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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凌云志异txt下载     凌云志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二十四章 欲动

    暗潮涌动的永远不止那些皇子,那些当年夺嫡幸存下来的皇族也同样蠢蠢欲动。尽管他们安分守己多年,但并不代表着这些心高气傲的天家子弟能永远心甘于风花雪月。权力的诱惑曾经使他们疯狂,但皇权的压迫又让他们一个个收敛起锋芒,韬光养晦地在皇帝的威权下挣扎。毕竟像风无方这样受重用的还是少数,皇帝的兄弟或子侄辈中,绝大多数人袭着一个亲王或郡王的爵位,空有尊荣而没有实权,只能看着别人在朝堂上厮杀。

    能够压服这些人的珉亲王已经老了,将近八十的年纪让本来不怒自威的老人显得格外孱弱。宗人府宗正的位子虽然重要,但只不过徒富尊荣,除了管理皇族子弟便没有半分实权。如今皇帝也是老了,倘若这些人不趁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点权势,那新皇登基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一日,京城一处不起眼的茶楼中,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奇怪的客人。他们都是从偏门进入事先预订好的包厢,每人后面都或多或少地跟着些从人。而这些装扮各异的跟班则是一个都没有进入茶楼,全都在附近的不少小店中或是外面的摊贩那里蹲着,显然是充当了眼线的角色。

    座上的一共四人,年岁都至少已是四五十出头,却一个个都一言不发,脸色凝重得仿佛可以凝下霜来。整个房间内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息,再加上那黯淡的装饰和沉重的脸色,足以让普通人望而却步。一个头发花白的瘦高个实在忍不住了,狠狠一拍桌子道:“喂,当初是谁说要奋起而战,不能这么不死不活的,现在怎么全都哑巴了?今儿个大伙冒了多大风险,一个不好就把辛苦经营的这番产业全都搭进去了,还不趁早商量好大家回去干活!”

    剩余三人你眼望我眼,当中的理亲王风怀章终于开口道:“今日我等聚会,本是庄亲王发起,只是他至今未到,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如今大势已是如此,若是鲁莽抗争,说不定连本都保不住,我如今是看穿了,老了,享享清福算了!”

    瘦高个立即不乐意了,他本就是个气暴性子,这些年碍着皇帝的权威忍气吞声,早就心怀不满,因此庄亲王风怀起一提此事,他就立马答应了下来。“我说五哥,你怎么这么没志气?成天帮那些小字号的跑腿办事很威风么,你实在是太没用了!”他也不顾风怀章难看的脸色,又继续讽刺道,“大约前几日皇帝跟前那个小七子到你那里跑了一趟,给了你不少面子,你可别忘了,人家是为了避嫌去你那里退还礼物,以前可有记得你这个伯父么?”

    其他人的脸色顿时都黯淡了下来,这些年他们不再管事,一个个都是闲散王爷,甚至连以前在外做官的门人都一个个混得没人样,等闲升迁不得。就是有两个稍微出头的也改换了门庭,巴结起那些个新贵来,几乎忘了自己这些主子。此时听得瘦高个如此冷嘲热讽,谁能忍耐得住?

    风怀章身边的胖子便有几分不忿,“九弟,你这话未免太伤人了,眼下谁能说可以抗衡皇帝的权威,那是不要命了!就连那几个小崽子也不过背地里闹闹,谁敢当面和老爷子过不去?五哥不过是为了弥补生计,这才拉下老脸为他人穿针引线,你们谁没有凭着王爷的身份做过这种事?如今我们的庄子压根不够养家糊口,不另寻生路贴补家用怎么行?亏你还封了一个青郡王,品秩爵位比你低的皇家子弟多了去了,还不是照样安分糊口?”

    “他们那叫胸无大志,没有谋划哪会有好结果!”众人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便是这句话。四个王爷本就是惊弓之鸟,齐刷刷地回转头来,风怀章的脸色甚至一片惨白。

    “二哥,你晚来了不打紧,可也不该这般吓唬我们这些人。”青郡王风怀德一见庄亲王风怀起熟悉的身影,神色顿时轻松了许多,“不过你这话实在说得好,我们若是自己都自轻自贱,甭想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能尊重我们这些老家伙。好歹这王爵是先皇钦赐的,皇帝若是想夺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九弟说得好!”风怀起拍掌赞道,他瞥了一眼其他三人不豫的脸色,又沉声道,“各位都是皇族,身上又袭着王爵,难道就这么甘心让别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么?须知朝廷的那些官员也不是铁板一块,若是让他们见识到我们这些人的力量,未必不能扭转乾坤!各位,荣华富贵还是清苦度日,你们应该很明白其中的差别才是!”

    虽然这些话很是蛊惑人心,无奈下头坐的都是老油子,哪会为区区几句话所动。风怀章刚要出口质询,那胖子便又抢在了前头。“都是姓风的,谁不是天潢贵胄,太祖爷的一脉?要说荣华富贵,我们都是王爵,平日也自有些孝敬,银子勉强是够使了。二哥,你让我们这些人冒着丢脑袋的危险跟着你干,怎么也得露一点底才是!”他本来眯缝着的眼睛突然完全睁开,目光中满是狡猾。

    风怀起愣了一愣,转而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在这不大的房间中回响,众人面面相觑间不禁有几分怀疑。“各位,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不管事的王爷,自然不能给你们承诺。”他见其他人都有些失望,口风一转,言语又变得自信满满,“想必你们也猜过我为何会贸贸然召集大家前来这里,不瞒各位说,此地我经营已久,皇帝的鹰犬决计不会发现这边,再说他的注意力早就被那些小的吸引了,对我们这些老不死绝不会在意。”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不是干大事的材料,但并不代表着没有人可以充当这个角色,今日我只不过是代为邀请各位,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说到这里,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果然,几位王爷全都惊呼一声,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二哥,你别开玩笑了,谁都知道你是我们几个的主心骨,怎么还会有别人?”风怀德不服气地问道,“除了你,我可是谁都不服!哼,如今皇族中的老骨头就我们几个,哪里还找得出能作主的,你总不会说珉亲王那个老头会帮我们吧!”

    “风珉致当然不可能!”庄亲王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随即重重地击掌三下,一个黑影顿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诸王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不由惊骇欲绝,风怀章甚至一屁股倒在了椅子上,作声不得。

    “在下奉家主之命来见各位王爷,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天一单膝跪下行了一礼,随后不卑不亢地站起身来,“在下只是个跑腿的,具体事情如何还请庄亲王告诉各位。”

    “二哥,此人,此人是谁?”风怀章指着天一,结结巴巴地问道。他是被那神出鬼没的身法吓怕了。转念一想,倘若皇帝身边也有这样的人,今日的事迟早会传扬出去,那他就什么都完了。

    庄亲王见众人都有异色,连忙解释道:“你们不必惊慌,我能将他带来,自然就证明了此人身份。我等一直无法齐心协力做大事,不就是因为少了一个有魄力的人在前头指引么?”

    “二哥的意思是说这个人背后的主儿能有这能力?”风怀德还是有些怀疑,“究竟是何人能得你如此推崇,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几个兄弟长长见识!”他对于庄亲王的态度很是不满,言辞中未免有些讥诮。一旁的胖子却看到了天一眼中闪过的一丝寒光,心中不禁一悸,他算是见多识广的人,因此并不像风怀德这般莽撞,只是不住打量着上头两人的脸色。

    庄亲王风怀起脸色一冷,见天一无动于衷的样子才轻松了些,厉声斥道:“九弟,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我也不罗嗦了,你们看过此物就明白了。”他走近几步,从怀中掏出一物,神秘兮兮地给众人一一看过,又轻声嘀咕了几句。只见众人的脸色由鄙夷不屑到逐渐缓和,最后全都定格在了目瞪口呆上。

    天一冷眼旁观,只见刚才还自矜骄傲的一群王爷全都露出了震撼之色,甚至有人几乎嚷出声来。看到这些丑陋的嘴脸,他的心底自然不屑得很。适才叫嚣得最起劲的风怀德已是满脸堆笑,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

    “好了,大家既然已经都知道目标,我就不多说了。如今我们的力量虽比不上别人,但好歹那位已经经营了很久,大家也有些暗藏不露的实力保本,不过,为了将来能够夺回我们应得的东西,各位还是不要吝啬的好。有了他暗中的支持,相信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不见得能应付过去!”庄亲王的脸上顿时现出狰狞之色,颇为可怖。

    “没错,各位王爷,主上已经说过,我们不必硬拼,只需积攒实力,厚积薄发,到时趁皇帝大行之际发动,定能收到奇效。”天一冷冷一笑,吐出了临行前主人吩咐他说的话。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心中都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不由都点了点头。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二十五章 发落

    尽管府中等着接见的人仍然络绎不绝,但风无痕心中已是有了计较。朗哥送来的消息让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无论是师京奇还是陈令诚,意见都是出乎意料的一致。风无言大约是估摸着无法在大员上占到优势,因此打起了下头官员的主意来。此计虽然好,但微末小吏人数再多,也难敌权臣一语之威,除非他们也能一朝爬到朝堂上的高位,无奈父皇的身子骨是否能撑到那一天还是未知数。然而,风无言那边的几位兄弟既然已经发力,自己便不能再坐视,横竖父皇意味未明,只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权衡再三,他还是属意毕云纶,只是此人升迁之途分外可疑。朝堂之上党争不断,地方上也是以朋党区分官员所属,等闲绝不容易升官,风无痕怎么都想不通他一帆风顺的缘由所在。万一把一个对头送上了直隶总督的高位,那便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依着陈令诚的玩笑话,皇帝似乎有处置贺甫荣和萧云朝之意,实在不行还不如让两者其中之一去就任这个直隶总督,还可以博众人之笑。这种儿戏之语风无痕自然不会当真,但心中却觉得一阵意动,只可惜如今情势复杂,父皇对两人再不满也断不会出此下策。

    又一次走进勤政殿的风无痕已经没有了曾经单独奏对的勉强和惊慌,最近一段时日,他单独来这的次数甚至比几个权臣更多。深受宠信并不是空穴来风,连他自己都觉得父皇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期许和赞扬,但深处却蕴含着另一种他看不透的复杂。

    “原湖广总督毕云纶?”皇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边突然浮现出一股耐人寻味的微笑,“那么多走门路送礼的你偏偏看中了此人,朕该说是你目光锐利还是该说巧合呢?”

    风无痕心中一跳,脸上不由现出了愕然的表情,父皇这突如其来的话究竟是何用意?他自忖此次未收一份半点的贿赂,行事也算堂堂正正,提出的人虽说还不能让各方满意,但至少已是精挑细选过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争议。他只得硬着头皮问道:“儿臣自认并无私心,父皇如果认为不妥,儿臣回去后再思量一番就是了。”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无痕,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毕云纶升迁如此之快,背后会有名堂么”他也不待儿子回答,又继续问道,“观人一看其表,二看其往日的作为,三则要看背后隐藏着的各种势力。他年过三十就已经官至总督,倘若不是有人护着,怎么可能这么顺利?朕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和朕打马虎眼呢!”

    心头的一点怀疑得到了证实,风无痕顿时轻松了许多。“儿臣只是忘加猜度,怎敢在父皇面前卖弄?既然如此,那儿臣应该就可以缴旨了。”他轻吁一口气,知道这件事合了父皇心意。只看毕云纶早不来京城,晚不来京城,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述职,显然就是精心安排好的。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看毕夫人冯氏的架势,不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难道父皇是把此人当作暗棋使的?

    “此事就到此为止好了,不过你对外先不露声色为佳,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皇帝沉吟片刻后答道,随后他又深深看了儿子一眼,突兀地问了一句,“海老爱卿既然已经复相,依你所见,对贺萧两人还应该怎么处置?如今朝上的大多数官员已经身陷党争,无法自拔,朕有心把一些能员遣往地方,留下那些好事的让他们自己争斗,只是露了痕迹未免不妙。”

    风无痕揣摩着父皇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答道:“父皇难道是想把那两人黜往各省?只怕朝中各势力会作他想,万一其他觊觎大权的人暗中打算,转眼间朝局又得大乱。”皇帝今天的举动让他分外惊奇,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勤政殿中挑灯苦读,父皇不时从旁指点的时候,难道皇帝已经真的在安排身后之事?想到了明方真人那个五年之约,他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不以为意地一笑,“朕自然不会打发他们到地方任职,那样一来岂不是给那些地方官们平添烦恼?不过,如今云贵不太平,缅阳族上次搅出一次刺杀,跟着又有其他部族的蠢蠢欲动,也该派个朝廷大员过去看看了,贺甫荣既然年长,老奸巨猾的他对付那些蛮子自然不在话下,那么作为钦差处理云贵事宜便没有什么不便了。”

    皇帝瞅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风无痕,又紧接继续着道:“至于萧云朝么,朕也有意打发他到西北军前去转一圈,这几年安郡王风无方立功不少,朕虽然一直厚加犒赏,却没有加封他的爵位,正好让萧云朝作为钦使走一遭,算是给风无方一个天大的面子。”

    皇帝言语间就滴水不漏地将京城最富实力的两个极品大员派了出去,风无痕除了佩服和胆寒,找不到别的感觉。大约是他目光中流露出了一星半点,皇帝似笑非笑地对儿子道:“约束臣下重要的是恩威并济,这样才能收到奇效,无痕,在这些事情上你还幼稚得很。考虑处置官员或是分配职位,要的不一定是公平,而是制衡之道,自古皆是如此。”

    风无痕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皇帝的教诲可不是那么容易听到的,此刻的机会分外难得,他恨不得表现出十万分的聚精会神。父子俩又计议了一阵其他事情,皇帝这才让儿子退下。

    直到出宫,风无痕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父皇这接二连三的举动决不会是无的放矢,其中必有深意,然而,他还没有胆量去揣摩这样的心思,唯恐一个举止失当而带来祸事。一路上,他始终都在考虑自己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事到如今,退已经是无路可退了,只有努力争取最大利益才是自己的出路。

    刚拐到西大街,风无痕便省起自家门前的盛况,当下立即吩咐轿夫随从等改道从侧门走,他是怕了那些走门路的官员,应付得不好只会惹麻烦,谁知侧门处也是热闹非凡,一群衣着各异的人拼命向门上的几个下人推荐自己,不少的人手中还挥舞着各种信函,口中甚至叫嚷着某某官员的名字。

    风无痕正后悔自己的失策,也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那乘大轿,刚才还围在门口的一群人呼啦啦地全拥了过来。不过,这些人也知道天家法度,所有人在离轿子十步远处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一边叩头,一边参差不齐地问安。

    眼看今次是躲不过去了,风无痕只得大大方方地出了官轿,面沉如水地问道:“你们大白天地阻塞了本王的王府,意欲何为?”

    那帮人压根没想到这位尊贵的王爷一下轿就是兴师问罪,顿时都被吓住了。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他们才有些慌了,一个个都不敢言语。风无痕见这些人没了气势,心下不禁轻松了些,随意打量了一番,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中带着一种身为皇族的威势,当下就有不少胆小的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王府即便收人,也容不得你们这般做法,堵塞了侧门,那些府里的人如何进出?刚才本王听见似乎有不少人有荐书,不过,王府的规矩是不收留没有手艺或本事的人。”风无痕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却看见范庆丞匆匆忙忙从侧门出来,恭恭敬敬地请安后垂手侍立在一旁。

    “范庆丞,这些人你筛选一下,如果能用的就留在外院分派一个差事,至于那些拿着各色荐书的,你知道该怎么办。”风无痕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在王府当了多年的总管,范庆丞自然听得出这点弦外之音,立刻垂首应是。刚才还大失所望的众人顿时欣喜不已,勤郡王府难进这是京城有名的,他们刚才被风无痕一顿训斥下来,早就没了先前那点小想头,谁料一会儿工夫竟峰回路转,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运气。

    看着底下叩谢不已的人群,风无痕微叹一口气,这都是之前陈令诚他们谋划好的,只不过由范庆丞宣布此事换成了自己亲自下令,铁桶般的王府固然可喜,但稍稍收几个奸细在外院,多少也能安一下那些人的心才是。眼下身上汇聚的目光中,不怀好意的太多,对于这等安插人手的事情,自己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横竖这种事情自己也干过。

    范庆丞这下可忙坏了,那些人本来自恃后台硬,谁料到了王府却吃了一个闭门羹,眼下见风无痕对这个总管如此信任,一时之间都换了一幅脸色。范庆丞乃是经历过大变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奉承或逢迎都来者不拒,但办起事来却是顶真的很。两个时辰下来,几十个人中竟筛落了一多半,恨得不少别有用心的人牙痒痒的。饶是如此,此次勤郡王府新进的下人也足足有二十几人,远远超过以往。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二十六章 明消

    皇帝下了旨意,风绝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然而,往常明里还算平静的京城仿佛突然变了个模样,不说那些衣着怪异的外乡人,就连本地的一些小势力也有不稳的迹象,甚至还有人敢不理会风绝这个密探首领。几天下来,别说尹千杉的人影,便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手下的密探也屡屡来报,不少本是进出自由的地方,现在他们这些身份超然的人只要一进去,身后左右就会跟了不少眼线,敢情竟是监视起这些皇家密探来。

    风绝可不是傻瓜,如此作派明摆着是有人开始行动了,甚至手笔还不小。就连他手下从未出动过的人手也察觉到了有人窥伺的迹象,这点体悟让这个向来大胆的人分外惊心。京城不比别处,若是没有权臣或皇帝的首肯,绝不可能多出这么些不知底细的人。他甚至开始怀疑起皇帝是否想重新整治一番自己的属下,身在君侧却不知君事,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

    因此,他在禀报的时候多了一个心眼,各家王府的异动他已经从心腹下属传来的消息中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但却没有报给皇帝。他只是为没有尹千杉的下落而伏地请罪,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皇帝平时也就是训斥一番,着他将功赎罪而已。

    但今天的气氛却比平时僵硬得多,皇帝只听他说了两句便勃然色变,立刻雷霆大怒起来。“还要宽限时日,风绝,你未免太大胆了!”大殿内满是皇帝咆哮的声音,“朕屡屡任你胡为,从不追究你的失职之处,没想到你至今还是敷衍搪塞,妄图蒙混过关!身为朕的心腹却不知为君父分忧,实在是罪不可恕!”

    风绝本能地感到不妙,刚想出口分辩求饶,就听得皇帝道:“朕也不由你多说,再给你十日时间,若是找不到那个人,自己提头来见!”说到这里,皇帝突然顿了一顿,满怀深意地看了风绝一眼,随即发落道:“今次你失职之罪不能不罚,念在你多年还有微劳的份上,杖责四十,自己好好悔过!”

    话音刚落,风绝就感到背后多了两个人影,立时不敢动弹。尽管心中怒火高涨,但他面上丝毫不敢显露,甚至只能毕恭毕敬地叩头谢恩,随后便被架到了大殿外一间昏暗的房屋内。仅仅看那几个掌刑侍卫的架势,以及皇帝变脸之快,风绝就知道这一劫算是跑不掉了。今次皇帝只是借机警告自己必须忠心耿耿,不得妄动,以后若是再犯什么过失恐怕就连脑袋都保不住了。在皇帝眼中,忠犬是不能有一点异心的,甚至连自己的思想都不能有,风绝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表现已经让这位至尊分外警惕。

    他压根来不及挣扎就被绳索紧紧捆扎在春凳上,嘴中更是被塞入了一块软木,以防惨叫声惊了圣驾。身后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让他连提聚功力都不敢,只能直挺挺地俯着身子,那两个影子侍卫尽管他从未见过真面目,但他们的实力绝不是一个人可以对抗的。

    突然,风绝感到双股间一阵剧痛,原来是那两个掌刑的侍卫已经开始动手了。尽管他的身子是多年练武粹练过的,但也被这几下闷棍打得懵了,良久才从嘴中迸出一串音符,不过被软木塞着,听上去有如呜咽。一旁的一个太监高声报着数,仅仅十几棍下来,风绝的背部便已是鲜血淋漓,找不到一块好肉。饶是他这等硬汉,额间的冷汗也早已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口中更是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沉重的闷哼。

    四十杖下来,风绝已是浑身瘫软,期间更是昏厥了一次,但那几个观刑的人可不会有什么怜悯的意思,当下就有人用凉水将其泼醒。刑毕之后便有人将他拖到殿里,虽然风绝暗地愤恨,但还是只得强忍剧痛跪地谢恩。皇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令汪海取来一瓶金创药,算是御赐给臣子的恩赏。风绝心中不由痛骂不已,一边被责打得体无完肤,一边还有十日的期限,这根本就是定了他的死期。

    不说风绝这边满腹怨气,海观羽也是忙了个头晕目眩。自从皇帝驳回他辞相的折子起,本来冷清了许多的门庭再度充斥满了各色人物,连萧云朝和贺甫荣也接连上门拜访了他两次,言语间一片悔意,仿佛完全是受了他人蒙骗而让他们两党的官员上了那些弹劾奏折。这些海观羽还都不以为意,偏偏皇帝在这个时候让石六顺送来了两个小太监伺候,这项殊遇可是好久没有的奇闻,顿时来拜访的人走动得更勤了。

    海从芮这几日是压根就没法出去会文访客,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官,对宦途险恶只是知道一个大概,但据府中几个护卫的说法,光是暗中窥伺的人就有不少。一来二往,他也懒得出门,最多闲来请几位交好的文友到自家府上小聚,日子也过得相当惬意。

    海观羽却不乐意了,眼看儿子如此悠闲,自己却还在忧心于如何应付那件事,心中的憋闷就别提了。闹到最后,他也懒得再管那些烦人的官员,直截了当地命下人把儿子当作了挡箭牌。海从芮也不好去和父亲争议,只得苦着脸接待起那些心怀鬼胎的朝臣来。

    谁料由于近来心事太多,海观羽又已经年迈,虽然已是七月盛夏,但他还是感了风寒,一连几天都只能在病床上挣扎。外界的谣言顿时又是传得满天飞,不仅皇帝觉得心烦意乱,就连群臣也是大为吃惊。那些掺和过前一阵子弹劾的官员更是把心都提了起来。万一皇帝以此事迁怒于他们这些人,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海观羽这一病,风无痕则是最关心的一个,不仅直接请陈令诚去诊治,还接连让海氏姐妹去了两趟。为了避嫌,他自己倒是不敢轻易上门,只能在家里焦急不安地等待消息。

    “都和你说了爷爷没有大碍,看你那幅沉不住气的样子。”海若欣见丈夫不断地踱着脚步,心里不由也急躁起来,“上次我和妹妹去探视时,爷爷只是脸色潮红,咳嗽多了些,应该没有大碍。你再这么走下去,我都要急死了。”

    虽然海氏姐妹和陈令诚都说海观羽只是小恙,但风无痕却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会出什么大事,因此片刻不敢放松了精神。“若欣,如今海老相爷一身关乎重大,若是有什么闪失,朝局转眼便是大变,因此轻忽不得。”他无奈地摇头道,“你以为我这么多闲功夫,不去理事就在这里瞎转?”

    海若欣啐了一口便不说话了,她虽然聪明,但对于朝中事务远没有越起烟和红如熟悉,因此也懂得藏拙,不想受人耻笑。现在风无痕还没拉到多少得力的帮手,商议时也就不避自己的几个妻子,经常是几个人再加上陈令诚和师京奇一起计议。

    越起烟正想插话,突然见陈令诚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脸色异常凝重,当下就愣住了。其他人也瞥见了这位太医院副医正奇怪的模样,心中不由都有些惴惴然,唯恐海观羽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陈老,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为老相爷银针刺穴通通血脉么?”风无痕的神色极度不安,“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可是很少露出这般神态,难道真是出了什么大事?”风无痕连珠炮似的发问道。

    陈令诚迷茫地叹了一口气,“皇上刚才微服驾临海府,一干人等将海府门上那些官员都逐走了。老夫正在为海老相爷诊治,幸亏皇上知道我和殿下的关系,先让我回来,否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停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强调道,“皇上今日仿佛心中有事,因此和海老相爷的谈话估计是至关重要,绝非一时兴起才驾临海府。”

    其他人顿时都愣住了,倘若只是小病,断不会惊动圣驾,可若非前来探病,皇帝微服去海家又是为了何事?海若欣和海若兰已是胡思乱想了好多可能,眼睛也变得有些朦胧起来,她们是海家的女儿,生死荣辱都离不开娘家的兴衰,此刻已是完全乱了方寸。

    “你们不要急!父皇驾临海家还不知是福是祸,若是此时考虑错了,那可是自乱章法。”风无痕急忙劝慰两个妻子道。他一边说一边目视陈令诚,“父皇来之前可有人前来通知或是知会?这么大的事情,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陈令诚摇头道:“连一个净街的人都没有,因此海府上下都吓了一跳,不过海老相爷却很镇静,似乎知道这件事。”他突然想起了海观羽漠然的反应,心中不禁开始怀疑起来,“我想皇上也许是老相爷请来的,应该是为了什么机密大事。”

    陈令诚这么一说,其他人立时信了八分,不过各人心里还是沉甸甸的。这正在生病的当口,海观羽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这么着急?风无痕想着皇帝捉摸不透的心思,发觉自己还是太稚嫩了。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二十七章 暗打

    这一次皇帝在海府逗留了很长时间,将近三个时辰后,这位至尊才从海观羽书房中出来。尽管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那目光中深深的阴霾和愤恨。皇帝的车驾刚刚离开,海观羽便开始伏案疾书,这样一来,他的告病折子想必不会被驳回了。

    皇帝微服驾临海府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的各大员处流传开来,再加上皇宫中流露出的几许消息,人们都有一种不安的预感。皇帝准了海观羽告病的奏章后,这几日借由小过错杖毙了好几个小太监,脾性也越来越暴躁,朝堂上若是有大臣不长眼睛地触犯天颜,立刻就是一顿严厉的斥责,连萧云朝和贺甫荣这等权臣也丝毫不给面子。

    两位极品大员的察言观色功夫也是一流,碰了两个钉子后便不再自讨没趣,反而约束了属下官员不要随意招惹皇帝发怒。如此一来,朝堂上的气氛便显得僵硬而紧张,就连风无痕这般圣眷极隆的皇子也不敢轻易开口。人人都在猜测海观羽究竟对皇帝说了些什么,然而,无论是海府还是皇宫,竟然是一丝一毫风声都打听不出来。

    贺甫荣思量着女儿临产之期将近,心思也就没完全放在此事上,吩咐通政使水无涯盯着些情况,也就撂开了手。萧云朝自忖最近并无得罪海观羽之处,卫疆联又已经去了两广,应该不会殃及池鱼,几天下来见没有动静,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不少。只有风无痕几次去海府探病都被挡在了外头,连海氏姐妹都无法进去,他心底的疑惑不免愈来愈深,只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只得在府里干着急。所幸师京奇竟然在这次上门拜访的人中发现了几个能干的幕僚,又顺便拉拢了一些中立的官员,风无痕这才稍稍感到安慰了些。

    三日之后,静默了许久的监察院再次开始了动作,谁都没想到这个刺头衙门在鲍华晟远走两淮的时刻居然还不得安宁。两个在监察院呆了十年的御史一前一后上了弹劾的奏折,矛头直指目前权倾朝野的两位大员,正是无首辅之名,但却担着首辅之实的贺甫荣和萧云朝。这一击让两个大人物全都慌了神,御史弹劾的罪名很简单,但却把两人逼到了死处。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图谋不轨,这三条罪名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死路一条,两党的官员更是惊慌失措。

    一向门庭冷落的左都御史冯之繁的府上顿时热闹了起来,鲍华晟既然不在京城,监察院的差事自然是他领着。这些年来已经年迈的他很少管属下御史的事情,因此人们几乎要淡忘了这位老臣,然而现在的这一击若没有此人的首肯,两个根本算不上年轻气盛的御史怎会轻易弹劾贺甫荣和萧云朝,须知这两个御史平日可都是沉着稳重的角色。

    冯之繁也是老奸巨滑,上门的人一个不落地接见,但实话是一句都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尽管众人对他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极为不满,但碍着他的资历和秩位,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得。这年头谁都知道监察院乃是皇帝的风向,得罪不起是真。

    据宫中传出的可靠消息,皇帝的态度也很暧昧,看了折子后既非龙颜大怒,也非阴沉焦躁,只是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声好,便将奏章留中不发。当夜,皇帝甚至没有临幸任何嫔妃,只是在勤政殿中独自歇宿。这个不祥的预兆顿时令贺萧两家坐立不安,宫中两位位分尊贵的娘娘也受了波及,几近临盆的贺雪茗甚至几乎昏厥过去。

    也不知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还是落井下石,几个不识好歹的低品京官也上了奏折,跟在后面瞎起劲,这风波闹得更是大了。就在人们认为先前口水仗中吃过亏的海氏门生也会上书附和时,那些人却全都保持了沉默,这种不寻常的态势让有心人更为留意。

    风无言本想趁此机会清掉一些两党的羽翼,见此微妙的状况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如今一身系着上百官员的荣辱,还有其他三位兄弟的期望,因此小心翼翼变成了他一贯的作风。慕容天方更是将自己的人脉发挥到了极致,门生弟子时时传来各色消息,正因为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风无言在他的提点之下才没有做出错误决断。

    风无候手下的各色人等也是倾巢出动,竭尽全力地收集着消息。对于位分尊贵而不掌实权的他来说,若是能趁机大捞一把则是最好,若是不能也无所谓,眼下他还乘着风无言这条大船,自然是以保驾护航为第一要务。

    与乱成一团的朝臣亲贵相比,风无痕这边却是要轻松许多,甚至还有品茗谈天的雅兴。虽然皇帝没有再单独接见他,但想起前不久的谈话,他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皇帝的心意。不就是借此机会让贺萧两人出京么,居然能闹得这么大,想必皇帝一定是借机敲打那些心怀鬼胎的重臣,顺便清理一番那些不识风色的出头鸟。

    风无清甫进内院就瞧见风无痕悠闲自得的模样,焦躁的心顿时安定了许多。对于这个七弟,他是感激到了极点,礼部的差事虽然不甚重要,但体面却是第一位的。如今那些从不拿正眼瞧他的朝廷官员都是恭恭敬敬的,上门巴结的也不在少数,谁都知道他和风无痕关系密切,先前甚至还能劳动这位炙手可热的皇子为他进言保奏,因此言行都热络起来。

    “七弟,如今外面都快闹翻天了,你居然还能有此雅兴?”风无清打了一声招呼,风无痕却是只笑不语。旁边的小方子立时命人搬来一张藤椅,服侍他坐下后又赶忙奉上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六殿下,外头暑气重,您先喝一碗酸梅汤消消暑。”小方子表现得很是殷勤,在外人面前,他的一举一动都合着身份,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胡来。

    “你这小猴子倒会巴结人,这么会看眼色,怪不得你家主子如此宠信。”风无清调笑了一句,轻轻端起碗喝了一口,一股清凉之气顿时走遍五脏六腑,刚才因为赶路和焦躁带来的热意顿时全都无影无踪。“还是七弟有福,如今旁人都是忙了个昏天黑地,谁能享这般清福。连我这个只兼了闲差事的皇子也比你忙碌些,你真是羡煞人了。”风无清的脸上明明白白地挂着殷羡之色。

    “六哥,如今暑气太重,搅和在里头未免和自己过不去,须知清静自然凉。”风无痕语带双关地说,一边惬意地品了一口碗中的酸梅汤,“就如同这消暑的圣品来说,一碗足矣,两碗便伤了脾胃,这东西乃是收敛的玩意,不可多饮。”他深深地看了风无清一眼,似乎再等着他的反应。

    风无清先是一阵茫然,随即哈哈大笑道:“好你个七弟,说话拐弯抹角,难怪别人说你精明,敢情我竟是白担心了一场。”他也不顾那酸梅汤冰冷刺骨,咕噜咕噜地连喝了三大口,这才解气地放下了碗,“横竖我是跟在你后面的小卒,你都不担心,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最多只是打回原形而已。不过老这么闲着也不是办法,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六哥帮忙的不妨直说,方正我这张脸已经丢尽了,也不怕什么闲话麻烦。”

    要说起先帮风无清在皇帝面前请求差事,风无痕只不过是基于一时的同情,利用的成分并不大,真正的目的一是为了收人心,二是为了向父皇表明心迹。如今见到这个六哥如此铭记在心。他的心中便多了几分温情。

    “六哥此话便说得过了,都是兄弟,你我现在又是一体。你若丢了面子,我脸上也不好看,怎会让你去做那些打探消息的事情。六哥不妨把真性情摆出来,谁请你去逍遥,跟着去就是了,不必有什么顾忌,至于话么就真真假假地胡扯几句,反正也无人会去追究。你那风流闲散的性子是京城众官都知道的,只要不出格,父皇那边也不会有闲话。”

    风无清仔细琢磨了一阵,顿时大为开怀。这些日子他是只在府中厮混,很少再去外边拈花惹草,性子虽然收拢了些,无奈习惯已经养成,一时还真是浑身不得劲。如今听得风无痕这般说话,他已是明白了弟弟的用意,率性而为的事,即便父皇也不会插手。

    “六哥,如今局势之乱恐怕是本朝一时无二,言行举动虽然得合着你平日的性子,但还是得谨慎小心,以免为奸人所乘。”风无痕又稍稍提点了一句,目光中满是期许和温情。

    两兄弟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轻松的笑意。如今这情势,唯有抛开一切才能无所顾忌,成天缩手缩脚地只能让皇帝疑忌,反倒是把什么都露在表面更佳。想起自己之前韬光养晦时的辛苦,风无痕已是完全明白了,凡事三思而后行即可,厚积薄发才是他这个皇子的处世之道,一味低调只是愚人之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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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二十八章 觐见

    与御史对贺萧两人的弹劾来说,直隶总督的大位初定便只是小事一桩了。八月初二,皇帝召见了湖广总督毕云纶,这个兆头便让所有人明白,空缺出来的那个位子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虽然从王府的几位王妃时不时召见自己妻子的架势看出了一二,但真的事到临头,毕云纶仍是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同是总督,一个居于帝侧,靠近中枢,一个却是在偏远之地管理剽悍的百姓,几乎是天壤之别。因此一听得皇帝召见,他便打点起了十二分精神,竭尽全力地想在圣驾前留一个好印象。

    “毕云纶,勤郡王风无痕大力向朕举荐你,朕也看过你的履历考评,才干算是上上之选,不过升迁太速并不是好事。若是依着朕以前的性子,像你这样年轻的官员还得好生在地方磨练一番才是。”皇帝边说边打量着毕云纶的脸色,见他仍是一副恭谨的模样,不禁暗中点了点头,“不过如今直隶总督既然出缺,便不能再拖下去,否则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务堆积起来也不好处理。朕看你也还算合适,只是须知为官需先修心,万不可谋私利而忘国法。”

    皇帝起初的一句话让毕云纶心底凉了半截,他虽然年轻,但也是官场厮混多年的老手,自然知道磨练是什么意思。不少年轻才俊就是被吏部以磨练二字搪塞,死死压在地方而终生不得进入朝廷中枢,因此他虽然已是封疆大吏,却仍然想要调回来。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皇帝却突然冒出一句磨练,他怎能不心惊胆战?所幸他自制力尚佳,没有露出异常,皇帝后面一句话更是来得及时,这样才没有露出马脚。

    待皇帝的话说完,毕云纶便利索地叩下头去。“皇上教诲,微臣铭记在心,片刻不敢忘记。微臣以陋才而得以屡次升迁,免不了旁人加以倖进的评语,因此只能殚精竭虑以报皇恩,绝不敢有他想。”他说得声情并茂,最后竟是忍不住伸手拭泪,“皇上先前委以湖广两省的重任,已是天高地厚之恩,微臣唯有治理勤勉,让辖下百姓得享太平安乐而已。至于调任之事,微臣愿听皇上调派,定不敢忘国法而循私情。”

    一番对答算是毫无破绽,即便是挑剔的皇帝也找不出错来,因此对自己的眼光更为满意。“朕知道你的政绩官箴一向不错,此去直隶就任需得更加努力,不得有半分懈怠。”他见毕云纶叩头应是后,方才继续训诫道,“你既然即将为直隶总督,朕便不得不提醒几句,朝中党争愈演愈烈,地方上也有不少官员都陷了进去,朕看着痛心得很。既为臣子,便得遵守人臣之道,以忠臣、直臣、纯臣为己任,绝不能视君父为无物,只求一己之私利。”

    这几句话虽然不重,但毕云纶却是听得汗流浃背,他已是听出了其中的警告之意,因此立刻把自己表白了个分明。“微臣只知有皇上,只知有社稷,绝不会从旁人之命。微臣定当谨守人臣之道,惟死而已。”

    皇帝见毕云纶诚惶诚恐的模样,心知已是震慑了他,言语便缓和了许多。“勤郡王妃她们对你夫人很是满意,说她识大体,有大家风范,闲时你可以让夫人去王府多走动走动。那几个也都是顶尖的贵妇,眼光自是不凡,能看重你的夫人也是缘分,不用因避嫌而刻意疏远。该谨慎的地方你不妨小心行事,该放开的地方就放手而为,你如今还年轻,前途如何现在断言还太早,因此得分外经心,知道么?”

    毕云纶已是感动得满脸热泪,皇帝也没有计较他御前失仪的模样,又安慰嘱咐了几句便让其退去。对于这个儿子也同样看中的年轻人,皇帝也早有期许,只希望他能如己所愿,好好地把守住直隶的大权,也好方便将来自己行事。

    直到回府,毕云纶还在琢磨皇帝最后的几句话,心底从糊涂到明了。他起先一直不明白皇帝把此事交给风无痕的用意,现在算是知晓了几分。让自己的夫人不避嫌疑地来往王府,这显然是示意自己不必顾忌和风无痕的往来。明里训诫自己不得陷入党争,这边暗中的意思又不同,他算是领教了皇帝的莫测心意。

    既然皇帝已经开口,他也就抛开了先前的顾忌,第一次携着夫人冯氏一同拜访了勤郡王府,让外人大吃一惊。而王府门上的几个下人也从未见过毕云纶,此时见王妃那里的常客冯氏和一个男人同来,哪还会不知怎么回事,连忙飞一般地跑去通报。

    风无痕情知此人昨日才见了父皇,今日这般不避嫌疑地前来必是心有所恃,说不定是父皇透露了什么,因此毫不迟疑地吩咐下人将这一对夫妇领进来,一面差人去请几位妻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毕云纶,因此一见面便不由暗中赞叹一声。只见此人气宇轩昂,仪表堂堂,正是古人所谓伟丈夫的模样。他又想起先前得到的消息,不由微微一笑。青楼楚馆的那些莺莺燕燕,当然是最爱这等人物,说不定有些消息便是倒贴也要让毕云纶知道。

    刚刚寒暄了一阵,冯氏便被海若欣等四女派来的丫鬟请走,正厅上顿时只剩下了风无痕和毕云纶。两人都是初次打交道,因此言语格外谨慎,试探来试探去的半天没有结果,最后还是毕云纶先转到了正题。

    “殿下,大恩不言谢,下官也就不罗嗦了。”毕云纶沉声道,“昨日皇上召见,提点良多,其中不无殿下的好意,因此下官这才携贱内来访。下官既然即将赴任直隶,也想请教殿下几句。直隶算得上是天子近郊,权贵太多,一个不好就会得罪人,不知殿下可否不吝指点一番?”

    风无痕把毕云纶的几句话掰碎了思量,终于意会到这是父皇送给自己的一份大礼,心下不由更为惊讶,但于情于理,毕云纶的问题他都不能放任不管。他沉吟片刻,这才谨慎地道:“毕大人,正如你所说,直隶乃是天底下权贵最多的地方,王公贵族们往往在直隶各地置有庄园,因此就是那些豪奴便足以让普通官员头痛不已。你这次就任总督乃是皇上钦点,因此有些人可能会心怀不满,你赴任前不妨去拜一下山头,先把礼节做足,如此别人便抓不住你的把柄。”

    他见毕云纶点头答应,又接着建议道:“自古为官最怕身边人贪赃,本王观夫人的仪态举止便知她不是这等浅薄的人,因此此事就要着落在你身边的幕僚或是随从小厮身上,一定要立起严厉的规矩来。若是你持身得正,哪怕在小事上得罪了那些大员,他们未必找得到错处。另外一点便是最重要的……”风无痕突然闭口不言,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关碍。

    毕云纶不禁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看着风无痕,只见这位殿下露出了为难之色,仿佛在衡量那句话是否该说。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起身就是一揖,“殿下有什么话需要教诲,请尽管直说,下官一定谨记在心。”

    眼见毕云纶的态度极为诚恳,风无痕不由心中一动,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皇帝关照了此人一些不为人知的话,当下也就不再犹豫。

    “现在朝中势力最大的便是贺萧两党,不附贺家,便附萧家,当然,若是本为海氏门生便另当别论。寻常小官尚免不了作此抉择,又何况你这个总督?父皇既然拣了你作直隶总督,便决不希望你陷入党争,但旁人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若是想坐得牢靠,不妨让人放出风声去,说你领了父皇密旨,其中内容可以含糊其辞,总而言之要做出那等假象,旁人忌惮父皇权威,便不敢妄动。”

    毕云纶已是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迸出几个字来。“殿下此言岂不是要让下官欺君?”他万万没想到风无痕居然如此大胆,这一个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岂可如此儿戏。“若是传言到皇上耳中,事情可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风无痕淡然一笑,“本王怎敢有欺君之举,毕大人不妨回忆一下父皇是如何交待的。你的职责是拱卫直隶,保护京畿安全,行事有违章法又如何,重要的是不负父皇信任!”

    几句斩钉截铁的话说得毕云纶如同醍醐灌顶,顿时清醒过来。想到皇帝交待差事时的郑重其事,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责任之重,那变通便是无可奈何的事了。“下官谨受教了,定不会辜负皇上信任,殿下期望。”他边说边俯身欲行大礼,慌得风无痕立刻将其扶了起来。

    “总而言之,毕大人不妨放开手脚,只要能让父皇满意,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风无痕语带双关地敲打道。果然,他满意地从毕云纶目光中看到了一丝野心和欲望。

    送走了毕云纶夫妇,风无痕感到异常畅快。人不可能无欲无求,只要能始终将毕云纶握在手中,那此人还是不会背叛的。对于刚才那个建议,风无痕不禁露出几分冷笑,皇帝眼下确实不会在意这等小事,但倘若此人怀有异心,应景儿便是证据。毕云纶,就看你是否真的识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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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二十九章 失望

    身在淮安的鲍华晟本已打算回京,谁料还未上路便又遇到了一桩大案。淮安知府钱创斐居然在他准备离开的前夜无声无息地死在家中,最可疑的是身边侍寝的小妾云娘居然对此一无所觉。虽然衙门的差役很快封锁了消息,但谣言还是传得满城风雨。对于尹家之事本就心有不甘的鲍华晟见此状况,立刻上了奏折,在他看来,这件事情应该与先前的大火有所关碍,因此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皇帝接到鲍华晟表章的时候却是大为失望,对于现在已经焦头烂额的他来说,有一个可靠忠心的臣子在身边无疑是最大的安慰。海观羽虽然可信,但上次见他后得知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因此皇帝震撼之余,对这个两朝元老不禁也有些恼怒,因此很快就准了他的告病折子。至于贺甫荣和萧云朝,他则是早计划打发他们出京,因此也不是商议大事的人选。之前的弹劾又用到了默默无闻已久的冯之繁,现在宣他进宫则会使这个年迈的老人成为众矢之的。如此一来,皇帝在诸多臣子中竟是找不到可以商议事情的人选。

    石六顺和汪海日夜伺候在帝侧,对于皇帝日渐暴躁的脾气深有体会,因此分外战战兢兢,唯恐出了什么差池。这些天来,仅是获罪被打死的小太监就有十几人,还不算其余送到慎刑司的人。勤政殿和乾清宫里的宫女太监几乎恨不得屏息止气,毕竟自己的性命要紧,其余邀宠的心早就淡了。

    朝议上,皇帝冷冷地看着噤若寒蝉的朝臣,目光中威严的气势让不少人都低下了头去。起初的那些弹劾奏折还如同雪片似的,后来这些官员都发现皇帝态度未明,因此贺甫荣和萧云朝遭弹劾的影响虽大,却没了开始的声势。

    “怎么,都不说话了?难道除了挑他人的错处,你们就找不到别的事情?”皇帝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讽刺的微笑,“朕现在倒是看不明白了,诺大的江山居然没有其他事情需要你们这些当官的劳心,成天只知道钩心斗角,朝廷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些人!”

    皇帝这句话不可谓不重,然而此时正是人人自危的当口,谁敢站出来招惹皇帝的怒火,因此朝臣们仍然低着头一声不吭。几个皇族也都是你眼望我眼,目光交击中带着不少别的意味,却是始终没有人出列奏事。

    风无痕本是打定了缄默的主意,无奈皇帝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竟落在了他的身上,顿时让他如坐针毡。他怎会看不出父皇眼中的期望,但一来他压根找不出可以上奏的事情,二来此时站出来无疑众矢之的,因此脸色变幻不定,犹豫了好一阵子。

    他知道父皇正在愤怒的火头上,若是寻常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不要献丑得好,当下他便挖空心思想起能上得了台面的好消息来,当然,祥瑞之类的骗人把戏他可不敢拿来蒙骗父皇。半晌,他眼睛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要奏。”风无痕出列跪下,脸上满是笑容,“昨日户部得到两江总督秦大人来报,说是富商地主们感念连年丰收太平,乐输西北军粮一百万石。秦大人已经将一应捐粮人等具表上书,想必上书房还未来得及奏报,因此儿臣便抢先报上了。”

    江南乃是赋税重地,朝廷的税收几乎将近两至三成皆来自此,因而皇帝听后不由大悦,旋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由微皱了眉头。“朕知道那些胥吏的名堂,往往是硬着摊派,那些富商地主哪里是真的乐输了,秦西远此话未免有些不实吧?”

    风无痕没有料到父皇鸡蛋里边还要挑骨头,一愣之下立刻省出了其用意,连忙笑着答道:“秦大人当初任陕甘总督时,那些当地富商不是一样感恩戴德,乐输军粮,足见其政绩之佳,因此百姓安居乐业之余,才会有余粮献于军前。况且秦大人为官多年,断不会为博圣眷而作此等虚妄之语。父皇若是不信,儿臣这边还有那些富商地主联名书写的奏折,只不过言语粗陋,恐怕不足御览。”

    皇帝方才舒展了眉头,命石六顺接过风无痕手中的黄绫封皮的奏折,专心地翻检了起来。也不知秦西远是作何打算,这奏折竟不是那些富商地主之流请人代为誊写,而是实实在在出自号称江南第一富商的凡家掌舵人凡准曦之手,因此字里行间是帐目一清二楚,而那些颂圣请安的话则是老套得令人吐酸水。不过皇帝看重的乃是此事是否真是自愿,对于那些细枝末节倒也不在意。通篇读罢,皇帝已是面呈喜色,眉宇间的阴沉之色仿佛也淡了许多。

    “好,不愧是秦西远,没有辜负朕的眼光,好!”一连两个好字从皇帝口中吐出,无疑是分外难得,更何况前一刻这位至尊还在火头上。谁都知道秦西远是皇帝亲手简拔上来的能员,因此几个凑趣的官员立刻便跟在后面吹捧起什么神目如电,明察秋毫来,心情正好的皇帝也懒得驳斥,只是一笑置之。

    “秦西远已经官至总督,也没什么可以另外恩赏的,吏部先记功一次吧。”皇帝虽然极为高兴,但不欲以此事为臣下开一条邀宠的新路子,因此本来想加厚封赏的兴头也就淡了。“诸臣工,无心插柳种下的功绩,朕决不会埋没,至于那些靠盘剥百姓来邀功的,朕也绝不姑息。今日朝议就到此为止,你们回去不妨好好想想!”

    群臣没料到皇帝临去还是发作了一通,顿时完全没了起先奉承的劲头。刚才还巴结得颇为起劲的几个臣子更是耷拉着脑袋退出殿去,他们可没忽略几个大员铁青的脸色。风无痕则是心中一笑,刚欲转身离去,却听见石六顺在后面叫了几声,连忙回过头来。

    只见这个六宫都太监满脸谀笑地走近前来,必恭必敬地先行了一礼,随后言道:“七殿下,皇上让您到勤政殿去,说是有事交待。”

    风无痕不由一愣,父皇最近都没有宣召自己单独进宫,今日突然又这般行事,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想起先前皇帝在海府呆的那几个时辰,心中立时一紧。他答应了一声后,便发觉身边各处投来了几道或是嫉妒或是怀疑的目光,就连舅舅萧云朝的眼中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神采。

    风无痕跟在石六顺后面,熟门熟路地走进了这禁宫之中,神色中再也没了当年初醒来时的震撼和殷羡。那一队队看似精锐的禁卫,却一多半是京中的贵介子弟,希图靠这个混一个前程,以后再转为外官。风无痕心中清楚,凌云的社稷,正如同朽木一般,非猛药不足以振作。积弊之下,世家只知道贪权,寻常官员只知道贪墨,至于平民百姓则是欲求温饱而不可得。若是真让自己坐江山,那又该如何是好?风无痕的心里突然转过了这个念头,连自己都唬了一跳。曾几何时,本是只求自保的他有了这样贪婪的想法?

    “无痕,你刚才做得很好。”待儿子跪下礼毕,皇帝便突然开口道,神色间满是疲惫和失望,“朕已经老了,想起当年的励精图治,却每每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没想到让这些官员钻了空子。如今朝堂上是群魔乱舞,竟是找不到什么干净的地方。哼,总有一天,这些人会把凌云的江山社稷全都败坏了!”

    父皇异常刻薄的话并没有给风无痕带来几多震动,最近每次单独奏对,父皇都要老调重谈一次,仿佛借此宣泄心中的愤怒。“父皇息怒,吏治败坏自古皆有,如今虽然百官中多半不合您的心意,但好歹监察院还算是干净的。冯大人和鲍大人不也镇住了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么?”风无痕违心地劝慰道,“父皇应该以龙体为重,莫要为小事伤了身体,须知朝廷内外可都是靠您支撑下来的。”后面一句话却是他的真心之语,倘若真是如明方真人所说,父皇一旦有所不测,那除了遗诏中指明继位的皇子,其他人都有灭顶之灾的危险。

    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大约是听出了儿子的意思,颓然地倒在龙椅上,父子俩对视良久却没有再出一言。皇帝炯炯的目光始终集中在儿子身上,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生生地让风无痕出了一身燥汗。正当他想要开口打破这难言的沉寂之时,皇帝却突然开口了。

    “无痕,若是让你在诸皇子中选择一个储君,你会选谁?”皇帝匪夷所思的问话让风无痕大惊失色,自古君王立储无不咨之以心腹重臣,亦或是皇族长辈,再不然就是以得宠后妃的位次定夺,从未有向自己儿子询策的道理。风无痕自忖圣眷虽佳,却位置尴尬,不上不下的身份摆在明面上,因此绝没有掺和这等事的资格。

    只见他惊惶地跪倒在地,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父皇,立储之事关乎国本,儿臣万万不敢胡言乱语,还请父皇恕罪。”他深深地伏低了身子,等待着可能随之而来的雷霆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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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三十章 变数

    这一回风无痕从皇宫中走出来时却是面色镇定,只是到上轿之后才感到浑身瘫软。从来没有哪一次面圣有今日这般风险,也从来没有哪一次面圣能有今日的收获。一直以来,父皇乾纲独断的魄力都让他感到望尘莫及,但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察觉到的分明只是一位老人的失望而无助。

    他兴奋地摸着袖子里的那一个金筒,心中却在猜度着里边的物事。尽管父皇的语意含糊,只是不容置疑地让他好生保管,以备将来所需,但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须知皇帝平日最讨厌的便是奢侈,因此赏赐臣下的东西少有金银等物,对儿子则是更为严厉,若是有浪费之举往往会当面加以斥责。这样的一位至尊又怎会轻易赐给自己这样一件护身符?

    近日朝局的动荡风无痕是看在了眼里,但他并不认为父皇对此手足无措,恰恰相反,他明白这一切都是父皇亲手炮制的。对于喜欢将所有事情握在手中的父皇,为什么会偏偏选择了自己,风无痕心中除了疑惑就是不安。他已是下定了决心,回府之后一定要详加检查,务必弄清楚里边的东西。如今的情势瞬息万变,他决不容许有什么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

    刚踏进书房,风无痕便瞥见陈令诚一脸阴沉地坐在那边想心事,往常最是警觉的人居然仿佛没发现有人进来,犹自愣愣地在一边发呆。虽然自己也是满腹疑惑待解,但风无痕还是勉强笑道:“陈老今日怎么有闲工夫待在这里发愣,难道太医院又歇假了么?”

    陈令诚这才发现了风无痕,两人本就是熟不拘礼的关系,因此他也只是略欠了一下身子,并未起身相迎。他见风无痕身后只跟了小方子和冥绝,眼下离下朝又已经有了一段时候,顿时明白这位殿下一定又是被皇帝召见,脸色顿时更难看了起来。

    他也不答话,示意风无痕在身边坐下后方才低声道:“殿下今日进宫,是否发现皇上身子有什么不妥?”陈令诚平日少有如此严肃,因此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三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冥绝身形微动,立时便守在了门口,小方子则是连连退后数步,干脆站在了墙角。这种宫闱密辛非比寻常,一个不好便是身首异处的结局,因此饶是两人自知极得主子宠幸,也还是表现出避嫌的态势。

    风无痕已是感觉背后冷汗淋漓,用力掐了自己虎口一下,这才借着疼痛保持了镇定。“陈老此话究竟是何意?我今日入宫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父皇脸色除了略苍白一些,精气神都还好,难道他老人家真有什么病痛?”

    陈令诚微微摇了摇头,“希望我只是妄自揣测,沈如海沈大人这些天时常入宫为皇上诊脉,带回来的医案也有时我也会翻检一下,以作将来之用。虽然看不出什么大的意思,但听说皇上的心病愈来愈重,近日晚上很少临幸嫔妃,甚至夜里时常有只睡一个时辰的。我又悄悄从一个勤政殿重贴身伺候的小太监那里得知皇上最近饮食也不佳,时常发作别人,肝火太盛了。”

    风无痕心中倒是舒了一口气,继而不解地问道:“这些不过是寻常小事,陈老不必如此紧张吧?以沈大人的医术尚且不觉有什么担忧,你这般谨慎是否太多虑了?”他见陈令诚的脸色愈发阴沉,不由闭上了嘴。医道一事自然是大夫最有见地,自己又何苦和陈令诚为了父皇的身体而争议,横竖对方也是好心。

    “殿下,皇上已经老了,此等小恙放在中年人身上自然是可保无虞,但皇上已是年近六旬的老人,一点小病就可能变成沉疴,绝对大意不得。”陈令诚沉声驳斥道,“你以为沈大人不紧张?他是奉了皇上圣谕,对外绝对不能声张,至于什么医案全是我刚刚的借口。我见他最近时常神色恍惚,因此用了极品迷药,这才令他吐露了一切,又趁人不备偷阅了医案,否则我们全被蒙在鼓里。”

    陈令诚居然用了这样极端的手段,风无痕完全愣住了。不说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欺君之举,万一此事泄漏出去,那对混乱的朝局可真是推波助澜的一招。再联想到父皇今日奇特的举动,风无痕已是相信了陈令诚的话,立刻从袖中取出了一直握在左手心里的金筒。

    “这是父皇单独召见我之后赐下的东西,说是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打开,上头的封泥盖上了玉玺,因此我不敢擅动。”风无痕小心翼翼地将金筒放在了身旁的书桌上,这才有空仔细端详。只见金筒上边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两条盘旋缠绕在一起的金龙,顶端的封泥清晰可见,玉玺的刻印上分明就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陈令诚脸上的惊骇之色褪去后,也凑了过来,看着看着,他的神情愈发紧张,思量了一番便招手示意小方子过来。“你去小书房把绪昌先生请来,此地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另外,若是见着徐春书几个,让他们到这边来看着,万不可让人闯进来。”他一边说一边考虑着什么,突然,他仿佛又忆起了一件大事,立刻扭转头来建议道:“殿下,宋大夫乃是我以前的故交,此人极不寻常,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一起掺和进来,以后他便跑不掉了。”

    风无痕不由大愕,他少有见陈令诚如此推崇一个人,但自己先前也曾经打过几次交道,只觉此人阴阳怪气的,看不出什么玄虚来,因此还在犹豫。这时,冥绝却突然插言道:“殿下,那个宋奇恩绝非普通人物,属下和他交手多次都未占得上风。不仅如此,他还喜好读书,殿下养病的那段时日,陈大人把府里的藏书都让他读了个遍。若是属下所料不差,他应该是和陈大人一类的人物才是,殿下还是把他也一并请来的好。”

    风无痕听得大为惊异,他可是见过两人水火不容的场景,怎么都没想到冥绝居然也建议让那个宋奇恩一起请来。而陈令诚更是乐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敢情他把冥绝的话当作夸奖了,一时间还没发现其中的讽刺之意。

    风无痕见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也就只得吩咐小方子前去请人,心中却是极为不安。倘若皇帝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自己决计拿不到什么好处。母亲瑜贵妃虽然比以前亲切了许多,但中间隔着那桩莲子羹的公案,即便没有外人知道,两人的中间还是隔阂重重,轻易合不到一块去。

    他正在这边胡思乱想,小方子已是把人都召集齐了。徐春书等几个侍卫虽然不明白事情原委,还是尽职尽责地守在了书房外面的每一个死角。至于宋奇恩则是仍然一副漠然的表情,仿佛不知道自己要踏进的是怎样一个是非圈子。师京奇也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只是目光在接触到那个小金筒的时候震动了一下。

    待到风无痕和陈令诚一前一后地将事情解释清楚,宋奇恩第一个勃然色变,狠狠地瞪了陈令诚一眼后,他的嘴角也浮现出了一丝苦笑。此时此刻,只要不是傻瓜的人都知道,再嚷嚷着要离开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宋奇恩和陈令诚以前的交情也不可谓不深,再看看旁边冥绝虎视眈眈的样子,因此他也不再客气,自个在太师椅上坐了个舒舒服服,只等着旁人说话。

    乍闻这等难事,众人都乱了方寸,风无痕和陈令诚都还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脸上的神情是一个比一个阴沉。师京奇则是围着小金筒看了半天,只是啧啧称羡,却忘了拿主意。小方子和冥绝一个角落,一个门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宋奇恩坐了半天,终于感到不耐烦了,“皇上是大病还是小恙都不清楚,如此沉不住气干吗?陈老哥也未免着相了,该来的总会来,商量一个应对之策不就是了。至于这个小玩意,京城里的能工巧匠多得是,你们既然和那一对男女搭得上关系,还怕找不着人?”

    他的话说得利索,听得人便有些不着边际。陈令诚和宋奇恩是相熟的人,连忙在风无痕耳边解释了几句,众人立时都醒悟了过来。对于自己居然在外人面前失态,风无痕未免有几分着恼,但仔细思量后,他不得不承认宋奇恩的话有道理。撇开金筒不谈,他对于父皇的身体状况是最着意的,他见眼下人都已经到齐,咬咬牙便把当日明方真人的话全都吐露了出来。虽然已是将近五年,但每次梦醒时分,风无痕都会忆起当时的场景,几乎是最可怕的梦魇。

    对于师京奇斥之以怪力乱神的说法,陈令诚和宋奇恩却是不以为然。两人身为医者,往日诊病之余,对那等巫蛊之术也有所耳闻,更是听说过不少游方道士身怀异术,因此并不计较这是否妄言。

    “无论是否真有其事,殿下都得作好准备才是。”陈令诚看了一眼众人,脸色凝重地说道,“如今的朝局复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样才能未雨绸缪,立于不败之地。何况皇上赐此物给殿下总是有他的道理,必须小心谨慎才行。我等既然依附于殿下羽翼之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想的总是鸡犬升天而不是玉石俱焚吧?”

    最后一句略带调笑的话让气氛好歹轻松了几分,但众人都知道,就凭着他们得到的这些消息,比其他人的胜算便多了几分。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三十二章 生产

    尽管贺雪茗怀胎十月,早知女人的辛苦,但还是没有料到情况居然如此凶险。她也不知道扯坏了几条床单,连嗓子都已经沙哑了,但腹中的孩子仍始终无法顺利降生。她已经感觉到意识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维持着最后那点力量的就唯有一股决心而已。

    贺莫彬的夫人吕氏已经在长和宫伺候了十几日,贺甫荣怕女儿第一次生产出什么乱子,因此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想不到最终还是诸事不顺。吕氏乃是个朴实的女人,在府中持家管束下人倒还凑合,可碰到这样的大场面便失了方寸。几个稳婆隐晦地透露了难产的消息后,这个没主见的女人几乎骇得昏厥了过去,还是经人提醒才知道往府里报信。

    凌波宫的瑜贵妃萧氏自然也得了消息,自打贺雪茗有孕,她就始终耿耿于怀,只不过面上不好表现得太过。她可不想学已故皇后那般浅薄,既然是权摄六宫,便得摆出肚量来,因此每逢贺雪茗遣人来请安送礼,她都是待之以礼,连皇帝也屡屡称赞她的气量。不过萧氏和贺家人毕竟还是死对头,如今听得贺雪茗难产,她哪有不幸灾乐祸的理。打发走了无干的下人后,她和柔萍主仆俩便乐开了。

    后宫的嫔妃也大都是忌惮贺家势大,平时明面上都与贺雪茗交好,此刻背地里却没有不偷笑的。最张狂的是德贵妃兰氏,几乎就没差摆酒庆贺了,显然是庆幸自己没了一个争夺后位的强敌,这等丑态自然都落在了暗中观察的纯妃王氏眼中。虽然位分不高,但她能在后宫中爬到妃子的秩位,母以子贵自是一点,另外却离不开她巴结奉承的功夫,因此她倒是嫔妃中第一个到长和宫问安的。

    王氏随意和吕氏寒暄了几句,便假惺惺地抹起了眼泪,仿佛自己和惠贵妃贺雪茗有着多深的交情,还不时拿自己当年生产时的情景指点稳婆。几个回合下来,老实巴交的吕氏已是将身旁的这位娘娘当作了自己人,感谢的话也不知道说出去多少。

    王氏自然有自己的算盘,若是贺雪茗顺利度过这一难关,贺家人自然会念着她的好处;若是贺雪茗一命呜呼,母子皆亡,说不定自己此举能吸引一下那家人的目光,须知自己的儿子比十二皇子年幼得多,作为傀儡无疑是最佳人选。就算是皇帝那里,看在她此举的份上也许会恩宠一二。如今风绝已去,她的一切便要靠自己争取而来。

    她一边虚意奉承劝慰,一边观察着四处的动静。一会儿功夫,她就见鸾驾远远地朝这边来,忙给身边喋喋不休的吕氏使了个眼色。见这位贺家的少奶奶还是一脸木讷的样子,王氏不禁心中暗自嘲笑,手中却使了一把大力,扯着她迎了过去。

    皇帝只瞥了跪在地上迎候的两女一眼,便急匆匆地朝宫里冲去,心中不住地念叨着。无论如何,母亲和孩子一定得保住一个,否则大失所望的贺家不定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当年瑜贵妃萧氏身上的遭遇绝不能再发生,否则已经不稳的朝局和后宫便会有更多的麻烦。

    才到正殿门口,皇帝便看见医正沈如海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脸上尽是焦躁之色,心中立时便是一紧。他也懒得多话,直接令侍卫将这个老头拖了出来,劈头便问道:“惠贵妃现在怎么样了,孩子还没动静么?”

    沈如海这才想着见礼,谁料还没跪下去就被皇帝拉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这等虚礼,快说,究竟怎么样了?”皇帝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沈如海不敢耽搁,连忙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奉上。只见皇帝的眉头皱得愈来愈深,就差没有雷霆大怒了,侍立一侧的沈如海不由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些稳婆怎么说?难道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尽管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皇帝的声音还是提高了几分,“这些全是御用的人,朕平日无数的银钱供养着她们,事到临头居然一点主意都没有!只知道吹嘘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全是饭桶!”

    刚刚从内殿出来的两三个稳婆顿时吓呆了,她们替王公大臣的贵妇接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碰到难产的机会是凤毛麟角,因此还是第一次正对皇帝的怒气,不由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碰头。皇帝最看不得这等脓包的样子,眼看便要止不住怒气,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

    “皇上息怒,惠贵妃还在内殿待产,还请皇上先放宽心些,让这些稳婆前去服侍。臣妾以为吉人自有天相,惠贵妃平日积德行善,待下平和,定会得到保佑,绝不会有事的。”王氏毫无惧色地侃侃而谈,平静的声音顿时如同一股清泉,让众人躁动不安的心平复了下来。

    皇帝这才注意到王氏,有心发火却觉得她的话挑不出错处,因此只得挥手令那几人进去伺候。沈如海也带了几个太医在门口等待,以防有什么紧急状况。那边既然已经作好了准备,皇帝不由紧盯着王氏看了几眼。尽管这个女人为他诞育过一个皇子,但后宫佳丽三千,又有瑜贵妃萧氏这般无双国色,因此王氏并不算十分出众,只是在榻上别有一番风情而已,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见识。

    不过皇帝也来不及细想,眼下的状况异常微妙,倘若里边的人有什么万一,那他打算将贺甫荣遣出京城的愿望就彻底落空了。正思量间,汪海便匆匆忙忙地趋前禀报道:“皇上,贺大人听说了惠贵妃娘娘的事情,正在宫外候旨!”

    毕竟还是来了,皇帝心底咯噔一下,却只得无奈地答道:“你去宣朕口谕,让他进来吧,这等时候也不用守着规矩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王氏,示意她先行退去回避。至于在旁边畏缩成一团的吕氏,皇帝则是看都懒得看一眼。贺家也算世家门第,怎么会娶了如此一个不领世面的媳妇,真是不成体统。

    还未等贺甫荣抵达长和宫,皇帝便听得一阵响亮的婴啼声,脸色顿时松弛了下来。只要保住孩子,想必贺甫荣也不会有太多怨言,毕竟女人生产乃是最虚弱的时候,若是有万一也别无他法。一个稳婆笑吟吟地抱着襁褓从内殿走了出来,只看她的脸色,皇帝便完全放下了心,敢情贺雪茗也没有什么大碍,真是虚惊了一场。

    “奴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那稳婆忙不迭地偏身行礼,“惠贵妃娘娘产下了一位漂亮的小公主呢!”

    公主?这两个字顿时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皇帝也呆在原地,仿佛没看见稳婆递过来的襁褓。也不知是何缘故,皇帝后宫嫔妃虽多,诞育的却大多是皇子,而产下公主的却是少之又少,甚至还有一出生便夭折的。现有的公主便只有晋封淑宁公主的长女风凡静,旁的就再也没有了。

    皇帝脸色复杂地接过了襁褓,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心中却是欣慰之极。老天总算没有再给自己添一个孽障儿子,比起那些只知道闹家务的儿子,还是一个女儿更为省心,只是贺甫荣就要大失所望了。心情愉快之余,皇帝忍不住用手指拨弄起女儿粉嫩的双颊,小家伙却并不领情,受不得两下便大哭起来,震天的哭声居然比男孩子更为响亮,倒是让在场的诸人大开眼界。

    “惠贵妃产下一女?”风无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皇帝已经老了,但四年前纯妃还为他添了一个皇子,现有的子女中更是只有一位公主,这让人们下意识地排除了贺雪茗会产下公主的可能。“这倒是一桩奇事,恐怕贺甫荣要大为失望了。”由于事不关己,风无痕自然便有了调笑的心情,想起母妃也一定在宫里幸灾乐祸,他便感到一阵好笑。

    陈令诚却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好一阵子才开口道:“皇上已是格外恩典,才出生的孩子就晋封了宁安公主,这在公主中可是第一份的封号,尊贵异常,也算是给贺家的一个安慰。何况就算贺雪茗一无所出,只要贺甫荣上书,自幼失母的十二皇子毕竟还可以承欢膝下,贺家一样还是有本钱一争。”

    这话说得却是透彻,风无痕随即便想到了其中深意。如今是不愁没有皇子可以辅助,只要贺家愿意,找一个傀儡不是件难事,就连只有四岁的十三皇子也未必不是好的选择。“如此一来,宫里的最后一个不确定因素已经消失,接下来的便是真正的厮杀。只不过倘若舅舅和贺甫荣知道父皇接下来的举动,不知他们俩又会作何感想?”风无痕冷笑一声,想到了父皇提过的关键,不过被小公主出生的事情一搅,此事又得再拖延几天。

    陈令诚叹了一口气,那个小金筒他们几人琢磨了半天,却始终不得其法。要想打开,便势必得除去封泥,他们竟是完全不敢擅动。至于皇帝的身体则是更没有结果,毕竟就算太医也不可能人人都知道此事,他先前的行为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绝不可能每次都如法炮制。自古乱起萧墙,他不知怎地想起了这句话,又看了一眼踌躇满志的风无痕,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三十三章 内情

    贺雪茗出乎意料地产下一女,这个消息让后宫诸嫔妃松了一口气,却是让贺府上下笼罩在愁云惨雾中。皇帝已经老了,因此贺甫荣对于此次女儿的怀孕分外看重,谁想最后居然功亏一篑。虽说皇帝膝下原本只有一女,不管出于什么考虑都会对这位新降生的小公主宠爱有加,但对于急需皇子来巩固地位的贺家而言,这无疑是当头一棒。

    眼下便只有专心扶助十二皇子了,贺甫荣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老天无眼啊,若是贺家能借皇子之力而再上一层楼,则在朝堂上也不必太过谨慎,时时被萧云朝压过一头。不知怎地,对于连育两子的瑜贵妃萧氏,他竟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怨恨,倘若不是她分去了皇帝的大半宠幸,女儿又怎会进宫四年才身怀有孕?

    然而,无论是贺甫荣还是萧云朝,都没有料到皇帝会就御史的弹劾这般发落两人。朝堂上的所有官员全都鸦雀无声,仿佛在掂量着那道旨意。贺甫荣远去云贵,弹压蠢蠢欲动的蛮族各部;而萧云朝则是前去西北视察军情,然后带去为安郡王晋封的谕旨。虽说不是贬谪,但对于两位权臣来说,这却是比降职查办更严厉的惩戒。

    皇帝突如其来的旨意也同样震慑了贺萧两党的羽翼,若是此事由别人提出,这些人自然会用各种理由加以驳斥,但现在看朝臣们的表情就可知此事皇帝并未与他人商议过,因此他们都不敢妄动。朝议就在诡异的僵硬气氛中从开始走到结束,期间有好几位大臣想要开口建议什么,但都在皇帝冷峻的目光下退缩了回去,就连何蔚涛也不例外。善于揣摩上意的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天威莫测,因此只能对萧云朝报以一个歉意的苦笑。

    回到府中的萧云朝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他感到浑身如同散架子般难受。若是去其他地方也许还好,但西北军营却大为不同,仅是那位安郡王就不是他应付得下来的。不说远离京城无法联络属下众官,就是皇帝一道密旨即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软禁在那边。什么犒赏三军,为风无方晋封亲王,这点小事派一个挂着闲职的大学士去就够了,又何必劳动自己这个国舅,一切都只是借口而已!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击声,萧云朝本就窝着一肚子火,此时更加气恼了起来。“什么事,连一点安生日子都不让过了么,这是哪门子规矩?”他高喝了一声,显然是迁怒于门外那不长眼的下人。好半晌,外边才传来一个惶恐的声音:“回老爷的话,是七殿下有信送来了。”

    风无痕?萧云朝眼皮子一跳,突然想起了这个最近极是得宠的皇子,心中立时活动了起来,难道他有什么别的消息?想到这里,他便立刻吩咐道:“将信拿进来!”

    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低眉顺眼地快步行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递过一封信函,脸上的恐慌之色还未退去。他只是一个刚进书房伺候的下人,哪知道这份优厚的差事如此难做,刚才萧云朝的几句话着实吓坏了他。

    萧云朝见封口完好,这才挥手示意他退去,临去又嘱咐道:“你看好外头,无论是什么人,未得我吩咐不得让任何人进来,否则唯你是问!”那小厮吓得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好容易答了一个是字,这才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随后战战兢兢地掩了房门。

    萧云朝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今日的朝会风无痕脸色如常,始终一言不发,现在看来的确有几分可疑。若是这个外甥有心,应当为自己争取一下才是,如此做派,难道是他得了风声?萧云朝一边看着手中信函,一边转过这个奇怪的念头。

    直到看完这封短短的书信,他的脸色还是变幻不定。风无痕的意思很简单,贺甫荣出京之后贺氏一党就显得群龙无首,毕竟贺莫彬还难以撑起大局,而自己一旦离京,不管是宫里的瑜贵妃还是风无痕与风无惜,都能够独当一面。想到风无痕如日中天的圣眷,萧云朝突然露出一丝冷笑,论起平衡来,自己这一边比起贺甫荣确实强了不止一星半点。若是照风无痕信中所说,皇帝的此举是试探大过警告,所幸今日朝议上自己这一党的官员没有轻举妄动,否则逼得皇帝痛下决心就完了,那可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风无痕的这封书信完全是按照皇帝的授意再加上自己的润色一气呵成的,虽然没有几多修饰,但对于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的风无痕来说,把话点透才是正理,因此送信的小厮一回转来,他便知道萧云朝那边应该再没有问题。

    眼下需要注意的却是海观羽的状况,陈令诚去诊治过好几次,却意外地发现这位老相的病情没有任何起色,反而有愈来愈糟糕的感觉。老谋深算的他旁敲侧击着想问出那天的事由,但海观羽却始终不肯开口,仿佛有天大的隐情。一来二往,陈令诚竟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这位两朝老相仿佛在一心求死。

    这个消息顿时让海氏姐妹惊骇欲绝,两人轮番回府探视,却连爷爷的寝室都进不去。几个下人为难地透露了海观羽的命令,除了太医或是钦使,他谁都不见。饶是海氏姐妹俩在门口哭泣,海观羽仿佛铁石心肠一般,就是不让她们进房门一步,最后还是海从芮将两人带走。

    看着憔悴了不少的父亲,海若欣和海若兰不禁大吃一惊,对家里的近况也怀疑了起来。果然,自从皇帝来过海府之后,海观羽的起居就完全由那两个小太监照料,其余家人竟是一个都进不去,就连陈令诚进去诊脉时也是那两个太监照看着,竟是形同监视。海从芮自己也是十几日没有见到父亲了,尽管心下惊惶,面上却是丝毫不敢露出端倪,只能一个人强自撑着,但两个女儿屡屡碰壁,他也只得将心底的疑惑抖露了出来。

    海府发生的一切当然瞒不过皇帝,而且,他知道,在珉亲王府中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那位已经孱弱不已的皇族长辈,正在一点一点地走向黄泉路。尽管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两位最忠心耿耿的臣子,皇帝却无法做出任何一点拯救的举动。倘若说当年风寰宇谋逆还只是能宣之于口的事,那海观羽透露的一切则是关系到皇室的脸面,因此绝不能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海观羽透露的事情足足有好几件,相比之下,风寰宇尚有一子流落在外就仅仅只是小事而已。不说此人一定是隐姓埋名,就是想要势力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最多只是小祸而非大凶。相形之下,那个曾和风寰宇私通的大家之女则是分外可疑,先皇就曾因为此事而大发雷霆,但最终连海观羽也不知此女名姓,也不知晓她所嫁何人。皇帝心知肚明,倘若此女嫁的乃是高官,难保她不会因为情郎而和自己为难。

    而这些皇室隐私都比不上那薄薄的几本册子。其中一本乃是自太祖当年流传下来的秘本,历代皇帝只有在临终前才能验看,这是当初先皇寄放在海观羽处的东西,皇帝眼下也无意翻阅此物,因此只是稳妥收好而已。

    另外几本则是先皇的起居注,此物不放在皇史箴而储存在海观羽那里,皇帝风寰照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仅如此,里边居然还有一封先皇的信函,信函的时日居然在册立他为太子之后,这是先皇给自己的书信。风寰照万万没有料到,一向对自己青眼相加的先皇居然早就预想到了风寰宇会因功高镇主而为自己所忌,这才事先给另一个儿子留下了一道密旨,凭着此物,那人可以在危急时刻借假死隐匿得无影无踪。先皇对丽贵太妃的宠幸果然是旁人不可比拟,即便是风寰宇这个儿子也保护得如此周全。

    尽管那道密旨因为时限早已不再有号令他人之效,但皇帝知道风寰宇仍然存活于世的消息之后,他立刻就料到自己的对手不会轻易放弃报仇的契机。眼下看来,之前的种种都是那个人做的,只有了解自己脾性的人才会掌握分寸,想不到自己到老还要遭人算计。皇帝并不确定海观羽是否看过这封信函,但他从老人脸上深深的疲惫和倦怠之色看出,海观羽至少是当年之事的知情者,而且,一向睿智的先皇能留下密旨给风寰宇,已经身故的丽贵太妃绝对脱不了干系。

    从最初得知内情的暴怒到如今的无奈,皇帝仿佛感到自己苍老了十年。以风寰宇的性子,决计不会贸然发动,只有自己死期降至,皇位空悬的那一刻才是他出头的机会。枉自己平素认为明察秋毫,谁料竟是从未怀疑过风寰宇坦然仰药自尽的真相。如今他还能怎么办,总不成大张旗鼓地追查一个死人吧?

    丽贵太妃死后,皇帝曾经借风寰宇谋逆之名查抄椒房贵戚蒋家,灭其心腹苏常一族,前前后后清理的官员不计其数,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漏掉的人实在不少。放眼朝堂,他甚至分不清谁人可疑。贺萧两家虽说不可能和风寰宇有关联,但他们私心太重,只能在立储之前将其打发出京城。眼下自己能倚靠的,便只有当年伏下的几枚暗棋而已,希望能平安撑到新君登基的那一天吧。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三十四章 暗谋

    就在贺甫荣和萧云朝颇有些不情不愿地踏上旅途的时候,鲍华晟在淮安面对的也是一个烂摊子。兜了一个大圈子,几乎虑及了所有阴谋,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最后云开雾散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就是府衙的差役和杵作也是一个个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杀人的竟然是钱创斐的小妾云娘,而她供认的时候既非屈从于大刑,也不是有什么证据,而是亲眼见了鲍华晟这个号称青天的御史大人。

    事情的急转直下让一向冷静的鲍华晟也完全乱了方寸,他违背皇帝的心愿执意留在淮安,为的就是能够查出尹家大火背后的真相。钱创斐这一死,他就理所当然地将此事联系到了那一方面,立即借着钦差的权威把府衙翻了个遍,希望找到蛛丝马迹,谁想最后竟是着落到了云娘身上。

    他心思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刚烈的女子,深深叹了一口气。“云娘,本官再问你一次,你说是自己谋害了钱大人,究竟意图何为?须知谋害亲夫可是要千刀万剐的,难道你就不惧凌迟之刑?还是趁早供出主谋的好,本官尚可求皇上给你留一个全尸。”

    云娘倔犟地抬起了头,“大人,罪妇闻听您清正廉明,不徇私情,这才坦然供述了此事,目的不是别的,只是希望您能还寒家一个公道而已。”她的目光中突然现出一种无奈的凄然,“钱创斐那厮本就该死,罪妇能手刃仇人,虽死无憾!”

    鲍华晟只能听着这个看上去仿佛苦大仇深的女子述说着自己的经历,脸色也由怀疑转为震惊,最后已是完全的愤怒。一个薄有微名的书香门第,只是为了一件家传宝物而惨遭灭门之祸,而这个侥幸逃脱一死的女儿则是只能在青楼中挣扎,为的就是报仇一途。最后云娘被钱创斐看中赎身,这才一跃成为了这位知府大人的姨太太,谁料最终竟发现当年的事情竟是枕边人的手笔,却仍然只能屈意承欢,等待着报仇的机会,一朝趁其不备,则顺势取了仇家性命。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富有戏剧性,却又合情合理。

    饶是鲍华晟对这种戏上常演的剧目不屑一顾,此刻见云娘涕泪交加地诉说出来,心头也不禁一阵悸动。杀夫这种重罪,他倒是想不出来有人会轻易为之,何况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哪经得起那等千刀之刑?因此他心底已是信了八分,只是依旧懊恼不已,云娘身世固然可怜,但论律法却是罪无可恕,他便是听说了这等人间惨剧也是无可奈何。早知如此,还不如将此案交给安徽巡抚蔡怀章,也免得自己现在的为难。

    当下他又问了几句内情,包括云娘下毒的前后,便吩咐差役将她收监,自己则是步履艰难地走进了书房。事到如今,他只能向皇帝请罪了,还是尽快回京城的好。在他看来,此地实在不祥,先是有尹家数百人丧身火海,后是有钱创斐死于宠妾之手,自己身为钦差而诸事缠身,怎么想怎么怪异。鲍华晟心中已是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仿佛幕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将其堵在了淮安,难道真的有人不欲他返归京城?

    鲍华晟如实将此地的情况悉数记录在了奏折中,然而,奏折一发,他便发起了高烧,居然在床上一病不起。扈从这位右都御史的乃是皇帝钦赐的几个侍卫,此时见势不妙,先是延请了本地名医,医治无果后随即派人往京城送上了六百里加急的文书。那几个皇帝的心腹已是断定有人暗中捣鬼,却没料到鲍华晟此次真是劳累过度,心病大于身病,本地的名医也是虑着自己的名声,哪敢胡乱医治,因此只得推脱了个干净,却让暗地里的人大为高兴。

    由于鲍华晟早有关照,云娘在狱中倒没有吃什么苦头。那些狱卒都知道她是必死无疑的人,而且又是已故知府的宠妾,因此也无人想着敲她的竹杠,只是任她自生自灭而已。须知鲍华晟的铁面无私是最有名的,为了一个女犯而触了霉头,那可是划不来的事情,因此往日好色成性的狱卒差役全都缩了回去。云娘倒也硬气,竟是摆开了绝食的架势,一连三日粒米未进,只是被几个官媒婆灌了碗清水,这才一息尚存。

    若是鲍华晟仍在,自然不会放任她寻死,只是此时他自己尚且人事不知,旁人也就顾不得这个犯了死罪的女人了。狱卒们被她的烈性闹得没法,请示鲍华晟身边的几个侍卫又没个说法,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消瘦憔悴,最后竟只剩了一口气。

    云娘很是欣慰,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建议和帮助,她至死也不可能找到证据,而钱创斐无疑就可以终生逍遥,甚至步步高升,她也会安安分分地作一个姨太太,忘却父母的深仇大恨。即便知道那人是在利用自己,其心更是深不可测,她也认了,家国大事于她何干?自己遭遇灭门惨案时不见官府出面,不见青天还一个公道,那她便自己动手,后果如何再也不是她能计较的事情。与其让自己的清白躯体在刑场任那些刽子手糟蹋,还不如选择一个干净的死法,总而言之,大仇得报,她也就能含笑九泉了。

    云娘的眼神一点点涣散下去,终于无力地垂下了手,直至临死,她的手中仍然握着那枚父亲留下的玉坠,这也是她多年风尘生涯唯一的寄托。

    云娘绝食身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经由淮安的眼线传到了天一耳中,这让他分外满意。办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就得眼光犀利,若非见此女烈性,他也不会将无影无形的剧毒交给她,甚至在事后也只是派人监视而未轻易灭口。如此一来,淮安的事情就了无痕迹,至于鲍华晟的病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恐怕紧张的皇帝又要忙活一阵了。主人的托付他已经完全办到,一时半会,鲍华晟怕是回不来了。

    果然,皇帝对于鲍华晟的病倒极为不安,由于沈如海暂时脱不开身,事情自然就只能着落在陈令诚身上。这个太医院副医正在勤郡王府抱怨了好一阵子,嘱咐风无痕自己小心谨慎后,方才带着皇帝派下的几个侍卫和另两名太医星夜起程往淮安赶去。鲍华晟万一再有什么差池,皇帝肯定受不得这等打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都承担不起那后果,因此风无痕即便再无奈,也只能眼看着亦师亦友的陈令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去。

    幸好趁着风无痕前一段时间的得势,师京奇挑选了不少幕僚,虽然比不得王府自己培养的几个识字小厮的忠心耿耿,但好歹也是颇通文墨的角色,家世背景也没什么大的纰漏,因此平常文书风无痕也就放心交了他们处置。至于大事他便只得亲历亲为,师京奇和越起烟还能分担一些,红如也只得舍了一双儿女前来帮衬,连一向看着文书奏报就要头晕的海氏姐妹也只能苦着脸前来襄助,宋奇恩禁不住冥绝的紧盯,时不时也来凑一会热闹。总而言之,整个王府都忙了个不可开交。

    风无言那边的几个皇子也同样不敢放松,贺萧两家的掌舵人既然离开了京城,那他们无疑便可以大展身手。虽然他们都知道父皇的耳目众多,但由于只涉及到低品官员,因此顾虑也就并不多。因此,左焕章小小一个吏部郎中,近来也是颇为阔绰,成天到醉香楼逍遥取乐,倒是和六皇子风无清碰到了好几回。

    自打那回在风无痕那里吃了一颗定心丸后,风无清的行止也就恢复了往昔,只是不再随意拈花惹草,最多只是闲来受邀往青楼楚馆一逛而已。他这个皇子架子又不大,况且谁人都知道他背后乃是七皇子风无痕撑腰,因此走到哪里都有人屈意奉承,比起以往的备受冷落可是强太多了。

    不过他可不知道醉香楼和怡情苑都是风无痕掺了一脚的产业,因此他对于那几个长袖擅舞的老鸨一流总有些警惕,至于对那些交游广阔的姑娘们则是更加敬谢不敏,最多只是喝几杯小酒便回府。那次春风一度带来的遭遇已是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底,因此这段时日他一连纳了几个美妾,在外度夜的习惯却是改了。

    此时,他装作醉眼迷离的模样,一边和美女调情,一边注视着左焕章。只见那人也不避忌大庭广众之下,一双大手贪婪地在身边的女人身上游走,一边还哼着淫词艳曲,哪有半分朝廷命官的样子。饶是醉香楼里全是寻欢作乐,心怀鬼胎的人,见左焕章这等急色的模样也都露出了不屑之色。对于这些自命不凡的欢场常客而言,就是寻欢也得有格调,否则便是落了下乘,丢了他们身为大人物的脸子。

    风无清却学乖了,他自忖以往多次看人走眼,今次倒也不露声色,只是看着左焕章施为,直到最后此人醉醺醺地带着身边的女子上了楼。一个小小的吏部郎中能有多少俸禄他是知道的,眼下萧云朝不在,吏部事务多是由吏部左侍郎米经复主管,这一点风无清还是知道的。他一边应付着几个如花美女的刻意奉承,一边考虑着自己是否该把事情告诉风无痕。他说是投靠这位七弟,其实没做任何事情,总不成老是让别人为自己劳心,也该有些回报才是,想着想着,风无清已是打定了主意。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三十五章 名匠

    对于风无清的通风报信,风无痕微感愕然之余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尽管他早已知道此事,但话从风无清口中吐出却是不同寻常。皇族子弟中,往往只有钩心斗角而无半点温情,他起先答应了这位六哥的投靠也不过是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心中还是防范的意识居多。如今相处多日,他倒是对风无清有了颇多好感,同是喜好女色风流的皇子,风无清比风无候就多了几分儒雅,少了几分阴狠,自然而然便是可以交心的人。

    然而眼下情况未明,他也不敢贸然透露隐情,因此只是好生感谢了风无清一番,随即便建议他不要太招摇。待到送人出门后,风无痕才再度皱起了眉头。风无言等人如今的动作愈发张狂,瞒得了皇帝却瞒不了暗地窥伺的人,自己也绝对不能置之不理。储位未定的时候,一方水涨船高就意味着另一方势力渐消,更何况父皇的身子还没个准信。

    他一边寻思着又把主意打到了那个小金筒身上,这么多天下来,也不知密访了多少能工巧匠,居然就是找不出一点办法。那金筒乃是纯金铸成,通体别无瑕疵,口上的封泥又是特制,再加上玉玺盖印,要不露一点痕迹地将其打开,谈何容易。所幸郎哥和翠娘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人手,至今没有一点风声外泻,否则此事还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

    还没踏进书房,风无痕眼角余光就瞥到小方子的人影,不由停下了脚步。这几日也亏了小方子在外头奔波,居中联络着两头的人,若非他随郎哥和陈令诚习练过功夫,恐怕也熬不下来,这可是一等一的辛苦差事。

    “殿下,那两位找到了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只是此人身份关碍太大,因此不敢贸然弄进府来,因此您是否得设法见他一次,或是干脆将东西带过去?”小方子先行了一礼,随即附耳轻声道。

    风无痕眼前一亮,随即又沉吟起来,半晌才吩咐道:“你去将冥绝找来,这事还是由他去办,若是没有一个身手高绝又忠心耿耿的人经手,我实在不放心。”他深深看了小方子一眼,“小方子,你现在身份不同以往,行事须得更加小心,切勿落人口实。”

    小方子身子一颤,连忙垂首应是。尽管跟了这个主儿多年,但他早觉得风无痕和以前大不一样,行止间的威势气度较从前多了不止三分。如今他竟是连玩笑都不敢再开,一向是规规矩矩地行事。“殿下放心,奴才省得,这些事本就琐碎,谨慎小心是应当的。”主仆俩一时无话,小方子便匆匆去找冥绝。如今风无痕用他次数日多,因此在王府中时,这个冷人儿也不再时时跟在风无痕身边。

    南宫凛一脸凝重地看着眼前这个非凡的物事,眉头已是皱成了一个大疙瘩。自打见了这玩意起,他便深悔自己过于好奇,眼下便是想脱身都难了。顶着一个天下第一名匠头衔,南宫凛的行迹一向是飘忽不定,此次进京更是没人知晓,不想最后竟被人家寻上门来。对方几句花言巧语连带着激将,他便动了心前来一探究竟,谁想惹上了皇家的事情。

    不过一番细查下来,他却是啧啧称羡不已。“真正是巧夺天工的东西,仅是这做工就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严丝合缝的只留了顶端一个封口,偏偏用的还是最是珍惜的玉泥,上头这玉玺也不是普通人敢仿制的,怪不得无人敢打开。”一股憨劲上来,南宫凛便忘了麻烦,只顾自己琢磨起来。

    他也不觉身上目光有多刺眼,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给我半个月,应该可以找出法子。”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其他人都吃了一惊,若非别人知道他的名声,还以为那是江湖骗子,须知这等皇家之物岂能离开身边半月之久,就连冥绝和小方子也全都变了脸色。

    虽然郎哥对风无痕屡次托他寻访巧匠的内情也很好奇,但他明白这等宫闱密辛,自己还是不要插手过多的好,因此对小方子要求将南宫凛弄进王府的要求也没有多问,仔细考虑一番便满口答应了下来。他也是神通广大,不费什么功夫便将南宫凛改头换面了一番,随后便将其藏在王府送菜的车里蒙混了过去。

    对于自己府上进来这样一个名噪天下的人物,风无痕别说有多头疼了,但现在是无可奈何的时候,只能任其尝试。所幸父皇赐下的这等重要之物他自然得收藏好,因此不带在身上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碍。

    既然有人解答金筒的谜团,风无痕也就不再将心思全放在这上头。想着左焕章在吏部的勾当,风无痕就感到有如吃了一颗苍蝇那般腻味。萧云朝不在京城,风无惜显然也不是可以压住阵脚的角色,母妃居于深宫,也没有直接插手外间事务的道理,因此他便将户部的事情暂且撂开了手,横竖越千繁是个镇得住手下的角色,贺莫彬也还老实,不用他过分操心。这样一来,他来往吏部的时候便多了起来。

    越千繁现在对这个便宜女婿是愈看愈满意,夫人邢氏也是时常去王府和越起烟话家常,就是为了维持住两家热络的关系。他能够在贺甫荣出山后稳稳地坐着户部尚书的位子,风无痕的明保暗扶占着很大的因素,所以不管从哪一方面考虑,他都可以算得上是和这位皇子同坐一条船的人,跟着掌舵者是最省力的。

    这一日,皇帝召见户部堂官,由于风无痕正巧去了吏部,因此越千繁便和左侍郎贺莫彬一同前去面圣。户部乃是掌管天下钱粮之地,因此无论哪个达官显贵都想往里头塞人,到头来人事之复杂成了六部之首。不过眼下户部的三位堂官中,越千繁在明面上属于萧氏一党,贺莫彬乃是贺甫荣之子,剩下的那个右侍郎便分不到什么实权,只是作个样子而已。往常皇帝宣召,一向是越千繁和贺莫彬奏对,而风无痕则是在背地里托一把,倒也很少出什么纰漏。

    皇帝一边翻阅着风无痕近日送上来的奏折,一边似乎不经意地问着其中内情,言语间每每切中要害,令两个位高权重的堂官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所幸越千繁在户部浸淫多年,如今又是早有准备,对答之间自然无碍。而贺莫彬虽然经历尚浅,但父亲时时提点之余更是让他分外用心,因此几年的高官作下来,虽然略有些慌乱,但奏对却是比以前流利得多了。

    “户部这几年亏空渐少,行事也比从前有条理得多,你们两个也算功不可没。”皇帝的这句赞语让两人脸泛喜色,六部之中如今确属户部成绩斐然,能够支撑朝廷日渐庞大的开支,并且节余下来大笔银钱,这不得不归功于风无痕的谨慎和贺甫荣的私心。一个是想在皇帝面前大力表现,一个是想为儿子争取最好的前程,因此也算是相安无事。

    “不过,眼下西北虽然没有大的战事,不过那些异族是不会甘心蛰伏的,用钱的时候还在后面,就是西南云贵那边也同样不太平,因此你们两人还是轻忽不得。”皇帝此话说完,越千繁和贺莫彬同时起身应是,状极恭谨。“无痕在户部也费了不少心思,这些朕也看在眼里。兼着一个天大的肥差而不中饱私囊者,无论是不愿还是不敢,朕都还是嘉许的。”皇帝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倒是让面前的两个臣子为之一愣。

    趁着两人还在低头品味刚才几句话的真意时,皇帝又突然站起身来,似是教训臣子似是自言自语道:“如今朝堂之上,群臣攻谫愈演愈烈,大大僭越了人臣的本分,朕看在眼里,不得不痛心疾首。为臣子者不知为君父分忧,不知为社稷尽责,一心一意只知谋一己之私,即便眼下能居高位,朕也绝对饶不得他们!”皇帝倏地转过身来,双目中精芒大盛,“你们两个都是能员,朕愿你们谨守臣道,为一纯臣,切勿仿效那些只知钩心斗角之辈!”

    皇帝这话来得实在蹊跷,但越千繁和贺莫彬来不及多想,双双跪地答应。两人的目光不经意地碰在一起,又同时将头转开,不管如何,皇帝的言语非常重要,甚至可以关系到两人的未来。越千繁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贺莫彬更是年轻,即便以前分属不同的势力,此刻却被皇帝归到了一条船上,不得不分外谨慎。

    出宫的时候,贺莫彬借口有事,匆匆先上了轿,神态间是迷惑居多,显然他在高位上时间不长,此刻应是向别人讨主意去了。越千繁则是换了一身便装,身后只跟了两个小厮,不紧不慢地在大街上踱着。他是习惯了这样的休息方式,仿佛只要在市井上逛一圈,头脑就分外清醒。

    他想到了贺莫彬的紧张幼稚,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同样是两党的首脑被遣出京城,萧氏一党是丝毫不乱,贺氏一党却仿若乱了方寸,此消彼长间,胜负自然不言而喻。不过今日皇帝言语中颇有暗示之意,恐怕将来一定会留着贺莫彬这个人。一路行来,越千繁感到心里愈发有底,神色中也是平和了许多,见吏部衙门已在眼前,他也不犹豫,迎门就跨了进去。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三十六章 偶遇

    风无痕此时正在和吏部左侍郎米经复密议,虽说这边的事情萧云朝只是打了一个招呼,但他对左焕章的举动始终无法释怀。官卑职小不打紧,对于权贵来说,只要能用的便不是小角色,更何况往吏部插入一颗钉子?几句不含不露的话说下来,饶是米经复自以为能完全掌控得了大局,也不禁有些震惊之色,在几个堂官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勾当,这左焕章还真是够胆大的。

    不过米经复跟随萧云朝多年,从吏部主事到郎中,随后一步步升到了左侍郎的位子,自然也不是等闲角色,因此还是有些半信半疑。风无痕的话说得极为隐晦,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提了一笔而已,然而在官场上厮混了多年,米经复又怎会不辨其中真意,只是萧云朝不在,他也不好作出太过明显的处置来。

    两个心思不一的人在这里议着吏部的事务,仿佛拉锯一般地讨价还价,一个个空缺就这么议定了各色官员。虽然最终还是要有皇帝裁断,但米经复安排这些东西已是驾轻就熟,因此等闲少有被驳回的状况。正在讨论得热络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书吏的声音:“启禀七殿下,米大人,户部越大人来访。”

    风无痕不由一惊,他离开户部不过两三个时辰,越千繁这样急着来访,难道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也不等米经复开口,立刻吩咐道:“快请越大人进来。”话刚出口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不由向米经复投去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米经复乃是多年的老狐狸,哪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打了一个哈哈也就过去了,只是心底却想起了其他皇子。诸皇子中间,风无痕确实是出彩得很,不过毕竟还年轻,这等小事上便显得稚嫩了。若是真有大事,越千繁也不会亲自来吏部拜访,派上一个心腹通知即可,否则岂不是矫情,现在看这模样,那位户部尚书显然是闲逛来此而已。

    “殿下果然在此地,下官从宫里出来后,四处闲逛,谁想居然走到了吏部衙门,这就要来叨扰米兄了。”越千繁一进来便笑吟吟地和两人打着招呼,言语间仿若不在意地流露出刚刚面圣回来,倒是让风无痕和米经复心中一动。

    米经复见越千繁开口就是称兄道弟,显然是拉近关系,当下也就不再客套。“越兄可是难得到此地一游的财神爷,我何德何能,作个东道也是应该的。现在天色已经不早,若是殿下不嫌弃,我们就在水玉生烟聚一聚如何?”他也是聪明人,越千繁既然敢一出宫就奔了这儿,显然是心有所恃,他再不好生套套交情就太傻了,更何况风无痕也不是时常来这里的人物,今日的机会实在难得。

    风无痕和越千繁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笑着点头答应了,此等官场应酬自然不便推脱,再者萧云朝不在,吏部的事情就掌握在米经复的手里,因此彼此更熟络一些对双方都有好处。当下米经复便遣了人前去水玉生烟订下了三楼的包房,这三人可是京城中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怎能和升斗小民混在一起。

    三人又闲扯了半个时辰,这才换上了便装,仅带了几个随从往水玉生烟行去。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四处都是刚刚从衙门出来的差役一流,那些刚刚忙活了一天的寻常百姓更是随处可见,小贩们见人多了,也格外起劲地大声吆喝着叫卖。好容易得闲,人们都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松散时刻。

    混在人群中的风无痕几个看上去并不起眼,京城的达官显贵实在多了去了,因此百姓早就见怪不怪,少有人朝他们的锦衣华服投去羡慕的一睹。直到上了水玉生烟,越千繁才发现米经复实在是料事机先,这二楼坐的满满当当,三楼也不时传来一阵阵人声,若非事先预定,恐怕这一趟就要闹笑话了。

    “今日既然有贵人,即便我忘了先定下包厢,那识相的李老板也会腾出一间来。须知来往此地的都是贵客,他常年都备有一间顶尖的,就是为了不扫了权贵们的兴致。”米经复见越千繁的神态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故而笑吟吟地解释道。越千繁一边点头一边扫视着二楼的食客,居然还被他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不由莞尔。风无痕虽不是常来,却和此地的掌柜李侨熟悉得很,因此见他迎了上来也不觉奇怪。

    李侨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但由于这两年诸事顺心,魏文龙对他又是极为看重,因此反而比风无痕初次见他时更精神。他也是老奸巨猾的人,见风无痕一脸漠然的样子就知其不想让两者的关系泄漏出去,于是上前奉承时故意冷落了风无痕,倒是对常来常往的米经复道了一堆的逢迎话。

    米经复见风无痕面色如常,当下也不点穿他的身份,只是对李侨暗示了一番身边之人乃是大人物。李侨见状连忙大加奉承,三人也就跟在他后面施施然地进了一个装饰华美的包厢。魏文龙也是匠心独具,没有仿效普通酒楼那般只用屏风隔开,而是实实在在地用了板壁,如此一来,只要说话不是过于高声,便不虞有人听见,实在是那些官员最爱的谈话之所。

    三人刚刚坐定,伙计也只是来得及上茶,米经复便连珠炮似的报出了一连串菜名,显然对这里的东西廖若指掌。连掌柜都侍立在侧,那伙计哪还有不知机的,一边凝神听着一边重复,最后一字不差,显然也是这一行的老手。李侨见一切都差不多了,当下便告罪一声,和伙计同时退了出去。大人物的聚会他还是少掺和为妙,何况风无痕自己就在里头,他便不用管这次的闲事了。

    还没走下楼,李侨便想起了风无痕三人隔壁的包厢,眉头又是一皱。他虽然并不认识里边的贵人,但订包厢的乃是庄亲王府上的总管,来人又一个个低调异常,连他想进去奉承一番都被挡在了外头,希望不是商议什么违禁的事情就好。思量再三,他还是多了一个心眼,这种情况还是知会那位主儿一身,这样自己就不用担着干系了。

    李侨快步追上开始的那个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伙计连连点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见掌柜无话再说,他便匆匆往厨房行去,这等贵客即便掌柜不吩咐,他也要让厨房卖力巴结,不要堕了水玉生烟的招牌。

    不到一盏茶功夫,伙计便捧上了一个长长的条盘上来,里头的四个菜正冒着丝丝热气。他一边张罗一边奉承道:“三位大人,这都是厨房刚刚现做的,全都按照米大人刚才的吩咐特意加了料。请先尝尝鲜,剩下的菜小的即刻送到。”

    米经复略点了点头,仿佛不经意地道:“想必今日这边生意不错,往日一会儿功夫菜就齐了,你去厨房好生催催。这两位都是贵客,若是你怠慢了,回头就算掌柜饶得了你,恐怕魏文龙那边你也得吃挂落。”

    那伙计一边忙不迭地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米大人的话,小的哪敢怠慢贵客,实在是隔壁的几位爷叫了全席,一时之间厨房忙不过来,因此还请三位大人担待。”他见三人的面上全露出了不满的神情,连忙又继续道,“定下包厢的是庄亲王府的总管,因此掌柜也没法子,只能请三位大人包涵了。”他的话说得隐晦而得体,显然是事先费了一番功夫准备。

    “庄亲王?”越千繁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便示意那伙计退下。面对犹自冒着热气的四盘菜肴,三人竟全失了大快朵颐的兴致,全都出起神来。风无痕心知肚明这是李侨派人提点的消息,因此更为注意,能让这个老狐狸觉得不同寻常的,可想而知,隔壁的客人恐怕身份尊贵得紧,说不定就是庄亲王本人。须知这些老一辈的王爷如今已经不太管朝中的事情,难道这次是有什么名堂?

    他见其他两人也光顾着想心事,不由出言调侃道:“两位,好不容易有空吃个饭,你们倒好,全都在那里愣着,总不成让本王一个人动筷子吧?”越千繁和米经复这才觉得尴尬,两人连忙用别的话岔开了去,心中却仍是存着一个疙瘩。那伙计果不食言,各色菜肴一会儿功夫便上齐了,三人几杯酒下肚,闲聊起官场趣事,一时仿若忘记了刚才的心事。

    虽然三人饮酒都极有节制,但这种场合自然不能仅仅浅尝辄止,不知不觉间也是空了几个酒壶。风无痕是有过经验的人,内气流转间,那股晕眩之感逐渐消去,眼神反而更为清明。米经复和越千繁就不行了,说话也颇有不利索的感觉,当下立马就不再喝酒,吩咐伺候在门外的伙计去了醒酒汤来,就着那一等稍稍清淡的菜肴用了几口,方觉神志清醒了些。

    越千繁和米经复自知刚才已是失态,向风无痕告罪一声便出了包厢,在风口上立了一会,浑身的酒意才冲淡了些。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愕然,想不到风无痕的酒量尚且超过他们这些时时不忘应酬的大员。正疑惑间,旁边的包厢门突然打开了,出来的十几人中竟多半是他们认识的官员,官品最高的是一个礼部侍郎,但这些人几乎将囊括了六部各处。

    大约对方也没想到此次会遇上熟人,因此神色中有些慌乱,打了招呼后才勉强镇定地离开,走在最后的几人低着头,仿佛不愿别人认出他来。风无痕不知何时也出了包厢,紧盯着离去的人影看了两眼,这才招呼越千繁和米经复两人进来。刚才的那一会功夫已经让他认出了一个人,理亲王风怀章居然也在这些人之列,他们究竟想干什么?风无痕觉得愈发糊涂了,隐隐约约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三十七章 声势

    风无痕已经愈来愈习惯皇帝隔几日就有一回的召见,因此面对群臣艳羡的目光时也没了那等不快的神情。然而,暗处窥伺的人对此无不表现出深深的忧虑,风无言那边的四位皇子固然心中忌惮,就连几个老一辈的皇叔皇伯一流也对他充满了警惕。风无痕近年来的举动无不符合皇帝的心意,若是这位至尊真的立他为储君,那旁人岂不是白费功夫,而让他拣了一个现成便宜?

    虽然风无惜开府封王已有了好一段时日,但由于朝中事务纷乱,萧云朝应付得精疲力竭之余,便无暇他顾别的事情,竟是把给风无惜求差使的事情丢在脑后了。瑜贵妃萧氏则是忙着固宠,再加上实在不满幼子的行迹,因此也不免冷落了风无惜。此消彼长之下,宁郡王府的门庭便比先前冷落多了。

    风无惜也不是傻瓜,自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如今每次入宫请安,往往说不到几句话,父皇便露出倦意,面上更是没了以往的亲切,常常是淡淡相对。如此倒也罢了,就连一向宠他爱他的母妃也不似从前了,不仅时常责备他性子娇纵,就连他宠爱一个丫鬟也要拿出来说三道四,直叫他愤恨之极。

    这位从小被人宠溺太深的宁郡王哪会受得了这等忽视,因此随着风无痕的宠眷日深,风无惜的脾气也越来越大,成天在府里发作下人,一时之间闹了个鸡犬不宁。那些个原本以为跟了好主子的仆从们只能哀叹自己的命运堪忧,无奈碍着萧家的势大,竟是谁也不敢辞去。

    这一日,风无惜勉强提起精神入宫请安,谁料在勤政殿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尽管石六顺脸上带着谦卑恭谨的谀笑,但不知怎地,风无惜从中就是看出了一缕不屑之意,立时难以掩饰心头的怒火。“你走开!不管父皇有什么事,哪有不见本王的道理?你左右不过是一个卑贱阉奴,竟然敢拦着本王的路,未免太自不量力了!”气急之下,风无惜的言语便没了以往的客气,也忘了瑜贵妃一直吩咐的话。

    石六顺虽然只是奴才,但在宫中除了皇帝,就是嫔妃也待他客客气气的,连瑜贵妃也虑着他是皇帝的人,从不对他呼来喝去。此刻他竟受了这样一顿排揎,顿时心中大怒,但他乃是城府甚深的人,面上反而更恭敬了。

    “十一殿下说得是,奴才只不过是一个阉奴,自然不够资格拦着您的路。不过皇上在里边单独召见七殿下,早有口谕吩咐,外人不得擅入,因此奴才不敢违旨。若是十一殿下真有那个孝心,不妨在此地多等一会,等皇上有闲,自然会召见。如若十一殿下等不得,不妨就先回府去,待到皇上接见完了七殿下,奴才再派人去通知您如何,横竖这边也不知何时结束。”石六顺这话说得极为阴险,风无惜是被宠坏的人,此话一出,受不得激的十一皇子定会暴跳如雷,如此一来,皇帝定然不悦,发作一通还是轻的,重则还会加上别样责罚。

    风无惜果然上当,倘若里头是别人正在奏对,那他也许还忍得住这口气,但那位同父同母的哥哥在里头邀宠,自己却在外头受气,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本就有些气急败坏的他兜头就甩了石六顺一个巴掌,不顾一切地推开了大殿的门。

    皇帝在里边听着风无痕奏报那日水玉生烟上的遭遇,因此本就心烦意乱,听得外边喧哗震天不由大怒,正想喝骂时,却见风无惜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无惜,你这是干什么,没见朕有要事和你七哥商议么?你这么没有规矩,那些老师先生是怎么教你的?来人,将他送到凌波宫,让瑜贵妃好好管教一下这个孽障!”

    风无惜不料甫进门就遇到父皇的雷霆大怒,刚才的盛气顿时弱下三分,但一看到旁边坐着的风无痕后,他顿时感到分外委屈。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他一把挣开了侍卫,趋前几步跪倒在地,砰砰砰地连叩了三个响头,额头已是一片乌青。“父皇明鉴,儿臣今日入宫请安,谁想被人挡在门外,这才举止孟浪了些。只是七哥和儿臣乃是嫡亲兄弟,父皇与他谈话为何要避开旁人?儿臣左右不过是请过安便走,又不碍他的事!”

    皇帝见风无惜叩头时已是有些消气,但听他犹自犟嘴,甚至还把矛头对准了毫无关系的风无痕,顿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此时他才深悔以往过于放纵了风无惜,可想而知,一个连自己本分都忘了的皇子,怎么能担当储君的重任?

    “把他带下去,君前狂言朕也就不追究了。无惜,回去好好问问你母妃什么叫本分!”皇帝换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挥手示意侍卫将风无惜带下去,丝毫不顾他还在叫嚷着什么。

    刚才风无惜闯进来的刹那,风无痕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个弟弟身上的冲天怨气,想不到八年下来,两人的关系竟完全颠倒了过来。以前是自己嫉妒风无惜独占了父皇和母妃的目光,眼下却轮到了自己的圣眷盖去了别人的光芒,真是世事无常莫过于此。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犹自露出惶恐的神色,待到风无惜和其他侍卫退去时方才离座跪下,“父皇不必大动肝火,十一弟毕竟还年轻,性子未免冲动了些,他只是惦念父皇的身子,因此才行事莽撞,还请父皇不要计较。”

    这话说得颇为得体,无奈皇帝深恨刚才风无惜的不懂事,因此只是冷哼了一声。“已经十八岁的人却只知道斤斤计较这等事情,朕看他的能耐也只是有限!算了,不说他了。”皇帝的疲惫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继续了刚才的话题,“那几个朕的兄弟辈不安分也是常有的,朕自会让人处置,你就不必管这档子事情了。”

    风无痕连忙起身应是,也不再纠缠风无惜的事,落井下石本就是庸人所为,他可不想破坏父皇对自己的好印象。父子俩又议了两句其他事,皇帝的倦色便上来了,精神也略有不济。风无痕连忙知机地告退,临出门时却听得皇帝又告诫道:“朕给你的东西自己收好,不要存着别的想头。与其让那帮能人打它的主意,不如让别人干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有的时候,人算不如天算,朕不希望你走了其他几个兄弟的老路子!”

    风无痕听得汗流浃背,父皇突如其来的这一说无疑表示让自己不要动那小金筒的脑筋,他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最后竟是有几分狼狈地出了勤政殿。他现在觉得,自己愈来愈无法猜度皇帝的心意了。

    风无惜自然在瑜贵妃那里吃了好一顿教训,与此同时,朝中的不少人已经收到了讯息,准备酝酿一场风暴。天一早就遵照主人的吩咐,暗中联络了风无言等人,就连早已不管正事的几个王爷也全都动了起来,一时之间不少官员都收到了指示,只等着有人发出第一炮。由于皇家密探由于风绝的“死亡”而失去了往日的效率,因此这番大动作竟是还未引起皇帝的注意。

    终于,礼部尚书崔勋打了头炮,上了洋洋洒洒的一篇万言奏疏,其中历数了古来明君逃不过萧墙之乱的种种情由,请求皇帝早立储君,以安国本。皇帝多年未定储位,因此这种奏折着实不少,上书房也就毫不在意地将其转呈御前,谁料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不过五天的功夫,京城和各地转来的请求皇帝早日立储的奏折几乎堆满了整个上书房,一向行事谨慎的几个大学士全都乱了方寸,那帮书吏则是一个个都收敛了许多,唯恐自己触怒了这些皇帝的宠臣。

    如此声势浩大的请愿让皇帝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此时不管立谁为储君,都无法平息这股风波。况且依着他自己的性子,在群臣的逼迫之下作出决定是绝不可能的。虽然皇帝已经察觉是自己的老对手挑起了这次的乱子,但人数众多的上书者使得他无法下旨切责任何一人,况且这些人全都打着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大义名分,奏折中又只字不提该由谁登上储位,竟是全无驳斥的道理。倘若是从前那样三五成群的上书,那皇帝还可能个别施压,让群臣平息下来,但眼下却是再也无法用这种法子了。

    这等紧要关头,皇帝便再也顾不上海观羽的执念了,先前对他病情的置若罔闻只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作祟,但现在必须让他出山才行。以皇帝目前的心思而言,与其让一位老臣这么死去,还不如让他在国事上殚精竭虑,皇家的家务事比起江山社稷而言孰重孰轻,这点道理他还是分得清楚。

    宛烈二十七年十月末,皇帝因病免朝,而告别朝堂已久的海观羽却再度现身,以宰辅的名义总揽朝政,珉亲王风珉致于同日召见诸多皇族亲贵,京中躁动不安的势头暂且稳定了下来。然而,群臣的目光仍然盯着那个虚悬未决的位子,无论是远在西北的萧云朝还是奔赴云贵的贺甫荣,都被这次的请立太子一事搅得不得安宁。京中来往各地的信使,也猛地比平日增加了几倍。所有人都在猜测,皇帝究竟会作出何种决断?

    PS:昨天收到通知,4/14日晚上八点上三江访谈,如果各位有空就来捧一个场吧。嘿嘿,机会难得哦!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三十八章 妙棋

    海观羽此番出山可以说是迫不得已,皇帝的密旨上说得清清楚楚,他不得不遵。虽然他心知皇帝心结未解,但眼下谣言纷飞,群魔乱舞,他也只能拖着病体强自支撑。所幸贺甫荣和萧云朝都不在京内,那些寻常官员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因此才将势头勉强弹压了下去。不过海观羽明白,皇帝今次称病免朝,身病恐怕只有三分,而心病倒有七分。这位至尊应该是在寻找一个万全之策,如今的势头,再拖着不给群臣一个说法怕是不可能了。

    风无痕没想到离自己上次单独奏对不过十几日的功夫,情势便突然变得如此复杂,夺嫡的浑水愈来愈深,寻常人甚至稍不注意便会万劫不复。那日父皇告诫过之后,他便放弃了对那个小金筒的心思,这使得那位天下第一名匠南宫凛分外失望,不过此人也是心思缜密,知道帝王家的家务事不可外传,因此就在王府中住了下来。一来二往,他竟是和宋奇恩攀上了交情,两人闲来无事便论起天下风情,倒也不甚寂寞。

    面对外头的谣言,风无痕也知道父皇这次是真的不得不有所决断了。然而,按照他多次奏对下来的体悟,恐怕连父皇自己都尚未作出最后的决定,否则上次也不会征询自己的意见。外头的流言蜚语还有另一种更为居心叵测的,不知是谁把自己当年在朝堂上的誓言搬了出来,仿佛生怕他成为幸运儿似的。尽管已经事隔多年,但那个毒誓犹自盘绕在风无痕的心头,每逢夜深人静就如同毒蛇噬心般不可收拾。为何旁人能够以储位为念,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当年他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现在却是有着可以信赖的属下和朋友,为何还是只能退让?

    可惜,若非从前故作姿态,他也不会博得父皇的欢心。恐怕现在是父皇也后悔了,那两年日夜调教他的时候,父皇不知不觉间就把教的东西从辅臣之道变为了人君之道,只是当时还未发觉。在那些权臣眼中,他的声势日盛是皇帝青眼相加的结果,将来也不过是一个辅政的王爷。只有他自己隐隐约约觉察到,父皇动过立他为储的意思,只是从来没有宣之于口。那么,倘若父皇立他人为储君,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风无痕微微叹了一口气,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就在昨日,紧张过度的风无清就上门拜访了一次,显然是担心储位落在风无言那帮人手中,最后还是他好言劝慰之后才让这位六哥满意地离去。未到父皇大行的那一天,储位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可以随意找借口废立的一个称号而已。连当年位分尊贵的皇后尚且郁郁而终,又有谁可以担保稳坐储位而不被旁人觊觎?

    眼下入宫虽然太过显眼,但他还是决定去探探母亲瑜贵妃的口气。作为权摄六宫的宠妃,说不定她会有什么别样的消息。打定主意的风无痕正在更衣,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范庆丞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报道:“启禀殿下,皇上下了谕旨,议立瑜贵妃娘娘为皇后,命礼部即日开始准备册后典礼!”

    饶是风无痕再镇定,此时也禁不住大愕,脚下一踉跄,几乎摔倒在地。母妃摄六宫事已有好几年,但父皇只字不提立后之事,显然是为了储位考量,现在突然改变主意,显然是为了应对外间的流言蜚语,给群臣一个交待。

    风无痕稳定了一下心神,随即便问道:“此事是谁传下来的?为何事前没有一丝风声?”不管怎样,消息都来得太突然了,往常这等立后的大事,往往朝堂上都有讨论几日,甚至还要经过一番纷争才能议定,今日父皇乾纲独断,外间的臣子还不知会如何说法。

    “是皇上身边的汪公公前来传讯。”范庆丞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奴才看他的脸色,仿佛也是吓着了。殿下,眼下出了这个消息,您还入宫么?”

    “去,赶紧备轿,这等大事我怎能落后,如果没料错的话,恐怕母妃宫里已经热闹非凡了!”虽然还不能完全猜透皇帝的用意,但风无痕知道,眼下只有入宫才能弄清楚此事的源头。不过,明日的早朝才是真正至关重要,怕是父皇不会再抱恙免朝了。

    风无痕这边急匆匆地往凌波宫赶,刚刚得到消息的群臣也不由为之震惊。皇帝在立储之前先册皇后,这是他们事先未曾料到的。无奈萧氏出身尊贵不说,母家势力更是遍布朝野,一时之间,萧氏一党不由声威大涨,就是那些上书请立储君的官员也都后悔莫及。风无言那边的四位皇子更是愤恨不已,谁会想到皇帝最终的决断还是萧家,这与他们早先的考虑大相径庭。

    谁都知道,前任皇后崩逝后,皇帝就可以册萧氏为皇后,又何必拖到今日,这分明是为了储位而造势。如此一来,他们的行动便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更糟糕的是,萧氏先前就是权摄六宫的贵妃,他们连反对的理由都没有。倘若皇帝只是提出太子的人选,他们自然可以用各种道理加以驳斥,可是立后之事在此时提出,无疑是皇帝深思熟虑后的一着妙棋。

    风无痕赶到凌波宫时,里边已是一片混乱,他见一向精明稳重的柔萍都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便知此事连母妃本人都不知情。宫里的消息流传得最快,因此道贺的嫔妃已是挤了个满满当当。看着一大堆满头珠翠,体态撩人的女子,风无痕竟有些畏缩的感觉,直到此时,他方才觉得父皇后宫的充盈令人无法想象。也不知是谁发现了他的到来,一帮女人竟全都围了上来,恭维话打叠起一套一套,拼命地逢迎着,直搅得风无痕头昏脑涨,好容易才在柔萍的帮助下脱身。

    他一边跟着柔萍往里边走,一边心有余悸地问道:“萍姨,这些女人怎么来得如此之快?我一得了消息便往宫里来,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利索,转眼间似乎宫里的嫔妃都来了。”

    “这些不过是些秩位低的嫔妃而已,往日也常常来奉承,今日自然不会落后。”柔萍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满地道,“那些个诞育过皇子的嫔妃,到现在也没来几个,奴婢寻思着她们还在那里抹眼泪呢!”她一边说一边掐着手指算道,“惠贵妃娘娘、德贵妃娘娘、韵贵妃娘娘可都还没来,大约还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不愿轻易前来道贺吧!”

    正说话间,就听得门外的小太监高声报道:“韵贵妃娘娘到!”柔萍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不过仍是有些缓不过气来,她一边把风无痕往里边迎,一边诉说道:“娘娘也是一早得的消息,颇有些不敢相信,以为是皇上的玩笑话,谁想竟是真的,这会子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殿下倒是来得快,正好给娘娘松乏一下,今日本是极喜的事,便是奴婢都仿佛还没醒过来似的。”

    直到入了正殿,风无痕才见母妃盛装打扮,只是脸上还是怔怔的模样,显然还没有完全从适才的消息中惊醒,直到见他跪下行礼方才回过神来。风无痕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得的消息重复了一遍,瑜贵妃的脸上这才挂上了真正的惊喜。

    “石六顺来报的时候本宫还以为今儿个睡昏了头,谁想竟是真的。”瑜贵妃想要大笑却又怕失了仪态。权摄六宫虽然尊贵无比,但又哪里比得上皇后的尊荣,此时此刻,她方才醒悟这并非梦中。这次的事太过突然,皇帝先前丝毫口风不露,眼下却突然派人前来宣旨,这种匆忙让她分外怀疑。现在连儿子都得了消息,那事情便真的作准了。

    “虽然册后之礼还要再等一段时日,但大事已定,儿臣还是要恭贺母妃才是。”风无痕笑吟吟地叩下头去,“以后便要改称母后了,只看殿外聚集的那些嫔妃,就可知母后将来统御六宫的权威。”

    虽然和儿子还有那一段公案在心,但这些奉承话上来,瑜贵妃萧氏还是觉得欣喜异常,直到现在,她还是有几分做梦的感觉。“事到如今,那些大臣恐怕也无话可说了。无痕,今次群臣上书,你父皇极为震怒,这几天在勤政殿气性很不好,因此本宫这才觉得奇怪。”她深深看了儿子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历来册立继后,事先都有风声,从未像今日这般突然。本宫多年夙愿虽然得偿,心中却堵得慌,就怕还有别样消息。”

    风无痕见母亲也这般想,便知道自己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思量再三,他最终还是咬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母后,不是儿臣多疑。前有群臣上书请立太子,后有父皇决意册后,这一前一后颇多可疑,母后还是轻忽不得。虽然援引子以母贵之理,储位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但此次父皇态度颇为奇怪,难免不会有旁的意思。”

    瑜贵妃也是绝顶聪明的人,转瞬就想到了事情的重点,母子俩对视一眼,面上全是惊骇之色。倘若皇帝真的想暂时塞住群臣之口,而后再徐徐谋划,那瑜贵妃的后位尚且不要紧,立何人为储君便不那么简单了。说不定,皇帝根本就没打算现在立储,或只是想将一人抬出来作靶子。

    “敢情这次皇上是拿人作法呢,本宫居然还没看出来,真是可叹!”瑜贵妃苦笑道,但眉宇间的欣悦之色犹在,不管如何,这个皇后的名分她算是拿到手了。

无痕篇第六卷 萧墙 第三十九章 险棋

    虽然只是议立皇后,但皇帝既然已经明确了人选,群臣也无话可说。礼部尚书崔勋顿时成了最忙的一个,对于风无言隐隐约约的抱怨也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谁都知道,既然将要册立皇后,那想必皇帝就会以子以母贵这一条选择储君,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一直在储君的问题上含含糊糊的皇帝骤然间作此决断,显然是被那些上书的臣子所逼,因此,在萧氏一党欢欣鼓舞的同时,京城中的暗流愈发汹涌了。

    “没想到这次居然白白便宜了萧家!”风无言烦躁地在书房中踱着步子,一直以来,由于中宫虚悬,他都抱着那点最后的希望。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他的呼声都很高,想不到这次为了逼迫父皇痛下决心,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非同以往,始终避嫌不敢出入荣亲王府的其他三位皇子不约而同地全聚在了一块。风无候对于两个弟弟投靠风无言还略有所知,但风无景和风无伤见这个位分尊贵的四哥也和自己作出了同样的选择,心中的忐忑顿时少了些。勿庸置疑,皇帝的旨意打乱了他们的布置。原先的打算是,只要皇帝册立风无言之外的其他人为储君,他们都可以派人用各种理由予以反驳,毕竟风无言也算是名正言顺的长子和贤王,可惜,皇帝的明察秋毫再次把他们的妄想击得粉碎。

    “此时若是再建议立储,恐怕父皇那边便再也不会搪塞了。”风无候还是一副悠闲的模样,品茗的表情一如平常的优雅淡然,仿佛没经历过一次重大的失败,“不过皇后既然还未正式册封,三哥便还有机会,至少风无惜那个寸功未立的小儿是不可能和你相匹敌的。”

    风无候的话说得在情在理,因此风无景和风无伤连连点头附和,这才使得风无言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父皇拣在这个时候立后,无非是为了应付朝中此起彼伏的上书。不过,虽然立嫡也是历代皆有的规矩,但本王自忖比萧氏的两个儿子都要合适得多,母妃也是身份贵重,并不差萧家分毫。”风无言傲然道,不过旁边的三人都知道,风无言之所以会在夺嫡之争中步步败退,宫里的德贵妃是最大的软肋。听说此次旁的嫔妃全都去了凌波宫道贺请安,连惠贵妃贺雪茗也不例外,只有德贵妃兰氏在宫里砸东西,抵死也不上凌波宫半步。

    “三哥,后位已经尘埃落定,你最好去劝劝德贵妃娘娘看开些,何苦去和父皇的旨意过不去。”风无候又出口劝道,“倘若你有大位之分,将来登基之时援引母以子贵的规矩,自然可以为她上皇太后尊号,又何必逞一时之快!现如今我们不避忌讳地聚在三哥府上,正是给父皇一个信号,还有哪个皇子能得其他兄弟这般拥戴?因此这个节骨眼上,宫里便再也不能出什么差池!”

    风无言也是有苦难言,母妃那边他劝过多次,无奈兰氏心胸实在狭窄,早先瑜贵妃权摄六宫时她便时常借故为难,更何况这次萧氏完全越过了她。连风无言自己都觉得心中不忿,今后竟要时时入宫给萧家的那个女人请安问好,他也平不下这口气。然而,风无候这话实在在理,他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不说父皇那边过不去,那这些兄弟恐怕也不会再跟着他。

    天一那边也同样有些乱了方寸,当他向主人一一报上事由时,他可以清楚得看见那人眸子中闪过的寒光。不知为何,此次主人并未雷霆大怒,也没有迁怒于他,只是冷哼一声挥手示意他退去。

    风寰宇坐在太师椅上,回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一点一滴。从一人之下的辅政亲王成为阶下囚,若非父皇事先赐予的那道密旨,恐怕他已经成为了一堆白骨。成王败寇,自古莫过如是,他恨得只是皇帝的冷酷无情,恨得只是先皇的决断。明知自己将来会被放弃,明明那么宠爱他的母妃,为何不册封他为太子,那就不会再有如今的惨剧。每每想起自己被赐死的几个儿子,他的心就如同针刺般疼痛,既然如此,他便绝不会让风寰照享受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风无言那个呆子恐怕还在为了册后之事而心烦意乱,真是白担着个贤王的名号,一点洞察力都没有。风寰宇徐徐立起,犀利的目光中仿佛看透了虚空中的一切。如今的储君不过是靶子,同样,皇帝恐怕不会选择萧氏的两个儿子,而会选择其他皇子作为另一个靶子。说不定,在朝臣和士林中还算有些威望的风无言就是这个角色。可惜,立储容易废黜难,风寰照一世英明,难道会忘了这个道理?

    行在半路上的萧云朝和贺甫荣几乎是同时得了这个消息,两人的反应自然大相径庭。与贺甫荣近乎捶胸顿足的叹息相比,萧云朝就几乎没有大肆庆祝了,只是两人都是钦差,面上就不好显露太过,只是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行程。萧云朝甚至额外不满自己无法莅临妹子封后的盛大场面,但心中已是自信满满,这次储位应该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病愈”的皇帝终于重现朝堂,看到海观羽立在百官之首,他不由从心底涌出一丝感激和欣慰。已经经历过先前惊愕的群臣对于立后之事自然不会再有其他意见,再加上礼部的动作也快,因此册后的正副使很快就定了下来。将由礼部尚书崔勋作为正使,一等护国侯林墉作为副使前往凌波宫宣读册后旨意,并授予金册和金宝。钦天监也凑趣地选择了黄道吉日,刑部尚书何蔚涛更是早早备下了奏请皇帝大赦天下的折子,因此皇后之位已是稳稳当当入了瑜贵妃萧氏的囊中。

    宛烈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八,皇帝御殿阅皇后的金册、宝文,而后册后正副使至凌波宫宣旨,瑜贵妃萧氏受了金册金宝,正式成为了宛烈皇帝风寰照的第二位皇后。册后礼成,文武百官无不上表庆贺,皇后萧氏至交泰殿受后宫嫔妃及朝廷命妇道贺朝拜,至此,虚悬了将近五年的中宫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

    整整闹了几天,朝廷和民间才从此次立后的盛大场面中平静了下来。虽然不是元配,萧氏无法体会那种凤辇游街的尊荣和大婚的奢华气度,但她入宫多年,深知此事来之不易,因此已是分外满足。在皇后的宝座上俯视着那些叩拜请安的嫔妃时,她的心中更是无比快意,深宫岁月催人老,如今,她终于熬出头了。

    就在人们以为皇帝定然会立刻册封皇太子,解决储君之位时,皇帝却出人意料地没有任何动作。几个上书试探的官员都触了眉头,皇帝以中宫初定为名驳了他们的折子,而且还下旨申饬,言其居心叵测,接下来就是令人眼花缭乱地降级罚俸。一时之间,群臣竟是再次猜测起皇帝的用意来。须知按照立储以嫡的规矩,萧氏又非别无所出的皇后,皇太子之位并不是难事,皇帝又为何迟迟不下决断?

    虽说皇帝仍是不避嫌疑地频频召见,但风无痕自己心知肚明,父皇丝毫没有在此刻立储的意思。然而,朝堂上的呼声愈来愈高,无论是顺天命还是遵民意,恐怕这次非得抬出一尊菩萨才行。眼看皇帝的精神愈发健旺,风无痕也就忘了先前的担忧,只要父皇身子康健如常,那储位虚悬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皇帝似乎有心让众人惊愕到底,册后之礼仅仅半月之后,他便以荒疏国事、行事荒谬之名革去了四皇子风无候的亲王王爵,贬黜为郡王。而后更是对于诸皇子的缺失疏漏一个个下旨加以切责,连圣眷正隆的风无痕也不例外,至于一向宠爱有加的风无惜则是格外多受了几句斥责,唯独漏了三皇子风无言。这等诡异的迹象顿时令群臣摸不着头脑,莫非皇帝晋封萧氏为皇后只是为了安其心,而不是为了立其子?

    连风无言自己也被这一系列的变化闹得头晕目眩,三个弟弟几乎是在收到斥责旨意的同时来他的府邸讨教,接过愕然发现唯有这个三哥安然无恙,立时辨出了不同的意味。四皇子风无候更是仿若对自己的降爵毫不在意,只是一味恭贺风无言的好运。事情的急转直下实在太富戏剧性,就连他们想要庆贺都不得章法。

    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皇帝议立储君的旨意时,皇帝又下了一道令人出乎意料的旨意。先是嘉奖风无言仁义友爱,博学多才,深得朝臣人望,又以自己已经年迈为由,令风无言以亲王之名于勤政殿东侧的致方斋协理政务,代阅群臣奏折。

    以亲王之名行储君之事,这无论如何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之举,风无言自然是上书固辞,就连几个老臣也是以不合礼制上书劝阻,试图让皇帝收回旨意。然而,此次的皇帝如同铁了心似的,奏折是上一个驳一个。有些机灵的臣子不由想起了冬至皇帝赏赐皇子物件时的厚薄分明,心中已是有数,皇帝虽然宠爱萧氏,但对于储位恐怕还有别样的想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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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不甘平凡的贫家少年,渴望能脱离平庸,成为人上之人,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之手,他成为了那个原本体弱多病的天潢贵胄。 然而,高位上的殊死争夺,使得权力下的亲情显得无比淡漠,一次次起落,终于换来了冰冷而炙热的御座。 当有一日高居九五之尊时,他终于幡然醒悟,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他将付出一生的束缚。凌云志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凌云志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凌云志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