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24
一天过去了,钟道人没回来。www.uu234.net
张叔从外面进来,到了柜台前,傻愣愣地回头看看门口。
兰疏影笑问:“感觉缺了点什么?”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表示想不出来到底缺什么。
善良的玄观忍不住提醒他:“掌柜的,是钟道人,他还没回来呢。”
“噢!”张叔恍然大悟,“他做什么去了?”
兰疏影又拈了一块枣泥酥放进嘴里,含糊地说:“说是去降魔,不知道是不是反被降了。”
张叔忙制止道:“噫!小孩子家家的,不能乱说话,道长这是去做功德的,定能平安归来!”
于是玄观为那个失踪人口诵念了一个多时辰的经文。
可能是因为信仰不同,这份好意并没有起到实效。
当铺危机解除了,之前自己请辞的伙计想回来干活,被张叔委婉地拒绝,理由是临近年关,不打算营业了。念在伙计跟他忙活过几年,张叔给他封了个红包,让他回去安心过年。
兰疏影在旁边乐呵呵地吃糕点看戏。
她发现当铺的选址值得表扬,附近这几条街上有三家百年老字号,各有各的拿手点心,反正哑妹是回不来了,她索性拿哑妹攒的工钱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到了饭点,天蒙蒙黑,当铺门口出现了两道长长的影子。
一身素雅纹竹长衫的尸王,旁边站着张子,她穿一身红,像个爆竹似的,这种装扮在老一代人看起来是十足的喜庆。
兰疏影注意到这两人今天装束都很正式,后面还跟着几个抬东西的人,隐约明白了什么。
张叔乐得见牙不见眼,忙把张子往后面赶,兴奋地说:“妮子,今天是爹亲自下厨,给你烧了一道虎皮肘子,你来得巧啊,炖到现在正好该收汁装盘了!你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吃这道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他说着,有点忐忑地扫了女儿一眼。
张子惊喜地挽住他的胳膊又叫又跳,“爹,你真是我亲爹!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道,山上不容易吃着,都要去山下镇子才有得吃,那家大厨上个月还金盆洗手,唉!那个味我都馋死了,真没来错地方,嘿嘿!”
尸王倚着门,柔和地望着她,一静一动,倒是相得益彰。
女孩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忸怩地拉住张叔袖子,不走了,“爹……我,我有事儿跟你说。”
她扫了周围的人一圈,咬住下唇,有点不好意思。
“爹,我给你带了个……女婿回来,你看看怎么样……”张子背后朝尸王打了个手势,后者含笑拍手,外面进来四个小厮,一下子把不大的店面挤得满满当当。
有的挑担,有的扛包。
都是尸王给老丈人准备的见面礼。
要说见面确实不是头一回了,可是作为被带回来相看的女婿,想必在尸王的记忆里也是罕有的一次吧。
张叔很惆怅。
女儿带着这个小伙子来吃过好几次饭,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两人的关系?可他就是不想开口挑破。
这种老父亲被猪抢了白菜的心情,不是当爹的人恐怕没法体会。
他拖也不行啊,这个蠢妮子还是跟他开口了。
张叔想着,要是妮子她娘还在,估计现在会把她拖进屋里教训几句,一个姑娘家,哪能这么不重脸皮,还没过门就让人家拿得死死的,嫁人了还怎么过日子?
心里怪张子不争气,面子上,张叔还是拉着尸王坐下,喝茶,谈心。
兰疏影本来想提醒他那锅肘子,见厨娘去了,就没再管。
对话声时不时地飘过来,兰疏影默默拆开另一包,嚯!莲花酥!她给了小和尚一个笑脸:“你买的?”
这是隔壁街老字号的招牌,限量卖,要天不亮就去排队才有希望。
玄观弱弱地点头:”嗯……我吃住都在当铺,最近做功课也多依仗你,就想帮忙做点什么。”
她比了个大拇指。
冷不防旁边伸来一只手,带着淡淡的香烛味。
莲花酥本来就不大,直径最多三四厘米,张子只掰了一块莲花瓣,剩下五瓣,带着被分裂的疤痕可怜巴巴地摆在油纸上。
她把那一块丢进嘴里,惬意地弯起眼睛,吮了吮食指,似乎又对另一个起了兴趣。
这次还是只捏一块花瓣。
兰疏影:“……”
玄观愣愣地看着,没一会儿,这包莲花酥就只剩一个是完好的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女施主,这几个点心是用了不同的材料吗?”他其实更想问,味道不一样吗?
张子红唇一上一下地咀嚼着酥片,奇怪地瞥他:“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玄观弱弱地解释:“小僧是出家人,不沾荤腥。”
诚然,这道莲花酥是要用到猪油的,他连平时看兰疏影吃这些东西,都忍不住想在心里念几句佛。
“哦!材料一样的啊,味道也差不多,我就是看这几个好看,想尝尝。”
兰疏影继续沉默,对唯一没被糟践的那块莲花酥也没兴趣了。
如果不是张子后面还站着个尸王,这种成长型熊孩子,最好打一顿再说。
张子眼睛转了转,指着最后那个完整的点心说:“这个你们吃吗?”
两人同时摇头,玄观是真不吃,兰疏影是觉得,食欲都被她身上的味给搅和了,估计近半个月都不会想吃这道点心。
她顿时眉开眼笑,把它划拉到掌心里,捧去尸王旁边献宝,对面的张叔瞪大眼睛,盯着她把莲花酥喂到尸王嘴里。
无比熟练的动作。
你侬我侬的眼神。
张叔的表情顿时无比精彩!
玄观收回眼神,表现得很淡定,只是目光扫过一排残缺的莲花酥,多少露出肉疼这东西贵着呢,都给哑妹吃了没什么,白白被糟蹋可不好受。
“之前见过?”兰疏影看完张子投食的一幕,淡淡问道。
“嗯,见过一次。”玄观闷闷地说。
她耸肩:“呵,以后会更多的。”
从天上掉下来的只有锅和狗粮,如有例外,就是狗粮里顺便夹把刀子。
240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25
她现在担心的是张叔。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从张叔平常说的话里就知道,他对玄门的教育水平是很信得过的,然而现实给了他扎心一击他水灵可爱的小白菜,居然上赶着被猪拱……这得是怎样的教育模式,才能把他乖巧可爱在襁褓里吐泡泡的女儿养成这德性啊?
张子跟尸王这一对从地下转到台前,他俩现在秀得越高调,张叔就越不可能答应这门婚事。
那么,他领盒饭的时间就越早。
兰疏影真诚地看向玄观:“我请你吃饭吧?有一家素饺子好吃,他家还会做斋菜。”
无事献殷勤的道理小和尚也是知道的,但他天真地以为,哑妹只是想避开当铺里这几个人,于是他跟着来了。
饺子刚吃完,他就被强拉着上街开工。
是的,尸王的强大刺激了兰疏影那颗想变强的心。
而她变强的方式……
鬼王看着渐渐热闹的识海瑟瑟发抖,发出了正宫的声音:“主人选这些歪瓜裂枣进来,是嫌弃我们俩了吗?”
血影懵懂地摇摇头:“不知道。”
……
捉鬼二人组一夜未归。
这一夜,是隐藏在青河县的各路鬼怪的末日。
天亮了,兰疏影扛着困到昏厥的小和尚,绕过邻居们回到当铺后院。
经过一夜的屠戮和收编,鬼王和血影都长大了,而且初步聚集起第一批小弟。
但是还不够。
用鬼王的话说,鬼和僵尸是很难打起来的,也很难用各自的水平去推算胜负。
兰疏影很理解。
一般来说,鬼擅长的是幻术、灵魂层面的攻击,再比如附身,操控有**的活物。而僵尸擅长的是**层面,比如速度、力量、吸血,高级的飞僵俗称僵尸王,确实有短距离飞行的能力。
感受到事情的紧迫程度,如果想护住张叔这个人,兰疏影必须在尸王的耐性走到极致之前,要么能对抗尸王,要么把张叔摘出来。
兰疏影深吸一口气。
她抓住玄观,与他耳语一番。
……
张叔这几天气压都很低。
尤其是那两个小年轻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时候。
空气里都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或许来源于老父亲内心的辛酸泪。
就在这时他接到一封信,拆开看完上面的字,他的手抖得不行,纸片顿时从指缝里掉了下去。
是土匪给的信,要他独自一人带够银子去青河山城隍庙,要是敢告诉其他人,或者正午之前还没到,立即撕票。
“爹,怎么了?”张子好奇地弯腰要捡。
张叔立即抢过来。
他的惊惶太明显,把尸王也引了过来,温文尔雅地说:“伯父,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张叔脑子里闪过那句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讪讪地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我之前跟亲戚借的银子,他找我催账来了。”
这个谎言很合理。
尸王把撅着小嘴的张子拉近一点,悄悄在袖子底下勾住她柔嫩的手心,面上一派温和淡然:“我还有些积蓄,若是伯父不嫌弃的话,可以暂且用着。”
张叔连忙摇头,冲回房间点银票去了。
日头渐移。
山道上那个人影越来越大。
张叔来不及抹汗,在附近转了好几圈,没看见一个人。
这时一道秀丽身影从树后转出来,开口唤他。
兰疏影装扮成道姑模样,手持拂尘,清丽脱俗,与哑妹的阴沉幽静截然不同,加上做了些妆点,张叔只是隐约觉得她有点面善,还了一礼,问她有什么事。
她展开一页书信给他,上面的字迹内容跟那封绑架信一模一样。
随后向张叔表示,他今天收的那封信其实是她让人送的,是为了把他引出来,当铺里现在很危险。
“危险?我……不太明白。”
兰疏影细细阐述:“你女儿自诩降魔师,却连身边披着人皮的魔都认不得,你那女婿不是人,他待你女儿确实情深,可是你就危险了。”
现在儿女成亲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远远没到自由恋爱的年代呢,张叔这个当爹的不松口,尸王就无法正名,到最后,他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父母都没了,总该没人阻挠张子嫁给他了吧?
张叔听得一身冷汗,“我这就回去劝子!她不能跟那东西在一起!”
“且慢!”
兰疏影早就预想过这种可能,她拦住张叔,恳切道:“不瞒你说,我在深山修行,本不愿沾这事,可是那日掐指一算,我家唯一的后人承你照顾才能安然长大,所以,特来报答。”
“你说的是……哑妹?”张叔终于意识到了,这位仙姑的容貌,正是跟哑妹相似。
“不错。”
商议到最后,她又恐吓又诱导,终于劝服张叔暂且在山上住一段时间,她会定期传消息给他,也会尽全力把张子解救出来。
但他千万不能擅自下山,以免被尸王抓住坏了她的计划。
把张叔领到猎户搭的歇脚木屋,一应家当给他备好,兰疏影再三叮嘱,还留下两个小鬼在附近盯着,有异常立即通知她。
当铺晚间只有玄观守门,一盏油灯安稳地陪伴着他。远远看见兰疏影回来,他招招手,面色松快了些。
兰疏影恶趣味地想,如果小和尚佛法再精进些,能看见她身边跟着的无数鬼怪,怕是就松快不起来了。
青河县上方的黑云没几天就淡了大半,剩下的集中跑到城西,那里有尸王的宅子,张子也住在那里。
急需力量的时候,兰疏影甚至想到义庄和青蛇娘娘庙。如果能把那一窝鬼怪剿灭,她的实力又可以扩增不少。
继而,她自然地想到了玄门,以及陆深。
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因为身上携带的这些鬼怪,她被尸王盯上了,他今天总是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
信是通过小和尚的手出去的,玄观与世无争,存在感很低,尸王把这个口口声声要降魔却认不出他真身的小和尚当成一个笑话看,根本不在意他的动向。
信差当天就出发了。
然而,玄门的回信或者是来帮忙的人,兰疏影并没有等到。
因为女主开始闹幺蛾子了。
241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26
张子一脸正气,慷慨陈词,唾沫横飞,最后抢过尸王递上来的水杯闷了一大口,愤然说出结语:“我一定要铲平古墓,为无辜的夏家兄弟讨个公道!”
正常来说,此时应有掌声。www.uu234.netwww.uu234.net
然而现实情况并非如此。
除了尸王柔和地望着她,满是有妻如此荣幸之至的意味。
玄观在角落里默念经文,兰疏影浑然不觉小和尚在替她感到罪过,犹自悠闲地吃着小酥饼。
一股带着异香的肉味窜到张子鼻子里,刚才的热血激昂顿时化成腹内咕噜一声响。
“博轩,我饿……”她委屈巴巴地跟爱人撒娇。
尸王还她一记摸头杀,很绅士地问她想吃什么。
兰疏影侧对着他们,听见这句,瞬间了然,将剩下三个小酥饼分别夹在四根手指头的缝里,动作快而优雅,在每个酥饼边缘都咬了一小口。
熟悉的操作,熟悉的味道。
张子目瞪口呆,那点委屈顿时变成宝宝想哭。
巧了,这酥饼看似简单,其实也是招牌点心,而且那家店的老爷子年纪大了,全指望他每天早起做上十几包,比上回的莲花酥更稀罕,当然也更不好买。
尸王对上兰疏影的笑脸,脸上微微抽搐,他转头去安慰张子,“乖,我去给你买。”
这个时辰过去买,能买到才见鬼了。
玄观本来想说什么,扫见他阴霾的眼神,又被兰疏影一拉,就把话咽了回去。
张子捧着甜蜜的笑脸坐在前面等尸王回来,而兰疏影慢悠悠地吃着,立志要让对面的大号熊孩子过足眼瘾。
熊孩子的笑容渐渐消失,看到后面,简直都快哭出来了。
最后,兰疏影擦擦手,回后院跟新收的鬼怪交流感情。
“主人,新来的已经全部说服了,相信在您老人家的带领下,他们一定会痛改前非,当个好鬼!”以正宫娘娘自居的鬼王兴冲冲地说。
血影开口则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慢吞吞地说:“鬼王大哥说我们现在是有组织有纪律的鬼,要,要……要有口号,还要有名字。”
兰疏影沉默片刻,脑子里先后闪过鬼王宗、血影教、百鬼夜行等,最后闭上眼:“捉鬼俱乐部。”
“口号是……”
这次想到的更多,比如打倒恋爱脑、熊孩子都去死、我在脑残言情剧里捉鬼、救救老岳父……因为实在抉择不出,她叹了口气:“随缘吧。”
鬼王认真记录下来,回去给他那些小弟传达会议精神。
兰疏影看向血影:“过几天有空我带你去见见你娘。不过事先说好,你得听她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动手。”
唐怀民的二夫人已经找到了。
因为唐蓉现在有女万事足,吃嘛嘛香,心情舒畅,这位过去的奶妈子对她来说已经没用了,接回唐家去纯粹就是养老。
兰疏影上门找二夫人聊过,也做过调查,血影的事,还是让他们母子俩自己谈吧,她不想插手了。
二夫人给她的每一次印象都不好,尤其是假装缠了小脚来迎合别人的喜好,抬高身价,就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个金钱至上的虚荣女人。
其实,是看错了。
……
这是张叔不在家的第二天,当铺的门被张子关了。
之前天天能看到她爹讨好的笑脸,突然不见人,有点不习惯,问了一圈也没人见过他,她也说不清哪来的火气,风一吹,火苗在心里节节窜高。
“哑妹,我爹出去那天你好像也没在店里,你干什么去了?”她不客气地质问道。
兰疏影懒洋洋地瞥她一眼,“逛街。”
“你天天逛街?具体去哪儿总能说明白吧?我爹养了你十几年,跟你关系最好,他要出远门的话肯定会跟你说。你说,是不是那天告诉你的!”
张子不依不饶,同时心里越来越酸那是她的父亲,怎么跟一个外人那么亲近,明明她才是亲女儿呢,这个哑妹算什么,就是个天理不容的怪物!
兰疏影在鼻子旁边挥挥手,真酸,她嗤嗤一笑,反问道:“可你是张叔的亲生女儿呀,他既然连你都不说,怎么会告诉我?”
她知道啊,还是她亲自安排的呢。
可她高兴不说。
张子对张叔哪有那么深的情分,一个尸王还不够惦记的?要说是紧张她父亲的安全,现在也该放下姿态才对。这是逮着了机会,拈酸吃醋来了。
一个咬定对方知道,一个咬死了不说,这次谈话不欢而散,张子几乎忘了她今天是想拉上哑妹当帮手。
尸王回来了,从衣服里拿出温热的油纸包。
张子先被亲爹放了鸽子,又没吃饭,刚才还被气了一顿,一看见尸王出现就红了眼圈,把后者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有人欺负你?”
兰疏影适时地说:“她问我知不知道张叔去了哪,大概是想她爹了吧。”
张子回头瞪了她一眼。
想反驳,又发现对方概括得很准。
尸王恍然,摸着张子的头发安慰道:“乖,不是饿了吗,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我们去凤和楼吃饭,再去听戏,没准晚上伯父就回来了。”
张子委屈巴巴地拆开纸包,看清里面的东西,兴致顿时减了大半,又委屈又气,嗔怒道:“这不是我想吃的那种!”
“我知道,我知道,会做那种酥饼的师傅死了,没人会做,回头我让人找找这家的秘方再做给你吃。”
他说得诚恳,很快把人哄好了,小两口手牵手出了门。
兰疏影若有所思。
她早上去买酥饼的时候看见老师傅脸上的死气,是该阳寿尽了,没想到这么快。可惜,以后吃不着这个味了。
夏家。
夏老太爷拨拉着念珠,眼皮耷拉,闷声道:“那几个人都请走了?”
“是,都弄回去了,成天在咱家门口哭丧,忒不像话!”
“走了也不是个事,去跟老九交待一声,找机会把他们家的引出去,一窝了结掉,别再给我们家抹黑。”
拈的是佛珠。
念的是慈悲。
映照的却是一颗腐恶难看的魔心。
老太爷身边的人打了个哆嗦,夏邑那一家人,少说也有二十几口子,那是给本家干了半辈子活的,居然就这么……
“还不去?”
那人没敢再拖,火速离开了。
242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27
今天出门又收了十几个小弟,鬼王很开心,他发现隔壁的血影手下都是标准的歪瓜裂枣,新来的寥寥无几,加倍开心。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有一种坐稳了中宫的舒爽感。
只待上面那位发话,他就可以展示成果了。
咦,这几个小弟好像有冤情要诉……
鬼王听了一会。
笑容渐渐放大……
……
“她变强了。”
兰疏影蹙眉。
超清画面忠实地记录了古墓女鬼跟那具毛僵相处的时光。
毛僵还是老样子,被长毛裹着,像一具长眠的死尸,任由女鬼掠夺它的阴煞,一点也没有鬼王描述里的那么恐怖。
兰疏影敏锐地发现,跟上次相比,女鬼的气息增强了,鬼瞳观测来的数据也证实了这一点。
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
之前的女鬼打败她的鬼王大概需要两巴掌,现在,可能一巴掌就能抽死他。
鬼王:???
“主人,我有一个发现。”
“说。”
“咳,是这样,今天我在城郊收了几个溺死鬼,啊不,也不是溺死的,他们只是在水里……”
“说重点。”
鬼王默,略微斟酌,说:“夏家老太爷派人杀了夏邑一家24口,其中有13个在青河化为水鬼,他们招认在如意当铺典当过一包古董,前两天还欺骗了当铺掌柜的女儿。”
“是他们……怎么个骗法?”
夏家的分支专做下墓取财的勾当,惹到了古墓女鬼,这事她已经知晓,只是这个欺骗……
兰疏影想到张子之前的慷慨陈词,挑了挑眉。
夏邑死了两个培养得最出色的儿子,到底是顾忌着本家势力大,他不敢明着撕破脸皮,所以整天躲着喝闷酒,暗中指使他媳妇把尸体抬到夏家门口,不哭不闹,只烧纸。
以他对夏老太爷的了解,接下来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抚恤才对。可他这阵子专心掏洞,不知道夏家内宅里发生的一连串怪事。
因为那只穿山甲精在复仇,夏家怪事迭出,老太爷一听说夏邑家里死了两个人,又打听到当铺闹鬼和老邓诡异身亡,所谓人老成精,他想到了那些货,进而联想到:会不会是夏邑掏洞的时候,把不该碰的东西带上来了?
某种意义上,他猜得确实没错。
但这跟夏家内宅的事还真没有关联。
夏邑给穿山甲精背了个黑锅,抚恤金没拿到,反而赔上一家人的性命。
他百般不解,憎恨老太爷翻脸无情,这口怨愤之气堵在喉咙里散不去,不入轮回,便化成了青河里的水鬼,被鬼王招揽。
然而在他们一家人遭难之后、夏老太爷出手之前,夏邑家的儿媳妇使了个心眼,把事情歪曲了一下,告诉了跟她问话的张子。
她男人刚死,等于才进门不久就要守寡,女鬼没找她,她倒是怨恨上了对方。
路过的张子一副要管闲事的样子,还声称是玄门高徒,这让夏邑儿媳妇动了心思。她告诉张子,她男人跟人打赌,输了的人要去古墓里探路,结果兄弟俩都被里面的怪物杀害了。
一个漏洞百出的说法,张子却信了。
于是就有了在当铺里的那番话。
……
“做好了,姑娘,你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儿。”
一盘香气扑鼻的肉馅酥饼搁在兰疏影面前,膀大腰圆的中年厨子笑容淳朴,看似寻常的一个人,可是眼神沧桑,满是故事。
他的目光从酥饼上扫过,露出担忧和不舍。
兰疏影惦记着古墓女鬼的事,其实没什么食欲,耐不住他的恳切便伸手拈了一块,真诚地赞许道:“好吃!苏师傅宝刀未老。”
中年厨子无声地咧开嘴。
兰疏影提醒他:“苏师傅,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考虑好了?”
厨子沉默了一会,再抬眼时已是坦然,他说话很缓慢,格外珍惜能开口说出每个字的机会。
“姑娘,苏记开到现在,有一百五十年了。我记得,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跟着祖父学厨,先认食材,后来是做饼,做馅,各种各样的点心都要学……他老人家也让我们自己去琢磨,可是就没谁能弄出比这道酥饼更美味的方子。”
“这世上没了我老苏不要紧,可是这道方子不能丢,要是传不下去了,祖宗要骂的。”
他眼里不知不觉带了泪,边擦拭边笑:“现在好了,现在好了。嗨,我要是早知道人死了就能让这蠢货学会,早就找棵歪脖子树了结咯!”
兰疏影安静地听着。
她知道,这是一位七十岁老人最后想说的话了。
这些话,除了她,他那些孝子贤孙们是听不着的。
老人姓苏,是隔壁长安街苏记糕饼的当家人,现在他的灵堂还没拆。
因为一生与人为善,本该有条康庄大道在前面等着,然而那股强烈的执念将老人困在阳间:这道方子一天没被他的儿孙们学会,他就不愿走!
现在老人有一个机会,能把他一辈子做糕点的经验传到儿子身体里,作为代价,他将没有来世。
……
厨子说得嘴巴发干,把这一辈子没说够的话全倒出来了,最后两眼一直,倒了下去。
没多会,他醒了。
这时的他满脸迷茫,挠头自语:“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
兰疏影捏着一块酥饼递到唇边,淡淡地说:“是我请你来做酥饼的,银子就在桌上,你拿了就回去吧。”
“酥饼?哪?”厨子茫然地看过来,定定地瞪着那盘酥饼,低头看手,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成果。
他苦思冥想,脑子里似乎有整个过程的印象,再一琢磨就更清晰了:调馅时每种料该放几分,搅拌时应当怎么调整,什么时候该入馅,什么时候该合口……每个步骤都印在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
可他还是不信,这道酥饼看着简单,想做出能让他爹满意的味道那比登天还难!
哎,等等,厨子伸长脖子细嗅,这味道,不就是老爷子亲手做的酥饼嘛?!
兰疏影不耐道:“你还不走?”
厨子眼睁睁看着少女娇艳欲滴的脸突然变成青面獠牙,吓得妈呀一声大叫,连滚带爬地跑了。
243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28
兰疏影让鬼王撤了这一片的鬼打墙,端着盘子边走边吃,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或许是苏老师傅对这门手艺的执念让她有些触动,细细琢磨,又觉得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从这座几乎倒闭的酒楼后厨里出来,她一路踱回当铺,玄观跟她说,张小姐和那位公子等了她一天,没见她回来,张小姐等不及,就先出发了。
“哦……他们要去哪?”
其实不问也知道,张子被夏邑家人编的瞎话给骗了,肯定是要去古墓找女鬼麻烦的。
“说是去给夏家兄弟报仇,没说具体去哪儿。”小和尚乖巧地说,“不过,那位公子说,等你回来了可以追上去,他们明日才会下墓。”
兰疏影警惕地皱起眉,眼前飘过一行血红的警告体大字:来自尸王的邀请!
会有好事吗?不可能。
这位不是江燕回那种软弱可欺的怂包男主,也不是镇戈那样内心渴望关爱的反派,他是黑透了的僵尸王,如果说他心里还有一处干净的地方,那也只装着张子。
所以,他邀请自己去古墓?
不怀好意这几个字已经是明晃晃的了。
兰疏影果断说:“没空。”
玄观理解地点点头,那两个人没说目的地,可是光这一句下墓就透露了很多信息,哑妹会捉鬼,但不一定能对付墓里的尸体之类的,安全第一,不去也好。
可惜他的赞同实在是给早了。
入夜。
一道黑影笔直地走向兰疏影的房门,轻轻一探,利爪在门上掏了个洞。
嘎吱,嘎吱。
泛青的手臂伸了进来。
兰疏影平静地坐起身,衣裳整齐地穿在身上,就像早就做好了要出门的准备。
那人打开门走了进来,月光披在他身上,照着这身健壮而僵硬的躯壳,他咧嘴,露出两颗幽绿的长牙,“你……跟我,走。”
“嗯,你带路就是。”
兰疏影没有丝毫反抗,反而让这头僵尸有点纳闷。
“我要给我的朋友留个口信,免得他一担心跟了上去,破坏你家洞主的计划。”她说。
僵尸不甚发达的脑容量让他仔细想了一会,才犹豫着点点头。
兰疏影提笔写了一封信,从玄观门缝里塞进去,才转过身。
“可以了,我们走吧。”
此时月色明亮,是僵尸实力最强大的时刻。
她不会在当铺里跟他硬拼,毕竟哑妹这具身体太弱,而且,她明面上的力量主要是识海众鬼,跟这家伙实在没什么好打的。
尸王和张子走了几个时辰,可能已经到古墓附近了。明日下墓,张子喜欢干净,应该不会愿意在坟地那里扎野营,所以这两个应该是暂住在下游的村子里。
尸王派来的手下嫌弃她走得慢,让她到他背上去。
兰疏影:“……”
很想问一句,你这身裹尸布消过毒吗?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僵尸不善的眼神很明显,要是她继续拖延下去,他大概会把她直接抓起来放背上。
于是她用不多的内力甩开轻功,足尖一点就是十几米的距离。
僵尸眼睛一亮,找到了生活的新乐趣!他长嘶一声,身形在月华之下暴涨一圈,大步朝前方的少女追去。
一人一尸就这么在追追赶赶中来到了青河下游。
尸王依旧是一身素雅的长衫,可能是刚沐浴过,披散的头发还带着潮气,只看侧影,确实是位浊世贵公子。然而一想到这皮囊底下是一头活了数百年的老尸,她实在欣赏不来。
兰疏影走到距离他一米左右的位置,目光自然地滑向平静无波的水面。
“你让我很惊讶。”
尸王忽然开口,将她刚看出一点眉目的思路打断了。
兰疏影淡淡地说:“过奖,我对洞主的表演天赋也很佩服。”
刀枪味十足的商业互吹过后,正式进入主题。
尸王把他强行掠她的原因归到张子那里,因为张子很想跟其他降魔师一起行动,她一直在玄门学道,没跟其他同行正式交流过,现在终于见到别的降魔师,自然欣喜。
对于这个解释,兰疏影假意接受,笑道:“我只是个野路子出身的,侥幸受过陆深先生几句指点而已,子却是在陆先生身边长大的,我万万比不得她。”
“嗯……陆深?”尸王压低长眉,周身寒了几度。
凭着男人的直觉,他本能地觉得这个陆深有问题,子是在陆深身边长大的,这句话是在考验他的忍耐力。
好想去玄门。
把那个陆深的脑袋拧下来。
尸王眼中红光忽闪,杀意毫不收敛。
兰疏影巴不得他杀上玄门。
剧情里陆深之所以会死在他手里,那是因为他欺负陆深是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身边又没有帮手。如果是他主动上门找麻烦,光是玄门多年积攒下的功德就够尸王喝一壶了,还想杀人,呵。
可惜尸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指着影影绰绰的水面道:“明天我们就下去会一会里面那个女鬼,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这语气,俨然是将她视作他的下属。
兰疏影却未动怒,依旧是淡然的模样,“我这点小兵可打不过她。”
“她有我对付,你保护好子就可以了。”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古墓女鬼,尸王没有她的探测作弊器,不过这种鬼怪里的老前辈自然也有自己的手段。
兰疏影比较好奇的是,尸王知道古墓里那头毛僵吗?
“我实力低微,跟在你家子身边没问题,到底能不能护住她,实难保证啊。”兰疏影幽幽叹道。
尸王瞪了她一眼,冷声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拿出真本事,否则,里面的东西不杀你,我来。”
啧啧,武力威胁,好怕怕啊。
尸王或许没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不知不觉又暖了回来。
兰疏影安抚住躁动中的红莲,嫣然一笑:“好,那就明天见。”
“嗯。”
那头给她指路的僵尸尽职尽责地跟在后面,一直监督着她在这户农家夹着稻草味的铺上躺倒。
“我要睡了,关个灯,谢谢。”少女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咕哝一句。
僵尸:“……”
244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29
第二天,兰疏影已经习惯了身边这个僵尸小伙伴,不但不烦,反而觉得有点可爱。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就放这吧,哎哎,毛巾就不用了啊,辛苦辛苦。”
僵尸歪歪脑袋,把水盆重重地搁在桌子上,越发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是以他的脑容量,怕是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兰疏影笑眯眯地把他请出去,开始洗漱。
尸王的威信真大,看把这孩子管教得多好。
张子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回头问尸王:“她不是捉鬼的吗,怎么……身边还有僵尸啊?”重点是好像还调教得很乖巧的样子,降魔师还有这种玩法?
尸王:“……”
如果没记错的话,门口这货应该是他派去的吧……
这才一晚上,就被哑妹给策反了?
没理会这小两口的疑惑,兰疏影愉快地走进厨房,给自己做了碗卧着糖心荷包蛋的面条,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尸王不需要吃饭,他对张子的解释是修行到一定境界需要辟谷,张子就信了,问题是她要吃啊,看着锅里仅剩的一勺面汤……委屈,心里苦。
兰疏影扒完最后一口,抬起眼睛,期待地问她:“可以开始行动了吗?”
说着,就在厨房这阴暗的环境里,她一股脑放出了夏家那13条水鬼,挤得这里几乎满满当当。厨房里顿时变得满是潮气,还带着河底淤泥的腐臭,保证让人食欲全无!
水鬼头头夏邑盯着张子,咧嘴笑了笑,绿莹莹的眼睛衬着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肩膀上的水草附着了虫卵,正在飞快地孵化,怪异的小黑虫跳得很欢快。
“啊啊啊!!!”
尸王额角青筋直跳,一拳砸了上去!
然而兰疏影一伸手,夏邑飘渺的魂体立时向她手掌方向吸来。
尸王以僵尸的强悍**去对抗一个魂体,本就该打个空,但是她一插手,让他更加不快,同时心里隐约升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她凭什么以为,可以挑衅他?
“你在向我宣战?”尸王冷道。
兰疏影笑容灿烂:“不敢,不敢。我新收的这些手下到现在都没收过祭品,马上就要用到他们,放出来吃顿饱饭也是应该的吧。”
尸王并不管她所谓的派上用场一说,只是冷笑着威胁她:“若是你再敢故意吓唬子,这就是最后一顿!”
面对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张子白着脸,紧张过后心里不禁升起甜蜜的滋味,毕竟心上人这是在为她出头,而且……他这样子真的好有吸引力……她仰头望着尸王,不禁看痴了。
兰疏影默念着脑残言情剧害死人,一边转到灶台边,熟练地重新做了一锅面条。
农家自备的手擀面,煮出来爽滑弹牙,配上新摘青菜和后院拿来的鸡蛋,色香味俱全。
她煮好之后用小碗分装好,收回多余的夏家鬼魂,只留下死在古墓女鬼手里的两兄弟,以及他们的父亲夏邑。
三个碗一字摆开,锅里还有不少,兰疏影友好地问:“子用过早饭没有,要一起吃吗?”
跟这几个又臭又难看的水鬼,分同一锅里出来的面条?!
张子心里把她骂成了狗,阴沉着脸去找这家女主人了自己不会做的事,可以拿银子使唤别人做,这对从来不缺月例的张子来说,是常事。
兰疏影也没骗她,放夏家三鬼出来,真的是探路用的。
原因很简单,尸王并不知道古墓内部的情况,而她,目的是在那具毛僵,却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路。夏家三鬼,是她临时起意弄出的障眼法。
古墓有两个入口,一是夏家人在坟场地面开挖出的洞,另一个是先人造墓时留的出口,就在眼前这片水域底下。这个消息是从古墓主人的后代那里问来的,可见尸王势力之广。
不过那家人经历过战火和迁移,古墓图纸已经丢失了。
张子刚被水鬼恶心过,拒绝走水下那条更安全的通道,而是选择从夏家挖的地洞进去。
一路无话。
夏家三鬼对这里印象很深,有他们一路指点,破解沿途机关很快,没多久就到达了主墓室,一道石门挡在前面。
鬼瞳之中,阴气已经形成一个个气旋。
人站在门前,头发和衣服会被门缝里出来的阴风吹得作响,张子下意识蒙住眼,忽然风力弱了,她抬起双手,给了尸王一个甜美的笑脸。
这两人柔情蜜意时,煞风景的电灯泡敲了敲石门,兰疏影侧过身,戏谑地笑道:“空的,找错地方了。”
尸王强忍着捏死她的**,提醒她:“是你的手下把我们引过来的。”
夏家老二瑟瑟发抖:“我,我们上次是从这里拿的东西……”
“但是你们要找的不一定在这里。”兰疏影接了一句。
她召回三鬼,这次唤出的是鬼王和血影。
鬼王还好,俊秀得很,几乎能勾动尸王的妒火,而血影的形象就有点吓人了昏暗的墓室里,一张血淋淋还没五官的脸,近距离地“盯”着你,画面自己想象。
“啊!……唔!……”
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挡住张子的嘴,还隔着厚实的棉帕。兰疏影柔声提醒她:“不要叫,我这儿还有孩子呢,别吓着他。”
作为“孩子”的血影乖巧地点点头。
他离张子实在太近了,就浮在她的上方,随着他这一点头,腥臭的血滴了张子两个鞋面都是。
尸王指甲暴长,一把抓上兰疏影的脖颈:“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他再也不顾原本的计划,势必要把这个数次挑衅他的爬虫捏死!
然而。
当他的手真正发力的时候,触感却变了。
粗糙,刺手。
一点也不是人类皮肤的感觉。
内里很空瘪,还伴着一股潮湿的稻草味。
而且,很轻巧,就像拎的是一团草。
尸王愕然松手,半人高的稻草人爽快地掉在地上。
它脸上用朱砂绘了一道浓重的弧线,两边上扬笑得很开心。
鬼王和血影同时嘿嘿一笑,化作两团烟雾消失了。
“博轩……”张子颤抖着抓住尸王的衣角,“我怕……”
“她,她到底是什么妖怪?”
在张子眼里,身边的爱人在降魔师这个行当里,跟她的挂名师父陆深一定是同级的,而且陆深行动不便,已经许多年没有新的战绩了。
张子被尸王陆续解救过很多次,对他的实力和阅历深信不疑。
可是这次尸王没办法给她解答。
替身草人这种术法他见识过很多次,可是像眼前这样精妙到足以欺骗他的替身,仅此一次而已。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撤离的。
两朵火光在他眼底骤然亮起。
以及,一股凌厉的战意。
245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30
感应到这股毫不遮掩的战意,兰疏影微顿了一下,浅笑过后继续行走。顶 点 X 23 U S
墓道很长,这里没有丝毫光亮,但在鬼瞳之中一切有如白昼,任何一个细节都无处遁形。
找到了。
她听见前面断断续续的呼吸。
已经很微弱了,生命如同一盏烛火,燃到最后一丁点,随时可能熄灭。
“我来了。”她的脚步声太轻,没能惊动他,于是不得已抬高声音,顺便观察对方的反应。
瘫靠在石壁上的人缓缓睁眼,他像着了魔一般瞪着那抹火焰。
并不是业火,那只是兰疏影刚点燃的一根白蜡烛。她把它安放在钟道人身边的石头上,为他带来轻微暖意。
她如约而来,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只不过是……短短一天而已。
“我快死了。”钟道人面无表情地说,他继而加重了语气:“可我还不甘心!”
兰疏影很平静,似是安抚,也似叹息:“人都会死的,你不会例外。”
钟道人惨笑两声,汩汩的血从他心口涌出来。
这样的伤势,甚至不需要多么专业的医生来判断,正常人扫一眼就该知道,救不活。
他自己也清楚。
只是不甘心就这么死。
“我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个的。”兰疏影提醒他,同时抬起腿,用前脚掌随意地揩拭起地上的残痕。
直径约有半米,边缘是细小的爪印,中间则是被涂抹导致破坏的字迹,而涂抹痕迹的内部又时而出现尖锐线条就像不久之前刚刚有一只啮齿动物在这儿写过字,而且亲自解决了扫尾的问题。
该赞叹这个奇妙的幻想吗?可那是才发生过的真事儿。
钟道人用不多的力气抬起头紧盯着少女的眼睛。
静,不为外物所动的宁静。
它淡漠,所以不在意世事变幻无常;它宽容,所以对任何变化都能坦然接受。
她真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他像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好像是在自己琢磨画符吧,每天都要糟蹋一大堆符纸。钟道人知道他不能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了,时间还在倒数……他窝囊的一辈子终于快结束了。
他从残损的道袍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旗子,黑底白纹的三角旗面固定在犀角圆杆上,边缘明显有两处被破开的线条。
兰疏影没有接,而是用鬼瞳扫了一遍。
很强的阴气,是上佳的养魂地。
她笑得志在必得。
钟道人言简意赅,语气里有说不清的苍凉:“义庄,青蛇娘娘庙,这两处都是……我的产业,拿了这面旗子你就是它们的新主人,我只有一个要求务必除掉古墓里的祸害!”
兰疏影答应了,忽然提出:“可是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钟道人愣住。
少女蹲下来,笑意并没有渗进眼睛里,她很认真,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的一半灵魂。”
……
奶糖进化后没有开发出新能力,但是旧的那几个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帮了大忙。
比如远距离探测提供的监控视野,再比如它附身到野鼠身上,跟被囚的钟道人沟通。
关于钟道人的内心想法,兰疏影没有兴趣了解。
他为人是好是坏也不需要再纠结,因为这人已经彻底凉了。
她从监控里看见钟道人遗落的残破八卦镜和衣料,也目睹了钟道人第二次、第三次上门找女鬼挑战。
都失败了。
于是他被锁在这间石室里,地位大约可以等同于……储备粮。
兰疏影舔了舔下唇,有点遗憾。
那个灵魂的味道她没有尝到,投喂给鬼王了。
钟道人的情况跟哑妹其实有点相似,不过他没哑妹这么幸运。
并没有一个身为高级降魔师的母亲给他留下守护意志,因此,鬼物顺利进驻他的身体,他能做的仅仅是苟延残喘,每个月可能只有那么一两天,他才有机会出来活动。
也可以这么说,平时蹲在当铺门口看美女的那个,并不是真的钟道人,而是入侵成功的鬼物。反而是让兰疏影和玄观一致觉得不正常的,那个才是钟道人。
他从来没放弃对这具身体的争夺。
哪怕是把身体毁了,他也不想便宜那个东西。这场拉锯战很漫长,到现在终于分出眉目。
钟道人根据银镯的气息查到古墓,而荡平古墓是他之后的决定,目的就是跟女鬼打起来,尽可能消耗那只鬼物的力量,从而夺回身体,或者同归于尽!
唔,他输了。
因为女鬼比他想象中厉害一些,而且因为吸取毛僵的力量,她一次比一次更厉害。
鬼物狡猾地躲进钟道人识海深处,女鬼没抓出来,就把钟道人关在这里,慢慢想办法。
这包储备粮最终被围观路人兰某拆开投喂手下,死得光荣,死得值得。
而钟道人馈赠的遗物三角旗,它会成为众鬼的新家园。
“奶糖,开监控。”
画面里出现了一对手牵着手的璧人。
为了照顾张子,夜能视物的尸王就地取材,给她做了个火把,高高举着,供她赏看通道里的壁画。
一个有猛鬼和毛僵盘踞的四星恐怖古墓,被他俩玩成了情人节专属旅游景点,无风无浪,什么恐怖元素都没有。
尸王耐心给她讲解壁画内容,隔着画面都能闻到一股酸臭味。
“看一下他们离目标还有多远。”兰疏影果断下令。
事实证明这小两口跟女鬼无缘。
主墓室里真没有他们要找的,尸王在石门上破了个洞,发现里面有个简易聚阴阵,没有女鬼的影子。随后,他们在道路曲折的迷宫式古墓里,选择了一条距离女鬼越来越远的路。
兰疏影遗憾地摇头,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们这么配合,我也只好……”
她熟悉了一下三角旗的操作,在这里恢复到最饱满的精神面貌,在奶糖专业级的指引下,两分钟后,兰疏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面墙壁前。
红砖色的墙壁看起来平滑如镜,若不是仔细观察,发现不了这里还藏着一道门。
她将三角旗捏在身后,走上前敲了几下,友好地说:“你好,开个门,查水表了。”
246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31
玄观坐在当铺柜台旁边,捏着一张信纸,心神不宁。m.www.uu234.net
他觉得可能是昨夜没睡好,这张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他看了好多遍,还是没搞懂哑妹的意思。
到底是希望他去,还是不去?
去的话,以他的功力恐怕对付不了古墓主人,他们俩都知道。可是哑妹如果不想他去,为什么会在信纸里把地址写得这么详细?
玄观拍拍锃亮的小光头,站起来,又坐了回去。
……
兰疏影预想过,跟女鬼的见面或许从一开始就满是刀枪剑影。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女鬼一见到她,不但没有喊打喊杀,还摆开了女主人的架势,热情地邀她坐过去,只见那石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的,让人丝毫无法怀疑对方的诚意。
兰疏影在她的热情里捏起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圈,感叹道:“如果这是完整的幻术,我或许会想尝尝味道。”
女鬼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
说实话,这个女鬼的长相很符合时下人的审美标准,黑亮饱满的杏仁眼,弯月眉,圆脸蛋,一看就是胶原蛋白十足的。
原谅兰疏影见过太多美人,只能给她打分到清秀级别,饶是如此,也可以套用一句古话: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女鬼眉尖一蹙,立时带出几丝哀婉,可惜她话还没出口,兰疏影抢道:“如果不是今天赶时间,我一定愿意认真听听你的故事。”
女鬼:“……”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她站起来,眼窝里开始渗血。
盘子还在向上升腾白雾,渐渐的,盘子里的食物开始活动了。
色泽鲜亮的青笋条其实是强行拼凑在一起的青虫,红焖大虾变成向外逃窜的蝎子,蘑菇汤上飘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活蛆,猪头就直接隐去了外表的嫩红肉质,化成一个惨淡的骷髅头。
灵异剧里属于鬼请客系列的食物已经表现出巨大的恐怖潜力,可惜找错了人。
兰疏影神色淡淡,控制着自己不要打呵欠,这是她最大程度的尊重了。
“谈个生意吧。”她说。
女鬼一愣。
阴影中,一头体格纤瘦的僵尸安静地站起来。
仿佛少女的到来是一把钥匙,将它从数年的沉眠中唤醒了。
兰疏影挑眉,半开玩笑道:“你开个价,把这家伙卖给我当护卫怎么样?”
女鬼阴沉道:“小姑娘,你想得未免太天真了。”
她能感觉得到,这个女孩子只是个普通人,身上带了不少鬼魂,但只有一个能稍微让她察觉到威胁,其他都不值一提。
方才的“客气”,只是她住在这里太无聊,想逗弄一下这个送上门的血食罢了。
兰疏影十指愉快地活动着,伴随着她的动作,那头毛僵走到这一人一鬼中间,然后笔直地穿过去,站到她身后,当真如同一个忠实的护卫。
女鬼急了,指甲暴长:“把它还给我!”
到手的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兰疏影灵活地躲到毛僵身后,眨眨眼:“别紧张,我只是跟你证明一下能力而已,既然是谈生意,当然要先看货,不是吗?”
生意是要谈的。
毛僵她要。
这个女鬼,她也要。
“那对恋人你看见了吧,男的不好惹,而且他跟我有仇,特意拽我下来送死的,”兰疏影做出我好怕怕的表情,忽而勾唇道:“女的就很好对付了,你对墓里的机关最熟悉不过,只要能把他们困住即可。”
女鬼半信半疑地思索一阵,目光不时地在毛僵和兰疏影之间游走。
许久,她问:“困住之后,你待如何?”
兰疏影摊手说道:“我喜欢看戏,尤其是狗咬狗。你瞧他俩现在郎情妾意的,我就很想知道,要是那个姑娘知道自己搂的是头老僵尸,还能不能笑得这么开心?”
女鬼最终还是跟她达成了共识。
追溯一下,可能还是因为这只生前是盗墓者的女鬼年纪太小,做鬼的时间也不长,年轻人嘛,有几个不爱看热闹?
女鬼实力强,那是因为她持续盗取毛僵身上的阴煞,其实,直到闭关结束,她还是无法完美地控制那股力量但凡她的掌握力还算能看,以钟道人的道行,是无法通过银镯追踪过来的。
女鬼需要毛僵,而兰疏影能控制毛僵,甚至能帮她进入这具毛僵的躯体。
有这层带着要挟意味的利益关系在,还增设了第三方敌人,她们诡异的盟友关系算是建立起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女鬼直盯着她问,野心昭然。
兰疏影换了个坐姿,一边欣赏着画面里举止越来越亲密的男女,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别着急嘛,先等这两个闹腾起来,我们再开始。”
“好!”
女鬼的身形隐没。
很快,兰疏影坐的这个椅子上发出两声脆响,骤然弹出三条弧形铁杆,将她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还挺警惕。
不过,也很可爱。
兰疏影索性往后一靠,开始假寐,毛僵小心地走到她身后,莫名柔和,像是天生的保护姿态。
……
张子倚靠在爱人怀里,感受到那只微凉的手掌拂过她的耳垂,还在继续探索。她低哼一声,将羞红的脸颊紧贴在他心口。
如果没有之后的意外状况,这场暧昧或许会持续更久。
尸王的手穿梭过她脖颈某处,
而突变就在这一瞬间。
地动山摇。
“呀!”张子下意识抱得更紧。
尸王果断抱住她,脚尖一蹬地,两人就往上窜了一截,刚好避开那股震感,他把张子的后脑按向自己胸膛,不让她抬头,自然也就看不到他那对通红的眼珠。
兰疏影刚要皱眉,就见到一个白影从壁画里钻出来,利爪撕向尸王的后背。
这女鬼从毛僵身上汲取的是青河古地阴脉的力量,身体已经有半虚半实的意思,加上浑身的煞气,这一击不可轻视。
尸王却不知道她的底细,只是重重一哼,后背猛然闪过一道黑影。
女鬼被他用翅膀挥退,没有建功,却是得意地低笑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飘零渡,尸王……”
247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32(加更)
信任是很微妙的东西。www.uu234.netwww.uu234.net
很多恋人自以为他们的感情坚不可摧,可是只要经历一次风雨,假象一戳就破。
女鬼按照兰疏影教的话,继续发挥演技。
张子的脸色开始变了。
最后,她颤抖着推开尸王:“你,你不是人?”
尸王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真让她挣了出去。
四目相对,女孩眼里堆起一层泪花,而尸王眼窝里红光闪烁,背后还有一对翅膀,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人。
什么降魔师,什么前辈,什么爱情……假的,都是假的!
这场突发爆发的争吵,让向来无所畏惧的尸王措手不及,他错愕,眼神里还有些受伤张子会如此抗拒,这是他没想过的,他已经习惯了她的依赖。
满是信任的目光不见了,她现在脸上只写着两个字:
骗子!
“子,你听我解释……”
兰疏影静静地看着,她很遗憾,这里没有茶也没有瓜子,但这对她看戏的心情影响不大。
她喜欢做反派。
在这种剧本里她很难跟一头冷血的老僵尸比拼谁更像反派,尸王厌恶她数次挑衅,怎知她不厌恶他数次威胁?
女鬼回来了,雀跃地问:“怎么样,我们能开始了吗?”
“当然可以。”
兰疏影身上的枷锁被解开了,她顺手打了个响指。
毛僵空洞的眼睛深处燃起两朵火花。
兰疏影从包里取出十几根白蜡烛,摆成一个简单的阵,依次点燃,毛僵秀美的面孔在烛光中时隐时现。
仔细品味,其实毛僵的五官与哑妹很像。
十几年前,她是倒在乱葬岗阴脉交汇处的一具无名女尸,直到现在兰疏影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倒是跟唐家打听过,然而唐蓉只知道唐夫人的名讳,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降魔师姨母,确实不了解。
“你可捡了个大便宜啊。”兰疏影边做事边跟女鬼聊天,她现在就像即将操刀的外科医生,这种莫名的使命感让她觉得该把病人安抚好。
闲聊是其中一种手段,简单而有效。
“我听说过僵尸的等级,毛僵距离王只差一个台阶,眼看着这个也快了。啧啧,外面那头花了几百近千年才攒出的成果,她只需要在阴脉上安静地躺十几年,差别可真大。”
听着兰疏影的话,女鬼的笑容继续扩大:可不就是捡了大便宜?
曾经她也是个鲜活的生命,年纪轻轻就跟着师父师兄一起下墓,就指望着能多分点钱回去,拿给她家瘸腿大哥娶一房好媳妇!她哥待她是真好,可总有一群眼比天高的臭婆娘,骂她是个倒黑货的拖油瓶,骂她哥是又丑又笨的瘸腿耗子,啊呸!
女鬼真没想到她这一辈子就葬送在墓里了。
师兄在逃命的时候推了她一把,就那么一下,她没办法活着走出去了。
古墓主人是个老不死的混球,居然想娶她当媳妇,她跑了,游荡的时候被那股阴气引过去,发现了这具没有意识的僵尸,乖乖,这家伙,大补啊!
女鬼蹭了个饱,一鼓作气跑回去灭了老家伙,抢到这座古墓。
她还记得有两个贪心鬼进来偷东西,看打扮跟她以前是一个行当的,谁也不比谁干净。本来不想杀人,反正都是老东西的私藏,没几件顺眼的,谁知道,那两个狗贼敢剥她尸身上的银镯子!
那可是她哥送的成年礼物,花了好多银子打的呢!狗贼,给老娘还回来!
女鬼暴怒了,可她还在闭关走不出去。
没关系,报仇有先后,你们都得死!
……
看似漫长其实很简短的回忆过后,女鬼乖巧地坐在毛僵对面,她太想有个实体了,不是寄托在物件上的虚灵,她想要个能在太阳底下跑跑跳跳的身体。
最好比她现在还强。
日夜与她相伴的毛僵是最佳选项。
她恳切地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安定气息的“外科医生”,像无数个即将坐上手术台的患者一样,问出那个经典的问题:“成功的希望大吗?”
“大,你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面了。”兰疏影拍拍毛僵纤瘦的肩膀,自信而沉稳。
要问她是怎么发现毛僵身份的?
简单,哑妹、唐蓉,这两个人的长相实在太有指向性了,一对表姐妹,往上翻一代,她们的母亲还是一对双生姐妹。
监控看久了,兰疏影注意到毛僵的长相,跟姐妹花像了个七八成。
再有就是,穿过那层长毛,还能看到毛僵腹部被刀子割开的一长条痕迹。那是当年老郎中剖尸取婴留下的,是毛僵全身最大的弱点或许,它缺一个技术高超而且胆子够大的裁缝。
女鬼迫不及待了。
烛火摇晃,光线越来越强。
白影被越来越强劲的吸力牵引向毛僵的眉心,一次比一次更接近。
进去了。
女鬼站在广袤的新天地里,高兴得像个孩子,她甚至决定给外面那个女孩子留个全尸,再渡几口阴煞过去,做成凶鬼在古墓陪伴自己。
不能太强,不然会反噬;也不能太弱,毕竟是要给自己当丫鬟的。
嘿,活着的时候命不好,连给大户人家当丫头的机会都抢不上,这死了反倒有机会享受一把,女鬼更开心了。
该怎么操控这个新身体呢?
她转了几圈,很迷茫。
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闷闷的,感觉很遥远:“你现在热吗?”
女鬼一脸莫名:“热?”
她想说你是傻了吧,都做鬼了,哪还会觉得热?
结果还没说完就跳脚了。
烫,好烫啊!
脚下空茫的土地变得通红,它在融化,在崩解。
浓稠的金红液体从岩石缝隙里涌出来,满是危险的气息。
这是……岩浆!
不远处,一个两米高的火焰人浮在那里,面部有两处幽黑,似乎在冷冷地旁观她的灭亡。
女鬼尖叫着飘起来,可是已经晚了,只需要一丁点火星子附着在她脚上,她就完了。
“让我出去!这是什么鬼地方!”
兰疏影浅笑着摇头,放你出来,可能吗?那么辛苦才骗进去的啊。
毛僵很不舒服。
它现在是禁锢住女鬼的牢笼,也可以说是致命的陷阱。
僵冷多年的身体正在从内部被烧化,连带着它没被毛发覆盖的面庞都泛起红晕,显得鲜活了些。
兰疏影有些抱歉利用了它,可是足以烧死古墓女鬼的业火用量太庞大了,如果没有这层屏障,尸王可能会直奔这而来,将她们全部灭杀在这间墓室里。
她左手执三角旗,里面的众鬼在鬼王指挥下齐齐发力,让她得以源源不断地给毛僵渡着阴煞。
显然,即便这样它还是很不好受。
就好像人受了严重的刀伤,却遇到一个不负责的大夫,他用力撕裂这个伤口,同时还在往上面撒金疮药。
可能因为哑妹是从它体内诞生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羁绊,让兰疏影见不得这具躯壳受罪。
“很快就不疼了……”她发现自己无意间把心里话跟它说了。
毛僵空洞的眼睛转向她的脸,像是受了委屈般低吼了一声。
它抬起两条覆着长毛的精瘦臂膀,缓慢而坚定地向她围上来。
248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33
“不能更快啦!您瞧瞧我这马嘿,都跑瘦了!”裹着厚头巾的赶车人一回头就灌了满嘴带沙的风,于是飞快地转回去。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玄观无奈地盯着前方,口诵经文,不再催促了。
当时他捏着信纸翻来覆去多看了几遍,终于发现角落里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字:“驾车来!”
这下有了明确指示,玄观不再犹豫了,拿着越见苗条的钱袋找到一户赶车人,套上车,快马加鞭朝着河的下游赶去。
不幸的是清晨开始变天,刮起大风,恨不得将青河县城四围的黄沙都撵过来,赶车人怕马儿受惊,只好将速度一放再放,眼看着都快过午了,离目的地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
“这是……要抱我吗?”
兰疏影微微一愣,继而缓缓地拉开唇角,她能察觉到毛僵那种谨慎到卑微的感情。
跟一头无魂僵尸提感情,这是很不靠谱的想法,但是除了这个,没办法解释毛僵的行为。
它真的没有魂魄,这只是一具强悍的空壳子,里面锁着被骗进去的古墓女鬼,和充当行刑官的红莲。
一个十几年来第一次实现的拥抱。
出于本能。
毛僵冰凉的脸贴在她肩头的衣料上,它不会说话,只是哼哼唧唧地表达疼痛。
兰疏影拍着它后背,像哄孩子似的。
过了一阵,一道火焰从毛僵后心处窜出来,化成人形。
红莲顿了顿,头部那两处大约是眼睛的空洞紧盯着相拥的一人一尸。
继而火焰怒涨!
红莲飘过来,周围顿时热浪滚滚,它对毛僵的敌意毫不掩饰。
吃醋了……兰疏影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不禁啼笑皆非。
毛僵很厉害,但绝不是红莲的对手,因为业火是专门克制邪物的。兰疏影选择做个和事佬,她松开毛僵,往后退了两步。
红莲果断挤到她们俩中间,坚决不准毛僵再靠过来占便宜。
“吼!”毛僵怒了。
“杀!”红莲毫不示弱。
兰疏影:“……”
好不容易把这两只都安抚下来,她觉得还是奶糖最乖巧,安安分分地在识海里待着偷能量,一点都不用操心。
“主人,尸王往这边来了。”
正想着,奶糖忽然提示她。
可能是刚才红莲泄露了气息,被尸王发现了,现在他正背着被打晕的张子过来。
没错,女主被打晕了。
当有理有据的争论变成没完没了的造作,硬核男友决定用武力解决争端,然后,张子就晕了。
世界清静了。
解决掉女友的干扰,尸王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迷宫不好走?没关系,那就一路推过来。轰隆隆的响声由远到近,完全可以想象到一个人形挖土机疯狂拆墙的场景。
“主人!”奶糖突然急了,“天罚之眼醒了!它在追踪红莲!”
兰疏影想骂天。
看看人家红莲,到现在连正脸都没修出来,活得那么不容易!这些大眼睛好好去睡觉不行吗?
红莲听懂了奶糖的话,懂事地自己钻进识海,不吭气了。
而毛僵疑惑地左右看看。
那个讨厌鬼的味道没有了耶!它很开心,果断朝兰疏影迈了两步。
“嗷!”毛僵一脸懵圈地被打飞,在墙上撞出一个完整的大字。
什么情况?
它爬起来,愣愣地瞪着兰疏影周身那道浓郁的光柱。
功德。
古墓女鬼接管了这个窝点,吞吃掉原先的古墓主人和一众喽,等于把他们的数百年恶债也一并接了,再算上阴脉凝聚的煞气,她杀害百姓的罪孽……
这一把火放下来,功德几乎逼近上回解决阴界生物的量了。
光柱渐渐散去,兰疏影舒坦地伸了个懒腰。
声音还在逼近,尸王大概已经接近暴走。
兰疏影的目光落在懵懂的毛僵身上。
“如果填补了你的神智,该能晋升到飞僵了吧……”她低语道。
毛僵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但是她接下来的动作,它看懂了。
新鲜的血。
顺着骤然拔出的尖刀狂涌出来。
兰疏影的脸色渐渐从苍白到透明。
失血过多带来的负面状态她一一熬过去,只是静静等待着,终于,鬼瞳中出现了第一缕烟雾。
越聚越多。
最终汇成一个女人的身躯。
兰疏影和她对视着,虚弱地一笑:“拜托了。”
女人面容秀美,眼神无比复杂,她挣扎片刻,终归是尸王的逼近迫着她做出选择!
她转身飞入毛僵的眉心。
这个步骤和之前古墓女鬼做的一样,结局却截然不同。
毛僵与她像是天生一体,经历数年的分离终于重聚,白毛落了一地,渐渐露出姣好的身躯,如果忽略掉它的獠牙和渐渐形成的翅膀,确实与人类没有区别。
它再度睁开双眼,不复空洞,而是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兰疏影半靠着墙壁抵制这股晕眩感,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打不过……就下毒吧,刚才……放你身上了。”
说完,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甜美的酣眠。
毫无防备。
洁白纤细的脖颈就这样摊开着,只需要指甲轻轻一划,这个生命就会就此消失。
女儿的身体怎能容忍一个孤魂野鬼占据着?这是原菲的第一个想法。
然而当泛着幽光的指甲即将触到少女肌肤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她想起刚才那个拥抱。
说什么孤魂野鬼……原菲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之所以能占据进来,完全是女儿自己做出的选择。
“我……不,杀,你。”她紧皱眉头,含糊地说。
冰凉的指腹抚摸着少女的面庞,很精致,跟瓷娃娃似的,就是太瘦了,以后得多吃点……原菲这么想着,忍不住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原菲现在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从她当年将自己化成一抹意志跟女儿绑在一起开始,当真没想到还能有重新拥有躯体的一天。
现在,她需要战斗。
只有战斗能帮她发泄悲伤和怒火,只有胜利能帮她保护好女儿。
飞僵,很厉害吗?
原菲眼底燃烧着疯狂,唇边却挂着自信从容的微笑,她不紧不慢地用蜕下来的长毛结成纱,充当简易的蔽体衣物,然后亮出十根锐利如刀的长指甲。
那就……试试看吧。
上一只飞僵的血从她手上流过去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很久很久了……
249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34
兰疏影一睡就是一天有余,睁开眼,看见的是素色床帐。www.uu234.netwww.uu234.net
她很快判断出这里是当铺,因为床帐边上还有张叔给哑妹求的符,都发旧了。
她现在很渴,而且浑身乏力。
守在这里的是玄观小和尚。
“咳。”
玄观听见她醒了,欢欣地倒了杯清水过来,“你比张小姐醒得早。”
兰疏影顿时领悟,“她也在这?”
他俩的对话刚开了个头,门外就传来打斗声,拳拳到肉,时不时有东西撞在墙上,整间屋子都在蹦迪。
玄观小声说:“邹先生跟原小姐又打起来了。”
“原小姐?”兰疏影一怔邹先生她知道,就是尸王,他化名叫邹博轩,这个原小姐,该不会是?
一个面容秀美的冷美人快步走进来,她穿戴精致,将秀美的面容衬得愈发韵味悠长。
进屋之后她还不忘回头威胁了尸王一句什么,尸王的杀意根本盖不住,但是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瞪她,没进来。
兰疏影乐了。
只看这一幕,她就大概弄清楚了古墓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玄门的时候,她跟陆深请教过几个问题,从那时候就开始怀疑了哑妹的娘或许并没有入轮回。
因为那抹守护意志一直存在。
她不清楚那位生前的实力,就按这个世界的最高标准来算吧,一抹意志遗留在子女身上,最多只能维持十年的样子,然而它十几年后还在。
这说明什么呢?
假设它不是意志,而是魂魄的另一种形态,那么,哑妹跟兰疏影的交易,或许也都看在那位的眼里。
这让兰疏影很庆幸她早先已经把哑妹送去了芥子舟。否则这母女俩如果携手跟她抢身体,那就很不好玩了。
在古墓里,她用自残的手段逼出哑妹的母亲,再加上尸王这个巨大的威胁,对方有很大可能会选择跟毛僵融为一体,如此,毛僵的神智自然就能补全。
毛僵吸收了那么多年的阴煞,早就处于突破到飞僵的临界点,无法晋升因为缺的就是神智。
当二者合一之后,会诞生一头新的飞僵,它有魂魄,也有理智,甚至拥有生前积累的战斗素养,就算打不过尸王,再不济也能带着她逃生。
此外兰疏影还做了二手打算。
她给毛僵留了一包毒粉,之前配的,对尸王没用,但是张子作为普通人一定吃不消。
方法卑鄙了点,有用就好。
尸王跟毛僵是同级别的战力,打起架来不一定顾得上张子,张子现在一定已经中毒了,尸王急需解药救人,所以才会跟着他们回当铺,而且被毛僵威胁之后还会选择暂时安分下来。
“原菲。”毛僵指着她自己说,然后扔下一个长得像干蘑菇一样的东西,简短地命令道:“吃。”
她根本不跟兰疏影对视,从表情到语气都是冷冰冰的,就像她们有仇一样。
嗯,从某种意义上,确实有仇。
玄观紧张地跟在旁边,看得出来,他有点怵这位古怪的原小姐。
兰疏影拈起来,递进嘴里咀嚼。
这东西有清冽的药香,味微苦,嚼碎以后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之后有很强烈的回甘。药效很好,她觉得精神了很多,身体暖洋洋的。
“谢谢。”她礼貌地说。
原菲的眉头锁紧了。
这句道谢的话,听着很不舒服。
“哼。”原菲低哼一声,傲娇地退开。
尸王这才进来,在原菲的虎视眈眈里说:“把解药给子。”
兰疏影垂着眼皮,只当没听见。凭什么,那么辛苦才配好的毒,你说解就解?
尸王袖子里寒气大盛,指甲已经漫过袖口边缘。
这时有一只手骤然锁住他的胳膊,这手,来自杀意十足的原菲。
尸王强忍着怒火收回指甲,一字一句恶狠狠道:“请把解药给我!”
“噗嗤!”
兰疏影被他逗乐了,想了想,说,“我配毒不做解药的,先看看她的情况再说吧。”
尸王这才稍微缓和,把她引到张子床前。
兰疏影从玄观那里了解到,从古墓回来是昨天下午的事。而现在是黄昏。
张子面如桃花,眼角泛着漂亮的红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睡得很舒服。兰疏影剥开她衣领随意瞅瞅,漫不经心道:“简单,吃几天药就好了。”
“你别想耍花样……”尸王威胁的话说到一半,又被原菲冰冷的眼神逼退,一阵牙痒,没好气地说:“那你快点开方子吧。”
“那不成的。”兰疏影注意到他对原菲那样明显的忌惮,心里微动,故意摆摆手,说:“唉,拜你所赐,我现在自己都虚得很,哪有力气救别人?你放心吧,我下毒很有分量的,先让她睡个十天半个月,死不了,到时候再救也来得及。”
尸王担心他心上人的安危,一听这话当然不肯,忍不住就动手了,于是又跟护犊子的原菲打了一架。
这一架厉害,乒乒乓乓,几乎拆了半个当铺,兰疏影看得津津有味,让她非常意外的结局是尸王居然没打赢,灰溜溜地回去守着张子养伤了。
第二天,当铺空了。
自称虚弱无比的兰某,伙同吃瓜群众玄观、冰山保镖原菲,找的还是玄观雇的那个赶车人,直奔青河山,把张叔接走,然后一行人去了玄门。
这是原菲的要求,她没说原因。
兰疏影不甚理解,多方面考虑了一下,主要是玄观说此行无惊无险,所以她听了。
想想原菲也很不容易,生前是降魔师,死后却以飞僵的身份还阳,而且女儿还傻乎乎地跟别人签了协议,魂魄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想必内心很纠结吧。
兰疏影还是觉得之前的毛僵比较可爱。
原菲曾经在杀她和不杀她之间挣扎,现在,貌似有点认命的意思。
三人一尸进入玄门所在的山。
玄观遵循师父的教导,不去道门圣地给人家添堵,知趣地在半山腰停下歇脚。
张叔也留下了,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想跟玄观问问最近发生的事。
而兰疏影吃完原菲给的果子之后,已经恢复近半,爬山不成问题,她跟原菲继续沿着石阶往上走。
“我女儿还能回来吗?”
旁边飘来原菲沙哑的问话。
250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35
兰疏影一时语塞。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契约是至高法则,哑妹跟她的交易既已达成,理论上就再也没有毁约的可能。
出了这个世界,哑妹就回不来了。
即便她不把哑妹当作食物吃掉,也不可能让对方和她一起生活在芥子舟里。因为业火之灵红莲已经诞生,芥子舟的名额,满了。
如果她现在老实地跟原菲说:不行,你女儿死定了。
那么……她也该死定了。
而她如果跟原菲说还有救……算了吧,还真没办法,这个世界的飞僵其实已经隐约摸到了规则层面,骗是骗不住的。
“我想多了,是吧。”原菲没有暴怒,而是垂着眸子继续往上攀爬。
苦涩,但渐渐释然。
反而让兰疏影觉得不太适应这个发展。
原菲在阳光下行走如常。
她比尸王实力更强,也更不会被人发现她飞僵的身份。因为未缠足,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大方而稳当,有着寻常女子最缺乏的那股自信洒脱。
可以想见,她生前就该是位了不起的女性。
“你就不问问我,带你去玄门干什么?”原菲问。
兰疏影没提玄观能观未来的事,只是摇头:“你不会害我。”
“确实不会,谁让你用的是我女儿的身体呢。”原菲语气平淡,忽然问她:“怎么称呼?”
“姓兰,全名就不说了吧,上面不让。”
听到“上面”这两个字,原菲眸光微动,继而说:“好,兰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洗耳恭听。”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原菲开始回忆,而兰疏影内心开始波动: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她今年多少岁来着……
不过这对听故事没有太大影响。
原菲的故事很朴素,没有经过任何艺术加工的成分。
她幼时在北方长大,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为命里带煞,从小就被家人送走,跟着师父学习降魔师的手段。那时候,不同派系的降魔师会定期聚在一起交流,也有类似交换生的存在,原菲就是这样来的玄门。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陆深。
一见倾心。
陆深原本一心除魔卫道,不愿沾染半点儿女私情,所以一直躲着她。两人一追一逃,渐渐变成结伴同行。让陆深失去双腿的那一战,原菲也在场,也可以说,陆深是为了护她无恙才会伤得那么重。
“我始终不信他对我无情,”原菲叹息,“现在,是不得不信了。”
兰疏影沉默一阵,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深对原菲是有情的,所以才会有哑妹。可能是这个天之骄子不能接受现实,不想拖累原菲,两人分开,之后原菲身怀六甲的时候被仇家或者什么鬼物重伤,最终倒在乱葬岗。
原菲一直都在哑妹身边,她一定也知道那具肉身躺在阴脉上的事,如果她想活,只需要稍稍动念影响哑妹,让哑妹去找,她就能轻松地拿回实体。
但是原菲没这么做。
因为一旦她选择还阳,就成了跟陆深敌对的邪魔,到时候在陆深心里就连一个美好的影子都留不下来了。
“你不用怕我会向你报仇。我啊,好坏也活过这些岁月,该看开的都开开了,这是馥儿自己的选择,我这个做母亲的从来没教导过她一天,她既然这么选了,我没有反对的资格。”
这个女人,通透得让人吃惊。
“我来跟他告个别,然后就回青河县了。但是你要留下。”
兰疏影诧异:“我?”
“嗯。”原菲幽幽地说:“那个飞僵对你怀恨在心,一定会找机会对你下手,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保护好这具身体。对了,你跟馥儿聊过吗,她有没有什么事情拜托你?”
“有两件。”兰疏影不会在这事上隐瞒原菲,两件事,一是保证张叔的安全,让他安度晚年;二是成为一名优秀的降魔师。
至于优秀的标准,兰疏影觉得至少该有原菲年轻时的实力吧。
她想了想三角旗里属于自己的那些鬼怪,觉得还不够,目光忍不住落在青蛇娘娘庙的屋顶上。
原菲注意到了,略有些不屑道:“那里只是些不成气候的精怪罢了,你若是想要,我陪你去一趟。”
“不用麻烦了。”兰疏影婉拒。
她手里拿着钟道人给的旗子,等于捏着那些东西的魂血,只是想去接收一下地盘而已,要是带着顶级战力去,就变成砸场子了。
原菲又皱起秀眉她真的不喜欢被拒绝,尤其是顶着馥儿的身份拒绝她。
“那个,我改主意了,一起吧。”
……
走过这两个地方之后,钟道人在兰疏影心里的地位直线提升,喜提称号:“管理鬼才”!
义庄由他的挂名徒弟老烟杆子看管,专收客死异乡的游魂野鬼。
青蛇娘娘庙就高级多了,中介、买卖、骗香火,什么都做。
青蛇比钟道人活的时间久,可能比不上钟道人身上那个鸠占鹊巢的鬼,这二者之间原本是一种合作伙伴的关系,后来才让钟道人身上那位占了上风,正式拿到娘娘庙的管理权。
收了这两窝之后,原菲身上的冷意退了些,举止有些扭捏。
兰疏影看在眼里,知道她在紧张,也不吭声,只当作不知道。
很快就进了玄门。
正殿那面破邪镜光芒大作,立即有人撞钟相告,不多时,还没等她们求见,陆深就自己出来了。
原菲的目光落在他拖到地上的木头假腿上,大恸,指甲穿透了掌心。可是陆深再见到昔日爱侣,只是恍惚了一阵,便沉下脸:“你竟然……”
简单的三个字,并不严厉,甚至没有当众揭露她的身份,却成功打消了原菲仅有的几许绮念。
她知道,他终究容不下她。
原菲惨淡一笑,嘴唇开开合合,最后颓然叹道:“够了,我们也是老相识,不用说这些虚的,我有事要告诉你,换个地方吧。”
陆深答应了。
还是上回那个院子,掌门和童子们纷纷退到院外,原菲把兰疏影推到陆深面前,言简意赅:“这是你女儿,我当年给她取了小名,叫馥儿,大名就由你斟酌,往后我不在,也要辛苦你照料她。”
陆深手一抖。
上好的汝窑杯子落到地上,碎得乒乓咔嚓,恰如他瞬间粉碎的智商。
251 玄观番外
“……于无上菩提住不退转,以弘誓功德而自庄严……”
我刚念到这句就被打断了。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是哑妹,哦不,她已经得了陆先生给起的名字,叫陆予馥。
她大步跨进来,还带了个密实的包裹:“江叔家的招牌素饺子,听说是给你带的,他还多送了一份青菜汤。”
热气腾腾的食物在桌上摆开。
我有点无奈。
她就靠在旁边的白墙上,抽了一本经书粗略地翻看着,忽然问我准备好了没有?
我记起来了,昨天,她同我说过要给唐家二夫人做超度的事。
唐家老爷是去年走的,而二夫人是前阵子病逝的,听说是病中被城外的炮声惊动,一口气没喘上来……阿弥陀佛,这世上又少了一位善人。
“小施主还好吗?”我问。
哑妹皱眉:“小金么,他能接受,只是有点惋惜他母亲不能跟他一样。”
这对母子的故事不好。
小金当年贪玩,炸伤了脸,无法救治,二夫人听了一位降魔师的话,故意在小金面前作出凶相以吊起他的不甘,一直到他伤重身亡,她又将遗体埋在降魔师指点的位置。
时日推移,小金没被鬼差带走。二夫人同时也在为小金消解罪孽,她用唐家给的银子为小金修庙,殷勤筹措香火。
降魔师告诉她,按纸上的方法做,她儿子以后会像青蛇娘娘那般受人尊重,等他修够了功德,还能投胎到好人家。
“你说,当时那个降魔师会不会在骗她呢?”我有点疑惑。
哑妹摇摇头,肯定地说:“骗倒是没有,陆先生说,是那人给的步骤少了,所以没办法护住小金,这孩子之后被娘娘庙骗去,当了看院子的童子。而且他生前让二夫人给吓着了,以为是被她害死的,自然性子凶厉,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还是坚持叫陆先生,不认可这层父女亲缘。
原夫人也不逼她,这母女俩坐镇青河县,一个住在当铺里,一个住在青河山。
这里已经太平了十年。
“外面的炮火声,越来越大了。”
不知道哪天就会打进县城。
“战争过后的和平最可贵。”哑妹随口接道。
她显然并不担忧。
在这件事上,她似乎有着老古董们才有的通透,不愿出手,却满心希望,又不肯告知旁人这股希望的来源。
我不懂她。
但是我知道哑妹已经为这里的百姓做得够多了。
如今不是妖魔祸世,而是军阀横行,她有资格旁观这一切,我却还远远不够。
做完唐二夫人的法事后,我同他们提出辞行。
哑妹端着刚从苏记买来的肉沫小酥饼,旁若无人地咀嚼着。
“到了那边记得写信,如果有为难的事,就告诉我。”
我再次诚恳地谢过。
中原大地上,降魔师之中,已经无人不知她姓名。
降魔师都有鬼宠,以她手下招揽的最多,可能是前日才听路过的降魔师说起她的事迹,对我有些影响,近两日总在做着同样的梦,难解得很。
“是什么样的梦?”耳边传来哑妹好奇的问话。
我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把这话说了出来。
我忐忑地挠挠头,“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不会。”
回忆着梦里的场景,我说:“我看见你坐在一片红叶上,在……织鬼。”
哑妹被我逗乐了,说:“我头一回听说,原来鬼也能织出来!那后来呢?该不会是拿来吃了吧?”
我很诧异:“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我了解她没那么无聊,可能会以为她偷入我梦境看过。
那个梦里,她坐在接天红叶上编织天地,创出无数鬼魅,晨兴而作,日落而息,夕阳一消失,她便将编织好的那一方天地连着鬼魅们,全都一口吞进肚子里。
她笑得更厉害了,将唐家给的银子塞进我包裹里,然后就打发我快走,要不然,她就要把我锁在当铺里,天天讲故事。
哼,我才不是在讲故事呢。
临走的时候,我特意告诉她,她身上的功德似乎稀薄了些。
其实我本来想说看见了不好的东西,那是阴沉的雷云,就压在她的头顶。我有这双能预知祸福的眼睛,这是她知道的。
“你也看见了?”哑妹笑够了,擦尽眼泪,坦然地问。
我点点头。
师父曾经告诫我,有些事是不能改变的,看到了也要当作没看到。
对她,我实在做不到。
我们是最契合的搭档,她在我心里已经是最亲近的朋友了,要是我不说,就太辜负她对我的信任。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弯,还能看见刚才笑出来的眼泪。
我忽然有些悲伤。
过去我跟很多人说,你身上有灾。他们不但不信,还骂我,拿扫帚赶我。很多次我都化不到斋饭,经常饿着肚子赶路。
师父说,等我什么时候面对这些都感觉不到委屈了,才可以回去。
我会为路上遇到的每位逝者超度,师父说十指连心,于是我常常拉着他们的手,这样他们应该会感觉到我的诚意,就会走得安详一些了。
但是如果躺在面前的是哑妹,我大概就念不好经文了。
我曾见过一位很受敬仰的大夫,他医了一辈子病,却把生病的妻子送到别人医馆里,他就坐在外面抹眼泪。
我问他,是因为太难治吗?
他说不是。
病能治,心不能治,要是他一个治病的人都管不住这颗心,肯定也安不住病人的心。他害怕了,只好请别人去治。
治病是这样,念经大概也是同样的道理。
总之,我希望她安好无恙。
“那就,告辞了。”
我去了很多地方,虽然我医术粗浅,熬粥的本事也只平平,但是能够为这些受苦的百姓做点实事,这就让我很满足了。
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知不觉将自己这颗心熬成了老人。
每到一处,我都会给这位朋友写信,她偶尔回,偶尔不回。也可能是因为我走得太急促,信就迷失在路上了。
有一天,我来到一个名叫飘零渡的地方,这里刚爆发过一次山洪,听当地人说,那天见到菩萨显灵了那位女菩萨不忍心看见他们受苦,便吩咐身边的罗汉堵住山洪。
过了一天,我在画师家里看见那位女菩萨的画像,很面善,原来是张小姐。倘若尸王带她离开后能够向善,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我将这次见闻写在信里,寄到当铺去,想必张掌柜听说了也高兴。
可是就从这封信开始,我再也没得到回信。
再后来,听一位从青河县来的行商说,他的老家不知道藏了什么妖邪,引来一场极厉害的雷灾,竟然将青河山点燃了。整座山都荒废了,种什么都不得活。
我再也没见过我的朋友。
希望她还在,希望她过得好。
252 原菲番外(1)
我的名字取得比较随意,据乳娘说,当时母亲在看书,信手一指,落在“芳菲菲兮满堂”一句,便取了原菲这个名字。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阿姊懂事以后数次庆幸,因为之前家里未预料到竟是双生姊妹,她的名字是祖父事先拟好的,名唤乘月,不必念出来也知道是十分的雅致。
我幼时也曾与她吵闹,并为取名一事深感不公,后来长大些才晓得……倘若世间当真有公道二字,也绝对与我无缘。
那年夏天,有人说我是灾星,是妖孽,是天生带了煞的,强留在家里会克尽亲戚,直到孤苦一人。巧的是那天恰好有位叔公年到七十,于睡梦中长逝。
他们信了,没两天就把我送走。
昔日里温厚关怀我的母亲、乳娘等,都没有露面,据说是哭伤了身子,不能见风。反倒是对邪祟一说最为信服的父亲来了,还带着哭成泪包子的阿姊。
父亲说生而不养是对不住我,又说了许多旁的话,数度流泪。
我笑了笑,反问他何时接我回家?
他脸色大变。
我便晓得答案了,一句保重也不稀得说。
本是打算改名姓的,我师父不让,他说名字一取就在天公处挂了号牌,没有更换的道理,否则,本该属于我的福缘也让旁人刮去了。
原来似我这样的人还有福缘可得,十分新鲜。
师父又说,他未出家时也是姓原,和我是本家。
于是我还姓原,是跟着师父姓,与京城里那户人家是再也不想沾半点关系了。
修行一途对我来说非常顺利,让我一度怀疑自己上辈子也是吃这碗饭的。倘若我还留在京城的话,应当逃不过裹脚、绣花、嫁人这些个烦心事儿,相比起来,画符练剑、捉鬼降妖,这些可就有趣多了。
我渐渐长大了。
十六岁那年,师父从外面领回来一个性情古板的青年,说是玄门来的降魔师。
作为交换,他将遣我去玄门,与那边的人交流三年。
我临走前问青年:你们那儿都是些像你一样无趣的人?
青年愣住了,他想了又想才认真地答:无趣方是正道,若是人人都只追求有趣,岂不误了正事?
答非所问,无趣至极。
这导致我还没出山门,就已经想逃跑了。
师父果真了解我,逼着我发了个誓,要是不去玄门认真修行,敢惹事端,以后就再也喝不上他酿的百果酒!
这可厉害了。
倘若我酿酒的手艺有他一半好,就该被皇家重金请去宫里制酒。可惜我只会照葫芦画瓢,画得还很不周正。
我战战兢兢地应下,乖巧地打起包裹去了玄门。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陆深。
只那一面,我懂得了“一见误终生,不见终生误”的涵义。
他很不耐烦与我交谈,我便用随身带的百果酒去贿赂玄门的师姐们,她们常在外头风餐露宿的,一听说这东西能养颜,个个都对我喜笑颜开,连后面十坛酒的材料都给我备齐了。
师姐们告诉我,陆深天资聪颖,被玄门寄予厚望,而且小时候长得玉雪可爱,常被同门和香客们烦扰,渐渐养成了现在这种冷冰冰的性子。要不是玄门周围没那么多鬼怪让他除,现在我都不一定能在这见到他。
那他为什么不去远些的地方呢?我脱口而出。
师姐们慌作一团,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就在这时候陆深从树后走出来,灿若星辰的眸子锁在我身上,他第一次对我笑,我看呆了。
“我等了许久,总算等到这句话。”他说。
我不明白。
继而,他抓着我的木剑,将我领到掌门面前。
“师父,依照约定,我该出山了。”
我听出了他的期待。
真好,他开心,我也会跟着开心。
掌门很忧虑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然后跟我说:“你不该说那句话。”
整个玄门都知道陆深想去外面的世界。
他是个天才,不是飘在玄门上方的星星,而是月亮。而月亮是该依照它的规律去运转的,陆深也一样,他不能一直被困在这儿。
我跟掌门据理力争,掌门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说:“女娃娃,他不是星星也不是月亮,他是鹰。”
“那不是更该飞出去吗?”
“不能去,因为飞出去之后,他会被斩掉半边翅膀。”
后来,我终于懂了这句话。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这代价比如陆深的双腿。
再比如我的命。
……
从西北回来以后,陆深仿佛变了一个人。
邋遢,颓废,疯狂。
我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了。
一双双埋怨我憎恨我的眼睛,我都已习惯,唯独不能接受的是他的眼睛。
他再也不愿看我一眼。
三年已满,那个性情古板的青年回来了,可能因为这几年喝了不少师父亲手酿的好酒,他见了我,态度可以说是整个玄门里最和煦的。
直到他见到陆深。
然后他恨不得杀了我。
桃木剑,原该是对付邪物的法宝,现在它的一截剑尖扎在我心口,几乎要断了。
“妖女,你这个妖女!”青年怒吼:“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你怎么能!”
是啊,我怎么能试图撩动他心湖,怎么能强留在他床榻,怎么能……为他怀上这个孩子。
陆深爬下来的样子很不好看,我觉得伤口更疼了。
他让我蹲下来,然后帮我拔掉这剑,别过脸说:“你看,我是个废人了。是我技不如人,这事一点也不怪你。三年已到,你该回去找你师父了。”
“我留下照顾你。”我固执地抓过他的手,“一辈子。”
他笑了。
笑到最后眼泪淌了两腮,他用那只手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我又不稀罕你,你滚吧,以后也别回来。”
我晓得他对我是有情的。
那时候他的腿还在,只是不能走路。我想,既然你计较这双腿,那我就帮你治好它们。
到底还是记恨那一巴掌,我没告诉他怀孕的事。等我把那株起死人而肉白骨的神药拿回来,顺便递给他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那样多好。
253 原菲番外(2)
可是我失败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药已到手,却被飘零渡那头僵尸盯上,我护不住又不甘心,于是趁着逃亡的时候在药里做了手脚你拿吧,尽管用吧,我等着你倒霉的那一天,你会后悔的。
“你的眼神不对。”他狐疑道。
我飞快地酝酿好情绪,梗着脖子叫道:“我是落霞观主的弟子,还怀着玄门长老的孩子,你若敢伤我一分一毫,他们会让你不得好死!”
如果眼神能杀人,现在他该死无全尸。
僵尸松了口气,点点头:“这样就对了。”
他抢了药却没走,一直跟在后面。
我跑得快了,他就用链子拽我脚腕,让我跌倒。要是跑慢了,他就用长指甲在我身上戳出新伤,血在我身后流了一地。
用他的话说,他想知道一个人要流多少血才会死掉。
我开始害怕了,因为肚子越来越疼,孩子,你再忍忍好不好,求你了……
“真没用啊。”阴魂不散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个新伤口。
我的血似乎快流干了,还能支撑到下一个县城吗,我终于忍不住开始怀疑。
他玩腻了,不愿看我垂死挣扎,走了。
今天的太阳很烈。
我想起一位农妇说过,在这种天气里出生的孩子多半会更为康健。
可我实在没力气了,很痛,全身上下哪里都痛。孩子,还能平安地出生吗……
昏昏沉沉中我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像年画上的童女似的,让我不禁心里欢喜,她哭着扑上来叫我娘亲,还让我千万别睡。
对,不能睡,孩子在等我呢,还有陆深……他那么嘴硬,说让我滚,没准正巴巴地盼着我回去呢……
我奋力坐起来给自己推腹。
没想到……却摸了个空。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鬼差没来拿我,于是我就在这里待着,目睹那名老郎中剖开我的肚子,把馥儿取出来。
我曾跟陆深开玩笑说,要是以后我俩有了孩子,男孩就叫狗子,女孩叫馥儿。他明明眉眼都带着笑,却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板起脸,让我认真做完功课再乱想这些。
刚出生的孩子都不好看,可我觉得馥儿绝对是最好看的那个。
她要被带走了,我不放心。
我得跟上去才行!
就这样,我舍了这具躯壳,化为一抹意志,进到馥儿识海里,准备长眠只有这样才不会伤到她。
如果可以,我真想看着她长大,跟她分享每一天的见闻,可我做不到,只能期盼着救馥儿出来的郎中是个大善人。
他若能收养馥儿,将她养大成人,我愿将一切奉上。
在无际黑暗里,我反复梦到这一生。后来,我醒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我的馥儿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她的气息很强大,远甚我遇到过的所有鬼王,或许,这是个神仙?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我实在看不懂她。
她像是有计划地过着每一天,也像是随遇而为,随心自在。
她对身边的人都不错,遇事果决,手段狠辣,也不知道到底经历过什么,这样深的戾气,该不会我的馥儿已经被她……
有一天,我的存在终于瞒不住她了。
我不清楚那是不是她设的局,很显然,她在逼我做决定。
多年前我为陆深取药,那药却成了飘零渡那头僵尸晋升的良方;如今我已是幽魂一缕,又成了自己那具肉身突破飞僵的药。
如此循环不息,几乎让人想要大笑三十场,笑到流泪,再啼血。
……
我只能接受。
她失血太多,如果不尽快解决掉外面那家伙,馥儿的身体会死,就更没可能回来了。
然而当我与毛僵融为一体的那一刻,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永生难忘。
是飘零渡的那个混蛋!
或许我该感谢她?
哈哈,要不是她推我这一把,我将跟仇人擦肩而过!
青河古地阴脉的底蕴太深厚了,我清楚,他再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来啊,让我看看你恐惧的眼神。
你会后悔的,我早就说过了。
咦,这是什么……
我发现他身上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怀里那个女孩也有。这是,天公不欲他二人就此灭亡……
我又尝到了不甘心的滋味。果然,这片天地从未予我公道。
我下意识摸到腰间的纸包,是她留给我的。
……
尸王输了。
他被我狠狠地揍了一顿,离死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我怎么也突破不了。
他也发现了。
我让他跪下认错,这样我才给他解药。他的嘲笑戛然而止。
谁知道他当真跪了,为了那个中毒的女孩,我记得她,她父亲就是收养馥儿的那个掌柜。
我诧异过后微笑着说:“可是我没有解药。”
要是眼神能杀人,这头蠢僵尸大概也能让我碎尸万段。
这种滋味真的很好,怪不得每朝每代都有那么多人执着报仇这回事。
后来那毒还是解了。
她说就算我们不给解药,人家也不会死,索性顺手做个好事,没准还有好报。
我嗤之以鼻。
要是福报可以这么算,我做降魔师的时候,杀过多少大奸大恶的妖精,捉过多少祸害百姓的鬼物?可是天公拿走我爱人的腿,夺了我女儿的命!
莫非是我上辈子作孽太多,今生的功德都无法偿还?
她听了无言以对。
好半天才咕哝一句:“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道理。”
其实我很喜欢跟她相处的感觉。
如果馥儿还在的话,我很愿意跟她做朋友。
她是个很懈怠维系感情的人,一切都是随心为之,谈不上用心极重,却让人感到次次真诚,当铺里那个小和尚大概也是这样觉得的。
雷劫落下来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冲上去替她挡了几道。
她用百鬼搬山将我拖走,站在雷光之中淡淡地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放屁!
你要挨雷劈就自己挨,拖着我女儿的身体干什么!
我大声骂出来,生怕声音小了就被雷声盖住。
她被我逗乐了,远远地朝我摆手。
“娘……”
我愣住了。
眼前有一道光,里面站着我的馥儿。
“娘,我一直很想当面跟你说话。”馥儿努力笑着,可我看出了她强压着的悲伤。
“我以前恨过你,我跟你道歉。”
“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过日子,要是爹实在不认你,你就把他抢出来,就当我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
我盯着她,一点也不想眨眼:“傻闺女……”
馥儿撅起嘴:“我不傻,不然就不会找她帮忙了。”
我听出了一点意思。
“要是没有她,我会死得很惨的,就在唐家,被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我到死都见不着你。”
“现在其实挺好的,张叔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我还多了个那么厉害的爹。”
馥儿说了很多,而且很急,我们都知道,时间不多了。
雷劫最终结束。
馥儿走了。
我坐了很久,然后平静地去收尸。
其实都已经烧成灰了,扫起来就行。
唯一有难度的是,整座青河山都被烧了,我险些没分清那一坨灰才是她的。
“都说僵尸六道不容,你说,为什么这雷不来劈我呢?”
我很疑惑地询问眼前的故人。
他已经老了,须发皆白,因经历过许多苦难,身体也不好,说话的时候胸腔里还在吵闹。
背后那个巨大的禅字与他相衬,愈发意境悠长。
玄观想了又想,将这件事推给功德。
“骗人。”我小声说:“她的功德比我还多呢。”
这下我们都沉默了。
下了山。
陆深坐在车里等我。
他也很老了,前几天刚掉了最后一颗牙,已经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昨天我们一起出门,路人见我对他体贴,以为我是他孙女,直夸老爷子好福气,气得他丢拐杖要砸人家。
看见我进来,他的眼睛一瞬间亮了。
我喂他喝水,给他擦干嘴角,在他耳边说:“走,我们回家。”
“回……噶……”
“是家。”
我纠正着他,同时乐呵呵地把玩着他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再后来,陆深也离开我了。
如果戾气和爱都不能再充当一头飞僵的燃料,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我抱着他轻飘飘的尸体去了青河山。
想找到当年她被烧成灰的地方,假装一家三口长眠在一处,每到傍晚,我们一起看着底下这座城市一点点明亮起来,也挺好的。
我在这里又遇到故人。
那头飘零渡出来的蠢僵尸,呵,手下败将。
不过这个时候谁也不算赢家,我们都是被遗在这世上的弃儿。
胸腔里空荡荡的,本来装在里面的人现在都抱在怀里,凉冰冰的,不会对我们笑,也不会说想回家。
我请这家伙喝酒。
是按师父教的方子做的百果酒,师父已经去了五十载,我终于得了他的三分精髓。
“好酒。”蠢僵尸淡淡地说。
我不喜欢他这幅一切都看开了的样子,大家都是僵尸,勉强算是同类了,要是有个蠢货陪着我难过,多少好受些。
“我快死了。”他又灌了半瓶,饕餮似的饮法,牛嚼牡丹,平白让我心疼。
“哦,我也是。”我露出好巧好巧的表情。
他瞪了我一眼:“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当即冷笑:“那药是给我深哥医腿的,谁让你抢去?”
他瞥见我捏紧的拳头,把嘴一撇:“不跟你争。”
“喝完这顿酒,我就要去陪她了。”
我翻了个白眼:“那你得换块地方,这边是我们一家三口的,我可不想死后还跟你们搅和在一起。”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女人尽讲究些没意义的事。”他摆摆手,把空瓶子搁下,抱着那具老妇遗躯走远了。
“白糟蹋我的好酒。”我忍不住又骂了他一句。
兜兜转转,临行前见的最后一个,竟是我的仇人。
我怀里这个也已经老到满脸都是橘子皮了,我一边摩挲,一边在笑。
深哥,让你久等了,我这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