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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雨江南     亵渎txt下载     亵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日 余晖 (四)

    不知是畏于罗格的威严,还是早知他的目的地,整个光明大神殿中静悄悄的,一路行来,罗格一个人都没有遇上。

    罗格一直走到炼狱天使大殿门口处,这才停下来,回头对身后的风月和奈菲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说完,也不等她们回答,罗格就跨入了炼狱天使大殿。大殿的正门始终不曾打开。不过在罗格面前,这两扇雄伟之极的大门有如水波一样起了阵阵波动,将他吞没进去,然后又恢复了冰冷而坚固的样子,十一位有形象的炼狱天使都似是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风月与奈菲。

    看着罗格的背影消失,风月的面容终于起了一点变化,似是有些疑惑、又有一些不安。而奈菲则哼了一声,向着神殿的大门吐了吐舌头。

    她们等着。

    时间缓慢地流动着,她们都不知道等了多久,可那两扇大门始终没有打开的迹象。不知不觉间,大殿的光线渐渐地暗淡,温度也越来越低,偶尔有阴寒的风吹过。丝丝阴风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向何而去。

    “喂,你说,他会不会在里面干什么坏事啊?”奈菲忽然道。一边说,她一边下意识地想去拉风月的衣袖,可是风月无声无息地飘退了一步,刚好让开了奈菲的手。

    奈菲一怔,回头看了一眼风月,皱眉道:“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按这个位面的规则,我可是他的女儿啊!嗯,也就是说,我们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关系,不过看起来以后总会有点关系的,你这样对我,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你当初把我扔去喂唐克巴卡拉,我可都没跟你计较呢!”

    “我……我和你会有什么关系?”

    风月怔住,然后皱眉苦思,想着想着,一双黛眉又慢慢展开。奈菲留神观察着风月的表情,待发现她的双眉间开始迅速凝聚起风暴时,这才轻轻一笑,纵身跃入了炼狱天使殿的大门之中。

    风月终于想明白了,立刻怒道:“奈菲!你想死吗?”

    可是此时奈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炼狱天使大殿的大门中,此刻波纹尚未荡平。风月身影一闪,也随着奈菲穿入了大门之中。

    “尊敬的维多利亚,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罗格那洪亮的声音在炼狱天使的正殿中不住回荡着,有若洪钟,简直不似是人所能发出的声音。除了洪亮之外,他的声音中也有一丝奇异的感觉,那既非冰冷、也不是激烈,这声音听起来就似是一个完全没有生命的物体发出来的一样。

    “在信仰和毁灭之间,没有考虑的余地!我就算陨落在这个位面,也不会与你作交易。伟大的塞坦尼斯托利亚一定给与你应有的处罚!”维多利亚的声音冰冷中透着一点挣扎与痛苦。

    罗格的声音又道:“或许你应该好好想一想,为何安德雷奥利会想把你在这一位面中毁灭?这是毁灭之主的神谕。主神之间的关系,并非我所能知悉的内容。不过毁灭之主已经降下的神谕,塞坦尼斯托利亚就能够改变得了吗?也许有这种可能,两位主神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而你,不过就是这场交易中的一个牺牲品!”

    “这绝不可能!”维多利亚斩钉截铁地道:“诸神的秘密绝非你这种邪恶而低下的异端所能知悉的!”

    罗格依旧以那毫无波动的声音道:“诸神的秘密没什么复杂的。毁灭之主与战争之主各有所司、各从其类,他们相互之间不能插手对方的领域,如此而已,不是吗?”

    维多利亚忽然陷入了沉默。

    罗格又淡淡地道:“我这样一个低下的异端,现在不正是掌控着高贵的战争之主仆从、第十三智天使的生杀大权吗?我刚才已经给你展示过了存在的意义,所要换取的不过是你关于天界的一点记忆而已。我们只是卑微的存在,并不知道迪斯马森与塞坦尼斯托利亚谁的光辉更加明亮一些。不过在这一个小小的位面中,显然毁灭之主已经取得了胜利。对天使来说,从一位主神的光辉中走出,进入另一位主神的光辉,并不能说是背叛。”

    维多利亚冰冷地道:“毁灭之主已然违背了天界的规则,它正在向无尽深渊中堕落,而天界的神力秩序即将随之改变。从毁灭这个结局来说,我不过是比你先走了一步而已。”

    终于,罗格冰冷的有了一丝改变,道:“天界的神力秩序与我们又有何关系呢?高贵的维多利亚,既然您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让我们开始吧!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并不漫长。”

    转眼间,维多利亚痛苦的嘶喊充斥了整个炼狱天使殿堂!

    似是疲累,又似是支持不住,她的叫喊很快就低沉了下去,变成了呻吟,而后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也慢慢消失了。

    一直躲在殿外偷听的奈菲突然打了个寒战,小脸变得惨白。她连忙用力地甩了甩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一些非常可怕的东西甩出去一样。奈菲身形一动,悄悄地向后飘退。不过她刚刚后退了一点,就有一只纤手伸来,一把捉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

    还未等风月说话,奈菲一脸张皇之色。她突然挣脱了风月的手,反而一把抱住风月,拖着她跳入了虚空,只在身后留下一片荡漾的水波。

    片片波纹刚刚散去,罗格就从正殿大门中走出,向炼狱天使殿的最深处走去。走出一小段路,他停下了脚步,回头向两个女孩子逃离的地方望了望,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行去。

    片刻之后,罗格终于又立在了双子大殿的雕像之前。他默然立了片刻,忽然道:“别躲着了,都出来吧!”

    风月和奈菲依言现身。

    风月脸上依然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样子,不过她望向罗格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陌生、疑惑,还有一丝畏惧。而奈菲则似是不如她那样敏感,径自向风月抱怨道:“我早就说过不能跟来的,跟来的话一定会被他发现的!你看,现在被抓到了吧…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风月没有在听,她只是怔怔地仰望着飘浮于空中的雕像,银眸中不断有剧烈地波动,一时间,竟似是痴了!

    罗格转过身来,看着她们,眼中的坚冰终于稍有融化,淡淡地道:“你们回去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奈菲立刻道:“既然很快,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好了!”说完,她摆出一副天真且无知的样子,睁着碧绿的大眼睛看着罗格。

    一个在短短数十天内就长成少女、身上携有自然女神神力的家伙会天真无知?

    罗格当然不会吃她那一套,他向双子殿另一端空着的殿堂一指,道:“你不肯离开,是想在那座空着的炼狱天使殿中有一个位置吗?”

    奈菲小脸立刻变得惨白,拼命地摇了摇头。

    “那还不回去?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许到这里来!”罗格的语气虽然严厉,但总比刚刚那一副如金属般全无生气的声音好得多了。

    奈菲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伸手拉了拉风月,一边向罗格道:“不来就不来,很了不起吗?”

    不过风月没有动,她依然仰望着空中的雕像,忽然道:“她……是谁?”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中竟然有一丝颤抖。这也是罗格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

    罗格面色稍变,他走到风月面前,挡住了她望向雕像的视线,温和地道:“那只是一尊雕像而已。好了,你们该回去了,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风月向侧方一飘,又盯住了雕像,问道:“她是谁?”这一次她的声音战栗得更加厉害了。

    罗格终于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说起来很麻烦,你们先回去吧,我会告诉你的。”

    奈菲拉了拉风月,悄声道:“我们走啦,他已经在生气了。”

    风月默然一刻,终于跟着奈菲向双子殿外飞去,只是在离开双子殿前的一瞬,她突然回首、再次向雕像望了一眼,唇上已无半分血色。

    罗格看着她们离开,这才转过身来,望向雕像的双眼中也有了一丝温柔。他苦笑了一下,道:“你看,现在你的身体里看上去又有了一个独立的意识呢!唉,真是麻烦。不过不要紧,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的,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说着,罗格伸出右手,从他的手心中,有一尊小小的雕像慢慢浮出。仔细看去,这尊雕像刻画的是一个天使,一道道锁链缠绕在她赤裸的身躯上,将她牢牢缚住,又有数道细一些的铁链穿过了她背后两双羽翼。

    雕像栩栩如生。

    看上去那天使极为痛苦,她挣扎着,嘶喊着,可是每一下挣扎都会给她带来更加难以承受的苦痛。

    这一尊小小的、近乎于透明的金色雕像,凝固的正是那天使最为痛苦的一刻,甚至于连她背后羽翼上一根根因痛苦而竖起的羽毛都是纤毫毕现!

    罗格望着这一尊雕像,稍一迟疑,但最终还是手掌微微前倾,于是那一座小小雕像自行飞离了他的掌心,徐徐向圣焰飘去。

    罗格双眼低垂,开始念颂咒语。此刻他的咒语完全是随心所欲,没有一定之规。他想要看到什么样的结果,立刻就会知道应该如何去念颂咒语、如何去驱动魔力。

    在咒语声中,那一尊天使雕像正变得越来越亮,还在半途中,就已将整个双子大殿映得如同白昼!

    它飘飞着,翻滚着,内中蕴含的无法想象的庞大力量都在咒语的作用一点一滴地涌出。这力量初始尚如水滴,后又成潺潺细流,转眼之间,已变成了波涛奔涌的大河!

    它突然失了平衡,摇摇晃晃地坠落,在空中划出一道曲曲弯弯的弧线,落于雕像的正下方。这尊晶莹剔透的小雕像一触到地面,就悄然摔碎成了十余块碎片。

    轰的一声,金色的狂潮瞬间已充满了双子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潮来如雷,潮落无声。

    淡金色的力量狂涛顷刻间就倒卷而回,向浮于空中的雕像汇聚而去,转眼间就完全被雕像吸得涓滴不剩。

    罗格静立在大殿中,仰望着雕像。刚刚那一阵金色的力量狂潮足以将精钢化为虚无,可是它却伤不了罗格分毫。

    当金色狂潮完全消失之后,大殿中那不熄的圣焰已只余一点星火般的余烬。它似是极不甘心地闪动了一下,竟就此熄灭!

    在同一时刻,雕像有了一丝生气,一抹银色开始自她的双眼中浮起。罗格的心也随着那流转不定的银色,渐渐跳得快了起来。

    风月目光流转,望向了罗格。

    罗格上前一步。他想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嘴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已经经历过多少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了,可是怎么现在仍会如此紧张,如此患得患失呢?

    还未等罗格说出话来,雕像双眼中的银色竟又如潮般退去!顷刻间,双子大殿中再一次变得了无生气。

    罗格的心骤然加速,几乎要从胸口跳了出来,他喘了几口气,这才叫出声来!

    “风月!”

    这一声略有沙哑的呐喊在双子殿中回荡着,可是迟来的呼唤再也无法唤起雕像的生机。

    罗格终于静了下来,他双眼中重新泛起那毫无表情的目光,冷漠地看着空中的雕像。他发现,圣焰虽已熄灭,但她的意识依然困锁在雕像之中。

    难道说凝聚了维多利亚小半力量的雕像,仍然不足以将她从炼狱中救出吗?

    罗格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然后大步走出了双子殿。

    片刻之后,罗格已经站在了教皇面前,冷冷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教皇从教典上收回了目光,转头望向了罗格,道:“智天使的力量的确已经超越这个位面的极限,可是她没有神格。”

    罗格嘴角浮起一丝奇异的微笑,道:“那就是说,还需要神格是吗?很好,我这就去找!”

    教皇合上了教典,缓缓地道:“我虽然老了,但双眼还没有完全昏花,诸神的光辉我还是看得见的。你不用自己去找了,我会给你提供几个选择的。”

    罗格等待着。

    教皇忽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在将她从炼狱中拉回之前,你还需要好好思索一下啊!”

    “不必,一切已尽在我掌握之中。”罗格淡淡地道。

第四日 余晖 (五)

    “不用再做努力了,这个时候,他必然已经认定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绝无可能回头的。”修斯叹道。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干等着,总得做点什么吧!”艾菲儿怀中抱着一大堆各色的魔法水晶,急匆匆地从修斯面前走过。

    直到艾菲儿的身影消失,修斯才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只不过现在他杯中的不再是泌人心肺的好茶,只是一杯清水。修斯看了看空的茶杯,站起身来,向艾菲儿消失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个宁静而美丽的谷地,一条清澈的河流绕谷而过,而在谷地四周的山上,又有无数清溪潺潺而下,汇入这条无名的河流。谷地中建着一座座巨大的房屋。几乎所有的房屋不用石料,纯以木材建成,与谷地的自然景象浑然融为一体。谷地中没有高大的建筑,最高的大殿也不过十余米高。

    这个看似平常的谷地到处充斥着令人难以想象的魔法成就。且不说许多在谷地中穿行的魔法傀儡,单是谷地正中央那一座瑰丽的魔法大殿,就令人叹为观止。

    这座大殿殿身布满了雕塑与浮刻,以艺术的造诣而论,仅止这些装饰就足以令人族国家那些所谓的艺术大师们汗颜。大殿通体以一种不知明的碧色水晶制成,透过水晶,隐隐可以看到殿内的装饰。

    神殿散发着淡而威严的气息,如一个神明般俯视着谷地中的一切。

    的确,它是俯视。

    这并非是它本体有多高,实际上谷地中那百株千年古树都比它要高得多。

    它俯视,是因为它飘浮在百米空中。

    有数道阶梯从地面盘旋而上,通向空中神殿的数道大门。它们是由一级级半透明的阶梯构成,每一级阶梯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与其它阶梯不相关联。这些浮于空中的阶梯,也可称得上是魔法的奇观。

    谷地宁静而忙碌。一个个精灵身着式样奇特的袍服,不停地穿梭来去,忙忙碌碌。若有大陆史学家在此,必定会欣喜若狂,因为这些精灵与中央山脉绿海中的那些精灵不同,在这里,一切服饰、装饰以及习俗,都是最本原的精灵帝国时期的风貌。

    在这片谷地中,惟一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就是修斯与艾菲儿。

    修斯拾级而上,缓步踏入了空中神殿。艾菲儿的魔法实验室就设在神殿后部的一个大房间中。与其它精灵的整洁不同,她的实验室显得凌乱不堪,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物品胡乱堆放在一起,惟有窗前才有一块空的地方。看来这就是艾菲儿做预言的地方了。

    此时艾菲儿挽起衣袖,正用力磨着一块魔法水晶,她的额头上已可以看见细密的汗珠。尽管在干活,不过她依然穿着一件不便于行动的宽松衣裙。

    修斯推门走进,然后就立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艾菲儿忙碌。终于,艾菲儿磨好了手里的水晶,捧在手心里,闭目喃喃祈祷。她祈祷了半天,也听不清她究竟嘀咕的是什么内容,就只见她把手中的水晶往地面用力一摔。

    啪的一声,魔法水晶摔得粉碎。可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艾菲儿怔了一下,飞速将水晶碎片扫起包好,随手向窗外一丢,然后在屋角里的魔法材料堆中一阵乱翻,又找出一块未打磨过的水晶。她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锤一凿,在水晶上细心地雕起花纹来。

    修斯看了看艾菲儿,叹道:“你做这些都是没用的。他现在听不到你的呼唤,对所有的警示也都不会放在心里。唉,你现在的身体不能这些频繁地透支魔力,安心地休息吧!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找上门来的,”

    艾菲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他会杀我吗?”

    修斯苦笑道:“那时候会发生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艾菲儿得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修斯,目光不善,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把那本书给他?”

    修斯叹道:“如果没有希洛之书,他又怎么可能支撑得到今天?”

    “这倒也是。”艾菲儿喃喃地道,她忽然向修斯一伸手,道:“拿来!”

    修斯怔了一下,道:“你要什么?”

    “希洛之书!”

    修斯吃了一惊,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好奇,就是想看看。”

    在艾菲儿清澈目光的逼视下,修斯也稍显得有些不自然,他咳嗽了几声,道:“希洛之书早已给他了,我手中哪里还有……”

    不过在艾菲儿坚定之极的目光下,修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终于长叹一声,又从怀中摸出一本厚重巨大、装桢精美之极的厚书,看那式样封面,正是《十二精灵王战记》,也即是希洛之书。

    艾菲儿哼了一声,一把将希洛之书从修斯手里抢了过来,道:“我就知道,这种东西一定不会只有一份!”

    修斯惟有苦笑,他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也无法解释为何希洛之书又会从他怀里出现。可是他刚苦笑了一下,表情就已凝固在脸上!

    艾菲儿皱着双眉,已经打开了希洛之书,正刷刷地快速翻着书页。此刻的她,在美丽、可爱当中又透着一点彪悍。

    刷刷刷刷!

    房间中一片寂静,惟有艾菲儿不停翻书的声音。在修斯目瞪口呆之中,艾菲儿纤指舞动,转眼之间,她竟然已将厚厚的一本书翻完!

    修斯面色大变!

    但见艾菲儿合上了书页后,仍然好好地站在那里,皱着秀眉苦苦地思索着什么,修斯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他镇定了一下,微笑着道:“怎样,十二位大精灵王的故事好看吗?”

    “大精灵王的故事?修斯长老,您在说什么呢,这本书中明明讲的是诸神之秘,而且每一页上都有着一种不同的神力气息啊!不过这本书居然只有七页,真是奇怪!”

    艾菲儿如以往一样,说得又快又清脆,可是她每说一句,修斯的脸色就会难看一分。到得最后,这素来从容潇洒的精灵长老竟有如突然之间苍老了几岁一样。

    修斯终于长叹一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翻开的会是希洛之书?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翻到第七页?”

    艾菲儿展颜一笑,道:“是啊!因为刚才有一位神明告诉我,它会帮助我打开希洛之书,而且我看过这本书后,一定不会有事的。所以您不用担心。”

    修斯的面色慢慢地阴沉下来,忽然问道:“在你预言术中出现的,是哪位神明?”

    艾菲儿仰头向天,想了半天,这才一脸迷糊地道:“这个……我也想不起来了。回应过我预言的神明实在是太多了,而它不大出现,我又哪里记得清楚那么多的神啊!”

    修斯暗叹一声,只是望着艾菲儿。精灵女孩子笑道:“我说过您不用担心的……”话未说完,她面上的血色忽然迅速之极地褪了下去。

    艾菲儿面现痛苦之色,身体晃了一晃,勉强道了声:“它……居然敢骗我……”然后就一头栽向了地面!

    修斯上前一步,扶住了艾菲儿,将她的身体慢慢地放平在地上。

    过了片刻,艾菲儿那秀丽的面庞上重新泛起了生气。她再次张开了眼睛。只是,她过往那双清澈得没有半点瑕疵的眼睛中,此刻已经变得冰冷,冰冷得如尸骸位面那常年不息的阴风。

    而且那目光中还有着数不尽的傲慢,一如在那双瞳孔之后,其实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在俯视着这个世界!

    艾菲儿推开了修斯,然后不见有任何动作,身躯就自行浮空,缓缓站起。修斯看着她那双冰冷的双眸,又看了看她的肚腹,苦笑了一下,道:“艾菲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这孩子……没有什么事吧?”

    艾菲儿轻轻抚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肚腹,淡淡地道:“一切已尽在我掌握之中。既然我已醒来,他当然就不会有事了。”

    说罢,她也不等修斯的回答,径自向外飘行而出。艾菲儿没有走门,也没有穿窗,她径直向墙壁飞去,然后在触到墙壁前的瞬间,她的身影忽有如在水中一样,不断微微变幻扭曲着,从屋内隐没,又在墙外显现。

    她就这样穿过了墙壁,扬长而去。

    房间中只余修斯一人。这曾经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精灵长老似有些茫然。看着凌乱不堪的魔法实验室,修斯已经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他下意识地在身上摸摸,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整套的茶具。只是当他打开茶罐时,那里面已是空空如也。修斯向里面看了看,又用力向外倒了倒,依然没有一片茶叶出现。

    修斯忽然意兴萧瑟,将所有的茶具都掷在了艾菲儿的魔法材料堆里。他转身,刚要走出房间,一片闪亮的水晶碎片恰好进入了他的视线。

    这是刚刚艾菲儿做预言时摔碎的水晶破片,在她收拾时,将这一片给遗漏了。

    修斯弯腰拾起了水晶碎片,沉吟良久,眼中终于泛起无法掩饰的怒意!他将这片水晶抛在了空中,右手中已经多了惯用的那把暗淡无光、全无出奇之处的细剑,一剑将水晶碎片刺了个对穿!

    空中隐隐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喊!

    修斯面容不变,慢慢地将细剑抽了出来,不知何时,细剑的剑锋竟已完全变成了虚无,只有几滴金色的血液昭示着剑尖的位置。

    修斯将细剑横于身前,以指轻轻拭过剑锋。他手指过处,那虚无的剑锋重新变成实体,恢复了平淡无奇的样子。

    精灵长老将细剑挂回腰间,走出了艾菲儿的预言室。在他身后,关上的房门一阵波动,与周围的墙壁融为了一体,将预言室从此封存。

    修斯知道,今后,艾菲儿再也不会用到这间预言室了。

    风带着秋的凉意,掠过高山、越过大河,穿越了整个大陆。它摇动了树梢,也拂乱了美丽女子的金发。

    芙萝娅以春葱般的手指理了理额前披落的金发,美丽之极的碧眸微微眯起,眺望着远方无尽的山河。她坐在险峰之巅一块突出于千米悬崖上的岩石上,雪白的赤足悬于空中,荡来荡去。

    从她所坐的位置上望去,群峰竞秀,大川奔流,风光一时无双。只不过,她的碧眸中映出的是苍茫云海。

    在那个方向,在同一片云海下,有一个令她牵挂、使她无法离开的人。

    她脸上浮起了微微的笑意,似是想起了往事。此刻的芙萝娅,依旧清丽无双,举手投足,都是一道风景。

    此时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里风太冷,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回去吧。”

    芙萝娅念颂了一个短暂的咒语,双臂一张,就在魔力的托扶下飘了起来。她在空中徐徐转身,向着米罗微微一笑。

    此刻的芙萝娅飘立于空中,雪白的赤足下是千米危崖,袭袭山风拂起她的衣袂,直是风姿如神!

    米罗张了张口,一时看得痴了。

    直至芙萝娅从他身边飞过时,米罗才反应过来。他默默地跟在芙萝娅身后,一同向不远处的几间石屋飞去。

    两人一路沉默前行,米罗几次张口,但都没有说出什么来。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拉住了芙萝娅的手,颤声道:“芙萝娅,跟我……跟我去魔界吧!”

    芙萝娅转过身来,一双碧眸宁定地看着米罗,微笑着道:“不去。”

    米罗面色一变,刹那间,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突出其来的痛,痛彻心肺!他忍不住吼道:“为什么不去?这里的战争已经输了,而且很有可能整个位面都会消亡!你难道以为,多了你的力量,就能够扭转命运吗?”

    芙萝娅笑了笑,缓慢但坚定地将手从米罗的掌中抽了出来,道:“我才懒得去管战争的输赢,就是这个位面的存亡也与我无关,可是既然他在这里,那么我也不会离开。至于毁灭……”

    她嫣然一笑,道:“……我才不在乎呢!”

    米罗的脸色慢慢苍白。

    芙萝娅又温柔地道:“米罗,你很好的,如果……如果你来得早一些,我说不定会跟你去魔界呢。”

    听到她如此说,米罗心中又是一阵抽痛,他勉强笑道:“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等。等着他来找我,如果他不来,那我恢复后,就去找他好了。”

    同样是秋。

    不过秘境的秋与大陆的秋天完全不同。这里的秋景美伦美焕,半山都是灿烂的明黄艳红。只是秘境的秋今年如是,明年也如是,年年如此,不会有任何变化,而大陆上的秋景则变幻不定,总是给人以期待。

    与血天使奥古斯都不同,罗格还是第一次经历秘境的秋天。不过他对这美丽得已经有些不真实的秋景全无兴致,完全不向窗外看上一眼,只是死盯着眼前巨大的魔法地图。而奥古斯都则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望着燃烧一般的山色。

    不论已经看了多少次,奥古斯都都不会对秘境的秋景感到厌倦。他喜欢秋天,喜欢那如血的景色,更喜欢那肃杀严寒到来前的萧瑟与落寞。

    寂寞,有时候真的很让人享受。

    奥古斯都就在享受寂寞。除了寂寞,他也喜欢愤怒、欢喜、焦虑等种种情绪的变化,不论是哪种,都好过了曾经那无知无觉的存在。

    但惟有寂寞,才回味得足够长久。

    罗格完全没有奥古斯都那种闲情逸志,他此刻的心情毫无波动,只是看着面前的魔法地图。

    教皇立在魔法地图的另一端,以权杖点着大陆南方靠海的群山,缓缓地道:“这里有自然女神的气息,你说不定可以在这里找到通向自然女神国度的方法。不过自然女神的神力强大,远非你曾经与之敌对的冰雪女神可比,你要小心了。”

    罗格嘴角浮起一丝冷冷的微笑。

    教皇似是完全没有看到罗格的表情,咳嗽了几声,才颤巍巍地以权杖指点着月光龙城与狱火盆地的方位,道:“这两处地方,你都熟悉得很了,用不着我多说。不过你需要注意的是,龙神是由三种不同的神力共同组成,而且它与这一位面的联系并不紧密。想找到龙神的国度,那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且龙神的神威如何,就是我也不清楚。”

    罗格面无表情地听着。

    那权杖再次指向了中央山脉,道:“这里有通向魔界的通道,过去是由魔将军阿泰斯特守护,现在已经无人看守。沿着这条通道,你就能进入魔界。据说魔界最深处的无尽魔渊中,沉睡着黑暗魔神。当然,无尽魔渊是星辰之安德雷奥利都不愿进入的地方,你并不需要进入那里。据救赎之主以撒的神谕看,黑暗魔神是无法离开无尽魔渊的,所以你无需担心。此去魔界,只要你能够找到魔神的代理人,并且将它的灵魂收割回来,应该就可以了。”

    罗格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淡淡地问:“魔将军阿泰斯特很奇怪,我现在有一种感觉,它身上有天界的气息。”

    教皇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你的感觉没错。实际上,当时主宰着阿泰斯特灵魂的,是拥有亿万分身的主神,司谎言与欺诈的席尔洛。”

    罗格的眉毛微微一扬,道:“天界居然还有司谎言与欺诈的主神?”

    “天界的广大远非你我能够想象,所以在诸神的光辉面前,要谦卑。”教皇有些答非所问。

    罗格漠然点了点头,负手而立,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此时教皇的权杖指向了最后一个地方,那是位于大陆极西、神秘的奇奇那可山脉。

    “在这里,刚刚诞生了一个非常强大的气息。它虽然没有神格,不过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看看。”

    罗格面无表情地道:“就这些了?”

    “已经足够了。”

    罗格淡淡地道:“的确已经够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罢,他也不向教皇辞别,身躯一阵波动,就此隐入了虚空。

    奥古斯都终于回身,望着罗格离去后尚未消散的空间波纹,若有所思。而教皇则剧烈地咳嗽起来,看上去他已经苍老得如风中微弱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当罗格的身影在自己的房间显现出来时,秘境已近黄昏,金色的阳光洒满一室。若大的房间中,只有奈菲坐在桌边,对着面前一盆碧绿的奇异植物发呆。

    “风月呢?”罗格问。

    奈菲的目光一点也没有离开那盆植物,只是向大露台的方向一指。罗格点了点头,向露台上走去。

    巨大的露台足有数十米方圆,从这个位置上望向去,可以将整个秘境的美丽秋景都收于眼底。这里已经可算是圣堂风光最好的房间了。

    风月在露台上。

    只是此刻,风月并非如以往一样飘立在空中,而是坐在露台那宽大的石栏上。她双手抱膝,几乎蜷成了一团,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似是有些畏冷,又似是在害怕着什么。

    她忽然回头,看到了静立着的罗格。

    风月银色双眸慢慢地有了生气,她身体微微一动,瞬间已闪入罗格怀中,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将脸深深地埋入了罗格的胸膛。他的胸很宽、很厚,也很温暖。这一片胸膛,如今已足够承担。她理应感觉到安全和依靠,可是不知为何,初时她尚能安宁,慢慢地,她的身体又开始颤抖。

    罗格暗叹一声,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可是在罗格的抚慰下,她战栗得更加厉害了。

    终于,她抬起了头,仰望着罗格,轻轻地道:“她……就要醒来了,是吗?”

    罗格默然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罗格的眼睛,又道:“这个身体属于她,是吗?等她醒了,我……就该消失了吧……”

    风月又将头埋进了罗格的胸口,紧紧,紧紧地抱住他,低低地道:“我知道,我本是不应该存在的。可是我…我不想消失……”

    她的身体,如冰一般,彻骨的冷。

    罗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这件事你无需担心,一切已尽在我的……我的……”

    不知为何,罗格忽然发现,这一句话,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完整。

    惟有叹息。

    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声音轻柔悦耳中又透着力量与威严。这样的叹息,惟有出自威娜之口。

    她已经穿越了云层,此刻正凝立在空中,遥遥望着远方天际那巍巍的天界之门。

    无论是上方的天,下方的云,此刻都是一片艳红,那阵阵袭来的灼浪,有时让威娜都感觉到有些难以忍受。

    熟悉的遗弃之地已经变成了火焰的世界,这里没有山峰、没有大地,有的只是一波波呼啸来去的猛烈焚风和不时涌现的火浪!

    在这足以瞬间摧化精钢的火焰世界中,惟有光辉灿烂的天界之门周围始终为圣辉所笼罩。那里,是火焰的禁区。

    遥望着那高大而威严的天界之门,威娜突然感觉到胸口有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重,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在那天界之门之后,又会有什么在等着她呢?是无穷无尽的战斗,还是瞬间就被天界的光辉压倒?

    金色十字星又开始在威娜眼中闪耀,她展开双翼,如风如电般穿越了重重火云,向天界之门飞去!

    此时,在天界之门前,有一个高达百米的巨大身影慢慢浮现。

    威娜骤然停在空中,张大了口,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正变得清晰的身影。她的双翼在颤抖,身体也失去了行动的能力,甚至于她无力的手已握不住龙魂战枪,任由它从指间滑落,坠向下方无尽的火焰。

    她纵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也不会忘记那个身影。她纵然拥有千种力量,也无法在他的光辉中反抗!

    那是创造了她、并且赋与了她情感的天界主神,提拉特弥斯!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不必进天界去取了。”提拉特弥斯的精神波动瞬间使整个遗弃之地的火焰都为之一暗!

    他微微挥手,一道光辉就自天而降,将威娜罩于其中。

    那难以想象的庞大记忆有如一道惊天巨浪,反复冲刷着她的灵魂,几乎令她发疯!

    刹那间,所有天界往事都一一在她心中浮现。

    当威娜终于从眩晕中醒来时,提拉特弥斯的身影已然消失,而天界之门正徐徐合拢。

    威娜的双翼悄然张至最大,遥向着提拉特弥斯曾经出现的地方,慢慢地跪伏了下去。

    不知不觉间,她泪已成行。

    有光即有暗。

    光辉行将散去,黑暗又已到来。

    有晚上,则会有早晨。

第五日 毁灭 (一)

    那一座孤傲挺立在魔界大地上的圣峰,已经是曾经纵横多个位面魔族最后的荣耀。圣峰后方,那片遮蔽了半个天空的迷离黑雾中央,隐隐透出一点令人心颤的气息。罗格凝立于空中,目光越过了圣峰,投注在那片黑雾上。

    此刻在罗格的双眼中,无论是高空中正傲然冷视着他的智天使,还是圣峰周围正奋战不休的洛迦以及魔龙,甚至于始终屹立不动、支持着笼罩整个圣峰峰顶的魔法领域的魔皇,都会有些许的信息流出,传入他的感应之中。

    惟有圣峰背后那一片无比广阔的迷雾,有如无底的、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完全没有任何信息透出,那层层的迷雾,也未曾在罗格的双眼前有分毫打开的征兆。

    至少,那一片迷雾完全不在罗格的掌握之中。

    不过这一次有了这种领悟之后,罗格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

    从埃丽西斯留下的黑水晶中,罗格知道在这辽阔迷雾的正中央,就是魔界中最神秘莫测的无底深渊。据传,威能无穷的暗黑魔神就居于无底深渊的最深处。这是罗格所知的诸神中惟一一个将国度开口留在物质位面的主神。

    按罗格对诸神的理解,暗黑魔神这种做法简直就等同于一个富豪将家里的大门开在强盗营地中一样,完全违背了希洛之书中记载的有关于诸神国度的常识。

    在虚无中开辟的国度,其到达和离开都需要莫大的神力,不然的话,在本体穿越虚无时,任何有形的存在都有可能压制不住身体内部的压力,从而爆成最细微的存在。甚至于灵魂也会受到虚无之力的撕扯而无法保持完整。因此当一位神明想要攻击另一位神明时,除了自己以及秉承了自身神力的分身,其它的仆从都无法同行。

    另据希洛之书所载,诸神在自己的国度中拥有莫大的优势,因此除非与来袭对象的神格神力差距过于巨大,否则很难在自己的国度中败却。在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一个神要想击败另一位神,只有通过各种手段一点点削弱对方的神力,从而达到削弱对手国度的效果,最终才有可能彻底击败对方。

    正因如此,任何神明之间的战争,往往都会旷日持久,动辄以百年计,而有些著名的诸神之战,甚至会延续成千上万年。

    罗格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知道这些,也不知道这些关于诸神战争的知识是对是错。这些知识都是得自于希洛之书,在适当的时候自行从他心底浮起的。

    念及于此,罗格更对暗黑魔神的做法感到不可思议。只不过虽然无底深渊的位置是公开的秘密,可是又有几人敢于进入无底深渊,在暗黑魔神的国度上挑战这威能堪比天界主神的存在?

    单看那重重看似普通的迷雾竟然不透露一点讯息给罗格,就可以想象暗黑魔神有多么强大。

    不过世界上理性的存在似乎总是少数,而疯子从不缺少。现在的罗格,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过,尽管从暗黑魔神处一无所获,不过从智天使、魔龙王、洛迦以及魔皇身上传递来的些许气息已让罗格获益无尽。这些强横存在的力量各有所长,均在不同的领域近乎于达到位面所能容许的极限,特别是那高高在上的智天使,四翼上圣辉汹涌而出,竟以一已之力牢牢压制住了圣峰上众多上位魔族的力量!

    单以力量而论,这智天使与维多利亚几乎不相上下,只是在罗格的感觉中,他虽然态度更加傲慢,可是总是不若维多利亚那样不知不觉中就令人仰视。

    胖子忽然想起,若论高高在上,恐怕他们都要较安德雷奥利差得远。在那散发着灿烂星光的六翼之前,除了服从,凡俗存在已不会再有任何其它想法。

    一道扑面而来的炽热气息打断了罗格纷乱的思绪,他这才回想起自己仍然身处在天界与魔族生死决战的大战场上。

    无尽的天在熊熊火云与灿烂圣辉的拼争下呻吟,宽广大地上则蔓延着千百万魔族战士的鲜血,扑面而来的风中又带着浓郁的清香。

    在罗格面前,一名战斗天使正尽展双翼,挥动手中的火焰巨剑,一剑向罗格当头斩下!

    魔界所能容纳的力量远远比罗格所处的位面要高得多,至少这名战斗天使所能发挥的力量看起来还远未达到这个位面的上限。正因为没有了限制,这名战斗天使所发挥出的力量甚至于要超过了当日南北方最终决战时安德雷奥利带下来的两名力天使。

    凝望着那以不可思议速度斩落的火焰巨剑,罗格眼中闪过了一阵迷离。

    多么熟悉的圣焰啊……这无时无刻不在透着神圣气息的烈焰,其实贯穿了罗格生命的始终,他每一次大的转折,都与这熊熊燃烧着的圣焰息息相关。

    那将埃丽西斯与奥菲罗克化成雕像的火焰,那从沉睡中唤醒威娜的火焰,以及那曾经无休无止烧灼着双子殿中雕像的圣焰……在魔界,力量不受限制的战斗天使与罗格曾经所见的战斗天使已有了本质的不同。可是罗格也非是当日最终决战时的罗格。

    罗格凝立于空中,任由火焰巨剑当头斩落。双方的距离是如此接近,罗格甚至于可以透过重重圣焰以及那厚重的金盔,看清战斗天使那张木无表情的脸。

    燃烧着圣焰的剑峰轰鸣着劈过罗格的身体,可是他依然微笑着立在原地,看起来毫发无伤。

    原来战斗天使斩过的,只是一个幻影。

    在这一瞬间,战斗天使冷漠的双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圣焰并不仅仅是高热而已,这来自于天界的火焰中拥有诸多非凡的属性,比如破除幻影与隐形就是其中之一。战斗天使与其它的天使有所不同,他们的双眼可以看穿虚伪,他们的灵魂坚硬冰冷,不受诱惑与威吓。这在诸多位面的战斗中,其实是非常实用且强大的特性。

    可是圣焰之剑明明已经斩过了罗格的幻影,为何还破除不了?

    还未等战斗天使想清楚这一点,他背后的双翼就一紧,随后传来一阵剧痛!一时间,他已然动弹不得!战斗天使强忍剧痛,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双翼已经落在了罗格的手中。

    罗格心中又是一阵恍惚,决战日的最后,他已无力将握于手中的羽翼撕下。

    现在呢?

    天空中绽放出一朵金色的绚丽花朵,又有一阵浓浓的清香开始弥散。

    金色的花瓣片片绽开,罗格从花瓣丛中飞出,战斗天使的火焰巨剑已然到了他的手中,巨剑上的圣焰非旦未有减弱,反而急剧增强,已提升至一个全新的境界,吞吐不定的火舌变得近于透明,只在火焰尖上会隐隐显出一层诡异的蓝色。

    刹那间,战场上寂静了一瞬,十余道目光都投注在了罗格身上。在这力量至上的魔界,罗格本身的绝对力量虽然强大,但远未达到位面极限。令一众强大存在震慑的是正从罗格身上缓慢涌出的气息。

    气息虽然微弱,但是冰冷、残酷、傲视众生,并且决绝!从这道气息中,无论是智天使还是魔皇,都只读出了一个含义,毁灭!

    那高高在上的智天使终于开口了:“我是伟大的塞坦尼斯托利亚座前秉承第七智天使光辉之名的尼奥托利亚。我的使命是更改魔界六个位面的信仰,使之从此沐浴在至高神的光辉之下。你是谁?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伟大的迪斯马森的气息,你应该是毁灭之主的仆从。可是你又为何要毁灭我的战斗天使?”

    “因为冒犯。”罗格淡淡答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毁灭之主的仆从,那你手下的战斗天使向我进攻,就是对毁灭之主的不敬,我毁灭他们理所应当。”

    尼奥托利亚的声音更加森冷了:“你不过是毁灭之主众多神仆之一,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我之间的距离比整个位面还要辽阔,无知的东西,你不要以为拥有了毁灭之主的一点光辉,就可以对我无礼!”

    智天使的语声中蕴含着极大的力量,整个战场的天空都随着他的话语忽明忽暗。在这力量的激荡和压迫下,罗格身周那淡而无形的火焰猛然明亮起来,并且不断增强,转眼之间,他整个人就包裹在艳丽的蓝色火焰之中,背后的蓝翼也随之展开。

    罗格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尼奥托利亚,微笑着道:“尊敬的尼奥托利亚,请原谅我刚刚对您的无礼。我刚刚皈依伟大的迪斯马森,所以对天界仍然十分无知。不知您是否可以解答我的一个疑问。您刚刚说,要将魔界六个位面的信仰都统一到至高神的光辉之下,可是我看到的却是魔界中几乎所有魔族都快被杀光了,当然,我们面前的这些除外。没有了这些魔族,谁来为至高神的光辉贡献信仰呢?”

    智天使的声音平板、机械,没有任何罗格能够理解得了的感情波动,然而他话语的内容竟令罗格心底也隐隐泛起寒意!

    “信仰并非源自这一位面的原住民,而是来自于新生的一代。天界诸主神已然接近于掌控魔界诸位面的秘奥,在清除掉这些原住民、以圣辉清洗整个位面之后,能够适应魔界诸位面规则的新生一代就会成长起来,他们依天界的光辉而生,所信仰的,也必是天界的主神。”

    罗格凝视着尼奥托利亚,片刻,他的双眼中接受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讯息。罗格终于确定,这位第七智天使与他曾经遇到过的任何天使都不一样,在尼奥托利亚的身上,留存着天界的记忆!

    罗格心头一动,又问道:“尊敬的尼奥托利亚,我并非是在置疑您的智慧,而是我实在不明白。您看,这些原住民的力量如此强悍,又各有所长。将他们清除之后,如何能够保证新生一代所产生的信仰之力会比这些原住民更强呢?为何不将这些原住民收伏,或许对于天界诸主神的贡献会更大一些。”

    尼奥托利亚冰冷的声音中多了一点不耐烦,道:“新生一代没有意识,没有思想,他们灵魂的全部内容就是信仰,他们一切依从本能行事,进食、繁衍都是为了能够尽快的扩大数量。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就是汲取整个位面的信仰之源,并且将之奉献给诸主神。从信仰角度来说,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比主神亲手创造的新生代做得更加出色。你是伟大的毁灭之主的神仆,怎么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罗格沉默了片刻。

    他的灵魂中已然浮起这样一幅景象,那些狂热的、全无自主意识的新生代漫无目的的在大地上漫游着。大地丰饶之极,他们随时可以获得食物和水,不受饥寒侵扰。当两性相遇,即会交配以繁衍后代。他们生长迅速,新生的婴儿无需多少照顾,即可自行出发,在大地上游荡。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即是汲取位面的信仰之源。

    那么,当有朝一日,整个大地上布满了这些新生代时,又会发生什么?有限的信仰之源被汲取殆尽之后,位面又会怎样?

    答案自行从罗格心底浮起。

    因为,他曾经无数次踏足过这样的一个位面,一个信仰已然消失的位面。

    那是遗弃之地。

    在心底的最深处,罗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想着:“风月……不管我回不回得去,你啊……还是忘记我才好。”

    他的手,悄然间已握紧了火焰巨剑的剑柄。

    罗格脸上洋溢着奇异的微笑,

第五日 毁灭 (二)

    刷刷刷刷!

    火焰巨剑带着细微的嘶鸣,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蓝色弧线,温柔地划过四名战斗天使的身体,为色泽剧烈变幻着的天空留下了四朵金色的血之花。

    “迪斯马森的仆人!你在做什么?”尼奥托利亚的声音有若雷鸣,从天而降:“你在攻击伟大的塞坦尼斯托利亚的仆人,你在背叛天界的主神!你,将为你的背叛付出足够的代价!”

    与尼奥托利亚的吼声一同降临的,还有大片大片金色的光雨。在这绚烂之极的光雨中,所有的魔族都开始痛苦的呻吟,而战斗天使的双翼上则呈现出淡淡的金色光辉!

    雨扑天盖地。

    魔族战士的身体一沾上这些金色的雨滴,就会立刻被引燃,然后发出各种痛苦的悲鸣,在火焰中抽搐着、颤抖着,一点点被燃成灰烬。这些金色的光雨非常奇异,它引发的火焰毁灭生命的过程非常缓慢,被引燃的魔族战士直至被烧成一小块灰烬,仍不得解脱,依旧在微微地挣扎、发出细细的呻吟。

    在这片无比广阔的金色光雨中,护翼着圣峰的领域剧烈地颤动起来,每一滴雨滴落下,都会在护罩上引发一圈圈的涟漪。但无论波动多么剧烈,这片护罩始终坚持不倒。

    在漫天光雨中,罗格趋退自如,分毫不受这光雨的影响。那些金色的雨滴落在他身上,蠕动片刻之后,既会渗入罗格的肌肤,被胖子给完全吸收。在雨中纵横得越久,罗格的脸色就越是莹润,显然对于智天使尼奥托利亚的力量非常享受。

    此刻在胖子周围聚拢了十余名战斗天使,不过他们数量上虽然占据优势,场面上却处于绝对下风。在罗格那一双招展的蓝色羽翼前,所有的战斗天使都自灵魂深处产生了畏惧,他们畏惧的不是罗格,而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毁灭之主的气息!

    距离罗格稍远一点的战斗天使,身上得自于尼奥托利亚的光辉已经暗淡了许多,而那些就在罗格身周战斗的天使更加不堪,身上的光辉已完全消失,甚至于金色战甲上也隐隐透出蓝色的光芒。他们非但无法从尼奥托利亚那里得到力量加成,反而本身的力量也受到罗格的压制而大打折扣。

    在狭小的空间中,罗格的身影忽隐忽现,他的速度已然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此时就是风月在此,恐怕也比他快不了多少。

    他左手带着奇异的尖啸声伸出,轻轻松松地抓住了一柄刺向他心口的圣枪,无论是那锋利之极的枪刃,还是极炽热的圣焰,都只能在他手上留下浅浅的伤痕。而罗格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着这样的伤痕,这些本就无足轻重的伤痕还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着。

    在十余枝闪电般刺来的兵器前,罗格背后的蓝翼悄然伸展至最大,将自己整个后背都护翼起来。于是铿锵声中,两枝圣枪、一柄焰斧以及一根粗大的带刺铰链狠狠地击在罗格的蓝翼上!

    一片刺耳之极的金属磨擦声中,四件源自于天界的兵器竟都反弹开去,完全无法攻破罗格的羽翼。四记沉重之极的重击,只在空中带出几片飘飞的蓝羽!

    羽翼本是天使最荣耀、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部位,然而罗格背后的那双蓝翼,已然成为他最坚固的护盾。

    现实与预期的反差过于巨大,四名战斗天使一时无法理解双眼看到了事实,微微地怔怔了一下。仅这瞬间的停滞,已经足以将他们带入毁灭的深渊。

    数片无形的阴影悄然出现,刹那间已在这四位战斗天使的身周交叉划过。

    下一刻,罗格的身后,又多了四朵艳丽的血色之花!天空中的清香,一时浓郁已极!

    这些战斗天使的双眼并非能够看清世间的一切,至少罗格隐于蓝翼之下的那双虚无之翼根本不曾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若说蓝翼是一面坚固的盾,那虚无之翼则是锋锐的刃。

    尼奥托利亚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直到此刻他才想起,罗格身上拥有迪斯马森的光辉,根本不会受到他力量的压制,以天界圣焰为武器的战斗天使能够给他带来的伤害也是十分有限。自见了罗格的那一刻,尼奥托利亚就不知不觉地将他当成了一个孱弱的魔族来对等待,甚至于在看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毁灭之主的气息后也是如此。他始终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骤雨难终朝。

    威力无穷的光雨对于尼奥托利亚来说也是一个极为沉重的负担,短暂风雨过后,魔界的战场上终于雨收云开,又是圣光与血云相互厮杀的局面。

    骤雨虽然短暂,但对整个魔族的打击却深远而沉重。雨落的每一刻,都有成百上千的魔族战士痛苦之极地倒下,在烈焰中燃成一团小小的灰烬。

    雨停的瞬间,罗格俯首,望见整个战场上已经多出了大片大片的空地。他的眼神锐利,顷刻间已看到空地上撒满了不住蠕动的灰炭。

    他看得到块块灰烬中那拼命挣扎着的灵魂,他听得到个个灵魂那歇斯底里的痛苦嘶喊!

    当万千悲鸣汇聚在一起的刹那,就连从不知悲天悯人为何物的罗格,心底也微微泛起一阵颤栗。

    他知道,这些魔族将士的灵魂已从此与这片大地联在了一起,就算是灰烬被粉碎,痛苦的灵魂们也不会得到解脱,它们将永世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无穷无尽地回味生死边缘那最痛苦的一刻。

    直到有一日,有那威能足以压倒尼奥托利亚的存在来到这里,对这些痛苦的灵魂施以净化术,它们才会得到永恒的救赎。

    罗格抬起头,望向凝立于空中的尼奥托利亚,目光交汇的瞬间,天空中忽然落下一道蓝金相间的闪电,又有无数怒雷轰鸣!

    罗格冷冷一笑,身影闪动间,已然贴上了一名战斗天使的后背。他左手一伸,轻轻松松地将天使的羽翼抓在手中,然后右手火焰巨剑如电挥过,已将双翼从天使的背上斩下!

    天空中浓香四溢。

    罗格又抬头,与尼奥托利亚冷冷对视一眼,然后身形一闪,避过了十余名战斗天使的合围,掉头扑向了远方一名战斗天使。

    又是一团浓香。

    尼奥托利亚双眼微闭,以奇异的语言开始吟唱咒语。他的咒语极为简洁短暂,仅仅十余个音节,就有一道圣光从天而降,重重击在魔皇支撑着的圣峰护罩上。圣光持续不断,似是永无停歇之时,但其中蕴含的压力始终如一,压迫得圣峰护罩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破裂。

    智天使又吟唱出一个仅由三个音节组成的咒语,随即伸手向罗格一指!只不过他手指处,罗格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尼奥托利亚微吃一惊,他动念之间,已经重新捕捉到了罗格的位置,于是又伸手向胖子一指。可是就在他动念到伸指这短短瞬间,罗格又如未卜先知一般逃到了数千米之外。

    尼奥托利亚又惊又怒,罗格的狡诈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屡屡伸指,却无不落空,反而被罗格趁此空隙又袭杀了三名战斗天使。

    智天使终于放弃了以简短咒语毁灭罗格的想法,转而吟唱起更长的咒语。这一次,他只需双眼盯住罗格,即可瞬间施放咒法。

    随着智天使最后一个音节完成,罗格眼前忽现一团极耀眼的光芒!他刚暗叫不妙,一道金色的闪电即从天而降,当头劈中了他!那足以毁灭灵魂的强大能量立刻透体而入,在罗格身体里肆虐着,试图寻找一个值得毁灭的对象。

    罗格身体在空中一滞,随后如流星般向地面坠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显然出乎战斗天使们的预料,他们纷纷从罗格上方掠过,都扑了个空。等他们醒悟过来,纷纷掉头向下时,罗格忽然一个平移,然后骤然向天空中冲去,又把一众战斗天使甩在了身后。

    显然就在这短短瞬间,他已然完全适应了尼奥托利亚天雷攻击的威力。

    尼奥托利亚再一次咆哮,这一次他仅用了数个音节就完成了一个新的咒语。在咒语完成的瞬间,所有的战斗天使羽翼上都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有无数细微之极的符号从金芒中浮出,飘散在天空中。

    在天空中疾飞着的罗格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随后背后传来一阵阵细微但凌厉的风,在锐风中,那些原本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战斗天使速度大增,竟已追到他的身后!战枪、焰矛、巨剑和单纯的闪电纷纷向他后背袭来,而远方徘徊着的战斗天使也速度骤增,纷纷拦截到了他的前方。

    虽然被战斗天使追上,但罗格并不惊慌,他身具迪斯马森的光辉,任何源于天界的力量对他造成的伤害都会非常有限。他背后蓝翼一展,再次护住了整个后方,而在蓝翼的下方,空间发生了微微的扭曲,那双虚无之翼已做好准备,就要在战斗天使们一击不中后趁虚将他们格杀。

    天空中,尼奥托利亚的巨大而悠扬的吟唱声不断飘落,罗格知道他是在发动咒语,但并不知道这个咒语的功能是什么。听了几个音符后,罗格猛然感受到了这些咒语中蕴含着的莫大力量,几乎每一个音节所包含着的力量,就已超过了人族大魔导师发动的高阶魔法!

    他心底寒意初生之际,背上已传来一阵渗入骨髓的剧痛!在这一瞬间,无法形容的痛苦已经使他的灵魂完全变成了一片空白!

    罗格终于体会到了天使们最畏惧的断翼之痛。

    他挣扎着扭头后望,这才发现战斗天使的武器也如他们的双翼一样,泛起淡淡的光芒,光芒中有无数代表着各种力量的符号不住浮现,又不住破裂。巨剑这一次在他的蓝翼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然而这也就罢了,那一柄格外粗大的焰矛则完全突破了罗格的防御,已刺穿了他的蓝翼!

    罗格一声惨叫,全身抽搐不已,当空坠落。被刺穿的蓝翼不住与焰矛磨擦着,伤口迅速开裂,几乎让罗格痛晕过去!然而扩大的伤口也终于使得他的蓝翼得以从焰矛上脱出。

    不过罗格没有喘息的时间。

    他周围微风拂动,数名最为快速的战斗天使已经聚拢过来,纷纷扬起手中的兵器,狠狠地向罗格刺来!

    罗格头脑中阵阵眩晕,尚未从羽翼受损的沉重打击中恢复过来。但他隐隐感觉到了危机的来临,于是奋力一振蓝翼,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不过这一次痛楚除了使他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长号外,也彻底地将眩晕从他的脑海中驱除。

    咣当!天空中响起阵阵金属撞击的巨声,有如数个巨大铜钟重重撞击在一起一样。随后天空中又燃起一团金焰,金焰中飘散出阵阵清香。

    就在数名战斗天使兵器即将落在罗格身上的瞬间,罗格的身体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片片水状的波纹。这些战斗天使尚不大适应骤然增强了数倍的力量与速度,措手不及之下,狠狠地撞击在一起。他们的速度和攻击力都是如此的强大,可是防御力并未有所增强,因此互撞之下,所有的战斗天使都受了重伤,甚至于还有一名因此而毁灭。

    罗格的身影在千米外浮现,他刚刚从虚空中跃出,一时间几近于虚脱,已动弹不得。虽然他已经读过希洛之书,对诸神之秘都有了相当的了解,可是瞬间移动这种超越了凡间魔法体系的魔法,仍然对他是一个极为沉重的负担。

    他的身影刚一出现,即引起了周围战斗天使们的注意,数个离得最近的战斗天使掉头全速向罗格冲来。千米距离对这些战斗天使来说不过是瞬息间事,两名战斗天使顷刻间已冲至罗格身边,挥起手中的巨剑,狠狠地向他砍了下来!

    尽管罗格蓝翼上的伤口已在迅速愈合,可他依然动弹不得!

    两把火焰巨剑高高举起,重重斩落,但到了末段时忽然失去了所有力量,剑锋一偏,从罗格的身边滑了过去。

    两名战斗天使眼中的光辉迅速暗淡,他们身体中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一头向地面栽去。在战斗天使的身后,洛迦那小小的、手执巨刃的身影显现出来。她一双大大的眼睛中闪烁着各种色彩,微笑着望着罗格。

    不过她从容不迫的姿态尚未摆完,就是一声惊呼,舞动着巨刃向地面坠去。

    罗格一怔,这才想起洛迦根本不会飞行。他实在无法理解以洛迦的恐怖力量为何竟然不能在空中飞行,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得到一点喘息之机的胖子已经恢复了一些力量,他蓝翼一振,已若流星般冲到洛迦的正下方,一把抄住了她细小的身体。

    此时又有三五个战斗天使呼啸着追近。罗格反手一挥,身周张起一道无形的力场。战斗天使们甫一冲入力场,身上被尼奥托利亚加持强化过的力量效果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次他们则是无法适应骤然变弱的力量,在空中飞行的轨迹纷纷变向,歪歪斜斜地从罗格身边飞了过去。罗格当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他强忍剧痛,手中巨剑一挥,斩下了一个战斗天使的半边羽翼。

    “快!快点把我扔回圣峰去!我不会飞!”洛迦猛然在罗格怀中挣扎起来。

    罗格不及细想,挥手之间,已将洛迦掷向远方的圣峰。她小小的身体飘飘荡荡地飞向圣峰,半空中尚来得及轮起巨刃,重重斩落。于是远处的一个战斗天使似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自行飞到了洛迦的刃下,又化成了一团浓香。

    掷出洛迦后,罗格忍着伤痛,开始在空中急速飞旋闪躲,在他身后,二十多位战斗天使鼓动双翼,全速追来。而另有十余位战斗天使在各个方向试图拦截着罗格。

    天地之间,尼奥托利亚的咒语声依然响如雷鸣,超过千名战斗天使身上发出的光辉越来越亮,他们的力量也在相应地大幅提升着。罗格已感觉到极为吃力,此刻他不敢与这些战斗天使们缠斗,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被缠上,那时十余个战斗天使一拥而上,胖子真有可能从此长眠于魔界大地。在圣峰那一边,魔皇支持着的守护结界明暗不定,时时会爆出大蓬的火雨,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而洛迦也往往要跃起数次,才能斩到一名战斗天使。被她砍到的战斗天使还往往伤而不死。至于刚刚还以一已之力独抗十余名战斗天使的魔龙王,此时已经不敢再飞出魔皇圣峰领域的范围。

    圣峰上十余名共同支持守护领域的魔族大术士均已接近力竭,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而真正的地狱,其实是在圣峰下。

    起初尚能拖住近千名战斗天使的魔族各族战士,此刻不论是多么悍勇,都难以稍稍延缓一下战力大增的战斗天使屠杀的速度。惟有强悍的魔龙能够对抗数名战斗天使,可是咆哮战斗着的成年魔龙不过十余头,相比于千名战斗天使来说,它们在数量上居于绝对的劣势。除了数百名最强大的魔族战士外,再没有其它魔族能够相助魔龙对抗天界的战斗天使。

    屠杀。

    每一秒钟,都会有成千上万的魔族战士倒下,而下一秒钟,少了一些阻碍的战斗天使屠杀的速度就会更快一些。

    以圣峰为中心,大地的色彩正由暗黑红色变成蓝绿相间的色彩,那是魔族战士的鲜血在慢慢地流淌、蔓延。

    尼奥托利亚双臂伸向了天空!

    他的吟咏声似乎已经充斥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无数力量符号自他的身体中涌出,围绕着他不住环绕飞行着,形成一道美丽之极的光环,在光环的周围,又有许许多多的小天使在上下飞舞着。

    尼奥托利亚四翼已经完全张开,一道金色的光幕将他整个地笼罩了起来,看上去威严、庄重、华丽。尽管他已然占据了绝对上风,尽管最后的这些魔族战士已接近被屠戮殆尽,但他的怒意只是有增无减。

    因为罗格始终在东躲西逃,宁可在战斗天使的重重围追堵截下不住地增添伤口,也不肯冲上高空,向他发起攻击。尼奥托利亚并不确定罗格是否因为知晓他此刻的状态,才一直没有试图直接向他本体发起攻击。第七智天使与维多利亚和光天使不同,他本体的战斗力极弱,甚至于比之一个普通的战斗天使也强不了多少,可是他本体的防御力要远远超越了维多利亚,而他真正能力的体现,则在于可以大幅度提高所统率的战斗天使的战力。

    此刻他的力量已经发挥至巅峰,本体的防御已经接近于对一切攻击免疫,就算是主神亲临,也难以攻破他的防御!

    尼奥托利亚一边吟咏,一边俯视着战场。他根本就没有看圣峰上正在战斗着的力量强横的魔族,目光始终追随着罗格的身影。无论罗格是隐形、是跃入平行空间,还是利用魔法发动风暴或者是炎雨以掩饰自己的身形,尼奥托利亚的双眼始终能够望向正确的方向。而数十名追击着罗格的战斗天使的双眼,则与尼奥托利亚的视线保持着一致,向着智天使视线的焦点处扑去。

    突然之间,尼奥托利亚看到罗格回首向他望了一眼,胖子的眼中分明闪过一丝讥嘲!智天使心中猛然一震,但胖子的身影随即一阵模糊,脱离了他的视线,消失在虚空之中。

    尼奥托利亚此刻的力量已在巅峰状态,但他的力量已经消耗得太多,很快,他给战斗天使们加持的各项能力就会一一消失,而他自己,也会因为力量消耗过大而不得不回归天界。

    现在一切的关键,就是时间。

    对于这高高在上的智天使来说,惟有在短时间内将罗格与所有魔族一并格杀,才会停止力量的过度消耗,稳固住在魔界的存在形态,完成清洗整个魔界的工作。

    可是当他看到始终不溃的圣峰守护领域,洛迦永不知疲倦的跳跃,早该死去、却依然在奋战着的魔龙王,无论如何就是不与战斗天使们硬碰的罗格,以及伴随着一阵紫色光华,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空的米罗,智天使终于知道,自己此次的使命,恐怕要以失败而告终了。

    现在尼奥托利亚的力量已然消耗过多,而且罗格与魔族不同,身上承载着主神光辉的胖子对于天使拥有巨大的优势,战斗天使若不得到尼奥托利亚的全力加持,根本难以对罗格形成伤害。胖子完全可以凭藉游击战术,一个一个地将这些战斗天使杀光。

    时间之河在各个位面的流速不尽相同。尼奥托利亚知道,返回天界、重新恢复力量的过程非常的漫长,等他重新回到魔界时,已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天界会有耐心,再重新给他这样一个机会吗?尼奥托利亚知道答案。

    第七智天使的使命中包含着清洗整个魔界,以及监督新生代的成长,直至那时,战斗天使们才会回到天界,守护魔界诸位面的职责将会交由其它主神来持行。而当整个位面的信仰之源都被汲取殆尽之时,就会成为天界视线之外的遗弃之地,惟有一个或几个低阶天使会被委派来巡视遗弃之地,以免其中滋生力量过于强大的存在。

    因此尽管尼奥托利亚几乎已杀尽魔族,但他的使命,最终还是未能完成。

    此刻在战场上,除了寥寥几头尚在顽抗的魔龙外,几乎所有的魔族战士都已在熊熊圣焰中倒下。

    随着所有魔族种族的灭绝,魔族的未来,也已完全陷入了黑暗。

    大地上到处是大块大块的蓝绿色块,而几乎每一阵拂面的风中,都会含有浓郁的香气。

    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战争。

    只有罗格仍然在寻觅着机会,寻觅成为胜者的机会,以为风月取回神格。随着时间的推移,尼奥托利亚的力量开始迅速下降,而大地上仅余的数个高阶魔族也已是强弩之末。

    罗格正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

    只是他笑不出来。

    这一刻他就算笑了,又能笑到最后吗?

    真正的胜者,是天界那高高在上的诸神。随着魔界诸位面轰然倒下,罗格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面还能够有多少时间。

    尼奥托利亚的身躯猛然绽放出强烈之极的光芒,这光芒中蕴含着无法形容的高热,瞬间就魔界战场上流淌的血液蒸干,百万刚刚倒下的魔族战士的躯体也被这光线引燃,顷刻间,熊熊烈焰已统治了魔界的大地!

    这是智天使最后的努力。他试图提前清洗整个魔界,尽管这绝无可能成功。

    光芒旋即散去,尼奥托利亚化成一轮小小的太阳,向远方的天空飞去,转眼间就冲入了浓密的云层。

    浓云骤然变得通红,然后炸成漫天的火焰,落出了一直藏于云层后方的天空。

    天空清澈而湛蓝,在高空中,正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天界之门!

    尼奥托利亚化成的太阳如流星般冲进了天界之门,在他身后,残存的战斗天使如群鸟归林一样也投入了天界之门。

    两扇难以形容其高大的天界之门徐徐合拢,在门合的瞬间,整个魔界都战栗了一下。

    罗格、魔皇、洛迦都静静立着,仰望着这集威严、壮丽与雄奇于一体的天界之门。就连奄奄一息的米罗也挣扎着抬起了头,无言凝望着天空。魔龙王则伏在圣峰最高的巨石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在天空中,云从无到有地生成。起初是数缕云丝,其后云丝聚合成片,终于,浓密的云层又在魔界的天空中形成,将天界之门遮蔽了起来。

    天界之门,是传说中一切光辉的源头,也是一切灾难的开始。

    罗格长出一口气,收回了目光。他试着伸展了一下背后的羽翼。蓝翼刚一展开,就是一阵剧痛袭来,让罗格头脑中又是一阵眩晕。此刻的胖子已是疲累之极,全身上下的力量早已消耗得干干净净,只能勉强支撑着飘浮在空中。

    罗格闭目片刻,精神力慢慢伸向了四面八方。随着他对魔界规则的逐渐熟悉,力量又一点一滴地回到了他的体内,背后的蓝翼也渐渐舒展,重新焕发出蒙蒙的蓝色星芒。

    魔界与天界的战争已经结束,可是罗格的战争还未完结。

    他睁开双眼,转头望向了远处的圣峰。魔皇与洛迦立在圣峰上,也在望着他。罗格的战争并不轻松,魔皇的力量浩如大海,正在缓慢地恢复着。而洛迦竟然在她力量的巅峰状态,就如刚刚那一场大战完全没有消耗她一分一毫的力量。只是罗格需要神格,而他们拥有神格。此时洛迦暗黑魔神代理人的身份已清晰非常,因此她力量诡异而强大,但神格反而不如魔皇强大。

    罗格凝望着立于圣峰上的魔皇,五指一根根张开,火焰巨剑慢慢从他手中滑脱,落向了魔界的大地。

第五日 毁灭 (三)

    巨剑在空中急速下坠,划破了空中的风,轻易地刺穿地面上一个健壮魔族战士的身体,深深地插入大地。随即,一圈淡淡火焰扩散开来,瞬间就将沿途所有可以引燃的东西燃成了灰烬。

    杂乱而凄凉的战场上顷刻间出现了一块圆形的空地,空地的中央插着那一把火焰巨剑,剑柄仍在微微地颤动着,发出阵阵呜呜的鸣叫。

    罗格将右手伸向前,五指慢慢张开,在他的掌心中,浮出一枚神秘而美丽的手镯。

    “有人让我将这个东西还给你。”罗格道。他的手,指向的是洛迦。

    从拿出这枚手镯的那一刻起,罗格就知道它的主人是洛迦。至于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罗格并不清楚。这个想法完完全全是自已出现在罗格的意识之中的,不知是这个手镯附加的奇异能力,还是教皇预先放置在他意识之中的想法,又或者真是罗格掌控一切的力量带给他的礼物。

    不论是哪种答案,这样一个未知显然不在罗格的掌控之中。不过胖子已经受过太多次这样的打击,所以这一次只是在心中痛了一下,外表上完全没有半点异状。

    洛迦小手一招,那只手镯即自行离开了罗格的掌心,越过长空,落入了洛迦的手中。

    她将手镯举到了面前,双眸化成了淡淡的黑色,仔细地观察着手镯纹路中隐含着的无数魔族雕像,片刻之后,忽然怅怅地叹息一声。

    洛迦抬头望向罗格,缓缓地道:“他有什么话说吗?”

    罗格道:“他只是让我将这个东西交还给你。”

    洛迦微微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在这一刻,从小小女孩子模样的洛迦身上,罗格忽然看到了岁月流逝的痕迹。

    洛迦脸上甜甜的笑容已然消失,皱眉苦思着,似是在做着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一般,魔皇则立于圣峰之上,如沉渊停岳,只是不疾不徐地恢复着力量,即不战,也不逃。

    直到此刻,罗格才得以认真地观察魔皇。魔皇身材高大,足有罗格三个那么高。他一头灰紫色长发笔直垂落,似乎每一根发丝都极为沉重,然而两道足有半米长的长眉却在空中缓缓漂浮。魔皇面容清隽中透着些温和,不过从轮廓上看,似乎与埃丽西斯和艾德蕾妮完全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而埃丽西斯和艾德蕾妮之间,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魔皇欣长的双眼低垂,从中隐隐透出淡紫色的光芒。他身体上覆盖着重重深黑色半透明的甲胄,偶尔会有一道灵动的光芒在甲胄中闪过。

    罗格一眼望去就已知道魔皇身披的并非是真的盔甲,而是身体上形成的天然护甲。那些护甲时时散发出的零星讯息告诉罗格,魔皇身体的防御力极为强大。以罗格所知的神器中,极少有能够破开这些甲胄的。而单从身躯所蕴含的力量上来看,魔皇是一个武力非常强大的存在,可是刚刚的大战已经表明,魔皇的技艺更应该说是一个控法者。然而他对于魔族最重要的意义,是在于他的领域既可以抵御天界领域的侵袭,也可以大幅度增强魔族战士的战斗力。

    至此,罗格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年埃丽西斯会说魔皇一脉是整个魔界的希望。不过单止是这一点的话,似乎又有些牵强。

    但现在罗格并不愿去细想埃丽西斯话中有什么含义,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渐渐地泛起了湛蓝的星辰之光,遥遥盯住了魔皇。

    还有人在等着他,等着他回去。

    魔皇的双眼徐徐张开,温和地看着罗格。一道道魔法光带从魔皇身体中飘出,不停地在魔皇身周织就层层防护结界。随着魔皇力量的恢复,这些结界的力量还在不断地增强。

    魔界的风停止了流动。

    就在这气氛越来越凝重的一刻,洛迦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手一翻,将那神秘的手镯收入了掌心中,然后向罗格苦笑着道:“他总是这样,自以为自己站立在凡俗不能踏足的高峰之巅,心胸中装满了无数个位面,并且喜欢以一个神的视角来考虑事情。为什么在他的心中,位面和那些卑微存在的生存总是要强过自身的存在呢?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将这个浮生手镯还给我,还真是会挑时候啊!几十年了,几十年的时间在我们魔族来说不过是短短片刻,而对于永生的我来说,更不过是眨眼间的一瞬。可是在你们人族来说,这就是一生的时间。他……唉,他既然选择了大预言术,现在已经快老死了吧?”

    罗格微微一怔,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教皇那副风烛残年的样子。可是教皇在罗格的眼中,永远是一片看不清、理不透的黑暗,他每次发动大预言术,其威力都堪称惊天动地,因此罗格心底始终认为教皇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存在,自然就会忽略教皇的老态。

    可是听洛迦这么说,难道教皇的苍老并不是伪装,而是真的已如风中之烛?

    在接触到天界诸主神之前,教皇就是罗格一生中最大的敌人。此刻知道教皇已经来日无多,罗格本应是心生欢喜才是,可是不知为何,此刻,他心底悄然泛起的却是一阵苍凉。

    洛迦突然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那清澈、凄厉的呐喊声贯穿了魔界的天与地,将那无法宣泄的悲郁撒播在魔界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此刻,云天如火,大地伏尸,悲声泣血。

    洛迦长发飞扬,小小的身体徐徐升起,就此向着远方的天际飞去。她的身体中不住向外透射出光华,光华越来越亮,到得后来,她竟似是化成了一颗灿烂之极的流星,划过漫漫长空,随后在天际骤然大放光华,而后,就此消失。

    罗格有些恍惚,他四顾,忽然醒觉,拥有多个位面的广阔魔界,此刻还活着的,只是他、魔皇和重伤垂死的米罗。

    罗格还没来得及问米罗芙萝娅怎样了,可是就算问了,也多半于事无补。

    罗格的蓝翼慢慢张至最大,他双手在身前虚握,在双手之中,有一点湛蓝的星光逐渐延伸,最终化成一枝半透明的长枪。

    魔皇忽然问道:“你想要我的神格?”

    “是。”

    “那就来拿吧!”魔皇微笑着道。

    罗格盯着魔皇,举起手中战枪,蓝翼一张一合间,身体开始慢慢前进。

    罗格一声长啸,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就已如一道闪电,冲入了距离魔皇不足千米的距离!

    在罗格与魔皇之间,存在着有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当罗格踏过这道分界线的瞬间,千般痛苦同时袭来,他忍不住狂吼一声!

    他若一只在暴风雨中奋力前冲的飞鸟,每一时每一刻,都要承受雨打风吹!诸种千奇百怪的伤害扑天盖地般向他袭来,几乎每前行一寸,罗格身体内外就要添上无数伤痕!

    这即是魔皇的领域!

    风雨之中,一片片蓝羽从罗格双翼上脱落,在他的身后,标记出一道清晰的轨迹。

    当最后一蓬蓝羽在空中炸开时,罗格终于冲到了魔皇的面前。他大吼一声,无形的力场在魔皇的领域中瞬间扩张,笼罩住了魔皇的身体。

    瞬间,所有的领域都已崩溃,惟有罗格手中战枪晶莹依旧。

    胖子右手持枪,如风如电,刺向魔皇的胸膛!

    在领域崩溃的刹那,魔皇垂落的长发根根断裂,他似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一个结果,一时间吃了一惊,而且领域崩溃瞬间产生的巨大冲击就连魔皇也难以承受,他的甲胄上立刻布满了细密的龟裂!

    罗格枪去如电,转眼间已要点上魔皇的胸膛,而魔皇虽已动弹不得,但他的右手突然伸长,甚至于比罗格还要快上一分,直接插入罗格胸口,握住了他的心脏!

    而就在此时,罗格后腰上忽然一紧,被人一把抱住,冲势不由得略略一缓。就是这片刻的停顿,在魔皇与罗格之间突然多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罗格根本收不住枪势,他也不想收,瞬间的耽误,魔皇就有可能恢复行动能力,躲开他的攻击,所以他反而在战枪上附加了最后的力量。

    于是还未来得及辨清来人是谁时,罗格的战枪就已破入了她的胸膛!

    那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呻吟是如此熟悉……战枪穿过了她的胸膛、破开了魔皇的盔甲,深深刺入魔皇的肌体,但在堪堪触及魔族心脏之时,战枪终于耗尽了力量,停了下来。

    “艾德蕾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看着那平淡、温和、大气的面容,罗格的声音开始颤抖。

    艾德蕾妮温柔一笑,道:“我怎么说也是魔族中的天才,总有些你不知道的本事的。父皇是魔界惟一的希望,我不能让你杀他。”

    她的声音一如以往的温柔,完全看不出她已然被战枪破胸。

    这一刻,时间似已凝固。

    罗格闭上了双眼,过于巨大的冲击瞬间使他的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

    有多少事,有多少事是他不得不做的啊!

    可是为何,可是为何它们的完美结局总是不能共存?

    罗格不知道。

    但他知道,艾德蕾妮的生命正在急速地流失,事实上,她早已死去。

    或许是受到的冲击过于巨大的缘故,罗格的灵魂中忽然浮出了无数极为古怪奇异的想法。他突然向艾德蕾妮问道:“你的脸,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艾德蕾妮先是一怔,然后微微一笑,柔柔地道:“这个啊,就是不告诉你……”

    她的声音慢慢地低沉了下去,越来越是飘渺,到得最后,只有若隐若现的几丝余音随着魔界的风,远去。

    罗格怔怔望着宛如沉沉睡去的艾德蕾妮,又回头望去。

    从罗格背后环抱住他的是米罗。此刻,米罗已永远不会再动,可是那双臂膀依然环扣如铁。

    罗格抬起头,望向魔皇。

    魔皇那欣长的双眼也在望着他,紫色的目光宁定平和,就如一切都未曾发生一样。

    “是你召唤他们回来的?”罗格问。

    “不,他们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魔皇答道,他微微叹息一声,又道:“就是天界那些诸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我又怎么可能做到全知全能?正如现在我不知道艾德蕾妮为何能够出现在这里,当年……当年我也没有想到埃丽西斯会那样做。”

    至此,魔皇那始终从容淡定的声音也有了一丝波动。从这一丝波动中,罗格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痛苦,那是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几乎要被遗忘的痛苦。

    罗格盯着魔皇,道:“你并不是魔界惟一希望……”他伸手向遍布圣峰周围的百万魔族战士伏尸一指,一字一顿地道:“他们才是!”

    说罢,罗格战枪一挺,刺穿了魔皇的心脏。魔皇则淡然一笑,手一紧,也捏碎了罗格的心脏。

    这一枝湛蓝的星辰战枪,就这样,将四个人凝固在魔界最后的圣山之巅。

    不论魔界的希望是魔皇,还是已死的百万魔族战士,至此,魔界的历史都已终结。

    天与地,此刻浑然一体。

    当日,罗格踌躇满志地想和埃丽西斯共同前往魔界时,他没有预料到结局。这一次的结局,他同样没有猜对。

    罗格惟一知道的是,天正暗下,夜已到来。天会复明,而晨在前方。

    有晚上,有早晨。

第五日 毁灭 (四)

    第六日救赎这是一个绿色的世界,安静而和谧,听不到一点声音。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水里,淡淡的,柔和的波纹一道道、一波波地拂来荡去,将从上而降的柔和光线折射成七色彩虹。

    在水世界的中央,有一小团意识正在成形。它仿佛一个婴儿,在获得自己意识的刹那,立刻充满好奇地睁开了双眼。尽管这个碧波荡漾的世界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不过自意识苏醒起,记忆就一点一滴地回到了他的心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想起了一切。

    碧波中央的意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扩张,然而这个世界也仿佛无穷无尽的广大,意识飞速地扩张着,然而就是无法包容住整个世界。也不知扩张了多久,意识终于触到了这一层空间的极限,经过一番反复的较量,意识摸清了这一空间的所有奥秘,于是奋然扩张,突破了无形的空间限制!

    刹那的喜悦,一如不死鸟从火中重生。

    空间之外还有空间。

    然而意识本身是不受约束的,它惟一的限制,就在于过往经验留下的无形烙印。

    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不知道是否有时间在流动。无限扩张着的意识终于又触到了一层无形的限制,它有些兴奋地颤栗着,开始试图解构这全新的世界。

    突破,未知,扩张,探索,掌握,突破。

    周而复始,似是永无休止。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循环中,意识已经不知道突破了多少空间,多少极限,也不知探究尽了多少位面空间的秘奥。那起始的碧波世界,此刻想已成为意识中一个完全无法分辨的微小存在。

    罗格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许久许久,才似是隐约听到两声极微弱的呼唤,就似是从九天云外传来的一样。直至这时,他才从刚刚那奇妙、吸引,然而却是十分凶险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罗格的双眼中渐渐的有了生气,只是此刻他正处在一个非常奇异的状态中,一切都要重新学习,包括指挥自己的身体,甚至于转动一下眼睛都是如此。而且他还对刚刚的体验十分的怀念。

    他直觉地知道,那并不是梦或者幻觉,而是真实的体验。罗格又有些想要回到梦中,回到那幻觉里,继续去体会无休无止的探索和突破。

    “快醒醒!别再睡过去了!”

    这一次罗格除于听清了天空中飘荡而下的呼唤内容。不过呼唤的声音飘渺不定,听起来仍然十分吃力。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脸上传来一阵强烈的刺激感觉。

    罗格又清醒了些,他已经想起,这种感觉叫做痛。

    慢慢地,他那双木然的双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彩。在他的耳边,传来一声欢呼,又有一声低低的吐气声。

    “他已经醒了,你是不是……”那声音清冷柔美,听起来十分的熟悉,似是冰冷的语声中透出一线关切。

    “不行!一定要彻底把他弄醒才可以!”同样悦耳的声音。可是坚定声音的背后隐隐有些别的什么。

    罗格脸上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就算暂时无法控制身体,早已饱经风霜的他也不会把肉体上的痛苦当一回事。可是脸上传来的痛如一根利针,直接刺入了他的灵魂,这又岂是人所能忍受?不过这痛也有些奇怪,只是痛而已,完全对他的肉体和精神没有伤害。

    罗格一声呻吟,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清醒了过来。在他的眼前,那张笑得邪恶的绝色面容自然是奈菲,而那清冷若冰的,就是小风月了。

    他试图支撑起身体,可是每动一下,都是无比的艰难。最终还是风月悄悄扶了他一下,这才得以坐直了身体。

    “这是……哪里?”罗格的思绪仍然极为缓慢,看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似乎在刚刚的异境中意识扩张得越快,现在他的思维就会变得越慢。

    “这里是圣堂啊!”奈菲道。

    “果然……是圣堂……”过了半天,罗格才喃喃地道。他慢慢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床上挪下来,动作僵硬得简直比一具新生成的僵尸还不如。不过跟刚刚比起来,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他皱紧了眉头,在奈菲的搀扶下反复试了数次,这才能够自己站立。直至此刻,他的意识才初步恢复正常,过往的记忆开始慢慢涌上心头。

    罗格向窗外望去,此刻尚是清晨,从窗户中可以看到远处巍巍的光明大神殿。在晨曦下,光明大神殿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外衣。他凝望着光明大神殿,片刻才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奈菲耸耸肩道:“这个我怎么知道?你去了哪里也没有告诉过我们啊!反正几天前教皇派人把你送了回来,送来时你就一直睡着,直到今天我们才把你叫醒。”

    罗格盯着奈菲看了半天,这才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奈菲笔直地迎上了罗格的目光,毫不退缩,只是那双碧绿的眼中多了一点狡黠。胖子心知肚明,刚刚那阵痛得异乎寻常却又对他一点伤害都没有的痛楚,必然是奈菲搞的鬼。

    她这是在报复。

    罗格又看了看风月。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因为风月看上去又长大了一点点,丽色无畴。见罗格望来,她微微地低下了头,避开了罗格的目光。

    胖子暗叹一声,转头望向窗外的光明大神殿,一边慢慢伸展着自己的身体。终于,他长出一口气,身周那无形的力场忽发骤收,瞬间闪焕了十余次。

    冥冥中,似是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

    在风月那久已荒弃的国度大殿中央飘浮着的巨大冰晶忽然闪过一线强烈的光芒,然后冰晶正中的本命魔匣慢慢地泛起一层灰色,最终化成了极细微的灰粉。

    圣堂中,奈菲也长出了一口气,道:“现在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罗格微笑着道,他习惯性地伸手想拍拍奈菲的头,可是他记忆中的小女孩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少女,笔直站起时,比罗格还要高上一点。所以胖子的手伸到半路就感觉有些怪异,又收了回来。

    他又向风月望了一眼,这才意识到当初那个小小的风月此时已经长大,其实比奈菲还要高些。只是她从来都是在空中飘来飘去,反而显不出高来。

    罗格看着她们两个,心中一时充满喜乐,然而,又有淡淡的忧伤浮起,将喜悦冲淡、压倒。他叹息一声,道:“我要去一次光明大神殿,你们在这里等我好了。”

    “我也要去!”奈菲道。

    “不行!你留在这里陪风月。”罗格当即道。

    奈菲哼了一声,转头望了望风月,忽然发现她脸色白得吓人,唇上已全无血色。这才似想起了什么,没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罗格打开房门,一步一挪地走了出去。他越走越快,转眼间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他一直没有回头。

    奈菲哼了一声,用力顿了顿足,恨恨地道:“就这么走了?枉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你救回来,居然一声谢谢都没有!怎么可以这样!哼!风月,你说呢!”

    她一回头,这才发现风月已经在房中消失。

    奈菲身影闪动间,已经出现在大露台上。此时风月正坐在往常的位置上,双手抱膝,怔怔地遥望着远方辉煌灿烂的光明大神殿。

    此刻,风很柔,阳光也很温暖。秘境中处处绿意融融,景色如画。

    可是风月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而且,她下意识地缩成了一团,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白得近于透明。

    似乎统治着整个露台的,不是夏,而是最寒的深冬。

第五日 毁灭 (五)

    每一次走入炼狱天使大殿,罗格都会有一次全新的体验。这座静静地矗立着十一座巨大雕像的神秘殿堂中,似乎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奥秘。每当有一次新的突破、或者是新的收获后再踏足这里时,罗格就会感觉到自己又揭去了蒙在神秘大殿上的一层面纱,对它的轮廓看得更加清楚一些。然而每一层面纱揭起时,炼狱天使大殿就会如一个最羞涩的少女,依然将真面目掩藏在重重的面纱下。

    阴沉沉的大殿中永远流动着略带凉意的风。

    罗格以往并没有发觉这些风与寻常的风有什么不同,但这一次他注意到了。

    风从虚无中来,又向虚无中去。实际上,这些流转不定的风根本就是无来处、无去处。

    而在此刻的罗格眼中,这些风也不再是普通的风,而是汇聚了无数秘奥的讯息和能量流。风从虚空中吹来,与大殿中处处有形或者无形的意识与力量产生出繁复至根本不可理解的交流。

    大殿的空间是有边际的,然而这些风似是根本不受这些有形边际的限制,它们载着这些新得的信息一路远去,消失在无穷无尽的远方。

    这一刻在罗格眼中,整个炼狱天使大殿似乎活了过来,每一寸土石、每一颗沙尘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秘奥。它就似一位全知而又全能的神明,正冷冷地俯视着罗格。

    罗格忽然间明白,这一座炼狱天使大殿,根本就不属于这一位面。它存在的历史,或许还要长于整个位面的历史!

    罗格终于看清了炼狱天使大殿的真实一面,可是对它所包含的种种秘奥,依然完全无法了解。或者说,这座神殿包含的秘奥实在是太多,他不可能尽数了解。尽管在读过希洛之书后,罗格的双眼已能瞬间接收万千讯息,可是若要了解这座大殿哪怕是一丁点的讯息,罗格也不知道自己需要花上几千几万年方能办到。

    显然,炼狱天使大殿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罗格此次只是微微一笑,就举步向大殿的最尽头行去。

    双子大殿依然静静地矗立于神殿的最深处,那座空着的殿堂中一片死寂。在另一面,风月的雕像凝浮于空,不见一点光泽。

    罗格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完全没有一丝生气,似乎在这个世界中,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我回来了,你等久了吧?”罗格立在雕像前,凝望良久,才喃喃地道。

    他缓缓抬起双手,伸向了风月的雕像,然后阵阵低沉的咒语声自他口中涌出,缭绕在雕像周围。无数细微的淡金色魔法符号自他双手中渗出,化成一片淡淡的金色雾气,逐渐的笼罩住了巨大的雕像。

    在冗长的咒语声中,雕像一点一点地开始缩小,最终回复成真人大小,自空中徐徐降下,横浮于罗格面前。

    若不是那晶莹如玉的光泽,它根本就看不出是一尊雕像,而只是沉睡中的风月。

    罗格伸出双手,沉睡中的风月就缓缓地落在他的怀抱里。他轻轻抚摸着风月若镜一般的黑发,良久,才轻叹一声,低声道:“风月,我回来了。你看,我已经读完了希洛之书,虽然陷在第七页中很长时间,可是我还是走了出来,也有保护你的能力了。我知道,这一天你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唉……”

    罗格沉默片刻,口一张,有一颗淡紫色的星芒从口中飘出。仔细看去,会发现这点微弱的星芒竟是由无数紫色的光环交错构成。这些光环都以某一点为中心,依着自己的规律旋转着。在所有光环共同的中心处,隐隐可以看到一个标记。

    “风月,你看,我已经为你取来神格,有了它,你就不用再呆在这冷冰冰的雕像中了。这个神格是从魔皇身上取下的。你还记得艾德蕾妮吗?她为我做了许多,惟一求我的,就是帮助魔界、保护魔界皇帝……唉,可是她其实不明白,魔皇并不是魔界的惟一希望。直到看到魔皇和洛迦他们时,我才明白魔族为什么会有这种信念。那是因为魔皇和你一样,都具备创造之力,他能够以一已之力,创造出一个全新的魔界种族,也能够复生一个已经灭绝了的魔界种族。所以所有的高等魔族都坚信,哪怕是整个魔界都毁灭了,只要魔皇还在,那么就可以使整个魔界复生。唉,其实不是这样的。魔皇的威能再高、智慧再广大,他也毕竟只是一个孤独的魔神。他所能创造的一切魔族其实都带着他自己的烙印,与魔界那万万千千自行发展生长的种族根本不同。由魔皇所复生的魔界,只会是一个死气沉沉、注定要走向灭亡的魔界。诸神也不是万能的,所以魔皇依然受着空间法则的制约。哪象你这个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都敢干。”

    说到最后,罗格嘴边浮出一丝微笑。他又回想起了那些风月胡作非为的时光。

    那是多么快乐的回忆啊……不知过了多久,罗格终于从回忆中醒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风月的眉心处。那一点紫芒随着他的目光而动,徐徐落在风月眉心,慢慢渗了进去。

    刹那间,一道紫色光华在雕像内亮起,几乎将雕像映得透明!在这强烈之极的紫光下,雕像的边缘竟开始变得模糊,片刻,另一个雕像的影像开始生长,并逐渐从风月的雕像中分离出来。

    罗格关注地凝望着雕像的影像,神情显得紧张之极,直至这影像最终凝成了一个实体,他才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虚影凝成的雕像各个细节都与风月一模一样,惟一的区别就是,新雕像的面孔是一片空白。

    新雕像冉冉升起,回到了风月原本飘浮的地方,就此宁定下来。而风月,则开始有了一丝生气。然而她的双眼并没有睁开,依然安宁地沉睡着。

    罗格似是早已预知了这样一个结果的出现,完全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容颜,似是要将一切都刻印在心底。

    终于,他低叹一声,道:“我很想陪着你离开这个位面,离开这一切的烦恼,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开辟只属于我们的位面。可是我现在走不了了,对不起,以后的千万年,只能让你一个人度过了。”

    他极缓极缓地俯下头,在风月唇上轻轻一吻。

    她的唇柔软、冰凉、腻若凝脂,那无以名状的触觉不光渗入了罗格的唇,也渗入他的心,他的魂。

    这一刻已烙入他的灵魂。只不过罗格并不知道这个烙印还能够存在多久,他直觉,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一烙印就会彻底消亡。

    因为他的灵魂将不复存在。

    罗格抬起了头,不再犹豫,右手虚虚在风月上方抚过,手过处,洒下了蓬蓬银色的粉末。银粉很快凝成无数条细细的银丝,银丝一端连在风月身上,另一端则伸向了四面八方。有一根特别粗大的银丝,则将他与她联在了一起,银丝上光辉熠熠,显得说不出的幻丽。可是不知为何,这根银丝总是透出丝丝缕缕的哀伤。

    这些显现出来的银丝,就是风月与这个位面的一切联系。

    罗格左手一挥,大殿的空间立刻漾出了波波水纹,风月的身躯有如一叶轻舟,随着水波在不住荡漾着。

    罗格右手抬了起来,可是他的手如有千钧之重,每抬起一分,都显得如此犹豫、如此之难!

    他的手在抖。

    他闭上了双眼。

    此时此刻,他看不见,他听不见。然而这永别的一刻,他哪里敢看,哪里愿听?

    风月依然在沉睡。

    她同样看不见,听不见。

    她并不知自己的身躯开始缓缓在水纹上滑动,飘向前方幽深黑暗的空间波动。

    她同样不知,那无数银丝,都已在罗格挥手之间,化作了漫天凄美的银焰!

    此时一分一秒,又何止万载千年!

    罗格终于睁开了双眼。

    寂静与黑暗再一次成为了双子大殿的主题。对面的空旷殿堂,空中凝立着的神像,甚至于殿角那代表着岁月痕迹的灰尘,都与刚刚没有什么区别。惟一的区别,就是空中飘浮着的雕像面容是一片空白。

    这惟一的区别,对于罗格来说,就是全部的区别。

    罗格转身,大步走出了双子大殿。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悲欢,他已不堪重负。

    所以他没有回头,也不会再踏入双子大殿。

第五日 毁灭(六)

    午后的太阳懒洋洋地照耀着美丽的精灵谷地,为周围郁郁葱葱的森林涂上了一层温暖的淡红。四周的山岭十分寂静,不过谷地中的精灵们都在急匆匆地穿梭来去,显得忙碌非常。

    谷地中央的浮空神殿周围,已经浇铸好了数百个足有一米见方的巨大魔法符号。这些魔法符号做工极为精细,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各异的魔法光泽。每一个魔法符号都是由不同的珍稀金属又或者是魔法原料打造而成,且不说这一魔法阵设计方案的价值以及制造这些巨符所耗费的不可思议的手工,单是这些魔法符号所用的材料本身,又岂止价值连城可以形容?就算是三大帝国,也绝无可能拥有此等财力制造出如此奢华至极的一个魔法阵来。

    此时每一个魔法符号上,都坐着一个精灵。这些精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身披素淡长袍,垂首冥想,一动不动。只是许多精灵都现出疲惫之色,显然已经冥想了很长时间。偶尔,会有一个精灵坚持不住就此倒下,这时这个精灵就会被抬走,又有一个新的精灵过来补上他的位置。

    每一个被抬走的精灵都已奄奄一息,完全不是单纯的疲累过度。他们的生命力看上去已接近于干涸,甚至于有些精灵尚在半路上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面对着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同伴,精灵们没有悲伤,他们脸上有的只是崇敬和圣洁,平静地面对着同伴们的离去。

    这是这些精灵们的宿命,在他们漫长的数百年生命中,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刻。

    一颗颗魔符就似是一张张无底的巨口,无止无休地吞食着精灵们的生命力,并且透过无形的网络,将其汇集输送到浮于空中的神殿中去.空中神殿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各色光晕柔和地流转着,显得神秘,瑰丽而又庄严.它发出阵阵低沉而又悦耳的鸣叫声,似是在歌颂着这一神圣而庄严的时刻.

    在群山环绕的精灵谷地,在这悲壮而圣洁的时刻,谷地一角还是有一个并不和谐的角落。

    精灵谷地中有一座并不起眼的小楼,里面时时会响起一声凄历的叫喊,还有声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不过小楼被一道无形的魔法结界给整个笼罩了起来,没有一丝声音能够传到外面去,因此楼内的喧嚣分毫没有惊扰到楼外神圣的仪式。

    小楼的二楼是一个空旷的厅堂,中央摆放着一张红水晶台,上面锁着一个眉目清秀、高大而健美的少年。少年全身赤裸,手足都被刻着重重铭文的钢钉穿过,钉死在水晶台上,可是钢钉穿处,完全没有一丝血迹。

    在水晶台边,有一个忙忙碌碌的精灵少女。她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美丽的脸上渗着细细的汗珠,看上去极为诱人。她忙个不停,脚边堆放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魔法材料,时不时会俯下身,从中大翻大捡一通。她右手中握着一个白金锻造的小锤子,左手若蝴蝶般上下飞舞,不管从脚边的杂物堆摸出什么,她都只是信手一搓,那材料就会立刻变成同样材质的一枚精致的小凿,其造物手法的神妙,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她挥舞着白金小锤,在少年的裸体上不住地凿着花纹。奇异的是,少年身躯全然不似是血肉之躯,与小凿的每一下碰撞,都会发出铿锵的金属撞击声。随着小凿不断的移动,少年的身体上不断地飞溅起金属般的粉末。这些粉末一离开身体,就发出熠熠光辉,然后在风中燃尽。

    少年全身都在抽搐着,难以忍受精灵少女对他施加的酷刑。但他似是对少女畏惧之极,咬紧了牙关,一声也不敢吭。可是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似是非人所能忍受,因此每过一会,他就会忍不住惨叫几声,然后在精灵少女愤怒的注视下,又强行闭嘴。

    当他又发出一声惨叫时,那少女终于忍耐不住,用力在少年身上狠凿两下,痛得他差点闭过气去。然后精灵少女才怒道:“叫什么叫!这么点痛都忍不了吗?要是让那些闲得没事干的诸神知道我生的儿子会这么没出息,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放?!”

    少年吓得浑身一颤,咬紧了牙关,再也不敢多叫一声。

    精灵少女盯着少年左看右看,喃喃地道:“长得跟他一点也不像……哼,你要是有你父亲一半的狠劲就好了!我也能拿你去和那些闲得发慌的神们炫耀炫耀啊!现在可好,我还得想办法瞒着他们!”

    少年想说什么,但与精灵少女的眼光一接触,吓得又闭上了嘴。

    精灵少女仔细地看了一遍少年的身体,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不要怪妈妈心狠,你的身体虽然强悍,可是还是抵抗不住位面之间虚空的撕扯。如果我心软一点、你的体纹没有刻印完整的话,那么你在无休无止的飘流中,总有一天会被空间中的风暴给撕碎的。妈妈知道,在飘流到下一个站点之前,你还不知道得忍受多久的孤寂。不要紧,妈妈会将这个拥有创造之力的锤子留给你,你实在忍受不了寂寞的时候,可以试着造些东西出来陪你。”

    少年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妈妈,为什么我一定要飘流呢?空间风暴中很冷的!”

    精灵少女沉默了一下,然后又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一边轻叹道:“不这样的话,你怎么会逃得过最终的审判?”

    “那妈妈不能陪我吗?”少年怯怯地道。

    精灵少女摇了摇头,又幽幽地叹息一声。

    小楼的隔音结界看上去只是用来防止楼内的声音外泄,楼外的声音依然可以传入。叮叮当当的敲击和偶尔沉闷的痛呼声交织在一起,窗外的精灵们又吟唱起了低缓的圣诗。楼内楼外两种完全不和谐的声音结合起来,竟让人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忧伤。

    终于,精灵少女刻好了最后一处纹路。她默默地祈祷了片刻,用力拔出了钉在少年四肢上的钢钉。钢钉留下的伤口飞速愈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不过那少年看起来也耗尽了力气,躺在红水晶台上,动弹不得。

    精灵少女将手中的白金小锤放在少年的胸口,伸手在空中一点,纤纤指尖触处,有无数水纹荡漾开来。

    她双手轻挥,少年的身体就冉冉升起,飘向了那片片水纹。

    少年动弹不得,无助地望着精灵少女。他的目光中起初充满了恐惧与彷徨,可是当半个身体都没入了水纹时,他已然挥去了怯懦,眼神中留下的只有依恋和不舍。

    精灵少女突然捂住了嘴,生生将哽咽堵在了喉咙里,可是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少年转眼间就整个没入了空间水纹。那一波波荡漾着的水纹越来越弱,很快就消失了。空旷的厅堂中,只余下了那一座红得耀眼的水晶台。

    谷地中,在一个个匆忙来去的精灵中间,还有一个悠然穿行着的身影,正是修斯。只是他那洒然的神情与整个精灵谷地的庄重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修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向了谷地角落里的小楼,然而快步向小楼中行去。

    转眼间,修斯已经登上了小楼的二楼。他看到了红得异样夺目的水晶台、满地零落的魔法材料,以及那怔怔站着的精灵少女。

    “艾菲儿!”修斯微露惊讶之色,道:“你怎么回来了?”

    艾菲儿迅速擦去了眼中的泪水,转身道:“怎么,修斯长老,难道我不可以回来吗?”

    修斯道:“这当然不是。不过你当时读完了希洛之书,我以为你已经回不来了。”

    艾菲儿皱眉道:“原来是这样啊……”

    她飞快地从怀中取出一本装桢精美的厚书,递给了修斯。同修斯一样,外人也完全看不出这本大书是怎么藏在艾菲儿怀里的。

    艾菲儿道:“那,这本希洛之书还给你。前面写得很有道理,可是最后一页完全就是在骗人啊!”

    修斯大吃一惊,问道:“艾菲儿,你怎么知道希洛之书的第七页有问题?”

    艾菲儿飞快地道:“诸神不是万能的,而艾菲儿无所不能。其实这句话只要想想就知道根本是不可能的。可是第七页上附带了太多各个位面的讯息,这就是力量,不可思议的力量!不论我想做什么,只要想一下就可以实现,害得我差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能掌控一切了呢!真要被最后一页给骗了的话,我最后一定会变疯的。”

    修斯眉头微皱,问道:“艾菲儿,你那时的力量非常微弱,会发现很多事情并不会依你的心意而动,所以迟早能知道第七页的问题。但这件事只有你自己去领悟,别人完全帮不了你。按理说,你不可能这么快就看透希洛之书的秘密啊!”

    艾菲儿展颜一笑,笑得灿若星辰,道:“这很容易啊!因为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让写这本书的家伙去死吧!”

第五日 毁灭(七)

    修斯一怔,然后不由得宛尔一笑,道:“当年那些威能直逼诸神的大精灵王都没能从希洛之书中解脱出来,我倒还真没想到,你居然是用这种办法突破了第七页的循环。”

    艾菲儿蹲下身体,一边在脚旁的魔法材料堆中不停地翻找着,一边道:“我那时的力量那么弱,从这本骗人的书中恢复过来只是迟早的事。可是这本书是谁写的?我虽然能够从上面感觉到伟大希洛的气息,可是他肯定不会这么写书的。这完全是在害人嘛!”

    修斯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一声,缓缓地道:“艾菲儿,希洛之书的确不是希洛所写的,然而写下这本书的,是一个并不逊于希洛的伟大存在。他就是天界十二主神之一,化身亿万、司谎言与欺诈的席尔洛。亿万之主写下这本书,其实并非给我们这些凡俗所观看的。希洛之书,顾名思义,是专为伟大希洛所准备的,里面记载尽了所有位面的奥秘。至少,那是天界十二主神当时所能掌握的一切奥秘。若说希洛之书是无尽的大海,那么我们这些凡俗双眼所能读到的讯息,不过是其中的一滴小小水滴。然而仅仅这些知识,已足以使当时的诸大精灵王威能徒升,从而创造出了奇迹般的精灵大帝国。那时的许多创造,在今日看来,就是神迹一般的存在啊!”

    艾菲儿哦了一声,她已经捡出了一大堆魔法材料,胡乱地堆在了红水晶台上。这个直接而清丽的精灵什么都好,就是喜欢随手乱扔东西,一点也不似其它精灵的整洁。艾菲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才问道:“那这么说,这个亿万之主岂不是在帮助希洛?”

    修斯苦笑了一下,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这样的。希洛之书前六页请述的都是诸神之秘,能够读完六页的存在,就算没有神格,其威能也不会下于新生的诸神。而希洛之书最后一页才是全书的精华,其中记载的,尽是主神对空间位面的理解,那完全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力量。能读出最后一页的存在,瞬间得到的力量足以超出他们原本的理解。而且本体的力量越强大,得到的力量就会越多,也就会愈发的以为一切都已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们越是使用这种力量,从希洛之书中吸取的力量也就会越多,本体的力量就会更加强大。这样反复循环,永无休止。”

    此时一块湛蓝的水晶在艾菲儿双手中正不住变形,最后形成了一个水晶小锤。她挥舞着小锤,拿过一片烈焰奥金,几下就敲打出了一片肩铠。她拿着肩铠左看右看,显然十分满意,于是随手抛到了一边。

    艾菲儿似是十分疲累,她伸展了一下身体,望向了修斯,道:“那你为什么会把希洛之书交给他看?他当时掌握的真实力量可并不低啊,你就不怕他也象那几位大精灵王一样,也从此进入力量的死循环,再也无法自拔吗?”

    修斯笑了笑,道:“他并不一样。在精灵帝国时代,天界并未关注到这个位面,希洛仍然能够频繁展示神迹,并且每每在重大灾难前,都会给与精灵们足够的神喻和指示,以引导精灵们躲避祸端。而当大精灵王们开始阅读希洛之书时,他们本身的力量已经极为强大。所以那个时候,大精灵王们寻找不到足以匹敌的对手,也就无从从希洛之书中醒悟。可是罗格不同,他要面对的是位面外的诸神,就算他读过了第七页,力量得以提升,他也不会是诸神的对手。因此很快他就会明白一切并不都在他掌控之中。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需要吃一些苦头而已。”

    艾菲儿手中水晶锤起起落落,转眼间一套盔甲的散件已经接近于完成,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工作成果,然后向修斯问道:“可是希洛之书不是我们看的吗?它怎么可能骗得倒伟大的希洛呢?”

    说到这里,修斯手掌一翻,手里已经多了一个茶杯。他习惯性地一口喝干,这才醒觉里面只有白水,没有清茶。

    他苦笑一下,道:“诸神的威能,并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希洛可以通过他信徒的双眼读完希洛之书。我们只能看到一个水滴,而希洛则会看到整个大海!他神威虽然广大,但也无法抵御天界十二主神全部知识的冲击,因此希洛的威能开始上升,在展示了前所未有的神迹之后,希洛就此消失。也是自那时起,精灵帝国开始逐步走向了衰亡。”

    “哦,那希洛被毁灭了?”

    “不,希洛是不朽的。我思考了几百年,觉得他消失的原因应该是由于无法驾驭过于恐怖的力量,因此被困锁在了一个时间接近于静止的特殊位面中,只有在那里,他的力量才会停止成长。”

    说到这里,修斯喟然长叹,沉重地道:“力量是要与智慧相匹配的,超出智慧所能控制的力量永远都会是一场灾难,就连希洛也不例外。”

    “可是……”艾菲儿一边敲打着盔甲最后一个部件,一边问道:“希洛之书上记载的难道都是真实的力量吗?您刚才不是说席尔洛是司谎言与欺骗的吗?”

    这一次,修斯是真正无奈的苦笑,道:“因为最大的谎言,就是真实啊!”

    艾菲儿这一次认真地想了一想,然后迅速地摇了摇头,似乎要将什么有毒的想法从思想中抖出去一样,然后道:“听不懂。”

    修斯笑了笑,道:“这个你听听就算了,没必要弄懂。我几百年闲着没事干,这才总会想些没用的东西。咦,艾菲儿,你在干什么?”

    此时艾菲儿已经打制好了全套盔甲的散件,又拎出一大条霜银,开始敲打起来。几锤下去,一把长弓的雏形就已初现。

    “我在给自己造一套合手的装备啊!不然的话,审判日到来时我拿什么去打架呢?”

    “审判日?”修斯眉头紧皱,道:“如果审判日真的到来,那么这场战争是绝无希望的,有没有你都是一样。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位面呢?艾菲儿,以你现在能力,寻找一个新的生存位面并不是全无可能的。”

    艾菲儿的额头全是大颗大颗晶莹的汗珠,她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将淡金色的长发一把挽起,在脑后束个了马尾,然后盯着修斯,淡淡地道:“没希望的事就不能做吗?您现在举行的这个仪式不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修斯呵呵一笑,道:“这倒也是。”

    艾菲儿又埋头苦干起来。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一向开朗乐观、从不知忧郁为何物的精灵女孩儿声音中也多了一丝怅然:“反正他也走不了啊,我一个人离开又有什么意思呢?”

    秘境的景色是循环不休的,这里虽然美丽,可是看得多了,心中也就会渐生疲劳。

    几乎不用向窗外看,奥古斯都就知道外面必然是红得如血一样的夕阳。秘境的晚景是完美无缺的,在大陆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如此纯粹、如此美丽的夕景。然而这夕景的任何变化都已装在奥古斯都的心中,他甚至于知道再过一会,天空中就会掠过一抹极鲜亮的明黄色,半天的云会伸展成薄薄的轻纱,然后在旬阳下,不停地变幻着紫、红和黄三色构成的主题。而明天早上,天空会有淡淡的云,当朝阳升起时,风会将云洗净,给秘境一个晴朗湛蓝的天空。

    奥古斯都的呼吸稍为粗重了些。在刹那间,他感觉到自己几乎疯了!这种无止境的重复,原来竟是这样可怕的一种刑罚!他深深地怀念起在大陆争战的那些日子。大陆是残缺的,没有哪里的景色可以比秘境更加瑰丽。

    然而大陆更是未知的。

    奥古斯都可以怀着期待的心情看日落月升,看风过树摇,他无法预知下一刻的变化。对于血天使来说,每一个未知的变化都是如此令人期待。

    窗外果然如记忆中那样,掠过了一抹美丽得令人窒息的明黄色。可是如此美景,在奥古斯都的眼中,恰如一点火星,足以点燃他心中全部的怒火。

    奥古斯都的拳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

    “奥古斯都啊,你的心在烦燥不安,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声音苍老、虚弱、断断续续,可是听在血天使的耳中,却有如一记惊雷!在这记惊雷面前,世间完全是寂静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血天使悚然而惊,忙平抑下心中汹涌的烦燥,恭恭敬敬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耐心全无,越来越难以忍受无休无止的重复。不过您放心,我会克服情感上的波动的。这具身体早已经被我征服,不会对我今后形成任何困扰。”

    夕色透过高高的落地窗,柔和地洒落在教皇的身上。他几乎是半躺在高背椅中,看上去萎靡不振。此刻看上去,这位几乎执掌着整个大陆最高权柄的老人,与南方海边小镇那些在傍晚时分坐在家门口、安静地欣赏着夕阳晚景的老人们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一如这暮色,安详、平静地等待着黑夜到来。

    “美丽的东西重复得再多,也依然美丽。奥古斯都,你的烦燥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想变化了。”

    在奥古斯都的灵魂最深处,缓缓地泛出了一阵寒意,那是彻骨的冰寒!他的声音依然平静,道:“尊敬的教皇陛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教皇挪动了一下身体,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也让他的呼吸粗重,因此话也说得有些断续:“奥古斯都啊,从你转生在这个位面的那一天起,你的命运就已注定。当中的分别,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而已。”

    奥古斯都恭敬地道:“是的。不论是转生还是降临,我们的身上都被烙上了这个位面的痕迹。因此在审判日到来之时,我们也会被洗去烙印,还原成本原的能量,重归天界的荣耀。天使是诸神的仆人,这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荣耀。”

    “荣耀吗……”教皇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每个存在对于荣耀的理解都不同。看起来,你对荣耀的信念正在发生变化啊!”

    这一次奥古斯都保持了沉默。他的指尖有一丝颤动,这对于力量卓绝的血天使来说,完全是无法想象的事。然而他心中的波涛过于凶猛,早已击碎了他一切心防,又哪里顾得上控制外在的身体?

    怎么办?

    奥古斯都反复地问自己,在他心中,疑问很快就变成了呐喊!

    动手吗?

    他又在问自己。

    可是答案非常明显,能够自如使用大预言术的教皇就是主神在世间的化身。而天使的光辉都来自于诸神,一旦奥古斯都动手,那看似随时都有可能长眠的教皇或许稍稍动念,就可以剥去他身上的一切光辉。

    就如当日的奥菲罗克。

    奥古斯都的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无力,他颓然地松开了不知不觉间握紧的手,平静地道:“是的,陛下。我疑惑、烦燥甚至于恐惧,都是因为我对荣耀的理念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我知道自己正在背离诸神,您惩罚我吧,我愿意回归天界。”

    教皇笑了笑,笑声又引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喘息稍稍平息,他才道:“惩罚?审判日就要到来,惩罚或者奖赏,那是诸神的权利。我们能够做的,只是选择和等待。奥古斯都啊,选择是权利,也是勇气。你去吧,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你正好有些时间,可以自己好好想一下。”

    奥古斯都沉声答应,转身离开了教皇的祈祷室。在拉开房门的一瞬,他的手停顿了一下。

    奥古斯都忽然发现,自来到这个位面之后,思考,原来是他做得最少的一件事。

    房门打开了。

    不是被奥古斯都拉开的,它是自己打开的。在门后出现的,是罗格。

    在这一瞬间,奥古斯都与罗格对望了一下。只是两人对于对方的存在都很漠然,没有见礼,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就此擦肩而过。

    门内的走了出去,门外走了进来。

    祈祷室的门关上了。幽深的长廊中只剩下奥古斯都一个人,孤寂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光明大神殿内,在这一刻,奥古斯都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

    血天使的心中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那是孤独与彷徨。此时他又想起了刚刚与罗格见面时,从罗格眼中看到的从容、坚定与执著。

    那是他没有的东西。

    血天使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了这段让人难以忍受的长廊。

    祈祷室已整个被夕照映红。罗格站在教皇身旁,一老一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夕色,直到半轮红日悄然沉入远山。

    教皇凝望着天边最后的余晖,缓缓问道:“你就这样放弃了她的救赎吗?”

    罗格道:“与天界的救赎相比,我觉得这样的结局更加适合她。”

    “不过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啊!你破坏了战争之主塞坦尼斯托利亚在魔界诸位面的使命,以此才换来了以撒的一次救赎机会。这当中的代价,我想你一定清楚得很。就这样放弃的话,是不是太可惜了些?”

    罗格淡然道:“我当然清楚其中的代价。这次的行动,我实际上已经等于背叛了天界,背弃了塞坦尼斯托利亚的光辉,所以我是必然要被毁灭的。而我身上又有迪斯马森亲赐的光辉,无论逃到哪里,也躲不过天界的追踪。不过只要能解去她身上的枷锁就好。这样的代价,我觉得很值。”

    余晖逐渐散去,祈祷室也变得暗淡。

    良久,黑暗中的教皇打破了祈祷室中的沉寂,道:“罗格啊,你的确是背弃了天界的荣耀,犯下了大罪。但这并非无可挽回,你的虔诚,毁灭之主清楚得很。若再能有救赎之主以撒的帮助,那么你的罪可以被清洗,你仍然可以得到救赎。”

    罗格沉默了一会,才道:“不必。”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罗格笑了笑,道:“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她非常骄傲,一定不愿意看到一个在天界荣耀下苟且存在的我。现在她虽然回不来了,不过她本来想做的那些事,我都会替她完成的。”

    说罢,罗格转身向祈祷室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奇奇那可山脉。”

    在黑暗中,教皇缓缓转头,看着悄然关上的房门,重重地叹息一声,自语道:“这孩子,已经越来越象罗德里格斯了……”

第五日 毁灭 (八)

    尚在凌晨时分,沉睡中的里尔城就被一阵如轰雷般的马蹄声惊醒。那些被扰到了清梦、极度不满的居民打开窗户,刚想喝骂几声,就愕然发现若一阵疾风般在长街上掠过的,是一队队金甲骑士,而那飘扬的旗号,分明是大公的狮心十字旗。

    难道正在北国征战的巴伐利亚大公已经返回王都了?看这些骑士杀气腾腾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不管是什么事,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些本来想喝骂几声的居民当场吓得不轻,立刻牢牢地关上了窗户。

    骑队中央,那身躯永远挺得笔直的骑士,的确是狮心大公莱茵哈特。只是此刻,他丝毫没有回都的喜悦,脸上有的,只是寒冬般的风霜。

    转眼间,大公府已经在望。

    大公伸手向大公府一指,身边两骑立刻加速奔出。马上的骑士吐气开声,抡起沉重之极的链枷,重重地砸在大公府的熟铜大门上!

    轰鸣声中,大公府的大门缓缓向内倒下,竟然被生生砸毁了!

    大公策马如电,毫不停留地从府门中穿过,直向大公府深处驰去。而跟随他回来的骑士们则都在大公府外勒住了战马,列成整齐的战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这一支沉默着的骑队上空,似有一场可怕的雷暴正在酝酿。

    事发突然,大公府的守卫们一时间都呆在当场,浑然弄不明白,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

    “亲爱的凯瑟琳!关于克拉苏的死,您能否给我一个有足够说服力的解释?您难道不知道,他可是受到天界主神祝福的神眷之人吗?!”大公大踏步走进凯瑟琳的书房,面若寒霜,声音中也充满了肃杀的味道。任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刻的大公已经动了杀机。

    凯瑟琳缓缓从书桌后站起,迎上了巴伐利亚的目光。在这头暴怒的狮子面前,她没有分毫的畏惧,只是冷冷地道:“正因为他是神眷之人,所以我才杀了他。”

    巴伐利亚大公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凯瑟琳,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冰冷地道:“亲爱的凯瑟琳,我听说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又生下了一个孩子。你有情人本来没有什么,就算生下孩子过份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完全不会在意。可是现在事情显然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简单!亲爱的,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想必你杀死克拉苏,是为了这个孩子吧?你能不能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孩子现在又在哪里?”

    凯瑟琳淡淡一笑,道:“告诉您也没有什么的,反正在这件事情上,您注定是无可奈何的。孩子的父亲是罗格,至于这个孩子嘛,我已经将他置于绝对封印中,推入到空间乱流里去了。所以您就不必费心去找这个孩子泄愤了,您是肯定找不到他的。至于罗格,我听说他最近得到了主神迪斯马森的眷顾,您现在又能拿他怎么样?”

    大公苍劲有力的手紧紧地握着剑柄,要用尽全部的定力,才能强忍着不将长剑出鞘。他生怕剑一出鞘,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大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以平静的语调道:“这些我都可以容忍,可是你为什么要杀克拉苏?”

    凯瑟琳淡然地道:“他只是天界主神的一条狗,杀了也就杀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呛的一声,锋锐之极的配剑终于从鞘中弹出,架在了凯瑟琳那如冰似雪的脖颈上。

    大公脸上布满了青气,低吼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凯瑟琳忽然嫣然一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放弃了在让主神面前当一条温驯忠犬的机会而已。”

    “你!……”大公气得全身颤抖,手中长剑也随之颤动不已。在剑锋与凯瑟琳肌肤相接处,一丝鲜红的血线缓缓流下。

    看到这丝鲜血,大公终于镇定了些,将剑锋挪开了一些,然后喝道:“为主神效劳是荣耀!以我的功绩,在天界一统位面之时,我将会在教皇之后成为整个位面的最高统治者!而且,在最终审判到来时,我和你都能够得到救赎!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不朽!”

    凯瑟琳凝望着大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统治一群全无自主意识的行尸走肉,真的那么有成就感吗?亲爱的,您已经变了。当初我们相遇时,您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可是我知道您的梦想是统一整个位面,并且将一切不应属于这个位面的存在都驱逐出去,哪怕它是高高在上的诸神!可是现在呢?从什么时候起,您竟然对救赎也如此看重了?您已经不再是您了,那些当初的梦想,真的都已经遗忘了吗?”

    大公沉默了许久,才道:“凯瑟琳,那时我并不清楚天界的力量,也不清楚主神的威能。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我知道无论我们如何努力,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改变。你好好想想,为一个不可改变的结局放弃不朽的机会,值得吗?”

    凯瑟琳凝望着大公的眼睛,一边缓缓摇着头,一边徐徐向后退去。

    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认为值得。我不会接受靠怜悯、施舍得来的救赎,我更不会放弃我的思想、在救赎中成为只知道惟主神之命是从的傀儡。作出这样的决定并不需要多少理由,只因为我骄傲,我独一无二,我是凯瑟琳!就算最终的结果不会改变,可是我依然可以让天界在这个位面里一无所获,这即是我存在的方式!”

    大公心头一惊,立即踏前一步,叫道:“凯瑟琳,你想干什么?别胡来啊!”

    只是还没等到他有所行动,凯瑟琳手腕一翻,手中已然多了一把晶光四溢的匕首。

    她淡淡一笑,纤手一挥,匕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破了空气,然后没有半分滞碍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凯瑟琳!”

    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大公只来得及狂吼一声!

    呛的一声,他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剑。

    他想冲上去,想要抱住凯瑟琳,可是不知为何,他的脚如千钧之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一朵血花在她的胸膛绽开、怒放,转眼之间血色之花就开满了整个书房。

    满室的血花无声无息地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魔法符号,又悄然没入了地面。

    凯瑟琳卓然而立,手若捧心般握着已然没柄的匕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嘴角边犹自挂着一丝微笑。

    自始而终,她的仪态,她的容颜,她的微笑,都是如此美丽,如此完美,不沾一尘,不染一瑕。

    她,凯瑟琳,永远是完美的化身。

    只是刹那之间,巴伐利亚大公已然老了数十岁。

    秋的风温柔地拂过奇奇那可山脉的山林,从山脚的阔叶树,到近山顶的雪山松,都在风中微微摇摆,一道一道的林涛松浪逐级而上,令人心旷神怡。

    罗格在群山中漫步,享受着山野的气息。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样悠闲地漫步了,现在他没不赶时间,也没什么要达成的特殊目的。

    虽然只有一个下午,不过这个下午,罗格很闲。

    他悠然自辽阔的奇奇那可山脉中穿过,享受着山风拂体,聆听虫鸣鸟语,偶尔会在山涧溪流边驻足。他身影不是非常清晰,闪焕之间,就已出现在千米之外。

    年少的时候,罗格还沉醉在酒、女人与金钱之间,等长大了一些,他立刻被卷入了政治旋涡,此后不断为生存而挣扎。及至他大权在握,威震一方时,每日里营营役役,随便一个决定都会牵扯到无数人的生死,可无暇顾及欣赏一下身边的美景。

    何况胖子已经俗到了骨头里面,那些时候他宁可看黄金美人,也绝不会去欣赏什么山野风光。

    当日暮黄昏时,罗格已经立在山巅,凝望着宁静而肃穆的精灵谷地。

    略一驻足后,他自山顶一跃而起,掠过长空,落在精灵谷地之中。

    此刻浮空神殿依然放射着淡而绚丽的光辉,每一块魔符上都有一位正在冥想着的精灵。罗格立在谷地边缘,目光徐徐自精灵们身上扫过,若有所思。他已然看出这些精灵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然而纵然以他此刻的眼光,也看不出这个魔法阵奥妙在何处。

    只是罗格并不知道,就在几天前,这个谷地还很繁华,来回走动着的精灵数量远较现在为多。

    一个个精灵井然有序地来回穿行,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向忽然出现在谷地中的罗格看了一眼,然后就完全不去理会,就如他本来就是精灵谷地一员一样。

    罗格也不以为意,他看得出来,这些精灵的灵魂圣洁而纯净,他们全副的身心都已经投入到了正在举行的盛大魔法仪式当中,专注得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已近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地步。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精灵们是出于自信。他们是好客而温和的,但并不惧怕会有人捣乱。实际上,精灵谷地里的精灵中不乏武技高强的武士,大魔法师更是比比皆是。在山谷中穿梭来回的魔像也并不是仅仅可以用来搬搬东西,在必要的时候,它们也会是可怕的对手。

    不过罗格知道,这并不是精灵们自信的主要原因。他们的信心之源,此刻正在谷地边缘的一座小楼中。

    “尊敬的修斯长老,看来您最近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啊!”罗格信手推开了小楼的大门,微笑着道。

    “岂止是不怎么样,简直就是糟透了!”修斯苦笑着道。他最近的生活的确不怎么样,至少此刻杯中只是清水。不过对于罗格的突然到来,这老狐狸一点也不显得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来一样。

    罗格依然如以往一样,毫不客气地坐在桌边,一把端过修斯面前的茶杯,刚想喝下,忽然发现茶杯中仅有清水,不禁愣了一下。但就算是清水,他也一饮而尽。

    修斯咳嗽一声,道:“外面的魔法仪式非常耗钱,我积蓄有限,为了把这个魔法仪式完成,只好省吃俭用一些了。茶叶是已经买不起了。”

    罗格先是一愣,然后禁不住失笑,道:“修斯长老,您那个魔法仪式的确耗资惊人,我看就是阿斯罗菲克帝国也不可能收集得到这么多的稀世材料,更不可能有如此数量的精灵为之贡献生命力。可是这也不至于让您连茶都喝不起吧?不过话说回来,我直到现在还没弄明白那个魔法阵是干什么用的。看上去它把所有精灵的生命力都汇集在一起,似乎是准备突破什么障碍,传送到某个空间去。”

    修斯笑了笑,道:“罗格大人,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了。这个魔法仪式是为了唤醒伟大的希洛而准备的。”

    罗格皱眉道:“可是我感觉这个魔法阵并不稳定,也就是说,您的准备似乎不是十分充分。”

    修斯叹了口气,道:“没办法。本来我以为至少还能有几百年的时间来准备这个魔法阵,不过没想到这个位面这么快就引起了天界主神的注意,所以尽管材料和精灵法师都不足够,我不得不将仪式提前。现在我只能是尽力而为,至于能不能成功,唉……”

    罗格笑道:“管他成不成功呢,先做了再说。就算希洛重回此位面,最终结果也是一样的。我们这些众生在诸神的眼中,都不过是些奉献信仰之力的卑微存在而已。它们不会真正关心我们的存亡与否的,从这一点来说,不管是天界主神,还是希洛统治了这个位面,结果都是一样。那些以为我们是诸神不可放弃的信徒的人,其实完全是以为自己是诸位面的中心,才会有这种荒谬而傲慢的想法。不过现在看起来,若希洛完全统治了这个位面,至少不会比天界诸神更糟。”

    修斯眉毛一扬,盯着罗格看了一会,才道:“你已经知道了遗弃之地的成因了?”

    “是的……”罗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心中悠然浮起的是那灰色的、惟有死灵才能存活的遗弃之地。

    当那挥舞着死神镰刀的身影纵横来去时,曾几何时,死亡世界在他眼中,也是如此的生机盎然啊!

    “也许惟有我们自己成为神,才会解决这些问题……”罗格自语道,不过他旋即摇了摇头,道:“不,那也是一样的。若我也拥有完整的神格,和其它的神也不会有什么区别的。”

    修斯含笑点头道:“正是如此。看来你从希洛之书中领悟到了不少东西啊!既然你此刻如此轻松,想必已经下定决心了?”

    罗格微笑道:“是的。我知道结果无法改变,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大干一场。”

    修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拼了这把老骨头又如何?我虽然老而无用,也没什么可以再教你的,可是只要我老人家想,就可以让天界那些老东西在这里一无所获。不过这样一来,恐怕一直眷顾你的那位毁灭之主就会亲自到这个位面来走一次了。当他进入这一位面的瞬间,一定会对新的空间有一些不适应。那时候,你说不定还能有一点点的机会。”

    说着,修斯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把晶光灿然的匕首,缓缓解开长袍,露出健美的胸膛。

    罗格凝望了修斯一会,忽然离座,跪了下去!

    他知道,以修斯所能,就算位面毁灭,他若想另找个栖身之处,又有何难?

    修斯面色从容,缓缓以匕首向自己胸膛刺去。刺到半路时,他忽然咦了一声,停下了手中的匕首,面色变得十分古怪。

    罗格愕然抬头,疑惑地看着修斯。

    修斯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半晌才道:“这个……真是奇怪,居然有人抢前了一步开始破坏整个位面的信仰之源。这……这怎么可能?我实在想不出这人究竟会是谁。”

第六日 救赎 (一)

    罗格与修斯讨论了半天,也未能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奇妙的本事,可以对于隐藏于空间秘密最深处的信仰之源进行破坏。

    修斯的手法与这个神秘人物是完全不同的。若将信仰之源比作一片可以滋养万物的草原,那么修斯是以自己身躯与灵魂构架一条通道,将草原下方的水与养分统统引流吸走,最终使整个草原枯竭。而那一个神秘人物则是在草原上散播起瘟疫,虽然瘟疫扩张速度并不是如何快速,然而这瘟疫阴狠之极,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只要假以时日,整座草原都将成死地,从此再无生机。

    这一老一少两只狐狸讨论来讨论去,就在此时,楼梯上响起一串脚步声,一个清脆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修斯长老,你在跟谁说话呢?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身边有人啊!”

    伴随着话声,艾菲儿如一阵风一样从二楼上奔下。她淡金色的发丝微微卷曲,大部分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额前鬓角,披散下几丝斗智的发丝,为这清澈如水的精灵多添了一点点成熟。艾菲儿一身晶光流溢的盔甲,手中提着一张雕刻着十二位大精灵王雕像的晶弓,另一只手上则抓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魔法材料,也不知道这么多这么碎的魔法材料她是怎样抓在手里的。

    艾菲儿转过楼梯的转角,冲势骤停,张大了口,一时间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哗啦一声,魔法材料与晶弓先后从她纤手中滑脱,掉落在地,可是她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罗格。

    罗格同样显得惊讶之极,与艾菲儿一样,他也完全没有感应到二楼有人存在,这对于现在的罗格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大厅中非常寂静。

    修斯悄悄站起,无声无息地向楼外闪去。可是他刚走出去两步,艾菲儿就若一道飓风,狠狠地从他身后吹过,与罗格重重地撞击起一起!

    修斯还没有来得及惊叫一声,一股大力就从背后传来,将他从破碎的大门中吹了出去。在修斯身后,是无数家俱与桌椅的碎片,紧接着小楼整个摇晃起来,外墙松脱,藤蔓断裂,就连粗大的支柱也开始出现裂纹,简直如遇浩劫。

    修斯刚刚立稳脚步,苦笑着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又听得嗡地一声轻响,眼前晶光闪动,艾菲儿手中的那张晶弓如电般从他身旁擦过,深深地没入了一方巨石之中。

    轰鸣声不住从小楼中涌出,小楼则不停地摇晃着,有如在暴风雨中不住呻吟着的树苗。

    又是一声轰鸣,小楼突然奇异地静止了下来,转眼之间,它已然散成无数微小的碎片,纷纷落下,将奋战中的艾菲儿与罗格压在了下面。

    原本精致的小楼,已成一片废墟,完全静止不动的废墟。

    谷地中的精灵们我行我素,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个并无任何希望的魔法仪式,对谷地一角这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完全视而不见。

    无声无息的,有一缕微风从小楼中吹起。微风旋即变成恐怖的龙卷,带着无数碎片冲天而去。这一道龙卷与寻常那些普通的龙卷风迥然有异,它狂暴何止超出千百倍,然而其细致温柔处,也非常人所能想象。

    艾菲儿盈盈立在一片碧绿草地上,只是怔怔地看着天空。她脸颊上尚留着激情之余的些微晕红,丝丝乱发也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曲线柔美的前额上。

    她所立足处,绿草茵茵若毡,不见半丝杂物,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存在过一座二层小楼。

    “他已经走了?”修斯不知何时出现在艾菲儿身后,问道。

    “是啊,他总是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就连现在也是这样。”艾菲儿道,平淡若水的语声中有一丝隐约的惆怅和哀怨。

    修斯看着艾菲儿的背影,叹了口气,道:“他现在也是身不由己,能让他干点什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艾菲儿嗯了一声,她随手一招,那把晶弓即自行从巨石中飞出,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她轻轻抚摸着亲手制成的晶弓,片刻后才道:“修斯长老,您刚刚准备牺牲自己以破坏这个位面的信仰之源,这不大象您的作风啊!”

    修斯哈哈一笑,道:“这很简单!其实我老人家身外有身,分身无数,虽然不象席尔洛那样分身多到可以自称亿万之主,可是百十来个分身总是有的。破坏这个位面的信仰之源,最多消耗掉我老人家的一个分身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嘿嘿,连罗格那小子都知道拼命想办法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我老人家怎么可能做这种牺牲自己、顾全位面的蠢事?”

    “是吗?”艾菲儿看了修斯一眼,忽然道:“您那些茶具,现在不是只剩下一个茶杯了吗?”

    修斯没有回答,只是咳嗽了两声,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在任何时候,烦恼与痛苦似乎都是少数智者的权利,绝大多数人都机械而重复地过着每天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关心的仅仅是身边一小块地方,以及明天的生活应该如何继续。他们也有痛苦和烦恼,并为一些在他们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而忧心仲仲,不过这些事情无论眼前看起来多么的重要,若放在整个位面的角度去看,就会变得十分可笑。

    所以智者并不快乐,他们有时会悲天悯人,有时会愤世嫉俗,他们努力想使世人清醒过来,可是大多数时候,他们只会被人当成疯子。在这些世俗中人的眼中,个人眼前的利益要远比位面存亡之类虚无飘渺的东西重要和实在得多。

    罗格也可以说是一个智者。他漫步在里尔城的街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些急匆匆从身边穿过的人群。里尔城中一片激昂而热烈的氛围,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高谈阔论的大多是南北战争。在他们看来,这场千年来最宏大的战争已然接近尾声,既然大公已然亲自率领大军进入了阿斯罗菲克帝国,那么这个北方的霸主已经注定了灭亡的命运。再加之德罗帝国已经战败投降,所以当世三大帝国就只剩下了奥匈帝国。可是现在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平民都知道,奥匈帝国在大战中被亚历山大打得落花流水,主力部队几乎全部被歼,与正如日中天的公国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此刻大陆之上,惟有一个霸主,伟大的巴伐利亚公国!

    公国贵族们关心的是新增的辽阔领土上有什么样的爵位、权势和财富,而平民们则沉浸在战胜国子民特有的傲慢之中,以不屑一顾的口气谈论着别国的事非,并且不切实际地幻想着奴役战领地居民能够给他们带来多少财富。

    在罗格眼中,这些人就如一头头已经被架在柴堆上的猪,眼看着就要化作他人盘中之餐,可是犹不自知,仍然妄自谈论着明天的食料会有多么美味一样。

    悄然之间,一丝怜悯从他心中油然升起,可是随即就如一缕清烟般化去。罗格的心中又淡然如冰。

    他并不关心世间众生的死活,这是他与智者们不同的地方,所以也就没有智者们的那些烦恼。

    罗格若一个普通人般,悠然在里尔城中穿行着,转眼间就来到了大公府前。与以往不同,今天的大公府显得冷冷清清,大门紧闭,门前只站了几个无精打采的士兵。

    罗格负手前行,一迈步间,已然出现在大公府内。

    大公府中静悄悄的,四处积了一些灰尘,墙角屋檐下,甚至还结出了数片蛛网,显然空无一人已不止一日。

    罗格四下打量着大公府。这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才会使巴伐利亚大公做出废弃大公府的决定。

    隐隐约约的,罗格已经有些猜到这里发生过什么了。现在偶尔之间,他的双眼不光能够看到未来,同样能够看到过去。他举步向内间走去,在凯瑟琳的书房中,有他熟悉的味道。

    她的书房和罗格记忆中的完全一致,极为整齐,所有的书藉和文献都摆放得井井有条。那张宽大的紫金檀木写字台上,码放着一堆堆等待处理的文件。在桌子的一角,摆放着墨水台,台上还放着一只饰以黄金花纹的鹅毛笔。写字台的正中央,则放着一份打开的文件,在文件的下方,有写了一半的批阅。

    字如其人。

    批阅是用贵族常见的歌德花体书写,完美中透着莫大的力量,罗格一望而知,这正是凯瑟琳的手迹。

    看上去,书房的主人似是刚刚有急事离开一样。只是地板和写字台上已经积了灰尘,墨水台中的墨水已完全干涸。

    书房中的时间,似乎凝固在数天前的某一刻。

    罗格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整个书房,最后落在了房间中央的地面上。在那里,正静静地躺着一把匕首。匕首黯淡无光,上面布满了斑斑锈迹,看上去就如经历过多年岁月的洗礼一样。

    罗格走了过去,俯身拾起匕首,轻轻抚摸着那已经被锈迹腐蚀得有些松软的刃锋。他知道,就在几天之前这把匕首还是晶光灿烂,一如修斯手中的那把匕首。

    魂刃虽然名气不大,然而却是功能非常独特的神器。魂刃共有两把,它们在各个方面都完全一致,这是它另一个神奇之处。以罗格今日能力,自然知道惟有神迹,才有可能造出两个完全一致的东西来。魂刃具有吸附和爆发灵魂的奇异功效,本来这是用来对付不死生物的无上利器,不过在修斯和凯瑟琳手中,发挥出的自然是另类的功效。

    此刻罗格手中的这一把魂刃,已经完全毁了。

    他闭上了眼睛,用心体会着魂刃上传来的点滴讯息,渐渐的,一幅幅断断续续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生成。

    良久良久,罗格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眼。他手中空空如也,魂刃已化成无数微粒,在阵阵穿堂而过的微风中消散。

    他转身向外面走去。

    不止是书房,整个大公府都充斥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萧瑟和落寞,就算心志坚硬冰冷若罗格,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每走出一步,罗格心中就会浮起有关于凯瑟琳的点点滴滴。几乎所有与她相关的记忆,都充斥着血腥、仇恨、阴谋与狠辣。对凯瑟琳,罗格起初是忽视,在安德罗妮死后,胖子心中就对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恨入骨髓。可是就在他背叛自己的过去,皈依了迪斯马森之后,他也依然奈何不得这个女人。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姐,也杀了安德罗妮与罗格的孩子。但她也为罗格生下了一个孩子,虽然胖子从未能够见上他一面。

    她完美而无情,多智而能断。胖子本以为自己已经对她有了相当的了解,可是他没有想到在这最后的时刻,她竟也如此刚烈。

    因为什么?骄傲?

    罗格忽然发现,从始至终,他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她。本来作为一个堪可匹敌的对手,他应该非常非常了解她才对。

    罗格苦笑了一下,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从未能真正地战胜过她。

    在微微的叹息声中,他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从大公府中消失。

    当当!

    罗格犹豫了一会,才敲响了面前深色的橡木门。

    “进来吧。”房门后传来了教皇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听上去就象一架已经用了几十年的风箱,充斥着漏气的声音。

    罗格应声推开了橡木门,走进了教皇的祈祷室,而后立刻微微皱起了双眉。

    教皇的祈祷室一如以往,到处都是岁月的味道,每一样东西都显得脆弱不堪,似乎风稍微大些就能够将它们化成粉末。

    房间里惟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个人,一个罗格不想看见的人。

    巴伐利亚大公,莱茵哈特。

第六日 救赎(二)

    每一次走入炼狱天使大殿,罗格都会有一次全新的体验。这座静静地矗立着十一座巨大雕像的神秘殿堂中,似乎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奥秘。每当有一次新的突破、或者是新的收获后再踏足这里时,罗格就会感觉到自己又揭去了蒙在神秘大殿上的一层面纱,对它的轮廓看得更加清楚一些。然而每一层面纱揭起时,炼狱天使大殿就会如一个最羞涩的少女,依然将真面目掩藏在重重的面纱下。

    阴沉沉的大殿中永远流动着略带凉意的风。

    罗格以往并没有发觉这些风与寻常的风有什么不同,但这一次他注意到了。

    风从虚无中来,又向虚无中去。实际上,这些流转不定的风根本就是无来处、无去处。

    而在此刻的罗格眼中,这些风也不再是普通的风,而是汇聚了无数秘奥的讯息和能量流。风从虚空中吹来,与大殿中处处有形或者无形的意识与力量产生出繁复至根本不可理解的交流。

    大殿的空间是有边际的,然而这些风似是根本不受这些有形边际的限制,它们载着这些新得的信息一路远去,消失在无穷无尽的远方。

    这一刻在罗格眼中,整个炼狱天使大殿似乎活了过来,每一寸土石、每一颗沙尘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秘奥。它就似一位全知而又全能的神明,正冷冷地俯视着罗格。

    罗格忽然间明白,这一座炼狱天使大殿,根本就不属于这一位面。它存在的历史,或许还要长于整个位面的历史!

    罗格终于看清了炼狱天使大殿的真实一面,可是对它所包含的种种秘奥,依然完全无法了解。或者说,这座神殿包含的秘奥实在是太多,他不可能尽数了解。尽管在读过希洛之书后,罗格的双眼已能瞬间接收万千讯息,可是若要了解这座大殿哪怕是一丁点的讯息,罗格也不知道自己需要花上几千几万年方能办到。

    显然,炼狱天使大殿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罗格此次只是微微一笑,就举步向大殿的最尽头行去。

    双子大殿依然静静地矗立于神殿的最深处,那座空着的殿堂中一片死寂。在另一面,风月的雕像凝浮于空,不见一点光泽。

    罗格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着,完全没有一丝生气,似乎在这个世界中,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我回来了,你等久了吧?”罗格立在雕像前,凝望良久,才喃喃地道。

    他缓缓抬起双手,伸向了风月的雕像,然后阵阵低沉的咒语声自他口中涌出,缭绕在雕像周围。无数细微的淡金色魔法符号自他双手中渗出,化成一片淡淡的金色雾气,逐渐的笼罩住了巨大的雕像。

    在冗长的咒语声中,雕像一点一点地开始缩小,最终回复成真人大小,自空中徐徐降下,横浮于罗格面前。

    若不是那晶莹如玉的光泽,它根本就看不出是一尊雕像,而只是沉睡中的风月。

    罗格伸出双手,沉睡中的风月就缓缓地落在他的怀抱里。他轻轻抚摸着风月若镜一般的黑发,良久,才轻叹一声,低声道:“风月,我回来了。你看,我已经读完了希洛之书,虽然陷在第七页中很长时间,可是我还是走了出来,也有保护你的能力了。我知道,这一天你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唉……”

    罗格沉默片刻,口一张,有一颗淡紫色的星芒从口中飘出。仔细看去,会发现这点微弱的星芒竟是由无数紫色的光环交错构成。这些光环都以某一点为中心,依着自己的规律旋转着。在所有光环共同的中心处,隐隐可以看到一个标记。

    “风月,你看,我已经为你取来神格,有了它,你就不用再呆在这冷冰冰的雕像中了。这个神格是从魔皇身上取下的。你还记得艾德蕾妮吗?她为我做了许多,惟一求我的,就是帮助魔界、保护魔界皇帝……唉,可是她其实不明白,魔皇并不是魔界的惟一希望。直到看到魔皇和洛迦他们时,我才明白魔族为什么会有这种信念。那是因为魔皇和你一样,都具备创造之力,他能够以一已之力,创造出一个全新的魔界种族,也能够复生一个已经灭绝了的魔界种族。所以所有的高等魔族都坚信,哪怕是整个魔界都毁灭了,只要魔皇还在,那么就可以使整个魔界复生。唉,其实不是这样的。魔皇的威能再高、智慧再广大,他也毕竟只是一个孤独的魔神。他所能创造的一切魔族其实都带着他自己的烙印,与魔界那万万千千自行发展生长的种族根本不同。由魔皇所复生的魔界,只会是一个死气沉沉、注定要走向灭亡的魔界。诸神也不是万能的,所以魔皇依然受着空间法则的制约。哪象你这个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都敢干。”

    说到最后,罗格嘴边浮出一丝微笑。他又回想起了那些风月胡作非为的时光。

    那是多么快乐的回忆啊……不知过了多久,罗格终于从回忆中醒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风月的眉心处。那一点紫芒随着他的目光而动,徐徐落在风月眉心,慢慢渗了进去。

    刹那间,一道紫色光华在雕像内亮起,几乎将雕像映得透明!在这强烈之极的紫光下,雕像的边缘竟开始变得模糊,片刻,另一个雕像的影像开始生长,并逐渐从风月的雕像中分离出来。

    罗格关注地凝望着雕像的影像,神情显得紧张之极,直至这影像最终凝成了一个实体,他才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虚影凝成的雕像各个细节都与风月一模一样,惟一的区别就是,新雕像的面孔是一片空白。

    新雕像冉冉升起,回到了风月原本飘浮的地方,就此宁定下来。而风月,则开始有了一丝生气。然而她的双眼并没有睁开,依然安宁地沉睡着。

    罗格似是早已预知了这样一个结果的出现,完全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容颜,似是要将一切都刻印在心底。

    终于,他低叹一声,道:“我很想陪着你离开这个位面,离开这一切的烦恼,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开辟只属于我们的位面。可是我现在走不了了,对不起,以后的千万年,只能让你一个人度过了。”

    他极缓极缓地俯下头,在风月唇上轻轻一吻。

    她的唇柔软、冰凉、腻若凝脂,那无以名状的触觉不光渗入了罗格的唇,也渗入他的心,他的魂。

    这一刻已烙入他的灵魂。只不过罗格并不知道这个烙印还能够存在多久,他直觉,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一烙印就会彻底消亡。

    因为他的灵魂将不复存在。

    罗格抬起了头,不再犹豫,右手虚虚在风月上方抚过,手过处,洒下了蓬蓬银色的粉末。银粉很快凝成无数条细细的银丝,银丝一端连在风月身上,另一端则伸向了四面八方。有一根特别粗大的银丝,则将他与她联在了一起,银丝上光辉熠熠,显得说不出的幻丽。可是不知为何,这根银丝总是透出丝丝缕缕的哀伤。

    这些显现出来的银丝,就是风月与这个位面的一切联系。

    罗格左手一挥,大殿的空间立刻漾出了波波水纹,风月的身躯有如一叶轻舟,随着水波在不住荡漾着。

    罗格右手抬了起来,可是他的手如有千钧之重,每抬起一分,都显得如此犹豫、如此之难!

    他的手在抖。

    他闭上了双眼。

    此时此刻,他看不见,他听不见。然而这永别的一刻,他哪里敢看,哪里愿听?

    风月依然在沉睡。

    她同样看不见,听不见。

    她并不知自己的身躯开始缓缓在水纹上滑动,飘向前方幽深黑暗的空间波动。

    她同样不知,那无数银丝,都已在罗格挥手之间,化作了漫天凄美的银焰!

    此时一分一秒,又何止万载千年!

    罗格终于睁开了双眼。

    寂静与黑暗再一次成为了双子大殿的主题。对面的空旷殿堂,空中凝立着的神像,甚至于殿角那代表着岁月痕迹的灰尘,都与刚刚没有什么区别。惟一的区别,就是空中飘浮着的雕像面容是一片空白。

    这惟一的区别,对于罗格来说,就是全部的区别。

    罗格转身,大步走出了双子大殿。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悲欢,他已不堪重负。

    所以他没有回头,也不会再踏入双子大殿。

第六日 救赎(三)

    午后的太阳懒洋洋地照耀着美丽的精灵谷地,为周围郁郁葱葱的森林涂上了一层温暖的淡红。四周的山岭十分寂静,不过谷地中的精灵们都在急匆匆地穿梭来去,显得忙碌非常。

    谷地中央的浮空神殿周围,已经浇铸好了数百个足有一米见方的巨大魔法符号。这些魔法符号做工极为精细,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各异的魔法光泽。每一个魔法符号都是由不同的珍稀金属又或者是魔法原料打造而成,且不说这一魔法阵设计方案的价值以及制造这些巨符所耗费的不可思议的手工,单是这些魔法符号所用的材料本身,又岂止价值连城可以形容?就算是三大帝国,也绝无可能拥有此等财力制造出如此奢华至极的一个魔法阵来。

    此时每一个魔法符号上,都坐着一个精灵。这些精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身披素淡长袍,垂首冥想,一动不动。只是许多精灵都现出疲惫之色,显然已经冥想了很长时间。偶尔,会有一个精灵坚持不住就此倒下,这时这个精灵就会被抬走,又有一个新的精灵过来补上他的位置。

    每一个被抬走的精灵都已奄奄一息,完全不是单纯的疲累过度。他们的生命力看上去已接近于干涸,甚至于有些精灵尚在半路上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面对着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同伴,精灵们没有悲伤,他们脸上有的只是崇敬和圣洁,平静地面对着同伴们的离去。

    这是这些精灵们的宿命,在他们漫长的数百年生命中,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刻。

    一颗颗魔符就似是一张张无底的巨口,无止无休地吞食着精灵们的生命力,并且透过无形的网络,将其汇集输送到浮于空中的神殿中去.空中神殿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各色光晕柔和地流转着,显得神秘,瑰丽而又庄严.它发出阵阵低沉而又悦耳的鸣叫声,似是在歌颂着这一神圣而庄严的时刻.

    在群山环绕的精灵谷地,在这悲壮而圣洁的时刻,谷地一角还是有一个并不和谐的角落。

    精灵谷地中有一座并不起眼的小楼,里面时时会响起一声凄历的叫喊,还有声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不过小楼被一道无形的魔法结界给整个笼罩了起来,没有一丝声音能够传到外面去,因此楼内的喧嚣分毫没有惊扰到楼外神圣的仪式。

    小楼的二楼是一个空旷的厅堂,中央摆放着一张红水晶台,上面锁着一个眉目清秀、高大而健美的少年。少年全身赤裸,手足都被刻着重重铭文的钢钉穿过,钉死在水晶台上,可是钢钉穿处,完全没有一丝血迹。

    在水晶台边,有一个忙忙碌碌的精灵少女。她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美丽的脸上渗着细细的汗珠,看上去极为诱人。她忙个不停,脚边堆放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魔法材料,时不时会俯下身,从中大翻大捡一通。她右手中握着一个白金锻造的小锤子,左手若蝴蝶般上下飞舞,不管从脚边的杂物堆摸出什么,她都只是信手一搓,那材料就会立刻变成同样材质的一枚精致的小凿,其造物手法的神妙,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她挥舞着白金小锤,在少年的裸体上不住地凿着花纹。奇异的是,少年身躯全然不似是血肉之躯,与小凿的每一下碰撞,都会发出铿锵的金属撞击声。随着小凿不断的移动,少年的身体上不断地飞溅起金属般的粉末。这些粉末一离开身体,就发出熠熠光辉,然后在风中燃尽。

    少年全身都在抽搐着,难以忍受精灵少女对他施加的酷刑。但他似是对少女畏惧之极,咬紧了牙关,一声也不敢吭。可是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似是非人所能忍受,因此每过一会,他就会忍不住惨叫几声,然后在精灵少女愤怒的注视下,又强行闭嘴。

    当他又发出一声惨叫时,那少女终于忍耐不住,用力在少年身上狠凿两下,痛得他差点闭过气去。然后精灵少女才怒道:“叫什么叫!这么点痛都忍不了吗?要是让那些闲得没事干的诸神知道我生的儿子会这么没出息,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放?!”

    少年吓得浑身一颤,咬紧了牙关,再也不敢多叫一声。

    精灵少女盯着少年左看右看,喃喃地道:“长得跟他一点也不像……哼,你要是有你父亲一半的狠劲就好了!我也能拿你去和那些闲得发慌的神们炫耀炫耀啊!现在可好,我还得想办法瞒着他们!”

    少年想说什么,但与精灵少女的眼光一接触,吓得又闭上了嘴。

    精灵少女仔细地看了一遍少年的身体,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不要怪妈妈心狠,你的身体虽然强悍,可是还是抵抗不住位面之间虚空的撕扯。如果我心软一点、你的体纹没有刻印完整的话,那么你在无休无止的飘流中,总有一天会被空间中的风暴给撕碎的。妈妈知道,在飘流到下一个站点之前,你还不知道得忍受多久的孤寂。不要紧,妈妈会将这个拥有创造之力的锤子留给你,你实在忍受不了寂寞的时候,可以试着造些东西出来陪你。”

    少年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妈妈,为什么我一定要飘流呢?空间风暴中很冷的!”

    精灵少女沉默了一下,然后又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一边轻叹道:“不这样的话,你怎么会逃得过最终的审判?”

    “那妈妈不能陪我吗?”少年怯怯地道。

    精灵少女摇了摇头,又幽幽地叹息一声。

    小楼的隔音结界看上去只是用来防止楼内的声音外泄,楼外的声音依然可以传入。叮叮当当的敲击和偶尔沉闷的痛呼声交织在一起,窗外的精灵们又吟唱起了低缓的圣诗。楼内楼外两种完全不和谐的声音结合起来,竟让人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忧伤。

    终于,精灵少女刻好了最后一处纹路。她默默地祈祷了片刻,用力拔出了钉在少年四肢上的钢钉。钢钉留下的伤口飞速愈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不过那少年看起来也耗尽了力气,躺在红水晶台上,动弹不得。

    精灵少女将手中的白金小锤放在少年的胸口,伸手在空中一点,纤纤指尖触处,有无数水纹荡漾开来。

    她双手轻挥,少年的身体就冉冉升起,飘向了那片片水纹。

    少年动弹不得,无助地望着精灵少女。他的目光中起初充满了恐惧与彷徨,可是当半个身体都没入了水纹时,他已然挥去了怯懦,眼神中留下的只有依恋和不舍。

    精灵少女突然捂住了嘴,生生将哽咽堵在了喉咙里,可是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少年转眼间就整个没入了空间水纹。那一波波荡漾着的水纹越来越弱,很快就消失了。空旷的厅堂中,只余下了那一座红得耀眼的水晶台。

    谷地中,在一个个匆忙来去的精灵中间,还有一个悠然穿行着的身影,正是修斯。只是他那洒然的神情与整个精灵谷地的庄重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修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向了谷地角落里的小楼,然而快步向小楼中行去。

    转眼间,修斯已经登上了小楼的二楼。他看到了红得异样夺目的水晶台、满地零落的魔法材料,以及那怔怔站着的精灵少女。

    “艾菲儿!”修斯微露惊讶之色,道:“你怎么回来了?”

    艾菲儿迅速擦去了眼中的泪水,转身道:“怎么,修斯长老,难道我不可以回来吗?”

    修斯道:“这当然不是。不过你当时读完了希洛之书,我以为你已经回不来了。”

    艾菲儿皱眉道:“原来是这样啊……”

    她飞快地从怀中取出一本装桢精美的厚书,递给了修斯。同修斯一样,外人也完全看不出这本大书是怎么藏在艾菲儿怀里的。

    艾菲儿道:“那,这本希洛之书还给你。前面写得很有道理,可是最后一页完全就是在骗人啊!”

    修斯大吃一惊,问道:“艾菲儿,你怎么知道希洛之书的第七页有问题?”

    艾菲儿飞快地道:“诸神不是万能的,而艾菲儿无所不能。其实这句话只要想想就知道根本是不可能的。可是第七页上附带了太多各个位面的讯息,这就是力量,不可思议的力量!不论我想做什么,只要想一下就可以实现,害得我差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能掌控一切了呢!真要被最后一页给骗了的话,我最后一定会变疯的。”

    修斯眉头微皱,问道:“艾菲儿,你那时的力量非常微弱,会发现很多事情并不会依你的心意而动,所以迟早能知道第七页的问题。但这件事只有你自己去领悟,别人完全帮不了你。按理说,你不可能这么快就看透希洛之书的秘密啊!”

    艾菲儿展颜一笑,笑得灿若星辰,道:“这很容易啊!因为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让写这本书的家伙去死吧!”

第六日 救赎(四)

    修斯一怔,然后不由得宛尔一笑,道:“当年那些威能直逼诸神的大精灵王都没能从希洛之书中解脱出来,我倒还真没想到,你居然是用这种办法突破了第七页的循环。”

    艾菲儿蹲下身体,一边在脚旁的魔法材料堆中不停地翻找着,一边道:“我那时的力量那么弱,从这本骗人的书中恢复过来只是迟早的事。可是这本书是谁写的?我虽然能够从上面感觉到伟大希洛的气息,可是他肯定不会这么写书的。这完全是在害人嘛!”

    修斯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一声,缓缓地道:“艾菲儿,希洛之书的确不是希洛所写的,然而写下这本书的,是一个并不逊于希洛的伟大存在。他就是天界十二主神之一,化身亿万、司谎言与欺诈的席尔洛。亿万之主写下这本书,其实并非给我们这些凡俗所观看的。希洛之书,顾名思义,是专为伟大希洛所准备的,里面记载尽了所有位面的奥秘。至少,那是天界十二主神当时所能掌握的一切奥秘。若说希洛之书是无尽的大海,那么我们这些凡俗双眼所能读到的讯息,不过是其中的一滴小小水滴。然而仅仅这些知识,已足以使当时的诸大精灵王威能徒升,从而创造出了奇迹般的精灵大帝国。那时的许多创造,在今日看来,就是神迹一般的存在啊!”

    艾菲儿哦了一声,她已经捡出了一大堆魔法材料,胡乱地堆在了红水晶台上。这个直接而清丽的精灵什么都好,就是喜欢随手乱扔东西,一点也不似其它精灵的整洁。艾菲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才问道:“那这么说,这个亿万之主岂不是在帮助希洛?”

    修斯苦笑了一下,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这样的。希洛之书前六页请述的都是诸神之秘,能够读完六页的存在,就算没有神格,其威能也不会下于新生的诸神。而希洛之书最后一页才是全书的精华,其中记载的,尽是主神对空间位面的理解,那完全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力量。能读出最后一页的存在,瞬间得到的力量足以超出他们原本的理解。而且本体的力量越强大,得到的力量就会越多,也就会愈发的以为一切都已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们越是使用这种力量,从希洛之书中吸取的力量也就会越多,本体的力量就会更加强大。这样反复循环,永无休止。”

    此时一块湛蓝的水晶在艾菲儿双手中正不住变形,最后形成了一个水晶小锤。她挥舞着小锤,拿过一片烈焰奥金,几下就敲打出了一片肩铠。她拿着肩铠左看右看,显然十分满意,于是随手抛到了一边。

    艾菲儿似是十分疲累,她伸展了一下身体,望向了修斯,道:“那你为什么会把希洛之书交给他看?他当时掌握的真实力量可并不低啊,你就不怕他也象那几位大精灵王一样,也从此进入力量的死循环,再也无法自拔吗?”

    修斯笑了笑,道:“他并不一样。在精灵帝国时代,天界并未关注到这个位面,希洛仍然能够频繁展示神迹,并且每每在重大灾难前,都会给与精灵们足够的神喻和指示,以引导精灵们躲避祸端。而当大精灵王们开始阅读希洛之书时,他们本身的力量已经极为强大。所以那个时候,大精灵王们寻找不到足以匹敌的对手,也就无从从希洛之书中醒悟。可是罗格不同,他要面对的是位面外的诸神,就算他读过了第七页,力量得以提升,他也不会是诸神的对手。因此很快他就会明白一切并不都在他掌控之中。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需要吃一些苦头而已。”

    艾菲儿手中水晶锤起起落落,转眼间一套盔甲的散件已经接近于完成,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工作成果,然后向修斯问道:“可是希洛之书不是我们看的吗?它怎么可能骗得倒伟大的希洛呢?”

    说到这里,修斯手掌一翻,手里已经多了一个茶杯。他习惯性地一口喝干,这才醒觉里面只有白水,没有清茶。

    他苦笑一下,道:“诸神的威能,并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希洛可以通过他信徒的双眼读完希洛之书。我们只能看到一个水滴,而希洛则会看到整个大海!他神威虽然广大,但也无法抵御天界十二主神全部知识的冲击,因此希洛的威能开始上升,在展示了前所未有的神迹之后,希洛就此消失。也是自那时起,精灵帝国开始逐步走向了衰亡。”

    “哦,那希洛被毁灭了?”

    “不,希洛是不朽的。我思考了几百年,觉得他消失的原因应该是由于无法驾驭过于恐怖的力量,因此被困锁在了一个时间接近于静止的特殊位面中,只有在那里,他的力量才会停止成长。”

    说到这里,修斯喟然长叹,沉重地道:“力量是要与智慧相匹配的,超出智慧所能控制的力量永远都会是一场灾难,就连希洛也不例外。”

    “可是……”艾菲儿一边敲打着盔甲最后一个部件,一边问道:“希洛之书上记载的难道都是真实的力量吗?您刚才不是说席尔洛是司谎言与欺骗的吗?”

    这一次,修斯是真正无奈的苦笑,道:“因为最大的谎言,就是真实啊!”

    艾菲儿这一次认真地想了一想,然后迅速地摇了摇头,似乎要将什么有毒的想法从思想中抖出去一样,然后道:“听不懂。”

    修斯笑了笑,道:“这个你听听就算了,没必要弄懂。我几百年闲着没事干,这才总会想些没用的东西。咦,艾菲儿,你在干什么?”

    此时艾菲儿已经打制好了全套盔甲的散件,又拎出一大条霜银,开始敲打起来。几锤下去,一把长弓的雏形就已初现。

    “我在给自己造一套合手的装备啊!不然的话,审判日到来时我拿什么去打架呢?”

    “审判日?”修斯眉头紧皱,道:“如果审判日真的到来,那么这场战争是绝无希望的,有没有你都是一样。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位面呢?艾菲儿,以你现在能力,寻找一个新的生存位面并不是全无可能的。”

    艾菲儿的额头全是大颗大颗晶莹的汗珠,她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将淡金色的长发一把挽起,在脑后束个了马尾,然后盯着修斯,淡淡地道:“没希望的事就不能做吗?您现在举行的这个仪式不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修斯呵呵一笑,道:“这倒也是。”

    艾菲儿又埋头苦干起来。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一向开朗乐观、从不知忧郁为何物的精灵女孩儿声音中也多了一丝怅然:“反正他也走不了啊,我一个人离开又有什么意思呢?”

    秘境的景色是循环不休的,这里虽然美丽,可是看得多了,心中也就会渐生疲劳。

    几乎不用向窗外看,奥古斯都就知道外面必然是红得如血一样的夕阳。秘境的晚景是完美无缺的,在大陆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如此纯粹、如此美丽的夕景。然而这夕景的任何变化都已装在奥古斯都的心中,他甚至于知道再过一会,天空中就会掠过一抹极鲜亮的明黄色,半天的云会伸展成薄薄的轻纱,然后在旬阳下,不停地变幻着紫、红和黄三色构成的主题。而明天早上,天空会有淡淡的云,当朝阳升起时,风会将云洗净,给秘境一个晴朗湛蓝的天空。

    奥古斯都的呼吸稍为粗重了些。在刹那间,他感觉到自己几乎疯了!这种无止境的重复,原来竟是这样可怕的一种刑罚!他深深地怀念起在大陆争战的那些日子。大陆是残缺的,没有哪里的景色可以比秘境更加瑰丽。

    然而大陆更是未知的。

    奥古斯都可以怀着期待的心情看日落月升,看风过树摇,他无法预知下一刻的变化。对于血天使来说,每一个未知的变化都是如此令人期待。

    窗外果然如记忆中那样,掠过了一抹美丽得令人窒息的明黄色。可是如此美景,在奥古斯都的眼中,恰如一点火星,足以点燃他心中全部的怒火。

    奥古斯都的拳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

    “奥古斯都啊,你的心在烦燥不安,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声音苍老、虚弱、断断续续,可是听在血天使的耳中,却有如一记惊雷!在这记惊雷面前,世间完全是寂静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血天使悚然而惊,忙平抑下心中汹涌的烦燥,恭恭敬敬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耐心全无,越来越难以忍受无休无止的重复。不过您放心,我会克服情感上的波动的。这具身体早已经被我征服,不会对我今后形成任何困扰。”

    夕色透过高高的落地窗,柔和地洒落在教皇的身上。他几乎是半躺在高背椅中,看上去萎靡不振。此刻看上去,这位几乎执掌着整个大陆最高权柄的老人,与南方海边小镇那些在傍晚时分坐在家门口、安静地欣赏着夕阳晚景的老人们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一如这暮色,安详、平静地等待着黑夜到来。

    “美丽的东西重复得再多,也依然美丽。奥古斯都,你的烦燥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想变化了。”

    在奥古斯都的灵魂最深处,缓缓地泛出了一阵寒意,那是彻骨的冰寒!他的声音依然平静,道:“尊敬的教皇陛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教皇挪动了一下身体,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也让他的呼吸粗重,因此话也说得有些断续:“奥古斯都啊,从你转生在这个位面的那一天起,你的命运就已注定。当中的分别,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而已。”

    奥古斯都恭敬地道:“是的。不论是转生还是降临,我们的身上都被烙上了这个位面的痕迹。因此在审判日到来之时,我们也会被洗去烙印,还原成本原的能量,重归天界的荣耀。天使是诸神的仆人,这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荣耀。”

    “荣耀吗……”教皇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每个存在对于荣耀的理解都不同。看起来,你对荣耀的信念正在发生变化啊!”

    这一次奥古斯都保持了沉默。他的指尖有一丝颤动,这对于力量卓绝的血天使来说,完全是无法想象的事。然而他心中的波涛过于凶猛,早已击碎了他一切心防,又哪里顾得上控制外在的身体?

    怎么办?

    奥古斯都反复地问自己,在他心中,疑问很快就变成了呐喊!

    动手吗?

    他又在问自己。

    可是答案非常明显,能够自如使用大预言术的教皇就是主神在世间的化身。而天使的光辉都来自于诸神,一旦奥古斯都动手,那看似随时都有可能长眠的教皇或许稍稍动念,就可以剥去他身上的一切光辉。

    就如当日的奥菲罗克。

    奥古斯都的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无力,他颓然地松开了不知不觉间握紧的手,平静地道:“是的,陛下。我疑惑、烦燥甚至于恐惧,都是因为我对荣耀的理念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我知道自己正在背离诸神,您惩罚我吧,我愿意回归天界。”

    教皇笑了笑,笑声又引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喘息稍稍平息,他才道:“惩罚?审判日就要到来,惩罚或者奖赏,那是诸神的权利。我们能够做的,只是选择和等待。奥古斯都啊,选择是权利,也是勇气。你去吧,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你正好有些时间,可以自己好好想一下。”

    奥古斯都沉声答应,转身离开了教皇的祈祷室。在拉开房门的一瞬,他的手停顿了一下。

    奥古斯都忽然发现,自来到这个位面之后,思考,原来是他做得最少的一件事。

    房门打开了。

    不是被奥古斯都拉开的,它是自己打开的。在门后出现的,是罗格。

    在这一瞬间,奥古斯都与罗格对望了一下。只是两人对于对方的存在都很漠然,没有见礼,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就此擦肩而过。

    门内的走了出去,门外走了进来。

    祈祷室的门关上了。幽深的长廊中只剩下奥古斯都一个人,孤寂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光明大神殿内,在这一刻,奥古斯都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

    血天使的心中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那是孤独与彷徨。此时他又想起了刚刚与罗格见面时,从罗格眼中看到的从容、坚定与执著。

    那是他没有的东西。

    血天使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了这段让人难以忍受的长廊。

    祈祷室已整个被夕照映红。罗格站在教皇身旁,一老一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夕色,直到半轮红日悄然沉入远山。

    教皇凝望着天边最后的余晖,缓缓问道:“你就这样放弃了她的救赎吗?”

    罗格道:“与天界的救赎相比,我觉得这样的结局更加适合她。”

    “不过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啊!你破坏了战争之主塞坦尼斯托利亚在魔界诸位面的使命,以此才换来了以撒的一次救赎机会。这当中的代价,我想你一定清楚得很。就这样放弃的话,是不是太可惜了些?”

    罗格淡然道:“我当然清楚其中的代价。这次的行动,我实际上已经等于背叛了天界,背弃了塞坦尼斯托利亚的光辉,所以我是必然要被毁灭的。而我身上又有迪斯马森亲赐的光辉,无论逃到哪里,也躲不过天界的追踪。不过只要能解去她身上的枷锁就好。这样的代价,我觉得很值。”

    余晖逐渐散去,祈祷室也变得暗淡。

    良久,黑暗中的教皇打破了祈祷室中的沉寂,道:“罗格啊,你的确是背弃了天界的荣耀,犯下了大罪。但这并非无可挽回,你的虔诚,毁灭之主清楚得很。若再能有救赎之主以撒的帮助,那么你的罪可以被清洗,你仍然可以得到救赎。”

    罗格沉默了一会,才道:“不必。”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罗格笑了笑,道:“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她非常骄傲,一定不愿意看到一个在天界荣耀下苟且存在的我。现在她虽然回不来了,不过她本来想做的那些事,我都会替她完成的。”

    说罢,罗格转身向祈祷室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奇奇那可山脉。”

    在黑暗中,教皇缓缓转头,看着悄然关上的房门,重重地叹息一声,自语道:“这孩子,已经越来越象罗德里格斯了……”

第六日 救赎(五)

    尚在凌晨时分,沉睡中的里尔城就被一阵如轰雷般的马蹄声惊醒。那些被扰到了清梦、极度不满的居民打开窗户,刚想喝骂几声,就愕然发现若一阵疾风般在长街上掠过的,是一队队金甲骑士,而那飘扬的旗号,分明是大公的狮心十字旗。

    难道正在北国征战的巴伐利亚大公已经返回王都了?看这些骑士杀气腾腾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不管是什么事,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些本来想喝骂几声的居民当场吓得不轻,立刻牢牢地关上了窗户。

    骑队中央,那身躯永远挺得笔直的骑士,的确是狮心大公莱茵哈特。只是此刻,他丝毫没有回都的喜悦,脸上有的,只是寒冬般的风霜。

    转眼间,大公府已经在望。

    大公伸手向大公府一指,身边两骑立刻加速奔出。马上的骑士吐气开声,抡起沉重之极的链枷,重重地砸在大公府的熟铜大门上!

    轰鸣声中,大公府的大门缓缓向内倒下,竟然被生生砸毁了!

    大公策马如电,毫不停留地从府门中穿过,直向大公府深处驰去。而跟随他回来的骑士们则都在大公府外勒住了战马,列成整齐的战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这一支沉默着的骑队上空,似有一场可怕的雷暴正在酝酿。

    事发突然,大公府的守卫们一时间都呆在当场,浑然弄不明白,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

    “亲爱的凯瑟琳!关于克拉苏的死,您能否给我一个有足够说服力的解释?您难道不知道,他可是受到天界主神祝福的神眷之人吗?!”大公大踏步走进凯瑟琳的书房,面若寒霜,声音中也充满了肃杀的味道。任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刻的大公已经动了杀机。

    凯瑟琳缓缓从书桌后站起,迎上了巴伐利亚的目光。在这头暴怒的狮子面前,她没有分毫的畏惧,只是冷冷地道:“正因为他是神眷之人,所以我才杀了他。”

    巴伐利亚大公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凯瑟琳,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冰冷地道:“亲爱的凯瑟琳,我听说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又生下了一个孩子。你有情人本来没有什么,就算生下孩子过份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完全不会在意。可是现在事情显然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简单!亲爱的,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想必你杀死克拉苏,是为了这个孩子吧?你能不能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孩子现在又在哪里?”

    凯瑟琳淡淡一笑,道:“告诉您也没有什么的,反正在这件事情上,您注定是无可奈何的。孩子的父亲是罗格,至于这个孩子嘛,我已经将他置于绝对封印中,推入到空间乱流里去了。所以您就不必费心去找这个孩子泄愤了,您是肯定找不到他的。至于罗格,我听说他最近得到了主神迪斯马森的眷顾,您现在又能拿他怎么样?”

    大公苍劲有力的手紧紧地握着剑柄,要用尽全部的定力,才能强忍着不将长剑出鞘。他生怕剑一出鞘,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大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以平静的语调道:“这些我都可以容忍,可是你为什么要杀克拉苏?”

    凯瑟琳淡然地道:“他只是天界主神的一条狗,杀了也就杀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呛的一声,锋锐之极的配剑终于从鞘中弹出,架在了凯瑟琳那如冰似雪的脖颈上。

    大公脸上布满了青气,低吼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凯瑟琳忽然嫣然一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放弃了在让主神面前当一条温驯忠犬的机会而已。”

    “你!……”大公气得全身颤抖,手中长剑也随之颤动不已。在剑锋与凯瑟琳肌肤相接处,一丝鲜红的血线缓缓流下。

    看到这丝鲜血,大公终于镇定了些,将剑锋挪开了一些,然后喝道:“为主神效劳是荣耀!以我的功绩,在天界一统位面之时,我将会在教皇之后成为整个位面的最高统治者!而且,在最终审判到来时,我和你都能够得到救赎!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不朽!”

    凯瑟琳凝望着大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统治一群全无自主意识的行尸走肉,真的那么有成就感吗?亲爱的,您已经变了。当初我们相遇时,您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可是我知道您的梦想是统一整个位面,并且将一切不应属于这个位面的存在都驱逐出去,哪怕它是高高在上的诸神!可是现在呢?从什么时候起,您竟然对救赎也如此看重了?您已经不再是您了,那些当初的梦想,真的都已经遗忘了吗?”

    大公沉默了许久,才道:“凯瑟琳,那时我并不清楚天界的力量,也不清楚主神的威能。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我知道无论我们如何努力,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改变。你好好想想,为一个不可改变的结局放弃不朽的机会,值得吗?”

    凯瑟琳凝望着大公的眼睛,一边缓缓摇着头,一边徐徐向后退去。

    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认为值得。我不会接受靠怜悯、施舍得来的救赎,我更不会放弃我的思想、在救赎中成为只知道惟主神之命是从的傀儡。作出这样的决定并不需要多少理由,只因为我骄傲,我独一无二,我是凯瑟琳!就算最终的结果不会改变,可是我依然可以让天界在这个位面里一无所获,这即是我存在的方式!”

    大公心头一惊,立即踏前一步,叫道:“凯瑟琳,你想干什么?别胡来啊!”

    只是还没等到他有所行动,凯瑟琳手腕一翻,手中已然多了一把晶光四溢的匕首。

    她淡淡一笑,纤手一挥,匕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破了空气,然后没有半分滞碍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凯瑟琳!”

    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大公只来得及狂吼一声!

    呛的一声,他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剑。

    他想冲上去,想要抱住凯瑟琳,可是不知为何,他的脚如千钧之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一朵血花在她的胸膛绽开、怒放,转眼之间血色之花就开满了整个书房。

    满室的血花无声无息地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魔法符号,又悄然没入了地面。

    凯瑟琳卓然而立,手若捧心般握着已然没柄的匕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嘴角边犹自挂着一丝微笑。

    自始而终,她的仪态,她的容颜,她的微笑,都是如此美丽,如此完美,不沾一尘,不染一瑕。

    她,凯瑟琳,永远是完美的化身。

    只是刹那之间,巴伐利亚大公已然老了数十岁。

    秋的风温柔地拂过奇奇那可山脉的山林,从山脚的阔叶树,到近山顶的雪山松,都在风中微微摇摆,一道一道的林涛松浪逐级而上,令人心旷神怡。

    罗格在群山中漫步,享受着山野的气息。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样悠闲地漫步了,现在他没不赶时间,也没什么要达成的特殊目的。

    虽然只有一个下午,不过这个下午,罗格很闲。

    他悠然自辽阔的奇奇那可山脉中穿过,享受着山风拂体,聆听虫鸣鸟语,偶尔会在山涧溪流边驻足。他身影不是非常清晰,闪焕之间,就已出现在千米之外。

    年少的时候,罗格还沉醉在酒、女人与金钱之间,等长大了一些,他立刻被卷入了政治旋涡,此后不断为生存而挣扎。及至他大权在握,威震一方时,每日里营营役役,随便一个决定都会牵扯到无数人的生死,可无暇顾及欣赏一下身边的美景。

    何况胖子已经俗到了骨头里面,那些时候他宁可看黄金美人,也绝不会去欣赏什么山野风光。

    当日暮黄昏时,罗格已经立在山巅,凝望着宁静而肃穆的精灵谷地。

    略一驻足后,他自山顶一跃而起,掠过长空,落在精灵谷地之中。

    此刻浮空神殿依然放射着淡而绚丽的光辉,每一块魔符上都有一位正在冥想着的精灵。罗格立在谷地边缘,目光徐徐自精灵们身上扫过,若有所思。他已然看出这些精灵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然而纵然以他此刻的眼光,也看不出这个魔法阵奥妙在何处。

    只是罗格并不知道,就在几天前,这个谷地还很繁华,来回走动着的精灵数量远较现在为多。

    一个个精灵井然有序地来回穿行,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向忽然出现在谷地中的罗格看了一眼,然后就完全不去理会,就如他本来就是精灵谷地一员一样。

    罗格也不以为意,他看得出来,这些精灵的灵魂圣洁而纯净,他们全副的身心都已经投入到了正在举行的盛大魔法仪式当中,专注得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已近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地步。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精灵们是出于自信。他们是好客而温和的,但并不惧怕会有人捣乱。实际上,精灵谷地里的精灵中不乏武技高强的武士,大魔法师更是比比皆是。在山谷中穿梭来回的魔像也并不是仅仅可以用来搬搬东西,在必要的时候,它们也会是可怕的对手。

    不过罗格知道,这并不是精灵们自信的主要原因。他们的信心之源,此刻正在谷地边缘的一座小楼中。

    “尊敬的修斯长老,看来您最近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啊!”罗格信手推开了小楼的大门,微笑着道。

    “岂止是不怎么样,简直就是糟透了!”修斯苦笑着道。他最近的生活的确不怎么样,至少此刻杯中只是清水。不过对于罗格的突然到来,这老狐狸一点也不显得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来一样。

    罗格依然如以往一样,毫不客气地坐在桌边,一把端过修斯面前的茶杯,刚想喝下,忽然发现茶杯中仅有清水,不禁愣了一下。但就算是清水,他也一饮而尽。

    修斯咳嗽一声,道:“外面的魔法仪式非常耗钱,我积蓄有限,为了把这个魔法仪式完成,只好省吃俭用一些了。茶叶是已经买不起了。”

    罗格先是一愣,然后禁不住失笑,道:“修斯长老,您那个魔法仪式的确耗资惊人,我看就是阿斯罗菲克帝国也不可能收集得到这么多的稀世材料,更不可能有如此数量的精灵为之贡献生命力。可是这也不至于让您连茶都喝不起吧?不过话说回来,我直到现在还没弄明白那个魔法阵是干什么用的。看上去它把所有精灵的生命力都汇集在一起,似乎是准备突破什么障碍,传送到某个空间去。”

    修斯笑了笑,道:“罗格大人,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了。这个魔法仪式是为了唤醒伟大的希洛而准备的。”

    罗格皱眉道:“可是我感觉这个魔法阵并不稳定,也就是说,您的准备似乎不是十分充分。”

    修斯叹了口气,道:“没办法。本来我以为至少还能有几百年的时间来准备这个魔法阵,不过没想到这个位面这么快就引起了天界主神的注意,所以尽管材料和精灵法师都不足够,我不得不将仪式提前。现在我只能是尽力而为,至于能不能成功,唉……”

    罗格笑道:“管他成不成功呢,先做了再说。就算希洛重回此位面,最终结果也是一样的。我们这些众生在诸神的眼中,都不过是些奉献信仰之力的卑微存在而已。它们不会真正关心我们的存亡与否的,从这一点来说,不管是天界主神,还是希洛统治了这个位面,结果都是一样。那些以为我们是诸神不可放弃的信徒的人,其实完全是以为自己是诸位面的中心,才会有这种荒谬而傲慢的想法。不过现在看起来,若希洛完全统治了这个位面,至少不会比天界诸神更糟。”

    修斯眉毛一扬,盯着罗格看了一会,才道:“你已经知道了遗弃之地的成因了?”

    “是的……”罗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心中悠然浮起的是那灰色的、惟有死灵才能存活的遗弃之地。

    当那挥舞着死神镰刀的身影纵横来去时,曾几何时,死亡世界在他眼中,也是如此的生机盎然啊!

    “也许惟有我们自己成为神,才会解决这些问题……”罗格自语道,不过他旋即摇了摇头,道:“不,那也是一样的。若我也拥有完整的神格,和其它的神也不会有什么区别的。”

    修斯含笑点头道:“正是如此。看来你从希洛之书中领悟到了不少东西啊!既然你此刻如此轻松,想必已经下定决心了?”

    罗格微笑道:“是的。我知道结果无法改变,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大干一场。”

    修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拼了这把老骨头又如何?我虽然老而无用,也没什么可以再教你的,可是只要我老人家想,就可以让天界那些老东西在这里一无所获。不过这样一来,恐怕一直眷顾你的那位毁灭之主就会亲自到这个位面来走一次了。当他进入这一位面的瞬间,一定会对新的空间有一些不适应。那时候,你说不定还能有一点点的机会。”

    说着,修斯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把晶光灿然的匕首,缓缓解开长袍,露出健美的胸膛。

    罗格凝望了修斯一会,忽然离座,跪了下去!

    他知道,以修斯所能,就算位面毁灭,他若想另找个栖身之处,又有何难?

    修斯面色从容,缓缓以匕首向自己胸膛刺去。刺到半路时,他忽然咦了一声,停下了手中的匕首,面色变得十分古怪。

    罗格愕然抬头,疑惑地看着修斯。

    修斯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半晌才道:“这个……真是奇怪,居然有人抢前了一步开始破坏整个位面的信仰之源。这……这怎么可能?我实在想不出这人究竟会是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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亵渎介绍: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就是罗格的幸福生活《亵渎》第一、二卷于2005年10月正式简体出版,全国发售。第三、四卷于2005年11月20日全国发售。欢迎访问出版专区亵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亵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亵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