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别了，大宅门（二）
安妮低垂眼睑，果然看到自己穿越的这具身体也是一身旧时袄裙，肩上还披着斗篷。
不过，让安妮意外的是，她竟看到了高高隆起的肚子。
嗯？
这具身体怀孕了？
而且月份已经非常大了？！
这，就有些诡异了。
按照服饰、以及小丫鬟的那句“姨奶奶”可以推测，现在应该是清末明初，而这个年代，跟后世可不一样。
后世交通发达，各种条件也便利，医疗什么的更是绝对先进，即便如此，除非有万不得已的情况，正常的临产妇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行。
因为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后世尚且如此，在现在这样一个种种条件都落后的时代，女人却挺着大肚子赶路，绝对是非常不正常的。
尤其，安妮眼角的余光撇了撇窗外，发现外面居然还在下雪。
嘶~
看到纷飞的雪花，安妮竟本能的觉得一阵寒冷，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用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姨奶奶？是不是冷了？”
小丫鬟见安妮在打哆嗦，赶忙关切的问道，“要不，我给您去打点热水？这洋人造的火车就是好，上面什么都有。”
“不用了，我没事。”
安妮还不知道情况，且看周围全都是人，小丫鬟若是出去并不方便，便淡淡的开口拒绝了。
“您真没事儿？”
小丫鬟还是不放心，毕竟自家主子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
出发的时候，小丫鬟就担心，姨奶奶别再一个弄不好，把孩子生在火车上。
那、那就要了命了。
这火车虽然是新玩意儿，坐着也比马车舒坦多了，可到底在外面。
姨奶奶身边又只有她一个人，真若出了事，她可真弄不了。
“没事！”
安妮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她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胎动很活跃，有过多次生产经验的她知道，孩子出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这可不好啊。
安妮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目前的情况，更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还要在路上哐当多久，沿途有没有危险。
啥啥都不知道，身边又只有一个丫鬟，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放心生产的条件。
只是，她想得越多，心就跳的越快，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很活跃。
安妮赶忙吐纳了几口，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就在刚刚她吐纳的时候，试着调用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力。
嗯，毫无意外，她这次的精神力又被压制了。
神魂受到压制，做不到虚空画符。
内力全无，混沌五行诀想要修炼，也非常困难。
不过，有了上一遭的经历，安妮倒没有太过慌乱。
没有内力，那就努力修炼出内力呗。
“姨奶奶，咱们七爷还真是爷们儿，我都没想到，他能放咱们走。”
小丫鬟见安妮的脸色确实没什么异常，略略放下心来，开始跟安妮闲聊。
“咱们大宅门里，谁不知道七爷最孝顺？自打当年七爷把老太太气得吐了血，他就再也没敢忤逆过老太太。”
“还是为了姨奶奶您，七爷让老太太不爽快了好几回。”
“其实啊，七爷还是心疼您的，也知道您的委屈。等咱回了济南，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左右七爷在济南有铺面，他也会经常过来。”
“济南又通了火车，听说不到两天就能到，七爷来看您和小少爷也方便！”
“所以啊，您就放宽心，咱们踏踏实实的回济南。”
大宅门？
七爷？
还有老太太？
这些个词儿，安妮怎么越听越觉得耳熟？
她脑海中闪现出小时候看过的经典电视剧，看向小丫鬟，试探的叫了句，“红花？”
“哎！姨奶奶，您有什么吩咐？”红花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
还、还真是自己猜测的那般！
这次都不用见许愿人了，安妮已经弄清楚了自己目前的身份。
“没事儿，就是有些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安妮精神恹恹的，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模样。
她这样，红花倒也没有觉得不对。
自从上了火车，姨奶奶的精神就不太好。
在火车站的时候，七爷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跑来追她们。
姨奶奶都快认命了，七爷却心软了一回，宁肯冒着老太太生气的危险，还是放走了她们。
那时，姨奶奶的情绪就有些激动。
而激动过后，就是失落与惆怅。
红花看得明白，姨奶奶很舍不得离开京城，因为她爱的男人，还有她的女儿都在这里。
可她又不能不走，因为不走，肚子里的孩子一旦生下来，就又会被老太太抱走。
生了孩子、却不能自己养，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绝对是最大的痛苦。
唉，姨奶奶也是可怜啊。
是，她是窑姐儿，可当窑姐也不是姨奶奶自己个儿愿意的啊。
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谁愿意自甘下贱？
姨奶奶没能投个好胎，更遇到了一对黑了心肝的兄嫂，这才沦落风尘。
在姨奶奶身边伺候了几年，红花觉得，姨奶奶其实是个很好的女人。
她嫁给七爷，不求财不求名，求得就是七爷待她好。
也是，她是个窑姐儿，见多了薄幸寡情的臭男人，乍一看到七爷这样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当然会喜欢。
毕竟这世间，也只有一个七爷愿意为了她杨九红去蹲大牢！
可因着这个出身，姨奶奶都给白家生了孩子，却始终得不到老太太的认可。
弄到最后，连自己生的孩子都被抢走了！
现在，更是为了保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被再次抢走，宁肯挺着大肚子，也要仓皇逃回济南。
“也是，您身子重，是得好好休息。”
红花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厚披风给安妮盖上。
安妮缓缓闭上眼睛，将神魂投入到系统空间里。
系统空间里依然十分安静，jp001仿佛进入到被动模式，基本上安妮不发问，它就不开口。
“许愿人呢？我要见许愿人！”
“可以。”
jp001还是一板一眼的机械音，哪怕它其实对安妮一肚子的怨气，也只能拼命忍着……
第1050章 别了，大宅门（三）
“你有什么心愿？”
安妮在系统空间看到了满头白发、神情有些恍惚的许愿人。
“心愿？”
许愿人听到这个词儿，眼睛才慢慢聚焦起来，“对，我可以许心愿。唉，这些年吃斋念佛、行善积德，果然还是有好报的。”
许愿人喟叹了一声，然后缓缓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愿。我这一辈子啊，苦、吃过，罪、受过，福、也享过！”
“我曾经明艳一时，锦衣玉食、花团锦簇。也遇到了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我、我过得比绝大多数的女人都好。”
“可、可我就是不服，凭什么他们看不起我？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有杀人越货，当窑姐儿怎么了？我当窑姐儿也不是自己个儿愿意的啊，他们凭什么瞧不上我？”
“啊？连槐花、香秀这样的丫头都瞧不起我？！”
“尤其是香秀，她凭什么做太太？！我在白家熬油一样的熬了几十年，临了还要被个丫鬟压在头上！”
“还有、还有我的佳莉，她怎么能不认我？我可是她亲娘啊。”
“是，我知道，琪琪的事，我做得不对。可我要是不这么做，她怎么能知道，闺女不认亲娘、亲娘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再说，最后，我、我不是把琪琪还给她了吗。呜呜，大宅门里人家都儿孙满堂，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孤苦伶仃。”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要让我受这样的罪？”
“逼死槐花？哈哈哈，她都指着鼻子骂我是窑姐儿了，我要是一声不吭，那我干脆直接一头撞死算了。不管我出身是什么，那时候我可是七爷正儿八经的姨奶奶，槐花受了香秀的挑唆，当着面骂我，她做的就对了？”
安妮安静的听着。
许愿人喋喋不休的将自己的不甘、将自己的愤懑都倾泻出来。
最后，她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归于平静，“，瞧我，死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我也没有什么心愿，就是希望我的孩子不再以我为耻，更不要不认我。”
“好的，你的心愿，我会帮你完成。”
安妮点点头，又问了句，“还有其他的心愿吗？”
比如等黄春死了，被七爷扶正做太太？
安妮刚才可是听许愿人抱怨过，觉得在许愿人心里，未尝没有给心爱的男人做妻子的想法。
许愿人细细的想了想，摇头，“没有了，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到死都没有听到佳莉喊我一声‘妈’。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听到她叫我‘妈’。”
如果能母女相亲相爱，那就更完美了。
只是，这个希望太过渺茫，许愿人哪怕用自己所有的功德做交易，请号称天道系统最优秀的执行人出手帮忙，她也不敢轻易说出来。
只能说，许愿人上辈子受过的苦太多，在残酷现实的逼迫下，她的心愿更是卑微得可怜。
作为亲妈，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喊一声“妈”，再理所当然不过。
可对于许愿人来说，却是她必须拿着自己的功德值跟天道系统做交易，请求执行人帮忙才能达成的事！
“嗯，我知道了。”
安妮点点头，许愿人对白景琦、对当七太太没有执念，倒更容易让她完成任务。
“那就有劳您了！”许愿人冲着安妮微微欠身，然后神魂渐渐消散在系统空间。
目送许愿人离开，安妮这才打开控制面板。
上次做完任务，她就被系统仓促的抛出了空间，她只是听到了一连串的提示音，并没有仔细看任务面板。
随后几次进入系统，安妮也只是大致的看一圈，发现系统空间里依然怪异，就没多停留。
她只需要确定jp001没有崩溃，任务面板上的功德值和信仰值没有被黑掉即可。
这会儿，安妮再次接了任务，倒是有心思研究一下上次的任务所得。
上次的任务完成度，应该算是优秀。
因为除了基础任务积分2点功德值，安妮还收到了许愿人的10功德值打赏。
按照jp001所说的规定，基础任务积分需要跟它分成，那么，现在安妮的功德值共计11点。
信仰值则是225600点。
看了一下信仰值，安妮眼中闪过一抹异彩。
她之前在系统上做了点小动作，借用的就是信仰值。
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动作究竟有没有用。
希望在这个世界，自己的尝试能得到验证！
安妮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任务面板，而jp001也安静如ji，系统空间里的气氛就有些诡异。
这种诡异持续了几分钟，安妮终于神魂一晃，抽离出系统空间。
望着空空如也的系统空间，jp001终于绷不住冷漠的假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唉，这次真是小瞧安妮了，神魂都被压制成那个样子，结果她还是没有向系统屈服。
她非但咬牙挺住了，还成功骗了它一回，让它主动推出了神皇丹。
要知道，神皇丹严格来说并不算系统商城的商品，就算出售，价格也绝不是区区101点。
是它以为安妮要撑不住了，为了引诱她，才故意把神皇丹拿出来。
结果，面对这么逆天的仙丹，安妮居然硬是没有自己服用，而是给了风大佬。
啧，想到风大佬得到神皇丹后实力大涨，如今已经在主系统杀得天昏地暗，jp001就一阵的后悔。
偏偏自己吃了这么大的闷亏，却没有办法报复回去。
因为人家安妮的做法，并没有违反天道系统的规定。
当初天道系统在被制作出来的时候，任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傻”，会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积分拱手让给其他人！
所以，在天道系统的合约条款中，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许把自己在天道商城购得的商品赠与其他人。
天道系统存在几千上万年，不知绑定了多少执行人，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也会有一些因为种种缘分而结合的伴侣。
可不管再亲密的战友、亦或是情侣，即便有赠与对方道具的情况，也是在确保自己无忧的前提下，且赠出去的道具一般价值不会太高。
哪像安妮啊，明明自己更需要，却还是把东西留给了自己的爱人。
jp001一想到这一遭，就无比的憋屈，不能明着报复，那就只能略略动点手脚，借用任务世界的某些限制，继续封锁安妮的神魂。
但，jp001有种预感，它的这种“封锁”，应该很难让安妮屈服……
第1051章 别了，大宅门（四）
哐当、哐当呜~~~
火车缓慢的行驶着，安妮已经融合了原主的记忆，知道现在应该是公历1911年的冬天，武昌起义早已成功，宣统帝即将退位。
但南方的革命浪潮还没有席卷到京城，至少在京城前往济南的火车上，一等车厢里坐着的还都是留着大辫子的遗老遗少，女人也都是梳着圆髻、身着繁复旧时袄裙的装扮。
这个年代，火车绝对是最新兴、最高端的交通工具，但跟后世比起来，不只是速度慢得出奇，就是车座也非常的不舒服。
安妮目前这具身子怀着孕，还是即将临盆的月数，本来就容易腰酸、背痛。
困坐在狭窄的车座里，屁股下面即便放了坐垫，也硌得慌。
坐了这小半天，安妮觉得，浑身酸疼得厉害。
她不舒服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伸手捶了捶腰。
“姨奶奶，您的腰又酸了？”
安妮的动作并不大，却还是惊醒了坐在她身侧的丫鬟红花。
红花看她捶腰的动作，便知道姨奶奶不舒服了，赶忙侧过身子，轻轻的帮她按摩腰部。
“嗯，好多了。唉，可真慢啊。”
安妮望着车窗外的雪景，忍不住叹了口气。
搁在高铁时代，从京城去济南，不过两个小时。
可现在呢，居然要在铁轨上哐当将近两天一夜，就这速度，也就比乘马车快一点啊。
难怪那个时代会有马拉火车的奇闻，实在是火车的速度太慢。
“已经快很多了啊，咱要是坐马车，可有时间要耗呢。而且坐火车多好啊，下雪淋不着，刮风也吹不到，还不会遇到劫道的。”
红花却觉得坐火车已经很快了。
她虽然是大宅门里的丫鬟，见识比一般人家的正经小姐都多，可坐火车，还是头一遭。
在安妮看来无比落后、无比简陋的车厢，在红花看来，却是无比先进、无比奢华的存在。
天哪，京城去济南，一千多里地呢，当年玉芬姑奶奶嫁去济南的时候，坐马车就要坐好几天。
哪像现在啊，不到两天就能到，还不用担惊受怕、吹风淋雪，这多好啊。
“听说，这铁路还是洋人给修的，就是济南的车站，也是洋人给建的，建得可好了。”
红花上了火车，也不是一刻不停的盯着自家姨奶奶，她也会趁着方便或是接水的时候，听听同车厢的人吹牛皮、聊八卦。
不得不说，车厢里还真不缺见多识广的人。
听了小半天，红花知道了不少稀罕事。
“洋人建的？”
安妮眯着眼睛想了想，嗯，算算时间，应该是德国人。
德国？
安妮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对，听说济南跟过去不一样了，不但有了火车站，还有洋人建的教堂。就是三老爷经常去的那种地方，不是说咱们太太当年就被三老爷送到了教堂里，由神父养大的嘛。”
红花并不是杨九红从济南带去的丫鬟，而是长在大宅门里的人。
所以，她很清楚白家的那些事儿。
提起教堂，红花就似开了话匣子，啵的说个没完。
当然，她说归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继续轻轻的给安妮揉捏着。
主仆两个一边说，一边打发时间，中午的时候，红花打了热水，又从包袱里拿出自己带的干粮、点心等。
简单的吃了些，主仆两个继续闲聊打发时间。
哐当、哐当
火车一直缓慢行驶着，车窗外的景致也始终没啥大的变化，就是冬日的农田或是荒山。
偶尔闪现的房屋，也多是黄泥茅屋，砖瓦房什么的，几乎看不到。
一路上，安妮都在拼命调整状态，力求不让自己生在火车上。
要知道电视剧里可是演的非常清楚，杨九红的这胎是在回济南的路上流掉了。
只是电视里没有明说是什么原因。
但想想也能知道，这么大的月份，外面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火车又颠簸，路程还漫长，说不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酿成悲剧。
安妮现在已经是杨九红了，而杨九红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不以她为耻，还要叫她一声“妈”。
白佳莉固然是她的女儿，而肚子里的孩子亦是她的孩子，不管哪个认了她，都算完成了任务。
再者，撇开任务不提，肚子里的孩子，他可是个活生生的小生命。
不管是为了任务，还是孩子，安妮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小生命消失掉。
调整状态，不让自己因为情绪而导致早产，除此之外，安妮又开始修炼混沌五行诀。
这个时空的灵力还算充盈，至少比后世强多了。
而且这个时代也有练武的人，虽然没有达到飞天遁地的地步，但应该也有内功。
比如白七爷的师傅，再比如黄春的哥哥黄立，就都是武林高手啊。
安妮的神魂被压制了，但她有经验，更有坚韧的心性。
修炼的速度慢，那就慢呗。
过去可能只需要几天就能引气入体，现在或许需要十几天甚至一两个月。
那就一两个月。
只要耐心、努力的修炼，她总能修炼入门。
混沌五行诀多霸道的功法啊，哪怕只是入门，应该也够她在这个时空保护自己和孩子了。
如果只是枯坐着，路程当然乏味又无聊。
可安妮有了修炼这件事分去注意力，时间倒过得飞快。
转眼间，火车就驶进了s省地界，紧接着便是省城。
“姨奶奶，快看快看，那就是洋人刚建好的火车站。哎哟，还真气派、真漂亮啊。”
火车即将进站，远远的，车内的旅客就能隔着车窗看到一座德国风格日耳曼式的建筑，高高的钟楼，气派的候车大厅，远远看着就让人觉得震撼。
红花兴奋的喊着，她不只是因为看到这气派漂亮的火车站而高兴，而是因为她们终于顺利抵达了。
哎哟哟，天知道她这一路上有多提心吊胆？
就怕姨奶奶再有个什么意外。
到了就好，只要到了济南，一切就都好了。
玉芬姑奶奶应该已经接到电报了，早早就来车站接，到时候见到了姑奶奶，她就
就在红花兴奋不已的时候，安妮忽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痛。
不、不好，她、她要生了……
第1052章 别了，大宅门（五）
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白玉芬披着厚厚的斗篷，手里抱着铜手炉，一边看着钟楼方向的大钟，一边等待着。
“老七说是四点的火车，这都四点多了，怎么还不到？”
“哎哟，这个九红也真是的，都这么大的月份了，还大老远的跑回来，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儿，那可怎么办？”
“当初二婶就把玉婷生在了马车上，就怕九红也跟她似的，硬生生把孩子生到火车上啊。唉，这对婆媳啊，真是让人不省心。”
她跟杨九红关系很不错，当初更是她把九红带去了京城，结果，却害得
唉，想想过去，白玉芬就一阵头疼。
在她的印象里，二婶就像家里的擎天大树，能干又护短，不但以一个女人的身躯顶起了大宅门的一切，还无比周到的庇护着白家的每一个人。
就像老姑奶奶雅萍，若不是有二婶护着，早就不知沦落到哪里去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在白玉芬看来十分“良善”的老太太，却硬是做出了抢人孩子的事。
如今更是吓得怀孕的杨九红，宁肯挺着大肚子在路上冒险，也不敢留在京城。
“这寒冬腊月的，再瞧瞧这雪，真要是路上有点什么事儿，哎哟，作孽啊！”
白玉芬根本不敢往下想了，一边跺着脚，一边焦急的往出站口望着。
“少奶奶，少奶奶，我去问过了，人家说亲家姨奶奶坐的那班火车早就进站了。”
一个小丫鬟火急火燎的从出站口跑出来，还不等走到近前，就急吼吼的喊道。
“什么？火车早就进站了，那、那九红”
白玉芬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脑海中更是闪现出各种不好的猜测。
“快、快去跟车站的人说说，我要进去瞧瞧。”
别看南边的革命闹得火热，但北方还是清朝的统治范围。白玉芬的公爹是济南府的提督，她这个路府少奶奶在济南还是颇有些身份的。
不过是进入车站，更不算什么难事。
“是，少奶奶。”
小丫鬟不敢耽搁，赶忙伸手搀着白玉芬，一起朝进站口跑去。
亮明身份，顺利进入了进站口，白玉芬便在涌动的人潮中搜寻杨九红的踪影。
“少奶奶，快看，那边围了好多人！”
小丫鬟眼尖，很快就发现了某个角落的异常。
白玉芬顺着小丫鬟的手看过去，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应、应该不是九红吧？
白玉芬脚步都有些虚浮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人群聚集的方向跑去。
刚走到外围，白玉芬就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姨奶奶，姨奶奶您怎么样了？”
白玉芬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一下，她用力抓紧了小丫鬟的手，心怦怦跳得厉害。
还真是九红！
白玉芬顾不得其他，用力挤开人群，冲到了最前面。
果然，就见在青石地板上，躺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妇人。
她似乎非常痛苦，整个人都蜷缩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额上、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九红！”
白玉芬大喊一声，扑到了近前，“你、你这是提前发动了？”
到底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又是医药世家的闺女，白玉芬一看安妮这模样，就知道情况不好。
她小心的摸了摸安妮的额头，又有些敬畏的看着那起伏不定的肚子，天哪，胎动这么剧烈，孩子这是要出来了啊。
可、可这里真心不是个生产的地方。
而且“杨九红”的情况，真心算不得好。
“姑奶奶，您可来了。呜呜，姨奶奶还没下火车，就觉得肚子疼。咬牙走了几步路，实在走不动了。”
红花一看到白玉芬，可算是见到了亲人，差点儿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带着哭腔，急切的说道。
“别急，先别急。”
白玉芬心里也乱得厉害，但她到底不是普通妇人，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叫过自己的小丫鬟，“去，快出去把那几个人给我叫进来。”
白玉芬是坐马车过来的，随车的除了身边这个小丫鬟，还有赶车的车夫和两个跟车的小厮、粗使丫鬟。
白玉芬的想法也简单，就是让那些下人进来，把安妮抬出去，哪怕是生在马车里，也比生在人来人往、又冰寒刺骨的火车站好哇。
“玉、玉芬，来、来不及了，羊水已经破了”
安妮咬着牙，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破羊水不比见红，一旦破了羊水，那就要赶紧准备生产，否则羊水流失过快，肚子里的孩子会出意外。
“在、在车站找个地方，快、快啊！”
安妮快要忍不住了，一阵又一阵的剧痛，阵阵痛入骨髓。
而且她还要担心孩子会不会像原剧情中的那般出意外，更显得焦躁不安。
“羊水破了？天哪，这、这”
白玉芬自然知道先破羊水的紧急，可、可这火车站，实在不是生产的地方啊。
就算有空房间，也没有大夫、没有稳婆。
而“杨九红”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的危急，万一再遇到难产，那可就遭了。
“玉芬，求你了，快点找个地方。”
安妮拼命呼着气，见白玉芬还在愣神，尖声叫了一声，“对了，再找个大夫。让、让火车站的人问问来往的旅客，看看有没有大夫。中医没有，就问问西医……”
现在火车可是新兴的交通工具，票价也贵，能想到坐火车、并坐得起的基本上都是富贵人家，或是高知识分子。
因为在那个年代，高知识分子=有钱人，没钱谁能供得起孩子读书啊。
当然，还有一个特殊的群体，但就是来华国的洋人。
“哦，好！”
安妮的尖声叫嚷，总算惊醒了白玉芬。
在某些时候，白玉芬其实有些像二老太太，是个精明能干、有决断的女子。
只是白玉芬比二老太太更容易心软，也就显得更有人情味儿。
但遇到关键时候，白玉芬亦能“杀伐决断”。
这时，白玉芬的小丫鬟已经气喘吁吁的把车夫等人带了进来。
白玉芬赶忙命人把安妮抬起来，然后送到了最近的一间办公室。
“快，快去帮我问问，看看火车站有没有大夫，不管中的还是洋的，只要能救人就成！”
白玉芬再次跟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亮明身份，然后急急的下达指令。
火车站的人一听是路家的少奶奶，不敢怠慢，赶忙按照白玉芬的吩咐去忙碌。
还别说，安妮的运气着实不错，火车站还真有一个传教士从青岛过来，听说有人需要帮助，便颠颠的跑了来……
第1053章 别了，大宅门（六）
汉斯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十几年前就远渡重洋来到华国，向受苦受难的华国百姓传播主的福音。
只是，华国人的思想保守，除非走投无路（比如白三爷），是不会轻易接受洋教这种新鲜事物的。
汉斯辗转好几个城市，传教事业都进行得很不顺利。
后来，他偶然来到了胶东，又由胶东进入到济南，继续传播主的福音。
然而，汉斯发现，这个地方的百姓，简直比其他地方的还要传统、还要守旧。
还是在济南待了几年，汉斯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是华国儒教文化的发源地。
在这片土地上，儒教思想早已镌刻进了骨髓里。
别说那些留着大辫子、摇头晃脑的酸腐文人，就是田里的贫苦老农，也能张口就说出充满忠孝礼义廉等极富儒教特色的话语。
哪怕是那些“迷信”的中老年妇女，人家就算求神拜佛，也只会选择菩萨或是太上老君，哦，对了，还有那个什么泰山老奶奶！
上帝什么的，主什么的，当地的老百姓，压根儿都不信。
为了传教，汉斯只好使出了他们传教士最常用的方法：做慈善！
收养孤儿，给穷苦百姓免费看病等等等等。
幸好汉斯曾经在德国系统的学过医，勉强算个大夫，比那些只懂皮毛的传教士好太多。
饶是如此，辛苦了几年，汉斯靠着医术，也只感化了不超过三位数的“信众”！
不过，汉斯是个虔诚的教徒，更是把传教当成了毕生的事业，不管在s省如何艰难，他还是干劲十足。
这不，刚下火车，听到有人需要救治，汉斯就提着自己的药箱跑了来。
“……这位奶奶的情况不太好啊，恐怕要难产。老朽只是个大夫，不会接生，还请少奶奶另请高人。”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夫，给安妮摸了把脉，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白玉芬都快急疯了。
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很帮忙，先后请来了好几个大夫，可惜，这些人见了“杨九红”就开始摇头。
如此过了半个小时，“杨九红”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刚才她还能咬牙说出几个字，可现在，疼得她只有拼命流冷汗的份儿，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少奶奶，有个传教士过来了，说是学过医，在胶东一带很有名气呢。”
小丫鬟凑到白玉芬耳边，小声嘀咕道，“就、就是这人是个男的，还是个洋人”
这个时代的华国人，对于洋人还是又敬畏又排斥的。
小丫鬟跟着白玉芬也算见多识广，白玉芬偶尔应酬的时候，也会碰到信洋教的贵夫人，所以对于洋人并不陌生。
但，不陌生归不陌生，忽然让个洋人来给自家人看病，小丫鬟还是有些不适应。
别说小丫鬟了，就是白玉芬也有些别扭，她们白家可是中医世家啊，人家却要让个洋人来给家里人看病，消息若是传出去，那、那
小丫鬟的声音很小，安妮却还是听到了，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玉、玉芬，我、我不行了，我死了没什么，但、但肚子里的孩子是七爷的种儿，他决不能有事儿。”
安妮艰难的说道，“不管中的、洋的，不管男的、女的，只要能救我的孩子，我就愿意让他治。玉芬，求、求你了！”
安妮满眼哀求的看着白玉芬。
白玉芬受不了这种眼神，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唉，算了！把人请进来吧。”
不多时，汉斯提着药箱进来了。
见是个要生产的孕妇，他不禁有些头大。
呃，还以为是什么头疼脑热的，没想到竟是女人难产。
不过，汉斯虽然是个严谨的德国人，但也不是不懂得变通，在异国传教十多年，也早练就了一双好眼睛。
汉斯只略略一扫，就通过白玉芬和安妮的服饰判断出，嗯，这两位女士都是出身富贵的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如果能让这样的贵夫人入教，那必定能提高他们教堂的影响力。
而且吧，教堂做慈善也是需要资金的。
他们传教士又不是银行家，虽然教堂主要的开销由国内那边的教会支持，可到底远了些。
用他们华国人的话来说，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们天主教堂，想要在华国生根发芽、好好发展，就需要大力挖掘华国本地的金主爸爸，哦不，是信徒！
为了教堂的发展，汉斯咬了咬牙，没有一上来就拒绝看诊。
“这位女士的情况不太好，靠着自然生产，恐怕不行。我、我建议剖腹”
汉斯拿着听诊器，仔细的给安妮查看了一番，最后有些迟疑的说道。
“什么剖腹？”白玉芬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就、就是用刀把肚子剖开，把胎儿取出来，然后再把肚子缝起来。”汉斯的汉语说得还算流畅，但他怕自己表达不清楚，又用手比划了一番。
“什么？把肚子拉开？那、那大人还能不能活？”白玉芬一听就炸了。
作为白景琦的堂姐，白玉芬当然看重“杨九红”肚子里的孩子，可她也是个女人，更是个善良心软的女人，在保大保小这个问题上，实在做不出“保大”的选择。
更不用说，还要以这种血腥的方式。
剖开肚子？
这、这不摆明要让九红去死吗？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比如术后感染，大人是不会有问题的。”
汉斯就知道听了他的话，保守的华国人会炸毛。
但，医术正在飞速发展，只要料理仔细，就算剖腹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不、不行，我不能用九红的命去换孩子的命。”
白玉芬却听不进汉斯的话，她含泪对安妮说道，“九红，实在不行，这个孩子咱们不要了。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好好的，以后想要多少孩子都成啊。”
“……玉芬，我、我想要这个孩子。我已经跟七爷说过了，这辈子再也不去京城，就留在济南好好过日子。如果孩子没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安妮深呼一口气，勉强说出这句话，然后看向汉斯，“大、大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我的孩子没事儿就成！”
“不是，女士，恐怕您没有听懂我的意思。现在这位女士的情况很危急，如果不尽快处理，不只是孩子，就是她也有危险！”
汉斯严肃的说道。
第1054章 别了，大宅门（七）
白玉芬有些傻眼。
这个洋鬼子是什么意思？
不剖腹，孩子和九红都有危险。
剖腹，至少孩子能活，而九红若是照料得好，也能活下来！
那、那还有什么可选的？
但，白玉芬到底不敢轻易做决定，正巧火车站的人又找来一个大夫，还是s省一带颇有些名望的老中医。
白玉芬就赶忙请那位大夫看诊。
大夫仔细把了脉，又小心的看了看高高隆起的肚子，便连忙摆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这下子，白玉芬也绝望了。
而安妮的情况愈发危急，已经不能再耗下去了。
安妮又咬牙表示，只要孩子平安，她就算立刻死了，也只会感激白玉芬的大恩大德，而绝不会怪她。
“……哎呀，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九红，你这命怎么就这么苦？”
白玉芬急得直掉眼泪，最后还是无奈点了点头。
做出了决定，看着汉斯指挥几个丫鬟做手术准备，白玉芬坐在安妮身边，拿着帕子抹眼泪。
“不、不苦，我一点儿都不苦。能遇到七爷，遇到你，是我的福分，我知足！”
安妮又疼又累，早已没力气说话，但她还是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玉芬，如果我真的出了事，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你要告诉他，我、我这个当妈的虽然身子不干净了，可心不脏。为了他，我愿意去死！”
“别、别让他忘了我，千万别忘了我啊！”
“好，我记下了，我会告诉他，他亲妈是杨九红，是全济南府最漂亮的女人，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妈！”
白玉芬心酸的厉害，她知道，“杨九红”会这么拼命，完全是受了二老太太的刺激。
如果不是二老太太抢走了她的闺女，“杨九红”也不会这么在乎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拼了命的去证明自己是个好母亲。
唉，真是作孽啊，她家二婶怎么越老越霸道、越老越不讲理了啊！
若是九红真的因为生孩子而死，那、那二婶也有着推不脱的责任，她要承担这份人命因果的呀。
白玉芬心乱如麻。
汉斯这边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手术准备，麻醉剂也已经准备好。
征得两位女士的同意，汉斯给安妮注射了麻醉剂。
其实，自从肚子里的胎儿开始发作，安妮就一直用神识护住子宫。
这一路上，她虽然修炼艰难，但还是修出了一丝丝的内力。
现在，安妮将这丝内力全都灌注到腹部，只要汉斯不是屠夫，安妮确信，孩子和她就都不会有问题。
麻醉剂很快就起了效果，安妮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剖腹什么的，白玉芬根本不敢看。
可她又不放心汉斯一个洋人，硬是忍着各种不适，待在临时搭建的手术室里。
汉斯也很紧张。
他虽然系统的学过医术，也在华国行医多年，还曾经割过盲肠、取出过阑尾，但剖宫取子却还是头一遭。
他无比谨慎的用手术刀剖开腹部，一层一层，终于划开了子宫。
他小心翼翼的将被脐带绕住脖颈的胎儿取出来，剪断脐带，扣去口中的污物，然后提着小脚，用力拍了拍他的屁股。
“……哇，哇哇~~”
婴儿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白玉芬闭着眼睛，忽然听到这哭声，顿时睁开眼。
“生了？孩子没事儿？”
白玉芬直勾勾的看着汉斯，确切来说，是汉斯手里的婴儿。
“恭喜恭喜，是个男孩儿，很健康！”
汉斯简单给胎儿做了清洗，用丫鬟递上来的包布包好，轻轻递给了白玉芬。
白玉芬接过孩子，低头一看，发现小家伙红彤彤、皱巴巴，就像只丑丑的小猴子。
不过，作为姑姑，白玉芬还是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小家伙跟自家的混账弟弟有相似的地方。
“瞧瞧这大脑门，就跟他爹一个德行！”
白玉芬带着爱怜的笑骂一句，眼泪又禁不住滑了出来。
“大夫，九红呢？她怎么样？”
白玉芬稀罕了一会儿新鲜出炉的小侄子，又想起了大人，赶忙抬头问道。
汉斯闷头缝线，抽空还回了白玉芬一句，“现在情况一切都好，不过，后续的料理更重要，只要术后不发生感染，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祖宗保佑，菩萨保佑！”
白玉芬抱着孩子，脱口念了一句佛。
刚说完这话，忽的想起眼前这位救了“杨九红”母子性命的，是个洋教的和尚，她便又笑着说，“当然了，还有您那位主的庇护！”
家里毕竟有个信洋教的三叔，白玉芬又在济南的贵妇圈子里见过信洋教的人，所以，她对洋教也不是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应该是最佳传道的时间，可他手头上还有工作，实在不好分神。
不过，这位女士能想到“主”，还是颇令汉斯感到欣慰的。
这也表明，他选择的方法很对路，这还只是个围观者，如果被他救治的这位女士清醒后，她应该会更感激主的恩泽！继而成为主的信徒！
汉斯一边欢乐的想着，一边卖力的缝线，他缝了一层又一层，足足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缝合好。
“好了，再过一个多小时，这位女士就会清醒。”
汉斯摘下口罩，跟白玉芬仔细交代术后如何料理，并留下了自己的姓名、教堂地址和联系方式，“如果这位女士再有什么问题，您可以去教堂找我。”
“好，好的，谢谢您！”
白玉芬诚挚的跟汉斯道谢，临行前，还塞了汉斯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
为了不让汉斯这位洋和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白玉芬还十分懂行的说，“您别误会，这是我捐助给教堂的善款，希望您能帮助更多的人。”
汉斯这才满意的收下，心里愈发得意自己的判断。
送走了汉斯，白玉芬抱着孩子，守着安妮。
一个多小时后，天色已经大黑，安妮终于幽幽转醒。
刚一醒过来，她就觉得腹部传来阵阵剧痛。该死，这个年代虽然有了麻醉剂，可没有止疼泵啊。
刀口处的疼痛，简直能要人命。
“九红，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能挪动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这就命人抬你回去。”
白玉芬见安妮行了，真是喜出望外，她激动的拉着安妮的手，上下打量着，嘴里更是不住的询问。
安妮却反手用力抓住她的手，“玉芬，我求你一件事。”
“啊？”
“我、我顺利生下孩子的事儿，千万别告诉京里。你就给七爷发电报，说、说我难产了，孩子没保住！”
第1055章 别了，大宅门（八）
“这~~”
白玉芬犹豫了。
九红这是要让她帮忙欺骗京里，欺骗二婶啊。
别看她嘴上总说什么二婶越老越霸道、越老越不讲理，似乎对二老太太一肚子的抱怨。
但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尊敬、最感激的人还是二老太太。
对于这样一位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当家人，对族人、对亲人无比公平、异常护短的大家长，白玉芬真是发自内心的爱戴与敬畏。
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就欺骗、隐瞒二婶。
哪怕这个外人跟她关系不错，甚至算是亲戚。
“玉芬，我知道你为难，但我也是没法子。”
安妮刚刚做完手术，整个人的脸色还看起来一片惨白，再加上麻药过去了，刀口处一阵阵的剧痛，更是疼得她只吸冷气。
这让她的模样显得格外可怜。
她说话都不敢大声，但语气却无比坚定，“你也知道，一旦老太太知道我生了，还是个儿子，她肯定会逼着七爷过来抱孩子。”
“这个孩子，是我的命啊。”
“为了他，我可以去死。我的佳莉已经被夺走了，我、我不能让这个孩子也被抢走。”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宁肯把孩子掐死，然后再自我了断。”
“玉芬，求你了，救救我们娘儿俩吧。我说话算话，只要孩子能留在我身边，我可以一辈子不进京，不去给老太太添堵。”
安妮说得可怜，白玉芬听得都觉得揪心。
但，人有亲疏远近，在她的心里，二婶的地位真是无比崇高，她实在做不来欺骗二婶的事儿。
“玉芬，其实，老太太抱走了佳莉，我、我并不恨她！”
安妮见白玉芬满脸为难，便知道，单靠感情牌是打动不了她的。
她略略休息了片刻，换了个语气，认真的说道，“真的，我不怪她！”
白玉芬一愣，她之所以不敢明火执仗的帮着“杨九红”跟二婶对着干，怕的就是“杨九红”心里记恨老太太，自己帮着她，万一不小心，再做出伤害二老太太的事情。
这样，她白玉芬可就真是白家的罪人，大宅门的逆女了。
“你、你不很二婶？”
白玉芬有些不相信，都是做母亲的，易地而处，如果她的孩子被婆婆抢走，还被婆婆教得不认自己，她嘴上不敢说，心里肯定恨毒了婆婆！
“杨九红”却说不恨二老太太，这、这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恨。”安妮摇了摇头，有些怅然的说道，“其实，我还应该感谢她。她这么做，并不是刻意作践我，而是为了佳莉好。”
提到了女儿，安妮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思念与不舍。
“我对不起佳莉，让她有个窑姐儿亲妈，已经够让她抬不起头来了。如果她真的长在我身边，固然母女团聚，却是害了她。”
说到这里，安妮苦涩一笑，“玉芬，你也是有儿子的人，我就问你，将来你儿子长大了，你愿意让她娶一个窑姐儿生、窑姐儿养的千金小姐吗？”
“当然”不愿意！
提及儿子，白玉芬瞬间切换到了婆婆模式，下意识的就要说出拒绝的话。
但还没说完，她就意识到不太好，硬生生将“不愿意”三个字咽了回去。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的表情非常明显。
安妮笑得惨然，“你看，连你都不愿意，那些跟白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又有哪个愿意？”
窑姐儿生的女儿，算不得太大的污点，毕竟这个时代也不缺从良的妓子或是戏子嫁入豪门，有了儿女，跟普通的庶出子女也差不多。
毕竟华国自古都是父权社会，父系出身好就足够了。
但，华国对于女子的要求又格外高，比如那些真正的大户人家，相看媳妇的时候，除了门第，还要看女儿的教养。
白佳莉，可以是艳名远扬的名妓杨九红所生，但绝不能养在她跟前。
如果外人知道白佳莉是窑姐儿亲妈养大的，肯定会看不起她，也就不会把她列为未来儿媳妇的候选人。
反倒是二老太太，京城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商界女强人，如果孩子是她一手养大的，外人也会高看一眼。
这样，也能弥补一些她出身上的不足。
“老太太不愧是白家的掌舵人，她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家族名声、白家体面。”
这话也不是安妮故意当着白玉芬的面恭维白文氏，而是真的敬佩。
有些人提及白文氏和杨九红这段恩怨的时候，总会从婆媳矛盾、身份歧视等方面入手。
其实，他们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白文氏不是普通的婆婆，更不是寻常老太太。
她是白氏一族的大家长。
为了立身正，她对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子要求格外高。
别的族人（比如白三爷），可以赌钱，可以逛窑子，白文氏都不会管，甚至还会帮着擦屁股。
但她的儿子跟黄春私定终身，还闹出了孩子，白文氏就能无比绝情的把儿子赶出家门！
老太太不喜欢杨九红，不是针对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的身份。
在老太太看来，白家是大户人家，而她的儿子又是下一任的族长，作为族长，怎么能娶个窑姐儿？
哪怕只是个姨奶奶，老太太也觉得是污了白家的清名。
所以，她不认杨九红。
杨九红到底是个外人，不认就不认了，可她生的孩子却是白家的骨血，她就不能不管了。
把佳莉养在自己身边，绝对是给佳莉抬身份的举动。
“……所以，明知道佳莉可能会不认我，但我还是感激老太太，感激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孙女打算。”
安妮认真的说道。
白玉芬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说这话的时候，并不似作伪。
九红，真的不恨二婶，还、还很感激她？
既然知道二婶抱走孩子是为了孩子好，那、那这次她故意隐瞒京里，还放话再抢她的孩子，她就跟孩子一起去死，又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玉芬果然是个精明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安妮觉察到玉芬的情绪变化，便说道，“可这个孩子跟他姐姐不一样。他不是女孩儿，不用在乎什么名声。将来长大了，只要有本事，照样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第1056章 别了，大宅门（九）
“对，只要他有本事，他就能成为另一个七爷，哪怕穷得叮当响，也能招来王府千金的垂青！”
安妮咬牙说道，“我也想让大家伙儿亲眼看看，我杨九红虽然出身不干净，可也不是连孩子都不会养的废物。我养出的儿子，将来长大了，未必比白景琦差！”
说到这里，她语气里多少还是带了一些怨气。
白玉芬见她这般，反倒觉得正常。
对嘛，这才是她认识的杨九红。
当然了，刚才安妮说的话，白玉芬觉得应该也是她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但，理智是一回事儿，情感却是另一回事儿。
“杨九红”明理，所以知道老太太抱走佳莉是为了佳莉好。
可她到底是个做母亲的，硬生生被人弄得母女分离，她若是心里一点儿怨气都没有，那才是奇了怪了。
而且，二老太太看不起九红，虽然是针对她的身份，不是针对她这个人。
看不起就是看不起，切身感受到来自白家的轻视，“杨九红”也是个心气儿高的女人，她如何受得了？
她都给白家生了孩子，却还是进不了白家的门，这对于她而言，更是极大的羞辱。
老太太抱走佳莉，固然是为了孩子好，但说到底，还是瞧不上九红啊。
……种种刺激之下，九红势必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又生了一个，九红可不就把这个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因为，九红还需要用这个孩子，向世人证明，她这个窑姐儿不但能生，还能养。
养出来的儿子，更是不比二老太太的儿子差！
想到这些，白玉芬倒是有些松动了。
只要确定杨九红对二老太太没有那种蚀骨的恨意，确定她不会做危害白家、危及二老太太的事儿，白玉芬也不介意向她卖个人情。
“玉芬，你要让我跪下来求你吗？”
安妮见白玉芬这般模样，便知道她被自己说动了。
她故作挣扎的要爬起来，结果稍稍一动，就扯到了刀口，顿时疼得她又是“哎哟”一声惨叫。
整个人跌回床上，脸更是白得吓人。
“哎哟，九红，你不要命了？大夫说的话，你没听见啊，你现在刀口还没有愈合，需要卧床静养，不能乱动。”
白玉芬被吓了一跳，赶忙按住还要挣扎的安妮。
“玉芬，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吧！”
安妮却似疯了一般，感受不到身体的剧痛，执拗的看着白玉芬。
白玉芬终于从安妮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她叹了一口气，“唉，你呀，跟老七一样，都是个犟种！”
杨九红若是能轻易被人劝住，现在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玉芬，谢谢你，你救了我和孩子的命啊！”
安妮感激不已，不住的说着道谢的话。
心里则比了个ok的手势，嗯，第一步计划进展顺利，接下来就是第二步啦。
白玉芬却有些纠结怎么跟京里发电报，唉，她可不是老七那个活土匪，骗人跟喝水似的轻松。
一边纠结着，白玉芬一边命人把安妮抬进了马车里，然后一路小心翼翼的把她送到了白七爷托她在济南帮忙买的房子里。
房子是个小巧的四合院，二进的院子，看着不大，却胜在干净、精巧。
前院的门房、小厮，内院的丫鬟、婆子也都安置妥当。
见白玉芬过来，门房先颠颠的迎了上来。
一问才知道，自家的新主子到了。
门房赶紧冲着院子里叫人，不多时，呼啦啦七八个人都跑了出来。
丫鬟婆子还算能干，跟红花等人一起，小心翼翼的把安妮抬进卧室。
卧室里的被褥都是新做的，被里都是今年的新棉花，丫鬟们提前晒好了太阳，躺上去软软的、暖暖的。
屋子里烧着好几个炭盆，烘得整间屋子都热乎乎的。
安妮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腹部的刀口还在作痛，她的精神却好了许多，她甚至撑着身子，给儿子喂奶。
“我接到老七的电报，就开始物色奶娘。但现在这个时代，兵荒马乱，想要找个知根知底儿的好奶娘忒不容易，再者，我也是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生”
白玉芬看安妮忍着刀口的疼，还要艰难的喂孩子，不禁有些心疼，嘴里也不忘解释几句。
不是她做事不靠谱，实在是时间紧、任务重，而她又想把事情办得尽善尽美，所以就耽搁了。
“我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您能置办得这么整齐，已经很不容易了。奶娘的事，不急，我先喂着。”
安妮被小小婴儿弄得只吸冷气，不过，她还是挤出一抹笑，“现在又快过年了，好的奶娘更不好找。你家里也有一大摊子需要支应，总不能天天为了我这点儿事劳神。这样已经很好了。”
“行，你先喂着，我也继续踅摸着，反正咱有钱，总能找到好的奶娘。”
白玉芬不怕辛苦，就怕费了力气还讨不到好。
安妮能这般通情达理，也不枉自己这些日子的上下忙活。
跟安妮说了一会儿闲话，仔细交代了红花一番，白玉芬又把新宅子的管事叫来，反复叮嘱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就像安妮所说的那般，白玉芬是陆家的当家少奶奶，家里一堆的事儿等着她呢。
她还真不能总待在外面。
安妮忙让红花送客，自己也叫来管事，大致问了一下宅子的事儿。
白玉芬做事真的很仔细，宅子买了，下人雇了，连米菜、炭柴等物也都准备得齐齐的。
外面还在下雪，宅子里却色色齐全，就算关上门，几天不出去，照样也能过日子。
确定一切都没问题，安妮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红花送客回来，安妮就把孩子交给了红花。
“对了，之前在车站，救我的那个洋和尚临走的时候，可曾留下联系方式？”
安妮还不忘自己的第二部计划，她躺在床上，看着红花一边归置屋里的东西，一边跟自己聊天。
“留了，他叽里咕噜跟姑奶奶说了一大车的话，我听了一耳朵，那人叫汉斯，是个德国人，在咱们这儿已经十多年了，他的教堂就在火车站附近，离咱这儿还不算远。”
红花将从京里带来的衣物和贵重东西都归置妥当，然后坐到床前，小声的跟安妮回禀着。
“教堂离咱们这儿不远？”
那可就太好了，更有利于她施展第二步计划啊……
第1057章 别了，大宅门（十）
回路府的路上，白玉芬对自己的小丫鬟吩咐道，“明天一早，你去给京里发个电报。就说九红已经到了，但路上出了意外，孩子没保住，是、是个男胎。”
既然已经答应了安妮，白玉芬就要做到。
唉，长到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骗二婶。
不过，她也是为了老七好，看着他夹在亲妈和九红之间，也着实为难。
老七可是个响当当的爷们儿，总不能整天为了这点子破事劳神。
再者，也是两条人命啊。
白玉芬看得分明，“杨九红”说出把孩子掐死的话时，眼中闪过一抹凶狠。
这让她禁不住怀疑，如果真的把“杨九红”逼得太紧，她真有可能做出决绝的事情来。
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后悔都晚了啊。
而且吧，就像“杨九红”说得那样，佳莉是个丫头，名声比什么都要紧。
二婶抱走她，还能对外人理直气壮的说一句，是为了这丫头好。
可这回，人家“杨九红”生了个儿子，儿子不比女儿，只要有本事，名声算个屁啊。
如果二婶再把孩子抱走，那可就真没理了！
白玉芬敬爱二婶，自是不想让她落人口实、被人非议。
算了，不就是个庶子嘛，反正老七也不缺儿子，“杨九红”想自己养就让她自己养吧。
等以后孩子大些了，有了出息，她再把孩子带去京城，兴许二婶能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好歹认了九红！
真若那样，可就皆大欢喜了！
“是，少奶奶。”
小丫鬟答应一声，将白玉芬的话记下来，又复述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便准备第二天一早去发电报。
安妮便在小四合院里安顿下来。
第二天下午，安妮算着时间，命红花扶她下床。
现在对于剖宫产没有太多的讲究，安妮却记得，在后世，正常的情况下，术后二十四小时就要下床，以防腿部长时间不动而发生血栓。
安妮咬着牙，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双脚勉强接触到了地面。
艰难的迈出第一步，安妮便试着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终于能下地了，也排了气，刀口没有感染，更没有发炎，一切都很顺利。
安妮又让红花，特意跑去教堂，把汉斯请了来。
汉斯给安妮仔细查看了一番，非常高兴地说，“杨女士，您的刀口愈合得很好。我相信，只要好好修养，很快您就会没事的。”
“谢谢您了，这次是您救了我的命，我会报答您的。”安妮真挚的说道。
“不、不，这一切都是主的恩泽，我是在她的指引下才救了您。您要谢，就谢我们万能的主吧。”
汉斯不忘自己的传教大业，极力向安妮宣扬主的万能与仁慈。
“主？就是您那洋教的菩萨？”安妮故作无知妇人的模样，好奇的问了一句。
汉斯额角抽动了几下，呃，那啥，虽然在华国呆了十多年，早已习惯了华国百姓的各种奇葩说辞。
洋教，菩萨之类的，更是经常听说。
可每次听人这么评价他们的主，汉斯还是有些不习惯。
“有点儿那个意思。不过我们的主跟您所知道的菩萨不一样……”
汉斯开始巴拉巴拉的科普他们天主教的知识。
安妮佯做好奇的听着。
但她更关注的还是汉斯的医术，“神父，您曾经是医学生吧？在你们国家，学医的时候，还教人开膛破肚？”
“我学过两年医，西方的医术正在飞速发展，开腹什么的，也都是正常的操作。”
“不过，相较于枯燥的医术，我还是更愿意侍奉主。提到我们的主……”
汉斯不愧是专业的传教士，三两句就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只是，安妮却表现得更好奇西医的神奇，“正常操作？这么厉害啊。我们国家的医术讲究的是治病治本、中和稳妥，像开刀这样的事，就太过骇人听闻。我、我很好奇，以后我可以去教堂向您请教医术吗？”
请教医术？
为什么不是聆听主的福音？！
汉斯有些挫败。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倒也没有太过失望。
这位女士只要有诉求就好，就算是好奇医术又怎样，只要她肯走入教堂，他总有办法让她成为主的信徒。
汉斯重新鼓起士气，含笑点头，“可以。只要杨女士感兴趣，可以随时来教堂找我。”
当然了，安妮也很懂规矩。
让红花送汉斯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塞给汉斯一张银票，“感谢主的庇护，这是我捐给教堂的善款，希望您能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汉斯更满意了，这位杨女士跟那天的女士一样，都是很明白的人啊。
送走了汉斯，安妮就继续坐月子。
至少表面上看，安妮就跟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产妇差不多，闭门不出，躺卧休息，时不时的还要喂喂孩子。
可实际上，安妮一直在拼命的修炼混沌五行诀。
她的神魂受到压制，练起功来格外费劲。
但安妮有足够的耐性和坚持，一次不行就两次，一天不行就一个月。
如此耐心、反复的修炼，等到宝宝出百日的时候，安妮终于成功引气入体，并在丹田处修炼出了一个鸡蛋大小的气团。
“九红，这臭小子都过百日了，可名字还没有着落啊。”
白玉芬抱着白白胖胖的小侄子，心里欢喜，却也没有忘了正事。
“他们这一代是‘敬’字辈儿，不过，这孩子跟我姓杨，也就不用按白家的辈分了。”
安妮早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她爱怜的看着只知道嗷嗷乱叫的小胖纸，柔声道，“他是回到济南的那一天生的，就叫济生吧。”
“杨济生？唔，这个名字不错。”
白玉芬略略品味了一下，赞许的点点头。
“对了，听说你最近经常去经三路的那个教堂？”白玉芬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安妮佯作不知的点点头，“是啊，一开始我是感念那个洋和尚的救命之恩，所以顺着他的邀请，去参加了几次教会活动。可去了几次，我就发现，那里还真不错。”
安妮抿了抿鬓角，意有所指的说道，“至少，在那里，没人再提及我‘窑姐儿’的身份，那些洋人们，也没有因为我的过去就瞧不起我……”
第1058章 别了，大宅门（十一）
“九红”
白玉芬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怎么都没想到，“杨九红”跑去洋人的教堂，居然只是因为在哪里感受不到社会的歧视。
“玉芬，我知道，有的污点一旦被沾上了，这辈子就再也洗不干净。”
安妮淡淡的说道，“当窑姐儿不是我自愿的，可我在窑子里待过了，哪怕从了良，嫁给了七爷，那些人还是瞧不起我。”
这些人中还包括白家的下人。
别看他们面儿上对“杨九红”很恭敬，但骨子里都瞧不起她。
就像李香秀，张嘴闭嘴就是“窑姐儿”，还觉得自己当丫鬟也比窑姐儿高贵。
那时，杨九红已经在白家大门里待了二十几年，可依然无法获得下人们发自内心的尊敬。
安妮还仔细研究过，发现杨九红的悲剧，固然有人为的原因，但是说到底，还是整个社会对她窑姐儿身份的歧视。
比如白佳莉，她小时候确实不知道自己的亲妈是谁，也不懂那些道理。
可长大后呢。
她就真的不知道？真的不明白这些道理？
她都知道，也都明白，尤其是同样经历了被抢走女儿、女儿被教得不认自己，她还是不想认杨九红。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觉得有杨九红这个亲妈让她丢人。
这，当然是不对的，狗不嫌母丑嘛。
但也不能过分指责白佳莉，因为她小的时候没人教，偶尔听到了有关母亲的话题，也是各种鄙夷、轻视，连带着她自己也跟着自卑。
白佳莉不认杨九红，杨九红自然非常痛苦。
其实，对于白佳莉来说，这件事本身带给她的也是痛苦。
说到底，白佳莉跟二老太太一样，排斥的不是杨九红这个人，而是她的身份。
因为整个社会都是这种态度，她们只是顺从了大的趋势。
所以，就算当初白佳莉没有被二老太太抱走，而是养在杨九红身边，身处这样一个大的社会环境下，白佳莉的内心也会充满矛盾。
一方面，出于为人子女的本能，以及亲妈的教导，她肯定会敬爱自己的母亲，甚至还会觉得母亲当年实在可怜，会心疼她。
另一方面呢，走到外面，跟人交际的时候，难免会碰到“知根知底儿”的人家，看到人家凑到别人耳边嘀咕，即便人家没有讨论白佳莉，白佳莉也会下意识的觉得她们在嘲笑她这个窑姐儿生、窑姐儿养的白家千金。
那种痛苦，将会比白佳莉不认亲妈而承受的痛苦更加的不堪与沉重。
当然了，如果白佳莉的内心足够强大，不去理睬众人的议论和眼光，她照样能过得精彩。
跟杨九红这个亲妈也会母女情深。
但，事实上，白佳莉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儿，会自卑，也会格外在意别人的看法，继而让自己越来越痛苦。
……只要一天不改变“杨九红”因为身份而招来的偏见，她跟女儿的关系就一天没有和缓的可能。
可想要改变整个社会的固有偏见，又是何等的困难？
“九红，你、你也别想那么多。其实，只要跟你相处久了，大家就都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能干又善良！”
白玉芬急着劝慰安妮，反倒把安妮经常出入洋人教堂、似乎有些不合规矩的事儿丢到了一边。
“不会的，不管我多能干、对人多好，他们当时可能会谢我，可等事情过去之后，他们该怎么瞧不上我，还是会瞧不上我。”
安妮失落的摇了摇头。
这倒也不是她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而是事实。
在原剧情中，鬼畜入侵华国，白家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偌大一个大宅门，除了一个七爷，竟没人敢去外面置办药材。
还是杨九红临危受命，又靠着从田木那儿学来的日语，惊中有险的把药材买了回来。
还有白敬业不正干，又赌又嫖的花光了身上的钱还被人扣住了，白景琦一时都拿出钱来赎人，还是杨九红拿出了自己放印子钱赚的钱，才把这事儿了结了。
撇开杨九红放印子钱这件事对不对不提，单是她的这份心意，就能看出，她骨子里还是善良的，而且对大宅门有归属感，也真的心疼七爷，不忍心看他作难。
杨九红对于白家来说，绝对是有功之臣。
然而，事情过了，众人便把她的功劳给忘了，该怎么嫌弃还是会继续嫌弃，并拿二老太太死都不让杨九红戴孝这件事来嘲笑她、挤兑她。
“九红，你也不用想这么多，踏踏实实的先把孩子养大了，等你的儿子有了出息，外人自然不敢小瞧你。”
白玉芬实在不知该劝些什么，别说外面的人对杨九红有歧视了，就是她自己，提到杨九红第一个反应也是她曾艳名远扬，是济南府最漂亮的窑姐儿。
这种偏见，真是已经深入到了人的骨子里，就算理智提醒不对，可还是会忍不住的这么想。
“就是为了孩子，我才不愿整天呆在一个会笑话我、看不起我的地方。”
安妮却执拗的摇了摇头，“我已经这样了，我的儿子却还小，我不能让他从小就听那些污言秽语。”
“玉芬，我发现，其实洋人也没有传说当中的吓人。他们也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普通人，饿了要吃饭，困了想睡觉。”
“不过啊，人家洋人比咱们单纯、直接，不会死死抓着我的过去不放，而是对我非常尊敬。”
“当然，也有可能跟我出手阔绰有关。可这又算什么，我手里又不是没有钱。同样是花钱，有的人用着我的钱，却还背地里笑话我是窑姐儿。”
“人家洋人就不一样了，表里如一，对我也是真的看重。”
白玉芬没再提去教堂的事，安妮却主动提及了。
她提到这些的时候，眼睛都变得格外明亮，整个人更是看着神采飞扬，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忘了京里的种种不堪，也忘了自己受到的气势，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明艳快乐的杨九红。
定定的看着安妮好久，白玉芬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只要你高兴就行。”
反正老七有钱，养得起一个乐于给教堂捐钱的姨奶奶！
第1059章 别了，大宅门（十二）
“太不可思议了，杨女士，您真是一个语言天才啊。”
汉斯有些惊讶的看着安妮，这才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安妮竟学会了德语。
虽然，只是一些日常的简单交流，可对于一个没读过什么书、更是头一次接触外语的人来说，已经十分不简单了。
“神父，都是您教的好。”
安妮本人精通好几门外语，其中，她的德语更是到了精通的地步。
别说简单的日常用语了，就是让她用德语写专业的论文，也没问题。
不过，她现在穿越的可是杨九红，一个没读过书、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从良窑姐儿，自然不能轻易露馅。
但，安妮觉得，杨九红本人应该也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或许也有学习外语的天赋。
否则，大宅门里那么多女眷跟田木妻子打交道，却只有一个杨九红学会了日语呢？！
安妮只需在刻苦学习的时候，略略提升一下速度，让汉斯觉得意外的同时，又会把她往“有天赋”上去想，那就足够了。
果然，经过这两个来月的表演，汉斯确信这位教堂新晋金主，是个极聪明、且又有语言天赋的人。
“不是，不是，这跟我没有关系，杨女士，您是个语言天才。”
歪果仁本来就耿直，汉斯更有着德国人特有的严谨，他认真的说道，“杨女士，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您的了。如果你想要更进一步的学习，就需要换个地方了。”
汉斯虽然有些舍不得失去杨女士这样一个有善心、又有钱的教友，但他的耿直却让他说不出违心的话。
“怎么会没有？”
安妮却故意瞪大了眼睛，故作急切的说道，“不瞒您说，我还想跟您学习医术呢。当初我来教堂找你，也早就说过了，想跟着您学医。”
“啊？杨女士，您还真想学医啊。要知道，我们西医跟你们中医可不一样，不是弄一些草根树皮，而是像我救你那次一样，需要拿着手术刀开膛破肚”
在华国待了十多年，汉斯也知道了彼时华国人的思想。
他们讲究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平日里连头发都不敢轻易剪，就更不用说容许一个大夫在自己身体上割来割去了。
当时听安妮说想来教堂“请教医术”，汉斯只当这是一种华国式的客套。
等安妮真的来了教堂，汉斯也是有目的的把她往教义、甚至是外语上引导。
西医什么的，真心不适合一个保守、传统的华国女人。
“您可能不知道，我的丈夫就是一个中医，他的家族更是传承了一百多年的中药世家。”
安妮带着些许伤感，“只可惜我并不是我丈夫的妻子，且因为过去的经历，而不被夫家接纳，所以才会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回到济南。”
“中医？”汉斯有些好奇。
在他们这些歪果仁看来，华国的中医就像中世纪的巫师，总是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熬煮一大锅黑漆漆的汤汁。
更神奇的是，那些原本不起眼的草根树皮，经过这些医生的炮制，居然真的能治病！
还有什么刮痧和针灸，汉斯更是找不到什么科学依据。
他实在想不通，同样是用木板在身体上刮，有的地方能出现红彤彤的一片，而有的地方却没有。
有人告诉他，这是穴位。
可穴位又是什么？
那人却又解释不清楚。
弄到最后，汉斯也只得感慨：华国果然如前辈们所说的那般，是个神奇的地方啊。
“黑七泷胶庄，您听说过吗？”安妮问道。
“我听说过，就是那种用驴皮熬制的中药。mein gott（我的天哪）！真是不敢相信，驴子的皮子居然也能做成药材？！”
汉斯提到驴皮阿胶，就露出了怕怕的表情。
兴许在他看来，驴子辣么可爱，怎么能杀了它、并用它的皮子来制药？
这简直就是太不人道、太残忍了！
“驴皮阿胶是补药，女人吃最有效果，听说慈禧老佛爷就非常爱吃。”
安妮知道对于歪果仁来说，很难理解华国的“吃文化”。借用后世网友们的一句调侃：在华国，入口的东西，好吃的叫食材，不好吃的叫药材。
反正吧，就没有华国人不敢吃的东西！
“……好吧，你说它是药材，它就是药材吧。”
汉斯还是有些接受不能，他忙说道，“对了，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个黑七泷胶庄我听说过，很厉害的。”
“那就是我丈夫的产业。另外，在京城，百草厅白家老号更是响当当的招牌。”
安妮大致说了说白家老号在京城医药界的地位。
别说，汉斯走南闯北的，还真去过京城，也见识过百草厅的繁荣。
“我听当地的百姓说过，这家药店非常有名。”
汉斯说到这里，就有些明白了。
或许，在华国，像白家这样的人家，应该算是商界贵族。
而杨女士，虽然提及她的过往有些失礼，但事实就是杨女士并不是个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
像她这样有过糟糕经历的人，即便给那个什么白七爷做了情妇，也会被瞧不起。
“白家是中医世家，他们家更是医药行业的翘首。”
安妮有些激动的说道，“我想要把他们比下去，靠中医是不可能了。我看您那西医就很好，明明中医都救不了的情况，您却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神父，您不只是救了我们母子的性命，还让我看到了希望！”
“神父，求您了，您就教我医术吧。”
“我会像学习德语一样努力，我以后学成了您那手艺，我也会像您一样做善事，救助那些被病痛折磨的可怜人！”
安妮说着，就要站起来给汉斯跪下。
汉斯在华国待了十几年，已经很清楚这种姿势的意义。
他慌忙站起来，伸手拦住了安妮，“杨女士，请不要这样。您如果真心想学习，我教你就是了。”
“不过，我必须声明，西医跟中医不一样，其中还会牵扯一些人体解剖的常识、实验，我怕你”
西医的理论还好说，可那些解剖、实操，实在是太血腥，汉斯真怕会吓到这位传统保守的华国贵夫人。
“您放心吧，再难我都会坚持！”
安妮咬牙说道，那模样，像极了因爱生恨而强迫自己变强变大的可怜女子……
第1060章 别了，大宅门（十三）
“不可思议，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杨女士，您真是一位天才！”
“不行不行，您这般有天赋，应该去专业的学校，接受更为专业的教育。”
“我已经教不了您了，如果您愿意，我建议您可以去我们德意志留学。”
汉斯已经知道安妮是个语言天才，但他还是没想到，在医学领域，安妮学习得也这般神速。
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教给安妮的了。
作为一个耿直的歪果仁，汉斯认为，安妮既然有这样的天分，就不该被埋没了。
他根本没有去想，安妮是个已婚、有孩子的传统华国女人，而只是看到了她超越常人的聪明、毅力以及天赋。
这样的人，应该去更为广阔的天地，接受更好的教育，然后造福全人类。
“杨女士，我可以给您写推荐书，您还这么年轻，又这么有能力，完全可以去海外留学。您的德语这么好，就算去了德意志，也不会有语言障碍。”
这一天，结束了当天的教学，汉斯旧话重提，又极力劝说安妮留学。
“留洋？就像京里正在甄选的庚款留学生一样？”
安妮提到“留洋”两个字时，眼中泛着灼灼的光。
不管什么时候，有文化的人都是受人尊敬的，尤其是像“杨九红”这样没读过什么书、出身又那般卑微的人，对于高知识分子，更是有着本能的敬畏与羡慕。
“差不多吧，区别就是，庚款留学生是公费的，而如果您要去德国，则是需要自己承担路费、学费以及各种费用。”
汉斯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当然了，如果您能申请到大学的奖学金，那么就能折抵一些学费。”
“不过，我想，费用什么的，对于您而言，应该不是问题吧？”
汉斯这话只是实话实话，并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自从安妮开始参加教会的活动，就一直是个出手大方的人。
这七八个月的时间里，安妮总共捐了不少于一千两银子的善款。
而且，汉斯还听说，这位豪门老爷的情妇，哪怕被迫离开婆家，丈夫也没有厌弃了她，不但在济南给她置办了房产，还有一些铺面产业。
靠着这些收益，她仍然过着豪奢的生活。
钱，杨女士真心不缺啊。
“钱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我、我还有儿子，他还小。还有，我、我的过去”并不清白，万一去了国外，被人知道了底细，再被耻笑，那可就丢脸丢到外面去了。
“在主面前，人都是生而平等的，没有贫富贵贱之分。您过去怎样，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是个有善心的高贵女士，不管走到哪里，都应该受到尊敬。”
汉斯早已知道了“杨九红”曾经的不堪，也明白华国社会固有的偏见，其实对他们这样的歪果仁而言，反倒没有那么在意。
就是在国外，也有妓女这种职业的存在。
但如果这样的烟花女子足够上进、足够优秀，照样能成为人人追捧的交际花。
歧视固然也有，但远没有华国这般厉害。
再说，杨女士已经嫁入了豪门，哪怕只是个情妇，也早已脱离了原本的阶层，更不应该把她还当成过去那般看待。
“真、真的？你们不会看不起我？”
安妮有些惊喜的看着汉斯。
“是的。”
汉斯点点头，“而且，去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大家并不知道您的过去，只是知道，你是一个勤奋、努力的天才。哦，对了，还是一位有着可爱儿子的美丽的单身母亲。”
听汉斯提到了儿子，安妮似乎想到了什么，嘴里喃喃道，“对，我还有儿子，我不能让济生留在这样一个可能会受到歧视的环境里。”
“洋人不在乎这些，且就像神父说得那样，出了国，谁都不认识我们，也就无从得知我的过去，更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和儿子。”
“我已经这样了，不能再委屈了孩子……”
安妮越说眼神越坚定。
她的声音很小，但汉斯还是隐约听到了。
他禁不住一声叹息，唉，杨女士还真是个好母亲啊。
他劝杨女士出国，是不忍心她埋没了自己的天分。
而杨女士想得却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孩子。
但，不管为了什么，杨女士愿意走出这一步，汉斯还是很为她高兴。
就这样，他们开始讨论出洋的种种细节。
比如去哪里？选择哪所大学？
再比如如何去？去了之后，又该如何安置？
各种各样的问题，繁琐而必须。
他们这一商量就是两个月。
这期间，安妮也开始做准备，这些年杨九红也攒了一些钱。
另外，此次回济南，白七爷很心疼她，尤其是接到白玉芬的电报，知道“杨九红”流产了，更觉得对不住她。
所以他把黑七泷胶庄的一部分收益直接给了“杨九红”，胶庄是白七爷的私产，随他自己支配。
就是二老太太事后听说了，也没有责怪七爷。
不过，二老太太愈发厌恶“杨九红”。
一开始，她是不喜欢这个女人的出身，更觉得她是在攀高枝儿。明明自己出身不好，却硬要扒着他们家老七，生生败坏了白家的名声。
后来知道“杨九红”自己把孩子给作没了，二老太太就真的讨厌上了她这个人。
真是太不懂事了，如果她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城，就什么事儿都没有。
老七确实不缺儿子，可他家大业大的，也不会嫌儿子多啊。
结果呢，好好一个男胎，就这么让她折腾没了。
二老太太多精明的一个人啊，见多识广，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
她算是看出来了，“杨九红”这是跟她较劲呢，更是拿着孩子发狠：这个孩子，我就是弄死了，也不让你抱走！
这样的心性，二老太太真心瞧不上。
偏偏老七还把她当成宝贝，听说最近老七还准备派人去济南把她接回来，哼，想想就心烦！
安妮并不知道京城的事，这天，她照常从教堂回来，马车刚拐进自家所在的胡同，就被人拦了下来。
“妹，妹，你回济南了，咋也不回家哩？！”
第1061章 别了，大宅门（十四）
安妮掀起了帘子，通过车窗，看到了两个三四十岁的男女站在路边。
男的猥琐，女的尖酸，单看外表就都不是什么善类。
“妹，九红，听说你早就回来了，咋也不回家看看？哎哟，我和你哥都快想死你了。”
女人看到安妮掀起了帘子，赶忙凑到马车边，笑嘻嘻的跟安妮说道，“你这妮子，不会还记恨我们吧。”
“我们当年也是穷得没办法，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总不能眼瞅着一家人都活活饿死吧。”
“再说了，如果不是我们把你送去那里，你也不会被养得这么好，全济南都有名啊。你更不会认识白七爷”
听到这样无耻的言论，安妮真是觉得开了眼界了。
如果不是懒得搭理这对无耻兄嫂，安妮都想怼一句：窑子这么好，你咋不把你亲闺女送去？！
自己的闺女舍不得糟践，糟践起别人的闺女，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还有，当年杨家确实穷，可同样是卖孩子，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把杨九红卖去当丫鬟？
就像李香秀说的那样，当丫鬟也比当窑姐儿强。
可杨九红的这对狠心兄嫂，还是把杨九红卖去了窑子，原因无他，窑子给的钱多！
为了多卖几个钱，他们就这样毁了杨九红的一辈子。
是，去了窑子，杨九红确实逃过了饿死、冻死的命运，却被打上了窑姐儿的烙印，一辈子都摆脱不掉，更是因为这个身份，有了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
“九红，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和你哥可是嫡亲的兄妹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外人对你再好，也不如自己的亲哥哥靠得住。”
“我听说，白七爷把黑七泷胶庄都送给你了？哎哟，那可是个能下金蛋的母鸡啊，都是你的产业了，怎么你还用外人当掌柜？”
“九红，我给你说啊，还是让你哥来帮你管铺子吧。亲不亲一家人，你亲哥还能害你不成？”
杨大嫂说得口沫横飞，提到黑七泷胶庄的时候，一双三角眼里更是闪烁着贪婪的光。
杨大哥没说话，双手抄在袖子里，他模样看起来就像这个时代最普通的底层老百姓。
但一双小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却让他透着猥琐、不安分。
“哥，嫂子，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回济南吗？”
安妮见杨大嫂越说越过分，异想天开的模样更是可笑。
她也不绕圈子，直接说，“因为白家的人嫌弃我是窑姐儿，连我生的闺女都不让我养，我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这才逃回济南。”
“……”杨大嫂被噎了一下，消瘦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但很快，她又扯了扯嘴角，“哎哟，这有什么啊，大宅门里规矩多，我听说，很多个婆婆就喜欢抱养小孙女、小孙子，老人家这是为了孩子好，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这死丫头，掰扯什么自己因为是窑姐儿而被婆家嫌弃了，说到底，还不是怪他们当初狠心把她卖去了窑子。
可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如果九红没被卖去窑子，她能穿金戴银、使奴唤婢，能成为济南府有名的窑姐儿？
她能认识七爷，还嫁给七爷当姨奶奶？！
哼，没良心的死丫头，受了委屈就知道记恨兄嫂，享福的时候，咋不想想自己为啥能有这么好的日子？
“我不傻更不瞎，别人是为我好、还是嫌弃我，我能分得清。”
安妮淡淡的说道，“当初大哥卖我的时候，早就跟老鸨说得明白，我被人家买了去，自此生死随人家。我早就不是杨家的人了，哥嫂一共养了我没两年，卖我的钱，应该抵得上那两年的费用了。”
“还有，我在窑子的时候，大哥时常来找我，跟我说家里艰难，侄子要上学，侄女要出嫁，样样都要钱。我也是犯贱，都被你们卖了，还惦记着你们，听大哥说的可怜，就忍不住给他一些钱。”
“这些年算起来，林林总总的，我给了大哥至少几百两的银子。这么多钱，也足够买断我跟杨家的关系了。”
“我不欠杨家，甚至还对杨家有功。”
“但杨家以及你们这些人又是怎么对我的？我被人作践、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娘家，什么嫡亲大哥，遇到事儿了，一样都指望不上。”
“所以啊，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说完这话，安妮就放下帘子，用力跺了跺马车底板，“走！”
车夫听到指令，不敢耽搁，一甩马鞭，马车就快速行驶起来。
“哎哎，杨九红，你给我停下来。”
“你个死丫头，翅膀硬了啊，敢这么跟你大嫂说话？”
“还什么‘各不相干’？我告诉你，你是我妹子，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你也不能不认你亲哥亲嫂子！”
杨大哥见安妮扬长而去，再也不装什么老实人，指着马车就破口大骂。
可惜，安妮连理都不理，任由那对公母在后面又蹦又跳、又骂又嚷。
回到四合院，安妮叫来红花，跟她交代了几句。
“是，姨奶奶，我这就去路家。”
红花答应一声，便利索的出了门。
杨家那对夫妻就是两个混不吝，他们既然知道了“杨九红”回了济南，手上还握着这么多钱，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消停。
以后，还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
安妮虽然计划出国，但还要在济南停留一段时间，她可不想被杨家哥嫂破坏了心情，更不许他们仗着“杨九红”的势为非作歹。
要知道，在原剧情中，杨家哥嫂放印子钱，可是闹出了人命的！
路家是济南府的土霸王，宣统帝已经退位了，清廷的统治土崩瓦解，提督府摇身一变也成了民国的政府。
但换汤不换药，路家老爷子依然是这个省府的主宰者。
杨家哥嫂，也只是普通百姓，他们在杨九红这个妹子面前可以耍横、搞无赖，但对上路府，呵呵，他们只有畏惧的份儿。
安妮并不把杨家哥嫂的事儿放在心上，但红花从路府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下个月七爷要来济南？”
“是啊，姨奶奶，您回来都快小一年了，七爷肯定惦记您啊。哎哟，咱们小少爷都快周岁了，还没见过亲爹，七爷来了，见到这么个虎头虎脑又聪明的小少爷，肯定会特别高兴……”
第1062章 别了，大宅门（十五）
白七爷高不高兴，安妮不知道。但她肯定不高兴。
之前让白玉芬帮忙欺骗京里的时候，安妮就知道，孩子的事不可能一辈子瞒下去。
这个时候，白七爷对杨九红还有感情，是不会放任她一直在济南住下去。
而且，白七爷并不知道安妮顺利生下了儿子，而是信了白玉芬的电报，以为孩子流产了。
当初杨九红回济南，为的就是孩子。
也为了能让自己养孩子，更是说出了一辈子不回京城的狠话。
可问题是，孩子没了啊，她一个女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济南，想想就觉得可怜。
白七爷也不忍心。
所以，他肯定会来接杨九红。
只要他一来，杨济生的事就瞒不住了。
且不论白七爷和二老太太会不会跟她算隐瞒这笔账，单是孩子，安妮就可能留不住。
她想要出国，不单单是为了有个变强的途径，更是为了保住孩子。
看来，出国的进程要加快了啊。
安妮默默的想着，整个人看起来便显得有些低落。
“姨奶奶，您也不用太过担心。七爷是个重感情、讲道理的人，当初他能放咱们回济南，就表明他心里有您，也知道心疼您！”
红花见安妮不做声，还一脸的沉重，便误以为她在担心七爷见到济生后，会把孩子抱走。
她赶忙劝慰道，“七爷兴许会怪咱们不该隐瞒他、欺骗他，但最后，他还是能理解咱们。咱好好跟七爷说，兴许七爷看在您和小少爷的面子上，会帮着咱们继续隐瞒京里。”
只要十年，小少爷懂事了，人也定了性，即便二老太太知道了小少爷的存在，也不能怎样了。
红花很乐观，因为她亲眼看到，小少爷还不到周岁，就透着聪明，样样都比同龄的孩子强。
红花完全有理由相信，等他长大些，将会变得更加伶俐。
看到这么一个出色的小孙子，二老太太再硬的心也会被融化，到那时，她兴许看在姨奶奶把小少爷养得这么好的份儿上，就认了姨奶奶呢。
兴许？
安妮反复咀嚼这个词儿，她从不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这两个虚无缥缈的字上。
“姨奶奶，您就放宽心吧。反正咱们在济南，二老太太虽然厉害，可也没法隔着这么老远控制七爷。”
红花继续劝着，“只要咱们咬死了不回京，七爷也不能强迫咱们。”
“……但愿如此吧。”安妮仿佛把红花的话听了进去，幽幽的叹了一句。
红花见她这般，误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姨奶奶虽然还在担心，但已经不是那么畏惧了。
唉，姨奶奶也是可怜啊，为了孩子，只能继续跟七爷两地相隔了。
希望七爷明白姨奶奶的委屈，能够对他们娘儿俩更好一些。
安妮心中有了主意，算了算白七爷到济南的时间，开始加快准备的步伐。
安妮很幸运，就在她跟汉斯讨论如何去德意志的时候，教会的一个德籍军官夫人要回国，她搭乘的是德国的军舰。
这样既安全又便捷。
汉斯听闻后，征求了安妮的意见后，便介绍安妮跟那位夫人认识。
那位夫人四十来岁的模样，出身高贵，谈吐风雅。
安妮也是通身的富贵气，虽然年轻了些，相貌也格外艳丽，但她的德语很好，且见识广博。
不管夫人说什么，安妮都能接上话茬儿，且言之有物。
经过短暂的攀谈，夫人就喜欢上了这个聪明、漂亮又极具东方韵味的美人儿。
“杨，你真的要带着孩子去留学？”
“是的，路德维希夫人，汉斯神父说我很有天赋，而我也不想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另外，我也是为了我的儿子。”
“嗯，我们德意志的教育还是非常棒的。尤其是汉斯推荐的海德堡大学，更是我们德意志最古老、最优秀的大学。如果您能取得入学资格，您定能在那里学习到你想要学习的知识。”
“我也是听了汉斯神父的推荐，才无比向往。希望我有幸能考入那所大学，顺利成为医学院的一名学生。”
“杨，你的德语很好，完全没有外国口音，而且你有医学基础，只要努力争取，应该会成功的。正巧我要回国，如果您愿意”
“愿意，我当然愿意，就怕给您添麻烦。”
“不麻烦，你是教会的优秀成员，这段时间，我也看到了你的真诚和善良。”
路德维希夫人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这几个月来，她一直都在观察安妮。
她发现，这个华国贵夫人，开始的时候，来教堂是有功利性的。
但随着她对教义的学习，以及对教会的了解，她渐渐融入到了这个集体当中。
且她这些日子里没少做善事，不管她的初衷是什么，做了善事就是做了善事，都应该被称颂。
或许她现在不够纯粹，但有万能的主的感化，她早晚会成为虔诚的信徒。
至于带她一起回德意志，不过是顺便的，并不费什么力气。
就这样，安妮和路德维希夫人谈定了去德国的事宜，她回去后，就开始收拾贵重物品。
金银是硬通货，珠宝首饰什么的也很值钱，反倒是衣物什么的不必准备太多。
安妮悄悄把自己存的钱换成了金子，又提前去黑七泷胶庄预支了今年的分红，两项加起来，就有三千两金子。
这么多钱，直接带在身上并不现实。
幸好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安妮的神魂虽然还被压制着，但内力什么的有了提升。
她的精神力只有过去的四分之一，但已经能让她打开秘境。
安妮就把大部分的金子和首饰放进了秘境里。
她手头上只留了三百两金子，她又拿出了一百两，跟汉斯等几位传教士兑换了一些马克和金币。
一切准备齐全。
这天，就在白七爷预计到济南的前一天，安妮像往常一样去教堂。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一次她带上了儿子。
对此，安妮跟红花是这么说的，“济生快周岁了，按照洋人的规矩，要进行洗礼，虽然咱们不是洋人，可济生是洋人救的，好歹做个样子。”
红花不懂什么洗礼，也不懂基督教和天主教的区别。但她信神，虽然那个主是洋人的菩萨，但只要虔诚跪拜，应该也会得到保佑吧。
所以，红花根本没有怀疑，就让安妮抱着孩子进了教堂……
第1063章 别了，大宅门（十六）
“不见了？九红一个大活人，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白七爷听了堂姐和红花的话，差点儿都气乐了。
他好好一个姨奶奶回到了济南，这都快一年了，一直都好好的，结果他刚到地方，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告知：人不见了。
“不只是九红，还、还有孩子！”
白玉芬又是着急又是心虚，她这个做姐姐的，在土匪弟弟面前，一向是挺得直腰杆子。
可这次，她是真没理。
先是帮着“杨九红”隐瞒京里，随后又是看人把人给看没了。
“什么孩子？”
白七爷愣了一下，随后听白玉芬小声的把当初自己受不了安妮的哭求、帮她瞒下孩子的事儿说了出来。
“我也是没办法，你是没看到九红那个时候的模样，她说我要把这事儿照实说了，二婶如果再来抱孩子，她宁肯活活把孩子掐死然后再自尽。”
“老七，这可是两条人命啊。我、我”
白玉芬是真为难，可说到底，还是对不住老七。
“……姐，姐，你可真是我亲姐！”
姐弟几十年，白七爷当然了解自己这位堂姐，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
平日里看着她精明能干、威风赫赫的，其实最受不得别人几句软话。
而杨九红是个什么刚烈、执拗的性子，白七爷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初，玉芬姐为了不让他娶个窑姐儿，硬是把他关在路府，九红就能每天坐在路府门口等着。
骂、骂不走，说、说不听，不管白玉芬的脸色多难看，人家都柔声细气的说“谁也不是天生下贱”的话，最后竟把白玉芬说得差点儿掉了眼泪。
生生把白玉芬弄得没了脾气，直接来了个“不管了”！
由此可以看出，只要杨九红真心使手段，白玉芬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不是小猫小狗，怎么说隐瞒就隐瞒了？”
理解归理解，可白七爷还是不能释怀，毕竟他被骗了，现在更是落得小妾、儿子齐齐消失的下场。
消息若是传出去，他白老七可就成了大笑话了。
别人暂且不说，单是老太太那一关就不好过！
“唉，我也是心疼你，不想让你夹在老太太和九红之间难做人。”白玉芬心里发虚，不管弟弟说什么，她都只能受着。
“……”白七爷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知道，姐姐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她是真的心疼自己。
想想也是，如果老太太知道九红顺利生下孩子，还是个男丁，肯定会逼自己来抱孩子。
可人家九红都躲到济南来了，而他当初也是答应了的，作为一个说话算话的爷们儿，他实在没脸跑来要孩子。
不来，老太太不乐意。
来了，没脸面对九红，他确实会无比为难。
“唉！这特娘的都叫什么事儿啊！”白七爷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啥意思了。
刚才他也是气得狠了，这才揪住这个话题不放。
略略平静下来，白七爷也能正常思考了。
“孩子的事儿先不说了，还是说说九红吧。她、她怎么就不见了？她到底是自己不见的，还是被人绑了票儿？”
这一点很重要啊，如果是后者，那九红和孩子还等着他救命呢。
“应该是她自己带着孩子走的。”
白玉芬说着话，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信封，“昨天，红花见九红进去一天都没出来，有些着急，赶忙进了教堂找人，结果教堂的洋人说九红早就走了。”
“红花以为自己跟九红走岔了路，这才没碰到，她根本就没往别的地方想，便回了家。”
“结果，回家一看，发现家里也没人。她这才急了，一边在屋子周围找人，一边命人回禀了我。”
“我一听出了事儿，连夜来到这边，仔细把屋子里找了一遍，结果在九红的妆奁匣子里发现了这封信。”
白七爷一边听白玉芬说话，一边打开了信封，抽出信纸细细读了起来。
安妮在信里写得很清楚，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瞒着孩子的事儿，可她又不想孩子这么早被人抱走，无奈之下，她准备去洋人的地方。
她着重在信里指出，她离开这件事儿，白玉芬和红花都不知道。
另外，她也放心不下京里的佳莉，希望白七爷回京的时候，把红花也带上，让她哪怕在佳莉的院子里当个粗使丫鬟，好歹帮她照顾一二。
“她就这么不信我？为了躲老太太，都跑到洋人那儿去了？”
看完信，白七爷怔愣了好半晌，然后才喃喃的说了一句。
“她这是怕了啊。老七，你是男人，你不懂做母亲的心。自己生的孩子，却不能自己养，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白玉芬早就看过那封信，她拿着帕子，轻轻按着眼角。
“你是没看到当初九红生孩子时的惨样，难产，孩子脐带绕颈，济南府那么多大夫我都请遍了，都没有办法。还是找了个洋人大夫，用刀子把肚子拉开，把孩子拿了出来……”
白玉芬简单说了说生产那日的惊险，叹道，“直到现在，她肚子上都有好长一道疤，歪歪斜斜，看起来就跟蜈蚣似的。”
“九红是拼了命才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还不把这个孩子当成眼珠子、命根子？”
白玉芬越说越觉得能够理解“杨九红”为何匆匆跑出国去了，“有了佳莉这个例子，她哪儿还敢赌啊。”
“姑奶奶说得是，自打知道七爷要来济南后，我们姨奶奶就变得心神不宁，时常抱着小少爷发呆。”
红花终于找到时机，轻声插了一句，“当时奴婢只当她是担心，还劝了好几次。结果，姨奶奶还是没有听进去，估计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想好跟着那些洋和尚去海外了。”
“她怎么跟那些神父搅合到一起了？”白七爷沉默片刻，问了一句。
“哎哟，我刚才忘了说，当初救九红的就是一个洋神父，九红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出了月子后，便时常去教堂参加一些活动。有时候还会捐钱，时间久了，也就成了教会的成员。”
“我也没想到，她跟洋人的关系会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