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人亡
钟离殇的别院里,程娇娥三人依旧沉沉睡着。
她们的衣裳已经被丫鬟们换成干净的了,浑身也擦洗过一遍,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没经历过昨晚的火灾一样。
被钟离殇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在晌午过后,终于赶回来。
此时钟离殇正坐在程娇娥的床边,愁眉不展地盯着她,听见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他吩咐旁边丫鬟照看好程娇娥,起身匆匆出去。
“世子。”见他出来,外面候着的人急忙迎上来,“我在程府外面盯着半天,那些官兵们也没找到程胥的尸首。”
钟离殇眉头锁得更深:“那程家的下人们还有其他侥幸活下来的吗?”
“人数清点过了,除了被咱们救回来的之外,还差程胥和一个前段时间来投亲的女人的尸体没找到,其他人数全部对上了。”
下人轻叹一口,替死去的人哀痛道,“也不知道程胥得罪了谁,下手竟然这么狠辣,连下人都不肯放过。”
钟离殇也叹一口气。
程胥又能得罪谁呢?俗话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怪,就是能怪他手里那样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钟离殇从袖兜里掏出二两银子,打发下人继续回去盯着,刚转过身,就看见程娇娥面色苍白的站在他身后。
冷不丁地,他吓了一大跳,随即惊喜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就是在刚刚钟离殇被叫出去的时候,程娇娥苏醒的。
她一醒来,看见陌生的房间以及跟前陌生的丫鬟,又在门口瞥见钟离殇的一抹衣角,留了个心眼,不让丫鬟惊动钟离殇,立马蹬上鞋悄悄跟过来。
她一出房门,就正巧听见了钟离殇和那个下人的对话。
程娇娥板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往前走两步,紧抓住钟离殇的胳膊,迫切问:“你们刚刚说的什么意思?我家里出什么事了?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钟离殇有些不忍地错开视线和话题:“你刚醒来,肯定很饿吧,我让厨房去给你准备午饭,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不吃,你先告诉我,我家出什么事了!”
“我……”钟离殇怜悯地看程娇娥一眼,知道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几经犹豫,还是如实说道:“昨晚你们家走火了,家里的东西烧了个干净……”
什么!?
程娇娥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她的脸色更是比纸还要白,震惊地也害怕地问:“那人呢?人怎么样了?我爹娘呢?他们在哪儿?”
说到后面,程娇娥已然激动到哽咽。
“你娘就在隔壁房间,还在昏睡着,你爹、你爹……”
“我爹怎么样了?”见钟离殇沉默,程娇娥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急得大力摇晃钟离殇的胳膊,“你说啊!我爹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也被你救出来了?”
钟离殇摇头,“对不起,我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找不到你爹的踪迹了,你爹他、他失踪了……”
“失踪了?”程娇娥这下真的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不停地重复呢喃“怎么会、怎么会……”。
好一会儿,她突然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外走,钟离殇急忙拦住她,紧张地问:“你去哪儿?”
“我要去找我爹!我不信他失踪了,他肯定是逃出去,不知道躲在哪儿了,我要去找他!”
“你不能去!”钟离殇急忙紧紧抱住她,他无视她的挣扎,强制性抱着她朝回拖,边拖边警告道:“现在衙门已经把寻找你们一家三口的榜文贴出来了,你不能出去,一旦出去,就会立马被官兵带走!”
“我又没犯法,他们凭什么抓我!”家里走火和程胥失踪的双重刺激,让程娇娥有些失去理智,激动地大声吼问。
“你冷静点!”钟离殇语气也不由拔高,“你听我说,这场火烧得蹊跷,我派人查过了,十有**是人为纵火,有人要害你们!你现在出去了,就等同于自投罗网!”
这句话,一下把程娇娥惊醒。
是啊,火烧得蹊跷。
她再次跌在钟离殇怀里,因为程胥失踪而悲痛地呜呜哭起来。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经历,她或许还可以安慰自己,程胥已经逃出去了,他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可她上一世里,自己的父母就已经死于非命一次了,这次又是**……
巨大的悲痛像潮水把程娇娥淹没,除了悲痛,她更多的还是自责。
明明自己早就知道有人暗地里想害自己、想害程家;明明自己早就知道程胥和虞嬛汐注定要经历一次**,为何自己不早点儿提防?
“我真没用。”程娇娥边哭,边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没保护好他们,是我没用,是我无能……”
钟离殇心疼地替她擦着泪珠的同时,轻柔地小声哄道:
“不怪你,这是小人作祟,怪不得你。他们先给你们下药,等到你们全部昏睡过去之后,又放了一把火,他们这是铁了心置你们于死地,你在明、他们在暗,又怎么防得住呢?”
“下药?”程娇娥疑惑地看向钟离殇。
钟离殇点头,“我把你们救回来后,就请大夫来看过了,你们都中了同一种蒙汗药,这种药刚吃下去没什么反应,过一个时辰,药劲就会起来,让人陷入昏睡,哪怕是被人杀了,也不全然不知。”
程娇娥懵了。
“怎么会?我爹这些年待那些家奴不薄,他们怎么会帮着外人害我们?”
“应该不是家奴。”钟离殇的眉头还在锁着,“你们家的下人也全部死在大火里,无一幸免,如果是家奴所为,下药的那个应该能活着逃出去才对。”
说到这儿,钟离殇突然一顿,瞳孔不自觉放大。
他突然想起下人刚刚回报给自己的话,除了被自己救回来的三人和程胥外,失踪的人还有一人!
钟离殇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程娇娥,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下去。
现在程娇娥正是悲痛的时候,还是不要让她再为这些事烦心的好,就算查到了那个人,那也不过是个小卒子而已。
第94章 万念俱灰
程娇娥却依旧沉浸在钟离殇说的话所带来的震惊中。www.uu234.net
不是家奴……
不是家奴,还能有谁可以在她们所有人的饭菜中下药呢?无端地,她忽然想起下午自己在程府大门口和应颖的对话。
难道是她!?
一团迷雾萦绕上程娇娥的心头,可如果是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不是爹爹的故人吗?既然是故人,又为什么要害自己一家?
巨大的疑问困惑住她,她突然再次开始挣扎,剧烈挣扎的同时喊道:“你放开我!我要出去!”
“你还要出去干什么?”钟离殇不明白地看着她,“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非要出去自投罗网吗!”
“我要去珍品阁!”程娇娥猛地一甩,把钟离殇甩开,“我要去查清楚,这场火究竟是谁放的!”
“还需要去查吗?”钟离殇抢先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商澈现在就在外面等着你自投罗网,你只要踏出这个门,就会马上被他的人抓走!”
“商澈?”
程娇娥愣了愣,倒没出现太过惊讶的反应,这本就是意想之中的答案,只是她内心深处还有些许奢望,奢望纵火的是其他人,这样程胥或许还有一丝转还的生机。
钟离殇紧紧抓着她的双肩,生怕她一个冲动,再破门而出。他薄唇紧抿,目光低敛,好一会儿,才心情沉重地说了声:“对不起。”
程娇娥动了动嘴角,想到商澈的身份,又对比过自己的身份,一时万念俱灰,跌坐在地。
纵程家家财万贯,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亦形同虚设、如一只蝼蚁。
就算程家从此在世间消失,又能如何呢?
商澈就是一座大山,一座程娇娥跨越不过去的大山,没有人会为了一只蝼蚁、去得罪一座大山,更何况这座大山背后还有靠山——整个皇室!
顷刻,她突然怨恨地看向钟离殇,两人之间的身份悬殊暂时被她抛之脑后,她踉跄站起来,抓住钟离殇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哭着怨道:
“都是你!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同意把钱借给你,商澈又怎么可能会这么早对我家动手?我爹又怎么可能失踪!”
“你答应过我,拿了钱,你就会护我们周全,可是现在呢?一夜之间,我家破人亡!这就是你的承诺吗?啊!?”
“你觉得程家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我带来的吗?”钟离殇心一下被刺痛。
“不然呢?”程娇娥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七皇子他怎么可能狗急跳墙,一把火烧了我的家?他这样做,不就是因为我们选择了跟你合作吗!”
“不,你错了。”钟离殇异常平静地掰开程娇娥的手,也不管接下来的话会不会对她造成更大的刺激,一字一句认真道:
“你们家现在所承受的灾难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没有我,只要你爹坚持不和商澈合作,他迟早会走上这一步!”
“凭什么!”
“就凭他是前朝南宁侍卫!”钟离殇也忍不住拔高音量。
“前南宁侍卫?”程娇娥再次懵住,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钟离殇,期望他是骗自己的,可她又忍不住想到自己之前在珍品阁查到的资料。
自己的祖上,确实和前朝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即便如此,前朝已经灭亡了这么多年了,我爹现在更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前朝的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你爹真的只是单纯的商人,前朝的事自然和他没有关系,可你知不知道,当初南宁国破前,南宁幸存皇室携带南宁秘宝藏宝图逃出,后来这份藏宝图被一分为四,其中一份就在你爹身上!”
怪不得!
程娇娥开始苦笑,怪不得七皇子和钟离殇都盯上了自己家。
她之前还纳闷,自己家里虽然有钱,可还没到能引起京中显贵重视的地步。她之前一直纳闷自家有什么秘密,现在终于明白了。
“为了一份残缺不全的藏宝图,竟然惹上全家的杀身之祸。”程娇娥继续苦笑着自言自语问,“爹,值得吗?”
她再看向钟离殇,目光已经发冷:“你也是为了那份藏宝图而来吗?”
钟离殇缄默片刻,摇头答道:“我的目的,一开始就和你讲的很清楚了,我只是为了来借军饷。你也见到了,等到军饷筹集完成后,我确实打算回京。”
“可我还是不明白,商澈他是皇子,将来整个天下都有可能是他的,他何必盯着我爹手中一份残缺不全的藏宝图不放?”
钟离殇略作犹豫,谨慎地把程娇娥拉到一边,确定四周无人后,小声道:“如果我告诉你,其他三份藏宝图他已经集齐了,只差你爹手里的这一份呢?”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当初南宁皇室在出逃的路上,被叛军所杀,只剩明熙公主一人在依旧忠心的部下保护下逃出生天,后来明熙公主为了复国,忍辱负重。不惜使用巫术换脸,潜伏到陛下身边,还为陛下诞下了一位皇子,就是七皇子!”
程娇娥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好一会儿,她才结巴地问:“你是说,当今的皇贵妃,是曾经的南宁公主?”
“不错。明熙公主一心复国,在生下商澈后,俨然把他当成是南宁皇室培养,从小就灌输给他光复南宁的思想。你爹曾经是南宁侍卫,对南宁忠心耿耿,又怀藏四分之一的藏宝图,又家财万贯,所以七皇子就想拉拢你爹。”
钟离殇这段话里,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半晌功夫,程娇娥才捋清楚、回过味,却依旧难以相信的问:
“就是因为我爹不愿意成为七皇子的党羽,所以七皇子才派人来杀我们一家吗?”
“你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商澈他一开始打算通过魏祈来控制你,后来又让蒋皓玉来迷惑你爹,结果被你三番四次打乱他的计划,现在你又成功游说你爹和我合作,故而他……”
第95章 惹火烧身
后半句话,钟离殇卡在喉咙好久,始终没能说出口。
他不必说出口,程娇娥也猜得出他要说什么。
这一瞬间,程娇娥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空一样,颓废地倚在柱子上,她呆滞了好一会儿,突然双手捂脸呜呜痛哭起来。
上辈子的经历,和这辈子的事交织在一起,痛得程娇娥的脑仁嗡嗡作响。
就在她自责不已,觉得这一世,都是自己无能、自己太自以为是,自认为能够护父母周全,却还是像一个无知小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上一世程胥和虞嬛汐的死。
上一世,俩人同样死于非命,是否代表着,在自己处于无知的情况下,乖乖充当魏祈和七皇子的棋子,帮助他们顺利掌控程家的那一世,程胥的选择依旧是不妥协呢?
程娇娥心里好受些许的同时,一擦眼泪,她的眼睛里还是充满泪珠,看钟离殇都是雾蒙蒙的,宽大袖袍下的手却紧攥成拳,咬牙切齿道:
“七皇子他害我家破人亡,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下紧抓住钟离殇的胳膊,一字一顿:“七皇子他不是和皇贵妃密谋反天奕复南宁吗,世子,咱们现在就进京,把这件事禀告给陛下,谋反是大逆不道的重罪,只要陛下知道了,一定会砍了七皇子母子的脑袋!”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给你爹报仇。”钟离殇无奈地反抓住程娇娥的胳膊,“如果有证据,我早就向陛下揭发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不在京中,不知道陛下究竟有多宠信商澈母子二人,如果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就贸然举报商澈,只会惹火烧身。”
“难道咱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钟离殇的摇头叹气,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刚刚燃起的复仇的希望,连火苗都没有点起来,就被钟离殇无情地掐灭,程娇娥再次崩溃地倚到柱子上,就在她万念俱灰时,别院里的一个小丫鬟激动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边跑边喊道:
“世子,您带回来的那个丫鬟也醒了!”
“青韵?”程娇娥的注意力被报信的小丫鬟吸引过去,她这才想起还昏睡着的虞嬛汐,眼睛里重新亮起些许光芒,期待地问:
“我娘呢?我娘醒了吗?”
“程夫人暂时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看出虞嬛汐是目前唯一能让程娇娥冷静下来的人,钟离殇跳过七皇子这个话题,指向虞嬛汐休养的房间:
“我把程夫人安排在了哪儿,你去看看吧。”
虽然家里走火、程胥失踪以及刚刚钟离殇所告知的,有关南宁皇室的那些事,让程娇娥一时间思绪万千、情绪崩溃,但她还是有礼貌地谢过钟离殇相救之恩,急忙奔向虞嬛汐的房间。
虞嬛汐还在床上昏睡,她的情况比程娇娥和青韵都要严重,大火已经燎伤她好几处肌肤,如果钟离殇的人再晚去一会儿,恐怕连命都要搭进去!
因她有孕的缘故,诊治的大夫不敢贸然用药,只用烫伤膏敷到表皮的烫伤上,便不敢再深入诊治,就把人晾在这儿了。
程娇娥进去的时候,顾紫苑正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地喂虞嬛汐喝放凉的温水,她听见动静,扭头看见程娇娥,惊喜地站起来:
“程小姐,你醒了呀!”
程娇娥应一声,看见凄惨躺在床上的虞嬛汐,一下泪目地扑上去,切切呼喊道:“娘!”
床上的人,并没有任何回应。
顾紫苑递过一方手帕,宽慰道:“大夫说你们都中了**药,起码得睡上一天,夫人她又有孕在身,抵抗能力比你们弱的不是一星半点儿,难免睡得久一点,程小姐你别难过,早玩能醒的。”
程娇娥抹抹泪,硬挤出一抹笑容,回头看向顾紫苑。她和顾紫苑有些日子没见,是该寒暄两句的,可此时此刻,她半点儿寒暄的心情都没有。
她接过顾紫苑手端的半碗水,强笑谢道:“多谢你的吉言了,这儿我伺候着就成了,顾小姐您去歇着吧。”
顾紫苑可怜地看着她,有心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息地握了握她的手:
“我就在旁边房间住,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程娇娥应一声,目送顾紫苑离开后,坐到床头的红漆檀木凳上,她看见虞嬛汐身上的烧伤,眼眶一红,泪珠子又哗啦啦流下来。
虞嬛汐在床上这样一躺,一连睡了两夜一天,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第二天一早,程娇娥肿着眼睛在虞嬛汐的床边醒过来,见她还沉沉睡着,心里的惊慌再也压制不住,急忙去找钟离殇,哽咽地求他再去请大夫过来看一看。
年过半百的老大夫背着医箱,急里忙慌赶过来,在程娇娥紧张的注视下,替虞嬛汐把了好一会儿的脉,古怪的脉象让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最终他无可奈何地把虞嬛汐的手放回被褥里,提着医箱站起来:
“恕老朽无能,实在看不出夫人这是得了什么病。”
“怎么会!”程娇娥激动开口,“我娘就是被人下了药而已,我和青韵都吃了那种药,我们都醒了一天了,可她还睡着!”大夫,您怎么会看不出来,求求您再瞧一瞧!”
大夫双手一摊:“医者父母心,如果我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告诉小姐您病因了,可夫人这病确实古怪!她又怀有身孕,我看不出病因来,也不敢贸然用药,这病啊,我治不了!”
说着,大夫无视程娇娥的阻拦,提着药箱匆匆离开。
看一眼面如白纸的程娇娥,钟离殇在心里叹息一声,走上前宽慰道:“没事,我再多请几个大夫过来,总有能治的。再说,程夫人她福大命大,一定能醒过来的,你不要太过担心了!”
程娇娥泪眼连连地看钟离殇一眼,只能点头“嗯”一声,把希望寄托到其他大夫身上。
第96章 节哀
荣城凡是有点儿名气的大夫,都在别院里走了一圈,无一不是摇头摆手,更有甚者,竟然劝程娇娥节哀!
将这些没用的大夫打发走后,程娇娥再次颓废地坐到虞嬛汐的床边,她轻轻握着虞嬛汐的手,委屈地哽咽问:
“爹爹不要我了,娘,连你也不要女儿了吗?你快醒来吧,好不好?女儿一个人好孤独啊。www.uu234.net”
青韵擦了擦眼角,心疼地在床头小桌上放下一碗肉粥,柔声劝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小姐,您吃点儿东西吧,今儿一天您都没怎么吃东西。”
“我不饿。”程娇娥摆摆手推开肉粥。
“不饿您也吃一点儿,您这样会把身体给熬坏的,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为了夫人,您也多少吃一点儿。如果您也倒下了,夫人醒来会多么难过啊。”
青韵亲自舀了一勺粥送到程娇娥嘴边,“您吃好了,才有力气和精神照顾夫人,还有咱们程家的家业,还得靠您重新挑起来啊。”
“程家的家业?”
想到那个被一把火烧成灰烬,自己却到现在都没能去看过一眼的家,那个藏满自己一家欢声笑语的地方,程娇娥的心一阵抽搐。
“是啊,家业。”程娇娥终于把第一口粥咽进肚子里。
她之前想方设法和魏祈退婚、和他撇清关系,为的是什么?除了早已经看清楚这个渣男的真实面孔,不再让自己重蹈覆辙外,也是不想再让自己家的家业落入旁人手中。
还有虞家……
如果她就此一蹶不振下去,得利快活的是谁?还不是那些虎视眈眈程家家业的人!
程娇娥接过碗,一口一口把一个粥喝了个精光:“青韵,你说得对,就算是为了程家的家业,我也得振作起来!”
她一擦泪,露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沉睡的虞嬛汐保证道:
“您放心,女儿一定会护好咱们的家业,绝不让它落到奸人手中!还有爹的仇,七皇子纵火烧了咱们家,这些账,女儿都要一笔笔讨回来!”
听到她竟然要和七皇子为敌,青韵一惊,刚想劝,又生生忍下来。
让她怀着仇恨活着也好,至少她还有动力活下去,总好过这几天她失魂落魄、茶饭不思,像具行尸走肉。
有一句话,青韵至少没有说错。程胥虽然失踪了,程家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可程家的家业还在。
这些天,荣城的各个钱庄和票号依旧马不停蹄地在为钟离殇筹集雪花银,到今天,已经筹集了七八。
这日傍晚,钟离殇抬着两个箱子从外面回来。
箱子是从衙门里抬回来的,厚实的木箱外面已经被烧黑了一层,因为抢救及时,里面的东西竟还完好。
这两个箱子一大一小,一个已经打开了,里面全部都是关于经商的书,另一个落了锁,还没来得及动。它们正是程胥在书房里交给程娇娥的那两个箱子。
派人把箱子抬进书房里,钟离殇坐下喝了一杯茶,他随意拿起其中一本书翻了翻,想了想,让人把程娇娥请过来。
连续几天的郁郁寡欢和哭泣,让程娇娥的眼睛肿成了鱼泡,钟离殇见到她时,她眼神里的萎靡已经消散大半了。
看出她比自己晌午出门时要精神许多,钟离殇有些开心她终于从横祸的阴霾里走出来了。
程娇娥一进书房,就看见了那两个箱子,虽然它们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但她还是一眼认出它们,惊讶也激动地问:
“它们怎么在这儿?”
“我去衙门的时候看到的,衙役们说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东西,我就自作主张给你要回来了。”
“我还以为它们已经被火烧干净了。”程娇娥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真正的笑,但很快,她的眉头就再次锁起来。
就算是存单和经商之道都回来了,又怎么样?
程胥写给她的那本花名册,已经被她弄丢了。就在她失落时,钟离殇变戏法似地竟然从怀里把那本花名册完好无损地拿出来递给她:
“还有这个,丫鬟们给你换衣裳的时候,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我寻思着有用,就给你留下来了。”
程娇娥激动地把花名册接过来,掀开一看,果然是程胥写下的他在各地的人脉关系,激动地把它贴到胸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感谢钟离殇才好。
就在她准备打起精神重振程家的家业时,钟离殇送来了这些东西,无异于雪中送炭!
“谢谢你。”
钟离殇笑了笑,“咱俩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我派人请你过来,除了把它们还给你之外,还有一件事。”他认真起来,“再有三天,我就回京城了。”
程娇娥愣了下:“这么快就要回去吗?”
“该办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了。我想问问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跟我一起回京城?”
一起回去?
程娇娥陷入犹豫中,如果她此时去了京城,那荣城的残局该怎么办?
“程夫人的病,只有到了京城,请京城中的名医出手,才有医治的可能,而且我一走,你继续留在荣城的话,失去我的庇护,无疑就是任人揉捏的靶子,荣城距离京城太远,我护不住你。”
程娇娥紧抿双唇,钟离殇说的这些她都知道。
“你能不能先带我娘去京城治病?我想留在荣城一段时间,等到我把家里的后事料理完,我再去京城找你。”
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答案,钟离殇淡淡地“嗯”了一声:“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就留下来,但商澈的人依旧在找你,如果被他们找到,你就一点儿翻身的可能就没有了。”
“你如果还想要报仇的话,现在跟我回京城,好好想想要怎么利用你爹在京城的人脉和关系,还有这些东西。”他把那些记载着经商之道的书往前一推,“咱们徐徐图之,总有一天,能够扳倒商澈母子。”
见程娇娥半晌不接话,钟离殇再道:“程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我相信你自有判断,我还有三天才动身,你可以再考虑两天。”
第97章 他不信命!
是夜,程娇娥枯坐在床上,盯着床头那盏灯罩笼罩下摇曳的红蜡,想了一夜。顶 点 X 23 U S
这一夜,前尘往事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连同钟离殇下午对她说过的话,都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响。
上一世程家的变故和自己的凄凉、这一世突然的横祸和已经预见了的阴诡人心。
她以为,只要这一世自己远离魏祈和虞家,尽量保护好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甚至来拉来钟离殇这样一个保护伞,就可以避免上一世的凄惨结局。
但已经发生改变的命运线,冥冥中又在往那个方向行驶。
难道既定的结局、天命真的没办法改变吗?
不,她不相信!
凭什么七皇子等恶人就可以逍遥快活,而自己一家就要落个凄惨结局不得善终?
上天既然让她在死后又回到十六岁这年、让她重活一世,就是为了让她改写自己上一世的凄惨结局。
程娇娥把钟离殇的话想了又想,终于在东方泛起鱼肚白,房屋里已经有浅浅的一丝亮时,做出决定!
她蹬上鞋,推门走出去,别院还在沉睡着,就连下人们也还都没醒来。
夹着湿气的风灌进她的脖子里,她打了个哆嗦,快步走进虞嬛汐的房间。
虞嬛汐屋里的灯已经烧干了,自告奋勇来照顾她的青韵正趴在床边熟睡,程娇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拿个毯子给青韵盖上,犹豫了犹豫,还是小声把青韵叫醒。
青韵揉着惺忪的双眼,费力地睁开眼皮看见程娇娥,又看了看这还没怎么明亮的天,哑着嗓子问:
“小姐,怎么了?”
“你回房去睡会儿吧,我在这儿看着娘。”
“这怎么行,您昨晚就守了夫人一夜,今晚怎么能继续让您守着夫人。”
“无碍。”程娇娥在床头坐下,扯谎道:“我已经睡了一觉了,再说,天马上就要亮了,再回去我也睡不着,你回去歇一会儿吧。”
青韵没过多推辞。她眯着眼睛站起来,连连打着哈欠,回了自己房间。
程娇娥重新倒上灯油点上灯,掂起暖壶里尚热的水倒了一碗,又掺了一勺蜂蜜进去,搅匀了,一勺一勺地慢慢往虞嬛汐嘴里喂的同时,自言自语道:
“昨天世子问女儿,要不要跟他一起回京城,女儿想了一晚上,决定三天后带着您跟他一起动身去京城了。”
“他说得对,七皇子在外面撒下天罗地网正在找咱们,世子一走,女儿在荣城没有可以寻求庇护的人,只要一露头,肯定会被她抓走。”
“咱们在荣城的这点儿基业,女儿也想过了,女儿会拜托世子帮女儿变卖出去,这儿的东西,咱们全不要了,咱们带着银子去京城,在京城重新立脚发展,同时好跟您治病。”
最后一勺蜂蜜水喂完,程娇娥弯腰在虞嬛汐的脸上温柔地蹭了蹭,就像是小时候,虞嬛汐常和她蹭脸蛋那般。
朝霞弥漫地迅速,很快,红光便铺洒上大地,沉睡中的荣城渐渐苏醒。
估摸着时间,算着钟离殇差不多该起床了,程娇娥从院子里随便抓了一个小丫鬟请她先招呼虞嬛汐一会儿,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打开程胥留给她的那个上锁的小箱子,从里面把家里在荣城的房契、地契还有在各个商铺的存单等都拿出来,塞进怀里,去找钟离殇。
钟离殇果然已经起身了,他正手持一把红缨枪,罕见地身着一身劲装,在后院里舞枪。
一把再寻常不过的银枪,却被他耍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皆干脆利索,全无虚招。
在下人的指示下,程娇娥来到后院时,正看见钟离殇一个漂亮的收尾,然后将枪一抛,在空气中抛出一个优美的弧线,红缨枪准确无误地落到兵器架上。
“世子好枪法!”
钟离殇转身回头,正看见因连续几天都没休息好,昨晚更是一夜没睡的程娇娥顶着两个黑眼圈,嘴角却难得的扬起来,拍手称好。
接过下人递上来的毛巾擦过汗,钟离殇把毛巾抛回去,大步朝程娇娥走去的同时问:“你怎么来了?”
“你昨晚跟我说的事,我想好了。”
“去书房说。”瞥一眼毕恭毕敬低头站在后面的下人们,钟离殇防备地拽着程娇娥的胳膊朝书房走。
亲昵的动作让程娇娥眉头一皱,她看一眼胳膊上那只葱白如玉的大手,终是没有说什么,顺从地跟着钟离殇到了书房。
书房里茶壶里的热茶是时刻备着的,钟离殇亲自给程娇娥给倒了一杯茶,然后在她对面坐下,温和问:
“你想好了?”
“嗯!”程娇娥坚定点头,“我仔细想过了,之前我一直只想着该如何守着我的家人和家业,从未想过要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做过什么,所以他们才会一直肆无忌惮地迫害我们。”
“你要反抗?”敏锐嗅到藏在她话语之外的话,钟离殇反问。
“不,不是反抗,是反击!”程娇娥从怀里把房契等凭证拿出来,放到钟离殇面前,“这是我们家在荣城的所有基业,我想请世子您帮忙把它们全部换成现银或者银票,带去京城。”
薄薄的纸,叠在一起,竟然有一指厚。钟离殇一张一张把它们翻看完,越看越震惊,越看越不由惊叹,程家果然家大业大!
光是程娇娥现在拿出的这些票据、房契等,就已经足够养活小半个荣城了。
钟离殇有些不舍地把东西推回去,劝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将来它们可能会更加有用和值钱,你现在把它们变卖了,很有可能得不偿失。”
“我已经想好了。”程娇娥再把它们推回去,苦笑反问:“我现在在荣城,已经属于不能露面的人了,不是吗?”
“就算我还好好活着,但为了躲避七皇子的眼线,也只能暂时装作被火烧死了或者失踪了,我们在荣城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亲戚朋友,您觉得我们一家一旦全部失踪,这些东西又能在我家的名下存留多久?”
第98章 心寒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www.uu234.net我娘的娘家哥哥,也就是虞家,在听说我们一家三口被火烧得尸首都找不到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家的家产掏空。”
钟离殇垂了垂眼,确实,何氏连同虞老夫人已经借口为程胥一家三口吊唁,去官府闹过一场了。
在外界看来,三人的“尸首”还没找到,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何氏已经嚷嚷着他们活不了了,要求给他们立衣冠冢发丧的同时,变着法地旁敲侧击程胥究竟留下了多少家产。
正因为虞家的做法太过让人心寒,钟离殇才瞒着程娇娥,不料想,她不闻窗外事,只凭猜,竟就猜得到虞家会图谋她们家的财产。
“但你真的丁点儿东西都不给自己留下吗?”钟离殇还是有些不舍地再问。
“我把我们家的那张房地契留下来了。”程娇娥憧憬地一笑,“等我娘康复了,找到我爹,所有的事都过去了,我们还会落叶归根,世子您放心好了,我给您的,都是不必要留恋的。”
“你既然下定决心了,这事儿我会替你办妥的。”把这些东西收起来,钟离殇也牵强一笑,“后天清晨,我就会动身回京,荣城距离京城遥远,一路上少不了颠簸,我让顾小姐今天出门去采买你们女孩子路上用的东西,你要是觉得府里闷,就一起跟着去透透气吧。”
程娇娥应一声,淡笑着站起来告退,她刚退到门口,又突然被钟离殇叫住:
“如果要出去,扮成家奴的样子出去,千万别被人认出来。”
“好,谢过世子。”程娇娥回头盈盈笑着道一声谢,再转过身去,强挤出来的笑容就已经完全收敛了。
就在她迈出门的一瞬间,一阵风突然迎面吹来,吹得程娇娥衣裙猎猎作响、吹得门窗“咣当”不断。
“起风了啊。”
程娇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抬头望向天空变幻莫测的云彩。朝霞已经散去了,簇簇白云像是软绵绵的棉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风吹散。
荣城已经起风了,那么京城呢?是否也该起一场风了?
程娇娥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在和青韵一起草草地用过早餐后,问别院的管家借了两套瘦小的两套家奴衣裳套上。
别院的家奴个头普遍偏高,就算是最小号的衣裳,穿到程娇娥和青韵身上也啰里啰嗦、袖里兜风。
俩人头发也都梳得高高的,在头顶团成个发髻,用半新不旧的布帽套住。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秀气,在换上家奴的衣服后,程娇娥甚至对着镜子,用黛粉把自己和青韵的眉毛描得又粗又黑,比男人的眉毛还要粗犷。
俩人对着镜子照了好几遍,又互相审量了好几遍,觉得真的连亲妈都不能一眼认出自己后,才放心地去找顾紫苑。
顾紫苑一早就得了程娇娥也要跟自己出去采买的信儿,正高兴地坐在镜子前打扮。她描着眉,听见程娇娥“砰砰砰”敲门,急忙高兴地连声说:
“程小姐,快进来!”
程娇娥推开门,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顾姑娘。”
顾紫苑放下黛粉,回头一看两个家奴打扮的人站在自己跟前,她瞪大眼睛认了好久,终于敢认出是程娇娥和青韵,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程小姐,你和青韵怎么这副打扮?”
青韵搔搔脑袋,害臊地解释道:“世子说外边的人正在铺天盖地地找我和我家小姐,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我们就打扮成这样了。”
顾紫苑站起来,绕着俩人打量了一圈,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你俩这副打扮,我敢保证,走出这个门,就算是迎面遇见世子,世子第一眼也不敢认你们。”
程娇娥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顾姑娘,你就不要打扮我们了,你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咱们就走吧?”
“好了!”顾紫苑急忙拿上自己的荷包,挽着程娇娥的胳膊朝外面走,一出大门,程娇娥就有意和顾紫苑拉开距离,提醒道:
“从现在开始,您是小姐,我们就是奴才,顾姑娘,你可千万别演穿帮了。”
顾紫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冲程娇娥俏皮地一挑眉,果真摆出一副小姐的姿态来,清清嗓子端腔拿架道:
“本小姐晓得了。”
她只端了这一句,便绷不住,吃吃笑起来,边笑边自嘲说:“我这个样子,哪里像小姐,明明娇娥你才是真正的小姐。”
“你也是货真价实的小姐啊,还是嫡女。”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顾紫苑,程娇娥眯笑着,“难道到现在,顾姑娘你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是不敢相信。”顾紫苑情绪落下来,“虽然十岁之前的记忆我确实都不记得了,但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一直都在杏花村,跟着兄长和娘亲过活,这些年来,莫说京城那样的大户了,就连其他小富小贵的人家我也从未接触过。”
她停下来,紧张地看着程娇娥的眼睛,不安地问:“我真的是京城顾家的嫡女吗?”
“你肯定是!”程娇娥坚定地握住她的手,“等到咱们回到京城,见到你的家人,到时候你什么事都明白了!”
“不管是不是,程小姐,你为了我如此费心费力,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你就是我永远的朋友。”
俩人相视一笑,继续朝集市上走,边走边商讨着该带些什么、该买些什么。
她们一路上逛逛停停,把该买的东西差不多都买完,使银子让人送回别院后,抬头一望日头,已经天近正午了。
算算时辰,现在回去已经赶不上晌午饭后,顾紫苑提议道:“不如咱们在街上吃过饭再回去?”
程娇娥应着,俩人一边朝就近的酒楼走,一边商议着午饭该吃些什么,青韵提着贵重的东西跟在她们身后,三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卖风筝的小摊后,一个老妇正在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们!
第99章 找茬
与其说是在盯着她们,倒不如说这老妇盯着的是顾紫苑一个人。
她手里还拎着刚刚在菜市场买的青菜,就在刚才,她正在和卖猪肉的屠夫讨价还价时,不经意一瞥,正好瞥见顾紫苑领着俩家奴从自个儿旁边走过去。
第一眼她没敢认,直到她一路躲躲藏藏尾随顾紫苑到这儿,才终于敢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害她儿子被打瘸半条腿的死丫头!
“好你个死丫头!”想到儿子之前对自己说的,顾紫苑不吭不响就嫁进豪门的话,老妇把青菜朝地上一丢,对卖风筝的小贩丢下一句:“替我看着点儿我的东西!”
老妇双手一挽袖,就气冲冲地冲上去,在顾紫苑一只脚踏进酒楼门槛时,中气十足地指着她的脊梁骨大骂道:
“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熟悉的声音听得顾紫苑一凛,她下意识回头,看见自己的“母亲,”登时吓得脸色铁青,心虚地轻唤一声:
“娘……”
程娇娥还纳闷这个泼辣的老妇是谁,怎么冲着自己就过来了,听见顾紫苑喊,一下反应过来。
她面容冷下来,回过头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把顾紫苑护到自己身后。
“你还晓得有我这个娘啊!我当你现在翅膀硬了,长本事了,已经不认我了呢!”老妇刻薄骂着,眼里当没看见程娇娥似的,一把推开她,伸手去拧顾紫苑的耳朵。
程娇娥手疾,再次闪到顾紫苑前面,毫不留情地一把把老妇推开,护犊子似地张开双臂紧护住顾紫苑,怒瞪着老妇,刚要开口训斥,就听见顾紫苑柔柔弱弱地小声对自己说道:
“娇娥,她是我娘。”
程娇娥回头恨铁不成钢地朝顾紫苑翻了个白眼,晓得她一向心软,所以抢在她开口求饶前,粗着嗓子大声呵斥道:
“哪个是你女儿!这是我家小姐,休要乱认亲戚!”
老妇怒极反笑,瞪了顾紫苑一眼:“好啊,长本事了啊,真以为自己是大户小姐呢?我呸!”她不由分说地去推程娇娥,企图强行把顾紫苑拽回去。
程娇娥手疾,在老妇推倒自己之前,先抓住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在她脸上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老妇被打得一懵,随即竟然顺势坐到地上,一只手拍着大腿,一只手指着顾紫苑和程娇娥,哭天抢地地无赖叫骂道: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大伙们都过来给我做个主,断个是非!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闺女儿,如今不认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教唆下人当街打骂我这个老婆子!没法活了啊!这世道,真是没法活了啊!”
她哭得真真的,很快引起一大群人围观。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顾紫苑有些急了,连忙解释道:
“我不是,我没有……”
她的解释太过柔弱,很快淹没在围观群众的唾沫星子中。
眼见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竟然纷纷替老妇指责起自己和顾紫苑的不是,甚至有些已经开始出头替老妇大骂顾紫苑不忠不孝,程娇娥气得怒火中烧,同样指着老妇的鼻子,却是对这些围观的人解释道:
“你胡言乱语!我家小姐分明是从京城来的千金,你却颠倒黑白,将她说成是你的女儿,让好好的千金,去做你的摇钱树,你真是坏透良心!”
“你说她是京城来的千金,可有凭证?”
“我……”程娇娥一时哑然,顾紫苑是顾家的张小姐不假,但在回到京城见到她的家人之前,让程娇娥拿出凭证来,程娇娥确实拿不出来。
老妇冷笑一声,拍拍土站起来底气十足道:“你没凭证,我却有!大家伙儿,我女儿手臂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说着她再次冲过来,去抓顾紫苑的手,不依不饶地要掀开她的袖子露出手臂给大家看,顾紫苑死死地拉着,同时低声哀求道:“不要,求求您了,你要……”
老妇哪会管这样会不会损坏顾紫苑的清誉,她只要证明顾紫苑是自己的女儿,把她带回去给自己继续当摇钱树就够了!
俩人拉扯的同时,老妇接着大声说:“她嫌家贫,之前还去青楼里做过一段时间的歌姬,有在青楼里见过她的,都可以帮我认一认,看看她是不是前段时间青楼里出名的歌姬浮幸!”
老妇话音刚落下,一个青年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怪不得我看她这么眼熟呢,原来是浮幸,我记得前段时间还有个阔老爷替她赎身了呢,从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是她,不错,就是她!”
“啧啧啧,想不到这个浮幸竟然是这样的人,真是可怜这位大妈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竟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听到浮幸两个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风头一时倒向老妇,一人一口唾沫,都足以把顾紫苑淹死。
“死丫头,今儿你就乖乖地跟我回去吧!”得意地看着哑口无言的程娇娥,老妇使劲把顾紫苑朝自己怀里一拉,竟然真的把她从程娇娥身后拽出来。
顾紫苑被闹得羞愧难当,开口想要解释,不确定自己是否就是顾家千金的她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默默地忍受着这些污秽难听的话,向程娇娥投向求助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位衣着华贵的工资从人群中挤出来,他也是被浮幸这个名字吸引过来的,当他看见已经被老妇拽着朝外走的顾紫苑,双眼立马放出光彩,高喊道:
“且慢!”
老妇古怪地看贵公子一眼,不客气地问:“你是谁?”
贵公子并不理睬她,反而看向顾紫苑,柔声询问道:“姑娘,请问你姓甚明甚、芳龄几许、又家住何处?”
顾紫苑被他问得一懵,听出他的口音,程娇娥却雀跃地在顾紫苑如实相告前,抢先一步答道: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姓顾名紫苑,今年芳龄二八,是京城人士,不过几年前却被恶奴拐走,流落到荣城。”
第100章 恶奴
“你胡说八道!”老妇没认出来人的身份,仗着舆论自己倒向了自己,霸道地接着强行拉着顾紫苑朝外走,边走边嘟囔着骂:
“我从小养大的女儿,难道还能有假不成?倒是你们,一个两个说她是京城的千金小姐,天知道你们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说着老妇蛮横一推顾明炎:“起开!”
顾明炎非但不退,反而目露寒光,一下紧抓住老妇的手腕使其动弹不得,同时看向程娇娥:“究竟怎么回事?”
程娇娥深吸一口气,一口气说道:“我家小姐十岁那年,被送到荣城养病,却被恶奴所害,一场大火令她因为惊吓过度而丢失了十岁之前的记忆。m.www.uu234.net之后恶奴声称自己就是我家小姐的亲娘,欺骗小姐她是农家女,甚至还枉顾女儿家的清白,为了给自己敛财,不惜把她送去青楼卖艺!”
老妇脸色登时煞白,她听明白程娇娥嘴里的恶奴指的正是自己,她确实受到过青衣候夫人的指使,让她把顾紫苑永远地留在荣城,一辈子回不来京。
想到青衣候夫人,老妇壮了壮胆子,却仍旧略显心虚地刚要厚着脸皮继续骂程娇娥,和程娇娥扯皮,顾紫苑却突然两眼一闭,朝地上栽去!
“顾小姐!”青韵惊呼一声,幸得顾明炎手疾,及时接住顾紫苑,才避免她摔倒在地。
看着已经在自己怀里陷入昏迷的顾紫苑,顾明炎眼睛像刀子似地,狠狠剜了老妇一眼,抱着顾紫苑转身刚要走,突然被程娇娥拽住袖子: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现在住在安平候世子的别院里。”
顾明炎是个聪明人,他立刻明白程娇娥这是让自己把顾紫苑带到别院去。怀里的人儿的身份,他虽然已经确定了九分,却还仍有一分质疑。
“好吧。”他想了想,“这位小哥请你头前带路。”
老妇不甘心地还想再纠缠下去,却听见程娇娥将安平候搬出来,又忽然反应过来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竟然也是京城口音。
她悄悄打量顾明炎一眼,越看越觉得他眼熟得很,竟莫名将他和青衣候联系起来,她心下一惊,暗道:
“这小奴才似乎真的知道顾紫苑的身世,如果她的身世被戳穿……”
和自己的命比起来,钱财就显得渺小的多了。老妇一咬牙,脚底抹油刚准备开溜,被程娇娥眼尖发现。
“青韵。”
程娇娥给青韵使了个眼色,青韵立刻会意,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老妇前面,挡住她的去路的同时把她紧紧抓住。
“你们干什么!”老妇底气不足地大吼道。
“干什么?”程娇娥冷笑一声,“京城千金流落荣城一事,跟你脱不了关系!有什么话,咱们到了世子的别院里再慢慢说吧!”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警告你们,你们这是绑架!是犯法的!我可以去告你们!”
即便他们真的是绑架,又如何?程娇娥把安平候世子的名号搬出来,别说是这些围观的百姓了,就算是荣城的县令在这儿,也不敢管上分毫。
老妇一路挣扎着,被青韵连拖带拽,拽回了别院。
顾明炎抱着顾紫苑,走得飞快。
别院的家奴们虽然不认识顾明炎,却认识程娇娥几人,他们一路放行,直到把顾紫苑放到床上平躺好,程娇娥才通知下人,让他们去请大夫和钟离殇过来。
钟离殇正在书房里处理公事,听下人通知有贵客到访,疑惑地来到顾紫苑房间,见到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的顾明炎,一下将其认出:
“顾公子?”
顾明炎回头见到钟离殇,客气地同样朝他抱歉鞠了一礼,不等他问,先解释道:
“家父一收到世子派人送去的信,便急忙派我来荣城,好确定是否真的是家妹。”
顾家大小姐丢了已经有六年久了,钟离殇能够理解青衣候寻找爱女的迫切心情,他瞥见昏睡在床的顾紫苑,不明就里地先问:
“顾姑娘这是怎么了?”
“刚刚我们在大街上碰见了她那个丧尽天良的养母,产生了点儿争执,刚刚大夫来瞧了瞧,说她是刺激过度,所以晕了过去。”
钟离殇点头,刚要恭喜顾明炎和顾紫苑兄妹相认,程娇娥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似的,突然猛地拉一下他的袖子,小声提醒:
“他们还没来得及相认,有什么话,等顾姑娘醒了再说。”
钟离殇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笑道:“既然顾姑娘还在昏睡,顾公子,咱们不如移步前厅说话,莫要叨扰她休息。”
“也好。”
钟离殇做了个请的姿势,顾明炎先迈开步伐朝外走去,行到门口时,忽然听见钟离殇又开口说道:
“还有一件事,其实能够找到顾姑娘,并不是我的功劳,而要归功于程小姐。”
顾明炎诧异地回头,正看见钟离殇把尚是家奴打扮的程娇娥朝前一推,“当初是程小姐先对顾姑娘的身份起疑,后来几经查证,才敢确定她确实就是顾家走失的千金。”
“而且顾姑娘之前流落青楼,甚至险些被她的养兄卖掉抵债,都是程小姐帮助她从青楼赎身、又在养兄手上逃脱。可以说顾姑娘能够平安回到顾家,程小姐功不可没!”
想到刚刚在大街上,面对那个无赖老妇纠缠时,也是程娇娥把顾紫苑护在身后,和老妇当街对峙、据理力争,顾明炎对程娇娥不由另眼相看。
他停下来,看向钟离殇:“我有两句话想单独和这位小……”他顿了顿,“小姐说,世子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钟离殇识趣地一拱手,带着青韵先行出去。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顾明炎竟然十分恭敬地朝程娇娥抱歉鞠躬,吓得程娇娥连忙扶他起来:
“受不得受不得!顾公子您快起来。”
“程小姐,你救了舍妹,并帮助我们顾家找到舍妹,当然受得起我这样一个大礼!”他再次朝程娇娥鞠躬行礼,“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从今天起,我顾家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你若有难或有所求,我顾某定当全力而为!”
第101章 良缘还是孽缘
程娇娥费心费力把顾紫苑从青楼里救出来,又帮她“认祖归宗”,图的是什么?
除了报顾紫苑在上一世对自己的恩情之外,为的还有顾家的人情!
她客气地再次把顾明炎扶起来:“顾公子您言重了,顾姑娘乃贵族千金,我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泥潭,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顾明炎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直到程娇娥终于肯收下这份人情,才满意地大阔步迈出房间,前往前厅和钟离殇小叙。
俩人虽同是京中贵族、侯门子弟,但平日里并无过多交集。
尤其青衣候和七皇子来往密切,顾家长女也就是顾紫苑,和七皇子商澈更是有婚约在身,而钟离殇和商澈私底下却势如水火。
故而顾明炎和钟离殇相见,并没有什么好寒暄的,他在前厅里喝了一口茶,再次谢过钟离殇的恩情后,不多久便托辞出了前厅,去顾紫苑的床边候着她醒来了。
顾明炎前脚走,后脚,程娇娥就被请进前厅里。
彼时她已经换上了女儿家的衣裳,活泼的青色衬得她尚有几分盎然的生气。
程娇娥一进前厅,不等钟离殇招呼,就熟络地拉开椅子坐下,平静地直视他,问:“世子您找我什么事?”
“我只是想提醒你,顾紫苑马上就可以跟着顾明炎回京了,她也很快就可以恢复顾家长女的身份,如果你真的想报恩,以后就离她远一点儿吧,以免坏了她的良缘。”
程娇娥知道顾紫苑和商澈早有婚约。
她一撇嘴,想起上一世时,顾紫苑虽然顺利嫁给了商澈,两人表面看起来确实也恩爱有加,可婚后没多久,顾紫苑就死于非命,忍不住讽道:
“到底是良缘还是孽缘,世子你敢断定吗?”
钟离殇听得奇怪,辩驳道:“顾家在京城是大家,青衣候的势力甚至可以和我爹相提并论,商澈又是眼下最为受宠的皇子,俩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何来孽缘一说?”
程娇娥翻了个白眼:“反正顾姑娘如果真的嫁给他,不是一件好事,我宁可希望和她有婚约的是别人,或者俩人解除了这段婚约。”
“你这是什么意思?”钟离殇听得更加奇怪,又从程娇娥的话里嗅到一点儿不寻常的意思,好奇追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自然知道!”这句话程娇娥险些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她忽然反应过来,急忙把它咽下去,目光躲闪地小声嘟囔:“我能知道什么。”
她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在钟离殇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时,忽然灵机一动,岔开话题问:
“对了,世子,我现在在荣城是失踪人口,七皇子正在满世界的找我,京城是他的地盘,等到了京城,我现在的身份也不能用,您想好我进京之后,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活动了吗?”
钟离殇托着下巴沉思道:“我倒是想了两个身份,还没来得及询问你的意见。”
“什么身份?”程娇娥好奇地急忙问。
钟离殇从怀里摸出一块安平候府的令牌来,递过去的同时说道:“一个是以我爹的义女、也就是我的义妹的身份,还有一个则是需要委屈你冒充我的侧妃。”
他期待地看着程娇娥:“你选哪个?”
侧妃两个字,无端地让程娇娥脸一红。她接过令牌在手里揉搓着,小声嘟囔“义妹、侧妃……”
边嘟囔,程娇娥边时不时抬眼看竟比自己还紧张的钟离殇。
安平候义女的身份固然好,自己在京中行走,有了安平候这柄保护伞的同时,还可以保住自己的清白,但如安平候这般身份尊贵的人,膝下有几儿几女早就被人扒烂了。
凭空冒出一个义女来,或许可以骗得过一时,但只要有心人去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查出许多破绽来,到那时,自己这个假冒的义女身份自然不攻自破!
可如果选钟离殇侧妃的话。
程娇娥脸发烫地再看他一眼,心里竟然像是有一只小鹿乱撞,心跳得快极了,只差红晕没有飞到颊上。
自己一旦选择以钟离殇侧妃的身份在京城行走,不管和他是生米还是熟饭,在外人看来,自己都是他的人,清白可就真的算是搭在钟离殇身上了。
但这个身份,确实比义女的身份要可靠安全得多。
程娇娥艰难地一番权衡后,终于下定决心,坚定道:“我选侧妃!”
钟离殇心里竟像是有一颗大石头落下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继而莫大的欢喜雀跃从他的心底涌出来,他高兴地咧开罪,忽然又觉得自己这个反应太明显了,再次绷住脸,但说话语气里却藏不住雀跃:
“好!咱们一言为定,我这就写家书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顿了顿,许是怕程娇娥误会,钟离殇连忙补充解释道:“程小姐你放心,侧妃只是方便你在京中行走的假身份,我绝对没有玷污你的意思,到了京城之后,我绝对不会碰你!”
“我知道,咱们也是为了方便行事嘛。”
程娇娥笑了笑,把安平候府的令牌收起来。她敢选侧妃这个身份,自然就是算准了钟离殇并没有调戏和趁火打劫的意思。
她也清楚,自己和钟离殇之间身份悬殊,如果不是为了对付商澈,就算自己的身份再往上抬一个台阶,也够不上世子侧妃这一位置。
钟离殇又保证道:“等到咱们事成之后,我会把今天的事公告天下,还你清白和自由。”
程娇娥又扯了扯嘴角,钟离殇这话的意思,她听得明白,但不知为何,想到自己以后如果大仇得报,就会和钟离殇划清界限、泾渭分明,她心里竟然有些不好受。
许是为了宽慰钟离殇,也许是为了宽慰自己,程娇娥接话道:
“只要能给我爹报仇,揭穿七皇子母子的阴谋,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世子您到时候是否真的能够还我一个清白,我并不十分在意。”
第102章 侧妃
顾紫苑从昏睡中醒来时,已是申时末。顶 点 X 23 U S
日头已行至西山,漫天的红霞给天地渡上一层红衣,顾明炎依旧守在床边,见顾紫苑迟迟不醒,焦急地围着桌子踱来踱去。
就在他忍不住打算再让人去请一遍大夫的时候,顾紫苑终于发出两声微弱的“哼哼”声。
“紫苑?紫苑?”顾明炎慌忙奔到床边,紧张而又期待地盯着眉头蹙成一团,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般,晃动着自己的手臂,痛苦地小声一遍遍哀求地重复“不要、不要”的顾紫苑。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哥在,哥在!”
顾明炎紧抓住顾紫苑的双手,许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没一会儿,顾紫苑果然不再挣扎了,顾明炎又尝试着轻唤两声,昏睡中的人终于肯睁开眼皮。
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在她醒来的一瞬间,跃进她的眼睛里。她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惊喜而又不确定地低声询问:
“哥?”
这一声哥,竟然叫得顾明炎一个大男人没出息的掉下泪来,他郑重地点头“哎”一声,“紫苑,真的是你吗?”
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自己多年未见的亲兄长,顾紫苑激动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搂住顾明炎的脖子,竟然嚎啕哭起来。
“哥,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她边哭,便哽咽着说。
顾明炎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哄道:“紫苑乖,不哭,不哭。”他松开怀抱,替顾紫苑擦着根本止不住的泪珠,边擦边问:
“告诉哥,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顾紫苑猛地吸一下鼻子,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在继母的提议下,被送到荣城养病之后的事,断断续续、详详细细地同顾明炎说了一遍。
顾明炎越听越惊讶、越听越愤怒,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气得一拳锤到床上,咬牙切齿地骂道:
“该死的恶奴!她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害你!”
“他们本来打算一把火烧死我,谁知道我命大,竟然从火里逃出来,不过也因为那场大火,让我受到惊吓,昏迷了好几天,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们就给我灌不知道是什么的药,那些药喝完,我就不记得十岁之前发生的事,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顾紫苑哭声渐弱,却依旧时不时抽噎一下,“要不是刚刚在大街上,程小姐她提到我之前曾被火烧,受过惊吓这件事,恐怕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她的话,让顾明炎对程娇娥的感激又多了一层,但眼下不是感激的时候。
想到那个现在就被钟离殇关在柴房里的恶毒老妇,顾明炎拉着顾紫苑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朝外走,边走边道:
“一个奴才,借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咱们青衣候府的长小姐动手,她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走,紫苑,咱们去审审她!”
之前顾紫苑一直觉得就算老妇不是自己的亲娘,也对自己又养育之恩,宅心仁厚的她一直对老妇狠不下心来。
现在她想起那些被遗忘的前尘往事,对老妇亦是恨得咬牙切齿,只觉得这些年自己活得就像是笑话一样,竟然把狼当成了亲人,还对其感恩戴德!
柴房里,老妇还不知道顾紫苑已经恢复了记忆,她害怕地缩在角落,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逃出去。
听见外头顾紫苑说话的声音,老妇心中一喜,还没等顾紫苑靠近柴房,她先慌忙扑到门边,“咣咣”砸门的同时大喊道:
“紫苑!乖女儿!是娘啊!之前都是娘错了,娘不该逼你去青楼卖艺,娘也不该纵容你哥去赌博,输钱了还拿你抵债,娘都知道错了,娘保证以后绝对不再那样对你了,你跟世子好好说说,把娘从这里放出去,好吗?”
听见到这时候,这老妇还一口一个女儿,叫得亲热,顾明炎恶心地“呸”一声,让人打开柴房门的一瞬间,猛地一踹门,正好把紧贴在门后的老妇踹得一个踉跄,倒退几步,摔了个狠狠地屁股蹲儿!
摸着火辣辣的屁股和鼻子,老妇张口刚要骂,突然看见跟在顾明炎后面的顾紫苑,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恬不知耻地爬过去,紧紧抓住顾紫苑的裙摆:
“你是来放娘出去的吗?娘就知道你是个孝子!”说着她抓着门框顺势就要站起来朝外走,顾明炎恶心地冲着她的脑门又“呸”一声,一脚再次把她踹倒在地,狠狠骂道:
“你也配在我们顾家的千金面前自称一声娘?”说着,一巴掌狠狠地扇在老妇脸上,直扇得老妇眼冒金星,双耳嗡鸣。
猜出顾明炎身份的老妇心下一凉,又瞥见顾紫苑冰冷的脸,结合在大街上程娇娥说的话,便猜顾紫苑多半是已经认祖归宗了。
她后脊梁背生出冷风,却依旧装糊涂纠缠道:“你凭什么打我?什么顾家千金,我不知道!”
“不知道?”顾紫苑冷笑一声,“我被送到荣城养病的那一年,你见我被大火吓得失忆,便哄骗我是你的女儿,还要我来荣城之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那年在荣城照顾我的恶奴就是你,你敢说你不知道!?”
顾紫苑一番话,吓得老妇登时脸上一点儿血色全无,她彻底明白这回自己再也抵赖不了了,吓得急忙跪地朝顾紫苑哭着磕头求饶:
“大小姐,害你不是我的本意,你菩萨心肠,求求你饶了我吧!”
“不是你的本意?”顾明炎不屑地冷瞥她,“那好啊,你说,究竟是谁要害我们顾家的长小姐!你要是说不出来,我现在就把你剁了喂狗!”
老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慢慢地畏惧地抬头看向顾明炎,哆嗦很久,终于害怕地结巴说道:
“是、是、是夫人……夫人她给了老奴五百两银子,让、让老奴在荣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小姐……”
说完,老妇头磕得更加厉害:“奴才也没有办法啊!奴才要是不按照她说的做,她就要杀了奴才一家,奴才也是为了自保啊!”
第103章 凭证
“夫人?”顾明炎重复一句,突然反应过来,老妇指的是现在的青衣候夫人。
他和顾紫苑虽然分别是青衣候府的嫡长子和嫡长女,但他们的母亲其实早就去世了,现在的青衣候夫人,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们的继母。
想到青衣候夫人伪善的嘴脸,顾明炎信了三分,却依旧谨慎地继续审问道:
“你说是夫人指使你的,可有凭证?如果没有凭证,可别怪我撕烂你这张嘴!”
老妇忙不迭地在地上磕头求饶:“如果没有证据,奴才哪敢指证夫人!”说着她哆嗦着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金镯子递过去:
“这镯子就是当初夫人给奴才的,里头刻着她的姓,不信公子您可以瞧瞧。”
顾明炎连忙接过桌子打量,镯子已经有些岁月了,光芒有些许暗淡。在它的内侧,确实刻着一个俊秀的“李”字,正是青衣候夫人的姓氏。
兄妹俩对视一眼,随即顾明炎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一个顾李氏,她竟敢伙同家奴加害你,紫苑,等回到家中,咱们就把此事禀明父亲,给你讨个公道!”
“可是咱们只有这一个镯子,到时候如果她矢口否认,不肯认账该怎么办?”
老妇还算有些机灵,听见顾紫苑的话,连忙道:“这些年,我和夫人的往来信件都在,只要小姐、公子你们肯饶了我,我愿意把它们都拿出来!”
闻言,顾明炎一喜,却依旧绷着脸,咳一声嗓子,厉声道:“饶你死罪也不是不可,但你要跟着我去京城指证顾李氏,你可愿意?”
老妇面露为难,顾明炎她不能得罪,可是青衣候夫人她就敢得罪了吗?她同样不敢!
见她半晌没反应,顾明炎冷笑一声,把金镯子揣进怀里,一甩袖,拉着顾紫苑毫不犹豫地朝外走,边走边故意说:
“咱们给了她一次活命的机会,既然她不珍惜,那就算了吧!紫苑,我听程小姐说她还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明知道你的身份,之前却拿你抵赌债,卖给别人做小,哼,这一家人,我一个都不能放过!”
听顾明炎竟然要对自己的儿子动手,老妇一愣,紧接着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一下子紧紧抓住顾明炎的大腿,哭求道:
“我愿意跟您去京城作证,指证夫人,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儿子吧,他是无辜的啊!”
“你当真愿意?”
“当真!当真!”老妇头点如捣蒜,顾明炎得意地冲顾紫苑一挑眉,看向自己随行的手下,吩咐道:
“看着她,让她把和顾李氏的来往信件全部拿出来之后,再把她带回来。中间如果出什么差池,让她跑了或者逃了,我拿你们是问!”
“是!”
“她如果敢逃,就不用带她回京城了,直接杀了。”
老妇刚刚萌生出的半道想办法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心思,被顾明炎冷冷的一句话吓得瞬间熄灭,连忙哆嗦着连连保证:
“您放心,我一定老老实实的,一定老老实实的!”
“去吧。”顾明炎一扬下巴,手下立马不客气地押着老妇,带她出别院,去杏花村拿老妇口中的证物。
顾紫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地目送老妇远去后,扭头看向顾明炎,提议道:
“我能够找回身份,和哥哥你今日在此相认,还得多亏了程小姐,哥,我想晚上设个酒宴,好好地谢过程小姐和世子。”
“这是自然。”顾明炎当即点头答应,“程小姐和世子大恩大德,咱们自该好好拜谢。”
“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见顾紫苑吞吞吐吐,顾明炎疑问道:“什么事?紫苑你尽管说,只要哥力所能及,一定满足你!”
“是这样的,我想和程小姐义结金兰,哥你看?”
顾紫苑紧张而又忐忑地看向顾明炎,顾明炎意味深长地“哦”一声,陷入沉思中。
程娇娥的身份,他特意打听过,晓得她是一个商女。
商人,纵是家缠万贯的大商,在一些人眼中,甚至连寻常农户都不如,是一些只知投机取巧之辈。
以程娇娥的身份,远够不上顾紫苑这根高枝,可……
顾明炎看着自己妹子期待的眼神,犹豫很久,最终妥协地“嗨”出一口气,宠溺地揉着顾紫苑的头发,道:
“她也算几次三番救你于危难中,是咱们的恩人,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哥就答应你。”
顾紫苑高兴地裂开嘴,只差没蹦蹦跳跳来宣告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晚宴设在顾明炎落脚的酒楼,掌柜的既是为了讨好这位从京城来的贵公子,也因为顾明炎确实付了好价值,做得丰盛也精致极了。
足可以供十几个人围坐的大桌子上,菜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从常见的鱼肉到稀缺的熊掌鹿茸、一应俱全。
程娇娥头戴帷帽,坐在轿子里,跟在钟离殇身后,前后脚走进酒楼里,在小二的带领下,走进二楼雅间。
顾紫苑已经在雅间里等着了,看见人进来,急忙热情地迎上去。
饶是程娇娥自小衣食无忧,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但看见这一桌子菜,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顾明炎客气地请他们入座的同时,清咳两嗓子:“在用餐之前,我有两件事想说,第一件呢,就是世子您和程小姐帮助我们顾家找到紫苑,大恩不言谢,我在这儿敬你们一杯!”
说着他端起面前的酒,豪爽地仰脖一饮而尽。
“这第二件事呢。”他笑吟吟地看向顾紫苑,“紫苑,还是你来说吧。”
顾紫苑也清清嗓子,真挚地看着程娇娥,紧张地问:“这段时间,程小姐你待我的好,我看在眼里,你没有姐妹,我呢,也没有亲姐妹,我想和你义结金兰,你觉得如何?”
“啊?”
巨大的惊喜像一个巨锤狠狠地敲在程娇娥脑门上,让她当场懵住,钟离殇不动声色地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她才反应过来,急忙高兴又激动地紧抓住顾紫苑的手:
“你真的愿意和我结为姐妹吗?”
第104章 结义
“当然是真的了。m.www.uu234.net”顾紫苑盈盈笑着,“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妹看了,你愿意吗?”
“我……”程娇娥眼眶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她当然愿意!能和青衣候的嫡女结为异性姐妹,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见她点头,顾紫苑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来。
按照民俗规矩,结义,需得选一个适宜的良辰吉日,结拜之人摆上供品香案,歃血为盟。
但他们马上就要动身前往京城,根本来不及准备这些。顾明炎让手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香炉摆到雅间里专门用来焚香的小桌上,不拘小节道:
“既然程小姐答应了,那咱们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你俩就义结金兰如何?”
程娇娥和顾紫苑相视一笑,同时点头答应。
俩人各持三炷香点燃,插进香炉中,钟离殇亲自倒了一碗酒,连同匕首一起用托盘托到已经跪倒在香案前的两人面前。
顾紫苑先拿起匕首,在左手食指上化了一刀,将血滴入酒中,程娇娥依法炮制。
血在酒里调匀,前三滴血酒滴入红木地板后,顾紫苑先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气冲着她的鼻子,一下冲出泪雾来。
程娇娥紧跟着接过酒碗,也被一口血酒辣得眼泪直流。
血酒入喉咙,俩人对着天地,起誓道: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顾紫苑、”
“程娇娥、”
“愿结义金兰、守望相助,从此之后,便为异性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相照!”
话音落下,她们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响头磕过,从这一刻起,就是真真正正的异性姐妹了!
俩人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站起来,程娇娥深情凝视着顾紫苑的眼睛,生疏地、也有些难为情地唤道:
“紫苑姐姐。”
“哎!”顾紫苑甜甜地笑着,亦唤了一声“娇娥妹妹。”
雅间里四个人,三个人皆面露喜色,唯独钟离殇笑得牵强。以顾紫苑和商澈的关系而言,程娇娥和她结拜为姐妹,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她却能因为真正搭上青衣候这根高枝,却又不是一件坏事。
总之,这事究竟是好是坏,钟离殇也不好断言,但毋庸置疑的事,这无疑是程娇娥在复仇路上迈出的一大步,至少,她朝商澈更靠近了一些!
一顿饭在两个女人的欢声笑语中吃完,夜幕刚刚垂下来,钟离殇便放下碗筷,起身要告辞了。
顾明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并未执意相留,倒是已经跟着顾明炎搬到酒楼来的顾紫苑,万般不舍地把程娇娥送到门口,祝福她一路小心。
为了避人耳目,程娇娥又戴上帷帽,并未在酒楼门口久坐滞留,简短和顾紫苑道别后,便朝停在外头的马车那儿走。
她一只脚已经迈进马车里,忽然听见恰巧从她身边经过,忙碌了一天,正准备找个地方喝点儿小酒歇一歇的两个大汉议论道:
“唉,程家还真是可怜啊,好好的大户,一把火说烧没,就给烧没了,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是啊,你听说了没有,程家现在连一具尸体都没有找到,程夫人的娘家就来人来闹了,嚷嚷着要继承他们的家产。”
“听说了!”另一个人“啧”一声,“说起来还真是戏剧化,这边虞家的人还闹着分家产,那边就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拿出程家的地契、房契、还有各个铺子的合同契约出来,公然叫卖。”
莫名地,想到虞家人得知自己争的“遗产”已经全部被人变卖,所卖出的银子,他们一个子都捞不到后,气得跳脚的样子,程娇娥就觉得一阵暗爽。
她刚要扎进马车里安稳坐下,又听见其中一个人说:
“程家在咱们荣城的家产差不多都被那个神秘人拿出来卖了,可只有他们住的那座宅邸,迟迟不见房地契抛出来。我听说程夫人的娘家人正在四处托关系,势要把那座宅邸收入自己囊中呢。”
程娇娥想过以虞家人厚颜无耻的程度,一定会趁机想法设法地尽量多地谋夺她的家业,却没想到,就连之前她们居住的宅子,虞家人都不放过!
她双拳渐渐握紧,在扎进马车里的一刹那,掀开帷帽看向钟离殇,颇为不好意思,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地再次请求道:
“世子,我恐怕还得再拜托您一件事。”
钟离殇了然地掀开车窗帘,望着渐渐走远却仍在讨论这件事的大汉,不等程娇娥开口,先说道:
“我已经跟荣城的县令打过招呼了,没我的命令,不见原先的房地契,他没胆子把你的家做人情,送给任何人。”
“太好了!”程娇娥激动地一下紧紧抱住他,“谢谢你!”
突然的软玉温香,令钟离殇一下子无所适从。
温热的鼻息扑在他的脖颈上,让他的耳根子霎时间红透,脸更是像火烧似的,烫得很。幸得夜色昏暗,才让人看不分明。
感受到对方突然急促的心跳,程娇娥也忽然反应过来,她急忙松开怀抱,缩到马车的另一边,脸比钟离殇的还要烫,绞着手指,低声说:
“我、我刚刚、我刚刚太激动了……世子您、您不要见怪……”
“无碍。”
钟离殇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淡淡地说了一句,空空的怀,让他怅然若失。
刚刚两个人紧贴的温度,和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包裹着他,令他心猿意马,竟然想朝程娇娥靠近,想一亲芳泽!
“该死!”钟离殇低声咒骂一句,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要做出出格的事后,他一下掀开车帘喊道:
“停车!”
他扭头对几乎把头埋进胸里的程娇娥解释一句:“我兴许是刚刚酒喝多了,浑身闷得难受,去外面偷偷风。”然后逃也似地跳下车。
程娇娥这才敢抬起头,盯着他慌乱的背影,想起他刚刚的反应,竟然忍不住捂着嘴吃吃笑起来,一种不知名为何的情愫从她的心里满满当当地溢出来。
第105章 进京
接下来的两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程娇娥和钟离殇俩人虽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竟然再也没有碰过面。m.www.uu234.net
钟离殇办事利索靠谱,短短三天,就把程娇娥交给他的那些东西全部换成了银票,甚至不消程娇娥请求,就亲自雇了一批人去修缮照护程家的宅邸。
突然要离开这个自己住了十几年地方,程娇娥这两天也一直在青韵拾掇东西,一直到临走的前夕,才得空歇上一歇。
是夜,程娇娥让青韵在厨房里弄了两个小菜,酒是每年秋时,家家户户都会酿的葡萄酒,入口甘甜又不醉人。
主仆俩坐在一起,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果酒,望着天上弯弯的月牙,心里满满地都是即将离乡的惆怅。
尤其是从小到大连城门口都没迈出过半步的青韵,对于只存在于听说中的京城、举目无亲的异乡,更是说不尽的忧愁。
“小姐,你说咱们到了京城,真的可以在那儿站住脚吗?”
“一定可以!”程娇娥坚决地望着京城的方向。
就算是逼,她也要逼着自己在京城站稳跟脚!只有这样,才能够攀附上权贵、结交更多的关系和人脉,找到商澈谋反的证据,一举将其推翻、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想到程胥,她从怀里拿出那本失而复得后,就再也没离身过的花名册,翻开上面的名录,葱白玉手抚摸过上面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有爹在京城的人脉在,又有世子庇护,更重要的是,咱们带够了本钱,青韵你放心,咱们一定可以在京城站稳跟脚!”
“就算站不稳,咱们还有我爹留下来的财产,凭借着的这些钱,难倒你还怕咱们会饿死街头吗?”
程娇娥故作玩笑的一席话惹得青韵“噗嗤”一声笑,压抑的心情却舒缓不少,却又换作程娇娥陷入沉思。
说起饿死街头,她忽然想到自己上一世,凄凄惨惨、孤孤单单地在城隍庙死去的情景。
虽不是饿死,却也相差无几了。
想到临死前,魏祈派来杀自己的那两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想到上一世自己在京城的种种遭遇,程娇娥不由牙关紧咬。
虽然自己这一世逃过了糊里糊涂嫁给魏祈、家产被夺、被这个负心人哄骗送入城隍庙中,最终虽不是被他亲手杀害,却也被他所害的凄惨结局,命运的一些支线也悄无声息地在发生改变。
但有几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七皇子的野心、这场因复国和藏宝图而起的阴谋,还有就是,魏祈进京。
这些事,乍一看和她毫无关联,但归根究底,却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程娇娥紧抓着花名册,其实她敢和七皇子斗,依仗的最大本钱不是字迹家缠万贯、也不是程胥在京中的这些人脉。
她的最大依仗就是自己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虽然历史在悄悄地发生改变,但她上辈子经历的那些重大的事,如果没有人为推动,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她不是神算,却拥有着比神算更为可怕的经历,只要她处处先人一步、机关算尽,她就不信,这一次自己还会输!
月一点一点藏进云层后,程娇娥举起酒杯,将剩余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天不早了,青韵,咱们歇了吧。”
“哎!”青韵甜甜地应一声,将桌子收拾干净了,打来洗澡水伺候程娇娥洗漱完毕,在蝉鸣蛙叫中,进入梦乡。
次日卯时,太阳还没露出头来,这座别院就已经苏醒了。
程娇娥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裳,紧跟在仍在沉睡的虞嬛汐身边,亲自盯着两个家奴轻缓地把她抬上马车,直到虞嬛汐在马车里躺稳了,才算安心。
马车是这些天钟离殇特意命人连夜赶制出来的,为虞嬛汐量身打造的大马车。里面宽敞极了,四周不设凳,却加了块厚实的木板当做床。
木板上铺了厚厚的鹅毛褥子,松软极了。
当下正值夏季,程娇娥怕她热着,在褥子上铺了一张竹编的凉席。
虞嬛汐睡在凉席上,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程娇娥脱去鞋,就坐在她身边,拿着把蒲扇,和青韵轮流看守照顾。
钟离殇心疼她,中途劝过她好几回,每次程娇娥都回绝道:
“我怕那些丫鬟伺候起来不尽心,我娘现在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昏迷不醒,又有孕在身,在去京城的路上,万一她和腹中的婴儿出什么事,我恐怕会一辈子愧疚难安。”
钟离殇拗不过她,只好把回京的步伐放得更慢,入夜之前,必定找一家客栈歇息,好让程娇娥路上尽量轻松。
他们这一路走走歇歇,原定的五天时间,等抵达京城时,已经是距离他们从荣城出发的第八天。
程娇娥盘腿坐在虞嬛汐身边,手上的蒲扇不停地缓缓摇着,另一只手则掀开车窗帘,望向这座久违的城池。
京城远比荣城富饶繁华得多,还没接近城门口,车马声就已经十分嘈杂了。
望着那道高大的城门,程娇娥手摇的蒲扇停了停,回头看向睡容安然的虞嬛汐,轻声道:
“娘,咱们到京城了,我马上就可以请京中名医来给您瞧病了,相信我,您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青韵则是从另一扇车窗里望向外面的事物,京城人陌生的口音和陌生的风景,都让她新奇、都让她雀跃,她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目不暇接地打量过往的每段风景。
而在另一辆马车里,顾紫苑激动地攥着自己的衣裳,紧张地问:
“哥,待会儿见了爹,你说爹会不会认不出我啊?”
顾明炎宠溺地捏一下她的脸蛋:“怎么会,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爹肯定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
“我有点儿紧张。”
“傻丫头,回自家紧张什么。”他有些心疼地揽过顾紫苑的肩膀,“紫苑,现在回家了,荣城的那些经历,从此之后就离你很远了,从此之后,你就是我们顾家的长小姐,不需要紧张,也不需要害怕,我和爹会一直护着你!”
第106章 到京
除了主子乘坐的三辆豪华的大马车外,在他们屁股后头,还跟着两辆下人乘坐的拥挤极了的小马车,另有十几个大箱子跟在车队后头,箱子里装的都是清一色雪花银!
安平候早就得到了钟离殇今天到京的消息,一大早,就亲自在城门口守着了。顶 点 X 23 U S
车夫远远地看见端坐在城门一侧的安平候,立马就把这个消息隔着帘儿告诉钟离殇。
为示恭敬和尊重,马车行至城外百米处,钟离殇就从马车里矫健地跳下来,理正衣冠,快步朝前走,行至城门口,守城的将领们皆鞠躬行礼:
“世子。”
钟离殇则恭敬地在安平候面前一拜:“父亲。”
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车队,安平候笑得眼睛几乎都眯成了一条缝,急忙把钟离殇扶起来:“殇儿,你这一路奔波,辛苦了!”
“为将士们募集军饷,不辛苦。”钟离殇微笑着并排和安平候朝里走,边走边道,“我还有一件事,未来得及在信上知会父亲。”
“何事?”
“我在荣城时,遇见一位姑娘,和她一见如故,已经许她做我的侧妃。”
安平候眉头一皱,自古以来,婚姻乃是儿女的终身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是如钟离这般的名门望族,更是将门楣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莫说是侧妃,就连一个妾室,也不是钟离殇想纳谁就能随便纳的。
可稀奇的事,安平候也只是眉头皱了一下,却并未教训钟离殇一句,只沉声道:“你有你的主意,只要这姑娘家世清白,我没意见,但殇儿,我得给你提个醒儿,乡下来的女人,就算是再喜欢,最多也只能当一个侧妃。”
“父亲您放心,我心里头自有分寸。”
钟离殇笑答着,程娇娥作为他侧妃入京一事,就这样轻易简单地拍板定下了,其中内幕,就连安平候,他都没有多言。
京中民风虽比荣城奔放不少,但稍有身份的人家里,女子亦不轻易抛头露面。
程娇娥依旧安稳坐在马车里,在马车过城门后,在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隔着两道车帘,和顾紫苑依依惜别后,两拨人分成两个方向,同时朝自己的目的地驶去。
安平候在京中,亦是跺跺脚,京城都要震上一震的大人物,但安平候府,却比程娇娥想象中要冷清寂寥的多!
说它冷清寂寥,只因家眷实在是太少了。
钟离殇的马车行至府外,站在大门口迎接的人,除了府上的下人,竟然连一个主人打扮的人都没有!
程娇娥和钟离殇并排站在一起,略显羞涩地把四周飞快地打量一圈,拉着钟离殇的袖子,小声打趣道:
“看来你在你们家也不是很受欢迎啊,出门这么久,竟然连一个出来欢迎你的人都没有。”
钟离殇略显宠溺地轻轻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吩咐下人小心把虞嬛汐抬进去的同时,低声答道:
“不是没人出来欢迎,而是我们家,除了我爹,没有第三个人了。”
程娇娥懵了一下,忽然想起之前在荣城,他在众位乡亲前为自己解围、故意演戏好还自己清白时,拿出那副飞天佛女图之后说的话。
他的额娘,显然很早之前就已经过世了。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程娇娥低了低脑袋,不敢再随便言语,心里却依旧小声嘀咕着:
“安平候妃过世了,那侧妃呢?安平候连个侧妃都没有吗?这些官宦世家,男人们不都三妻四妾吗?”
更有甚者,不止三妻四妾!
后来她才知道,安平候确实没有侧妃。早年他的发妻因难产而亡后,安平候就一直没有再续弦,候妃的位置始终空着。
既不续弦,府上自然也不会再有除他们爷俩之外的第三个主人。
安平候还穿着一身朝服,自程娇娥下车后,他就时不时打量程娇娥一眼,第一眼只觉得这姑娘看起来机灵都很,灵气十足,倒不惹人讨厌。
程娇娥确实机灵。
在安平候的视线再一次望过来时,她立马冲安平候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甜甜唤道:
“父亲。”
从未被女儿家称呼过“父亲”的安平候突然懵了一下,热气竟然氤氲上他的眼睛。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别过脸去:
“殇儿你和这位姑娘一路舟车劳顿,都辛苦了,快先去歇着吧。”
“不急。”钟离殇拽着程娇娥的袖子朝里走,“等娇娥和程夫人安顿下来,我想先进宫面圣,将军饷已经筹集一事告知陛下,好尽快出兵南征。”
说着他又把程娇娥推上前:“说来军饷能够顺利筹集,还得感谢娇娥,如果不是娇娥从中忙前忙后,恐怕我也不能这么顺利一次性借到这么多的银两充作军饷。”
“哦?”安平候不由另眼看向程娇娥。
程娇娥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这没什么,我父亲……”
“她的父亲和荣城的商贾大户程胥乃是挚友!”她刚要开口解释自己就是程胥的女儿,突然被钟离殇快速打断。
“父亲,我去安顿娇娥和程夫人住下,先失陪了。”他说完,慌忙拉着程娇娥走远。
俩人淡出安平候的视线,程娇娥才有些不高兴地甩开他的手,揉着自己被他抓得微微发疼的手腕:
“你为什么还要对侯爷撒谎?”
“这事儿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
“你连你爹都不放心吗?”
“不是不放心,是隔墙有耳。”
对他在自己家,还这么小心谨慎的样子,程娇娥有些嗤之以鼻的同时,也能理解钟离殇一二。
“待会儿我入宫之后,你好好地在房间里待着,在我回来之前,不要乱跑也不要乱说话,就说自己一路奔波,现在乏得很,要歇一会儿,知道吗?”
晓得他这是为自己着想,程娇娥没多说什么,点头应是,心里却还惦记着自己在京中那些素未谋面的“叔伯”们,忍不住问:
“那我什么时候出去和我爹的那些人脉走动关系?”
第107章 青衣侯府
钟离殇留下一句此事容他在宫中回来后再谈,把程娇娥推进侯府里常年空着,并时时刻刻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客房后,和安平候又寒暄两句,果然跨上大马奔向皇宫。www.uu234.net
而此时的青衣候府内,一早就接到顾明炎消息的青衣候,也把一家子人都召集在了一起,在客厅里紧张而又期待地等着顾明炎兄妹俩回来了。
和人丁凋零的安平候府不同,青衣候府热闹得很,光是青衣候的姬妾们,就有四人。
青衣候夫人顾李氏并排和青衣候坐在主位上,她穿着一件精绣的宝蓝色裙子,上头用金线银线缀满了宝石,头戴沉甸甸的金冠,光是这一身行头,就把那些姬妾们全部压下去。
她双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上,都戴着金子做的精致的直接套,双手叠在一起,放到膝上,斜瞥见青衣候那副期待的激动样儿,心里头又慌又急,嘴上泼着凉水:
“大丫头丢了六年了,女大十八变,她丢的那年才十岁,这时候不定长成什么样了,人接回来,还不一定是不是嘞!”
她说完,扫一眼围在四周的其他人,期望有个搭腔的,可除了青衣候,没一个人在这时候接她的话茬:
“明炎亲自去看了,他俩是亲兄妹,难道明炎还会认不准吗!?”
顾李氏翻了翻脸皮,小声嘟囔一句:“那可说不准。”扭头看向站在自个儿身边的亲闺女,挤眉弄眼使眼色。
说话间,顾明炎兄妹就已经到了青衣候府外。
在顾明炎的搀扶下,顾紫苑小心地踩着踩凳走下马车,抬头望着青衣候府恢弘大气的匾额,望着这个在记忆里熟悉无比,眼下却又已经陌生了的家,眼眶不由湿润。
府上的管家就在大门口候着,他瞧见人来,撩开下摆忙不迭地跑过来的同时,看向发怯躲在顾明炎后头的顾紫苑,一眼就觉得她和故去的原夫人像极了,不由喜笑颜开:
“大公子,长小姐,侯爷他们都在客厅里等着您们了!”
顾明炎回头看下被手下押着的老妇,吩咐一句:“先带她在外头候着。”扭头笑嘻嘻地拉着顾紫苑的袖子朝客厅走。
还未到客厅,他便扯开喉咙大喊道:“爹,我把紫苑带回来啦!”
听见他喊,青衣候激动地一下站起来,忙不迭地朝外走,两拨人正好在客厅门口碰上。
瞧见已然换成华服、梳着精致发髻,俨然一副小姐打扮的顾紫苑,青衣候热泪一下涌上眼眶,只这一眼,不消旁的证明,他就可以断定,眼前弱柳扶风的女子,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
“我的儿啊!”青衣候张开双臂,一下紧紧地拥住顾紫苑,“这么多年,你跑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爹找你找得好苦啊!”
顾紫苑不由也紧抱住青衣候,积攒了多年的委屈在这一霎那涌上心头,亦潸潸落下泪来。
紧跟着走出来的顾李氏嘴一撇,冷眼瞧着哭成一团的父女俩,再次泼开凉水:
“侯爷,您别怪我说这些话不是时候,眼下人还没确定呢,您现在认她啊,有点儿早!”
言外之意,面前的顾紫苑,极有可能是别人冒牌假冒。
这些年来,顾明炎和青衣候一直在四处派人打听寻找顾紫苑的下落,顾李氏也没少在旁边说风凉话,说得最多的,就是荣城那场大火多半把人烧没了,就算找到,也是死尸一具。
现在人活生生地站到她面前,她又说人是假的。
顾明炎冷笑一声,直勾勾地盯着顾李氏,毫不客气地炮轰问:
“你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又怎么知道她不是紫苑?难道你是不想认她,不想让我们府上的长小姐回门吗!”
一顶天大的帽子扣到顾李氏头上,顾李氏连忙对已经黑脸的青衣候解释道:
“侯爷,我不是不想让她回门,我只是觉得,咱们应该慎重点儿,起码得把人的身份给确实了,对不对?只要能够证明她真的是紫苑,我绝对没有二话,立马认下她!”
说着,她的语气已经变成撒娇,“老爷,您得体谅我,我也是为了咱们侯府着想啊。你想想,咱们现在如果认下她后,万一以后发现她不是紫苑,可怎么办?这么大的乌龙,就算明炎闹得起,咱们也闹不起啊!”
她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漂漂亮亮,令人挑不出错处来,适时顾李氏的亲女儿三小姐又插嘴道:
“是啊,爹,小心使得万年船。我听说姐姐她是在一场大火后失踪的,这人究竟是死里逃生了,还是……”
她故意顿了顿,上前不动声色地把顾紫苑故意挤开,轻轻抓住青衣候的胳膊,“咱们还是小心些好,毕竟姐姐和七皇子有婚约在身,要是真的闹了乌龙,咱们倒是没什么,可万一七皇子那儿知道了,怪罪下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她们母女俩话说的一个比一个重,听得青衣候心里一阵打鼓,看向顾紫苑的目光也变得有些犹豫。
顾明炎冷哼一声,护犊子地走到顾紫苑面前,问:“爹,你可还记得紫苑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一类的东西?”
青衣候思索半天:“我依稀记得她胳膊上有块胎记,但是那只胳膊,我记不太清了。”
“您看这个是不是?”顾明炎抓起顾紫苑的手,果断把袖子掀开,露出一块红色的胎记来。
青衣候眼前一亮,心里的犹豫顿时间打消了,再次紧紧地抓住顾紫苑双手,哈哈大笑着拉着她朝里走:
“果然是我的紫苑,是我的女儿啊!”
顾李氏心不甘地盯着顾紫苑,肚子里的坏水泛上来,再次开腔阻拦道:
“慢着,老爷,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万一……”她顿了顿,话头转向顾紫苑,“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她三番四次出言阻挠顾紫苑进门,这下不止是顾明炎,青衣候的脸色也冷下来,刚要开口训斥顾李氏胡搅蛮缠,顾明炎先开口道:
“说来,我也有件事想问问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