行事就急躁了一些。唔,就依你所说,先拿到账本,让人誊抄了之后,本王就开始写奏折,然后让可靠人送进京城。”

    两人这边议定,那边的安徽巡抚蔡怀章也得了消息,一时间已是完全乱了方寸。齐振北和他们的银钱往来一向是由那个师爷全权负责,旁人是一点讯息都打探不到。而自从齐振北坏了事,蔡怀章便派人牢牢盯住了那个师爷,只是碍于还有旁人窥伺,一直未曾动手。没想到一个好生生地活人突然在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怎能安睡?

    此时,真台和藩台全都在他府上计议,再加上不少相交密切的官员,竟是挤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这些人身上都不干净,事机一旦泄漏,他们地前程就全都付诸流水,因此每个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安徽虽然也数两江总督管辖,但由于和江苏浙江相差甚远,因此等闲事务都是自己了却。

    “实在不行,我就下海捕文书,以巡抚衙门的一个师爷携款私逃为名,通缉这个家伙!”商量来商量去,一帮人都是一筹莫展,因此蔡怀章实在没了办法,只得动用了最后一招。话刚出口,一旁的臬台便开口反对道:“抚台,若是那个师爷托庇于嘉郡王,你我又该如何自处?这海捕文书一说实在不妥,您还是换一个法子吧。”

    蔡怀章本就是气急败坏方才出此下策,此时见别人反对,顿时也是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师爷既然能够突然无踪,一定是有了靠山。嘉郡王虽然不是朝中第一得用的王爷,圣眷也是不错。他一道弹章上去,你我还有活路么?即便他有心放我们一马,也难保那个年嘉诚会乖乖就范。你们今日也看到了,此人自恃得皇上信任,一副油盐不入地态势,不好对付啊!”

    众人面面相觑之下,都是脸色沉重。一旁的安徽布政使见其他人都是无话,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虽然拿了齐振北,但此案关系重大,若是我等全然承认,然后上伏辩折子…”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蔡怀章便一口回绝道:“你是呆了还是傻了?我等又不是皇上嫡系,倘若上书服罪,死得只有更快!这种事情,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鱼死网破就是。”一向畏首畏尾的蔡怀章说出这种话,顿时让其他人心中不安。

    然而,安徽上下官员的犹豫不决为风无伤带来了机会,他先是以密折寄发了弹劾奏章以及一份密账的抄本,随后便派兵拿住了安徽巡抚蔡怀章。由于他在行前就向皇帝讨了临机专断之权,因此一道手谕便调了军马,竟是先斩后奏似的行事。这一道弹章虽是密折,但他的举动却都是大摇大摆明目张胆,因此朝武随即便得了消息,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风无痕事先并未料到这个九弟的举动,见了弹劾安徽二十三名官员的奏折,他固然是勃然大怒,但对于风无伤随后的举动却也是深深皱眉。不过,安徽将军的密折却让他省出了风无伤的用心。原来,在下令拿下了安徽抚、藩、臬三台之后,风无伤并未插手民政,还是仿佛甩手包袱一般把不少事全都丢给了年嘉诚。安徽将军的密折前脚刚到,风无伤的请罪折子也就后脚来了。上头除历数了他自己的专断之外,还有的便是请朝廷尽快委派官员。

    风无痕在锁拿齐振北进京之后,便早有意清理安徽官场,因此各级官员早就有了腹案。而风无伤这个时候的奏折无疑是深得圣意,对于其之前的莽撞举动,风无痕也就只能口头申饬一番罢了。

    豫丰四年二月初三,皇帝风无痕下旨,以安徽上下官员勾结河督齐振北,贪没银钱近百万两为由,免除了自安徽巡抚蔡怀章以下二十三名官员的职衔,并锁拿进京问罪。以恩科春闱中在翰林院考评卓异者十三人,再加上各省年轻官员十人,至安徽补缺。嘉郡王风无伤因察访河督一案有功,晋封嘉亲王,其余跟从的户部官员俱受恩赏。

    四月十五,经大理寺会审,皇帝亲笔勾决,原河督齐振北以贪贿罪被腰斩弃市,蔡怀章斩首示众。其余二十二名官员或赐死,或流放充军,竟是无一人得以宽免。至此,各省官员皆知皇帝并非一意宽仁之主。

第十四章 小疾

    转眼便到了豫丰六年,皇长子风浩扬已是年满十二岁,经风无痕首肯之后,风浩扬以稚龄入上书房学习政务,此举令不少有心人议论纷纷。然而,皇帝虽然对皇长子始终关爱有加,却并未赐其郡王爵位,这让后宫诸女都松了一口气。风无痕起先还虑着后宫会有变故,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越起烟之前奇怪的话语。仿佛是为了印证凌云帝王一向多子女的惯例,这三年来,除了容嫔和贞嫔因为各得了一子一女而晋封妃位之外,如贵妃红如也在豫丰五年再度产下一女。

    尽管皇子小时大多会为病痛所累,不少皇子皇女都夭折于幼年,但风无痕的诸多皇子皇女竟都是健康万分。每逢节日赐宴,眼看着自己的一群儿女日渐长大,他便觉得分外愉悦。这几年来,为了防止朝中大臣为了将来的立储之事结党营私,风无痕时时敲打,因此也是震慑了不少别有用心的官员。不过,人心本就难料,虽然明面上无人敢交接皇子和后宫嫔妃,但毕竟各个皇子都有不同的母家势力,因此暗斗早已经开始。

    海观羽虽然早已逝去,但由于皇帝的刻意优容,海从芮已是又担当了一回春闱的主考官,因此已是确立了海家家主的位子。不过,他本就是恬淡的秉性,于朝中事务上一向不太留心,反而是奉旨回京,加了东阁大学士职衔的卫疆联分外耀眼。

    由于原任兵部尚书余莘启由于母丧而丁忧出缺,因此卫疆联一回京便补了兵部尚书的实缺。对于一个文臣来说,这已经是格外的殊遇。

    这还不算。卫疆联仿佛是为了当年郁积地怨气,甫上任便连连上书,请求整改兵部弊病。从武选司、车驾司、职方司到武库司,他竟是足足挑出了一堆错处。旁人还道是他新官上任便咄咄逼人。只有几个元老重臣才隐隐约约知晓,整饬吏治,怕是就要从兵部开始了。

    四月,太后萧氏染恙,皇后海若欣亲自侍疾。而越起烟等人也是日夜伺候。至五月,萧氏病体痊愈,而日夜侍疾的越起烟和红如却先后病倒,后宫中又是一阵忙乱。好在之前游历各地的陈令诚早已归来,因此沈如海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地医术虽然也是不错,但比起陈令诚那千奇百怪的诊治方法来却是大有不如,再加上如贵妃红如又是陈令诚地女儿,他当然是乐得把烫手山芋交了出去。

    “爹,您回来就好。”红如倚在枕头上,脸上尽是笑意。仿佛是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病情,“您这一走就是近三年,若非还有书信。我还以为您不打算要我这个女儿了!”她少有在旁人面前露出这等娇嗔之态,因此看得陈令诚竟是一呆。

    “小傻瓜,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怎会忍心将你丢在宫里受别人欺负?”陈令诚好笑地说。面上已是浮现出一缕爱怜和慈祥,“自打你娘过世之后,我就没动过续娶的心意,后来又收了你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还阴差阳错地成了侯爵,这一生也就知足了。”他仿佛是想起了此次游历天下当中的变故,目光中又是厉芒一闪,“横竖我该做地事情也都做了,不虑再有什么枝节,今后你就放心好了。”他一边说一边放下了红如的手,正容道,“你这病也是心病,宫里本就是个折腾人的地方,你既然不争,就没必要想那么多烦心事。”

    红如若有所思地看着父亲,半晌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爹,这些事情说不清楚。若是有得选择,我宁可秩位低一些,也好过承受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你也知道,就是前年,先帝的三年大丧期满,太后便作主为皇上选秀,后宫中又多了十来位嫔妃。因为她们都是后来的人,所以秩位最高的也不过只赏封了贵人,其余的大多是未晋封的秀女。也不知是谁多嘴多舌,便有人编排起了我的不是,亏得皇后明察,处置了几个挑头地才压了下去。”

    陈令诚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深宫之中的嫔妃,不管圣眷如何,家世也是第一要紧的。当初若非他自己医治风无痕有功,又将红如地名字入了宗谱,红如那时绝不可能有侧妃的名分,最多也就是和现在的琬嫔平氏一样而已。“红如,皇上应该也告诉过你,该强硬的时候便不能手软,这些女人没一个是省油地灯,你是皇长子的生母,难保别人会有什么心思,所以对付她们的时候,不要老是想着皇后的意思。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贵妃,岂能被那些女子爬过一头去?再说了,如果我没猜错,皇上应该来此地很勤吧?”

    红如起先还听得认真,到最后一句话时却不禁啐了一口。“爹,您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这般不正经!”她突然想起了和风无痕这些日子的缠绵以及去年才出世的女儿,脸色顿时又是绯红。“不说了,您还是到起烟那里去看看吧,沈如海的医术虽然高明,但还是及不上您的。”

    她一边说一边展颜一笑,竟是无比动人。

    陈令诚一边收拾葯箱,一边打趣道:“好了,你自个好好休息,我先去钟和宫看看也就是了。不过,想来珣贵妃也是个聪明人,病情也应该是和你一样的。”

    陈令诚一走,红如便在宫女服侍下躺倒了下来,脑中却仍在深思。

    她不像风无痕那般事务繁杂,因此始终记着越起烟那些奇怪的话。两人无巧不巧地同时病倒,这在宫里头也是大事,难道越起烟真的有些什么傻念头么?

    陈令诚踏进钟和宫正殿的时候,正瞅见沈如海呆呆地坐在里头,脸上尽是一筹莫展之色。不过,他一眼便瞟见了陈令诚的身影,急忙起身迎了上去,随后便是深施一礼。“陈侯,这一次您定要帮忙。珣贵妃这病实在古怪,下官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端倪,唉!”

    陈令诚心中不信,待真正为越起烟把脉时,却也觉得一阵蹊跷。要说是脉理和顺,偏偏还是夹杂着诸多疑点;要说是因心脉郁积而不思茶饭,却也是不像。陈令诚轮流切了左手和右手,几乎怀疑到了有人谋害上,却仍旧没有多少头绪。不过,他毕竟和沈如海不同,对于越起烟的脾性知道一二,之前更是曾经听女儿红如说过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因此便不由隔着帘子观察起越起烟的面色来。

    那幅始终沉静如一的脸色让陈令诚心有所动,他见几个太监宫女都站得极远,便低声道:“珣贵妃,此病可是因心病而起,最近才有发作?”他见越起烟并无反应,又继续道,“微臣知道娘娘的心意,不过,您若是想安心养病,便不能用此葯,只能徐徐调理,别居偏宫静养才行。这病受不得惊扰,否则便有生命之忧。”

    越起烟起先并不以为意,听到后来却觉悸动不已,随即便露出了一丝苦笑。陈令诚自然不比沈如海,心思灵动第一,第二就是消息广阔。

    不说红如会对他多多少知心话,就是皇帝也不会对他藏着掖着,自己的这些小想头又哪里瞒得过他?

    “你们都退下,本宫有话要和陈侯说,就留下纤儿好了。”越起烟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她既然发了话,里面的一众人等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有纤儿犹自侍立在陈令诚身侧,脸上是说不出的紧张。

    “陈侯,我也不瞒你,这病已经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办法么?”越起烟淡淡地说道,“宫里头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就是皇上,也不能厚此薄彼。我知道,皇上屡屡都想多看顾一点,却虑着宫规礼制不能逾矩。说起来也真是可笑,会有今日,竟全是我之前的作茧自缚。陈侯,倘若你真看在红姐姐的份上,不若就惠赐一点灵葯吧。”

    陈令诚心中陡地一紧,越起烟的言外之意他听得清楚分明,然而,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即便他之前有再大的功劳,也不敢轻易决断。他沉吟良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珣贵妃,恕微臣失礼,解铃还需系铃人,若是您真的矢志退出,那不若告诉皇上。”他见越起烟一副震惊的模样,又继续道,“微臣知道娘娘之前已经和皇上通过气,但您想过没有,倘若您真的惹怒了圣驾,您自己固然已经身退,三殿下又该怎么办?他如今只有四岁,若真的被迁怒,怕是如贵妃也护不住他。娘娘,微臣还是一句话,此事您得三思。”

    越起烟凄然一笑,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始终一厢情愿而已,如今看来,是把一切挑明的时候了。无论是继续这种日子还是真的遁世,她都必须选择一个了断。无论如何,风浩准都是她的亲生骨肉,她绝不忍心将其推入火坑。

    陈令诚见帘内的越起烟许久没有答话,便转身退了出去。这种宫闱秘事,他只能点到这里,至于剩下的,就只有看双方的意愿了。他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为此牵扯到红如,毕竟,那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第十五章 兵弊

    豫丰六年六月初,正如众人想象中一样,兵部尚书卫疆联在和左都御史鲍华晟以及左副都御史连玉常(起初设立官衔有误,连玉常应为左副都御史)商议之后,由鲍华晟和连玉常两人联名弹劾了兵部郎中许鸣亥以下十三名官员。尽管这些人官品都不高,但全都是各司的司官和主事,平日捞够了油水,就是和京中的不少权贵也是往来甚密。这道弹章一上,卫疆联固然是又上了密折陈情,其他朝官也全都是议论纷纷,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风无痕尽管早有预计,但看到那份算得上庞大的名单和帐目之后,还是忍不住雷霆大怒。兵部虽然算不上六部中最肥的衙门,但由于主管天下武将的升迁以及练兵武器等,所以中间的油水极为不凡。余莘启本是寒家出身,自是动不了这世家把持已久的兵部,因此这个尚书做得甚为窝囊。然而,奉旨整饬兵部的卫疆联就没有这些顾虑了。他之前曾经在萧云朝手中吃过大亏,对这些世家子弟中饱私囊的行为深恶痛绝,这一次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完全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既然知道有皇帝在背后撑腰,一些本来还有意出面相保的大员便纷纷缩了回去。诸如何蔚涛、越千繁一类的重臣更是冷眼旁观,心中还在揣摩着圣意,想着这一次的变故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好处。如此一来,尽管卫疆联动静极大,朝中竟是诡异得很。除了几个低品官员上窜下跳之外,其他大员都是保持了缄默。

    奇怪得是,两位都御史的奏折固然惊天动地。皇帝的态度却也奇怪,竟是留中不发。听说了皇帝在勤政殿中大为光火地朝臣们心中清楚。这把火已是烧得极旺,怕是等闲熄灭不不了。风无痕一时半会没有发作,只不过是等待着最好的时机罢了。

    果然,就在那几个兵部官员停职待勘之际,西北的安亲王风无方六百里加急送来奏报。其中罗列了这几年兵部送来补缺地武将情况以及种种兵器的弊病,矛头直指那些官员地贪没之罪。尽管这位王爷不过每三年回京述职一次,但众人都知道,当今皇帝和风无方关系极为密切,而这份奏折,显然是安亲王揣摩上意最贴切的表现。更有人想起了自两年前起皇帝便屡屡委派年轻官员在兵部见习的往事,马上将其和此次的弹劾联想了起来。这一次的风波不可谓不大,除了丁忧在家守孝地余苹启,怕是连兵部左右侍郎都难以保全。

    兴许是凑热闹,兴许是为了迎合上意。西南的展破寒也在风无方之后上了奏折。平定西南诸部之后,朝廷固然收回了其节制四省军政之权,但又为他加了正一品建威将军衔。而后又册了一等侯。对于一个出身卑微的平民来说,这已是极为罕见的殊遇。展破寒自然知道朝中不少权贵对于皇帝的这种恩宠极为不满,因此更是时时遣人打听京中景况,奏折几乎都能切中要害。因此圣眷竟是愈来愈重。

    风无痕见四方火候已到,便下旨大理寺、兵部和监察院共同查办此案。得了圣意的大理寺卿明观前马上下令属下撤查,但在具体的经办上却把此事全部推给了连玉常和卫疆联,自己只是在一旁打打杂。他也是精明人,大理寺职权虽重,却是皇帝给的,他一个小小三品官掺和进这种大事里头,到时想要脱身便难了。

    这一日,正是大理寺开堂会审的时候,由于下头的犯官都是身份非凡之辈,因此一众想要看热闹地百姓都被关在了大门外头。风无痕却是早早地在侍卫护持下微服到了此地,只是在侧堂中悠然而坐。至于公堂上居中坐着大理寺卿明观前,右边是左副都御史连玉常,左边则是兵部尚书卫疆联。明观前虽然品秩最低,但毕竟是此地的主官,因此即便再不愿意,这热得发烫位子他也只得坐上去。

    两边衙役一阵高喝,十三名犯官也就被先后带到了大堂之上。这些人中大多数是京城世家子弟,品级虽然不高,但都是交游广阔之辈。他们入狱之初,本还想着有重见天日的可能,但到了后来,见全然无人探监询问,早就一个个像恹恹地茄子,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犯官等叩见明大人,连大人,卫大人!”众人有气无力地道。

    明观前见身旁两人丝毫没有出声的意思,只得开口道:“本官奉皇上旨意,审理你等贪贿一案。许鸣亥,你身为职方司郎中,不思报答之恩,反而收受外官贿赂,私自买卖低品官缺,该当何罪?”他声色俱厉地斥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许鸣亥心中腹谤不已,他虽然在职方司司官任上贪没了不少银钱,但大部分都孝敬了朝中权贵,落到自己手里的十成之中不到三成。如今一旦见罪,居然无一人出来替他挽回,想到这一点,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地。然而,他也绝不敢胡乱攀咬,除了有些明显就要失势的大员之外,他再扩大范围无疑是害了全家。之前他在外头候着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似乎除了堂上那三位主官之外,还有贵人微服到了此地。想到这里,他猛地一叩头,说出了一番让众人大惊的话来。

    “三位大人,犯官知道罪责深重,不过,兵部积弊已久,所有的罪过不该都由犯官一人承担“许鸣亥突然挺直了身子,冷笑一声道,“谁都知道,兵部职方司和武选司乃是兵部最肥的一块,职方司掌武职官员的叙功、核过、抚恤、军旅之简阅、考察、巡防等事,武选司考核武职官员的品级与选补、升调、承袭、封赠诸事,从中过手的朝官何止区区数人!犯官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最多不过是一个跑腿的而已!”

    他的这番话让堂上堂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前几次预审中,许鸣亥只是一味服罪,并未说出任何有干碍的供词,如今突然来上这么一段,显然是准备攀咬了。明观前已是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兵部的积弊他也是知道的,尽管没有从中渔利,但毕竟少不得有同僚朋友牵连其中。

    他又想到了坐在侧堂中的皇帝,顿时更觉有如芒刺在背。

    风无痕早已预料到此情此景,因此只是微微冷笑。小方子在一旁偷眼瞟了瞟主子脸色,却觉得风无痕心底并不似面上这般平静。话说回来,犯了贪贿罪的犯官,在公堂上攀咬他人是常有的事,不过能真正拉下水的大员却是极少。须知朝中重臣多半是关系密切,动一个就得伤一片,黜落得尽是些小鱼虾米而已。只是主子的心思一向难料,就是小方子,也猜不准风无痕在考虑些什么。

    连玉常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就厉声喝道:“许鸣亥,你口口声声说朝中大员和此事有涉,那本官且问你,究竟是何人敢染指朝中武备?武将乃是保吾皇疆土的根本,哪容得你们用来当作交易?你若是不从实招来,本官少不得要参你妄言朝臣之罪!”

    许鸣亥却并未退缩,只是略略顿了一顿,他便开口道:“连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这些人干碍重大,犯官一个小小的微末之人,又怎敢在公堂之上随意说出?若是大人惠赐笔墨,犯官就能写下他们名姓!”

    侧堂中的风无痕闻言不由一愣,随即便似乎醒悟到了什么,连忙打发了一旁的凌仁杰出去。连玉常此时已是命人给许鸣亥拿去了笔墨,见凌仁杰从一旁出来,也是觉得蹊跷。然而,让堂上三人最不安得是,待到许鸣亥足足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挥毫将几张白纸完全填满之后,凌仁杰竟是直接从他手中拿过纸张,一言不发地返回了侧堂。这一变故不仅让连玉常等人面面相觑,就连堂下的一众犯官也是摸不着头脑,只有许鸣亥面色镇定,但仍是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之意。

    凌仁杰却是知机,一路过去丝毫不往那纸上瞥过一眼,直接恭恭敬敬地呈交给了风无痕。仅仅扫视了一眼,风无痕便觉得一阵晕眩,上头的名字竟是完全涵盖了朝中的大半官员。而且许鸣亥写得清清楚楚,各人分别推荐了些什么人,现在各居何职。他的记性极好,因此所有证词都极有条理,但看在风无痕眼中却是触目惊心。

    “不用审了,直接让明观前将其收监!”风无痕沉声道,“小方子,待会你让连玉常和卫疆联过来,朕有要事和他们商议!”他狠狠地攥着那几张纸,脸色已是显得有几分狰狞。待到小方子急匆匆地走出去之后,风无痕才深深吁了一口气,朝廷积弊已深,他想要全然革除谈何容易。他就怕伤筋动骨已深,一旦朝局动乱,外面也会不得安静,毕竟,风无方的密奏上写得分明,西北的太平怕也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第十六章 劝慰

    由于在太后萧氏病愈之后,红如和越起烟先后染病,因此海若欣坐镇中宫,各种事务也搅得她头疼不已。好在她如今还有一个孩子能解解心中郁闷,平日里还有海若兰来陪着说说话,因此倒也还算过得去。

    这一日,风无痕顶着铁青的面色回宫后,竟连晚膳都没用,一个人窝在勤政殿中看折子,小方子进去提醒了好几次都被赶了出来,只得苦着脸到了坤宁宫求救。这些天朝中发生的大事海若欣也有所耳闻,只是略一思量,也就知道了皇帝为何烦恼,因此只带了几个宫女太监便朝勤政殿赶去。

    风无痕心烦意乱地看着桌上那一叠厚厚的折子,目光中已是多了几分深深的恼意。就在他想要寻一个由头发作时,就听得外间传来一阵请安的声音,立时怔了一怔。果然,片刻之后,他就见海若欣款款地走了进来,后头的宫女手中还托着几个木质条盘。

    皇后亲至,风无痕倒也不好再像之前那般做派,只看着海若欣命人在一旁的小几上摆放好了各色饭食,他才挥手令内殿伺候的众人退下。

    不一会儿,内殿便剩下了皇帝夫妻二人,气氛一时之间显得静谧无比。

    “臣妾刚才听说了,皇上心绪不好那是没法子的事,不过,若是不用膳,难免就折腾了自己的身子。”海若欣上前一步,郑而重之地道,“臣妾自知帮不上忙,但照料皇上的身子总还是可以的,您这么一闹。若是传到太后耳中,她老人家又得担心一回。皇上是重孝道地人,太后又是大病初愈。您就让她老人家省盛心吧!”

    风无痕被这不软不硬的几句话说得没了脾气,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他的胃口实在不佳,即便海若欣命人送来地都是小伙房做的佳肴,比之御膳房地温火膳强了好几倍,他仍是只能食不知味地用了几口,随后便坐在那里发起愣来。

    海若欣见着没办法。好说歹说又劝风无痕进了一碗人参鸡汤,这才命人进来撤了条盘。见众人都退去后,她方才出口劝慰道:“皇上,臣妾也听说了一些外头的糟心事。自古以来,枉顾圣恩的臣子多了,您犯不着为这些人生气。臣妾知道,此事牵涉甚大,您若是想敲山震虎,那就寻几个看不下去的查办。这些事情都是急不得的,前两年您一口气杀了安徽那么多官员。吏治顿时为之一肃,现在还不是老样子?贪乃是人之天性,堵是堵不住地。历朝历代的君王谁都想将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毕竟没一个能够成功。”

    风无痕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实在是胸中那口气憋得慌了。他早先在大理寺与连玉常和卫疆联议了许久,最终仍旧是不得章法。想要放过这些龌龊官吏又觉不甘心,这才只得独自在勤政殿中坐着生闷气。免除几个官员或是杀几个官员确实容易,然而,一旦他下旨,朝中不知又要空出多少肥缺和要职,到时那帮红了眼睛的官员一旦争先恐后起来,立时又是大乱。稳定,一切都是为了朝局稳定,否则京城一乱,地方上的官员人人自危,也就一起乱了。

    “你说得有理,朕也知道,罢了,不说这些无趣的事。”风无痕示意海若欣坐在身边,这才正容道,“红如和起烟先后病倒,你这个皇后也应当去看看。红如随朕多年,论起情分还在你之前,只是朕碍于外人之言,不能对她过于密切,所以她病的这段时日,你就得多多费心了。”说到这里,风无痕的面上不由有些黯然和惭愧,海若欣看着丈夫这等神色,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和嫉妒,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便悄然散去。

    “皇上放心,臣妾知道该如何处置。”她含笑点头道,右手却突然抓住了风无痕的左手,“夫妻多年,难道皇上还以为臣妾是那等妒妇么?就算真是妒妇,在别人面前总是要装装样子的!”她说完后头一句话,突然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容,竟和年轻时完全一样,看得风无痕也是一呆,“如贵妃随皇上多年,又先后诞下皇长子和两位公主,臣妾又怎么会不关心她地病情?今儿个早就和妹妹去探视过了,她还不碍事,只是些许小疾而已,倒是珣贵妃…”

    海若欣的神色仿佛有一些怔忡,内心仿佛是在考虑一些极为复杂的问题,皓齿紧紧咬着嘴唇,脸色也有些发白。好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道:“皇上大约不知道,珣贵妃今日也找过臣妾,说了一些不甚明白地话。臣妾虽然愚钝,但也听出了一些意思,她是过于担忧三皇子的境况,忧心过重才导致了病倒。唉,她就是太聪明了,臣妾尽管知道她的想法,却是一丝一毫办法都没有。”

    风无痕早先就得了陈令诚的奏报,心情本就是极度混乱,听了海若欣这些虚虚实实地话,顿时更添了几分烦闷。“起烟和红如出身背景不同,哪怕她自己不愿意,怕是还有人想要争一争的。正因为如此,她才陷入了窘境,再加上朕登基之后,她便只能谨守本分,如今虽多了一个孩子,境况却更加难了。”即便是在皇后面前,风无痕也并无几分避忌,只是直截了当地道出一切,“起烟的才干若是放在平常官宦人家或是王府,总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可惜这是皇宫,即便有些事朕肯点头,传扬出去也是不得了的大事。唉!”

    海若欣无知无觉地揉捏着手中帕子,指甲甚至深深地陷在了掌心,好容易才下决心迸出了一句话。“皇上,有些事情臣妾知道不该现在说,但还是不得不说出口。如今诸皇子大多还年幼,自然储位之争还未放上台面,但离那一天也已经不远了。臣妾观乎皇上心意,似乎还没有一定的决断,那臣妾也没法为珣贵妃做些什么。她是育有皇子的嫔妃,一旦干政,那难保不为己子谋利,事情就更复杂了。倘若…”说到这里,她突然闭口不言,只是仍用炯炯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丈夫。

    “倘若其子不能继承皇位,她自然就可以暗中辅佐朕。皇后,你是不是这个意思?”风无痕突然改换了称呼,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诸皇子的品性才情还不得而知,朕不能这么早下决断。先祖的铁律虽然无情,但只要能够保密,自然也不虞泄漏,但是,这对于浩准来说未免就太不公平了。还是说,皇后你另有私心?”他的这句话说得格外重,然而,他的手仍然紧抓着海若欣不放,那种温暖的感觉仍未消逝。

    海若欣嫣然一笑,许久才收住了面上的容光,轻轻点头道:“私心固然有,但臣妾知道,恐怕珣贵妃也有此意,不过,她想的更加决绝。倘若臣妾的消息未曾出错,怕是她已是心怀死志。若是皇上不能安其心,难保她不会有那种想法。皇上,如今您已经有六位皇子,将来恐怕还有更多,珣贵妃的希望其实并不算大。若非她的家世背景本就不凡,皇上也应该不会这样烦恼才是。”

    风无痕就是带着这些想法进了钟和宫,这里原就素净,如今满屋子的葯香,更是使得其中隐隐透出一缕出尘之意。越起烟病倒之后,他也曾经来探视过两次,却只是略坐了一坐就被此间主人劝了回去。照越起烟的话来说,那是避嫌,也是他这个皇帝的职责,否则传扬出去,她便又多了一点麻烦。

    见到皇帝前来,纤儿先是一阵慌乱,随即便跪地行礼。然而,这一次风无痕一反常态,直接挥手令众人退下,竟是一个人坐在了越起烟床沿,目光中也多了一丝少见的温柔。越起烟本就是醒得炯炯的,见皇帝这般架势,心底已是掠过一丝明悟。陈令诚归根究底还是皇帝的臣子,许多话自然不会瞒着,而她对海若欣说过的那些话固然含糊,但只要深想,还是能品出其中滋味的。

    “皇上,您终于来了。”由于之前纤儿已经知机地给越起烟在颈下垫高了一个枕头,因此她已是斜倚在床上,脸上也略微透出了一点血色,“臣妾是个没福分的人,怕是这一病就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风无痕,眼神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风无痕强笑道:“你别说傻话,你的心事朕都知道,这不是来看你了么?”他突然伸手摩挲着越起烟的面庞,声音略有些颤抖地道,“你看,朕登基之后,你不但没有静心休养,反而更瘦了。起烟,朕知道这五年来委屈了你,你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都抛了吧。外头人爱折腾,朕自会帮你料理,你不用太过操心。朝中事务愈加纷乱,朕有时也忙不过来,你好好把身子养好了,以后也好给朕出出主意,不是么?”风无痕终于说出了心底的那句话,顿时觉得格外畅快,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斜倚在枕头上的越起烟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说出这番话来,眉宇间满是惊异之色。许久,她方才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脸上顿时又泛起一阵潮红,半晌才把那股不同寻常的颜色压了下去。“臣妾…臣妾谢皇上恩典!”须臾间,她已是泣不成声,然而,她知道,为了这句话,她还不得不有其他牺牲。

第十七章 入嗣

    舒服地倚在丈夫怀中,越起烟难得露出了一丝娇态。许久,她才再度开口道:“皇上,如今越家在各地的生意日渐兴旺,而家族子弟出仕为官的也越来越多,久而久之,朝廷上难免又形成越党。父亲虽然不是名利心重的人,但也经不起他人撺掇。皇上,臣妾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人,因此恳请皇上早立储君,也好安他人之心。就是父亲那里,也请皇上敲打一二,他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如何决断。”

    风无痕神色复杂地看着怀中玉人,许久才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起烟,朕没想到你还是能够如此深刻地把握大势。你说得不错,一个权倾朝野的萧党就已经使得朕分外为难,再出现一个越党绝非朕之所愿。皇后的海氏一族已是分量颇重,如果越氏一族再争,怕是又重蹈了先帝晚年贺萧两家的夺嫡纷争。你此举确实是保住越家的最好法子,朕虽然不喜杀人,但倘若是为了子孙后代,恐怕手段比之先帝更甚。”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些许杀气,但须臾便全部隐了去。

    越起烟只是不作声,心思复杂地听着风无痕再往下说。“海氏门生虽然遍布天下,但由于海从芮没有揽权的野心,也向来不管俗务,因此别人翻不过天去。而越家就不同,越千繁的才干能力俱是一流,若是也搅和进将来的纷争中,朕即便想保也保不住他。起烟,你既然不欲浩准这孩子将来难做,朕倒是有一事想了许久。”

    越起烟诧异地抬起头来。面上满是疑惑之色。她是聪明人,早先就是因为自己如何举动也脱不开嫌疑,这才动了假死遁世的念头。如今既然和丈夫交心,这点心思也就淡了。不过,她心中清楚,倘若真要完成一直以来的那几个心愿,怕仍是不能呆在宫中。然而,儿子风浩准地将来却仍旧是一件麻烦事。因此她并无把握能够护他周全。

    “这是氓亲王的提议,他老人家为社稷殚精竭虑,朕实在心中感激。”风无痕露出了一抹感伤之色,眉宇间也微微色变,“他老人家有几个儿子,不过世子早已过世,又没有留下孙辈,而其他的儿子都不成器,而且还是庶出,一个个不是混吃等死就是无一点才干。不仅如此。他地三个孙子也先后早逝,如今膝下承欢的孩子竟是一个皆无。前一段时日,他凭着宗人府宗正地权力。已经将两个逆子革出了宗谱,因此如今竟无一个可以承继爵位的人。”

    皇帝说得如此露骨,越起烟哪里还会听不出此中深意。她仅仅沉吟了片刻,便毅然点头道:“皇上可是要浩准这孩子继承氓亲王的爵位?此计虽好。但对于氓亲王未免太不公平了一些。他一生为国操劳,到头来爵位却归了外人,牺牲也太大了。”尽管她已经有所心动,但一想到其中情谊利弊,便又有些犹豫。毕竟,让皇族中的其他人入嗣氓亲王一脉,对这个老人不啻是一件相当残忍的事。

    “这是皇叔祖他老人家最后地意愿,朕本想拒绝,最后却还是自私地答应了他。”风无痕轻轻抚着越起烟的秀发,话语已是变得幽深无比,“如今皇后之子风浩嘉已经四岁,谈及立储之事还早了一些。立储过早,无非是给那些小人一个靶子而已。朕本来是想将琬嫔之子浩方过继给氓亲王,最后却还是想到了浩准。起烟,此事不过是一个建议,你自己考虑就是。”话虽如此,他心底却希望越起烟答应,虽然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可能入了他人宗谱,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希望将来能少一些纷争,毕竟,越起烟的才干若是放到这些事情当中就太可惜了。

    越起烟脸上已是愁容尽去,身为皇帝的嫔妃,也许最深层的心愿确实是让儿子继承大位,但对于已经见惯了权力倾轧的她来说,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倘若此时在后位的换作一个平凡女子,那她兴许会奋力相争,可是,皇后海若欣不仅出身门第皆高于她,又得太后萧氏的欢心,论起朝中声势也远远盖过越家一头。更可虑地是,海若欣驭下的手腕皆出于太后萧氏的调教,所以她绝对不想为儿子招惹这样一个大敌。

    “皇上已经考虑得很是周全,臣妾就在这儿替浩准叩谢了。”越起烟轻轻挣脱了丈夫地手臂,就着床沿深深一拜,“臣妾还有一事要恳请皇上,越家如今声势日大,父亲是朝官,自然无法节制,因此臣妾想请旨,今后由臣妾亲自掌握越家巨大的商力。毕竟,他们如今是椒房贵戚,并非一个小小的罗家能够轻易匹敌的。”这是一个隐藏在她内心深处已久地愿望,尽管一直不敢提出,但这一次,她却不得不豁出去试一试。或许,把那个条陈真正呈上去之后,她就可以身退了。

    “唔…”风无痕深深看了这个聪颖无比的妃子一眼,露出一个微笑道,“朕就准了你,不过,纤儿虽然是你的心腹,但一个宫女在外总不是办法,你自己挑两个伶俐一点的小太监,朕给他们出宫之权就是。”说到这里,他伸手将越起烟搀扶了起来,又助其躺下,这才意味深长地道,“来日方长,起烟,朕信你就是。”

    出了钟和宫,风无痕方觉心情轻松了许多,郁积在心底许久的那股子憋闷早已无影无踪。心结既然打开,将来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他自失地一笑,若是常常把朝堂上的心态带到后宫,那整个人用不了多久就非得崩溃不可。想到这里,他唤过小方子,便命其把风浩扬和风霁月传过来。

    饶是奉了风无痕口谕,小方子也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齐了两人,待三人来到风无痕跟前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风浩扬由于前几日刚刚吃过一顿训斥,心中未免还是有些忐忑。而风霁月却是镇定得很,行过礼之后便拉着父皇问长问短,那幅娇嗔的模样竟是和红如极为相象。

    “好了,霁月别闹了,你比浩扬还年长个几分,怎么就学不来你弟弟的矜持?”说归说,风无痕还是宠溺地将风霁月搂在怀中安抚了一阵,这才对两人道,“你们母妃病了许久,朕今日找你们来,自然就是去一起探病的。“两个孩子顿时眼睛一亮,霁月是马上高兴得说了一连串好话,浩扬却只是替母亲跪地叩谢,礼数丝毫不缺,看得风无痕一阵心疼。毕竟是十二岁的孩子,举止谨慎成这样,既有红如调教的工夫,也是自己之前那场训诫的缘故。“浩扬,起来吧,朕与你们母妃情谊深重,去探探病而已,你用不着这样拘束。”

    他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一行人也不叫肩舆,竟是安步当车地来到了风华宫。由于风无痕事先就阻止了一干人等的通报,因此竟是就这般直接闯了进去。正在喝葯的红如一见门口那三人,一愣之下便几乎呛到了喉咙,不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霁月也不待父皇吩咐,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掏出手绢替母亲擦拭起来,右手还轻轻地拍打着母亲的脊背。

    一旁的太监宫女见皇帝带着浩扬霁月前来,全都知机地退了下去,一时间寝殿便有些静悄悄的。风无痕见红如犹自一副怔忡的模样,便上前为其又垫高了一个枕头,这才笑道:“朕本意想给你一个惊喜,谁想到竟差点闯祸。怎么,你的病好些了么?”

    红如这才恍过神来,待要下地请安,身子却被风无痕牢牢按住,这才只得倚在枕上。“皇上,臣妾只是小疾,已经不碍事了,您过来也不事先打一个招呼。您看看,臣妾这不是失仪了?”由于已经病了多日,因此红如的脸色并不好看,再说又未施过脂粉,脸上便是蜡黄蜡黄的,就是眼睛也不似以往那般灵动。

    “好了,朕和你都是多年情意了,你顾忌那许多干吗?”风无痕只是置之一笑,反手就将浩扬拉到身前,“朕今日特地将两个孩子都领了过来,也好给你解解闷。也亏得你教导,浩扬这孩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就像一个小大人似的,竟是比朕当年更为成熟。”

    浩扬这个时候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也是多日未曾见过母亲,讪讪了片刻便上前嘘寒问暖,看得风无痕心中温馨不已。红如却想到了风无痕当年在此地的情景,故意反驳道:“皇上这话可是说得不对,想想您当年,十三岁就得了先帝赏识,在御花园出了好大的风头。比起您来,浩扬可还是个孩子。您这么早就让他进上书房熟悉政务固然是好事,不过万一成了框苗助长就不好了。”红如爱怜地端详着儿子的面庞,这才继续道,“依着臣妾看来,不若让他在宗学中再待上几年。”

    风无痕却只是摇头,他坐在床沿,又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神色温柔地道:“明松轩的那些个师傅不过是稍微教他们一些学问,要说真正料理政务的本事,还是得看实干。朕不是还另外给浩扬指了一个师傅么,何愁他的学问不好?再说了,朕要的是身为朝廷栋梁的皇子,要一个书呆子做什么?浩扬,你记住,自己是皇长子,切勿被上书房那些书吏蒙混过关。多少能臣,就是毁在一介小人手里。”

    他这一句突兀的话一出,连同红如在内的三人全都愣了,风浩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牢牢地把话记在了心中。

第十八章 整饬

    之前大理寺审理许鸣亥等人时,虽然在场的不过连玉常等三名官员,但毕竟还是有众多衙役,期间的种种异状立时传了出去。有心人一听其中景况,就马上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毕竟,在三位主官未曾发话时就有人抢先拿走了许鸣亥的供词,其中蹊跷不问可知。然而,人们猜测来猜测去,最终还是将目光集中在了皇帝身上。倘若此事真是牵连甚广,怕是倒台的官员不在少数。

    正因为如此,这几日的朝会上,大多数官员都是打定了缄默的主意,除了监察院的本章不断之外,余下的人都是唯唯诺诺,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圣驾,使得一切提前发作。风无痕的涵养功夫倒也绝佳,只是高居在御座上任这些人揣测,却始终未曾下任何旨意,就连大理寺的审理也暂时缓了下来。

    这一日,连亲王风无清、和亲王风无候以及嘉亲王风无伤三人便一同聚在了和亲王府,悠闲自得地品尝着西域贡酒,再加上风无候府中养着的一批歌伎,竟是无比惬意。然而,三人毕竟不是为了享受,兵部的纠葛虽然和他们无关,但若是一条一条线地牵扯,免不了和他们门下的官员有那么一点关系。三人中,底气最不足的便是嘉亲王风无伤了,他在之前的夺嫡之争时转向得最晚,就连这个亲王爵位也来得有些古怪,因此不像两位兄长那般笃定。

    “四哥,六哥,你们两个倒是发句话。这些天来。我那王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偏生你们两个都是不见外客,我却得一个个好脸相迎。竟是一个都得罪不起。贺莫彬、越千繁、何蔚涛,这一个个都是朝中跺一脚。天下就得跳几下的人物,我应付不过来,这才躲到这边来。你倒是说说,皇上倘若是铁了心整顿兵部,这一竿子下去。打落地可不是十几个人那么简单!”风无伤端起一杯美酒一饮而尽,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红色。他平日酒量甚佳,但今天心中有事,未免就醉得快了一些。

    风无清只是微笑着不作声,风无候却是摇摇头道:“九弟,你太过执念了。皇上的想法如何,我等臣子实在用不着揣测,你若是有好的条陈,尽管往上头递就是了,即便有错。皇上也不会深究。”他朝上头努了努嘴,便饶有兴味地摇动着杯子,许久才继续道。“做大事就不能心急,你看看六弟,皇上如今已是有意让他出任总理王大臣,就是看重了他地涵养功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就是你该好好学学的。“风无清听风无候这般说辞,即便是心中再有芥蒂也不由好笑,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这才若有所思地说:“皇上想要整饬吏治,之前先是拿了河督衙门和安徽官员作法,这次又挑上了兵部,其中缘由不问可知,朝廷怕是要用兵了!”

    他这句话一出,其余两人俱是面面相觑,显然并未想到这一点上。

    风无清却仍是面色沉着,这一点自然不是他妄自揣测,而是风无痕地告诫。他深深看了一旁的两个兄弟一眼,不由又叹了一口气。“西北若不是安亲王撑着,战事早就揭开锅了。这几年,准噶尔人频频招兵买马,兼并其他部族,而朝廷也在稳住漠南诸部的基础上朝漠北发展影响力,更是购进了大批战马。然而,兵部那些胥吏都是雁过拔毛的货色,皇上若是不好好整肃,倘若刀兵一起,万一有所闪失便无法弥补。”

    风无候和风无伤也都是聪明人,对视一眼后便省出这些话乃是皇帝借风无清之口说出,不由都点了点头。尽管面前是歌舞曼天,美女如云,但三人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就是杯中美酒一时也变得毫无滋味。风无清见两人都在看着自己,脸色又凝重了几分,“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我之前进宫面圣地时候,他就在我面前发了一通火,看来,今次必定是有些人要倒霉的。至于人选,我们彼此不妨议一议,之后再联名上一个折子也就够了。只要此事揭过,皇上定然会另派心腹入驻兵部,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风无清说得如此直白,另两人倘若再不知该如何做,也就枉费了亲王之名。风无伤不由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好几步,方才走到风无清身侧,俯身轻轻问道:“六哥,虽然兵部的事情我们并不想插手,不过这所谓名单,只要不犯着皇上的忌讳,应该是只要牵扯进那件案子中的人,都可以充数对吧?”他的眼中闪动着一股狡猾的光芒,看得风无清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过,风无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皇帝的意思很清楚,只要真是与兵部之事有涉,又能够不影响朝局的官员,此次都可以放在清除的行列,特别是一些不知好歹,自命不凡而又贪婪成性地老臣。风无候见风无清点头允准,也就随手把一张几子拉到跟前,用手指蘸了蘸杯中的酒液,直接写下了三个名字。风无伤仔细辨认之后,不由冷笑连连,自己又添上了三个,倒是风无清一副无所谓的态势,只看那边两人如同拉锯战一般地进行删减。

    次日地朝会上,连玉常便把当日许鸣亥的供述作了删减之后具折呈报,即便是里头没有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个名字,朝堂上的诸位官员就禁不住勃然色变。那几个牵连其中的官员更是一个个免冠叩首,指天发誓与此事并无关联,竟是上演了一场好戏。然而,皇帝并未以此处置任何人,反而又是一道旨意让三位亲王前去大理寺旁听会审。

    许鸣亥自从把该说地都写在了那张纸上之后,就知道自己再无幸理,不过,他也知道那一日接过他供词的并非常人,因此对家人的境况已是夷然不惧。再次开审前,明观前暗自派人给他露了底,让他在公堂上好好发挥,不要照着上次那供词攀咬。心领神会的许鸣亥自然不会让别人失望,当着三位亲王的面,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几个令人满意的名字,其中内情更是透露得一清二楚,让公堂上的所有人为之哗然。

    三位亲王得了机会,第二天自然就联名上了折子,奏请皇帝将那几名官员撤职查办。不仅是他们三人,监察院也不甘其后,鲍华晟和连玉常也是联名上折,再加上朝中部分见机得快的大臣,这一日的奏折竟是足足十几份。揣摩上意极快的朝臣眼见那几个遭到弹劾的官员已是成了丧街之犬,哪里会轻易放过,一时之间,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章堆满了上书房。

    这一次轰轰烈烈的弹劾中,牵涉其中的共有三位侍郎,郎中员外郎之类的也不少,至于在上书房草拟旨意的内阁学士也陷进去几位。不过,这些人中,除了少数确实是贪得极狠的,其余大多是顽固不化,结党却比谁人都起劲的老臣。往常皇帝每每有旨意,这些人便都喜欢跳出来反对,还美其名曰是“提醒皇上不要忘了祖宗规矩”对于这等倚老卖老的人,众官员平常固然是礼敬几分,到了这个时候就没一个不落井下石的。有心人还一边弹劾,一边大肆褒扬海观羽这些已经逝去的老臣,显然是由此做对比。总而言之,所有人都想趁机把这些个沽名钓誉的官员一网打尽。

    不过,风无痕自然不会让火候太过,看看事情差不多了,便下旨申饬了不少胡乱跟风的官员,另外下令由鲍华晟和何蔚涛总理此事。何蔚涛自从上一次进言被驳回之后,行事又是小心了几分,有他在后面拘着鲍华晟,风无痕并不虑他们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从兵部一案一举抓出这么多蛀虫,百姓固然是拍手称快,朝官中却是噤若寒蝉。这些天,尽管皇帝处置的就只有那十几个人,但召进宫中训斥的却远远不止这些。不少朝臣都是面露得色的进去,满脸沮丧地出来,伏辩折子更是存满了勤政殿的大半个架子。风无痕虽然不想借此清洗朝局,却也不想轻易放过了这些人,因此便留下了这些字据,并借机好好敲打了这些人一番。

    皇帝既然心意已定,两头审理的人也就安心了。明观前和连玉常卫疆联三人是不紧不慢地从那些兵部官员口中套话,希图再找出点什么东西来以便结案。而鲍华晟和何蔚涛两人则是雷厉风行,会审的时候声色俱厉,眼见是想将对方吓倒。

    豫丰六年九月初,这两件连在一起的案子终于审完了,两边的主官分别具折将其中情由一一奏报了上去,而朝中官员和京中百姓则是纷纷猜测皇帝的态度。杀一傲百那是铁定的事,人们感兴趣的是皇帝究竟要杀几人作法,而剩余的那些是株连家属还是仅仅发落充军,这一系列的疑问顿时让无数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皇帝风无痕身上。

    风无痕自然是不负众望,兵部的那十几个贪贿官员中,各自依照律例,从弃市到流放不等,而那后头揪出来的十几个官员就不同了。除去他们的祖产之外,光是抄没的财物就往往价值数十万两白银,照着朝廷律例竟是没一个能活命的。风无痕也不打算大笔一挥要了十几条性命,除了几个首贪被处以斩刑之外,其余的不是流放关外就是发配军前。这一次整肃之后,所有官员都清楚了当今皇帝的严酷,行事不免更加谨慎。然而,一切都只是开始而已。

第十九章 风波

    风无凛改头换面进宫已经近一年了,为了谨慎行事,他特意选择了一个父母双亡,托庇于叔父的没落世家子弟。由于此人本就没有什么特色,因此骤然被他顶替了身份,也无一人怀有疑心。再加上风无凛的伪装掩饰功夫俱是一流,当了一年的三等侍卫,同僚之中交好无数,人人皆道他是年轻得志,手笔慷慨,人缘竟是绝佳。

    然而,曾经在宫中历经了多年风雨的风无凛相当沉得住气。出于谨慎,在这一年中,他并未去寿康宫探视过自己的孩子,只是常常在贺雪茗带风无玖去慈宁宫请安时远远地瞟上一眼。自从父亲失败之后,风无凛便知道,所谓背地里的阴谋根本无法动摇朝廷根本,因此在跟了杜氏一年之后,他便销声匿迹,直到此次入宫,他也再未和那个女人通过音讯。

    “王哥,今儿个的差使完了,待会换班的时候去水玉生烟乐和乐和怎样?”一个侍卫笑嘻嘻地向风无凛招呼道。在他们这些低阶侍卫眼中,风无凛不啻是一个最好的同僚。尽管父母双亡,家中钱财却仍然不菲,只有一个叔父还是始终无出的那一种人,自然而然,那另一份家产将来也是此人的。

    风无凛自然不会拒绝这种要求,左右看了一看便点点头,挥手又召过一人,低声吩咐了一句话。那人听完便乐得大声嚷嚷道:“大家听好了,待会换班后一起去水玉生烟,王哥请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遇着这种好事。自然没人会落于人后,不过,被当作冤大头的风无凛却只是心中冷笑。在他看来。这些进宫未久的侍卫没有丝毫地阅历,正好用来当作挡箭牌。如今兼着领侍卫内大臣一职的是宰相鲍华晟和东阁大学士卫疆联。两人都是心思灵动的人,因此风无凛分外小心,唯恐露出了一点破绽。

    风无玖这一年十一岁,因此已是上了宗学。他地生母虽遭赐死,但由于太后萧氏的严令。宫中无人敢说一句闲话。久而久之,他也就把贺雪茗当作了生母,和七岁地宁安长公主风凡雯也是相处甚佳。不过,宫里头的闲言碎语虽然可以勉强禁绝,但宗学中的那些皇族子弟却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风浩扬和风浩容的身份都是不凡,他们自不敢得罪,但风无玖一个无权无势地皇弟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这一日,风无玖再次被人和亲王的三世子风浩滨嘲讽是没娘疼爱的杂种,一时义愤就和对方打了起来。而随后赶到的洗原黎不问三七二十一,每人责打了十戒尺。这才把两人撵出明松轩罚跪。洗原黎如今已是正正经经的国子监祭酒,往常就是皇长子风浩扬也没少挨过戒尺,因此无人敢为他求情。直到最后风浩容见日头太毒,这才好歹求了唐曾源作主,把两人拉了回来。风浩滨固然是嘴里骂骂咧咧,风无玖则更加气恨。当夜回宫之后便发起了高烧。

    尽管贺雪茗并非风无玖生母,但和他相处多年,两人间已是如同母子无异。她从风无玖的贴身小太监处问明了情由之后,不由大怒。如今贺家虽说比不得原先的风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风浩滨不过是和亲王风无候的庶出儿子,她哪里吞得下这口气。再者太后萧氏早有严旨在先,风浩滨的言语乃是犯了大忌讳,因此她在命太医悉心诊治之后,便去了慈宁宫。

    “太后,无玖不懂事也是有的,不过,风浩滨此言未免太过分了一些。”贺雪茗在请过安之后,便原原本本地将事情来由诉说了一遍,随即便有些嗔怒道,“如今臣妾才算是无玖地母亲,他倒好,那一句骂语竟连臣妾一起扫了进去。太后早已严旨禁令,他还敢如此妄为,显然是平素严行不谨慎的缘故。和亲王向来脾性也不大管儿子,这一次虽没惹出大事,但难保下一次。“太后萧氏本来还不太留意,但听到后面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她对风无候是一向没有多大好感,只不过皇帝倚重,她也不好多加干涉。如今听闻一个作侄子的竟敢嘲讽叔叔,她地火气顿时也上来了。先帝在世时,她虽和贺雪茗心有芥蒂,但相处久了,也就知道这个贺家女儿的性子中有几分与世无争的意味,再到后来她晋封了太后,与贺雪茗也就更加热络了起来。“贺妹妹,此事你放心,自有哀家作主。不过是一个亲王庶妃的儿子,居然如此没有教养,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不可。若是他认错服软也就罢了,倘若还是如此,哀家少不得让皇帝将其打发了出去,也省得在宗学里头留一个祸害。“萧氏沉声说道,眉宇间已是多了几分阴沉地气息。她见贺雪茗脸色稍霁,又问了几句风无玖的病情,这才聊到了其他话题。两人闲话了将近半个时辰,皇后海若欣就来了慈宁宫问安,顺便送来了一些点心,贺雪茗便又坐了一会方才辞去。由于这并非大事,因此萧氏也不想亲自去和风无痕谈及,便大略把事情告诉了海若欣。对于赐死王氏一事,海若欣本就未曾参与,这一次听说风浩滨口舌如此之毒,未免也有些不满,二话没说便答应了萧氏,随后便在一群太监宫女簇拥之下去了勤政殿。

    风无玖却仍在床上烧得稀里糊涂,朦朦胧胧间,他仿佛觉察到有人为他掖了掖被角,顿时嘀咕了两句。由于白天发生的事情对他刺激太大,因此他不由嚷嚷出了声,不外乎是和风浩滨的对骂。他这几句骂语虽然声音极低,却让来人变了脸色。原来,风无凛也辗转从几个多嘴的宫女太监口中得知了此事,这才冒险来到了寿康宫。之前贺雪茗带了人外出,他这一路上也就有惊无险。不过,闻听儿子受到如此侮辱,他的心火立时烧得极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平息下来,马上迅疾无伦地出了寿康宫。

    听说了此事的风无痕心中也相当不快,然而,为了这点事情斥责和亲王风无候还是不甚值得。他思量了半晌,便差人召来了皇长子风浩扬,对他吩咐了几句。尽管早已奉旨进上书房协理政务,但风浩扬还是时不时去宗学里凑个热闹,听了父皇的旨意,他哪里还会不知道其中深意。因此,次日去宗学之后,风浩扬便端起了皇长子的架子,狠狠地训斥了风浩滨一顿,不仅如此,他还在众人面前提点了萧氏当初的懿旨。

    几个曾经欺负过风无玖的宗室子弟顿时噤若寒蝉。所幸这一日风无玖由于高烧并未来上学,风波闹得再大也不妨事。

    倒霉的风浩滨回了王府,也没逃过自己母亲的那一关。原来,皇后海若欣下旨将风无候的王妃召进了宫,把这件事好好敲打了一遍,也再次提及了萧氏懿旨。受了一顿排拉的和亲王妃也是一肚子火气,回府之后便把风浩滨的生母庶妃井氏叫过来痛骂了一通,责她管教不严,这才累得她受了皇后教训。在王妃正房中跪了一下午的井氏自然不会放过风浩滨这个俄比亚狼。罗亦安他们没走多远,就发现了目标,他测了测风向,拉着栈顿。就连知道了此事后的风无候也是雷霆大怒,足足禁足风浩滨一个月,除了去宗学念书之外一律在家思过。

    两头这么一闹,宗学中的众人便都知道了厉害,再也不敢招惹风无玫,宗学中也就相安无事。这件事过去之后,皇帝便令年满十五岁的风浩容继承了恭郡王的爵位,同时入户部学习政务,而皇长子风浩扬也加了德郡王的爵位。两人虽然爵位相同,身份也不分上下,但群臣心中都清楚得很,风浩容不过是皇后养子,将来最多也是辅臣之才,而风浩扬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子,通力巴结自然效用更大。不过,早早得了母亲吩咐的风浩扬对一大群前来道喜的大臣都是不咸不淡,一副不愿兜搭的表情。

    红如的儿子晋了郡王,她自己又已经病愈,后宫一众嫔妃自然都来道喜,就连皇后海若欣也送来了赏赐。红如不敢怠慢,带了风浩扬便去坤宁宫谢恩,闹了好一阵子方才回来。进了风华宫,她便见珣贵妃越起烟笑吟吟地坐在那里,眉宇间忧色尽去,竟是精神极好。大喜之下的红如连忙吩咐儿子上前行礼,这才和越起烟面对面地坐下。由于之前那场病痛,两人已是许久未见,因此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红如便打发了儿子和一众人等退去。

    “起烟,你的气色可是好多了,终于想通了么?”红如想起之前父亲透露的话,立时觉得心中后怕不已,“你就是太钻牛角尖了,如今大病已去,可是不许再来个什么三灾八难吓人了!”

    越起烟知道红如的言语都是出自真心,微微一笑便轻轻握住了对方的右手。“红姐姐,大恩不言谢,你替我谢谢陈侯,若非是他提点,怕是我已经铸成大错。不过,心结虽然解开,之后的事情却仍旧难料得很。”她想起自己正在酝酿的那个条陈,脸色又黯淡了一些,然后便原原本本地将风无痕的打算说了出来,这才嫣然一笑道,“大位虽好,但对于你我来说,儿女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红如怎都没想到越起烟居然会答应这件事,愣了好半晌,这才沉重地点点头。她一向要求风浩扬保持低调,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深宫之中,谁都不清楚将来如何。不过,她仍是没有料到,越起烟的想法和她是永远不相同的。

第二十章 异数

    豫丰六年十月,氓亲王风氓致的病情突然加重,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轮流上阵,再加上陈令诚亲自诊脉,仍旧徒劳无功。风氓致这一年已经是八十六岁高龄,尽管如此,朝中上下对这个老人的病情还是十二分关心。他和已经逝去的海观羽一样,都是可以规劝皇帝的人。倘若他再一去,那将来万一有变,就是连个求情的人都找不到。

    然而,风氓致毕竟已经年迈了,此时已是病入膏肓,时而昏迷时而苏醒,让其他人忧心不已。他之前又是将两个儿子都开出了宗谱,如今榻前竟是连一个侍奉汤葯的子辈都没有。不少皇族都是摇头嗟叹这位老人的固执,当然,暗中称赞的也是不少。须知先帝早已赐了氓亲王世袭罔替的特权,这个爵位倘若落入那两个纨绔子弟的任一人手中,将来结局便难料了,还不若给他们银子自生自灭的强。

    就在众人皆是翘首企盼皇帝下旨为氓亲王挑选皇族子弟入嗣时,风无痕却是下了一道让所有人为之震惊的圣旨。上头除了历数风氓致三朝功绩之外,还提及了一个干碍甚大的名字。原来,皇帝竟是有意让三皇子风浩准入嗣氓亲王这一脉。这既是闻所未闻的殊遇,又是令人惊骇的处置,朝中的不少人便开始议论纷纷,谁都以为珣贵妃越起烟是失宠了。

    相比外头人的惊惶失措,钟和宫中的越起烟却是安之若素。这几日,皇宫里头的不少太监宫女也在议论此事,就连她自己宫里头地人手也不例外。循例去坤宁宫请安时。那些低等嫔妃看她的目光都是带着几许奇怪的意味,有怜惜,惊诧。更多地却是幸灾乐祸。

    然而,皇后海若欣却待她极为热络。仿佛是知道对方为何作此决断,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当初东宫时地亲密无间。当然,有心人都知道,海若欣应该是去掉了一个夺嫡的大敌,心情愉快之下才刻意笼络对方。而越起烟脸上却丝毫没有不满之色。笑意反倒是愈来愈浓,看得旁人摸不着头脑。

    这一日,皇帝在朝会上宣布,将委派十名观风使至各地访查民风民情以及各级官吏的为官情况,而观风使上奏的内容,将作为三年一次“大计”的参考。这一条消息一经传出,顿时使得一众官员为之大哗。

    晚年虽然也有各方巡查御史访查民情,但往往都是限于一省两省之地,皇帝此次一派就是十人,显然是准备大动干戈。最重要地是。大多数官员都不知道何人将任观风之职,因此顿时都如同无头苍蝇。

    外官如此,京官也同样不好受。尽管京察尚未开始,但监察院的御史们却突然活跃起来,从一天一个本章到一天三五个本章。若是被他们逮到错处,竟是一追到底。丝毫不肯放过。也有人到兼着左都御史一职的鲍华晟处抱怨,然而,这位以清正著称的宰相只是淡淡地以一句“清者自清”就搪塞了过去。如此一来,谁都知道这是皇帝整饬吏治的举措,只能心中叫苦不迭,面上的差使却巴结得更加殷勤了。

    谨言慎行的越千繁虽然没有受到弹劾,但那种头上悬着利剑的滋味并不好受。尽管贺莫彬和他一样也是成天苦着脸,但越千繁还要为宫中的事情心烦,面色自然更加难看。这一日,他一回到家中便摔了官帽,一副气乎乎的模样。

    夫人刑氏虽然心中奇怪,但也不好当着下人地面发问,直到把一帮人都打发了出去,她这才问道:“老爷,您如今可是堂堂一品大员,即便心里有气,也不能这样发作。若是被那些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通弹劾,这又是何苦呢?”

    越千繁心中不悦,但还是依言捡起了官帽,这才怒气冲冲地道:

    “敢情他们都以为珣贵妃失宠了,一个个说话夹枪夹棒的,就以为我真的好欺么?不说我当年是靠自己地本事才升迁到了户部侍郎,就说如今这情势,皇上也绝不会轻易免了我的官职!哼,想要落井下石,看清局势再说吧!”

    刑氏心中一跳,却仍强打笑脸劝慰道:“老爷不必忧心,珣贵妃是个知礼的人,断没有轻易失宠的道理。我昨儿个还打听到,皇上连着两天都歇在钟和宫,那些乌七八糟地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再说了,兰贵妃之子不是也要过继给海家么?”

    越千繁却没有那么乐观,他沉着脸摇摇头道:“夫人,你想得太简单了。兰贵妃之子将来是要承继海氏一家的,这是朝中官员都知道的事,自然用不着多想。可是,珣贵妃这事却是没头没脑,突兀得很,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再说了,如今宫中嫔妃日多,说不得今后有人荣宠更佳,皇子上头也少不得会添上几个。如此一来,她虽是贵妃,也非得吃亏不可。这样干等消息不是办法,夫人,你明日进宫去探探珣贵妃的口风,看看究竟是何道理!”

    刑氏点了点头,翌日就进了宫。由于皇帝之前早就给了特旨,因此皇后和三位贵妃的家人可以随时入宫问安,她这一路上也没遇到任何阻碍。不过,刑氏仍旧隐隐约约察觉到四周的目光,心中不仅有些着恼。

    她是早就封赠了一品诰命夫人的贵妇,哪经得起这些微末宫女太监的无礼,若非心中有事,她早就耐不住性子发作了。

    甫进钟和宫,她便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往日她只觉得此地过于素净,各样饰品皆无,而今日却不比以往。只见四处都多了几样精致的摆设,看那簇新的样子,似乎刚从库房中搬出来。刑氏心中犯了踌躇,脚下的步子不由也慢了下来,拉过一个宫女一询问,这才得知东西竟全是太后萧氏赐下的。一头雾水的她进里间请过安之后,便在越起烟对面坐了下来,见周围只有纤儿一个,便一五一十地将越千繁的忧虑抖露了出来。

    越起烟但笑不语,只等刑氏全都说完了,她这才悠悠问道:“母亲,你是希望越家这一代富贵还是代代富贵?”

    一句话顿时把刑氏问得怔了,她呆愣了许久,方才迸出一句话:

    “那自然是代代富贵,询贵妃,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还是好事不成?”刑氏毕竟还是女人,往常思虑也不会这么深远,因此品了好半晌,还是没明白越起烟的心意。

    “母亲,浩准虽然失了皇子的名分,但你不要忘了,氓亲王乃是世袭罔替的亲王,而且对朝廷功勋卓著,即便是为了体恤他这位三朝老臣,皇上将来也不会亏待了浩准。他这一脉能够世代得封亲王,还有比这更好的前程么?”越起烟见刑氏答得不成章法,又继续提点道。对于越千繁这位父亲,她向来还是存着笼络的意思,毕竟风无痕还是少不了这位熟悉户部事务的臣子,而她将来即便离了这里,也失不得这个臂助。

    “可是,他将来就不能…”刑氏只说了半句,就知机地闭上了嘴,心中暗怪自己过于大意,竟是把平日在家商议的话说了出来。

    越起烟面色一冷,口气也严肃了许多,“母亲,你这话未免太过了。不说皇后如今已有嫡子,就是论起年岁来,如贵妃之子也最为年长,什么时候轮到浩准能有这非分之想了?陷入夺嫡之争有什么好处,你难道还没有看到先帝晚年的难处了么?如今那两位仍然圈禁高墙,另几位都是韬光养晦,你就真的有把握能让浩准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劫?”

    刑氏被越起烟一连串的问句逼得哑口无言,待要开口却觉得无从反驳。然而,越起烟似乎并未罢休,只见她冷笑一声便站起身道:“越家的心思我清楚得很,若非他们苦苦相逼,皇上也不必出此下策,我也不会轻易答应。浩准是我的骨肉,我知道如何决断对他最有利,与其让他在宫中作靶子,还不若承继了氓亲王一脉来得好。如今越家仗着我在宫中的势力,行事是愈发没有分寸了,你得空告诉越乐,只要我在世一天,越家的事便轮不到他们拿大主意!”

    刑氏晕晕糊糊地出了宫,被冷风一吹,神志才清醒过来。越起烟那些冷冽无比的话如同还环绕在她耳边,一句句假设,一句句猜想,再加上一句句判断,足以推翻她往日所有的认识。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自己和丈夫仍是小看了这个女儿,这个杀伐决断丝毫不逊于任何男儿的女子。

    越起烟却并没有为说服了母亲而感到高兴,她确实将儿子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她要做的事情也同样非同小可。朝中最近的风波她都是清清楚楚,她也知道风无痕想要整饬吏治,然而,欲速则不达,若是一味地严刑峻法,怕是有不少人都会怀恨在心。乾纲独断固然能够暂时还吏治一个清明,但对于山河的长治久安却并非好事。她看得出来,风无痕似乎有推行新政的意思,那么,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整治一个条陈出来才行。那些东西,就是她献给这位皇帝丈夫最后的留念。

第二十一章 条陈

    兵部的案子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朝臣们的心中却仍然沉甸甸的。

    须知当今皇帝的秉性不若先帝那般外露,不少事情都是郁积在心底,等到发作出来时,已是无可挽回了。自古处理贪贿案时,雷声大雨点小都是常有的事,然而,一旦至尊真的下定决心,那一场清洗便在所难免。

    风无痕下朝归来之后,便返回了勤政殿批阅奏折,他才拿起一本折子,却发现字迹既熟悉又陌生,不由愣了半晌。仔细端详了片刻,他方才挥手召过汪海,指着奏折问道:“这份折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汪海瞟了一眼之后,便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先头钟和宫珣贵妃来过,因为皇上吩咐过,奴才也没敢拦着。后来,珣贵妃好像在皇上案头撂下一件东西就走了,奴才也没敢多问,这折子若非外边的大人所上,想必是珣贵妃留下的。”他心中也是奇怪得很,越起烟前一阵子还无精打采,这一次看上去却是气色极佳,只是她一个嫔妃,给皇帝留折子做什么?再者三皇子已经奉旨过继给氓亲王为嗣,人人皆道询贵妃失宠,可眼下却半点都瞧不出来。

    风无痕眉头一紧,见四周并无其他太监宫女随侍,这才对汪海吩咐道:“朕知道了,此事事关重大,你绝不可对外人提起,知道了么?”

    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眸子中还闪动着一缕寒光。

    汪海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神情愈发恭敬惶恐,“皇上放心。奴才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此事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吐露一个字。”帝王家总有几件隐秘,汪海跟着宛烈皇帝风寰照多年。自然也知道这点规矩,此时此刻。他分外痛恨自己的多嘴,刚才说不知道不就结了么?

    风无痕又看了汪海一眼,这才挥手示意他退去,自己全神贯注地看起那个条陈来。自从他登基之后,越起烟便很少再动笔。因此他一时半会倒没认出笔迹来。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工整地小楷,字里行间竟无一丝涂改的痕迹,看上去赏心悦目。然而,风无痕自不会只注意这些表面功夫,里头的实在东西才是他最重视地。

    不过,只看了第一眼,风无痕便觉得心中悸动。原来,越起烟建议的头一条竟是废除恩荫制度。条陈中写得分明,除了殁于王事地官员可荫一子入国子监,期满候选。也就是称作难荫的特例之外,其余的特荫都必须废除。原来,特荫是指功臣子孙可送吏部引见加恩赐官。

    一般而言。一品官的荫生以五品缺用,二品官的荫生以六品缺用,三品官地荫生以七品缺用,四品官的荫生以八品缺用。至于袭荫的顺序。

    则是按嫡长子孙、嫡次子孙、庶长子孙、庶次子孙、弟侄依次进行。如此一来,世家子弟往往选择各种好缺肥缺,而经科举上来的寒门子弟却要苦苦熬资格,等待升转。

    风无痕虽然也觉得勋贵子弟占了朝中过多的官职,也曾考虑过各种新举措,但还未像越起烟这般激进。若是真正论起来,此事牵连到的范围太广,如今朝中大员中,子弟成器的毕竟只是少数,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鲍华晟这般家教森严,像鲍锋萃这样从科举出仕的豪门子弟更是凤毛麟角。废除特荫制度固然可以让平民百姓得益,但它在京城中引起的波动却相当可虑。

    有些心烦意乱的风无痕又转过头来看第二条,面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原来,越起烟有感于众多出仕地进士始终在翰林院等候调缺,在出任实缺时却没有半点实务经验,提出了见习制度。所有翰林在三年任期满时,依照考核成绩出任知县、知州属官,待做出实绩后方才授予真正地方实缺。这一条以往虽然也曾实行过,但由于不少进士恃才傲物,在高祖皇帝时便废黜了。如今越起烟骤然又提起此事,不外乎是因为十年寒窗苦读的进士当中,迂腐的书呆子过多地缘故。

    风无痕淡淡地一笑,又翻过去看接下来的,这些自然就是有关肃清吏治了。历来新君登基,都会使用这一套,可到了晚年却往往仍是吏治败坏,周而复始,可以说是从未找到根治的法子。越起烟当然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她也只能提出些许设想而已。饶是如此,她是商贾世家出身,看得也比朝中大员更富功利一些。

    官员上任前需至吏部登记家财田产,离任后也需同样进行登记。倘若家产变化过大,此人又无法交待明细地,地方官员由三司共同问罪,而京官则由大理寺公审。官员在任期间,不得收受他人贵重馈赠,即便是亲友往来,礼物也不得超过纹银一百两。官员亲属为商者,若有欺压百姓之举,连同该官员本人一同问罪。官员离任确属清廉者,由朝廷出资赏赐匾额,准其世代悬挂于家庙,功勋卓著者另外褒奖,可刻碑留存。而先辈为官清廉者,其子弟在科举时可优先入榜。

    在朝官员四品以上官员中,各按品级推选英才以供朝廷选拔,为科举之外的另一条出仕途径,而推举的人选不得出自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系中。朝廷在得到名单之后,由监察院、吏部共同进行考核,择才干出众者交由皇帝或总理王大臣及大学士宰辅御试,若确实极为出众,则推举者因荐英才有功,由吏部叙功晋升,而候选者也依照才干补缺出仕,品级自八品到五品不等。不过,风无痕究其根本,却发现这仍旧是面对寒门士子的一条捷径,对于朝中大员来说,尽管可以因此加官进爵,却对子孙好处有限。

    最后一条,则是有关爵位继承的。由于宛烈皇帝风寰照也对那些勋贵子弟游手好闲的极度厌弃,因此特意命宗人府对所有袭爵子弟进行考评,凡有不合格者剥夺继承权,从家族旁系子弟中遴选更为优异者入嗣。然而,他的这个作法虽然勉强为那些王公贵族保持了一点活力,却也是治标不治本。

    越起烟却在其上又加了一条更狠的,勋贵子弟中若是有多人具有真才实学的,朝廷可赏赐承袭双爵,也就是在本来爵位的基础上赏赐另一个减等爵位。不仅如此,国子监考核通过之后,还可奏请皇帝授予官职,不计人数。对那等子弟不成器的,则不仅收回爵位,另外下旨切责。

    风无痕看到最后,鼻尖上已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可以肯定,若是真的全部推行,那引起的朝中动乱绝对不可避免。这些都是猛葯,只能一步步地缓慢试行,否则只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幸这些东西和他近日要求鲍华晟等人研究的税赋变革并不相干,触动的是世家大族的利益,要推行还可以试探着来。他正在那里想着得失,突然发觉折子里头还有一张小小的夹片,不由又将其拿了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立时愣住了。原来,这竟是越起烟的陈情书,她花费了足足一个月功夫才理清了头绪,写下了这些在胸腹中存在已久的条陈之后,深知自己违反了朝廷礼制和宫规,因此要求出宫隐退,再不过问朝中政事。不仅如此,她还承诺闽南越家与京城越家从此之后不再有实际往来,除已出仕子弟之外,越家两代之内不再投身科举,这一条条竟全是避嫌的意思。风无痕看着看着,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旨意,不禁摇头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只是在苛求圆满,现在看来,以越起烟的胸中所学,若要真的相争,确实后果难测。

    想到这里,风无痕取过案头上的一个小箱子,郑而重之地将这份折子锁了进去,这才唤来小方子,嘱咐其至钟和宫传口谕,但其中只有一个‘准’,字。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方子不敢多问,急匆匆地便奔了出去。

    豫丰六年十二月十九日,珣贵妃越起烟染恶疾,经太医多番诊治后仍无疗效,逝于钟和宫,享年三十岁。皇帝念及当年情意,分外哀恸,遗赠其为珣宜皇贵妃。

    三日后,氓亲王风氓致辞世,享年八十六岁。皇帝念其三朝辅政,功勋卓著,重加其身后哀荣。时值三皇子风浩准年幼,因奉旨乘嗣氓亲王一脉,在乳母侍卫扶持下扶棺出殡,守孝三夜。皇帝以特旨晋封幼龄的风浩准为氓亲王,赏食双亲王俸。

    豫丰六年除夕,皇帝下旨,由年仅三岁的五皇子风浩前入嗣海家,为海从芮之别,准其沿用原名,是为海浩前,并晋封海从芮为三等承恩公。

    至此,风无痕膝下仅余如贵妃所出皇长子风浩扬、琬嫔所出二皇子风浩方、皇后所出五皇子风浩嘉以及容妃所出六皇子风浩明四子。

    豫丰七年元旦,皇帝奉太后萧氏懿旨,晋封萧重华之女珑贵人萧氏为珑嫔,贺莫彬之女谨贵人贺氏为谨嫔。曾经在先帝晚年争斗不休的贺萧两家,由于皇帝的这一道旨意,再次令所有朝臣侧目。这一年,皇帝风无痕刚好二十九岁。

第二十二章 说服

    春光明媚,碧波荡漾,杭州的西湖之上,此时正是泛舟的大好季节。只看湖面上一艘艘精致的画舫,还有其中隐隐约约的各色纱衣,足可见江南的富足繁盛。两江总督秦西远虽然年岁不小,但在政事上头却是半点不含糊,无论是应付商贾还是上司下属,他都是谈笑风生,得体大方,把江南治理得顺风顺水,因此这几年倒是受了朝廷不少封赏。

    正因为如此,当这位位高权重的总督也出现在画舫上时,旁人便俱是震惊不已,就连号称江南第一世家的凡家家主凡准曦也是变了脸色。

    这艘画舫虽然乍看上去并不起眼,但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一琴一画,一桌一凳,全都昭显了主人的高雅素净,不同凡俗。不过,里头坐着的一圈宾客却全都泛着一股铜臭味,江南有名的富商大贾竟是无一人落下,全都云集此地。再加上贵为总督的秦西远亲至,总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不过,主位上的那个人却是年轻得很,和一众宾客相比,此人的风骨便显得雅致了许多。只见他一身月白长袍,手中一柄折扇一开一合,隐隐约约可见其中的墨宝。不同于其他富商金玉满身的俗气,他只是在腰间悬了一枚奇特的玉饰,脚底则是一双杭州最名贵的糅皮软靴,脸上却含笑不语地看着众人。尽管此人面目并不是十分出色,但在一群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当中,无论如何都是那种光芒四射的人物。

    凡准曦见其他人都不肯率先发话,只得咳嗽一声。拱手客套道:

    “早闻越公子大名,想不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当初越老先生一手打开了越家仅限于八闽地局面。如今越公子子承父业,更是如日中天。真是不简单啊!“话虽如此,他心底却着实有些鄙夷。上头这位越公子自从八年前初次露面之后,便不断地在越家安插势力,最后竟是一举代替了掌握越家大权的总执事越乐,隐隐成为下一代家主的当然人选。可是知根知底地人心中都清楚。这位所谓名门贵公子,最初却只是越千节在外头风流一度的结果而已。“凡老过奖了,越起喆不过是后学末进,哪里及得上诸位叔伯坐拥家财百万地风光?”主位上的人只是微微一笑,却把气氛都带活了一些,“今日实在是冒昧得很,连秦制台也亲自驾临,真是让在下惶恐不已。”他的话虽然说得卑微,但面色仍旧不变,显然。对于秦西远这个威震两江的总督,他的恭敬也仅是有限。

    也难怪他地倨傲,这几年来。越家非但没有因为询贵妃的去世而遭到排挤,皇帝反而是优容有加,逢年过节也常常厚加赏赐。不过,越家也并未敢恃宠而骄。本家几乎是从不与京城的越千繁一家人联系,看在外人眼中,自然知道他们的避嫌之意。

    越起喆虽然看上去极为年轻,但实际上却已经是年近四十,他便是改作了男子装扮的越起烟。八年前,她在得到风无痕承诺之后,诈死从宫中脱身,随后便在一众亲信扶持下逐渐掌握了越家大权。由于越千节深知此事底细,因此这几年竟是在府中闭门不出,只是由着越起烟顶着个男子名头在外边闯荡。在京城历练多年,越起烟的手腕自然是更胜以往,就连原先的总执事越乐,也在见识了这个所谓珣贵妃钦点接班人的处事手段后,再也不敢有一点异心。

    不仅如此,在越起烟的大力支持下,越家和罗家已是几乎成了一家人,两家子弟通婚的不在少数。继承了家主之位地罗生纲本来在珣贵妃的死讯传出后极为颓废,但在得知了越家这位新主事的来历后,也近乎对其言听计从,仿佛是从中看到了他深深倾慕地那位贵人的影子。有了罗家的辅助,越家的生意逐渐遍布了大江南北,只是有些诡异得是,越家不仅没有将京城分号扩大,反而是退出了京城。但凡越家人,若无紧要大事从不进京。

    秦西远对座上主人地说辞只是置之一笑,随后便开口询问道:“越公子,谁不知道你如今是各省督抚的座上客,本官这个区区总督又怎敢例外?不过,本官为官和别人不同,向来是两袖清风,也无所谓身外之物,但本官最钦佩的便是越家绝不发灾难之财。不管是五年前的旱灾还是两年前的洪灾,越家粮号都是平价售粮,光是这一点,便不是那等嗜钱如命的奸商可以相提并论的。今日也无好酒相伴,本官便以茶代酒,敬越公子一杯!”他言罢便举起了手中茶盏,竟是起身相敬。

    这个举动让其他商贾都是大为吃惊,他们和秦西远打了多年交道,深知此人油盐不入的秉性,而今次居然如此谦恭,足可见这位越公子的分量。凡准曦虽然早已和越起烟打过交道,但也没料到对方能深得总督大人看重,此时未免有些慌乱。

    越起烟也连忙站起身来,举起茶盏回敬道:“秦大人言重了,在下同为朝廷子民,自然应当尽些心力,此事其实微不足道。”两人举杯一饮,这才分头坐下。越起烟环视众人,对他们的表情很是满意,这才徐徐开口道:“各位都是江南各大商业的掌舵人,平日也难得一见,今日在下冒昧相邀,也有一件大事需要各位襄助。”

    她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微微一笑道:“各位想必都知道,如今各行都有行会,因此各司其职,分外省力。然而,各省之内格局都是不同,像秦大人这样清廉刚正的官员更是少之又少,因此,我等脱开自己的范围而将生意开拓到外省的,往往都要冒相当大的风险。”

    这段话一出,众人当然是频频点头,就是秦西远,听到那几句赞誉也不由捋了捋胡子,显然有些自得。越起烟见众人的兴头都上来了,不由又微笑着继续道:“大家也都知道,皇上如今正在逐步推行新政,虽然阻力着实不小,但也可以看到吏治正在不断走向清明。我等虽为商贾,但托着家大业大的福分,如今子弟也有了进学的机会,将来同样可以立于庙堂。因此,各位是否考虑过报答皇上的这一道恩旨,为朝廷出一些心力?”

    凡准曦听得心头大震,不由身子略微前倾了一些,试探地问道:

    “我等虽然是商贾,也不全都是逐利而行的,皇上推行仁政,我等自然也是同样欢欣鼓舞,只是不知越公子究竟是何意?”由于历朝各代对商贾都有极严的限制,其子弟不能出仕为官,但到了这时却早成了虚设。

    只要有钱,给子孙捐一个官职是极容易的,因此年前皇帝便下了旨意,废了这一条规矩,因此商人子弟都是得了这个福分,也算得上是皆大欢快。

    “在下既然提了出来,自然是早有打算。大家都知道,江南连着两年都是大熟,想必各位粮仓中的米粮都堆满了,何不献给朝廷充作军粮?这两年,虽然天下太平,但毕竟西北零星战事不断,将士都在拼死作战,我等在后方安享盛世,也该为朝廷分些忧才是。”越起烟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听得所有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而秦西远更是心中叫绝,倘若此事一成,那他这个作巡抚的即便是袖手旁观,最后也能捞一个天大的功劳。这些米面在江南自是微不足道,但放在西北苦寒之地,就是一笔天大的军功。不过,他也清楚,所谓军粮其实是小事,从江南到西北,其中的运费火耗,才是最耗钱的差使。上头那位越公子既然心有定计,也应当考虑过这个才是。

    果然,他刚刚转过那个想法,越起烟便趁热打铁地建议道:“在下知道军粮对于各位都是小事,以这大丰之年,朝廷筹措军粮自然也是容易,只是这运力的损耗着实不小。因此,在下在这里先起一个头,到时由凡老作领头的,我们向西北军前献粮一百万石,诸位意下如何?”

    这些富商大贾中,自然也不乏吝啬小气的,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又当着秦西远的面,他们谁也不想显露出小家子气来。大丰之年嘛,一石粮食不过是七钱银子,这一百万石粮食也不过价值七十万两,在场众人随便扫扫家里的犄角旮旯,这钱也就富余下来了。可是,最令人为难的是漕运,这运费若是全部加在一起,怕是远远超过米粮本身几倍,这些富商衡量再三,便有些犹豫了。

    越起烟见所有人只是不作声,只是微微皱眉便省到了自己刚才的口误,又笑吟吟地开口道:“诸位叔伯,刚才是我失言了,从江南运粮到西北,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法子。听说今年四川也是大熟之年,不若各家选一个信得过的人,从四川直接买粮北上,如此一来,便可以省了漕运的那一笔开销。”

    这句话一出,众人便都释然了,凡准曦第一个站起来符合,接着便是其他商贾牵头认捐,不到半个时辰,汇拢来的银钱就有足足一百万两。越起烟自然是心满意足,而秦西远也是同样高兴万分,看来,这个功劳一上奏,他承袭自父亲的子爵爵位又能水涨船高了。

第二十三章 加衔

    如今已是豫丰十四年的年底,因此京城上下都是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这几年来,尽管朝廷在西北履有用兵,大仗小仗不下几十场,当对于远居京城繁华之地的百姓来说,这些都是极为遥远的事。与以往的战事不同,最近几年朝廷不仅没有加赋,反而在大灾之年免去了好几个省份的税赋,因此黎民百姓都是人人称道吾皇圣明。不过,这一头的百姓固然乐和了,户部尚书越千繁却是忙得头晕目眩。如今他是宫里没了靠山的人,为人处事也谨慎了许多,好在皇帝似乎还念着和已故珣宜贵妃的情分,待他倒是一如往昔。

    这一日,越千繁和贺莫彬再次奉旨到了勤政殿,商议的也是西北军饷和军粮一事。越千繁早先便得了江南那边的奏报,因此眉宇间笼罩着的愁云无影无踪,反而是喜色极浓。就连贺莫彬也是面露微笑,大大有别于往日单独面圣时的紧张。

    风无痕见户部这两位堂官都是一脸轻松的模样,不由笑着打趣道:

    “看来今日朕的大司农大人兴致极好,可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么?往日朕一宣召,你们就都是苦着一张脸,好似生怕朕多要了户部库里头的钱粮似的,今日一反常态,应该有好消息要向朕呈报吧?”

    越千繁闻言马上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恭恭敬敬地双手呈递了上去。“微臣不敢隐瞒,此事倒和微臣两人没有关系,乃是两江总督秦大人的功劳。”他见小方子取去了那奏章。方才继续道,“皇上,闽南越家联合了江南各大富商大贾。欲向西北军前献军粮一百万石。如今,秦大人已是遣了自己的一位幕僚陪同这些人去了四川买粮。近日也许就能运抵西北军前了。这些富商往常都是些不拔一毛地人,此次突然能如此慷慨解囊,自然是吾皇先头那道旨意的恩典。皇上教化四方,天下宾服,真是百姓之幸!”

    风无痕前头还听得全神贯注。后来听着越千繁竟是变着法子颂圣,不由莞尔。不过,他自然知道越千繁这样上奏的用意。自从越起烟“去世”之后,这位户部尚书就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自己地位子,如今越家牵头做了这么一件好事,越千繁怎能不大力宣扬?想到这里,风无痕不由又想到了此事背后的人物,神情也变得有几分恍惚。许久,他才点头道:“朕那道旨意不过是顺应民意而已,再说了。这些富商子弟中,若是真能科举,浪费了也是可惜。再者他们钱财众多。花几个钱捐官地也不在少数,朝廷也不可太过固执。”

    他见贺莫彬刚才也随越千繁一同起立,便颔首示意道:“这不是正经奏对,你们都坐下吧。不必那么拘束。这几年来,朕一步步地推行新政,尽管赞的人不少,但骂声同样众多。一道‘袭爵令’,既造福了不少勋贵中的杰出子弟,也让那些纨绔公子失了进僧阶。而那道‘推举贤才’的旨意,也同样如此。寒门子弟固然可以更容易地出头,但也掀起了攀附权贵的潮流,可以说是有利有弊,只不过其中利处稍稍大于弊处而已。”

    贺莫彬见皇帝感慨,连忙欠身回答道:“皇上此言未免妄自菲薄了些,自古寒门士子,少不得有年少聪慧地,只是耽于环境困苦,白白浪费了大好天赋。如今皇上一道旨意,诸大员就得寻访英才上报,对这些人来说不啻是天大的幸事。我朝科举虽然严谨,确实是人出仕的一大出路,但毕竟太过拘泥形式章法,有些实务甚佳而稍差的,未免就蹉跎了大好岁月,待到出仕之后,也许已是白发苍苍。皇上能不拘一格用人才,正是天下士子才士的幸事。”(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你的这些话倒是和你父亲一模一样。”风无痕闻言不由笑道,心中确是想起了贺甫荣前些日子的奏折。“你父亲虽然致休多年,但在朝政上头却是有一套的,得空了你让他也不妨进宫走走,也好陪皇贵太妃说说话。有些东西,朕也想听听他的主意。”他见贺莫彬忙不迭地起身谢恩,不禁又是摇摇头,“贺爱卿,你在户部也已经担当多年,实务上头很有长进,不过其他事情上头你也得好好学学,有时总揽全局比限于一隅之地要难得多。朕这几日准备为越爱卿加大学士职衔,他少不得要进内阁赞襄,你就得多担待一点户部实务了。”

    这句话一出,越千繁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算起来他在户部尚书任上已经将近二十年,几乎未曾出过任何差错,功劳也是不小。皇帝虽然屡屡恩赏,也曾经赏过爵位,但从未提过加衔之事。如今一开口就是一个大学士,这份赏赐可就大了。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微臣不过微末之身,蒙先帝简拔,皇上看重,在户部尚书任上多年,也只是小有微功而已。如今皇上骤然提拔为大学士,微臣恐朝野不服,再者微臣才干有限,怕是不能担当赞襄要职。”不管皇帝真实心意如何,越千繁心中惴惴,因此还是打定主意,先以辞为上。

    风无痕却只是摆了摆手,显然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如今朝中加了大学士职衔地,便只有宰相鲍华晟、刑部尚书何蔚涛和兵部尚书卫疆连三人。他们都是多年老臣,政务上头也是极为妥帖,但上任之初也同样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越爱卿,你在朝廷中枢已经多年,条陈也上过不少,朕相信你定能胜任。”

    皇帝既然说了这些话,越千繁心中便笃定了一些,连忙顿首叩谢。

    这边贺莫彬也离座叩首道:“皇上放心,微臣虽然驾钝,但户部差使也是担当多年,一定会为越大人分忧。”

    两人都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风无痕也就又勉励了几句,这才令他们退去。军粮之事既然已经解决,想必安亲王风无方也该满意了。

    他想起先头那一封封密折,不由觉得好笑。换作寻常镇守西北地王公,巴不得没有战事困扰,而风无方却是不同,兴许皇族子弟中,唯有他承袭了那种悍勇的天性。这几年准噶尔行事愈发猖獗,就连萨克亲王胡里奇也是屡屡有不稳的举动。风无痕想起前年库尔腾部和萨克部的那一次小冲突后,容妃雅娜和贞妃明秀不理不睬地模样,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

    皇长子风浩扬如今已是年过二十,出落得英俊挺拔,比起父皇风无痕来更具气度。由于他自十二岁起就参赞政务,十六岁就奉旨去过西北军前劳军,十八岁在巡视河南时请天子剑斩了三名贪赃枉法的官员,深得风无痕的信任和喜爱,早早地就晋封了德亲王。满朝文武对这位不芶言笑的皇子惧意极深,平常相见时也都是谨慎小心,唯恐被对方抓着把柄。也正因为风浩扬的这副秉性,尽管他乃是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亲王,来往德亲王府的官员却是极为有限,也成全了他铁面的名声。

    与之相比,恭郡王风浩容则要随和得多,他比风浩扬年长一岁,尽管爵位上只是郡王,但参与政务也是一点不少,为人温和,手腕圆滑,因此朝臣宁愿和他打交道。许是年少时的经历坎坷,这位王爷平日里对那等贫寒有才的官员往往是青睐有加,逢年过节也履有周济,但一旦这些人补上实缺和肥缺,他却再不和他们来往,避嫌得近乎苛刻。

    这一日,风浩扬和风浩容两人闲来无事,也不带众多随从侍卫,身后就让两个贴身小厮跟着,便大摇大摆地在集市中逛了起来。如今乃是年关,大街小巷置办年货的百姓挤了个满满当当,人人面上都是欣喜满足的笑容。连一向不芶言笑的风浩扬见了这等情形,也不由展颜一笑道:“父亲多年心血确实没有白费,如今天下富足,百姓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风浩容也点点头,正要答话,却瞥见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伸手拉了拉风浩扬的衣襟道:“你看那边,是不是祈郡王?”风浩扬闻言一愣,这才凝神望去,只见祈郡王风无浩带着两个侍卫,也正在那边一处地摊上看着字画。风无浩这一年已经二十八岁,尽管早已成年,但由于母亲早逝,他没有多大势力撑腰,娶的王妃是唐曾源的侄女,风无痕也只让他在礼部历练过一段时间,旁的差使却未曾派过。

    这边兄弟俩见了这位十二叔,本来也想装着没看见,混过去也就算了,谁料风无浩正好回头,无巧不巧地瞟见了两人,神色也是一愣。这下风浩扬和风浩容便藏不住了,只得双双走上前去,躬身一揖为礼,同时叫了一声十二叔。

    风无浩正在辨认一副画卷,见了两个侄儿行礼,也就不以为意地道:“在外边就不用多礼了,你们两个见识广,快来帮我看看,这副东西是真是假?老板可是开价五百两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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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不甘平凡的贫家少年,渴望能脱离平庸,成为人上之人,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之手,他成为了那个原本体弱多病的天潢贵胄。 然而,高位上的殊死争夺,使得权力下的亲情显得无比淡漠,一次次起落,终于换来了冰冷而炙热的御座。 当有一日高居九五之尊时,他终于幡然醒悟,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他将付出一生的束缚。凌云志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凌云志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凌云志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