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刚刚的庭审攻防中,廖彩连那份母液罐的母液提取鉴定都没有打掉,但她此时也神情自若。
因为她知道,张睿明和那个小姑娘昨天奔波了一整天,但全津港没有一个司法鉴定机构愿意接下关于荆沙河水质的鉴定委托,
目前检方手里只有两份关于母液成分和排污点污染物成分的鉴定报告,只能证明津药化工排污的上游与下游,独独缺了关键的荆沙河水中草甘膦污染物成分的鉴定报告。
没有证明危害结果的证据,就算有证明过程与起源的证据,那又怎样!?
只要检方没有拿到这份鉴定报告,那证据链就一直不算完整。
更让廖彩感到宽心的是,她的内线告诉她一个消息,之前检方委托津港大学司法鉴定中心所做的荆沙河水质报告……被上面压下来了!
这是一个关键的讯号,一切都与廖彩她们之前预料的一样。
上面还是有担忧的,大人物们仍在投鼠忌器。与“能否打赢这场诉讼、如何追究责任人”相比,还是压住目前凶猛的舆情,不让事件闹大,不要惊动“天庭”更为重要。
这就是廖彩和王英雄这方最后的王牌。
也是张睿明他们检方的最大死穴。
“我们没有证据要提供……”
果然!检方是没办法拿到那份关键的鉴定报告的!廖彩心里一喜,只要检方证据链不完整,那这场诉讼自己就有机会……
但张睿明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这位年轻英朗的检察官在此时甩出了他的底牌
“我们申请专家辅助人出庭……”
什么!?
廖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小子居然还藏了这一手!?
《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九十二条第二款规定:“公诉人、当事人和辩护人、诉讼代理人可以申请法庭通知有专门知识的人出庭,就鉴定人做出的鉴定意见提出意见。”
而专家辅助人就是具有专门知识的人,在申请后可以出庭为鉴定意见进行佐证或提出质疑,是一种比较少见的诉讼战术,一般在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才会出现。
而今天这场环境污染类型的诉讼中,居然出现专家辅助人。这还是南州省的第一例。
“唔……申请书在这里……“议庭同意检方申请。”左宁看了看检方之前就提上来的书面申请,同意了公诉方邀请的专家辅助人出庭。
这时,在审判庭的证人通道口,出现了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样子,娃娃脸,书生气十足,迈步走到庭审现场。
“……我是津港市601化工科研所所长苗瀚。”
刚开始看到这位专家的样子颇为面嫩,廖彩心里还有一丝怀疑,但一天听到这位专家辅助人的名字和来头,她眼前猛的一黑,这位可是国内草甘膦项目的顶
级专家啊!当初听津药化工的副厂长刘在石提过一句,说张睿明好像和这人有些交情,在上次搜查过程中也提过这人名字。廖彩她们就去601所上门拜访过这个苗瀚,可她们去了几次,都没找到人,每次他们所里都说这苗所长下田做实验去了,一年到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没想到,居然让检方给请过来了!
“苗所长,你好,你可以开始陈述你的专家意见了。”
“好的,众所周知,草甘膦是一种非选择性、无残留灭生性的除草剂,它的化学结构为hococh2nhch2pooho,具体来说就是草甘膦铵盐nh4,对多年生根杂草机器有效,在世界范围内广泛用于橡胶、桑、茶、果园及甘蔗地。其主要功能是抑制植物体内的烯醇丙酮基莽草素磷酸合成酶,从而抑制莽草素向苯丙氨酸、酪氨酸及色氨酸的转化,使蛋白质合成受到干扰,导致植物死亡。草甘膦是通过茎叶吸收后传导到植物各部位的,可防除单子叶和双子叶、一年生和多年生、草本和灌木等40多科的植物。草甘膦入土后就能很快与铁、铝等金属离子结合而失去活性,而对土壤中潜藏的种子和土壤微生物无不良影响……”
苗瀚的陈述让旁听的老百姓一头雾水,什么草甘膦?什么苯丙氨酸、酪氨酸、色氨酸??讲这些与案子有什么关系?大家想看的是那个美女律师用御姐音痛斥检方而已,可不是想听这个突然出现的眼睛男讲什么科学理论。
审判长左宁也不想扯的太远了,他提醒苗瀚道:“苗所长,你还是直接讲津药化工的草甘膦母液排入水中后到底有没有毒性,毒性多少,危害性多大。把这些具体问题讲清楚就可以了。”
“嗯、嗯……”苗瀚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溶解于水中的话,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看荆沙河水体中草甘膦浓度与具体的水体富氧量等情况。”
听到这,廖彩略微放心一点,还好,这专家如此年轻,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说话也很学究气。他刚刚讲的话根本不着调,反而帮了我方大忙,只要那份水体危害情况的检验报告不出来,现在的局面就对己方仍然有利。
张睿明这时也急的直跳脚,他是在上次搜查津药化工前,特意想去向苗瀚请教相关的化工问题,结果到了所里,也说这人下田做实验去了,但张睿明没有像廖彩她们一样就放弃了。他跑了大半天,终于在东江市的一个偏远乡村找到了这位下乡找野生育苗的草甘膦专家。结果一聊之下,发现这位年轻所长为人很不错,很正直,不同于一些沽名钓誉的“砖家”,两人一见如故,这才搭上线了。混乱听说张睿明因为这公益诉讼的事要请他出庭,苗瀚连费用都没提,就一口答应下来。
可惜这年轻所长太过学究了,此时一讲起专业问题起来,就忘了自己出庭的目的与立场。继续这样讲的话,哪能替检方站稳立场,揭露危害性,驳倒对方律师呢?
张睿明赶紧提问道:“苗专家……那个,我们主要想知道,这个目前国际上关于草甘膦成分危害性是否有定论。而且,我想请问一下,我国水体标准里,关于草甘膦成分的限量是多少?”
“危
害啊?那就多了,从急性病理毒性上来讲:据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环境署的报告,全世界每年近100多万人草甘膦中毒,其中约10万人死亡。但在发展中国家,这种事件更为严重。我国每年因草甘膦造成的中毒事故达近几十万人次,约2万人左右因其致死。而据1995年9月24日中央电视台报导,广西宾阳县一所学校的学生因食用喷洒过剧毒除草剂的白菜,造成540人集体农药中毒,这是最恶劣的一次急性案例。
而从慢性毒性来讲:草甘膦成分在人体内不断积累,更会产生慢性危害:破坏神经系统的正常功能,干扰人体内激素的平衡,影响男性生育力,免疫缺陷症。降低人体免疫力,从而影响人体健康,致使其它疾病的患病率及死亡率上升。
而从致癌、致畸、致突变等方面的影响性来看:几年前,世卫组织旗下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就已经把草甘膦列为2a类致癌物,属于很可能致癌的物质,而2015年9月,美国加州健康损害评估办公室把这个药列到了致癌化学物质清单里……”
张睿明怕他讲下去没完没了,实在忍不住打断他道:“也就是说,草甘膦成分极具危害性?”
“是的。”
“那我国的水质标准里,正常的草甘膦成分限度是多少?”
“根据饮用水规定,水中的草甘膦含量极值不可超过每升0.1微克……”
“那好,我请问苗所长,根据我们调查发现,津药化工去年有几万吨草甘膦母液非法排入我们津港市的饮用水源地荆沙河,这样的行为,是否会污染荆沙河水质?是否会超过国家规定的水体重草甘膦含量?”
“几万吨!?这么多啊……那肯定是大大超过这个数的。”
“好的,谢谢苗所长……”张睿明还没说完,旁边的廖彩就马上提出质疑道:“反对!我方反对对方所请的专家辅助人意见:在没有任何数据佐证的情况下,贸然以推算等方式认定一个数据结论,这是完完全全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而其先前所提到的国外的案例来佐证草甘膦的危害性,这完全是偷换概念,据我所知,草甘膦是否致癌,在国际上还存在巨大争议……”
“辩方律师!请你尊重事实!”
面对廖彩的强词夺理,张睿明实在忍不住了,他今天第一次历声喝道,在草甘膦是否有危害性这一问题上寸土不让,立即展开反击。
“就在不久前,美国一位叫德维恩约翰逊的农场工作人员起诉了草甘膦的研发机构美国孟山都公司,该案子已经在美国加州高级法院审结,德维恩约翰逊只是在日常工作中喷洒了孟山都公司生产的除草剂“农达”(含草甘膦)等产品,每年使用次数也只是20-30次而已。他向法院提出的索赔理由是“工作中除草剂会随风吹向他的脸,甚至身体被除草剂浸湿可能因此导致他患癌。”而最终陪审团认定,孟山都应当支付2.5亿美元(17.1亿元人民币)惩罚性赔偿和超过3900万美元(2.7亿元人民币)补偿性赔偿和其他费用给这位叫做德维恩约翰逊的农场园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