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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萨琳娜     攻略极品txt下载     攻略极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43章 请叫我安先生(五)

    “放、放肆!你、你忤逆不孝!你、你怎么——”敢!

    她怎么敢说出这样忤逆狂悖的话?

    严氏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全乎了。

    一根手指在风中抖啊抖,脸色又黑又红,眼瞅着就要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过去。

    安妮却看得分明,这老妇,愤怒、惊讶等情绪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被戳破心事的心虚与狼狈。

    有些事,如果不说,大家都能粉饰太平。

    严氏还是那个青年守寡,含辛茹苦带大独子,又在独子离世后,再带大孙子的慈爱、伟大女性。

    而让安妮这番话一说,严氏完美无缺的形象瞬间被染上了污点。

    安妮不是污蔑,事实上,当年严氏的某些做法,也确实存在问题。

    安父死了,严氏确实伤心欲绝,可她的身体远远没有达到哭一场就躺半个月的地步。

    家里没有银子下葬,没有银子给唯一的孙子看病,这些严氏也急。可她除了急,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想什么办法。

    当然,严氏可以辩解:我就是个年老体衰的老婆子,就算把自己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这是事实,严氏确实没啥本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家里的难题。

    但,人家安霓婷站出来了,自卖自己,用自己的血泪、清白,一辈子的幸福换回了银子。

    不但让安家摆脱绝境,还一直负责养家。

    严氏不说感激,居然还嫌人家脏?

    呵呵,就是个外人,应该也没有这么狠的心肝吧。

    更不用说她还是安霓婷的嫡亲祖母。

    偏偏她也不是彻底嫌人家脏,毕竟花钱的时候,她也没少花人家安霓婷送回来的银子。

    趴在人家身上吸血吃肉的时候,不嚷嚷着脏,现在倒开始嫌弃上了。

    让安妮说,严氏不是嫌安霓婷脏,而是觉得她没用了,不能再给安家带来什么好处!

    因为安霓婷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说(或来不及说)自己是被人赎了身,还要准备“嫁人”的。

    严氏看到安霓婷裙布钗荆、不施粉黛的模样,身上也只提了个小包袱,半点没有首府第一花魁的气派与富贵,便误以为她是因为年老色衰,或者直接染上了脏病,而被老鸨赶了出来。

    如果只是年老色衰,严氏倒还不会闹得这般厉害。

    她就怕安霓婷这个贱人染了那种丢死人的脏病!

    万一家里有了这么一个毒源,安家的名声被毁还是小事,更多的,是家里人的安全也保不住啊。

    严氏只听说过脏病的威力,却不知道脏病的传染途径,可她曾经听闻过瘟疫的霸道,干脆就把脏病和瘟疫划上了等号。

    不行,安霓婷决不能留在家里!

    所以,严氏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闹腾,她自安霓婷进了门,就开始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她就想臊得安霓婷无地自容、羞愤欲死,然后自己选择离开!

    但严氏万万没想到,面对自己的辱骂,“安霓婷”非但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居然、居然还敢反过来指责她?

    严氏更加气恼的,是“安霓婷”的种种嘲讽,并不是凭空捏造,而、而却有些影子!

    严氏心虚啊,但她绝不会自我反省,而是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到别人头上。

    比如“安霓婷”。

    她羞着恼着,就有些恼羞成怒了。

    轱辘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严氏指着安妮的鼻子就想骂人。

    安妮却抢在她前头开了口,偏她还故意绕过她,而是直接问向了臊得太不起头来的安浩亭。

    “浩哥儿,你也觉得我这个做姐姐的脏?给安家丢了人?”

    安妮冷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是安霓婷应该有的情绪——愤怒、伤心又带着一丝希冀!

    安浩亭根本不敢抬头。

    “安浩亭,你给我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怪我不该做妓女?”

    安妮陡然拔高了声音,只把安浩亭吓得一个激灵。

    他本能的抬起了头,看向了安妮。

    “姐、姐,我、我——”

    对上安妮复杂的眼神,安浩亭稍显文弱的脸上满是羞臊与无地自容。

    他想说“我不嫌你”,安霓婷离家的时候,安浩亭还小,可他已经记事了。

    所以,直到今日,他都清楚的记得,父亲孤零零躺在堂屋,尸体都快放臭了,却还没有钱下葬的场景。

    他更记得,自己难受得要死,昏昏沉沉之中,听到大夫说“需得用十年以上的人参……一剂药就要耗费一两银子”,他还听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姐姐趴在床前,抱着他瘦削的小身子无声的痛哭。

    最后,姐姐走了,为了多卖钱,主动要求卖去那种地方。

    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安浩亭哭得不能自已。

    那是他的亲姐姐啊,和安雪婷还不一样,他们两个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娘走了,爹也走了,如今连唯一的亲姐姐也走了。

    那时的安浩亭无助又慌乱,可他也明白,姐姐是为了爹爹和他,以及整个安家才走的。

    只有几岁大的安浩亭,更是在心里默默发誓:姐,你等着,我一定好好读书,等我有出息了,我一定把你救回来!

    安浩亭一直没有忘了自己的誓言。

    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渐渐知道了姐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更明白女人一旦去了那个地方,一辈子就算完了。

    即便能从良,可曾经的经历,也会像烙印一样,深深的捞在人的身上,以及世人的嘴巴里!

    而且,最让安浩亭痛苦的是,这种“影响”,还会牵连整个安家。

    尤其是他安浩亭!

    安浩亭从小就励志要跟父亲一样,好好读书,努力科举,重新振兴安氏门楣。

    而想要科举当官,家世就一定要清白。

    虽然他们大周朝的律例中,并没有说家里有娼妓就不许人考科举。

    可、可安浩亭担心,如果自己真的有朝一日科举入仕,再被人查出他的嫡亲姐姐曾经是府城第一花魁……

    安浩亭怕啊,他是真怕。

    他怕自己多年苦读付诸东流,更怕自己心心念念要振兴的安家,会沦为世人的笑柄。

    他已经考中了秀才,来年就要去参加乡试,安浩亭很有把握,他应该可以考中。

    他的恩师很赏识他,还准备把家里的爱女许配给他!

    恩师不是乡野蒙师,而是书院的先生,京城来的清贵名士。

    如果能娶到恩师的爱女,他接下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一切都这么美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亲姐回来了……

第1544章 请叫我安先生(六)

    这十几年里,严氏一直在淡化安霓婷的存在。

    哪怕是在老家,很多安家的亲戚都不知道安霓婷到底去了哪里,他们只是听说为了给安父买棺材、为了给安浩亭治病,安霓婷自卖自身,跟着人牙子走了。

    亲戚、乡邻们也单纯,他们都以为,安霓婷就是被卖去富贵人家当丫鬟了。

    严氏也有意误导大家往这方面去想。

    十多年过去了,除了每个月定期有银子送来,众人几乎都快忘了安家还有个大姑娘。

    就是安浩亭,也只有在夜半梦回,偶尔才会想到离家多年的亲姐姐。

    说句不好听的,时间过去得太久了,安浩亭都快忘了亲姐长什么样子,姐姐也变成了一个称谓,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忽然有一天,在安浩亭觉得自己即将成功的时候,记忆里早已模糊的亲姐却出现在家门外。

    不施粉黛,衣着朴素,虽然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却总带着一种沧桑与落魄。

    安浩亭当然不会嫌弃亲姐,更不会像严氏那般胡思乱想。

    他见到过得似乎并不好的亲姐,他反倒十分心疼、愧疚,并且恨不能好好补偿她。

    可刚见面的惊讶与激动过后,安浩亭冷静下来,开始考虑现实问题。

    他姐回来了,不管安家怎么掩饰,她曾经的过往骗不了人!

    老家的人可以瞒得过,但先生那边,肯定是瞒不过的。

    安浩亭甚至要主动跟先生坦白:他有个姐姐,当年为了养家,不得不沦落风尘!

    先生或许看在他坦诚的份儿上,不会太过苛责,还有可能更加欣赏他足够坦率。

    但,娶先生爱女的事儿,肯定要泡汤。

    人家京城来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愿意跟个妓女做亲戚?

    且亲姐是安家的大功臣,更是他安浩亭的恩人,不管亲姐是个什么样子,不管她以后能不能嫁人,她住在安家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在安家,安浩亭等人更要尊敬这位劳苦功高的长姐!

    安浩亭自然会敬重亲姐,可、可他的娘子呢?

    人家可是真正的名门千金啊,跟个妓女做亲戚就够委屈了,难道还要让人家像孝顺长辈般照顾对婆家有功的大姑姐?!

    就算小师妹心仪与他,愿意受这个委屈,先生和师母也不会同意!

    除此之外,还有个更尴尬、也更现实的问题。

    他姐曾经是府城的花魁,很多达官显贵,很多豪门贵公子都曾经是她的入幕之宾!

    就是京城那边……

    不敢想,安浩亭根本不敢往下想。

    他考中科举,将来肯定要入仕。

    等他携家带口的进了京城,姐姐若是出去交际,再碰到曾经的恩客……

    安浩亭一想到那个场景,自己就先羞得无地自容!

    但,安浩亭又是个有良心的人。

    刚一这么想,他就意识到自己不对,他甚至坐着书房里,用力抽了自己两个嘴巴——亲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他、为了整个安家?!

    他如果还想东想西,觉得亲姐的回归是麻烦,那他还是个人吗?

    可打完了自己,安浩亭仍是忍不住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想来想去,他只剩下了痛苦与矛盾!

    他、他到底该怎么办啊?

    祖母在外面咒骂亲姐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听到。

    最开始,他也想冲出去劝住祖母。

    可他的人都走到门口了,手都放到了门上,最后却还是停了下来。

    良心告诉他,他不能坐视祖母这般糟践、甚至是逼迫亲姐。

    可、可现实又提醒他,或许,亲姐能自己离开,对他、对整个安家才是最好的结果!

    啪!啪!

    一想到“最好的结果”几个字,安浩亭又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他真是丧良心啊,居然也想逼亲姐走!

    就这样,安浩亭一边唾骂自己是白眼狼,一边又缩在书房里不肯帮亲姐说一句公道话。

    直到亲姐发作,不管不顾的扯出当年的事,安浩亭才不得不站出来。

    他不出来不行啊,他怕亲姐真的伤了心,再直接把事情闹大。

    就算亲姐被逼得离开了家门,他们安家曾经的“丑事”,也会被世人知道!

    到那时,安家除了有个妓女女儿带来的嘲笑外,可能还要多一个罪名——忘恩负义、凉薄自私。

    安浩亭冲了出来,却没脸开口,甚至连看一眼亲姐的勇气都没有。

    被亲姐点了名,他也不知说什么好。

    “姐,我、我——”别逼他了,好不好,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前两天他还是县城有名的小神童,十六岁考中秀才的记录,过了三年,至今也没有被打破。

    他走到哪里,都是羡慕、崇敬的目光,就算碰到官宦子弟,他也有底气挺胸抬头。

    可现在……

    安浩亭真是恨不得十多年前,他直接病死算了,这样,他就不必面对今天这样为难的处境!

    安妮死死的盯着安浩亭,她似乎非常不甘心,还带着莫名的希望。

    但,慢慢的,她眼中那抹希冀的亮光,一点点的消失了。

    她呆呆的站在那儿,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

    “安霓婷,你个小贱人,你逼浩哥儿做什么?浩哥儿多不容易啊,十年寒窗,不管寒冬酷暑他都不曾有半点懈怠。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你倒好,忽然跑了回来,你知不知道,你会毁了浩哥儿,毁了整个安家?”

    严氏见安妮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全然不负刚才的凌厉,顿觉来了底气。

    她冲到安妮和安浩亭之间,将安浩亭挡在自己身后,对着安妮就是一通喷。

    “祖母,您、您别这样!”

    安浩亭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拉了拉严氏的袖子,小声的劝着。

    “浩哥儿,你别管!我知道你为难,这件事,祖母来当这个恶人!”

    严氏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她也总算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她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浩哥儿!

    安妮却没有理睬严氏的叫嚣,而是僵硬的转过头,看了眼周氏和安雪婷。

    “母亲,雪姐儿,你们也觉得我不该回来?我是安家的罪人?”

    安妮幽幽的问出这句话,声音平静得让人心颤……

第1545章 请叫我安先生(七)

    周氏:……

    她有些心虚的转开视线。

    安雪婷则直接往亲娘身后缩,她的心怦怦乱跳。

    对于安霓婷这个姐姐,安雪婷知道的还比安浩亭多一些。

    因为这十多年里,都是周氏去府城探望安霓婷。

    每次回来,有些事,周氏不好跟严氏这个婆婆说,却会回到房间,不知不觉跟安雪婷嘀咕。

    安雪婷从小就听着亲姐的名字长大。

    周氏还算有良心,她从未抹杀安霓婷受过的那些苦,曾经遭受的羞辱与磨难。

    当然了,她会跟自己的亲闺女说这些,更多的还是想提醒女儿——孩子啊,咱们女人太难了,走错一步,那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她还用很多在安霓婷那儿听来的故事,劝诫女儿,“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姐说,府城有个常举人,没考中举人的时候,靠着妻子熬油点蜡的做针线活养活。可等他有朝一日中了举,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几乎瞎眼的发妻送回老家,然后纳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妾,随后更是常年流连青楼!”

    “女人啊,不要傻傻的付出。远的不提,就说你姐。当初为了你爹、你哥,把自己给卖了。这些年,也是没少帮衬家里。可你看着吧,等她以后不成了,想从良、想归家,你祖母第一个不答应。就是你哥也未必能好好对待你姐!”

    “幸好当年娘没有下那个狠心,本来啊,镇里有个地主,想要找个厨娘。我都准备托人去试试,可我放心不下你啊,且那地主有点儿好色的名头。我便有些犹豫,最终没有去。否则啊,现在落个两难境地的人,估计就是咱们母女了!”

    周氏说了很多,安雪婷面儿上不显,全都记在了心上。

    所以,别看她才十三四岁,却懂不少人情世故、人心险恶。

    今天,家里发生的一切,更是无比真实的验证了亲娘这些年的猜测。

    姐,她真的被嫌弃了!

    而哥哥,或许痛苦、自责,却最终还是选择了漠视!

    正想着呢,安妮就问到了她,安雪婷第一个反应就是躲。

    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说句良心话,安雪婷一直都很心疼姐姐,甚至有些可怜她。

    但,她、她就是个小姑娘啊,家里有祖母、有大哥,还有母亲,哪里轮得到她说话?!

    “哈、哈哈哈!”

    安妮定定的看着周氏母女,良久,陡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安霓婷!安霓婷!!你看到了吧,你现在看到了吧,这就是你挖心掏肺想要保护的家人,这就是喝光你的血、吃光你的肉才能养得油光水滑的家人!”

    安妮的目光,从周氏、安雪婷、安浩亭、严氏身上一一扫过。

    她满眼悲愤、绝望,眼神像是一柄柄锋利的刀,狠狠的切割着每一个被她扫视的人!

    别说本就不忍的周氏母女、心虚愧疚的安浩亭了,就是严氏,面对这样的目光,竟也有些不敢直视。

    等严氏下意识的闪躲开,片刻后,她又反应过来。

    娘的,我怕一个小贱人做什么?!

    再怎么着,我也是她嫡亲的祖母,是她的长辈。

    她这般对我,就是忤逆不孝,就是有悖人伦!

    严氏又把视线挪了回来,为了彰显自己不怕,她还故意恶狠狠的回瞪安妮。

    结果,却一下子陷入了安妮那幽深、冰冷的眸子里。

    安妮的手指微微在空中滑动,一道符就瞬间完成。

    她对着严氏的眼睛,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祖母,你真的就问心无愧?”

    “刚才你口口声声说我玷污了安家的清名,愧对安家的列祖列宗。但我却敢拍着胸脯说一句,我问心无愧!祖母,你敢吗?”

    “午夜梦回,你就没有一次梦到我父亲?我父亲临终前,拉着您的手,求您好好照顾家里,您做到了吗?”

    “呵呵,你做不到,我做了,你现在又嫌我做的不好?!祖母,您的良心都不觉得痛吗?”

    “我死了,也敢理直气壮的去见安家的祖先。可祖母,您敢吗?您就不怕去了地府,安家的列祖列宗会怪您?”

    “无能也就罢了,有私心也无妨,可你这般刻薄寡恩、冷酷无情、为长不慈,你就真的能安心睡觉?”

    “祖母,我父亲最疼我了,如果他地下有灵,知道您这般糟践他的霓姐儿,他一定不会原谅你。兴许到了深更半夜,他还会来找你好好说一说!”

    有了符箓的加持,又有催眠的效用,安妮的话,听在严氏耳中,仿佛恶魔的呢喃。

    她被吓得够呛,左右环顾,仿佛身边有厉鬼出没。

    幸而这是大白天,若是黑夜,严氏还不定吓成什么样子。

    既是这样,她也疑神疑鬼、战战兢兢。

    “姐,我、我错了。都怪我,是我丧了良心,我、我——”

    听安妮提到了逝去的安父,安浩亭终于撑不住了,捂着脸哭了起来。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对他、对安家恩深义重的亲姐回来了,他不说高高兴兴的欢迎,居然还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算亲姐对家里没有功劳,可他们也是血脉至亲啊。

    他怎么能嫌弃姐姐?

    他、他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嘴上说得仁义道德,却办了败坏德行、狼心狗肺的事!

    “不,浩哥儿,你没有错!”

    安妮看着安浩亭,幽幽的说道,“是我,是我高估了人性,呵呵,女人啊,果然不能走错路,一旦走错了,就是自己的至亲都会嫌弃!”

    “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原谅我吧。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您,补偿您!”

    安妮越是这么说,安浩然越是觉得羞愧欲死,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地大哭起来。

    安妮却没有理他,而是直接缓步越过了他,直接朝书房走去。

    整理完安霓婷的记忆,安妮非常清楚原主的过往,有些原主可能都遗忘的幼时记忆,安妮也都“看”得明白。

    她记得,安父留了些东西给原主,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安父的一番心意。

    当年原主跟着人牙子走了,知道要去的地方太脏,不愿带着父亲的遗物,唯恐玷污了。

    如今她回归了,也跟安家撕破了脸,所以,安妮走之前,准备带上那些东西……

第1546章 请叫我安先生(八)

    安家是个二进的院落,女眷都住在后院。

    后院的后面还有块空地,左右两侧太近的距离都没有邻居。

    这也是严氏在院子里哭嚎,却没有引来邻居关注的原因。

    这样一座在小山村堪称豪宅的院落,并不是当年安父回老家时盖的,而是三年前重新翻盖。

    那时,安浩亭刚刚中了秀才,周氏跑去府城跟安霓婷报喜。

    安霓婷听闻弟弟有出息了,喜极而泣,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安父为了考举人而弄得安家赤贫的事,安霓婷还有记忆,所以,她知道,秀才只是开始,接下来安浩亭要走的路既艰辛又漫长。

    她不想弟弟为了家中负担而分心,不想弟弟像父亲那般,因为钱而放弃读书。

    安霓婷想方设法的筹集了三百两银子,让周氏带回去,叮嘱她一定要给弟弟找一间好书院,让他安心读书。

    三百两银子,周氏全部交到了严氏手里。

    周氏做事向来稳妥,她回来的路上,还特意去县城打听了一下,县城最好的书院,一年的束脩以及住宿等费用,加起来也就二三十两银子。

    读三年,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一百两。

    这样一来,三百两银子还有二百两的富裕。

    周氏的意思,是想在县城买个铺面或是宅子什么的,出租出去,这样也是一份常年的进项。

    严氏却没有同意。

    她始终记着当年自己独子病逝,却连棺材板都买不起的窘困。

    那可是在老家啊,安家的亲朋故交全都看到了安家曾经的落魄。

    那些人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严氏一辈子都不会忘。

    如今,她的孙子有了出息,又有大把的银子进账,严氏便想好好在老家显摆一番。

    于是她便建造了这栋二进小院。

    还别说,这栋房子建成之后,确实引来了乡亲们的围观、羡慕。

    许多妇人挤在严氏身边,极尽吹捧、巴结之能事,安家曾经的走投无路,彻底被众人遗忘。

    严氏太享受这种感觉了,她的虚荣心更是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新房盖得大,房间也就多。

    严氏宝贝唯一的孙子,除了给他安排了一间朝向最好的卧房外,还专门给他开辟了一间书房。

    书房里摆放着安浩亭的书,另外还有一些安父的遗物。

    而安妮要找的东西,应该也都收藏在这里。

    “安霓婷,你、你要干什么?”

    安妮来到书房门前,正要推门,就听严氏在她身后喊了一句。

    “我爹走之前,给我留了一箱子东西,那时祖母虽然‘哭晕’了好几次,可最后关头也在床前,应该没有忘了吧?!”

    安妮嘴里说着嘲讽的话,手却没停,吱嘎一声,将房门推开了。

    “东西?”

    严氏顾不得计较安妮的冷嘲热讽,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

    呃,似乎、好像还真有这件事。

    独子临终前,严氏预感到不好,挣扎着跑到了近前,唯恐错过了跟独子的最后一面。

    她恰巧听到独子虚弱却极力保持镇定的声音,“霓、霓姐儿,爹、爹不成了,爹拖累了你们……你啊,最是心软,以后也、也要多为自己想想……”

    “为了给我治、治病,家里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吧?爹没能留给你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也留了点儿念想。”

    “就、就在我书桌下面,有一个小匣子,那个是留给你的。将来你出嫁的时候,好歹有个陪嫁。那些东西啊,兴许还能帮到你呢!”

    后来,安父就过世了。安家陷入了兵荒马乱的境地。

    严氏哭得死去活来,连安父的丧事都顾不上,自然也没闲暇去看什么匣子。

    还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严氏收拾家里的东西,这才找到了安父所说的那个匣子。

    当时严氏还好奇,特意打开看了看,发现就几本册子。

    她不死心,悄悄跑去找了个识文断字的先生帮忙看了看,人家说,就是一些手札,不是名人手笔,不值钱!

    “不值钱”三个字,让严氏彻底歇了心思,随意的将东西丢在了一边。

    要不是安妮提起,严氏早就忘了这件事!

    安妮不管严氏出神的回忆过往,她推开门后,又似想到了什么,故意扭过头,对安浩亭说,“浩哥儿,我可以进去吗?”

    这书房,到底是安浩亭的私人领地,进入人家的地盘,好歹要打个招呼。

    安浩亭却有些狼狈,他觉得姐姐这是故意在讽刺他。

    因为别说一间书房了,安家的整个宅子,都是用他姐的钱才弄起来的。

    认真计较起来,他姐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也最有资格进入每一间屋。

    “……可、可以!”但亲姐发问了,安浩亭又不能不回答,只得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那就好!”安妮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缓步走进了书房。

    书房很大,足足有二三十平米的样子。

    临窗摆着一张大大的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且看成色都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安妮挑眉,果然不是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严氏、周氏她们也不会太心疼啊。

    而这一桌子的东西,全都是安霓婷的皮肉钱!

    安妮心里再次为原主感到不值,她的目光继续在书房里逡巡。

    靠墙摆了一溜的书架,架子上放了不少书。

    安妮略略看了看,书的成色很新,应该不是安父的遗物。

    安妮眼尖,在书房的角落里看到了几个有些破旧的箱子。

    嗯,有点儿眼熟啊,似乎是安父用过的东西。

    安妮觉得,那个小匣子估计就放在这里。

    安妮来到墙角,将几口旧箱子一一打开。

    果然是安父曾经用过的东西,考篮、旧长衫,甚至还有两本已经破损的论语!

    而在某个箱子的最底部,安妮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匣子。

    匣子没有上锁,轻轻掀开盖子,便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安妮没有翻看,而是大致数了数,嗯,一共五本,跟记忆里的数目恰好对上!

    合上盖子,安妮又把东西都放了回去。

    然后,她走出书房,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对安家众人说道:“你们既不欢迎我,那我也就不讨这个嫌,以后,咱们就一刀两断!”

    “至于我,你们也只当我死在了外头!”

第1547章 请叫我安先生(九)

    安妮的这一番话,引得安家众人反应各异——

    严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她家孙儿马上就要考举人了,先生曾经说过,他这一科必中的。

    等安浩亭考中了举人,他就能娶先生家的爱女,如此,他们安家便跟真正的豪门显贵成了姻亲。

    以后,安浩亭自会前途坦荡,而安家也彻底跳出了农门。

    安家唯一的污点就是安霓婷,严氏这般想把安霓婷挤兑出去,也是为了这一点。

    如今,“安霓婷”主动要求跟安家划分界限,还放出“只当我死了”的话,严氏差点儿拍手叫好啊!

    也就是她还有一丝理智,这才强忍着。

    但她眼中的喜色,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别说严氏暗自高兴了,就是周氏,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能怪她不讲良心,而是她也要为自己的女儿考虑。

    她确实心疼安霓婷的付出,也觉得愧疚,但只要跟自己的女儿对上,她宁可做个黑心烂肝的白眼狼。

    她的雪姐儿已经十三了,眼瞅着就要议亲,如果在这个时候,忽然冒出一个花魁姐姐,势必会影响她的名声。

    别人不会去想她的雪姐儿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也不会去看她的雪姐儿女工那般出色,只会往她身上贴标签——妓女的亲妹妹!

    这年头就是讲究株连,别说一个小家庭了,就是一个大族里,若是出了一件丢人现眼的丑事,整个宗族都跟着没脸,族中的女儿也都会受到牵连!

    雪姐儿,决不能被安霓婷连累了!

    所以,安霓婷还是“死了”最好,对安家好,对她的雪姐儿也好!

    至于亏欠安霓婷的地方,呵呵,人家的嫡亲祖母和亲弟弟还没说啥呢,她一个继母,又何必想这么多?!

    周氏悄悄往后退,并极力将女儿藏在身后。

    被亲娘推入角落的安雪婷,心情则十分复杂。

    她听到姐姐那悲愤的声音,第一个反应就是羞愧,接着就是心疼、怜悯。

    唉,姐姐真是太可怜了。

    她做了那么多,现在却落得一个有家不能归、有亲不能认的下场!

    怜悯归怜悯,但安雪婷骨子里,她对安霓婷还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或许她没有经历过安霓婷的绝望与无助,单纯的就事论事,她觉得:就算卖身,也可以卖去作丫鬟啊,为什么非要去那种脏地方?

    而且吧,安家很快就翻过身来了,姐姐为什么不能及时回头,而是继续沉沦?

    她不会去想安霓婷是否身不由己,而是受了严氏的某些影响,也在琢磨:或许姐姐过惯了锦衣玉食、被人追捧的好日子,实在不愿意回归乡野,做个普通的村妇!

    说得难听些,她、她就是自甘堕落!

    现场唯一有剧烈反应的,就是安浩亭。

    他愣了许久,忽然嗷的一嗓子喊了出来,“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别说这样的话!”

    “我、我不要和你一刀两断,更不要当你死了。你没有死,你活得好好的,你永远都是安家的一份子!”

    “姐,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改。我就算不考科举、不入仕途,我也不能不认你!”

    “姐、姐,我求求您,您别走啊,咱们是一家人啊。爹、娘都在天上看着咱们,咱们都要好好的啊!”

    安浩亭哭得涕泪纵横,这一刻,他是真诚的。

    什么名声,什么仕途,他统统都忘了,他只想挽留住他的亲姐姐,一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可怜女人!

    安妮却冷冷的看着,没有丝毫的动容。

    这时候哭又有什么用?

    他彻底伤了安霓婷的心!

    其实,如果安浩亭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原主或许还不会这么痛苦。

    顶多就是当自己多年的付出喂了狗,然后爽利的跟原生家庭彻底切割。

    原主在青楼混迹多年,心性何其坚韧?

    若没有一个强大的内心,她是不可能在青楼熬出头,并在开始衰败之前全身从青楼退出,并抓住了一个长期饭票!

    在青楼里,她更是见多了极品奇葩、人间惨剧,她心里唯一的柔软就是家里人。

    而倘或安浩亭真的自私凉薄,原主也就彻底变得冷心冷肺,如此反倒能让她以后过得更好。

    真正让原主绝望的,恰恰就是安浩亭什么都懂、也记得她的付出、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她,却偏偏漠视她被严氏逼迫、羞辱!

    这种要断不断、要离不离,始终无法让原主彻底狠下心来。

    所以,她会继续被安家“亲情绑架”,继续遭受因为这丝温情而带来的痛苦。至死方休!

    伪君子永远比真小人更可恨!

    当然了,安浩亭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他就是个普通人。

    会心软、有良心,却又不敢挑战世俗!

    “什么不考科举?什么不当官?浩哥儿,你糊涂啊。你忘了你爹临终前的遗愿了吗?”

    安浩亭的那些话,严氏就只听到了一句。一听孙子为了一个贱货,居然连前途都不要了,严氏顿时急了。

    她冲到安浩亭面前,抓着他的袖子,哭道,“浩哥儿啊,你不止有姐姐,你还有父母,还有祖母,还有妹妹,还有安家的列祖列宗!”

    “你不能为了一个安霓婷,而葬送了整个安家啊。”

    “呜呜,不能,你不能啊,你若是这样,我、我宁肯现在就一头撞死!”

    说着,严氏就开始装模作样的要寻死。

    周氏也担心安浩亭心软之下,挽留住了安霓婷,这样,安家就真的麻烦了。

    她慌忙丢开安雪婷,冲到严氏跟前,用力拉住她,“娘,娘!您千万别想不开啊!”

    “呜呜,让我死,让我死了吧。死了就不用眼睁睁看着这个贱货毁了我们安家!”

    严氏就等着周氏来拉。

    周氏越是劝阻,严氏就越是挣扎,哭天抢地、寻死腻活,弄得安浩亭都有些手足无措。

    啪、啪啪!

    安妮将匣子夹在腋下,然后轻轻的鼓着掌。

    掌声在一片哭闹中显得格外突兀。

    严氏都有些演不下去了,愤恨的看向了一脸看戏的安妮。

    这个小贱人,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货色!

    安妮却嗤的一声,“行了,别演戏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这样的戏码,我看的太多了,都看腻了!”

    “祖母,母亲,你们就放心吧,我安霓婷说话算数,说跟你们一刀两断就会做到,你们不用再这样装模作样了!”

    走,安妮肯定是要走的。

    不过,在走的时候,她还给安家准备了一份“大礼”……

第1548章 请叫我安先生(十)

    “安浩亭,你也别哭了。你能说出那番话,我总算也能得到些许慰藉,呵呵,安家也不全是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

    安妮怼完了严氏和周氏,又将目光对准安浩亭。

    “但,你说你可以不科举、不入仕,这就有些过了。因为你知道,别说是安家人、安氏族人了,就是我也不会同意!”

    安妮语调平缓,说出的话,却似毒针一般狠狠扎入安浩亭的心。

    “我当初为什么要自卖入青楼?为得不就是救活你,并有钱让你去读书?将来好振兴安家的门楣?”

    “现在你却告诉我,为了认我,你愿意放弃科举。你到底是真心,还是故意逼迫我?”

    安浩亭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妮。

    姐姐,怎么能说出这样诛心的话?!

    让她这么一说,他安浩亭岂不是成了阴险狡诈的无耻之徒?

    他、他还有何面目再去读圣贤书?

    “好、好,是我妇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误会了咱们的安秀才。”

    安妮仿佛被安浩亭的目光吓了一跳,故作怕怕的改正措辞,“不过,就算你是真心,我也不会留下。”

    “我答应过父亲,会好好照顾你,照顾安家。我用我一生的清白与幸福,才造就了现在的你和安家,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掉,包括我自己!”

    “所以,我必须离开安家,然后彻底消失。”

    听到这话,安浩亭眼中染上一抹恐惧,“姐、姐,你、你不会——”想不开再去寻死吧?

    这样,他安浩亭就真的一辈子都寝食难安了。

    “傻瓜,我才不会寻死!”

    安妮看懂了安浩亭眼底的担忧,笑了笑,故意说道:“我可惜命得很,要寻死,早在丢了清白、没了自尊的时候就去死了。绝不会苟且偷生到现在!”

    严氏听了这话,嘴巴蠕动了几下。

    她没有说出口,但看她的表情,再结合她对安霓婷的厌恶,安妮可以断定,严氏肯定在说:就知道你是个胆小怕死、贪恋富贵的贱货!

    安妮没有继续怼严氏,而是故意冲着她挑了挑眉,仿佛在回应:那又怎样?

    严氏:……

    气死她了,真是要气死她了!

    明明已经知道这个贱货贪生怕死,却不能戳破,还要看着她在自己孙子面前装好人!

    严氏那个憋屈啊,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安妮却故作惨然的说道,“不是我不想死,无数次,被人折辱、被人骂做贱人,被人像个玩物一样玩弄的时候,我都想一死了之。”

    “可我不能死啊。我的家还需要我养活,我的弟弟还要靠我寄银子去读书,我的妹妹还需要我筹备嫁妆,我要是死了,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又该如何生活?”

    “况且,爹临死之前,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的。我答应了爹,就算饱受屈辱、被人唾弃,我也要活下去!”

    安妮说得动情,安浩亭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就是周氏也有些眼底发酸。

    安雪婷则似是明白了什么,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了惭愧之色。

    “过去那么难,我都没有死。现在我终于自由了,终于离开了那个泥潭,我又怎么能死?”

    安妮虽然决定跟安家做切割,却不想留个坏印象。

    原主付出那么多,总要在安家人心头上弄个烙印,让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午夜梦回,甚至还会被自己曾经的自私、冷酷以及忘恩负义而惊醒!

    如果只是骂一顿,固然出气,可也会让安浩亭等人觉得心里舒服。

    原主所遭受的一切,可不只是一顿骂就能抵消的!

    所以,撕破了脸,安妮却还要再把那层“亲情”的面纱拿回来。

    “浩哥儿,你放心,我不会寻死,我会找个不认识我的地方,悄悄的住下来,了此残生。”

    安妮柔声说道,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不舍与眷恋。

    “你安心读书,好好考试,将来一定要光耀我们安家的门庭!”

    安妮就像一个勇于牺牲、奉献的老母亲,带着一丝遗憾,轻声道:“我会在遥远的角落,默默的祈祷,祝愿你早日成家立业,成为咱们安家的骄傲!”

    说完这话,安妮就抱着匣子,不管不顾的冲出了安家。

    跑到安家二门外,安妮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如果日后有人来寻我,你们就把我带回来的东西交给他,并告诉他‘我们相抵了,以后各自安好’!”

    然后,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安妮飞快的离开了安家。

    待安浩亭醒过神儿来,发疯一样的追出门去,却发现,连“安霓婷”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哼,这个小贱人,就是一肚子花花肠子。走就走,还说那些作甚?”

    看到安浩亭着急忙慌的追出去,严氏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

    “娘,霓姐儿已经走了,这些话,您就别再说了。”

    周氏听严氏还是一口一个“小贱人”的骂着,眼底闪过一抹不喜,却故作柔顺的提醒道。

    严氏立起眼睛,正要训斥周氏这个不恭敬婆婆的混账媳妇,却见周氏悄悄指了指安浩亭。

    严氏瞬间明白过来。

    “安霓婷”已经被她挤兑走了,浩哥儿是个性情敦厚的老实孩子,心里肯定对这个姐姐各种愧疚、各种不舍。

    如果严氏还在他面前说“安霓婷”的坏话,浩哥儿肯定不高兴。

    碍于孝道,浩哥儿或许不敢公然忤逆她这个祖母,可心底到底会留下芥蒂。

    严氏最大的依仗就是安浩亭这个孙子,她可不想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贱货,而跟孙子离了心。

    “咳咳!”严氏不自在的轻咳了几下,算是将这事揭了过去。

    但,很快,严氏又想起安妮临走前的那番话。

    她赶忙拉着周氏的手,火急火燎的进了“安霓婷”暂居的客房。

    在床上搜罗了一番,总算在枕头下面找出了一个小包袱。

    严氏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放着一整套的赤金头面,以及几个十两重的银锭子。

    严氏眼睛一亮,银锭子也就罢了,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两。

    可这套首饰,真心不错啊,赤金打造,再加上上面镶嵌的红蓝玉石,少说也值五六百两银子。

    安霓婷不愧是府城曾经的花魁啊,哪怕年老色衰,哪怕被妓院赶出来,也偷偷藏了不少好东西。

    然而,还不等严氏高兴多久,某天下午,就有一个自称是安霓婷“夫君”的男人找上门来……

第1549章 请叫我安先生(十一)

    “什么?你、你说安霓婷不是被老鸨赶出来的,而是、而是被你赎了身?”

    严氏听完这位自称葛金堂的男人的自述,顿时瞪大了眼睛。

    严氏这般惊愕,葛金堂还觉得奇葩呢。

    这老太太都想什么呢,安霓婷就算不复当年鼎盛时的风光,可好歹还没有彻底衰败啊。

    人家虽然年华不在,却有着“才女”的名头,仍有不少酸腐文人喜欢捧她的场。

    安霓婷依然能给春风楼带来不少利益,老鸨疯了才会这样一个还能赚钱的女人赶出去。

    而他葛金堂更不是傻子,不可能花两千两银子赎一个过气的老花魁!

    “什么?两、两千两银子?”

    严氏一听葛金堂爆出来的数额,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她哆哆嗦嗦的伸出两根手指头,抽风一样在葛金堂面前晃啊晃,“你、你居然花了两千两银子,把、把她赎了出来?”

    两千两啊,不是两百两,更不是二十两,而是整整两千两!

    严氏在别的事情上,或许稍显无能,但对于金钱一事,她却格外敏锐!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安妮离开安家之前,脸上那抹似有似无的笑!

    那死丫头,她、她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的啊,她明明是被个阔商赎了身,并且要去县城做姨奶奶,可她却非要破衣烂衫、素面朝天的回来,让安家上下误以为她落魄了。

    要不然,她安严氏也、也不会那么利索的把她赶出去。

    还有,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什么叫“相抵”了?

    她就留了一套首饰和不足百两的银子,如何能跟两千两银子相抵?!

    好啊,好个安霓婷,她、她这是要害死安家啊。

    严氏脑子转得飞快,脸色也随着变化,一会儿发黑一会儿发红,最终还是变成了惨白。

    没钱!

    他们安家真的没钱啊。

    虽然这些年安霓婷一直给家里送银子,可一家老小吃穿嚼用都要钱。安浩亭读书,更像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都不够填。

    严氏也是个短视的,只懂得享乐,却不知道添置些营生。

    弄到现在,安家也就只有老家的这处老宅一个房产。

    可老家的房子,根本就不值钱啊。

    别看当初盖的时候花了二百多两银子,真要是卖,连一百两都卖不出去!

    当然,严氏手里也不是真的一文钱都没有,她多少存了些私房。

    可这些钱,严氏绝不会拿出来,这可是她的棺材本儿啊,她绝不希望自己将来也像儿子那般,死了连副棺材都买不起!

    其实就算拿出来,也不过二三百两银子,距离两千两,相差甚远。

    “您不信?”

    葛金堂看在安家还有个秀才的份儿上,对严氏还算有耐心,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纸,抖了抖,递到严氏眼前,“老太太,还请您过目,这是贵府大姑娘的卖身契。原件我已经拿去府衙备案,这是誊抄的复件。”

    严氏不识字。

    安浩亭木着一张脸,将白纸接了过来。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良久,才将几十个字的契纸看完。

    然后,他冲着严氏点点头,表示葛某人没有说谎。

    “哎呀,我的老天爷啊,安霓婷你个——”害人精,真是要害死安家了啊!

    严氏眼前一黑,差点儿厥过去。

    两千两银子就像一座大山,直接砸到了她的头上。

    呜呜,人家花了两千两银子把安霓婷从春风楼赎出来。如今,安霓婷跑了,那、那这账就要算到安家的头上。

    可他们安家,哪有这么多钱啊?

    两千两啊,把他们一家老小切碎了、上称卖,也卖不了这些钱。

    严氏差点儿被巨大的压力压垮,情急之下,竟开始哭嚎起来。

    安浩亭却不想被外人看了笑话,他赶忙抬高声音,喝止道,“祖母,我知道您担心姐姐,但姐姐既然已经走了,那这事儿,咱们就需另外商讨。”

    接着,他冲着周氏使了个眼色。

    偏周氏也在神游天外,根本没有接收到安浩亭的眼神。

    安浩亭无奈,只得又太高了几个度,“母亲,送祖母回房休息吧!”

    被点了名,周氏猛然惊醒,然后慌乱的点了个头,“好、好——”

    说罢,周氏就用力拽着严氏离开,总算没有让她当着葛金堂的面儿就开始撒泼、哭嚎!

    弄走了严氏,周氏也走了,堂屋便瞬间安静下来。

    葛金堂不动声色,但一双老鼠眼睛里满是精光。

    他生得还算白净,五官也没有太大的瑕疵,唯有一双眼睛,有点儿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格外精明。

    偏他生得还瘦削,为了彰显沉稳又蓄了胡子,两撇老鼠尾巴的八字胡,愈发让他看起来像只偷油吃的耗子精。

    相由心生,葛金堂绝对是这个词儿的代言人。

    他长得像老鼠,性情也奸猾似油,做生意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一双老鼠眼儿更是毒辣。

    来安家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却从严氏、安浩亭以及周氏的脸上看出了很多东西。

    唔,安家似乎误会了什么,直接把安霓婷赶出了家门。

    而安霓婷也够狠,居然没有跟家里说明她是被人赎身的,赎身银子还没有还!

    现在……事情似乎变得很有意思啊。

    安霓婷“跑”了,葛金堂虽然有些遗憾,却也不会太纠结。

    他是个商人,不会讲什么感情,而是追逐利益。

    当初他会选中安霓婷,也是看中了她“才女”的名头。

    葛金堂也听说了,安霓婷是秀才的女儿,她的弟弟也是秀才。

    这就跟书香沾上了边儿啊。

    他们葛家确实有钱,偏偏就是读书不成。

    他葛金堂更惨,周围的堂兄弟们至少还能生出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他三十多岁了,却连个儿子都没有。

    葛金堂行商在外,四处置外宅,女人养了不知几个,却都没能给他生个儿子。

    葛金堂找了个厉害的玄学先生,人家说了,他的机缘在府城。

    在府城,他不但会遇到命中的贵人,还能得偿所愿。

    葛金堂的愿望是什么?

    第一,把家里的生意做大。

    第二,生个儿子。

    第三,儿子能够读书上进,让葛家彻底改换门庭。

    第一条不急,这个靠着他自己的能力,早晚能实现。

    后两条就有些为难了,这种事儿,他控制不了啊。

    不过,去春风楼应酬的时候,葛金堂看到了吟诗作对的安霓婷,又从龟公口中听闻了她的故事,心忽然被触动了……

第1550章 请叫我安先生(十二)

    安霓婷就是他的“机缘”!

    他的儿子,他葛家的仕途梦,或许都着落在这个女人身上。

    不过,葛金堂素来谨慎小心,从不会贸然行事。

    脑中有了这个念头,葛金堂也没有直接出手,而是不着痕迹的跟安霓婷接触了几次。

    言谈之中,葛金堂有目的的引导话题,还真让他套出了不少话。

    知道安霓婷从小就是被秀才父亲抱在膝头启蒙,知道她还曾经教十几岁就考中秀才的弟弟读书,葛金堂那颗心啊,愈发火热起来。

    但他不愧是耗子成精的人,哪怕心动了,也不忘再做些确定。

    他从老鸨那儿弄到了安霓婷的生辰八字,悄悄跑去找那位玄学大师。

    大师看了八字,直接告诉葛金堂:此女旺夫、兴家!

    也就是说,安霓婷果然是他的机缘。

    有了大师的批示,葛金堂这才下定决心,回到府城,开始经常流连春风楼,并作出为安霓婷倾心的模样。

    安霓婷也是个聪明人,她虽然没在葛金堂眼中看到丝毫爱慕,却能感受到,他不是口花花的糊弄自己,而是真的想为她赎身。

    这、就够了!

    呆在春风楼这种地方十几年,安霓婷早已不信什么爱情。

    狗屁的生死相许,都抵不过一句“我给你赎身”、“我娶你”!

    这两人,一个动了心思,一个有了意愿,一拍即合。

    接下来就是葛金堂跟老鸨讨价还价,而安霓婷也开始装病、扮老。

    老鸨是个精明的,知道见好就收。

    趁着安霓婷还值钱,狮子大开口,要了两千两银子。

    葛金堂肉疼得直哆嗦啊,但他一想到大师的话,他还是咬牙答应了。

    离开青楼,安霓婷表示,她不想留在府城,而是想去老家所在的县城。

    这正合了葛金堂的意——府城的房子多贵啊,花销也大。

    还是小县城好!

    葛金堂便亲自跑去县城置办房产,安霓婷又表示,趁着这个时间,她想回老家看看家人。

    葛金堂就更不会反对了,他还希望自己那个没见过面的便宜小舅子能高中举人呢,如此他葛家也能沾点光。

    安霓婷跟娘家的关系越好,葛金堂就会受益越大。

    但安霓婷这一去就没再回来,葛金堂房子都弄好了,却不见安霓婷,他倒也没有担心安霓婷逃跑,她的情况他一清二楚。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葛金堂没有等到安霓婷,索性就按着调查来的情况找到了安家。

    进门的时候,葛金堂一双小老鼠眼儿就开始四处踅摸。

    无意间,他竟看到了一个年芳豆蔻的小姑娘,生得虽然不如安霓婷美艳,却带着一种小家碧玉的清新、干净。

    葛金堂瞬间就把这张小脸记在了心上。

    别看葛金堂给安霓婷赎了身,但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瞧不上她。

    嗯,觉得她太脏。

    平常玩玩可以,但一想到纳她为妾,并由她给自己生儿育女,他就觉得别扭!

    若非有大师的批示,他、他根本就不愿做这些。

    相较于安霓婷,她的亲妹妹反倒更加合葛金堂的心意。

    唔,安霓婷旺夫,她的亲妹妹,运道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正是有了这个小插曲,葛金堂对于安霓婷的“失踪”,反倒没有太在意。

    当然了,那两千两银子,他还是要跟安家说道说道的。

    不等葛金堂开口,安浩亭先冷静的说道,“葛老爷,真是对不住,赎身这件事,我确实不知。”

    安浩亭客气的道歉,并给姐姐离家的事找了个好听的说法,“家姐许是回到老家,见到了亲人和故人,勾起了伤心事,一时激动,暂时离开了家。”

    “家姐走的时候,太过匆忙,并未告知去处和归期。”

    葛金堂捋了捋八字老鼠须,却没有说话。

    安浩亭站起身,郑重的冲着葛金堂拱手,“葛老爷,请放心,赎身的事,我们安家认!家姐不在,便有我这个安家主事人给您写一个欠条,您看这样可还好?”

    嗯,不错,小秀才还蛮有担当的。

    葛金堂用打量货物的眼光,仔细打量着安浩亭。

    他发现,这小子还有些不俗之处,将来应该会有个好前程。

    既是如此,那就值得投资啊。

    “哈哈,我心仪令姐,原本咱们也该成为一家人的。”

    葛金堂笑得一脸和气,话语间更是不忘跟安浩亭套近乎,“可惜霓婷另有想法,我许是没有福气做你的姐夫。不过,这也无妨,买卖不成仁义在!”

    “我葛某人虽然只是一介商贾,却也不是那种唯利是图之辈。”

    “我和你初次相见,便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我觉得这就是缘分啊。”

    “你年纪尚轻,却有这般担当,我更是十分欣赏。安秀才,如果你不嫌弃我是个粗鄙商贾,我葛某人愿交你这个朋友!”

    葛金堂的话说得十分漂亮,既化解了“安霓婷失踪”的尴尬,又拉近了跟安浩亭的关系。

    他的态度也格外和善,至少让原本有些仇富心理的安浩亭对他并没有什么厌恶,甚至还觉得这人长得虽奸诈了些,行事倒也规矩、坦荡。

    “安某年幼,行事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葛老爷不怪罪,安某就十分高兴了,哪里还会嫌弃?”

    人家客气,安浩亭也就更加客气。

    两人你来我往,竟越谈越热络。

    当然了,关系再亲近,账还是要算清楚的。

    在葛金堂的极力“推辞”下,安浩亭还是执意写了一张两千两银子的欠条。

    葛金堂“为难”的收了下来,并大方的表示,“贤弟这般坚持,我若不收,那就是看不起贤弟。如此,这欠条我便收了,不过,利息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至于归还的日期,也随府上方便!”

    葛金堂这般大方,安浩亭更是感激不尽。

    他亲自把人送出家门,送出村子,目送马车消失在小路上,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

    刚进二门,就听到了严氏哭天抢地的嚎声——

    “哎呀,我不活了,不活了,两千两银子啊,就是把咱们安家上下都卖了,也还不起啊!”

    “安霓婷,你个小贱人,这般算计自己亲人,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哎哟哟,安家的列祖列宗啊,老天爷啊,你们快开开眼吧,劈死那个黑心烂肝的混账玩意儿……”

第1551章 请叫我安先生(十三)

    安浩亭皱了皱眉头。

    过去,他还真没发现自己的祖母竟是这般粗鄙蛮横的性子。

    明明在他的印象里,祖母向来慈爱、和善,别说骂人了,就是连句难听些的话,都不会说。

    可现在——

    安浩亭终于体会到那句“仓廪足而知礼节”的意思了。

    金钱面前,人也变得不像个人了。

    祖母让他陌生,继母似乎也有些让他看不透。

    换做平常,祖母若是有个不好,母亲早就温言细语的劝慰上了。

    比如几天前,祖母指桑骂槐的挤兑姐姐的时候,母亲就一直守着祖母。

    祖母一旦闹得太过,母亲便出言劝阻。

    这会儿,院子里却只能听到祖母的撒泼打滚,而没有半点母亲的声音啊。

    安浩亭站在二门外,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有些茫然的发呆。

    两千两银子啊,就算他这些年被家里人照顾得很好,却也没有达到不通世务的地步。

    两千两银子意味着什么,安浩亭还是知道的。

    他家没有这么多钱,就算卖房卖地卖、卖人也还不起。

    过去家里还有姐姐补贴,但姐姐也走了,自此家里就没了进项。

    别说还债了,下个月的生活用度都未必有着落。

    安浩亭是个秀才,却不是廪生,所以没有任何收入。

    更不用说,他还在县城最好的书院读书,一年的束脩等花费,就要二三十两。

    还有同窗间的交际应酬,还有亲戚间的人情往来,还有……

    安浩亭从未关注过这些琐碎,但此刻,挡在他前面的姐姐走了,祖母只会哭,母亲彻底不发声,妹妹还小,他安浩亭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心里默默算着账,耳边又充斥着祖母歇斯底里的哭嚎,安浩亭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

    怎么办?

    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不只是安浩亭迷茫、绝望,就是被安浩亭念叨的周氏也在担心。

    她躲在自己房间里,隔着窗子,看着婆婆在院子里打滚、哭闹,心却怦怦乱跳。

    “娘,您这是怎么了?”

    安雪婷不知道外面的事,但看祖母和母亲的模样,也知道,家里又发生大事了。

    她有些关切的问道,不知不觉间,声音里都带着一丝轻颤。

    “出事了,家里要出大事了!”

    周氏看着柔弱、顺从,似乎没有什么主见,但心里颇有成算。

    安霓婷被挤兑走,紧接着就有“债主”来寻人,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看到债主葛金堂那双精光四溢的老鼠眼,周氏更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人,太精明了!

    人家掏了钱,要么得人,要么得钱。

    可问题是,安家有钱吗?

    没有!

    周氏比任何人都清楚安家的经济状况,每次安霓婷寄钱回来,也都是她经的手。

    且,周氏更清楚婆母严氏的为人。

    这个老太婆,最是自私凉薄,什么亲情,什么恩情,统统都没有实际的利益更让她在意!

    周氏毫不怀疑,就算安家有钱,依着严氏的脾性,她也舍不得掏。

    没钱,就赔人呗。

    安霓婷是走了,可安家还有一个女儿啊。

    周氏这辈子就只有安雪婷一个孩子,她的全部心血也都投注在这个女儿身上。

    为了她,周氏可以昧着良心做个偏心继母。

    为了她,周氏更是能够怀疑、防备全天下的人。

    “雪姐儿,赶紧收拾东西,咱、咱们回你外婆家住些日子!”

    周氏越想越害怕,颤抖着声音说道。

    那年安父病故,安家的天就塌了,安霓婷用自己堵上了那个窟窿,如今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如今,安家又有了大变故,周氏决不允许她的雪姐儿做第二个安霓婷!

    “去、去外婆家?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外婆家啊?”

    安雪婷愈发不安了,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不愿意去外婆家,二舅母不喜欢我,兰表姐也经常欺负我,还有三表哥,他、他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

    周氏楞了一下,旋即就是一阵苦笑。

    当年丈夫骤然病逝,她却执意留在安家守节。

    不是她对丈夫有多么的情深义重,也不是她多么的在乎自己的名节,而是不得已!

    一来,她舍不得女儿;

    二来,也是娘家不靠谱。

    周氏明白,一旦她回到娘家,依着娘家人的性子,肯定会赶紧再给她找个人家。

    对方好不好无所谓,只要肯给聘礼,娘家就会不管不顾的把她送出门。

    到那时,过得是好是坏,她就全凭运气了。

    周氏从来不敢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去赌,安家虽然遭受了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出路。

    留在安家,她不但能够摆脱娘家的控制,还能落个贞洁烈女的好名声。

    且就算安家真的过不下去了,她再想办法离开也不迟。

    那般情况下,周氏都没有指望过娘家,显见她对娘家人的失望有多大。

    刚才她也是一时情急,竟说出让女儿去周家的话。

    这会儿让安雪婷一提醒,周氏彻底惊醒过来。

    婆家有危机,娘家也靠不住啊。

    她这头把女儿送回去了,过不了几天,女儿就会出事。

    不是跟她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传出什么不好的“绯闻”,就是被她的哥嫂拉出去相看对象。

    弄不好,等她得到消息,赶回周家的时候,女儿已经不知被卖去了哪里!

    “……好,那、那就不去你外婆家!”

    周氏心乱如麻,怎么办啊,她到底该怎么办?

    身在几百里外的某个客栈里的安妮,并不知道此刻安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意。

    因为这本身就是安霓婷留给安家的“大礼”。

    严氏不是骂她自甘堕落吗,周氏不是袖手旁观吗,安雪婷不是恨铁不成钢吗……当事情发生在她们自己身上的时候,当刀子割到她们的血肉的时候,安妮看她们还能不能独善其身、能不能不喊疼!

    安霓婷是个有成算的人,做了那么多年的花魁,手里攒了不少好东西。

    她拿回家的那套头面和几个银锭子,不过是表面上的东西。

    她贴身穿的里衣上,缝着好几张银票,每一张的面额都是一千两。

    而她随身穿的鞋子里,还在鞋底藏了好几张金叶子,每一张拿出来都能换个十几两银子。

    安霓婷不缺钱,她完全可以自己赎身,可她不想,这些钱,除了拿出一半备着给安浩亭科举、娶妻,剩下的就留给自己傍身。

    她信不过男人,只信自己……

第1552章 请叫我安先生(十四)

    男人不如银子可靠,而在安妮看来,某些所谓的亲人更不可靠!

    原主应该也意识到这些,可她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她对亲人还有一丝的期盼。

    所以,在脱离青楼的第一时间,她选择了回家。

    但又想试探一二,这才将银票都藏了起来,只带了一些表面上的财物。

    唉,结果表明,人心果然试探不得啊。

    安妮离开安家后,没有去县城,而是直接包了一辆马车,来到了隔壁县。

    找了间最好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便暂时安顿下来。

    已经跟安家彻底切割,接下来,她就要完成原主的心愿了。

    当个受人尊敬的人,完成父亲的遗愿,最好是做个桃李满天下的先生!

    这些,如果搁在后世,哪样都不难完成。哪怕是在民国,也有翻盘的可能。

    可,这是在礼教森严的古代啊。

    虽然是个架空的朝代,风俗律法等跟较为开明的唐宋比较相近,但对于女人,依然要求严苛。

    妓女,哪怕从了良,也仍会遭受世俗、世人的鄙夷、歧视。

    顶着这样的身份,别说被人尊敬了,能像个普通那般体面的生活,都不太现实。

    小二送来一桶桶的热水,安妮关上房门,褪去衣衫,坐在新买的贵妃浴桶里泡澡。

    热水包裹着,让她的有些疲累的身体瞬间得到了缓解。

    她的精神也开始放松下来。

    安妮的思绪开始放空,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唔,要不,找个偏僻穷困的地方,开办一间免费的蒙学?

    亦或是高调一些,直接去京城,写文章、参加诗会,先把名头闯出来,然后再一步步的洗去曾经的污秽?

    还是……

    热气蒸腾间,安妮脑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办法。

    直到感受到水温下降,安妮才从浴桶里爬出来。

    穿上干净的里衣,拿着棉布巾子绞头发,安妮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从包袱里翻出那个小木匣,打开,将里面的册子拿了出来。

    这是安父的手札,更确切的说,是安父少年时,跟着先生外出游学的时候,记录的随行游记。

    那时安父跟安浩亭一样,都是十几岁就考中了秀才,正是年少得意之时。

    先生十分看好安父,对他也诸多照拂。

    偶尔有个外出游历的机会,先生便把安父也带在了身边。

    安父便随着先生一路南下,走过了几个省,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

    他的眼界开拓了,心胸也变得宽广,兴致来时,也会将种种新奇见闻都记录下来。

    而这五本册子,就是安父那两三年的游学日记。

    那时的安父还没有被科举压垮,更保持着少年人特有的恣意、洒脱。

    他的文字也就透着一股子锐气、活力,以及令人心潮澎湃的激情。

    五本册子,记录了安父最宝贵、最令他怀念的一段时光。

    而安父特意将这些留给安霓婷,足见他对这个长女,也是真的疼爱。

    安父不知道自己死后,长女会遭受什么。

    但作为男人,他知道,这个世道对女人太过严苛。

    女人在娘家的时候,或许还能生活得轻松些,一旦嫁了人,就会被关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侍奉公婆、伺候夫君、生儿育女……如此一生。

    人嘛,只有见识了更广拓的天地,他的眼界和心胸也才会变宽,才不会过分计较生活的琐碎。

    偏安霓婷是个女子,她不可能像个男人一般走南闯北,于是,安父便想着,就算不能亲身出门,读一读他亲笔写的游记手札,对女儿也有一定的帮助。

    或许不能让她变得怎样怎样,但当她被生活逼迫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还可以用这些册子来放松一下心情。

    安妮轻轻揭开有些泛黄的册子,一页一页的读着。

    安父写这些的时候,年纪还轻,不管是措辞还是风格,都稍显稚嫩。

    也透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不成熟。

    不过,充满活力,且行文恰到好处,让人有种亲临其境的感觉。

    当然了,安妮见多识广,走过的地方更是不计其数。

    安父记录的很多奇闻异事,安妮不但听说过,有的还亲眼见过。

    但,读着读着,安妮脑中飞快的闪过一抹灵感。

    她的手指甲轻轻在几行字下面掐出一道道的痕迹,这是安父在途径西南的时候,听说过的一则奇闻——

    某偏远山村,至今还保留着“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原始风俗。

    西南?

    对,西南!

    她应该去西南!

    找个所谓的尚未开化(也就是没有经过礼教洗脑)的地区,那里很多村寨都保持着母系氏族的习俗,女人的地位很高。

    女人地位高,对女人的要求也就没有那么严苛。

    而且,对于穷苦的人而言,他们也愈发能够理解女人为了养家糊口而做出的种种牺牲。

    安妮越想越觉得可行,她双眼闪着亮光,开始仔细考虑种种细节。

    第二天清晨,安妮换了身男装,开始在东西二市采购物资。

    在这之前,她先把银票兑了出来,折算成金子,然后妥当保存。

    接着,买马车、买药材,买各种生活必需品。

    对了,还有各种蒙学教材。

    几天的时间,安妮就办了一件事——买买买!

    另外,在买买买期间,她还寻匠人,把她的马车重新改装了一下。

    马车车厢加宽、加大,外面包上铁皮,包上油布,既防雨又保暖。

    车厢里的空间,也改建了各种隔板、推拉门,将空间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

    经过半个月的改造,砸了二三百两银子,一辆外表看起来略显笨重的马车,内里却另有乾坤。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交通工具,而是一间可以移动的房子。

    选定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安妮将采购来的物资全都塞进了马车,然后就挥舞起马鞭,朝着西南方向出发。

    出了城,上了官道,安妮就把速度放缓下来。

    她不急着赶路,连马鞭都不怎么用,斜靠在车厢前座,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任由马儿自己行走。

    马车改建得相当周到,就是前头赶车的地方,也进行了改建,车厢顶特意向前延伸了一块,正好可以把赶车的位置彻底遮住。

    晴天遮阳,雨天挡雨。

    另外,上面还有一个可以撑起来的油布伞,若是真的下了雨,还能撑起来,将整匹马也遮挡住!

    唔,唯一就差个赶车的车夫啊。

    安妮心里念叨着,却没有急着买人,她在等。

    这日,穿越一片山区的时候,安妮优哉游哉的嗑着瓜子,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喊杀声……

第1553章 请叫我安先生(十五)

    安妮眼睛一亮,嘿,有热闹看了!

    安妮穿越成安霓婷之后,也没有放松修炼。

    因为之前的信仰值过百万点,她和极品系统的关系,有了质的变化。

    她从一个苦哈哈的打工仔,荣升成了“股东”。天道系统再也不能压制她。

    安妮的神魂不但能够保持原有的模样,还分外跟极品世界的法则相融。

    安妮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事半功倍。

    同样的修炼,现在的她格外顺利,进度也远超过往的任何一个世界。

    短短几日,她就引气入体。

    半个月的时间,她就筑基成功。

    这还是这个世界的灵力有限,且不是修仙世界,对于修仙什么的都有制约。

    但安妮是“股东”啊,她有特权,还是能够修仙的,只是进度不如真正的修仙世界来得快!

    如今的安妮,虽然还不能搬山倒海、飞天遁地,但动动手指,就能制人于无形之中。

    毫不自大的说,安妮在这个时空,绝对没有对手!

    所以,遇到了危险,安妮非但不会害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嗯,有事故好啊,这样才有“奇遇”。

    安妮的心愿没有落空,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她果然有了“奇遇”。

    “小人阿蒙,多谢恩人相救!”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汉子,个头不高,却异常精壮。

    皮肤微黑,五官也有带着些少数民族的特点。

    口音就更不用说了,不是标准的官话,夹着明显的土音。

    “救你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你不必这般。”

    安妮淡然的说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小人来自西南的山民,前些年闹旱灾,山上待不下去了,便下了山。”

    阿蒙吊着一根胳膊,脸上青青紫紫,语气有些低落的说道,“我们不懂外面的事,吃了些亏,总算活了下来。我、我这次跟着一个相熟的汉人商贾出来做生意,没想到却遇到了劫匪……”

    这话,安妮只信一半。

    因为她看得出来,阿蒙说话的时候眼神偶尔会有闪躲。

    这是撒谎的本能反应。

    安妮甚至怀疑,阿蒙都未必叫阿蒙。

    至于什么普通山民,为了生活而被逼下山,还什么跟着汉商出来学做生意……统统都可能是谎话。

    看阿蒙的长相、听他的口音,他应该来自西南,但观他的气质,他绝不是普通人。

    他应该也是生活在富贵之家的人,兴许还是个什么豪n代。

    还有那个什么遇到劫匪,安妮就更想呵呵了。

    什么样的劫匪会只要人命,而不管财货?!

    亲眼目睹一场争斗的安妮表示,这并不是打劫,而是妥妥的刺杀。

    不过,她和阿蒙素味平生,人家刚经历了生死大劫,对她不信任也是正常。

    安妮没有露出怀疑的表情,而是有些同情的点点头,“倒也可怜。那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阿蒙眼底闪过一抹杀意,脸上却还是敦厚老实的表情,“等我的伤势好些了,我、我就准备回西南。”

    “这倒是巧,我也准备去西南。”安妮故作惊喜的说道。

    阿蒙的心里却有些戒备,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恩人,您、您去西南是访友还是——”

    “家父年少时曾去西南游历,喜欢那里的秀美风光,却也同情贫苦民众的蒙昧。”

    安妮半真半假的说道,“家父是个先生,生前教授了上百名学生。只可惜英年早逝,他临终前,还不忘教书育人。”

    “我是个女子,无缘科举,便准备继承家父的遗志——”

    阿蒙确实不是普通山民,他甚至还在府学读过书。

    他明白那些老学究,动不动就想来个“教化万民”。

    而他们西南的少数民族,就是这些人眼中的蒙昧蛮夷,是需要被“教化”的。

    阿蒙虽然瞧不上那些老学究的酸腐气,却也知道,在教化一道,他们确实无私,值得尊敬。

    眼前这个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却也有教化蛮夷的心愿,倒也不失一个好人。

    她,应该不是那些人派来的!

    阿蒙脑子里飞快的想着,慢慢的,他对安妮也就少了几分戒心。

    “原来恩人是位先生啊——”

    “不要叫我恩人了,你若愿意,可以唤我一声安先生!”

    安妮说话的时候,还故意看了眼他的伤势,“我看你的伤还挺重,咱们又是同一个目的地,索性你就跟我一起走吧。这样,也方便你养伤!”

    “那就多谢恩,哦不,多谢安先生了!”

    阿蒙正有此意。

    他不确定那些人会不会再来刺杀,且他的随从被杀的被杀、走散的走散,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他这般伤势,靠自己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安全回到寨子。

    眼前这位安先生,看样子不像坏人,应该可以信任一二。

    就这样,安妮收下了第一个“马仔”,她的车夫也有了着落。

    嗯,阿蒙虽然受了伤,可也不是不能动弹,坐在前面赶个马车,还是没有问题的。

    阿蒙起初也只是想找个人“护送”自己回去,但跟着安妮走了一段时间,他发现,“安先生”还真是个圣人一般的人物啊。

    遇到受困的人家,总会施以援手。

    碰到看不起病的穷人,她不但免费看病,还给留下汤药。

    看到因为得了脏病而被赶出妓院的雏妓,她居然也不嫌脏,直接把人抬到了自己的车厢里。

    阿蒙也不是没有见过好人,可“好”到安先生这种程度,就真的太少了。

    阿蒙不信汉人的神佛,但他也和同窗去逛过寺庙。

    不知为何,看到安先生亲自给雏妓擦拭身体,喂药,处理伤口的时候,那模样,像极了莲花座上的观音菩萨。

    那般圣洁,那般悲天悯人,阿蒙觉得,安先生整个人都在发光!

    当然了,最让阿蒙惊叹的,还是安先生的医术。

    得了绝症的雏妓,居然被安先生救了回来,还彻底康复了!

    天哪,那可是无可救药的脏病啊,得了就只能等死,可怕程度不亚于瘟疫。

    安先生几服药下去,居然就治好了!

    看到脸色恢复如初、活蹦乱跳的雏妓,阿蒙的心瞬间火热起来:他们西南蛇虫横行、满是毒瘴,却缺医少药,如果能有安先生这样的神医,那、那他们寨子——

第1554章 请叫我安先生(十六)

    阿初,也就是安妮在途中救活的雏妓,病愈后,便跟在了安妮身边。

    不同于阿蒙的目的不纯,阿初就纯粹得多。

    她是真的把安妮当成了再生父母,哦不,比父母还亲。

    “我六岁的时候,就被爹娘卖去了妓馆,那不是个正经的地方,而是我们当地有名的雏妓馆。”

    阿初提到自己的过往,脸上无悲无喜,眼睛都变得空洞起来,“就为了多卖钱,爹娘根本不管那个地方到底是不是吃人的魔窟!”

    安妮:……

    她早就说过,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为人父母!

    虎毒都不食子啊,而有些人,畜生不如。

    “我十二岁就、就……我今年才十六岁,却得了那种见不得人的病。老鸨把我赶了出来,我想回家,可爹娘不许,他们嫌我丢人!”

    “呵呵,我丢人?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是我自己愿意的吗?”

    “不说了,不说这些了。他们生养我一场,我也已经把命还给了他们,我不欠他们的了!”

    “先生,您救了我,您给了我第二条命,我就是您的人了!”

    “您就收下我吧,我给您当奴婢,我伺候您,只求您给我一个容身之处。”

    得知自己病愈后,阿初匍匐跪在安妮脚边,哀哀的哭求。

    “你已经好了,你的家人应该不会再嫌你了。你、真的不想回去?”安妮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缓缓的问道。

    “回去?再让他们卖我一回?”

    阿初惨然一笑,“是,我这个年龄,雏妓馆是进不去了,可我们那儿还有许多妓馆,甚至是暗门子。”

    “先生,我是个人,我不想像个畜生一样被人卖来卖去。我、我想跟着您,活出个人样儿来!”

    听到这句话,安妮眼里闪过一抹满意。

    好,阿初还没有被彻底洗脑,她还愿意自己站起来。

    安妮不是圣母,她帮不了全天下的人,但她愿意帮助像阿初这样愿意自立的人。

    “好,那你就跟着我吧,也不用签什么契约,你是自由的,什么时候,你想离开了,径自离开便是!”

    安妮点点头,柔声说道。

    “多谢先生!”阿初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并请安妮给她取了个新名字。

    “你刚才也说了,这是你的第二条命,也就是全新的人生。那就叫阿初吧。”

    安妮给雏妓取了名,自此,她的身边便有了一个跟随她一生的忠仆、姐妹,生死不离、永不背叛。

    有了阿初,安妮路上又救了一个秦婆子。

    秦氏是个从良的妓女,嫁给一个带着三孩子的鳏夫。

    她在青楼喝了太多的避子汤,所以不能再生养,她便将三个继子女当成亲生骨肉般疼爱。

    但,却养出了三个白眼狼。

    三个孩子长大了,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却把上了年纪的秦氏赶了出来。

    理由就是,嫌她脏,怕她败坏了家里的名声!

    可笑吧?

    当初被人家秦氏抱在怀里喂饭喂菜、挖屎挖尿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嫌她。

    如今她老了,不能再干活了,就开始嫌她了!

    秦氏走投无路,更是伤心欲绝,她跑去村外的小河寻短见,正巧碰到了取水的阿初。

    阿初听了她的哭诉,二话没说,就拖着她去见安妮。

    安妮:……

    唉,这就是个人性,这就是现实啊。

    叹了口气,安妮询问了秦氏的意思,知道她愿意跟自己远去西南,便将她也留了下来。

    安妮的随从里,便多了一个煮菜烧饭的秦婆子。

    阿蒙冷眼看着,先是一个雏妓,接着就是一个从良的老妓女,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又无法相信。

    因为心底的那个猜测太荒谬,似安先生这般圣洁、高贵又品行高尚的人,怎么可能是、是——

    “没错,就是你心底猜测的模样!”

    安妮仿佛读懂了阿蒙的心声,毫不在意的说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安霓婷,府城春风楼头牌,第一花魁娘子!”

    安妮大大方方的说道,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愧亦或是不自在。

    提及曾经的过往,她也没有任何的自卑、无地自容。

    她平静,她坦然,仿佛在讨论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人就是这样,你越是在乎,人们越是攻击。

    而当自己都无所谓的时候,旁人反倒不好说什么。

    面对安妮干净、温和的眸子,阿蒙竟有些心虚,居然想要落荒而逃。

    “你应该也能明白,为何我非要跑去西南开学堂了吧?”

    安妮仿佛没有看到阿蒙的不自在,继续说道,“我虽然不怕世俗的偏见,可我也不想惹太多的麻烦。我问心无愧,但我更想踏踏实实的教书!与其费时间跟那些人斗嘴置气,还不如多做些有意义的事!”

    “怎么?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安妮见阿蒙还是一副木木的模样,便故意说道,“没关系,如果你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咱们可以分道扬镳。左右你的伤势也早就康复了,而跨过这道关卡,就算入了西南境,你也算抵达目的地——”

    “不、不是,先生,您别误会!”

    阿蒙总算醒过神儿来,他慌忙摆手,“您救了我,又帮我良多,我若还嫌弃您,那我还是个人嘛?”

    “再、再说了,您的那些过往也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山民,不讲究汉人的那些繁文缛节,我只知道,如果日子真的过下去了,就要想办法活命,哪怕这个办法有违你们汉人所谓的礼义廉耻!”

    丛林里生活的原住民们,更关注能不能活下去,礼教什么的,反倒不重要!

    阿蒙会有那些犹豫,也是因为在府学读过书,知道了汉人的规矩。

    此刻,他被安妮这么一说,热血猛地冲到头顶,本能的说道,“先生,您放心,您若去了我们的寨子,我们定会诚挚的欢迎您!”

    “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我们寨子的人,绝不会在意,更不会乱嚼舌根!”

    “先生,要不,您就跟我去我们的寨子吧。”

    “那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瞒您了,我、我父亲是寨子的头人,虽然被人害了,但他的老部下还在,等我去舅舅家搬了救兵,我们就可以杀回去,夺回寨子……”

第1555章 请叫我安先生(十七)

    阿蒙家是世袭的头人,他的祖父、父亲都曾经得到过朝廷的册封。

    否则,他也没有资格去府城的府学读书。

    只是近两年,西南来了一位新上任的刺史,他年轻铁血,对待土人也格外强硬。

    他信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原则,觉得就不该有头人这种独立于朝廷法度之外的特权阶层。

    当然了,这位袁刺史也不是一味蛮干,他选定了几个寨子作为试点,又是利诱、又是渗透,想从内部,让寨子的权力高层出现分歧、甚至是对立。

    而阿蒙的寨子,恰巧就在袁刺史选定的试点之中。

    袁刺史的策略很有效,他许诺了那位在寨子威信不逊于阿蒙父亲的长老,若他把阿蒙一族赶下台,就推他做寨子的新头人,并且许诺会低价提供给寨子盐巴。

    盐巴啊,是他们寨子最缺的东西。

    他们山里物产还算丰富,吃穿什么的都能自给自足,或许不如山下的人过得富贵、安逸,却也不至于忍饥挨饿。

    但,有一点,他们却无法做到,那就是盐巴。

    “我们那儿是大山,没有海,也没有湖,根本不产盐。而且山下的汉人都太奸诈了,明明一样的盐巴,卖给我们山民就格外贵。”

    阿蒙提到这一节,就忍不住叹气。

    “几十年来,我阿爷和阿爹都想尽了办法,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当初我爷愿意接受朝廷的册封,也是为了能够从官府那儿买到盐巴。”

    盐似乎不像水那般不可或缺,但人一旦离了盐,也是绝对不成的。

    所以,朝廷控制着盐巴,也就卡住了他们这些寨子的咽喉。

    “姓袁的奸计能得逞,就是靠着盐巴。可恨阿义那个老匹夫,被权利迷混了头,又被盐巴熏黑了心,居然不顾我阿爹素日对他的器重,暗中勾结姓袁的,将我父母——”

    阿蒙说不下去了,他阿爹阿娘惨死,他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若不是他恰巧跟着同窗出门游历,估计他也死在了府城。

    饶是如此,路上他也遇到了刺杀,同窗逃了,他的护卫则死伤殆尽。

    若非眼前的安先生相救,他、他估计也去地府跟父母相见了!

    “阿义虽然暂时霸占了寨子,但他却无法彻底掌控。哼,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头人,寨子里的百姓从骨子里就认同我们家,只要我回来,只要我从阿舅那儿借到兵,我就可以将阿义那群人——”

    阿蒙咬牙切齿的说着,眼底闪烁着凶狠的杀意。

    安妮却没有说话。

    她知道,阿蒙忽然向她“坦白”,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定有目的。

    “先生,您是有大才能的人,一手医术更是出神入化,我带兵杀回寨子的时候,还请您多多帮忙!”

    阿蒙也不是让安妮帮他夺回大权,只是希望她能保障他们的健康安全。

    当热了,安先生若是能帮忙其他,他会更加感激。

    安妮仿佛洞察了阿蒙的心思,忽的抛出一句,“其实,盐巴的事儿,也不是不能解决!”

    阿蒙楞了一下,“先生,您、您说盐巴?但、但,这要怎么解决?”

    这年头的盐、铁,都是官府专营。

    没有朝廷发布的盐引,商人贩盐都是违法的。

    他们寨子更可怜,就是想卖私盐都找不到门路,勉强找到了,还有可能上当受骗!

    唉,山下的那些汉人太奸诈了!

    “先生,您没有去过我们那儿,您可能不知道,我们那儿到处都是山,进出一趟格外不容易,本来就不产盐——”

    阿蒙心里闪过一抹希冀,但很快又自己湮灭了。

    他苦涩的说着,脸上写满了无奈。

    但,不等他把话说完,安妮就接过话茬,“我确实没有去过你们那儿,但我父亲生前去过,他在他的游记里还记录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他说,有个小山村的人,喜欢舔舐岩石。当时我父亲觉得稀奇,还特意问了当地的人。当地的百姓却说,那山石里有盐娘娘,石头都是咸的。”

    安妮简略的说了说安父手札里记录的一则“奇闻”。

    她没有说是自己的猜测,而是将功劳推到了安父身上,“家父亲去尝了尝,岩石确实有些咸,他甚是好奇,回到家后,翻遍了古籍、又数次跑去跟一些学识渊博的老者求教,最后得出推测:那不是什么盐娘娘,而是岩石里有盐。”

    “岩石里有盐?这、这怎么可能?”阿蒙根本不信。

    他可不是蒙昧无知的山民,他读过书的,学里的先生明明说过,盐产自海边,或是湖里。山石里怎么会有盐?

    “有!这叫岩盐。只是里面的杂质比较多,如果不过滤干净,人吃了可能会中毒。”

    安妮淡淡的说道,“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人在西南山区发现了岩盐。就是因为杂质不好清理,贸然食用有危险,这才没有普及开来。”

    阿蒙听到“岩盐”二字的时候,眼睛陡然一亮。

    如果真有这种盐巴,那他们寨子就不必再受制于袁刺史!

    但,紧接着,他眼底的亮光就消失了。

    有毒?!

    这可不行啊,盐巴虽然不可或缺,但短时间内不吃,也不会死人。

    中了毒,那可就不好说了,那是会死人的啊。

    “我父亲是个爱钻研的人,觉得天造万物必有原因,岩盐有毒,那么把杂质过滤干净,应该就能正常食用了。”

    安妮直接把安父塑造成了一个有着大才干、大胸怀的君子,她眼中带着敬佩,说道:“我父亲经过几年的实验,还真琢磨出了一套过滤的法子。”

    “先、先生,令尊的法子,是不是都传授给您了?”

    阿蒙的眼底又升起一抹希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安妮轻轻颔首。

    阿蒙大喜。

    太好了,如果真能就地开采出盐巴,哈哈,就算没有阿舅的救兵,他也能夺回寨子!

    因为那个姓袁的再舍得“投资”,他也不可能免费给寨子提供盐巴。

    而他阿蒙可以!

    只要肯跟他走,只要听他的话,他就敞开了保障寨子上下的盐巴。

    另外,他还可以模仿袁刺史的做法,来个“盐巴外交”,多拉拢周围的寨子,大家一起对抗强硬的袁刺史!

第1556章 请叫我安先生(十八)

    阿蒙没想造反,他就是想像他的祖辈、父辈般,偏安西南一隅,继续家族的传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实在是袁刺史太过霸道,平日里各种弹压也就罢了,还想剥夺他们这些头人的特权。

    凭啥啊,他们家世代都是头人,掌管寨子也几百年了,朝廷都没说直接罢黜,他一个小小的刺史,就有胆子来颠覆这一切?!

    “安先生,此事若能成,您就是我们寨子的大恩人,也是我蒙氏一族的大恩人!”

    阿蒙强忍着激动的心,郑重的冲着安妮深深一揖。

    “我也是看了先父的手札,想试一试,事情到底能不能成,还要看具体的情况。”

    安妮有着十足的把握,却没有说出来,而是给了个极有转圜余地的说辞。

    “对、对,要看具体的情况。”

    阿蒙心已经变成了一团热火,他围着马车转了一圈,然后一拳用力砸在手掌上,“有了,咱们先去我阿舅那儿。他的寨子跟我家的差不多,咱们就现在他那儿试一试!”

    如果成了,不但能印证安先生的说法,还能刺激一下阿舅。

    阿蒙遭遇了这般巨大的变故,变得格外敏感、谨慎。

    哪怕是他嫡亲的阿舅,他也不敢百分百信任。

    就像安先生经常说得那般,人性太复杂了,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利益的考验。

    且,他去阿舅是求帮忙,态度肯定要恭敬,甚至低三下四。

    这让从出生就高高在上的阿蒙如何能忍?

    哪怕是自己的亲阿舅,求到人家门上,也要遭受白眼和冷遇。

    就算阿舅不会这样,他身边的人,也会——

    阿蒙不想把亲人想得太坏,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但,如果有安先生在,情形就不一样了。

    阿蒙甚至开始幻想,安先生到了阿舅的寨子,神仙一样从山石里变出了白花花的盐巴,周围的人,纷纷露出惊叹、佩服、崇敬的目光。

    呃,好吧,虽然干成这事儿的人是安先生,可安先生是他请来的,跟他是一伙人。

    安先生厉害,他阿蒙也有功劳。

    如此,他上门就不是求助,而是谈合作!

    不必卑躬屈膝,不必看人脸色,还能有资本提条件!

    想到这些,阿蒙的心愈发火热起来,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到阿舅的寨子。

    “好!这里是你的地盘,一切都听你安排!”

    安妮不知道阿蒙在想什么,但看他的眼神,她多少能猜出一些。

    所以,她故意说出“一切听你安排”的话,这就是把自己跟他拴到了一根绳儿上啊。

    果然,听到安妮这么说,阿蒙愈发踌躇满志、自信满满。

    “先生说笑了,您才是咱们这些人的主心骨,我们听您的!”

    阿蒙心里得意,脸上却满都是谦卑的笑。

    阿初和秦婆子冷眼看着,早在决定追随先生的那一刻起,她们就知道,她们和阿蒙是不一样的。

    阿蒙有私心,而她们早已把一切都交给了先生。

    先生想去哪里,她们就跟去哪里。

    阿蒙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此刻他脑子里充满了各种计划、举措,他只想快点赶到阿舅的寨子,然后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阿蒙心急,制定行程的时候,也就格外用心。

    短短半个月的功夫,马车就抵达了阿蒙外家所在的寨子。

    沿途,安妮都在仔细观察。

    中间休息的时候,她也不忘跳下马车,看看地形,观察一下周围的植被以及水土情况。

    “停,就在这儿停下来!”

    眼瞅着就要进寨子了,安妮却忽然开了口。

    阿蒙不解,但还是乖乖勒住了缰绳,“先生?”

    安妮没有开口,而是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去那里!”

    安妮自己开了车门,利索的跳下来,在路边捡了一根木棍,就径自上了山。

    阿蒙非常精明,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丢下马车,慌忙追了上去。

    阿初和秦婆子相互看了一眼,然后由秦婆子留下来看行李,阿初提着裙摆追在后面。

    安妮来到一处稍显平坦的半山坡,用棍子四处戳,每戳一处,她都会仔细的闻一闻棍子上沾得土。

    阿蒙已经猜到了安妮的意图,他无比紧张,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唯恐惊扰了安妮。

    安妮忙碌了一圈,最终在一处站定。

    “先生?”阿蒙试探的喊了一句。

    “阿蒙,你去找几个青壮男子,砍一些竹子,并准备麻绳、铁头等物!”

    安妮缓缓吩咐道。

    “好。”阿蒙先答应一声,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您这是要、要做什么?”

    “挖井!”安妮利索的回答了一句。

    “啊?挖、挖井?”阿蒙愣住了,这、这怎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而且,好好的,挖井做什么?

    阿舅的寨子他也常来,里面不止有古井,井水灾年都不枯。山间还有甘甜的山泉水,根本无需再挖井啊。

    “没错,挖盐井!”安妮目光灼灼,轻轻吐出几个字。

    “盐井?”阿蒙的心瞬间飞扬起来。

    他没有听错吧?

    前些日子,先生还说要开采盐井,怎么转眼就要挖盐井?

    莫非,这天底下,还有产盐的井?

    “这个事情,一句半句的也解释不清楚,这样吧,你先把人和工具准备好,等弄成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安妮看到阿蒙又惊又喜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轻声说了一句。

    “哎、好好!”

    阿蒙不敢耽搁,飞一样跑下了山,然后迅速消失在若隐若现的寨子里。

    过了一个多时辰,阿蒙才又带着十几个壮汉跑回来。

    阿蒙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但情绪不像刚才那般高扬。

    很显然,刚才他跟自己亲舅舅的见面过程,似乎并不十分让人愉悦。

    但结果还算及格,至少他要来了人手和工具。

    当地特有的竹子,又粗又长,且韧性十足,阿蒙命人砍了十几根。

    还有安妮指定要的铁头,也磨成了钻头的模样。

    接着就是各种阿蒙看不懂的小工具,安妮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打磨、组装。

    足足忙了两天,才把一应工具准备齐全。

    接下来,就是打井。

    安妮让那些汉子们,用舂米的方式,几个人架好装了钻头的竹子,一点一点的往下钻。

    日夜不停,十几个人轮番上阵,忙了十天,往地下钻了二十多米,终于打到了水……

第1557章 请叫我安先生(十九)

    “怎么样?阿蒙那边情况如何了?”

    说话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眼睛跟阿蒙有些相似。

    他坐在铺了虎皮的椅子上,沉声问了一句。

    “好像一直在打井,乖乖,已经打了七八丈深,还在打!”

    门外廊下跪着一个人,恭敬的回答道。

    “打井?好好的,怎么想起打井来了?阿蒙还说他请了高人回来。难道那位高人打一口井,就能帮他夺回寨子?”

    阿舅表情有些疑惑,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犯嘀咕。

    妹妹和妹婿惨死,他也难过,也想帮两人报仇。

    但,两人的敌人并不是窃据头人之位的阿义,而是府城的袁刺史啊。

    听说那位袁刺史出身氏族,家里很有地位,在朝堂上也颇有权势。

    他行政手腕强硬,不但有家族的支持,也是朝廷的某种试探。

    最最要命的,还是袁刺史手里握着他们山民紧缺的盐巴和铁器啊。

    没有盐,他们的汉子就没有力气。

    没有铁,他们拿什么打造农具、兵刃?

    而且袁刺史也不是彻底罢黜头人,他只是想让头人带着山民下山。

    下了山,头人还是头人,只是住的地方不一样了。

    袁刺史还许诺,会给他们划分土地。

    那些可都是良田啊,而非他们山里的贫瘠土地。

    袁刺史开出了很高的条件,不少头人都有些心动。

    阿舅也左右摇摆。

    一方面,他忘不了亲妹子的仇,不愿跟仇人合作。

    另一方面,他又不能不顾及自己一大家子,以及寨子里的百姓。

    唉,怎么做都为难啊。

    就在这个时候,阿蒙回来了。

    看到活蹦乱跳的外甥,阿舅还是很高兴的。

    可高兴过后,阿舅又有些担心:双亲被害,头人之位被夺,阿蒙肯定要报仇。

    报仇?

    谈何容易啊。

    而作为阿蒙最亲近的人,阿舅就是阿蒙求助的不二人选。

    阿蒙倘或开口借兵,阿舅定不能拒绝。

    一来是血脉至亲,二来他也是为了名声。

    他们山民素来重情义,若他连亲外甥都不愿意帮忙,以后谁还愿意跟他来往?!

    让阿舅庆幸的是,阿蒙没有直接借兵,而是说要几个壮劳力干活。

    阿舅虽然不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但只要不借兵,其他的,都好说。

    阿舅利索的安排了二三十个人,并且传下话来:阿蒙要什么,只要不过分,都给!

    给了人,也给了东西,还命人负责山上一应人的食宿,阿舅也没有就此撩开手。

    他命人一直悄悄关注着阿蒙等人的动向。

    但,听闻他们一直在打井,阿舅就有些琢磨不透了。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头、头人,那边、那边打出水来了!”

    就在阿舅摸着下巴,暗自揣摩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急促的叫喊声。

    “出水了?”

    阿舅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些生气:打了七八丈深,肯定要出水啊,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还不等阿舅出言训斥,就听那人气喘吁吁的喊道,“那、那水有古怪!不、不是咱们惯常喝的井水,而、而是又咸又涩的卤水!”

    咸?

    别的字,阿舅还没有这么敏感。

    但,最近他整天被袁刺史的“盐巴外交”诱惑着,所以对跟盐相关的字眼儿格外敏感。

    阿舅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二话没说,直接奔向了那个小山包。

    半山坡,阿蒙兴奋的不能自已,捧着一碗浑浊的卤水,就像端着什么珍馐佳肴。

    “先、先生,咱们成了?”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不急,还需要过滤、熬煮,然后才能得到可以吃的盐巴!”

    安妮笑着回了一句,然后又开始吩咐人准备过滤、熬煮。

    阿舅虽然在借兵一事上犹犹豫豫,但对于阿蒙的其他要求,却是有求必应。

    半山坡上,要人有人,要东西有东西,只要安妮一开口,立时有人准备好。

    一番忙碌过后,一口口大锅支了起来,柴火旺盛,白烟缭绕。

    待到阿舅气息不稳的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壮观的景象。

    他抽了抽鼻子,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咸味儿。

    “阿、阿蒙,这、这是——”

    阿舅瞪大了眼睛,指着阿蒙手里端着的一个竹制的小碗。

    小碗不稀奇,稀奇的是,里面盛着一些白色的颗粒。

    “阿舅,您来尝尝,看看咱们自己产的盐巴,跟官家卖的有什么不一样!”

    阿蒙全然不负刚见到煮出来的盐巴时的喜不自禁,此刻他格外的淡然,还装模作样的邀请阿舅来品尝。

    “这是盐巴?还、还是你们自己产的?”

    阿舅的眼睛都快凸出来了,他根本不信阿蒙的话。

    可东西就摆在眼前,阿蒙这个混小子还促狭的塞了他一嘴的盐。

    嘴里齁咸齁咸的,阿舅彻底惊醒过来。

    他没有继续追问阿蒙,而是围着那个怪异的装置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叫来在工地上干活的几个汉子,仔细询问了一番。

    接着,他亲眼看着汉子们摇着辘轳,一盘卷成一团的竹子,一点点深入到井口里。

    一盘竹子,约莫七八丈长,彻底深入井底后,又被人一点点摇出来。

    竹子出井口的时候,上面的一个个小切口里流出了浑浊的水。

    这些水,就是卤水。

    在经过一整套的工艺流程,很快,就变成了干净洁白的盐粒。

    阿舅看得目瞪口呆。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他到底是当头人的人,立刻就就意识到这种盐井的重要性。

    他也明白了,外甥为什么没有开口借兵,而是直接在这里弄了这么一出!

    好小子!

    有出息了啊。

    出去上了几年学,不但涨了见识,连心眼儿和手腕,也长进了不少!

    “阿蒙,走走,咱们回家,有什么事儿,咱们坐下来好好谈!”

    阿舅已经明白了阿蒙的意思,他也不再故意躲着,而是主动拉着阿蒙回家。

    “阿舅,不急,还有先生呢!”

    阿蒙可没有忘了自己的贵人,他在人群中寻找安妮的身影,却看到安妮冲着他摆手。

    先生这是不想见阿舅啊。

    也好,这样的高人,还是藏在自己手里最好!

    “先生?什么先生?”阿舅疑惑,也跟着阿蒙四处乱看。

    “没有,就是我请来的那位高人。不过先生不爱抛头露面,阿舅,咱们先回寨子吧!”阿蒙含混了过去。

    阿舅眸光闪烁了一下,却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热情的拉着外甥的胳膊,舅甥两个相携着下了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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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极品?不!我们的口号是:走极品的路,让极品无路可走!………………出生就是个悲剧的豪门私生女安妮,终于幸运了一回。在人生最绝望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天道系统。话说,穿越做任务什么的她懂,可穿成极品又是怎么回事?!啃老族,极品小姑,凤凰男,极品偏心妈……好吧,极品就极品,只要能拿到奖励、能让自己变强,安妮咬牙拼了!攻略极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攻略极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攻略极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