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赔罪
薛彪满心愤怒,却不敢直接在众人面前询问。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邓健道:“需要多少本钱?”
“小打小闹的,也没什么意思,就先可着三十万两银子预备。后续顺当,再往里投钱就是。”霍宝道。
众人齐齐无语。
那是三十万两银子,不是三千两,也不是三万两!
马寨主为难道:“早先六叔手中有几个银子,可去年到今年,寨子里只出不进,维持着这么些人没饿死,抛费了不少。如今你张罗事儿,六叔本当帮你一把,可也只能凑上两万两!”
这倒不是马寨主留后手,只看黑蟒山之前三个寨子,只蟒头寨妇孺最多,在这灾荒年,全须全尾的,可不都得是寨子里供养。
杜老八则直接望向薛彪:“七哥,借我两万两,我随六哥,也给小宝凑两万两!七哥最有钱,剩下的大头你就把小宝一把!”
薛彪憋红了脸。
三十万两?
父子两人怎么敢开口?
这是敲诈?
鬼才会应?
可不应,这父子两个握着常州的事,会不会翻脸?
徒三脸色也沉重,在座诸人中,除了霍五这个亲老子,就数他这个亲娘舅与霍宝最亲,可偏生他最穷。
几个异姓叔叔都能一人凑两万给霍宝折腾,偏生他这个舅舅,连两千两银子也应承不了。
霍五摆摆手,道:“行了,老六别着急拉扯侄子了,老八也别为难老七……三儿也别难受,小宝不是那不知轻重的孩子,舍不得难为长辈。小宝,要是三、五万银子,咱们说凑也就凑了,三十万两砸了我们哥几个的骨头也没有,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法子?”后一句是对儿子说的。
“这三十万两银子,不是现在凑,是等舅舅与几位叔叔攻下州府后再说。每位长辈暂借五万两银,折算一股,剩下四股,就当侄儿带了一千童军人力入股,这买卖算是侄儿与诸位长辈合股的买卖。”霍宝不紧不慢道。
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州府繁华之地,攻占下来,不用盘剥百姓士绅,只将当官的家里抄一抄,银子就少不了。
邓健与霍五对视了一眼。
什么时候攻滨江,两人早有了定夺。
为了不让柳元帅有借口插手滨江事,这攻滨江就不能用徒三的人。
还不能太晚,毕竟明面上他们与徒三结盟,是投在柳元帅旗下的,要是等到柳元帅南下后再占地盘,面上就难看了,最好的时间就是徒三率兵北上时,他们南下取滨江。
“好,不就是五万两,六叔给小宝赚去!三爷,我马老六请为先锋!”马寨主坐不住了,对徒三抱拳道。
“六哥别抢,我老八早等着当先锋了!”杜老八不肯相让。
“好,好,少不得要倚仗两位哥哥!”徒三带了笑模样。
薛彪在旁,笑的比哭都难看。
这是什么意思?
别人手上都有兵,攻城占地银子随便划拉,自己却要动老本便宜这小兔崽子么?
霍五勾肩搭背,凑到薛彪耳边道:“老七一会儿留一留,哥哥有事寻你!”
薛彪僵硬的点点头,只觉得心里发颤。
这个霍老五,又憋什么坏水?
霍五对薛彪挑挑眉,坐到徒三跟前去了。
“老三,你想要在曲阳整兵?”
“嗯,都是没操练的新丁,这样拉出去,造孽……”
“这曲阳离亳州可不远……你再耽搁下去,那边得了消息,派人下来……”
“……”
“等啥呀!三爷太将州府那些人当回事了,不是我马老六吹,就是那三、四千号人,不用新丁,咱们山里带下的儿郎就够用了!”马寨主丝毫没有“非礼勿听”的自觉,见徒三不说话,就大咧咧开口。
薛彪也留心这边动静,眼见徒三犹豫,晓得自己再不掺和,就真的被这些莽夫丢在一边,忙道:“我在滁州有两个铺子,有什么打探消息的活计,三爷只管吩咐。”
徒三点点头,道:“感谢各位哥哥帮我,那明日整军,后日北上!”
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
没有人说离别的话,可徒三他们这一北上,以后占的就是滁州,到底是俩下里分开。
“五哥,来,弟弟敬你一杯,以后驹子就交给你了。那孩子打小我是撒手养的,如今这性子又臭又犟,没个小闺女样……可念着走了的婆娘,我也舍不得下手收拾她,五哥要是心疼我,就帮我好好管教管教,该骂就骂,该打就打!”马寨主道:“我去给咱小宝找本钱,也给驹子攒嫁妆去……等老虎出了孝,就让两个孩子成亲,我还等着抱大孙子呢。”
“哈哈!你这老六,倒让我当恶人了!放心,在我眼中,驹子跟自己闺女似的,能教的我霍老五不藏私!”霍五碰了碰杯,算是应了马寨主的请托。
“五哥,林小子自己有心眼,你不用替他操心,让他跟着五哥身边,就是便宜他们爷俩了,不用跟小宝同驹子似的待,不能为了旁人的孩儿,委屈了咱们自家的孩子。”杜老八道。
这杜老八自己不想生孩子,愿意将林瑾这义子当儿子,可也明白那林瑾认自己为“义父”是为了什么,分得清远近。
杜老八这样说了,薛彪这个养父也不好为养子说什么。
倒是徒三,心疼外甥,存了私心,提议道:“要不让小宝跟我们去滁州走一遭!不说别的,就是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马寨主眼睛一亮,附和道:“是啊,是啊,让小宝随我们去,权当练兵。”
杜老八也在旁边点头,薛彪的笑容撑不住了。
什么“见识见识”?
这是要让霍宝过去代霍五凑那五万两银子!
凭什么?
哼!这个徒三任人唯亲,注定走长远!
“不行!小宝还小,打仗到底危险,那些童军也是充个人头,当不了什么用。”霍五拒绝的很干脆:“我就这一个儿,可舍不得他冒这个险!”
徒三还想要再劝,霍五直接摆摆手道:“三儿,莫要劝我了!不行就是不行!”
徒三唯有叹息。
秀秀在旁,露出几分可惜来,显然还期待表哥“出征”立功。
霍宝垂下眼帘。
不管别人怎么想,在三舅与表叔两人眼中,老爹这爱子心切的人设算是立下了。
薛彪看着霍五,眼中多了蔑视。
多好的机会!
徒三这样说,除了提挈外甥,未尝没有将“人质”带走的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邓健不想撕破脸,留人总要寻个由头。
霍五却是目光短浅,跟老母鸡似的,只想着将儿子护在羽翼下,再好的孩子也给养废了。
大家推杯换盏。
薛彪冷眼旁观,自己吃得开心,吃撑了。
等到徒三、马寨主、杜老八走了,霍五就吩咐儿子:“小宝,你表叔吃了不少酒,你送你表叔同秀丫头去安置。”
霍宝应声去了。
薛彪提了心。
霍五却不着急说话,笑哈哈拉着薛彪重新回了包间。
包间里剩菜都撤下去了,桌子上放了一壶酒。
霍五亲自提了酒壶,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到薛彪跟前:“老七,五哥跟你赔罪了!”
第四十七章 当年故事
“五哥!”
薛彪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忙推开酒杯:“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怎么话说?五哥哪有对不住我的?”
霍五却不容推却,直接将酒杯塞到薛彪手中:“拿着!必须接!”
薛彪手抖了抖,到底不敢再拒绝。www.uu234.net
“我不该放不下当年的事,迁怒到你身上……”霍五闷声道。
“五哥……我……”素来伶俐的薛彪也说不出话来。
多少年前的事,心伤太重,谁也不敢提,
当初结拜兄弟九人,情逾骨肉,那是的老七还另有其人。
薛彪只是账房里的小伙计,也是老账房的亲孙子。
后来老七叛出,害死了前四位哥哥,老账房也护着金库而死。
老头子做主,将老七除名,提薛彪补了老七排行。
不过薛彪也只得了个排行罢了,到底情分不一样。
五、六、八、九四兄弟几个联手追捕叛徒,给几个哥哥报了仇,等到老头子没了,就散了伙儿,各奔东西。
“当年我们没了几位哥哥,你也失了唯一的亲人……”霍五叹气道:“与其说是恼你,还不若说我是恼我自己眼瞎,错信了那畜生!”
薛彪只觉得眼圈发烫,几位义兄对他的排斥,自己如何不知?
他们嫌弃他占了排行,可要是让他选,他宁愿祖父还活着。
老头子做主,没人让他选!
“五哥,我不是‘薛七爷’,我是‘七爷’!”薛彪握着酒杯,带着哽咽道。
“是五哥不对,没有当哥哥的样子,先是疑你算计老八,后又拉着老六挤兑你!五哥给你赔不是,五哥老糊涂了!”霍五说着,一个仰脖,饮杯中酒。
薛彪也跟着一口饮尽,不知是酒激的,还是真委屈了,眼泪簌簌而下。
“哎!”霍五叹气口,给薛彪满上酒。
“我晓得,就老八待见我,五哥同六哥都嫌弃我……曲阳离金陵不过百里,五哥、六哥也没人想着联系我……我能怎么着?就是跟老八往来,我都偷偷的,就怕哥哥们晓得拦着……”薛彪在脸上抹了一把,一口吃了杯中酒。
“老八家里三年前出的事,那时还是太平年景,我又不晓得世道会乱,还能故意害了老八家人不成?我图个什么?五哥、六哥想也不想,就疑到我身上,哪里将我当兄弟?这两月,几位哥哥骨肉重逢,感情还是当初模样,就我一个是多余的……你们是‘五爷’、‘六爷’、‘八爷’,我呢?我也是论了排行的兄弟,贴补了老八三年,我却成了‘薛七爷’!你们是一家,就我一个是外人!我心寒!我心寒啊!”
薛彪满心憋闷都化作了委屈,是真难过了。
“是五哥老糊涂……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难得咱们兄弟又凑到一块,正该往一块儿使劲……”
“怎么使?五哥、六哥与老八都勇武,我有什么?只会摆弄算盘,除了几两银子,想要帮几位哥哥也没地使劲去!”
“你贴补老八,还在常州那边瞎折腾,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留后路,眼下有一条后路,五哥想要你随我同去,你去不是?”
“……”
薛彪瞪大眼睛,没有吭声。
霍五没有催促,端起酒杯吃了一口酒:“我打发人给小九送了信!”
“五哥……是要招小九上岸?”薛彪立时紧张起来,道:“小九受不得约束,怕是不乐意。”
“我不招他,我要船!”霍五道。
“五哥是给小宝预备的?小宝刚才的点子,是五哥的主意?”
“那还真不是!我是想要世道不安生,先预备着,省的有事过河不方便……没想到小宝想着赚钱,倒是正合适。”
“后路……是滨江?”薛彪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
霍五没有应答,也没有否认,只是又给薛彪倒了一杯酒。
“我……”薛彪只觉得嗓子发干。
“占了地方,就是咱们兄弟俩的地盘,随你折腾!”霍五道。
“五哥……那小宝呢?”
“老邓瞧上小宝了,小宝留在曲阳!”霍五带了几分不乐意道:“哼!想让小宝做上门女婿,想得美,管叫他赔了闺女又折兵!”
薛彪微微心安,却忍了激动,道:“五哥……容我想想……”
“别想太久,错过了攻城,那合股买卖的五万银子你就要自己掏腰包了!”霍五带笑道。
薛彪使劲点点头:“明儿我就给五哥回话!”
“好!好!不管你怎么选,刚才喝了五哥的酒,前头事情都翻篇!赶明儿碰到老六、老八,让他们也跟你赔不是!”
薛彪连忙摆手:“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专门提这个!”
专门说这个,少不得又提当年之事,叫人心里难受。
霍宝送人回来,这兄弟两个已经喝的醉醺醺,勾肩搭背,念叨往事。
“五哥,我馋了,咱们岛上的海蛎子真鲜!”
“赤贝也好吃,瑶柱鲜甜,嫩的人要掉了舌头。”
“呜呜呜……我老做梦梦到岛上,爷爷葬在岛上,我该回去祭拜,可我不敢回,我是个不孝顺的孙儿……”
“谁不想,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就是那时候。”
“九爷恁凶……”薛彪打了个寒颤:“他把七爷刮了好几天……七爷嚎的吓人!”
“小九打不记事就上了岛,几位哥哥怀里长大的……就是刮了老七,也解不了他心头恨!”
“九爷,怕人……”
“不怕,下次他来,让他给你敬酒,你是他七哥!”
“我是老七……我是七哥……”薛彪大着舌头,眼神都直了。
霍五将最后一滴酒喝了,身子也有些摇晃。
霍宝连忙上前扶了,又招呼两个伙计扶了薛彪。
这半夜三更的,回县兵大营也不方便,霍宝就送两人客房安置。
霍宝原以为老爹是装醉,可见他躺在床上嘴里直哼哼,就晓得这是真醉了,忙服侍着去了外衣与鞋子,又帮着擦了脸,才坐在床边。
他寻思方才听见的话,倒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有一个海岛,应该就是老爹之前说过可以从松江出海避世的那个。
薛彪的祖父是岛上人。
有两个老七,还有个小九,前一个老七被小九给刮了。
小九刮前老七是为了几位哥哥,就是不晓得是一、二、三、四中的哪一位。
老爹在自己跟前不提之前的事,可这回却是露了。
今晚旧事重提,老爹目的是为了拉拢薛彪,为经营滨江做准备,可这难受也是真的。
以后不惦记询问老爹之前的事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隔壁客房。
薛彪躺在床上,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眼看到带了红绣纹的帐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十几年过去了,想起岛上,耳边似乎还是男子的嚎叫声,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鲜血。
两只吊了眼梢的土狗,摇着尾巴,一口一口吃着扔在地上的肉片,一口一片……
第四十八章 学你怎么地
县兵大营。www.uu234.netm.www.uu234.net
童军还在跑圈,县兵也顾不得看热闹了。
八千县兵,如今也在选拔。
整个校场分了好几处,都摆了擂台。
有比射箭的,有比力气的,有比识字的,还有展示一技之长的。
善射的入弓兵,力大的为枪兵,识字的另有委任。
有童军选拔在前头,众县兵如今心里也火热。
大家都晓得,霍教头父子是县尉的亲戚,是有真本事的,也重视有本事的人。
童军选拔伍长什长时,有小校私下里给侄子说情,都被顶回来了。
想要出头,那就得凭借真实力,弄虚作假那套行不通。
童军那边传来消息,如今都是代职,半年后考核定职,并按定职发饷。
发饷哎!
之前不情不愿的被糊弄进县兵大营,不过是为了一口吃食,谁不盼着日子越来越好呢?
“好!”
“干翻他!”
“这把子力气不坏!”
“甲等不够,也够乙等了!”
台上精彩,台下也火热,掌声叫好声一阵一阵。
马驹子、霍虎几人在擂台下,见状嘀咕道:“五伯太实诚了!”
瞧着这样子,霍五是真要帮邓健操练县兵。
当初在山上时,霍五也练兵来着,可大家不是外人,又不会白让他受累,心甘情愿分人马与他。
可帮邓健操练兵马,还能分给他兵不成?
“师姐放心,有徒三爷在,邓县尉不会亏了五伯。”薛孝含笑道。
马驹子瞥了他一眼:“怎么不往童军营地去了?被撵出来了?”
秀秀在童兵营设了账房,林瑾、薛孝没少往那边跑。
霍豹撵了两回,林瑾重脸面不再去,薛孝这里却依旧是寻了各种理由凑过去。
“哈哈,师姐在说笑,这不是五伯吩咐盯着这边么?”薛孝面不改色。
马驹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眼前多了一只大白梨。
“吃!”伸手的是霍虎,对着马驹子说。
马驹子抿了抿嘴,伸手接了过来。
“败火!”霍虎闷声道。
“……”
马驹子瞪着眼睛,看着霍五咬牙切齿:“小二……又同你说什么了?”
“说你舍不得寨主,上火了。”霍虎老实回道。
“……”
马驹子狠狠地咬了大白梨一口,一下一下如同嚼肉。
牛清在旁偷笑。
他是瞧出来了,马驹子不知怎么同霍豹怼上,每次叔嫂见面都是“噼里啪啦”,一句话能听出好几个意思来。
只是霍豹那么精怪,每次都是马驹子吃瘪。
薛孝与林瑾对视一眼,马驹子嘴角的水泡遮不住,看来真是为了父女离别上火了。
跟马驹子比起来,他们两个就显得不孝。
“林兄,咱们一会儿去那边营地,给诸位长辈请安?”薛孝道。
林瑾点了点头。
就算薛孝不提,他也是要过去的,毕竟除了杜八爷那个义父,还有祖父在那边。
几人心思各异,就见霍五、薛彪联袂而来。
“五伯、薛七叔!”
“五伯、老爷!”
“五伯、薛七伯!”
“五叔、薛七叔!”
“五爷爷、薛七爷!”
五个人,五种称呼。
除了薛孝这个养子,别人叫薛彪都带了姓。
霍五拉下脸,对马驹子道:“叫什么薛七叔,还有别的七叔?往后直接叫七叔!”又对其他几个道:“你们几个也是,老虎除外!”
“……”
“……”
薛彪摆摆手,大方道:“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
“那也不能含糊,得晓得远近!”霍五轻哼道。
“五伯、七叔!”马驹子心中纳罕,却也老实换了称呼,其他人也是。
薛彪忍了笑,拿了几块金饼子,一人一块:“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拿去买零嘴儿吧!”
众人接过。
霍五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对马驹子等人道:“将孩子们都集合起来!”
马驹子等人应声去了。
没一会儿,执法队全员到齐。
霍五对马驹子道:“分四队,下午每队接手一镇县兵!”
“五伯……”马驹子瞪大眼。
这是扩充执法队?还是用执法队做骨架练兵?
“能提拔的就提拔,不能提拔的也莫要丢了咱们的脸!”霍五并不解释,交代了一句,就与薛彪离开了。
牛清、薛孝、林瑾几个都望向马驹子。
马驹子深吸了口气,露出笑意来。
就算帮邓健练兵又如何?
执法队一百人撒下去,这操练的是自己的兵,还是邓健的兵就不好说了。
自家老头说的果然不错,五伯就不是吃亏的主儿。
只是少不得要便宜薛孝、林瑾两人,之前两人挂着虚职,没有直接领兵,现在却不好再架空两人。
马驹子瞥了这两人一眼,对霍虎、牛清道:“你们每一屯留下一半人,剩下一半分给薛孝、林瑾。”
牛清应了,霍虎点头。
身为屯长,这五十人人品能力都在心中,牛清直接点名,留下二十五人。
霍虎这里,马驹子原还想着要不要帮一帮,就见他挨个指了起来,将五十人分了两队,自己站了一队前头。
这是牛清、霍虎挑剩下的人,薛孝、林瑾却没有半点嫌弃模样,反而热络地招呼两队人手。
从屯长手下分到副队长手下,这算升了?
可两个屯长是五爷表亲、六爷女婿,两位副队长到底远了一层。
不等众队员忐忑,马驹子“啪啪啪”,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队副薛孝、队副林瑾、屯长霍虎、屯长牛清升代曲长,每人领一曲县兵,各位是执法队老人,能暂代什么职位,你们自荐也好,比试也好,随几位曲长敲定。半年后考核定职,能者上,庸者下!”
场面立时沸腾起来。
“扩军?童军那边一千人,咱们两千人啊!”
“四曲?”
“每曲五个百户、十个屯长、五十个什长!”
“是啊,这最差也能轮个什长哩!”
大家交头接耳,看着昔日袍泽,眼中多了战意。
都是五爷亲自操练出来的精兵,眼前有当百户、屯长的机会,谁稀罕做什长?
竞争对手不是旁人,就是小伙伴。
马驹子使了坏,故意说让几位曲长敲定选拔方式,可大家耳濡目染,已经习惯了霍家父子制定的规则,“有能者居之”。
薛、林两人想要用职位拉拢人,怕是进行不下去了,否则存了不公平,打破了先前的规则,自己手下都摆不平。
果不其然,最后四位曲长,都是敲定内部对决选百户、屯长,成绩最好的十五人为百户、屯长,剩下十人为什长。
不远处,霍宝、霍豹、侯晓明看着这边的小比武。
“学咱们呢!”霍豹带了几分得意:“真要论起来,山寨兵,县兵,都是跟着咱们童军划出的道道走。”
“学不像,带头的不齐心。”侯晓明实话实说。
“老虎一个人……还真让人不放心……”霍宝带了几分担心。
那执法队分了组,每组队员都围绕新头目站了,或是殷勤,或是奉承;只有霍虎那边,他是的不爱说话的,选的那些人也稳重的有些过,同别的组比起来显得不起眼。
“宝叔放心,有驹子姐呢。有她在,大哥吃不了亏。”
霍宝想想也是。
四曲中,马驹子放心使用的只有霍虎、牛清这两曲,尤其是霍虎这一组,可以算她亲兵队,待遇差不了。
这会儿功夫,马驹子已经看到霍宝等人,带了霍虎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都闲着?”马驹子惊讶。
霍宝先不说,霍豹、侯晓明两个都是童军代曲长,这两日正整合新兵。
“来看看老虎!”霍宝笑着道。
霍豹挺了挺胸脯,拉着哥哥道:“要是手下有人不听话,哥哥与我说,我安排童军与那边比试,好好收拾那帮人一顿,给你报仇。”
霍虎憨笑,没有接话。
马驹子轻哼道:“莫要操心太过,管好你自个儿就行,我们这边还轮不到伸手!”
“这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哥哥,我这做弟弟不是正该操心……驹子姐放心,我们童军好好的,没人惦记你那点儿人!”
“小瞧谁呢?你们童军扩军一千,我们马上就能接手四曲,是你们双倍!”马驹子眉眼带了得意。
“咦?真的假的?”霍豹十分意外。
“五伯方才来说的,整四曲,下午就接手!”
“好好的,又不打仗,邓县尉分兵做什么?”侯晓明满是疑惑。
“打仗?”马驹子好悬跳起来:“怎么不打仗,我爹他们明儿就打滁州了!”
几个人齐刷刷望向霍宝。
“宝叔,五爷爷跟着打滁州?那咱们童军呢?”
“宝兄弟,昨天你请客到底张罗什么了?怎么五伯同薛七叔好成一个人了,邓县尉又同意分兵?”
“队长……”
霍宝不好详说什么,含糊道:“谁知道呢……表叔同我爹有其他安排吧!”
大家却不肯被糊弄过去,都想要问个究竟。
年轻气盛,又操练了两月的兵,谁不想打仗?
“我爹寻我来着,我先过去!”霍宝脚底抹油,立时溜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却有些拿不准。
霍五带不带大家跟着同去滁州,明日就见分晓,有什么不能说的?
除非不去滁州,另有其他安排。
“听说邓县尉之前惦记‘收复’陵水来着?不会还惦记呢吧?”马驹子琢磨了一下道。
“陵水是柳元帅的地盘……邓县尉疯了,与徒三爷结盟后,再回头去打陵水?”霍豹嗤笑道。
“昨晚宝兄弟请客到底说啥了?不会是答应做邓家女婿给五伯换人马吧?”马驹子想到这个可能,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薛豹陷入沉思,没有反驳,心里却晓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宝叔提的是合股走私的事,难道是长辈们不放心童军战斗力,才拉出两千县兵来,打算接手此事?
第四十九章 一家人、两家人
清晨时分,战旗飘飘。顶 点 X 23 U S
一万七千人,三十多曲,放眼看去遮天盖地。
曲阳城门口,众人来给徒三一行送行。
清酒一杯,壮行色。
“徒三弟、马六哥、杜七哥,旗开得胜!”邓健为首,敬众人一杯酒。
“好,借邓表兄吉言!”
徒三饮尽杯中酒,看了眼站在邓健身边的霍五父子,转身上马。
“哒哒哒哒”,马蹄声渐远。
大军随着离开,留下一路烟尘。
霍宝松了一口气,望向老爹。
终于等到这一天,不知是该舍不得多一些,还是期待少一些。
“好好留守!”霍五拍了拍儿子肩膀。
“爹也好好保重,凡事还有表叔同七叔在。”
徒三轻哼一声,薛彪笑着点头道:“小宝放心,不会让你爹受累。”
马驹子、薛孝、林瑾听得莫名其妙。
马驹子心下一动,四下望去,才发现不仅霍虎、林清不见,霍宝的左膀右臂霍豹与侯晓明也不在。
“五伯!”马驹子上前,带了询问:“您这是?”
霍五笑笑,并不作答,只回头望向城门口。
乌压压的人头,率众出城门的,赫然是一早上不见的霍虎与牛清。
一列列队伍倾巢而出,正是昨天下午才分过去的那四曲县兵。
两千人后,队伍并没有到尽头,又接连出来几千人。
马驹子握着刀把说不出话来。
五伯他们这是要出兵哪里?
自己不晓得,这是防备着她么?
自己架空了薛孝、林瑾,是不是也被霍虎、牛清架空?
执法队是五伯的执法队,不是自己的执法队!扩军的两千人,也只会是五伯的两千人。
到底是两家人,自己之前那点小算计,在五伯眼中只是笑话。
不待马驹子纠结,牛清已经拉了几匹马上前,分给马驹子几人。
薛孝、林瑾都是稀里糊涂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孝对马驹子低声道。
林瑾也望向马驹子。
马驹子心里憋闷,却不愿在两人面前露怯,只皱眉道:“嗦,问那么多作甚?”说罢,接了缰绳,翻身上马。
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上了马。
六千来号,浩浩荡荡,往南边去了。
霍宝站在县城门口,旁边是紧绷着小脸的秀秀。
“表哥,我爹他们……“小姑娘的声音带了颤音,到底是担忧。
“放心,滨江县是下县,县兵满额七百,实员不足六百,表叔给他们是练兵。”
秀秀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两人进城,就见霍豹披盔戴甲,带了两屯童兵接手了城门防御。
秀秀只好奇的看看,并不意外。
邓健、霍五带六千县兵南下攻滨江,县城里除了一千辅兵,就只有一千童兵。
邓健留下了县尉印,将曲阳防御交给霍宝负责。
霍宝第一件事,就是接手两个城门防御,一门两屯童兵驻守。
剩下八百童军,六百留守县兵大营,两百巡逻四城。
“表哥,咱们去哪儿?”
“县兵大营!”霍宝道。
那一千辅兵,不能闲着,否则谁晓得生什么事。
果不其然,等霍宝、秀秀两人到县兵大营时,辅兵两个百户正与侯晓宝对峙。
见到霍宝、秀秀,两人目光闪烁。
“表少爷,大小姐,这家里实在有事,老泰山过寿……”年长那人好声好气道。
年轻些的则指了指营门外小厮:“我家里也有事,兄弟来寻了!”
“县尉大人有令,不许辅兵出营,两位……这是要违背县尉大人命令么?”霍宝看了两人一眼。
“临时有事,我们之前也没想到啊!”年长百户道。
年轻的带了焦躁:“县尉的命令是给兵卒的,又不是束缚咱们。就是县尉在,也没有拦着咱们出营的道理!”
霍宝不理会两人,只问侯晓明:“门禁太松,谁传的话,好生查查!既然县尉有令,凡事尊令就是!”
“得令!”侯晓明应声,那两个百户都变了脸色。
“表少爷这……”年长百户似乎犹豫。
年轻百户则愤愤不平,要来拉扯霍宝。
不等到霍宝跟前,随着“呜呜”两声哨响,“呼啦啦”出来二十来个童军,将两个百户团团围住。
霍宝对侯晓明点点头,带了秀秀进了县兵大营。
“就这样不管不问?”秀秀犹豫。
“不过是被推出来的大傻子,到底是跟着表叔的老人,关禁闭就是了,问了也没有意思,真正存了坏心思的人在暗处等着。”霍宝道。
邓健手下那些曲长、百户出身不过衙役,可之前都是伙伴,联络有亲。
霍宝就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要挑着放,“杀鸡骇猴”的“鸡”也不能随便选,否则就将童军放在县兵的对立面,只会让暗地里搞小动作的人欢喜。
滨江那边的情况,邓健已经打探清楚,满额七百县兵,实际五百多人。
就是霍五带了两千人南下,也能拿下来,压根不需要这般劳师动众。
这样倾巢而出,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趁机整肃曲阳治安。
少一时,侯晓明过来回话:“宝爷,两个百户关了小黑屋,点了各自名下一屯长为代百户。”
“剩下两个曲长、八个百户也叫人盯紧了。”霍宝道。
能鼓动两个百户出大营的,也只有那几个人。
侯晓明应声,门外传来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不等敲门声响起,霍宝便道:“朱强,进来!”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童军辅兵队长朱小二。
小胖子年岁不大,长得圆润,为人最是机灵,踩着胞兄成了伍长,过后升什长,担任辅兵队队长。
等到童军扩兵,朱小二依旧是辅兵队长,手下管辖两百来号童军。
“宝爷,县兵大营附近发现地道四处,最近一处离县兵大营两丈二,地道里,有人藏了五桶生漆。”
地道,生漆,火烧县兵大营?
能这样大手笔的,这是为了夺权?
能折腾这么大的,县里可没有几个人。
“地道另一侧出口,可是黄举人家?”霍宝想了想,道。
“不是,是县衙后宅!”
县衙后宅?
这曲阳如今也是古怪,县令、县丞、主薄等文官一个也没有,只挂着一个县尉,全部心思在县兵大营,不理会衙门那边。
八千户的大县,每日里鸡毛蒜皮的事就不会少,这衙门停了两个多月,会成什么样子,真是叫人不敢细想。
“县衙那边还有什么人?”霍宝转头询问侯晓明。
侯晓明不仅是童军曲长,还兼任斥候队队长。
“六科文书中刑、户、工三科都在,以户科文书为首。”
“户科文书什么出身?不会也跟前县令、主薄沾亲吧?”
县衙六科中,户科涉及民生,油水最足,一般人还真谋不到这个缺。
“不是之前的户科文书,先户科文书阖家随县令大人逃了,现下户科文书之前是户科小吏,县尉大人掌权后才升为文书,是邓老爷之侄……”
霍宝望向秀秀,邓老爷的侄子,就是秀秀的堂舅,亲戚实是不远,可之前从没有听邓健父女提及。
秀秀小脸拉下来:“我这个堂舅是个童生,读书读愚了,咱们得去看看,别是让人利用了!”
霍宝点点头,吩咐侯晓明:“点两百人,随我往县衙瞧瞧。”
侯晓明应声下去点兵,霍宝又吩咐朱强:“将县兵大营守好了,大营里也扫一圈。”
朱强应了一声,下去带人检查不提。
霍宝、秀秀、侯晓明,带了两百童军,浩浩荡荡的往县衙去了。
县衙门口,并不是霍宝想象中的萧条,地面整洁,门口有人把门。
眼见童军由远及近,那把门的面色一变,转身就往里面跑。
霍宝眯了眯眼,看着偌大的县衙大院。
这还真是灯下黑了。
县令、县丞都跑了,几个文书中还是县尉的亲戚为首,谁会想到这县衙大院不太平。
“宝爷!”侯晓明满脸涨红,连忙躬身:“是属下疏忽了,没有探查县衙!”
“不怪你,是我吩咐你可着城中士绅商贾监测的!先围了,再传话给巡逻的两百人过来支援!”霍宝吩咐道。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不知县衙里详情,霍宝不会用童军性命冒险。
两百童军散出去,将县衙前后给围了,其中五十弓兵,一半在后门,一半在霍宝身后,张弓待射,对准县衙大门。
“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儒生装扮的人出了县衙大门。
看到外头情形,那几人都站在门口,神色变幻莫测。
其中有一人,二十五、六模样,留着短须,估计是出来的匆忙,衣裳有些不齐整,看了眼秀秀,又看了看霍宝,上前两步:“这是霍家小哥吧?你可以随秀丫头,叫我一声堂叔。”
霍宝没有应答,而是上前几步,直接掀开那人儒生褂子。
蓝色儒服里,雪白底衬。
“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那人忙压了衣服下去,呵斥道:“霍小哥这是作甚?看着也斯斯文文,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粗鄙!”
霍宝没有回答,直抬头望向那人:“生漆是你预备的?地道是你叫人挖的?你……投了白衫军?!”
第五十章 送上门的“鸡”
“不许动!”侯晓明高声喝道。www.uu234.netwww.uu234.net
原来门口那几个儒生,听了霍宝的话,想要的往县衙里跑,直接被喝止。
邓文书看着霍宝,却没有被揭破身份的慌乱与紧张,反而露出几分大义凛然:“是我预备的,也是我叫人挖的!我本来就是佛祖坐下弟子,佛军一员!”
“佛祖戒杀生,佛祖让你火烧县兵大营?那周边可都是平民百姓,难道他们就不该被佛祖庇护?”霍宝心中直拱火。
“世上秩序已乱,人心蒙尘,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佛军将荡尽人间污垢,重建和乐世界,阻拦者都是事魔邪党,当受明王怒火!”邓文书越说底气越足,面上带出狂热。
之前在县衙门口那几个哆哆嗦嗦的儒生,似也受到鼓励,直接盘腿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口中开始念经。
众童军看着,只觉得跟唱大戏似的,端的热闹。
霍宝看了,并不觉得可笑。
这“事魔邪党”,是官府与正统佛教对弥勒教徒的称呼,没想到弥勒教给弟子洗脑,用的还是这个词儿。
如今民智不开,弥勒教教义浅显、修行简便,在百姓中容易传播;可眼前这几人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读书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弟子修君子正道,对鬼神敬而远之。
连读书人都尊奉弥勒教,暗中投白衫军,可见弥勒教在本地已经是燎原之势,不可阻挡。
“你才是邪党,你是丧了良心的邪魔!”
秀秀忍不住,已经冲了上去,给了邓文书一脚:“当初白衫军进来,县上乱成什么样,旁人不晓得,你们这些在衙门里当差的也不晓得?入室抢劫的,欺负大闺女、小媳妇的,家里养的猫猫、狗狗都被逮了吃肉的,他们哪里是什么白衫军,就是冒着白衫军为名为非作歹的强盗!我爹撵走了强盗,护住了百姓,你们不晓得感恩,还想要害他,你们是人不是人?”
“邓健真要是为了百姓,就该投了佛军,帮佛军联络士绅,稳定县城;可他仗着勇武,倒行逆施,驱逐佛军,割据曲阳,招兵买马,甘为朝廷鹰犬,注定没有好下场!”邓文书振振有词。
秀秀本就为父亲出征担心,听了这话,更是恼火,又踹了邓文书几脚。
邓文书不避不闪,一副不与小辈计较的模样,让人气结。
县衙门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有不少百姓探头探脑的看热闹,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又闹什么妖呢?”
“县尉大人要抓人了?谁这么胆子肥,敢招惹他?”
“领头的不是县尉,是个小衙内,跟班的也都是半大小子!”
“县衙里主事的不是县尉小舅子么?这是窝里反了?”
等到又有两百童军小跑着过来,看热闹的百姓才齐齐熄了音,藏头藏恼,远远窥视。
“弥勒教信徒执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是真信徒,还是假信徒,一查便知,查!”霍宝环视四周,朗声道。
邓文书还想要反驳,侯晓明早已经在旁等着,直接堵了嘴巴。
霍豹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接手三百童军,继续包围县衙。
侯晓明带了一百人,随霍宝、侯晓明进县衙。
县衙大堂里不是明镜高悬,而是摆了三尊泥塑佛像,供奉的是弥勒佛、观音、如来佛。
佛像前,鲜花瓜果俱全。
这般供奉齐全模样,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除了六科文书与小吏,县衙里还有不少其他人。
有的跟邓文书似的,衣服分了里外,并没有直接着白衫;有几个虔诚的,无畏无惧模样,直接穿了白衫,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总共二十八人。
霍宝没有急着审问,而是继续等着。
没一会儿,县衙后院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朱强等人,压着八个五花大绑的人。
这几人就是想要通过县衙地道逃窜的,却不晓得童军先一步发现了地道,正好“守株待兔”,被抓了个正着。
先前的二十八,加上这八人,已经是三十六人。
与县衙中这些无畏无惧的信徒相比,地道里抓的这些就带了畏缩,个个儿垂着脑袋,恨不得将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没有几个短打布衣,都是穿着长衫绫罗,与邓文书似的,一面青色、蓝色,一面白色,方便两面穿衣。
霍宝不是当地人,看着谁都眼生,可瞧这几个人的反应,显然是怕人认出来。
霍宝望向秀秀。
秀秀已经上前,正仔细看那几个人,认出一人:“这人是张三叔的外甥,家里开布庄的!”
霍宝闻言,立时坐不住,走了过去:“真的?没认错?”
“他叫拴住,耳朵后有个拴马桩,错不了!”秀秀指了指那人耳朵,赫然是个绿豆大小的拴马桩。
两人对视一眼,心都提了起来。
张、李、王、赵四位,是邓健器重的手下,尤其是这个张三,手中握着两千兵马,堪为臂膀。
之前发现辅兵不安分,两人怀疑辅兵的负责人赵千户,没想到赵千户那边没查清,这边又出来个与张三的亲外甥。
“咯咯咯咯……”那小子被认出来,越发惊骇,牙齿打颤,几欲昏厥。
“表哥,给我爹去信吧!”秀秀忙道。
“嗯,不能瞒着表叔!”
不管那个张三无辜不无辜,能调查此事的只能是邓健。
那小子一翻白眼,终于晕了过去。
众人都等着霍宝下令。
就是那没有晕过去的三十五人,也都留心霍宝的反应。
是审,是惩?
“都堵了嘴,压下去!”霍宝指了指那些大义凛然的教徒,吩咐道。
几十个童军应声而出,一个个跟拖死狗似的拉了下去。
“邪党!”
“呜呜……”
霍宝挑了挑嘴角,上辈子不是“甜党”,也不是“咸党”,这辈子倒成为“邪党”了?
嘿!真稀奇!
要出逃那几个人越发鹌鹑似的,颤颤抖抖,恨不得摊在地上。
霍宝扫了一眼:“也拉下去!”
又有童军上前,拉了几人下去。
“这个单独关押,看好了,别叫他死了!”霍宝指了指地上的拴住,吩咐道。
侯晓明叫了一什队伍出列,拖了拴住下去。
众人都看着霍宝,没有人质疑他为什么不审不查。
怎么审?怎么查?
徒三爷就是白衫军,邓健与徒三爷结盟,还没有公开举反旗,可这滨江一打,不反也反了,也算是成了白衫军。
谁会想到曲阳县里还埋着这么一伙儿信徒,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可明晓得这些人包藏祸心,难道就只是一关了事?
霍宝想了想,道:“全城贴告示,邓文书等三十六人假借佛祖之名,在县衙聚众喝酒吃**乱,违背佛祖五戒,疑为邪党假冒佛门弟子。有百姓能提供实证者,奖粮食一斗、银钱五两。即日起,曲阳白衫军城里纠察队,全县纠察,辨别真假信徒!”
秀秀眼睛一亮,又露出为难:“那拴住?要不要先略了他姓名,等张三叔那边查完再说?”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碍于邓健,那些衙役出身的千户、百户,霍宝不会动,这叫“打狗看主人”。
可这些人的家属子弟,就无碍了。
要是都束手束脚,那以后就只能在曲阳苟着。
送上门的“鸡”,不宰白不宰!
第五十一章 照花台
县衙被包围了小半个时辰,等包围的童军童军退去,县衙门口放了告示牌。www.uu234.netwww.uu234.net
自从白衫军进城,县令跑了,这还是县衙第二次放告示牌。
第一次放告示牌,是按照户籍册子领口粮之事。
这个第二回,是什么?
早有好事儿的百姓凑过来,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就是不晓得上面写什么。
有个幼学之年的童子被喊了过来,给大家念告示,大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嘻!**?不晓得怎么个**法儿?”
“喝酒吃肉?!造孽呀,阿弥陀佛!”
“啥是实证啊?还给米给银子的?”
“人证物证,不编瞎话的,估摸着就是实证了。”
“那我王大晓得,这个周秀才半夜踹寡妇门,还生了个私孩子,我们前后院,见了好几回!”有嘴快的已经说了出来。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就有一个少年“噔噔”几步冲衙门大门去了,扯着公鸭嗓喊道:“我举证周秀才偷寡妇养私生子犯了淫戒,有街坊王大为人证!”
话音未落,两个童军出来,拉了少年进去。
看热闹的百姓面面相觑。
“娘的,谁家逼孩子,抢我的举证!”那嘴快的汉子反应过来,愤愤不平。
“谁晓得告示是不是糊弄人?说不得是替你挡灾了!”有人劝慰道。
那快嘴汉子指着县衙大门:“这是灾?”
众人望向县衙大门,方才那少年抱着个布口袋出了县衙,一脸防贼的模样看着大家。
那快嘴汉子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了布袋:“**崽子,抢我的举证,这是我家的米!”
少年不肯放,两下里一撕把,布袋“吱啦”一声裂开,金黄色小米散了满地。
围观的人热闹也顾不上了,眼睛都黏在小米上,离的近处的已经蹲下划拉,离的远的也凑了上来。
那快嘴汉子刚想要骂人,少年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呀,有人抢粮食!”
大家吓了一跳。
“嗒嗒嗒嗒”,跑步声由远及近,一什持了长枪的县兵赶来。
之前趁机偷米抢米那些人,倒十分知趣,离“现场”好几丈远了。
满地小米旁边,就剩下那快嘴汉子与少年。
“怎么回事?有人敢当街抢粮食?”县兵什长看了地上小米,皱眉问道。
“官爷,是这人,抢了我的小米!”少年指了那嘴快的控诉道。
那快嘴汉子被长枪指着,磕磕巴巴道:“这……不是抢……是这小子抢了我的举证……就周秀才偷寡妇那事儿,是我瞧见的……这本该是奖我的……”
那什长扫了眼告示道:“什么该不该的?你去晚了怨那个?早干什么去了!”
快嘴汉子涨红了脸说不出话,那少年已经蹲在地上划拉小米,装得七七八八,生怕有人还抢似的,抱了布袋一溜烟跑了。
原告跑了,也就没有被告什么事了。
那县兵什长环视众人,告诫道:“若是再有人当街抢粮或抢赏银,定严惩不贷!”
众百姓唯唯诺诺。
只待众县兵走了,才有人反应过来。
这“举证”也分先来后到,县衙里显然是认先来的。
有几个知晓些原由的,已经迫不及待进了县衙。
倒是只看热闹这些,看出些别的来。
“县衙怎么还管真信徒假信徒的事了?又是曲阳白衫军纠察?这到底怎么回事?“
“县城里到底谁说了算?”
“不是邓县尉么?就是邓县尉撵走了白衫军!”
“不会是白衫军又来了吧?”
“管他县兵还是白衫军,反正不是咱们说了算。”
“要是也跟刚才那小子似的得一斗小米就好了!”
曲阳县城城门已开,不禁人出入。
可士绅早已被搜刮一空,百姓家底更薄,全凭户籍册子领每日口粮,就算想走也没有路上嚼用。
如今有了这一斗米的奖励,勾得不少人蠢蠢欲动。
就连不知晓原由的,都四处打听去了。
等到拴住家里得了消息,拖家带口的到衙门求情时,拴住已经“五戒”都破了,连同其他“假信徒”一道,上了枷板,在县衙门口示众。
“假信徒”三十六人,都是立枷。
枷板上贴了白纸,上面写了每人犯下的戒律。
这枷板是衙门里的老物件,一对枷板三十五斤重,沉甸甸的压在肩膀上,再直的腰也弯了。
更何况,那白纸上写的犯戒,不是信口雌黄,而是查有实事。
“嘿,那个就是周秀才,下眼泡肿着那个,瞧着就不像正经人,连私孩子都养了!”
“这个姓邓的也不是好东西,打小就手脚不干净,偷了好几个书铺,还真是个惯偷儿。”
“哈哈,那是高狗儿,屠家子出身,是东街的财主,歇了猪肉档,还舍不得祖业,经常杀鸡屠狗,可不是正犯了‘杀戒’?”
“边上那拴住也不是好东西,打小偷鸡摸狗不学好,没有墙头高就晓得偷看妇人撒尿,顶不是东西。”
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被枷着这些人羞愤欲死,有那一斗小米、五两银子的奖励,别人可不就是对他们扒了皮。
谁也不是圣人,平日里言语不当、醉后无德之事总能寻到两、三遭。
更有甚者,连小时候偷了隔壁几枚青杏、拱婶子被窝要吃奶奶的事都被翻出来。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
这都拿到当面来,一般人还真受不住。
就算他们受得了,想要分辨也不能,每人嘴里塞了大核桃。
县衙大堂,霍宝毫不客气,居中而坐。
五十童军,霍豹、侯晓明为首,左右列队而站,威风凛凛。
大堂上,站了二十来号人,都是外头“假教徒”的家属,为首的,就是拴住的父母,张三的姐姐、姐夫。
老夫妻两个,都是老实巴交的模样,可说出的话不软。
“表少爷,拴住都是被那些酸生糊弄住了,跟着凑热闹,他还是个孩子,回头让他舅舅收拾他!”张姐夫躬身道。
都是买卖人,这一句话就说了好几个意思。
霍宝也不与他磨牙,只道:“不用着急,往县兵大营挖地道、藏引火之物,关系千万县兵性命,这不是小事,轮不到我这晚辈做主,自然要等表叔回来处置!”
张姐夫强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就算别人有坏心,拴住也不会,他亲娘舅也在里头,他还能害他亲舅舅?这孩子指定是被人骗了。”
“外人阴谋起事,是一种处置方法;这自己人起事,指定是另一种处置法子……总不会混淆远近亲疏,放心!”
张姐夫被堵的说不出话来,直给老妻使眼色。
张大姐立时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道:“我的老天爷啊,收了我去吧……好好的孩子被拉着吃酒就成了罪过,什么真教徒假教徒?咱家就这一根独苗儿,谁还舍得他当和尚去?如今偏他是假教徒,喝酒吃肉都成了罪过,这叫人哪儿说理去?!”
要是个凶神恶状的泼妇,这般唱念打坐无人会同情,可这妇人长得老实巴交的,又没有一句脏话,只念着自家委屈无辜,倒是显得分外可怜。
众人齐齐望向霍宝。
这张大姐可不是寻常民妇,是县尉心腹张三的胞姐。
张三父母早亡,打小跟着姐姐、姐夫长大,可谓长姐如母。
霍宝既是晚辈,看着县尉面子,也不当“无动于衷”?
除非张三倒台了!
莫非,方才霍宝提过的地道、火油什么的,真是张三的后手?
众人都提了心。
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县尉与张三真要内讧,谁晓得会打成什么样。
霍豹、侯晓明都在霍宝跟前,就见霍宝在那里像看大戏似的,用手指在桌子上拍着拍子,嘴唇微动。
两人提起耳朵仔细听。
“一呀嘛更儿里呀,月影儿照花台,秋香姐订下了计,她说晚不晌来……”
第五十二章 三更来相会
张大姐几近哭哑了嗓子,霍宝都是不为所动。www.uu234.netwww.uu234.net
张家如此,其他人家连求情都不敢求。
如今私下里投了白衫军不算罪过,法不责众;就是吃酒喝肉偷人这些犯戒也要不了性命,就是丢人了些;可这真要跟“谋害千万县兵”沾上边,那才是真正要命的罪名。
大家心里存了疑,看着张家人就觉得不对劲。
能当老大,谁想当老二!
这是不是张家人借着白衫军的旗号对付邓县尉?真要那样的话,自家的孩子平白被牵连,何其无辜?
等出了县衙,众家属就将张大姐夫妻两个给围了。
“到底是什么回事?你们家谋算什么?”
“我家孩子好好的,都是你们拴住勾的,才整日里往外跑。”
“你们帮小舅子争老大,干俺们啥事?蒙了俺弟过来,你们缺德不缺德?”
“吃酒喝肉,假冒教徒凑热闹咱认,这谋算大营可不同咱们家相干哪!”
“……”
张大姐、张姐夫被拉扯的站不住。
张姐夫忙道:“没有误会,没有误会!我家兄弟招了人眼,都是旁人扣的罪名,是他们算计我们!”
“呸!地道是假的?还是生漆是假的?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人家好好的还白赖你?”
“好厚面皮?还真当自家小舅子是二老爷?还招人眼?也不想想,没有邓县尉,你那小舅子就是壮班小把头,连个婆娘也没说上的皂吏!”
“就是,叽叽歪歪的,不就是说人家小衙内?人家小衙内是县尉的侄子,还用得着嫉妒你骄傲一个跟班的?”
“……”
张大姐眼泪是真的止不住了。
这不仅是儿子被抓了,连带着兄弟也未必能保住。
夫妻两个不再掰扯,脚步匆匆地离去。
众人在县衙门口吃哒张家两口子,也不过是婉转的表白自家清白。
这事情太大,火会不会烧到众人身上,谁也保不住。
有脑子活络的,寻了个由子,往四方客栈去了。
那才是粗大腿,是时候抱紧了。
都是曲阳县城老户,往上论两三代都能扯上亲戚。
日暮时分,县兵大营。
依旧是豆粥配腌菜,今日校场却冷清许多。
辅兵一千,童军八百。
搁在平时,一千八人,看着也壮观;可对比着方圆好几里的县兵大营,对比平时一万多人,就显得少了许多。
县尉不在!
县尉率兵出城!
霍少爷封了县兵大营!
霍少爷关了两个百户!
霍少爷提拔了两个屯长!
霍少爷围了县衙!
霍少爷抓了张千户的外甥!
霍少爷抓了县尉的小舅子!
……
上午的消息,还都是县兵大营的,大家听了当热闹看。
瞎几把折腾,爱谁谁!
成了辅兵挺好,不打仗还能吃兵饭。
真有野心的人,早窜到正兵里,谁还会在辅兵里苟着。
等下午传来的消息,就让大家不安了。
这姓霍的小子要翻天啊!
还是已经翻天了?
等吃饭时,看到那八百童军,大家的心就又落地。
有兄弟在童军,有侄子、外甥在童军。
大家不管是坐地户,还是逃荒来曲阳的,都是结帮结伙的,单个儿的有限。
什么童军,辅兵的,归根到底是一家人。
就算霍少爷不安分,趁着县尉大人不在闹腾,那翻的也是县尉大人的天,关大家屁事!
当然,这些是心里没鬼的。
也有不少人目光闪烁,忐忑不安。
童兵营里,不仅秀秀在,邓老爷也在。
胖乎乎的朱强正跟霍宝回话:“县兵大营北墙有一处,长了两棵老榆树,可以爬树上墙;东南角有个狗洞,被人拓宽了,能容一人出入。一下晌,进来三茬人,都去了赵千户的营房。”
秀秀小脸冰寒,气鼓鼓的说不出话。
上午才查出了张三外甥不对头,这回又露出赵千户。
邓老爷皱眉道:“他还真敢在大营里闹?”
县兵前几日大分兵,分出去一万五给徒三;昨天又小分兵,分了四曲给霍五。
赵千户虽为千户,统辖一千辅兵,可才接管的兵丁,真能使唤的人有数。
“不是大营!一处是县衙,一处是客栈那边……就是不晓得他能做到哪个地步!”霍宝道。
邓老爷坐不住了:“小宝,客栈那边只剩下空屋子,随他们闹腾,县衙那边可得多派人手。张三没成亲,就拴住这一个后辈,真出了事,你表叔可要为难!”
“邓爷爷放心,豹子带人在县衙,布置好了!”霍宝道。
秀秀轻哼道:“我爹投白衫军的消息没有说出去,可张三叔当是晓得的。他们什么意思?先一步联络信徒,想要当一县教首?有我爹在,他们联络再多人、拜再多佛、点再多香也是做梦!”
邓老爷面容苦涩,想起糟心的侄子。
张家上下还只是背负嫌疑,邓文书的罪名却是实打实自己认下。
一边是侄子,一边是女婿、孙女,邓老爷没有露面,就是做了选择。
等邓健回来,邓文书是死是活都该受,没有邓健这个姐夫,谁晓得他那个酸生是哪个?
他丝毫不顾及血脉亲情,靠着堂姐夫还谋算堂姐夫,这不是人干事儿。
道理都明白,可到底是差点兼祧两房的亲侄儿,这心里不是不疼的。
时值五月中旬,本应月朗星稀,却是乌云遮月。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打破深夜寂静。
三更天了。
县衙门口,隐隐约约的,依旧看出是一排排的站枷。
要是寻常枷板,累了人蹲下、坐下还能歇一歇。
站枷是在立笼里,就只能站着,想要换个姿势也不能。
人有三急,别的能忍,这屎尿实是忍不了。
这立笼跟前,便都是屎尿味。
许是站了半日的功夫,边上一人身子站不住,就歪了下去,吊在站笼里,看着不大好了。
“认准了?都在?”街角有人轻声问道。
“接了大人的命令,就叫人不眨眼的盯了……县衙里一个时辰换十个看守,就在县衙大门那里站了,没往站笼那里凑合……倒是下半晌时不少家属送水、送吃的,围了站笼一刻钟,后来被那些看守的给轰走了。”
“生漆呢?”
“天刚黑时就让人找机会洒了。”
“哎,我也不想啊!”那人叹息道。
一阵缄默。
“射!”那人轻声下令。
“嗖”、“搜”、“搜”,二十来个火箭直接冲站笼射去。
有的落到站笼上,有的落到站笼前的地上。
不过转眼的功夫,不管是木头制的站笼,还是站笼前的地面,都“呼呼”的烧起来,火光瞬间映照了半条街。
街角那人嘴角挑了挑,望向县衙门口。
县衙门口,十来个黑乎乎的站影,竟是纹丝未动。
那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快撤!”
话音未落,周遭一下子明亮起来。
数百个火把同时起点,灯火通明。
霍宝坐在马上,轻笑道:“赵六叔,哪里不对?”
第五十三章 推个教首
邓文书等小吏都是读书人,拴住等人又是半大小子,都不是能亲自动手挖地道之人。www.uu234.net
早在三十六人都抓时,霍宝就发现其中少了力夫。
真正挖地道的,另有其人。
全县成年男丁大多在县兵大营,这些人也就不难猜。
今晚这个三更局,就是给赵千户预备。
是救人,还是灭口,端看赵千户的选择。
县衙大门口的站笼还在“呼呼”燃烧,这结果显而易见。
“混蛋,你这混蛋!拴住也叫你声舅舅,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指了赵千户破口大骂的,不是旁人,正是摇摇欲坠的张大姐:“都是你!是你说县尉任人唯亲,容不下旧人,要对老三不好,还说他投了白衫军,要不然也不会暗中扶持小舅子做会首,让拴住参合进去,省的老三成了睁眼瞎,都是你鼓动的!”
赵千户终是变了脸色。
赵千户身边总共有三十多人,十几人持弓,十几人握着雁翎刀。
众叛军都拉了满弓、握了刀把,满脸戒备,将赵千户护在中间。
霍宝对赵千户身后众人道:“想想你们的家人!卸兵器!莫要让自己人打自己人!”
童军弓队两百人,尽数在此,也都满弓。
“一人做事一人当,作甚还诛连家人?”有个叛军刀手带了紧张,扬声道。
“县尉大人是曲阳之主,你们有胆子反叛,就要承受后果!”
“县尉大人素来仗义,行事才不会那么狠辣!”
“仗义你们还反叛?这世上好人真是做不得了!”
“咱们不是反叛,朝廷早没救了,咱们是帮县尉大人回头。只有投了佛军,以后才有奔头!”
这人冥顽不灵,霍宝不再接话,只道:“三个数后,不卸兵器者,生死勿论……三……二……”
叛军们都紧张起来,童军也都做了攻势准备。
“一!”
先动的是赵千户,随后动的是霍宝。
赵千户提刀自刎,霍宝投掷了紫金锏。
赵千户不仅手中的刀被砸偏,人也被紫金锏带得飞了出去。
叛军还没反应过来,童军的箭已至。
“啊!”
“嗷!”
“我卸了兵器,卸了!”
“饶命!呜呜!”
有人中箭倒地,有人拉弓回射,有人畏惧,放了兵器。
拉弓回射那几人,转眼就成了刺猬。
因愣神一时没有放下手中雁翎刀的,身上也中了箭,失了战斗力,躺在地上哀嚎。
别说是这些叛军,就是之前听命拉弓射箭的童军都傻眼了。
真……真……真的死人了。
赵千户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脸上也带了惊骇。
童军的屯长、什长多是黑蟒山老人,两个月操练下来,只晓得令行禁止。
虽然看着地上死人后背发麻,面上多镇定,倒是让略有些躁动的新丁也跟着安静下来。
倒是张大姐夫妇,下午在县衙跟霍宝不算客气,如今哆哆嗦嗦,都后怕不已。
谁晓得这面红齿白的小哥儿,还真能下死手。
之前这夫妻俩个还嘀咕怕不是县尉真容不下自己兄弟,否则县尉侄子“不看憎面看佛面”待自家也会客气点儿,眼下想想,那已经是太宽容了。
“哒哒哒哒”,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行队伍来到县衙前。
童军立时戒备起来,调转弓箭,指向来路。
看到火把下的人影,霍宝挥挥手,示意众人放下弓箭。
邓健回来了。
在邓健身后扫了一眼,张、王、李几个千户都在。
霍宝眼睛一亮,迎了上去:“表叔,滨江拿下了?”
“嗯!滨江是咱们的了!”
邓健说着,翻身下马。
张、王、李三人也跟着下马。
张三上前一步,对霍宝躬身道:“我那外甥混账,耳根子软,不晓得好歹,多谢小宝爷保全!”
霍宝侧身避开,道:“都不是外人,张三叔莫要外道!”
虽不晓得这其中有什么阴错阳差,使得张大姐一家误会邓、张内讧,可瞧着张三毫发无伤回来,应该就是没事的。
“杀鸡”是“杀鸡”,又没有仇怨,霍宝不介意说两句好话。
张三的神色果然缓和,点头道:“是,是我外道了。等回头得空,还有事要央求小宝爷。”
霍宝心中有所猜测,并未急着拒绝。
接下来就是邓健处置叛徒,不是细问滨江战事的时候,霍宝不想将童军与县兵混为一谈,寻了个由子就带童军先一步回县兵大营了。
县兵大营里,邓老爷安坐。
秀秀等得心急,坐不住,在地上走来走去。
邓老爷端茶吃了两口,到底上了年岁,早有些熬不住,全靠浓茶顶着。
“爷爷,您先歇吧,表哥哪里没事儿,带了三百人呢!”秀秀见状,忙上前道。
“不碍事,三更过了好一阵子,等到四更要是还没回来,咱们就带了外头人的过去瞧瞧。”邓老爷道。
一千童军,两百在城门轮守,能用的只有八百。
霍宝只点了三百人手过去,剩下五百在县兵大营护卫邓家爷孙,还有隔壁关押那三十六个“假信徒”。
不管是邓家爷孙,还是那三十六人,进县兵大营时都是避着人带进来的,因此这半夜下来这边还算安生。
可这边安生,那乱的就是其他两处了。
四方客栈没有人,不怕什么;县衙那边,童军年岁在那里摆着,又是才扩军没几天,多是新丁,到底让人放心不下。
外头传来动静。
秀秀按捺不住,就要往门口去,被邓老爷一把拉住。
直到霍宝进来,老爷子才松了一口气。
“逮着了?”秀秀忙迎上来,带了几分急切:“真是赵六叔?”
“嗯,是赵六!带了三十人,用火箭射站笼,没有救人的意思。”
秀秀小脸气鼓鼓道:“怎么一个一个的,好好的日子不过……”
邓老爷看向霍宝身后:“人呢?带回来了?”
“县衙呢,表叔回来了。”霍宝道。
爷孙俩人少不得又追问一二,什么滨江打下没有,怎么打的,伤亡多少,之类的,还问了几句张三。
霍宝捡着知晓的说了,剩下的也只能摊手。
到底主心骨回来了。
邓老爷眉头都舒展开了,秀秀面上也带了笑:“滨江挨着长江,有刀鱼,可好吃了,不晓得爹这次带了没有。”
“爹怎么会忘了这个?叫人预备了,明天就送来。”
随着说话声,邓健大踏步进来。
“爹!”
秀秀一下子蹿了过去。
邓健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瓜子,对邓老爷拜了下去道:“爹,我回来了,让爹担心了!”
邓老爷忙起身扶起,上下看了好几遍,眼见女婿毫发无伤,才红了眼圈道:“我上了年岁,实受不得这牵肠挂肚……往后健儿再出去,还是带了我同秀秀两个……一家人在一处,总比两下里担惊受怕强!”
“爹?”秀秀拉着邓健的衣裳,小脸发亮,眼中满是期待。
“没有下回,孩儿以后就守着曲阳这一亩三分地儿!”邓健扶了邓老爷重新坐下,道。
“好,好,好!”邓老爷拍了拍女婿的手,才算真的放了心。
赵六是邓健多年的伙伴,爷孙俩怕他心里难受,都闭口不问。
霍宝这里更不会提那茬。
倒是邓健,询问了“真假信徒”的事,十分满意,满口赞道:“这招用得好……白狗子披着佛教的皮来糊弄老百姓,咱们也按佛家的规矩来收拾他们。成了‘假信徒’,就不用分先来后到,想要在曲阳指手画脚那是发梦……你那个纠察队,明儿也开张,按照户籍册子,将这县里好好趟一遍……”
霍宝起身听了,听到最后忙摆手:“侄子只写了白衫军纠察,表叔安排两屯人就是了。童军才扩军没几日,正是该操练的时候。”
“还是童军吧,你是徒三爷的外甥,先一步亮出白衫军的旗也合情合理……县兵这里,不着急改弦易辙,等滁州消息再说。”邓健道。
这是在县衙立威的好机会,邓健真心给了,霍宝也就不再推迟。
邓健既是有心栽培,霍宝少不得也替他操心一些,道:“表叔,这弥勒教流传广不说,还上下分明,教众极尊崇教首……趁着外头人手没伸进来,这曲阳教首之位还得推咱们自己人才好……”
邓健听着,面上带了郁色:“这一时去哪儿找去?我素来不信这个,除了秀秀那个不知好歹的堂舅,身边也没旁人信这个!”
邓文书与邓健不是一条心,犯下大错,不死也要重罚,怎么可能将他推到那么重要的位置。
邓健曲阳军政一手抓,这教首一立下来,名义上的尊崇还在邓健之上。
要真是推了不妥当人上去,回头再与邓健争权,可不是叫人坐蜡。
可不早早占了位,等邓健换了白衫军旗,还能拦着上面指派教首下来传教?
“我来吧!我做这个教首,旁人我不放心!”邓老爷起身道。
“爹……哪里就劳烦您老人家……”邓健不赞同。
弥勒教传了数百年,近十来年在淮南道大行其事,要是邓老爷信教早就信了,哪里等到今日。
“不就是持五戒?吃素好,大夫上月还告诫我,往后少吃肉,有钱难买老来瘦!”
邓老爷却真是来了兴致:“莫要拦我,我还没老的动不了,找点乐子有什么不好?还是你嫌弃爹,只想着让我做老废物!”
第五十四章 当用的人才
因邓健离开暗中汹涌的曲阳,又因邓健的归来平静下来。顶 点 X 23 U S
百姓依旧过自家小日子,直到白衫军纠察上门,摸查弥勒教徒。
家中有无教徒?
有,是何时信教?
从何时何人处传教?
没有,是否有倾向?
这“真假信徒”之事才过了一天,百姓们多少听到了风声,都悬着心。
这白衫军不是被邓县尉撵走了么?
怎么城里又有了?
之前邓县尉不在,白衫军露头就露头了,怎么邓县尉回来,白衫军还在?
迷迷糊糊的老百姓,有老实的,有什么应什么;有的想得多,生怕上头有什么反复,咬死自己什么也不信。
所谓白衫军纠察,就是四百童军充数,分了四十什,按照户籍册子,东南西北四城同时入户摸查。
其中,领头的都是黑蟒山下来的,跟着学了两个月字儿,可以做简单记录。
这一日摸查下来,县中还有人的七千多户查了一千六百户。
这一千六百户中,承认供了弥勒的四百来家,看似只占了四分之一,可这只是承认的,并不包括隐瞒那些。
根据入户童军的查看,剩下那一千多户人家中,有香火味味儿、查到佛龛痕迹的还有两、三百户。
这四百多家承认的,有四分之一是受家中老人影响,早就供奉弥勒像的。
有四分之一是前些年开始供奉的,之前传教的街坊已经在两月前随白衫军往陵水去了。
剩下一半,就是县城“配给”制后,常去县衙领口粮时被邓文书等人传教。
等这数据交上来,霍宝都要佩服邓文书了,固然狼心狗肺,可这洗脑的功夫也真是厉害。
再想想那一日县衙门口,那些被发现事佛的儒生开始时心虚害怕,可听邓文书舌灿莲花说了一番,就各个悍不畏死起来。
这是人才啊!
想着邓健今天就要讯问处置这些人,霍宝坐不住,起身寻邓健去了。
那“假教徒”三十六人,邓健已经刑讯了一遍。
他是曲阳之主,没有顾忌,老实开口的还罢,不老实的就上了板子。
邓文书说的豪气,将挖地道、藏生漆的事都揽在自己头上,实际上还真没那个份量,可也不是打酱油的。
与赵六同谋,为赵六的人打掩护,故意拉了拴住等衙役子弟入教,这几条是跑不了的。
如今曲阳高层都看着,赵六已授首,按照邓健素来脾气秉性,邓文书这个同犯也是被“大义灭亲”的下场。
霍宝赶来时,就听到邓健道:“留下全尸,也算全了亲戚之情!”
“邓老爷那边怕是难过,实是不行,撵走就是了!”相劝的是李千户。
“还是该死,不杀一儆百,谁都敢算计县尉了!”这是张千户。
见霍宝来了,三人都歇了话头。
霍宝没有旁敲侧击,直接说了摸查一日结果与邓文书的“传教之能”。
“邓仁竟然传了两个来月的功夫,还瞒的严严实实,衙门里那些酸生没一个好东西!”张千户皱眉道。
“要么粮食换大营派发,要么县衙换大营这边掌管,可不能由着那些人瞎几把捣鼓!”李千户也道。
邓健没有说县衙的事,反而问霍宝:“你觉得邓仁能用?”
“邓仁直接杀了可惜了,能用当用。滨江百姓或是捕鱼、或是跑商,多有辅业,比其他县城富裕,弥勒教传的不足。送邓仁去滨江‘传教’,说不得正是助力!”霍宝点头道。
实际上滨江是幌子,最适宜邓仁传教的地方是金陵。
等淮南局势明朗,大家也就都该盯上江南。
先一步安排人过去“传教”,将金陵教会握在自己手中,说不定日后有奇功。
霍宝开口,邓健点头,张、李两位便也不多事。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邓仁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五十板子。
傍晚,众人来到四方客栈。
今晚四方客栈摆鲥鱼宴,主要食材就是滨江送来的鲥鱼。
压着车队送鲥鱼的不是旁人,正是马驹子、牛清两人。
水桶里放了江水,里面放了鲥鱼,运到曲阳时都是活鱼。
十来辆骡车,百十来人护送,明面送的是鲥鱼,实际上是运回来十五万两银子。
这十五万两银子,送来给霍宝接收,可并不是霍宝的银子,而是邓健、霍五、薛七三人的“份子钱”。
马驹子、牛清也是因这银子才知晓“商道”的事,眼珠子都红了。
见了霍宝,两人就将他簇拥到一边。
马驹子抱怨起来:“宝兄弟,怎么就记得各位叔伯,忘了咱们小一辈了?”
牛清则带了恳求:“要不让我过来吧?五叔那也太平着,我在那边闲着也闲着。”
“就是,如今这世道路上不安生,想要道儿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不是姐姐小瞧,童军那边都是半大孩子,到底叫人不放心。”
说来说去,就是小一辈想要参合一下。
可人多就乱了。
这“道儿”的不仅是走私的商道,还有霍家父子的安排在里头。
霍宝摊手道:“师姐与表哥作甚这么死心眼?我这一摊,几位长辈占了六成份子,剩下四成一成是我的,三成养童兵。你们挤进来,顶多与我分了那一成,有什么意思?我这边瞅准的是江浙,你们往湖广方向不就行了!要是缺本钱,就寻几个长辈凑凑,要是想要做独家买卖,就自己想法子,不是比搅合在一起强!”
“啊?”牛清惊讶出声:“这倒是一个法子,可湖广那边路不熟啊?”
霍宝翻了个白眼:“江浙谁熟了?本就是外行,想要插进去,都要重头经营。”
马驹子眼神烁烁,已经在思量霍宝说的可能性。
霍宝将“走私”利润分配说清楚,两人倒不好意思再纠缠,否则倒像是从霍宝碗中抢食。
等到开席,做东的是邓健祖孙三代,客座的是张、李、王三千户,还有霍宝、霍豹、侯晓明、马驹子、牛清。
鲥鱼是“长江三鲜”之一,又称“五月鲜”,正是应季。
席面主菜就是一道清蒸鲥鱼、一道鱼羊鲜。
邓老爷是老饕,秀秀也是个小吃货,爷孙两人只顾着埋头大吃。
其他人各有思量。
张、李、王三千户都是邓健心腹,已经看出邓健明面上盟友是徒三爷,私下里信任的是刚占了滨江的霍五。
看看少年英姿的霍宝,再看看还是年岁相当的秀秀,这明显是“亲上加亲”之意。
更难得的是,这霍宝是霍五亲子、徒三外甥,一人牵着两头。
三人都是邓健麾下,自是盼着邓健越稳当越好,这好的同时自家也不能被抛下。
“小宝爷,我老张敬你一盅……”张三起身道。
霍宝并不托大,忙站起来,双手端了酒盅:“张三叔说笑了,当是小侄给张三叔赔罪才是……到底处事不当,怕是吓到了大姑母……”
张大姐、张姐夫只是普通小老百姓,亲眼目睹杀人事,回家就病了。
应该是真的吓到了,也有担心儿子、兄弟的缘故。
张三摆摆手道:“是我那老姐姐糊涂,太宠孩子……三十出头才得了这一个,眼珠子似的,当闺女似的养,十五、六还不知轻重好歹,别人说什么信什么……”说到这里,顿了顿:“这就是我要央求小宝爷的事儿了。到底是我亲外甥,又不能将他关在家里一辈子,少不得要让他懂些道理,可自家人实是下不去手……让他走个后门,进童军做个小卒子,摔摔打打出来,总比跟大闺女似的一遇事就哭哭啼啼强!”
霍宝哭笑不得:“张三叔这是逼着小侄做坏人啊?”
“小宝爷就看我的面上,帮老张一把!”
“入童军不是不行,只是童军自成立起就未曾徇私,一向是‘能者上、庸者下’,高家哥哥能走到哪一步,小侄可不能保证!”
“不指望他走到哪一步,操练出来,有担当能自己拿主意,就是成人了!”
张三条件放这么低了,霍宝还能说什么?
他一下饮尽杯中酒,算是应下张三请托。
李千户在旁“哈哈”笑,指着张三道:“上回就跟你说,让你送外甥去童军,你说你外甥还小,现在还是落到小宝爷手中了吧!”
李千户没有外甥,却有个幼弟,今年十五,早在童军扩充时就塞了进来,凭借自己本事,已经是什长。
“是我墨迹了。”张三自罚一杯,揭过此事。
王千户座次在张、李之下,看两人吹捧霍宝,心里不由问候两人长辈。
艹!
好好的兄弟,做人不厚道!
这两人都巴结上霍宝,倒是将他撇在一旁。
可偏生他没有外甥,也没有小兄弟。
王千户心中咒骂不已,目光扫到霍宝、秀秀不由一愣,又看了眼马驹子下首的牛清,随后打量霍宝下首的霍豹、侯晓明。
这三人,一个是霍宝表兄,一个是霍宝堂侄、一个是霍宝心腹。
只是前者跟在霍五身边,以后不在曲阳;后两人十四、五,年岁略小,可性情行事都在众人眼中,都是妥当人。
王千户心中窃喜,站起身来,端着酒盅,隔着张、李两位对首位的邓健道:“老大,张哥、李哥都有事托小宝爷,兄弟我这里倒是有事想求老大!”
第五十五章 古今婚姻观
邓健挑眉:“咱们兄弟,提什么求不求的?”
赵六叛变,在几个昔日伙伴心中到底留了痕迹。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邓健不敢全心信任这几位老兄弟,这几位老兄弟也担心邓健会疑自己。
刚才席上张、李两位对霍宝的亲近奉承,何尝不是变相表态?
王千户道:“这不是我家大妞子十三了,她娘上月开始给她相看……妇道人家,又是穷惯的,瞅着家里富裕的挑,之前挑了高狗儿家的小子,谁晓得竟是藏着的教匪,幸好没下定,差点儿坑了妞子。我也不放心让她张罗了……眼前我倒是瞧中一个,就求老大保个媒!”说到最后,眼神瞄了瞄自己霍宝那边。
这个高家,与张千户姐夫家那个高家同姓不同族,是城里的富户,前街有一排收租的铺面。
众人跟着王千户的眼神望过去。
霍宝上首坐着牛清,下首是霍豹、侯晓明。
张、李两位将视线都落在牛清身上。
这是霍家表亲,与王家闺女年岁辈分相当。
霍豹差了辈分,侯晓明再受霍宝器重也是流民出身,没有根底。
牛清浑然未觉,正低头与霍宝说话:“宝兄弟,我想去趟金陵,你去不去?”
他父母兄弟死绝,血脉最近的就剩下隔房的两个从堂兄一个从堂侄,就惦记往金陵走一遭。
放心不下金陵的何止牛清?
牛清惦记堂兄堂侄,霍宝也惦记霍大伯与石头。
还有未来的两个国公一个侯爷,这几人所在的那个千户所。
只等滁州事定,霍宝就要再往金陵。
“你先等我两日,等三舅那边事定,我就去滨江,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金陵。”霍宝道。
牛清自是无异议,点头应了。
那边邓健已经开口:“你这是瞧上谁了?”
“不是旁人,就是豹子这小子……”王千户笑道。
“这豹子是小宝的侄子,健儿的表侄孙,这跟大妞儿可差了辈了!”邓健还没开口,邓老爷皱眉道。
老人家上了年岁,倒是乐意听这种拉纤保媒的事,可也格外在乎辈分什么的。
“那碍什么?又不是老大的亲孙子,咱也学霍五爷同马六爷他们,各论各就是!”王千户忙道。
座上众人都惊呆,撂了筷子。
马驹子看了看王千户的座次,又看了眼便宜小叔子,似乎斟酌。
霍豹耳朵根子都红了,脑袋几乎要低到桌子上。
邓健道:“人家一家有女百家求,老王你倒主动挑起女婿来,也忒心急了!媒人倒是能当,可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豹子爹娘走得早,如今跟着小宝身边过活,这婚姻大事还得问问小宝。”
“那是应该的!”王千户忙应道。
众人又齐齐望向霍宝。
马驹子咬了咬嘴唇,笑得有些勉强。
世俗讲究的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虎豹兄弟情况不同,马驹子这未来嫂子也摆不出尊长的谱来。
霍宝无言以对。
急什么呀?
一个十三,一个十五,怎么就要说亲了?
霍、马联姻,有前因在,一是马驹子二十岁,实耽搁不得;二是她性子好强,不是寻常女子,才挑了憨厚老实的霍虎。
这王千户主动开口提亲,固然是有亲近之意,可霍宝也不想直接拍板。
霍豹是个有主意的,说知王家大妞什么性情,万一性子不和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霍豹这臭小子,平素里抖机灵,这一听婚事就臊了,愿不愿意的就不能给个眼神?!
王千户这话桌面上说了,回绝就太打脸。
霍宝想了想,道:“先头老虎亲事,是两人看过了都乐意,长辈们才点头。这孩子们脾气秉性各异,总要相投才能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是王家婶子那边,这对未来姑爷也有自己的掂量,若是方便,明儿让我带豹子过去给王婶子请个安,也让婶子端详端详?”
一席话,听得众人都笑了。
他才多大,就叫旁人“孩子们”了。
不过这般周全行事,倒是比一般大人还强。
王千户笑道:“那可说定了!我跟老大请半日假,明儿就在家恭候小宝爷了!”
“定当拜会!”霍宝拱手道。
霍宝没有撂下准话,旁人倒是不好再拿这亲事打趣。
张三岔开话道:“徒三爷昨儿就到了州府,也不知现下如何?”
“刚得了消息,徒三爷率众围了州府。知州故技重施,正满城锁拿弥勒教徒,要用教众做肉墙!”邓健道。
李千户、王千户面上都带了忧心之色。
三月里白衫军包围州府,就败在知州这一损招上。
白衫军举的是“义旗”,为百姓说话的,众目睽睽之下,要是真的刀枪冲了百姓教徒去了,那就算是胜了,也是败坏了口碑。
徒三这回同三月里的白衫军相比,人手多了几倍,十分富足,可到底也打了白衫军的旗号,行事难免受掣肘。
霍宝与马驹子对视一眼,两人没有多话,可也没多少担心。
徒三带着的那些人,不是寻常的白衫军,那骨干是黑蟒山众匪。
土匪下山,人手也充足,还拿不下一个州府?!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
马驹子、牛清直接住在四方客栈,霍宝则带霍豹、侯晓明回县兵大营。
霍豹也终于缓和过来,还没到县兵大营,就主动道:“宝叔,这亲事做得。那几位千户,都是地头蛇,多了这门亲事,不是坏事。”
霍宝皱眉道:“别老想着值得不值得,合算不合算!谁晓得王家闺女相貌性情如何?万一相貌不佳、性子不好呢?这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儿戏!眼界放宽些,这曲阳也只是曲阳罢了,还轮不到你卖身给童军加分量!”
“没有宝叔,我又算老几?南山村里一打猎的,家无恒产,王家县城坐地户,搁在过去我高攀不上;就是现在,王千户手中握着一千人,这身份也不低。”霍豹恳切道。
这是非常乐意了。
霍宝也不会生拦着,只正色道:“你可要想好!你与老虎还不同,老虎憨实听话,马驹子能管住老虎,两人搭伴过日子能过到一块去。你是个有主意的,真要应下这门亲事,那可就要对人家好好的,可不兴喜新厌旧那一套!”
霍豹立时道:“宝叔放心,我晓得这结亲是两姓之事,不会当儿戏。”
霍宝沉默,心里堵得慌。
王千户提联姻,霍豹又愿意,归根结底都是霍宝现下实力不足的缘故。
王千户觉得此事能提能成,是顺着邓健之意给霍宝加分量,才挑了他的臂膀做亲;霍豹表现的再乐意,也是因晓得这亲事拒绝就要得罪人,会让霍宝为难,只有应了才是两下欢喜。
侯晓明旁观者清,听出霍宝反对之意,道:“宝爷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当?”
“宝叔不同意?那就寻个由子推了!大不了我去五爷爷那躲一阵子,翻了这篇再回来!”霍豹这会儿又痛快了。
“不是不妥当,我是寻思,你们娶亲最好可自己的心意来,不要为了什么关系好处随意应了。”霍宝揉了揉额头道。
霍豹、侯晓明看着霍宝,面上露出惊诧。
“这娶亲就是娶亲……‘买猪看圈’,两家门第相当,爹娘人品凑合,年岁差不离,相貌中不溜就行。什么脾气秉性,这谁家的新媳妇不是自己调教?”霍豹小声嘀咕道。
侯晓明也跟着道:“瞅着别人家说亲,都是豹哥说的这样……按自己心意勾郎君撩小娘子的,可不是正经人家行事……那种人家出来的闺女,真说到家来,也不放心呐!谁晓得她哪日就瞧上旁人、会不会跟人跑了?要不老话说,丑妻近地家中宝!”
嗯?!
这回瞪眼的是霍宝了。
霍豹体贴道:“宝叔肯定是看书看的,当话本里说的是真的了。话本都是酸生编出来的瞎话,当不得真。真要按照画本子说的,这大官家的千金貌美如花,娘娘也做的,一见穷秀才就犯了花痴,不挑门户、不要聘礼,撇开爹娘生养之恩,卷了私房就跟着私奔了,这不是酸生的白日梦是什么?”
侯晓明则是婉转劝道:“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宝爷要是稀罕绝色,等成亲后纳进门就是;这娶亲之事,还是当听老爷的。”
霍豹比侯晓明敢说,直接道:“邓叔祖可是将宝叔当姑爷待了,那几个千户也是因这个才巴结宝叔……就是五爷爷那头,要不是也存了这念头,哪里会放心留宝叔在曲阳?宝叔同表姑这门亲事,多少人都等着,可不好有变动……”
说到这里,他带了纠结:“要是宝叔实在爱长得好的,那也等几年,等表姑进门后再说……”
“闭嘴!浑说什么?什么绝色不绝色?我才多大,哪里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霍宝实在忍不住,踹了霍豹一脚。
再让他说下去,自己就要成渣男了。
谁会想到,不管是霍五、徒三,还是邓健,这三人对霍、邓联姻之事都是乐见其成。
邓健先是答应分兵徒三,又允童军扩军自立,又是帮霍五占滨江,这一出一出的实惠下来,霍家父子得了天大好处。
要是霍宝对这门亲事再有什么异议,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如今两下默契,只因霍宝还在母孝,这亲事没有明面提出来。
霍宝能怎么办?
小萝莉萌萌哒!
萝莉控都该死!
可谁让他这辈子才十三,就算说亲的对象不是秀秀,换了其他人也还是萝莉!
第五十六章 相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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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霍宝将童军日常考核之事,吩咐了侯晓明一遍。
“一旬小考,满月大考,三次小考不过关降级听用,三次大考不过关,调出童军。童军千人定编,也未必就要满千人,不怕空缺,宁缺毋滥。”
侯晓明正色应了。
童军拢共分三批,前两批九十四人,都是黑蟒山下来的;后者千人,是曲阳扩军。
又加上张千户的外甥,这就是一千九十五人。
定编千人,那最少要精简九十五人的。
可这兵马,不是多多益善吗?
尤其是这世道,只有嫌人手少的,谁会嫌人手多?
侯晓明直接听命下去了。
霍宝带了霍豹离开县兵大营,两人没有直接往王家去,而是先往四方客栈给马驹子、牛清送行。
路上,霍豹问出心中疑问:“宝叔,不是专门分了辅兵?武考不过,转辅兵不就行了!”
“民夫数万,也顶不住精兵数百。回头给你们讲几个精兵的例子,你们就晓得了。”霍宝道。
中国历朝历代的特种部队中,超过千人的都是举国之力供给;童军定编千人,其中能操练出的精兵满五百之数,在这乱世就有一战之力。
三国陷阵营,七百人,对阵无敌。
隋唐燕云十八骑,十八人打败数千突厥兵。
大唐玄甲骑,一千人,对抗数万人,斩俘六千。
北宋背嵬军,五百人,破十万金兵。
只是想要养精兵,战马、盔甲、兵器,三者缺一不可。
马场都在北方,朝廷辖下,眼下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先放在一边。
盔甲与兵器,离不开铁与钱。
“过几日我会去趟金陵,曲阳这边就交给你留守!”霍宝想到这里,低声道。
“嗯,我定好好看家!宝叔是去接大爷爷与石头哥么?也该接了,放他们在金陵也不安心。”霍豹道。
金陵还是朝廷天下,要是霍五占了滨江的消息传过去,霍大伯爷孙就成“白衣贼亲属”,说不得就是牢狱之灾。
霍宝并不担心,不是狠心很肺,而是相信老爹。
老爹外方内圆,想事情比自己周全,不会让霍大伯爷孙陷入险境。
说话的功夫,两人到了四方客栈。
马驹子、牛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准备启程。
大堂桌子上,是四色表礼,酒一坛、糕一包、糖一包、绢布三尺。
“怕你们粗心想不到这个,我就先预备下了!”马驹子指了指,笑道。
霍豹忙躬身谢过。
霍宝看了眼秀秀,秀秀指了指后厨,没有说话。
昨晚霍宝离开前,私下跟秀秀订了一条火腿、一桶鲥鱼,打算做今日上门礼。
马驹子好心预备下四色礼,这人情霍豹得领,霍宝也不会节外生枝。
霍宝道:“师姐要是方便,就留半天,也替豹子掌掌眼。”
马驹子爱拿主意,真要给她机会,说不得就要对霍豹摆出嫂子的谱指手画脚。
不过“长嫂”又如何?论起长幼尊卑,还能尊过他这堂叔去?
要是马驹子敢摆谱,他就跟着摆谱就是了。
这豹子是霍宝当用的,他不希望别人影响霍豹行事,哪怕是亲人也不行。
马驹子闻言,面上带了犹豫。
牛清忙道:“如今日头落得晚,天长,下晌再走也来得及。五叔那边,要是晓得豹子相亲,指定也想听个准信!”
马驹子又看霍豹。
霍豹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要是不忙,就跟着过去看看。”
马驹子笑道:“你不嫌我多事,我就走一遭。到底你们都是小小子,多个女人家跟着也好说话。”
这会儿倒是记得自己是女的。
“也不是外人,表哥同去。”霍宝招呼道。
“不了,既然得了空,我就再往西街转转。”牛清摆摆手,道。
除了粮食配给,粮店没法开张之外,曲阳其他的铺面陆陆续续都开张。
霍宝便没有勉强,带了四色礼,同马驹子、霍豹往王千户家去了。
王千户家离四方客栈不远,三进大宅,看着很是体面,原是前县尉新翻建的宅子。
白衫军进城,前县尉战死,遗孀受辱,直接跳了井。
等到曲阳“收服”,县尉家的兄弟要卖宅子南下投亲,旁人都嫌刚死了人忌讳。
王千户祖上是仵作,家里不忌讳这个,就低价入了手。
王千户早吩咐人在胡同口盯着,等三人刚到,王千户就迎了上来。
眼见多了一人,王千户也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待看到霍豹手中提着的四色礼,面上更热络,忙招呼道:“哎呀,快进快进!你们婶子一早就叫人杀鸡宰鹅,一会儿咱们好好喝几盅。”
众人随王千户进了前院。
院子甬道两侧地砖都撬了起来,沿墙根摞着,露出的土地成了两片菜地,加起来不到半分地,一侧是小白菜、小萝卜;一侧是葱、蒜、韭菜。
旱灾之年,这小菜园倒是极难得。
不管王家之前如何,随着曲阳变天,已经改换门楣,成了这曲阳县说得上的人家,可没有置仆从,还自己种菜,这日子不像暴发户,过得倒是踏实。
等过了垂花门,就是正院。
正院比前院要大的多,足有两、两分地大小,正房门前两棵海棠树,其他除了甬道的地方,也都种满了菜,一色的大白菜,都一尺来高,眼看要长成。
廊下,一个三十来岁的敦实妇人站着,笑盈盈与身边少女说话。
眼见有人进来,两人都望了过来。
那少女十分白净,面如银盆,面容身形肖母。
霍宝扫了眼霍豹。
这没出息的小子,脸跟蒸熟的虾子似的,又红透了。
“当家的,这就是小宝爷吧!”
妇人大踏步迎了上来,在三人之中,准确找出了霍宝,也不外道,直接拉了胳膊,赞道:“不愧是县尉的侄儿,这品格还真有些县尉大人的模样。”
妇人并不是胡乱奉承,邓健身上少了粗鄙,霍宝又自带斯文,两人都不是爱闹爱说的性子,沉稳劲有些相似。
霍宝躬身道:“见过王婶子。”
妇人忙扶了起来:“这到了家来,就当自家一般,不用这么外道。”
霍宝又介绍马驹子与霍豹:“这是我驹子姐,我马六叔家的千金;这是小侄堂侄霍豹,今年十五……”
马驹子另一重身份,自有王千户告诉妻女,不用霍宝多说。
妇人目光在霍豹身上定了定,笑道:“好,好,都是好孩子……”说着,拉过身边少女:“这是我家大妞,今年十三……来,叫人,这是小宝爷,这是你马家姐姐,这是你霍家二哥!”
少女福了福,口中道:“见过小宝爷,将过马姐姐,见过霍二哥!”
低眉垂眼,老实沉稳。
马驹子连忙上前扶起:“妹子好品格,王叔父、王婶子有福气。”
少女眼见这大长脸、雌雄莫辩的姐姐,还是安安稳稳模样,也没有慌张好奇,立时赢了马驹子好感。
马驹子好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外淘:“妹妹真会长,这小脸白嫩嫩,这眉眼也好,真是处处都随了婶子,看着就是有福的。”
妇人爽朗笑道:“不过是寻常,莫要臊她!咱们屋里说话,让你妹妹去炖蛋茶。我这闺女别的我不敢夸,只这厨房里的活计儿,如今也差不多上手了!”
众人被迎到厅上。
霍宝、霍豹随张千户在厅上坐了,马驹子直接被妇人带进了里屋。
少一时,少女端了个大大的托盘进来。
霍豹见了,连忙上前接了。
托盘上是五个二大碗,几个调羹。
所谓“蛋茶”,不是那种茶水冲鸡蛋的“鸡蛋水”,而是糖水荷包蛋。
同四色上门礼一样,这“蛋茶”也是淮南习俗,招待新女婿上门时吃的。
妇人直接叫闺女炖蛋茶,这少女也没有半分不情愿模样,显然是相中了。
霍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晓得今天相看只是形式,亲事不好拒绝,可这两下里心甘情愿,到底圆满。
再看那蛋茶,白嫩嫩的荷包蛋足足六个。
霍宝扫了下托盘上其他二大碗,都是如此。
有个会过日子的娘,就怕闺女养着吝啬小气的毛病,如今看着,这该大方时并不小气。
霍宝真心将霍豹当侄儿待的,对着未来侄儿媳妇难免就带了挑剔。
瞧着马驹子态度,与霍豹这同手同脚的丢人样,这叔嫂两人对这王家大妞都十分满意。
霍宝瞧着,这王大妞有些矮、有些胖,性子还略木讷,并不算十分出色,可再想想霍豹的伶俐劲儿,配这样女子,说不得还正是匹配。
马驹子随妇人从里间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帕子,又对少女赞道:“妹妹这针线鲜亮,这手还真是再巧不过……同妹妹一比,我爹倒是白养了我……”
少女抿嘴笑道:“不是什么手艺,就是分线,马姐姐要是想绣什么,我帮姐姐分线。”
“哈哈!好,总有那一日,要求妹妹帮忙。”马驹子笑道。
王千户夫妇都带了笑,马驹子是未来嫂子,就算是两家过日子,到底是亲妯娌,自然是相处得好更好。
夫妻两人又齐齐留心霍宝反应。
眼见霍宝端着蛋茶,吃的香甜,一口接一口,这两口子提着的心也放下。
这蛋茶都吃了,这门亲事应该是砸实了。
两口子不晓得,霍宝的勉强。
勉强的不是这门亲事,而是眼前这碗蛋茶。
荷包蛋是好东西,可这糖水不晓得放了几勺糖,忒甜。
嗓子。
霍宝担心自己放下就没有勇气再端起,才忍耐着一口一口……
第五十七章 回归的亲人
中午席面上来,果然如王千户说的,有鸡有鹅。www.uu234.net
霍宝吃了不少,才将胃里的甜腻压下去。马驹子、霍豹两个是胃口好的,跟着吃了个肚圆。
六碟六碗,十二道菜,几个人吃了个精光。
这一桌席面,是王婶子带了闺女亲自烧的,这客人吃光盘就是对主人最好的称赞。
王婶子乐得合不拢嘴。
马驹子下午还要回滨江,三人用了午饭,就告辞离开。
若是按照规矩,这种相看,男方满意,男方女性尊长要给闺女插戴。
霍宝叔侄两个哪里会晓得这些,就是马驹子也是快走时想起,拿出一挂镶宝金锁做定礼。
金锁不大,一寸见方,小巧玲珑,可上头宝石流光溢彩。
霍豹一愣,却也不好当着王家人面前拦着。
王婶子被晃花了眼,有些不敢接。
还是王千户点头,王婶子才小心翼翼接了,给女儿挂在胸口。
王千户也拿出一枚青玉平安无事牌,递给霍宝。
玉质寻常,看着像是积年的东西。
这是女方回的定礼。
姑娘不好再出来,王千户两口子亲自将三人送到门口。
等离王家远了,霍豹就停了脚步,对马驹子道:“驹子姐……那金锁……寻个物件跟王家换回来吧……”
马驹子虽是女子,可素来男装示人,身上带的这金锁是孩童式样,说不得是从小带的长生锁。这种多是长辈所赐,不好送人。
霍宝也想到此处,道:“是我疏忽了,寻银楼另寻两样定礼,跟王家说清楚就是。”
马驹子连忙摆手:“不用麻烦,不过是小时候长辈给的小玩意儿,我那里有半匣子呢,给未来妯娌也没落到外头去,以后还是传给自己侄儿手上!千万别张罗换,没得让王家人挑剔咱们不上心,去相看连定礼也不预备。”
马驹子真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叔侄两个也就不再嗦。
霍宝将青玉无事牌给了霍豹:“好好收着!”
霍豹双手接了,仔细放进怀中。
三人刚说完话,就见牛清匆匆赶来,神情不安。
“表哥,怎么了?”霍宝察觉不对:“可是集市有不对?”
牛清低声道:“我好像看见霍二哥了!”
霍宝瞪大眼睛。
“在哪儿?”霍宝忙问道。
“县衙门口……被人押送衙门去,罪名是持刀杀人……”牛清道。
“死人了?”
“没有,重伤一人,轻伤两人!”牛清道。
能被牛清称“霍二哥”的,没有旁人,只有霍大伯的次子霍二。
就是之前在县城布店做掌柜,后来随白衫军撤退阖家不知所踪那位。
霍宝顾不得多问,带了众人,匆匆往县衙而去。
县衙里,之前的小吏都被清洗一空,如今接管这边的是李千户。
如今县城太平无事,“持刀杀人”就是大事了。
只是这人被押进县衙,李千户还没等讯问,求情的人就到了。
来的是张大姐两口子。
张大姐满脸病容,头上带了缠头,亲自给嫌犯求情:“真不是坏人,是我们前院的霍掌柜……三月时,家里人被白衫军给祸祸了,后来人就不知哪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前天告示让揭发真假教徒,高狗儿家里为了给他脱罪,说了三月的‘献城之功’有他家一份,让霍掌柜听说了,今儿抄了刀去高家……就算这样,也是只冲着高狗儿的几个儿子去了,没碰妇孺,最后被逮,也是避让孕妇,被夺了刀……”
李千户迟疑地望向那姐夫头顶。
这头顶没绿?
就算是街坊邻居,可张大姐这不避嫌疑眼睁睁上门给一外男求情,这算什么?
那姐夫叹气道:“霍娘子同你大姐好的跟亲姊妹似的……两家约好了做亲,三月里,霍家娘子将临产,出行不便,霍家大姐儿往布庄送饭回来,遇到白衫军小头目,贞烈而死,霍娘子得了消息动了胎气,一尸两命……霍掌柜隐了消息,追白衫军去了……”
“三月里是乱的不行……”李千户感慨道。
霍宝在门口,却是浑身发冷。
霍二膝下一女,与自己同龄,今年十三。
霍二之妻怀孕待产之事,霍宝也听老爹在安慰霍大伯时提及。
都对上了。
“人在哪儿?”霍宝大踏步进来。
李千户与张大姐两口子都站了起来。
“霍顺在哪儿?”霍宝再次开口问道。
“在后堂压着呢!小宝爷,您来这是?”李千户带了几分客气。
“那是我二堂兄!”霍宝道。
霍豹、马驹子、牛清跟在霍宝身后,脸色都不好看。
早听闻白衫军良莠不齐,流窜城乡做了不少不法之事,可听说也只是听说,无法感同身受;没想到竟然祸害到自己亲人身上。
这叫什么事?
这中间隔着血仇,他们还要打“白衫军”的旗号?
李千户忙吩咐人去带人。
霍宝等不及,亲自往后堂去了。
地上萎坐一人,带了枷板,头发花白,神色木然,脸上、衣襟都是血迹。
“二哥!”霍宝急速上前,扯了枷板,扶人起来。
那人闻言一愣,抬头看过来,随即恍惚道:“我打了个盹,这是入梦了……”
“二哥,是我,小宝!”霍宝声音哽咽。
霍顺不过三十来岁,又学的是买卖事儿,最是体面干净的人,如今破衣烂衫、满脸污垢,胡子拉碴,头发花白,看着比霍五还老相。
两人名为堂兄弟,可因年岁差得远,霍顺向来将霍宝将石头一样待,小时候的糖果,略大些的文房四宝,都是霍顺给张罗的。
“小宝?!真是小宝!”霍顺反应过来,一把握住霍宝胳膊,带了颤音:“你还活着?你没死?!”
霍宝忙点头道:“我没死!大伯与石头也好好的,我爹也好好的……”说到这里,指了身后:“老虎与豹子也好好的,牛家清表哥也在这……”
“二叔!”
“霍二哥!”
霍豹、牛清跟着上前。
“都活着?那村里怎么都没人了?你家那些尸骸?”霍长顺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诸人都在,才信了。
“白衫军占陵水时,陵水兵溃散,进村杀良……我们宰了溃兵,不敢继续在村子里待,就都出来了……不仅大伯、石头在,还有二房喜堂兄家的妞妞、三房的老虎、豹子、四房头的六婶……”
霍太爷当年有五子,分五房。
“咱们霍家人还有人在!”霍顺激动不已:“我只当就剩了我一个,都在,真好,真好!”笑着笑着,哭出声来。
听得大家心里跟着发酸。
霍宝却顾不得伤感,在霍顺身上查看。
霍顺身上不仅是别人的血,自己也伤了两处,一处是后背,一处右臂。
右臂还好,只是划破衣裳;后背那一处,深可入骨。
衙门里不是养病的地方,霍宝抬头对李千户道:“李叔,我要先带我二哥回四方客栈养病,高家要打官司还是如何,只管让他们去寻我!”
李千户忙道:“高狗儿还在衙门关着,他们家自己还不清白,打什么官司?本就是他家做下的缺德事,不找他们算账就是便宜了他们!”
霍宝领情。
霍豹伶俐,不用吩咐,出去寻车去了。
倒是张大姐两口子,神色复杂。
谁会想到,张、霍两家就有这样渊源。
霍顺看到张大姐两口子,倒是面上带了感激,躬身道:“我昨天翻墙进了家里,看到西屋供了她们娘三的牌位,谢谢大姐与姐夫想着。”
那姐夫叹气道:“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个了。”
张大姐哭道:“你糊涂啊……别说你亲族尚在,就是真个只剩下你一个儿,也得挣着活……我那妹子愧了恁些年,没给老霍家传宗接代,你怎么能让她走了也不安生?满一年,填上一房,得个儿,也让我那苦命妹子与外甥女有人供奉香火才是正经!”
霍顺满脸是泪,说不出话来。
这会儿功夫,邓健、张三也到了。
两人还带了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张三的外甥、张大姐的儿子高月。
两人是高月搬来的“救兵”。
高月先去求舅舅。
张三虽同情霍掌柜,却也晓得此事不好处置。
昨日童军穿着白衫入户摸底,这曲阳也算是上了白衫军的马车。
在百姓眼中,不会分辨前白衫军、还是现白衫军,只会当成是一家。
这一不小心,就要背了黑锅;可要区分的厉害,传到外头,又不落好。
张三自己不好做主,就去请示邓健。
邓健本就不喜白衫军行事,听闻此事,倒是觉得霍掌柜是条汉子,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是“义举”。
三月里被白衫军祸害的人家不是一家两家,可多是忍了认了,回过头来寻仇的还是头一遭。
不过佩服归佩服,也得摸清此事内情。
防备有人借着“报仇”,故意煽动百姓不满。
没想到,这不是外人。
霍宝的堂兄,自然也是邓健的表侄。
一行人去了四方客栈,霍顺被大夫看过,除了胳膊、后背两处新伤,脚底板溃烂,腿上有两处旧伤。
等霍顺吃了药,昏昏睡去,霍宝就催促马驹子、牛清回滨江。
“让我爹来!”霍宝道。
天色不早,马驹子、牛清匆匆而去。
霍宝却寻到邓健,道:“表叔,咱们的白衫军,不是做那样的白衫军!”
第五十八章 为难与醒悟
红楼世界的历史,与正史有大部分重合。www.uu234.net
《红楼梦》第五十一回中,薛宝琴做十首怀古诗,第九首《浦东寺怀古》与第十首《梅花观怀古》说的是《西厢记》故事与《牡丹亭》故事,这两处则是杜撰,暂时放在一边。
前八首故事,皆有史可寻,时间从西汉到唐朝,讲的是韩信平齐、赤壁之战、马援南征、大运河开凿、六朝旧事、昭君出塞、马嵬被缢等。
怀古诗的寓意且不说,只说这历史是相同的历史,霍宝就可以拿“历史”来举证。
王朝乱世,多是豪杰揭竿而起,可得善终者少,最后改朝换代的多是他人。
秦亡始于程胜吴广起义,可建汉的是刘邦;汉亡始于黄巾军,可替汉的是三国;唐亡始于黄巢起义,可接下来是五代十国。
这就是农民起义军的局限,如流沙席卷,举了义旗,没有义举。对上无力抵朝廷平叛军,对下失了百姓民心,如无根之萍、无水之源,注定灰飞烟灭。
“无规矩不成方圆,别的地方管不着,曲阳白衫,总要当得起‘义’字。”霍宝道:“否则同流合污,咱们行事都失了正,怕也不长远了。”
“就是该订下规矩,白狗子是白狗子,咱们借了他们的名儿,可也不能真的当畜生!”邓健痛快道:“晓得你是个有主意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在曲阳这一亩三分地,咱们爷们说了算,要是在这儿还窝窝囊囊受气,那还不如痛快地回家得了!”
“侄子有些念头,佛家‘五戒’可用,汉高祖‘约法三章’也可用,可都有不足。‘五戒’束缚教徒还好,用来约束士兵,就使得士兵失了血性;‘约法三章’又糙了,失了周全。到底该立下什么规矩,侄儿再想想。”
说到这里,霍宝道:“滨江与曲阳唇齿相依,侄儿叫表兄传话我爹过来,不单是为家事,也是为此事的缘故。”
邓健听了,赞成道:“应该的,两县本为一家,就该同进退。”
霍宝犹豫了一下,道:“表叔,咱们这两县之地经营的再精心,也只是两县之地,要是州府那边乱了,咱们这里也难太平。州府与陵水挡在北边,这两处安定了,咱们这里才是真安定。等咱们先商量个章程,趁着州府还没拿下,正好往州府送信?”
邓健看着霍宝,神色莫名。
霍宝坦然。
“画地为王”,自成一体,固然自在,可眼下不现实。
两县之地,没有天险、没有地利,自己圈起来,经营再好,也不过是块肥肉,旁人随时可以吞下去。
眼下不仅要借着白衫军大旗,还在在白衫军中合纵连横。
徒三已经是盟友,关系就要砸的更瓷实,总不能白送出去一万五人手。
“你还真是好外甥!”邓健带了几分不满。
“表舅放心,曲阳这地界,只有一个声音。其他地方,自然是亲近咱们的人说话好。”霍宝道。
邓健又轻哼了两声,倒是没有说什么。
因看顾霍顺与等霍五,霍宝叔侄当晚就留在了四方客栈这边。
霍宝跟秀秀借了笔墨纸砚,上面除了之前提及的“五戒”、“约法三章”,少不得有写了“三大纪律、八大注意”。
佛家“五戒”先放一边。
“约法三章”使刘邦得到士绅阶层拥护,最终得了天下,还成为汉律根基。
“三大纪律、八大注意”则是提高军队战斗力与增强军民关系的。
这两个糅合糅合,就能用了。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这三条可用,可也不能直接用。
“一切行动听指挥”,就是“令行禁止”,这条本是应当的。
“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这条也好说,毕竟白衫军号称“佛军”,灭祸世妖魔,救世而来。
大家要劫掠的是刮地皮的贪官、为富不仁的士绅,只要有劫掠,就少不得劫掠中的烧杀抢夺,可以禁杀伤淫辱,可真要将全部缴获归公,就要引起群愤。
人人都有私心,打仗就是冲着发财去的,断人财路就如同杀人父母。
“一切缴获要归公”,要加俩字“一切缴获归公分配”。
再约定下大家都接受的分配制度,就圆过去了。
三大纪律,怎么加“约法三章”?
添加第四条“杀人者死、淫人、伤人、偷窃者刑”?
这前后不搭。
这“约法三章”是战后用的。
“三大纪律”没有强调战时战后,可实际上更贴合战时。
“啪啪”,敲门声,打断了霍宝思路。
“宝叔,是我!”霍豹隔着门道。
“进来!”霍宝起身。
霍豹进来,眼神闪烁,随后又回头扶了门,往四下里看了看,不见旁人,才小心关了。
“鬼鬼祟祟的,这是作甚?”霍宝皱眉。
“宝叔……”霍豹凑过来小声道:“侄儿方才去看二叔了……正赶上二叔醒来,二叔回曲阳前……已经报仇……”
“对方身份高?柳元帅的族人?乡党?”
“是柳元帅的内侄,也是柳少元帅的舅兄!”
怪不得霍豹如此紧张。
这要是泄露出去,柳、霍两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要是柳家那边不为姻亲报血仇,则失了威信;要是霍家这边放下血仇,投了仇人,则是失了风骨。
“此事还有谁知?”霍宝道。
“只有二叔、宝叔同我晓得。”霍豹道:“二叔在陵水没有直接杀人,用了法子,外人只当那人是溺亡……”
可这世上事,只要做过,就露了行迹,哪里有真正的秘密。
解决此事,最好法子是“死无对证”,一劳永逸,可能选吗?
霍宝之所以传话老爹,除了公事,私事就是如何安置霍顺。
感情深浅放一边先不说,只说霍顺身后还牵着霍大伯、石头,边上还有虎豹兄弟看着,必须要安排妥当。
霍家总共就这几个人,不能真的就此离心,分了阵营;可让霍顺入“白衫军”,就算只顶着虚名,也太不体恤。
“明天你五爷爷该到了,先听他老人家怎么说。”霍宝道。
霍豹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要不让二叔走远点,等太平了再回来?”
霍宝摇头道:“大伯惦记二哥呢,怎么舍得二哥远走。”
说的好听是“远走”,实际跟“流放”差不多,可真要那样却是两下不落好。
既将把柄丢在外头,又寒了霍大伯一家的心。
霍豹压低了音量道:“宝叔,柳霍两家既隔了血仇,不能并存。那个柳元帅只有八千兵马,最大倚仗就是那个淮南道教首的名头……不能想想法子么?”
霍宝眼睛眨了眨。
是啦,怎么忘了这个!
曲阳县之前的教首跑了,剩下的骨干,都让霍宝一手“真假教徒”给坏了名头,成为“假教徒”。
邓老爷主动要当这个“教首”,口风也放了出去。
曲阳一地如此,那整个淮南道是不是也能再造出一个教首?
第五十九章 生路
次日,天色蒙蒙亮,霍宝就起了,直接去了城门口。www.uu234.netwww.uu234.net
按照霍五的脾气,得了霍顺的消息,怕是要连夜赶路。
果不其然,城门一开,就见几骑进城。为首的是霍五,霍五身后还有老虎与几个青壮。
“爹!”霍宝迎了上去,牵了老爹马缰,又对霍虎点点头。
霍五眼圈发黑,翻身下马,直接问道:“你二哥如何了?”
“四方客栈养着,两处新伤,幸好没有伤着骨头,都是皮肉伤;腿上两处旧伤,需要将养些时日;瘦的厉害,饮食不调,伤了肠胃,也得调理些日子。”
霍五已经听牛清、马驹子说了一次,可还是再次确认才安心。
在霍五眼中,除去生死无大事,霍二活着,可妻女死了,这就是霍家的大事。
“大姐儿只比你大三天,三岁前还在村子里,你们叔侄俩都是一道长大的。拉扯了这么大,将将养成,就糟了横死,你大伯怎么受得了?你二嫂也是个极厚道的人,当年你二嫂在老家做月子……你娘生你后奶水不足,你吃了你二嫂半年的奶……”霍五唏嘘道。
霍宝还真的不记得这些。
上辈子的事情还清晰,这辈子的记忆就跟寻常孩童似的,记得都是四、五岁之后的事。
不过就算三岁前的事情不记得,四、五岁以后的事情还是记得。
霍顺一家在县上,可逢年过节还是回乡下。
大姐儿是个爱笑的小姑娘,被父母教导的极为懂事,就算是侄女,可因为比霍宝大三天的缘故,对着霍宝不像当小堂叔,倒像是当小兄弟,老是拿一个糖人或两块糖果来哄他。
霍宝打小又爱装大人,不喜别人将自己当孩子,在大姐儿面前端着小长辈的模样,指手画脚。
大姐儿也不恼,性子倒跟石头一脉相传,十分敦厚。
只是到底男女有别,加上一年只见几回,霍宝对这个堂侄女自然不如常在村里得见的石头亲近。
昨天听闻霍顺的遭遇,霍宝虽说愤怒,更得是权衡利弊,并没有真心悼念无辜的母女二人。
就是面对霍顺,念着情分是情分,可也未尝没觉得棘手。
霍宝心中唾弃自己一口。
到底凉薄,缺了赤诚。
等到了四方客栈,霍五打发霍宝带霍虎下去,自己去见了霍顺。
叔侄相见,霍五问的第一句就是:“糟蹋大姐儿的畜生死了?”
“嗯!我亲手溺死的!”霍顺红着眼圈道。
“好!这才是当爹该做的!”霍五点头道:“以命偿命,孩子也能安心投胎去了。”
“五叔……就算那畜生死了又如何?大姐儿回不来,孩子娘、我那没落地的二宝回不来……”霍顺死死地攥着拳头。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应该的!这不是一条命,这是三条命,一命换一命还差两条!你想要怎么做,跟五叔说?”霍五道。
“五叔不劝我?不拦我?”霍顺惊讶。
“作甚要劝?作甚要拦?这是血仇,不仅是你的,还是咱们老霍家的!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霍五痛快道。
“我要高狗儿死,他不仅是‘献城’的主谋之一,还是谋害县尉大人的真凶!要是县尉没死,曲阳不失,白狗子就不会进城祸害人!”霍顺咬牙切齿道。
“谋害县尉之事可有证据?”霍五皱眉道。
“他儿子亲口说的,我亲耳所闻!”霍顺道。
“三个月,五叔保证他活不过三个月!”霍五许诺道。
“五叔……”霍顺似是冷静下来,带了不安,压低了音量:“不!五叔别插手……听说这县里又换了山头,新县尉投了白狗子……高家是白狗子的功臣,他们肯定要护着……”
之前在县衙见邓健时,他只晓得是霍宝新认下的“表叔”,并不晓得那就是新县尉。
为妻女报仇,他能舍命,却不愿拖累堂叔下水。
“小顺,你信不信你五叔?”霍五站起身,正色道。
“五叔这是什么话说?侄子不信五叔,还能信谁?”
“若信你五叔,明儿就跟你五叔走!”
“往哪儿走?五叔不在曲阳吗?”
“去滨江,你五叔我在滨江!你爹与石头眼下在金陵,回头也接滨江来。”
“可……可……”霍顺不解:“那小宝怎么在曲阳,还有豹子、牛家清小子?”
“小宝、豹子在曲阳,牛清、虎头跟我在滨江。”
霍顺先是迷糊,随后想到什么,瞪大眼睛,脸色有些发白:“五叔……投了白狗子……”
霍五瞪着霍顺道:“怎地?我投了白狗子,你也要将五叔当仇人?从淮北到淮南,多少人打着白狗子的旗号行事,你想要全杀光?”
霍顺带了狠厉道:“侄儿晓得自己分量,杀一人用了两月……那畜生当死,使曲阳沦陷的高狗儿该死、纵容那畜生淫掠的韩统领该死!能用这三人给她们娘三偿命,侄子也算不枉为人夫人父了!”
“那两人狗命,包在五叔身上!高狗儿三个月,那个韩统领在年内,定让他们祭了侄媳她们!”霍五郑重道。
“五叔?!”霍顺吓了一跳,关切道:“五叔是假投了白衫军?这……这就算是一时安身之计,可也后患无穷啊!那些教徒都是疯子,听说对叛教者处罚特重。陵水那边,有教徒被告发与州府衙门通信,直接被他们给烧死了!”
霍五没有直接讲与白衫军的渊源,而是低声说了这两个多月的变故。
从山南村溃兵进城杀良开始,到逃亡路上目睹溃兵杀人愤而出手……北上东山寺寻亲未果……黑蟒山中老友相聚……徒三带二十四乡勇被排挤回乡……曲阳认亲……
“这年景在山里只有等死,可下山这山匪名头又太臭,少不得借白狗子的名头下山……就是这曲阳县,如今做主的新县尉不是别人,就是之前驱逐白狗子的邓捕头,也是素来最厌白狗子行事的;可如今淮南混乱,为了保住这一县安定,曲阳少不得也要挂了白狗子的幌子!”霍五感叹道。
这些话,九分真、一分假,自没有什么可质疑之处。
“五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五叔宁愿淮南这样乱着,白狗子撑得久一点,也不希望秩序安定下来……南山村杀二十一名溃兵,这罪名查下来,咱们老霍家满门一个也跑不了!”霍五叹气道。
“喜子两口子没了?百岁也没了?还有七婶?”霍顺喃喃道。
天灾疫病都熬过去,却横死家门口,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他之前满心怨恨,除了这三个知晓名姓的仇人,还恨造反作乱的白狗子,恨不得朝廷早日平叛。
可如今告诉他,族人乡亲都死于朝廷溃兵;朝廷方真的秩序安定了,对霍家就是灭顶之灾,这让他脑子里乱做一团。
何处是生路?
第六十章 添个黑狗子吧
四方客栈,雅间。顶 点 X 23 U S
霍五看着手中的东西,交给身边的邓健,面上带了几分得意。
邓健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忙摆手道:“表哥直接说,别让我看这个,脑壳疼!”
“哈哈,让小宝说!我家小宝就是孝顺,生怕咱们不安生,咱们想不到的都让他先想到头里了!归根到底,还是咱们不能耐,让孩子挂心了!”
霍五先是十分欣慰,又带了心疼。
霍宝给这两位倒茶。
不管霍五怎么夸儿子,霍宝都能转换自如。
在外人面前,做乖巧状;在熟人面前,就跟没听见似的。
实在是大家都听烦了。
开始听霍五夸儿子,大家还接话,跟着夸;后来这一天三回的,大家不愿跟着费嘴皮子,就都当成耳边风了。
哼!没儿子的羡慕,有儿子的堵心,这偶尔羡慕一回堵心一回还好,这天天羡慕、堵心谁也受不了。
“表叔,兵勇不能放纵,否则失了民心,咱们也无法立足。如今兵勇都是民壮,规矩太多他们记都记不住,更别说遵守,所以侄儿寻思这规矩要简洁好记。三大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许动百姓一针一线、一切收缴归公分配;四项注意,不打人骂人、不调戏妇女、不祸害庄稼、不虐待俘虏。”霍宝带了几分心虚道。
不愧是我d总结出来的治军法宝,霍宝琢磨半宿,三大纪录也只能增减一二字。
至于八大注意减成四个,是为了免除后患。
如今百姓都不富裕,要是真的有“借东西要还”、“毁坏东西要赔”这两条,那些当兵的就能理直气壮的“借”。
至于“还”、“赔”,这里面可扯皮的地方就更多。
换个真正将门出来的,听了霍宝这几条大白话军纪少不得要嫌粗鄙,可邓健平民出身,反而觉得这规矩定的极好。
听得懂,好记,有用。
邓健点头道:“好,好!”
至于“杀人者死”之类的,压根就不用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霍宝看了老爹一眼,又道:“白衫军前期混乱不法,像二哥那样境遇的不是一个两个……这些人心中对白衫军多有仇怨,让他们充白衫军不好,可也不能真的置之不理……正好军纪也立下了,我建议另成一秘密执法队,督查军纪,穿黑衫……”
“啊?那不成了黑狗子?”霍五惊讶道。
“……”
霍宝摇头道:“爹,表叔,以后这称呼还是改了吧!说惯了,难免有说走嘴的时候!”
“呵呵,对,对,爹这就改了!什么‘白狗子’、‘黑狗子’的,是‘白衫军’、‘黑衫军’才对!”霍五忙道。
霍宝又望向邓健。
大家还要打着“白衫军”旗号好几年,又不能真在曲阳避城不出,少不得有交际的时候,这样肆意行事就成了教徒眼中的“异端”,成为把柄。
邓健皱眉好一会儿,才在霍宝的注视中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就让二哥去负责‘黑衫军’,督查滨江军军纪,人数不用多……”
关键是“秘密执法”,藏头藏尾,无需显露人前。
等到什么时候“黑衫军”可以显露人前,就是他们父子无需对柳家避让之时。
霍五点头,道:“我原想让你二哥给你搭把手,负责两岸码头,可他心中仇怨太重不合适,如今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霍宝想起一事,道:“爹,如今邓爷爷是曲阳新教首,已经放出风了,以后逢五在四方客栈做小会,十五大会……滨江那边,是不是也推个自己人出来?”
至于之前霍宝给老爹留着的邓仁,做个教首名下的“传教护法”就行了,可以干活,却不能真的居高位。
“这个你到是同你七叔想到一块去了,你七叔早想到此处……如今他是‘薛居士’,自己领了滨江教首,就是对弥勒教义还稀里糊涂,花银子私下聘了两个真正的居士撑着!”
霍宝听了,心中点头。
明面上有薛彪,再加个邓仁,滨江教会也差不多够用了。
“爹,表叔,‘白衫军’之名可用,可只凭着一县教首,这分量还轻了些……柳元帅在淮南道的势力不单单是名下人马,还有这一道教首之名……听说柳元帅两年前过的五十大寿……”
屋子里一静。
霍五想了想,道:“这各地教首多是父子相传……可翁婿相传的也不是没有……”
邓健道:“不是还有师徒传承的?”
父子二人都望向邓健。
邓健挑挑眉道:“你们同韩家结了死仇,韩家是柳元帅家几辈子姻亲,徒三爷要真的娶了柳大姑娘,那以后为难的就是小宝……既然如此,那这亲不结不就好了?”
霍宝不由皱眉。
对于邓健能查到韩家,他并不意外。
进曲阳劫掠的白衫军头目就那些,性情形容对的上的也就那几个。
只是这斩断徒三姻缘的建议,霍宝并不赞同。
霍五也摇头:“不行,不行,没有这样行事的道理!柳大姑娘虽还没过门,可是小三订下的媳妇,那就是小宝的舅母!咱们得认,不能那么行事!”
霍宝也道:“这世上哪有事事如意之事?不碍什么,到时候再说!”
要真是事事想到头里,那是不是现下就直接暗中谋害了徒三,然后接手那边人手,按照徒三的发迹之路走一遭?
就算那是捷径,也不是霍宝所想。
徒三这个舅舅,不管以后会不会变,现在对他这嫡亲外甥视若亲子。
“妇人之仁!”邓健不屑道。
到底撂下此话头,没有再说。
只剩下父子二人时,霍五却是小声嘀咕道:“你这表叔,心里奸呢……估摸是怕我嫌麻烦坏了你舅舅这门亲事,故意将话说在头里……你舅舅那边与柳家结亲,同咱们霍家就差一层……咱们霍家最亲近的就只有邓家……”
霍宝:?
“爹会不会想多了?”
“小宝啊,晓得你厚道,将人往好里想,可这‘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对谁都实实在在。你信不信,要是咱们爷俩真信了邓健的话,暗中坏了你三舅的姻缘,这就成了大把柄!如今咱们俩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当然没事;可真有翻脸那天,这把柄就是邓健交给你三舅的投名状!”
说到这里,霍五“嘿嘿”一笑:“不过这‘离间计’也恁糙!他今儿说了这话,也是落了把柄在咱们爷俩手上!”
霍宝眨眨眼。
行,你们都是老狐狸!
那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