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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季熙河     浮尘烬歌txt下载     浮尘烬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破梦知花影

    看来那个梦是真的,洛棠已走远了。m.www.uu234.net

    醒来时,也不知是几日后了。之烬忍着残留的疼痛,睁开眼,看到屋顶的秀逸花纹,窗外清风翩然,许是躺久了,身体疲乏,下床榻时,她跌在地上。

    之烬不想再躺回去,便趴在书案上,看着窗外。她的卧房外是琼草地,无木,显得空旷,但见霞光确是极好。

    自那一场纷乱后,自己便不存在了吗?一日两日数日,无人来看望,这火云殿最边角的房间,异常冷清,也许这便是如月女般的孤寂吧。

    她念及他,想要去寻,但那日之事,让她畏惧,她以为醒来后可以忘怀,可却不曾,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他为何变了性情,对自己如此,忽地可悲地忆起与他在一起的年月,他从未言及对自己的喜欢。或许一直都是自欺,都是自己在纠缠,也或许他爱的另有其人。但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这般好,要让自己想要托付一生。

    终究还是祖云来看了她。

    “你可好些了?”他带来柏青宫独有的蜜饯。

    之烬不想显现出被感动的模样,“你试试挨两下的感觉。”

    “还能打趣,看来你恢复不少。”他绽开笑意。

    “当日,我是怎样回到这里的?”这疑问,她一直等待答案。

    “除了你家星君,还能有谁,你是他宫里的人,理所当然要在意你的去处。”

    听罢,之烬安心不少,“那宛柒……”

    “你家星君不会娶她,仙尊也不爱强人所难。”他双手捏她的脸颊,“倒是你,虽愚蠢,但正好引得大家注意,使宛柒之事不了了之。”

    她抡起胳膊,朝他鼻子打了一拳,他吃疼捂着,“喂,你怎么老是欺负我呀,我好歹也是天族太子,能不能给点面子呀。”

    “你不知你差点名扬四海了。”

    想来也是,当时自己那般不讲礼数,众家怕是要对天庭之人议论纷纷了。

    “星君……”她还是忍不住问起,虽然此刻提及他心疼万分。

    “他要是不好,我能来你房中吗?你放心好了,宛柒与他没可能的。”他递给她一颗蜜饯。

    之烬接过,含着苦涩的笑意,吃下。

    “对了,我想问你,你与长棣何时相识的?”

    “怎么了?”

    “那日,是山君长棣抱着你回到这宫里。”

    “你方才不是说是星君送我回来的吗?”之烬差点噎着,“到底怎么回事?”

    “是星君差遣仙侍欲送你回来,但山君却一把接过你,抱你回了这里。”

    “他……是我人间的好友。”

    “虽说他抱你回宫不合规矩,但你毕竟伤势严重,众家也未多言,皆以为山君为人热忱,倒是你家星君很是不悦。”

    他突然凑近她,她吓道,“你干嘛?”

    “那日之事,你莫怪罪我。我身居高位,与你同在天庭,这般场合不可显露对你的关怀。”

    “你有你的苦衷,我不介意。”

    “我见那长棣对你着实好,想来你去人间定未受什么委屈。可曾有趣事吗?你不在天庭的日子,我呀,真是无聊。”

    “人间的事我忘得差不多了。其实我在想,蟠桃宴上王母对南海之人有所忌惮可是因水神泱亦吗?”

    他浅笑,“自己的事尚未了结,却忙着关心别人的事。”

    “有些事多想无益。”

    “你能如此,甚好。”

    祖云说,南海麒麟族,是皇族,而十四皇子,名叫奚仑。当年东鸾族的五公主霓本按族令要下嫁给南海大皇子,可那皇子却在某日被水神泱亦刺死,仙脉尽断。从此麒麟族与东鸾族不再联姻,南海因元天神尊未下令处死泱亦,而耿耿于怀。王母为平衡各方,刻意让天帝与天后不出席此次蟠桃盛宴,十四皇子闻言才代南海而来。

    而现被贬出天庭的东鸾族,曾是天界贵族,因三千年前,五公主霓、九公主桐霓均在下嫁前夕不守规诫,破坏族令,引得人间灾难,故而此族被褫夺代表着贵族身份之“东方阿殷”封号,后又因族中夺位之争,族人死伤不少,丢尽天界颜面,元天神尊将东鸾族又贬至处于天外边际的丹梧山。

    长棣望着庭院外白雪皑皑,喝着温热梅酒,这曾毫无生机的申首山,如今已变了模样,或许也并未变什么模样,不过是植了几株上好的红梅,造了一片庭院。

    但在他心里却觉得这一切都不同了,只因这一切是为她而起。

    长棣之母最初只是一个卑微的鬼奴,得了山君覃齐的临幸,而有身孕,入了鬼届王族,成为姬妾。

    自小长棣遵循父亲的安排,时常来这申首山习练,他刻苦,却也是个孩子,贪玩也在情理之中。那日他下山,四处走了走,未按期回宫。父亲大怒,母亲为他求情,不惜伤了自己,父亲只好作罢。可母亲但见他终日劳苦,而自己也不受王族待见,患恶疾,难以康健,不久便辞别世间。

    他记得那一晚,他只是想用已游刃有余的隐身术给久卧床榻的母亲一个惊喜,却未料到,无意间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谈话。

    你自始至终都不曾爱过我,是不是?她接过他递来的药碗。

    放肆,你身为本君的姬妾,不可这般冒犯。

    想来那个人是如此让你倾心,这么多年都难以忘怀。

    衣着华贵,威严无比的他欲起身。

    覃齐,我恨你,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

    梅姬,你今日失仪,本君不与你计较,好生养病,莫让长棣牵挂。

    我不是什么梅姬,我叫玉屏。她苍白的嘴唇极力出声,继而咳嗽不已,药碗裂了一地。

    赐你封号是恩宠,既然你不要,那就做回你的鬼奴。他已有怒色。

    她拔下发间一直珍重怜惜的梅花玛瑙簪子,苦笑道,原是我将你的情意当真,坠入这无尽痴缠深渊。

    他知自己伤她太多,于心不忍,将她手中的簪子又为她别在发间。

    玉屏,本君与你的情意只能这般,何必多思。她是她,你是你。

    她眼含热泪,忆起与他初见。

    她小心翼翼地将在山间折下的梅枝,抱在怀里,忽闻一声呼唤,她本欲逃开,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她看清来人是山君,立即跪下……

    罢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我与她的旧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你走吧。她睡下,背对他,泣泪不休。

    他不知他们口中的女子到底是谁,只晓父亲对母亲的爱意也许只是一个人对记忆深处那个人的念念不忘。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他恨母亲去世时,不留只字片语。本该如此,母亲知晓自己多年的恋慕,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替代,那种难言之苦,唯有隐忍与不甘。

    那年,父亲将母亲的衣冠冢安葬于妩媚山,父亲言,你别怪我们,等你以后遇上了情爱之事,你便了然。

    这妩媚山是我与你母亲初见之地,也是……

    此后,他与他的父子关系越来越淡漠,想要离去,却也舍不下日益病重,即将退位的父亲。

    她那个野丫头为了空尘不顾一切,而空尘始终也对她挚爱万分,他羡慕这种至真不渝,情深难弃,也羡慕空尘可以与丫头朝夕相伴。

    未曾遇见丫头的时候,他只是苟活,愚昧地顺从退位后,性情大变的父亲。

    他登上了山君的位子,却如似傀儡,即便满怀不满,濒临绝望,也要冰冷无情去完成父令,双手染血的日子还有多久,他自认爱不起任何人了,也以为这一生便要这般过去了。

    可是那丫头却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他这样阴毒之人也能得天命垂怜,对他而言,能遇见丫头已是极美好之事了。

    他学着她爱空尘的样子,爱着她。

    洛棠被处绞刑死去时,一些衙役将洛棠的棺椁落在早已掘出的地坑中。他施法,顿时狂风大起,众人只得下山。

    他手中是一个衙役掉落的布袋,他打开,是洛棠写给丫头的信。不管在人间还是在天庭,只要是空尘,对丫头的爱都是那般赤诚。他为凡间俗世里这位深爱着丫头的人,撒下最后一捧黄土。

    那日蟠桃宴,空尘虽伤及她,但他看得出唯有如此,才可护她周全。

    他抱着丫头回她的卧房,为她疗伤,见她那火光一点已全然熄灭,想来她已懂得世态人情。

    他心疼,笨拙地吻了她的额头,低语,“丫头,你定要记得,若是天庭不好,要来申首山,我会伴你赏人间最美的白雪红梅。”

    末了,他还说,“你那个无名山谷不如就叫洛棠山吧。”

第17章 云梦泽旧事 (一)

    涪沧静默地看着沉烟楼外一株快要病死的桃花树。www.uu234.net

    在她年少时,姨母见这美丽的湖泽苍山,满目青翠,却无女子钟爱之绯色,便去寻了桃花树,培植于此。还为此地取了名字:云梦。

    亦真亦幻,人世已然凄凉,如云如梦,可谓淡雅夙愿矣。

    她自小患有心疾,每逢雨夜便痛彻心扉,姨母虽也通医道,但此心疾非比寻常,医治难愈,渐渐不再强求,只是每逢心疼时吃下用薜参制作的药丸。姨母在世时,薜参皆要花数月才采集一些,如今她只能靠替人解惑,来收取作为报酬的薜参。

    姨母说,除了云梦泽哪里都不要久留,她不解追问。姨母不语,面容哀伤。她便不再问了,乖乖回房好生念书,姨母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对她唯命是从,不愿针锋相对。她如此也不过是愿辛劳的姨母能得慰藉,长生安康。但事与愿违,终究姨母还是染病去世了。

    她悲伤至极,坐在沉烟楼的木梯上,泣不成声。

    姨母病逝那刻,紧紧拽着她的手腕,涪沧,我现下要说的话,你要铭记也要保密。

    她痛苦点头。

    床榻上的姨母,用尽力气说着,我们并非凡人,而是隶属曾经的天界贵族,东方阿殷。因你娘娘犯下的滔天罪行,族人不容你,我只好带你来此,你是五公主与水神之女,你有无上神力,有些心怀鬼胎之人欲抓住你,利用你。所以,切记不要随意出云梦泽!

    忽地,姨母向她使出法术,我一直将你的仙力封存着,如今为你开启,涪沧,好孩子,保重……

    一道刺眼金光入了她的肺腑,将她升至半空,她疼痛难忍,不由闭上眼。

    良久,她跌落在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姨母的身躯化为一些五色之羽,难以醒过神来。

    原来我和姨母都是神仙。她叹息道,原来我的娘娘是五公主,爹爹是水神。

    可是这些秘密又有何用呢?都是过往旧事了……

    她实在对没有抚养过自己的爹娘生不出一丝感情。她自小随姨母长大,姨母教她诗词、品茶、奏乐、药理,还有美丽舞蹈。姨母说,东方阿殷族最善舞艺,族中有习俗,凡是女子都会在出嫁前携一件华美舞衣陪嫁到夫君家中。姨母早早就给她备好了舞衣,桃花之色,水袖款款。

    这云梦泽青山绿水,美则美矣,却无花无果,幻境便是如此,一切不会枯萎,如雕塑,自始自终如一。但那几株亲手所植的桃花树,因由仙力所育,倒花开不败,但却有一株对仙力已不纳,即将因病枯萎死亡,而她无能为力。

    姨母留下的薜参已然不多,她需得自己谋取,故此,她不得不出云梦泽。但将自己装扮成长眉道士,还取了法号:无难。

    在信徒颇多的含颐仙观,入了足足的膏火钱。

    道观影壁下置一大缸,影壁上书:仙师无难,见人间多凄苦,愿为有缘人解纷扰。谨记有三:一不解伤人阴毒之事,二不解升官发财之事,三不解无理无法之事。其余请将疑问写于竹简上,放入缸中,七日后带半箱薜参来此即可化解。

    来此解惑之人不少,但薜参难得,使得以金银财宝作为酬劳倒成了次品,入不了仙师之目,那些人便花大气力遣人去寻薜参。

    求解之事,多为病痛与情感,如,赵家之子恋慕李家之女,但李家不喜,赵家之子便害起相思,药石无效,李家女,因不慎赏荷时掉入湖中溺亡,赵家之子,终日泪目,瘫在床榻,欲寻死。此事,她以一壶忘川水作解,世人皆知忘川水,但忘川之地极远极寒,路途艰辛,少有人平安到达,稳妥而返,但她所在的云梦泽倒离那里较为接近。

    还有一些求药之人,如,一花楼女子因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哑巴娘亲,但那老妇人因长期睡在污秽破屋中,身体多有恶疮,城中大夫念她年迈且怕传染,便不敢接手医治。她只好托人去仙观求药,还将自己多年积蓄全拿出,令人遍寻薜参。此事,她用了仙法,将自己做的药丸赠与她,救治了她的娘亲。

    含颐仙观有仙师的传说,传至十里八乡,她却突然毁了那个大缸,抹去影壁上的文字。只因她发现有人跟踪,不是凡人,这让她想起姨母的话,难道真有心机叵测之人欲抓她。她涉世尚浅,不懂如何保全,便只好回云梦泽避避风头。

    她因有了仙法,便知晓这云梦泽是个幻境,除仙法极其高超且有心辨别之人,其余不能轻易识别哪里是入口,这也难怪姨母会让她久居此地。

    但偏偏就有人入了这里,一个俊朗男子,着素色团云衣衫。

    他向她走来,彼时她正给一株桃花树浇水。

    敢问姑娘,此地名为何?

    她心中一惊,数年来从未有人踏足此地,你是何人,怎到此。

    他惭愧道,我这些年四处游学,因到之地皆不在《地经》中,所以方向难辨,故而迷途,望姑娘莫见怪。

    《地经》是何物?她见他温润如玉,相貌堂堂。

    一类记载地名及其方位之书,但尚未记载完整。他目光柔和地望着眼前,站在桃花下,波澜不惊,松松绾着流苏髻,风姿绰约,岁月静好之态。

    你误入此地对我多有打扰,我为你指了路,你便走吧。

    ……劳烦姑娘指路。

    此地是云梦泽,你且向西南去便可。

    云梦……是个好地名。谢姑娘好意,今日算是有缘,敢问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名字?

    她微微陷落在他纯净如水的目光中,却还是淡然道,彼此无瓜葛,不必如此。

    ……在下空尘,再次谢过姑娘,告辞……

    他看着她对自己的离开毫无在意,心下黯然,匆匆离去。

    她浇完最后一株桃花树,放下葫芦瓢,细细地看过去,无他的身影。

    她想要和他说话,却又害怕,只因能入这云梦泽的绝非凡人,他来此真的只是迷途吗?她孤身一人,不敢相信任何人,也不愿这清寂美丽的云梦泽有他人打扰。

    树上的桃花,翩然落下。

第18章 云梦泽旧事 (二)

    他离开云梦泽,心中难舍那番美景,却也无理由返回。www.uu234.net

    只见一些鬼影,隐在路边,他当然识得这些鬼仆。

    出来,不知我是何人吗?

    众鬼仆哆嗦着,见此人气度不凡,多半是神仙,便立即跪下,仙人饶命。

    这近十个黑衣鬼仆,除一位头冒白色幽火,其余皆为蓝色幽火。

    他思索着,云梦泽离人间较远,绝非山君管辖之地,怎会有鬼仆在此。说,来此作何?

    头冒白色鬼火的鬼仆答道,我等是奉虢州山君之命来此,查察一人,并非存心叨扰仙人。

    虢州山君可是楚戈?他不由轻笑。

    仙人好记性,我家主人确是楚戈。鬼仆更为确定此人是个大神仙。

    他抬手示意众鬼仆起身。

    为何跟踪这大泽里所居之人?

    仙人不知,这女子伪装成道观仙师,为人解惑,用了仙法,破了凡尘戒律。故此我等奉命来查。

    此事本是你家山君所理,我不该过问。但这大泽中的女子是我一位友人,法力高超,你们去了,也是为难,不如……

    还请仙人明示。白火鬼仆拱手道。

    你且将我交于你之物转递给你家山君,他自会明白。

    他随即在腰间取下一只海棠玉佩,白火鬼仆恭敬接过,与蓝火鬼仆们一同向他行礼后,变为一团黑影急速飞走。

    不曾想那女子还如此有趣,扮做仙人,为人解惑,他对她更为好奇。

    夜色沉沉,他还是忍不住返回,踌躇在大泽边际,不知该不该再次叨扰,没曾想,她似感知到了他的到来。

    前些日子,我总觉有人在跟踪我,那人可是你?她无惊恐亦无惊喜。

    他哭笑不得,却还是那如沐春风的语气,不是我。

    怪罪公子了,抱歉。她微微欠身。

    她邀他去沉烟楼喝茶,那茶沁人心脾,无限美好。他不由问道,此茶真是极品,媲美我喝过的所有茶类。

    地利不同,茶大有分差。

    在下斗胆向姑娘讨些茶叶,不知……

    并非我狭隘,实在是此茶难得,我茶罐中余下不多,也难以包好赠你。她略微动容。

    无妨,不过我很好奇此茶的来处。

    这茶来自槐山,是一位隐士所赠。

    她讲起那日误入槐山之事。

    第一次想要去往人间的她,仙法不熟练,磕磕绊绊,也不知飞了多久,累得倒在一片林荫下,在幽微槐花香气中酣眠。醒后,见一陌生男子正靠在槐树上,吃着一些浆果。

    她起身,揉了揉眼睛,确定他是真的人,不是幻象,她已许久不曾见过人了。她打量着他,眉目明朗,右脸有一记狰狞伤痕,仙气与邪气并存。

    你是何人?她见他不声不语已吃下多枚浆果,自己也觉口渴。

    他见状,扔给她一枚。这山里可没人来过,你来作何?

    欲去人间,半路迷途至此。她咬着多汁的果子,嘟囔道。

    这里无人踏足,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人。

    为何?这里并非如她的云梦泽一般是幻境。

    此山,山腰以下皆是**林,来此之人都会被槐树的毒雾所伤,死后便被周遭嗜血的鹿吴鹰叼走。

    她听罢差点噎着,轻咳起来,我说闻到这槐花滋味,怎会睡得如此深,原来如此。

    这些毒雾只对法力一般之人奏效,伤不了你。

    她对他能识得自己的仙力有些忐忑,你为何要久居在这山里?

    他引她去往槐山竹林中的草庐。

    我原是魔界之人,后修炼不济,便云游到此了。

    这草庐真是别致。

    他的草庐在竹林中,不算太大,风格朴素,一片淡青色,看起来很是隽永,耐人寻味。

    这山有灵气,所以我便选择隐世于此。

    因有一些能散发毒雾的槐树?

    是,也不是,危险之地虽为禁忌,却正好因为无人打扰生出了些不凡之物。

    他将沏好的茶水递给她,满室生香,久久不散。

    这茶香得清透,让人舒心。

    这山中的不凡之物,便是悬崖下,生在岩壁上的一丛茶树,我已养多年,这山里只要一下雨,那茶叶便可以采摘。

    雨水时有,岂不是可常常采摘。她恐惧随雨水而来的心疼之疾,却也愿这茶叶能多得。

    非也,这雨水一年不过两次,每到雨水来临时,我便沐浴焚香,意即洗去杂念,携着背篓去采。我记得前年下雨,我急着去,未曾换洗,那茶叶便顿时枯黄。这山里从不下雪,那一夜白雪皑皑,几日不退。之后,雪停,我去看,那茶树又返青了。他十分喜悦。

    果真神奇。虽不过一些茶树,但他却这般单纯挚爱着,是心诚,也是潇洒。

    你可以带走一些,要是爱喝,每年来此取些便可。

    ……此生不再出山了吗?

    是,我不想再过从前那般的生活,现在朝夕只做些凡人之事,深得我心。

    她惊异于他的笃定,不似自己以寻薜参的理由,欲四处玩耍。他是经历了多少苦痛往事,才下了决心要安定在此。

    我名涪沧,如若有缘,必会再见。

    我一直在此,不会离开,你若想来,随时皆可。他温柔一笑,释怀般,槐山隐士,纪风。

    空尘听完这个故事,沉思着。

    不多时,将对这位善养茶的隐士,纪风的所知整合成线,终于,想起一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纪风便是心魔唯一的弟子。

    纪风曾是心魔在百里荒捡来的一缕弃魂,将其留为己用,教授法术,使他化为人形,入了魔界。五界皆知,心魔法力无边,不曾有人见其真容,也不知他从何而来,他是魔界之主,无人能够左右他,除了天命。

    至于心魔为何要收纪风为弟子,谁也不知。但数百年前,纪风与心魔好似达成了某种协议,他独自离开,于一地隐遁,心魔未曾寻过。

    夜色阑珊,公子此刻是起行,还是留宿。涪沧欲让他离去。

    在他听来,这并不是在询问,而是缓慢述说,她真的如此不欢迎自己吗?

    姑娘与我共处一室,不合礼仪,我还是此刻动身前行吧,谢姑娘的茶。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他以为她至少能给自己一把伞,或是让他在此等雨停。

    如此便好,公子路上小心。

    在他略微失望的神色中,她步上楼去,不再理他。

    他如坐针毡,她这般下逐客令,他定然不好在此,便只得起身。

    这雨一下,云梦泽更美轮美奂,比之于仙境还要曼妙,果然是如云如梦之地,太过难得。

    正当他踏出这沉烟楼,未用仙法,只为感受这冰凉雨水时,他听见好似是那女子的低吟,他即刻飞向那声音的出处。

    涪沧,你怎么了?他抱着她,见她痛苦至极,十分怜惜。

    她已疼到无法言语,抓住他的衣襟,微弱道,这是我的顽疾,每逢下雨便会如此。

    他不知这心疼之疾如何医治,惊慌失措地紧紧拥着她,可有何药物缓解?

    往常使用薜参为药,近来懒散,未曾将其做成药丸,此刻也来不及了,我且忍一忍,待雨停便好了。

    如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用法术让你暂时失去意识,待雨停后,再令你醒来。

    不用。

    他玩笑道,难道,你怕我对你行不轨之事?

    你看窗外。她捂着心口,渐渐恢复气力。

    窗外雨水已弱,有水露从枝桠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低沉乐音。雨水后的桃花树,弥散迷醉馨香,令人生爱。

第19章 云梦泽旧事 (三)

    他想知道她为何孤身在此,为何雨夜便会心疼,但她闭口不答。m.www.uu234.net

    她言,你看重从前,还是现下?

    他一时竟不知怎样回答,这样的问题从未思索过。

    往昔已然过去,现下才需要珍重,不是吗?

    她继续说道,如云如梦,讲的便是一个“醉”字。

    生而在世,太过认真,便失了趣味,不如忘一忘,如醉般,潇洒地对待年岁。

    他是一向严谨之人,在天书阁习艺时,师祖也教导凡事要三思,要审慎,今日听她这般言语,很是新奇。

    看来涪沧姑娘,独身在此并不孤独。

    一些桃花被她拾在丝绢中。心中有念,不曾孤独。

    我这些年来四处游学,看尽山河万物,也得学识,却难解心结。

    若是我能解,知无不言。

    我想寻一人。他流露俊美的伤情之貌。

    她将那些花瓣都洒落在小溪上,看着它们兜兜转转,却也远去了,如似为谁寄了信一般。

    我放不下也不知该如何去寻,此事纠缠于我心底,成了疙瘩。

    你并没有真正打算去寻他。她在窥测他的心思。

    他摇头,苦笑,并非我不愿,而是我不敢。

    放下与寻觅,全凭你心。

    他终究还是告别了她,临走时,她赠他一卷书籍,《河川记》。这是她的姨母留给她的,这书里记载的都是无人踏足的地方,是遗世而立的所在。

    那女子从一而终的沉静,温和,淡定,令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然,若有一日,我还有疑虑,可来此寻你吗?

    她折断一株无花,病恹恹的桃花树之枝桠,递与他,当你将它培植成一株再次开花的树时,你便知晓你所有疑虑的答案。

    他用仙法将那枝桃枝化小,放在衣襟中,从云梦泽离开,往阆山去,欲见分别多年,于年少时一同在天书阁习艺的好友,此时已登上虢州山君之位的楚戈。

    楚戈生母,为天帝赐婚给鬼界王族的仙子。楚戈自小有仙脉,按天令,足岁时入天书阁习艺,与空尘同在一个师祖门下,寝舍也是一处,故而好友情深。

    他课业极佳,却也爱作弄师祖,但师祖宽宏大量,从未怪罪,这便更纵容了他任意妄为。某次,他用法术在师祖的茶水中放了喷嚏虫。师祖未识得,连喝半盏,喷嚏连天,很是丢脸。他当然知道是楚戈的恶作剧。

    一日,终于换成师祖“作弄”他了。

    师祖抽背他诗句,偏偏是从未学过的,若是别人只道不会,而他却绷着面子,故作思考状。

    众学子暗自讥笑,这楚戈,此次要被师祖戏耍了。

    没听清?那我再重复一下诗的上半句:蚍蜉食树撼巨石。

    这蚍蜉怎么……蚍蜉食树……嗯,嗯……巨石……

    楚戈,不会便是不会,认错便是,何必如此倔强,费大家的时间。

    他顽劣道,孔夫子尚有不善辩日之举,吾乃学子,今习艺于师祖,师祖竟以吾未解您疑问,便定为有错,实在太过强人所难。

    这……这这……师祖,持着尺戒,面对眼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楚戈,心想着,这孩子如此诡辩,真拿他没办法。坐下吧,学无止境,你不能解为师的疑问,确实不是你的错,但你不肯如孔夫子一般承认自身不足,便如此诗的下半句一般:鸿毛之躯不自知。

    师祖,这诗未曾学过,是哪册书所录?

    他含蓄一笑,捋了捋胡须,为师方才的拙作,让徒儿们见笑了。

    楚戈是风流之人,爱酒肉不绝,爱胭脂女子,歌舞声色。

    空尘不会想到这般之人会是自己的挚友。楚戈习艺期满后,坚决要带空尘去自己新得的封地一游,虢州境内最美的阆山,山下是清澈幽深的洛水河,河边有十里海棠。

    泛舟于洛水之上,赏河边海棠,浮在水面的海棠落英,为这人间四月,添了娇媚,入了丰盈温软之色。

    空尘喝着此地特制的海棠酒,昏昏欲睡。楚戈在舟头抚琴,两岸美景如绝世瑰宝,他的爹爹自小宠爱他,成年后,让他选一处为封地,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这里。

    阆山,洛水,海棠,这是自娘娘死后,他珍爱的一切。

    他第一次来这里,是因爹爹派他去修缮此地的两座镇河石龟。洛河中有一类体含珠的珠鳖,雌鳖所产的珠子,凡人吃下,可避瘟疫。其中还有一只会隐形的水兽,它性情不好时便会引发大水,淹没洛水下的村舍。

    故而此地需时常巡视、管辖,还有便是捉到那只无影无踪的未名水兽。

    娘娘仙逝前告诉他,若是思念我,可去阆山,看洛水边的海棠。

    他问为何,娘娘言,那是我见过最美的花,也是最让人忘记一切哀愁的景物。

    数千年前,我还在天庭做司女时,见到了那一场凄婉炽烈的情事,东鸾族九公主为了与自己的恋人阳神相伴,抛下刚出世的孩子,自毁仙脉在谷化为五色霞光。

    那孩子很是可怜,她因生下来神力无边,被元天神尊畏惧。天庭早已对阳神隐瞒了九公主生养之事,也欺瞒东鸾族说为那孩子今后的尊荣,所以要召回天庭,由木绾帝妃照顾。她的眼中有了泪光,像是被此事深深触动,可是木绾还没将孩子抱回宫,我就……

    是我……是我奉命将那孩子交到神君手中,当时那孩子已经会笑了,不哭不闹,惹人疼爱,可我再痛苦也只能将她送走,我知那孩子会被残忍地丢进三昧炉中,直至消亡殆尽。

    木绾当时跪着求我,不要将孩子送走,可我也无办法……也是那时,她悲戚过度,晕厥后被药仙告知已有身孕,天帝便将她禁足。

    母亲,此事非你可以左右,莫再哭了。楚戈为她拭去泪水,心疼此刻哀伤的母亲。

    她握着楚戈的手,残存的气息幽微,那孩子最后被人救走了,天庭现在也不知那人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爹爹怕我来人间孤独,便带我去看阆山洛水边的海棠。那时,我就觉得这些海棠花中隐隐约约有那孩子的笑颜,你说会不会那孩子化为了这十里海棠。

    一向坚韧豁达的楚戈听到娘娘的肺腑之言,潸然泪下,泣不成声。他知道此刻的娘娘依然愧疚,不愿放下往事。

    ……那个笑得好看的孩子……就是……洛水海棠……她虚弱地重复着这句话。

第20章 云梦泽旧事 (四)

    之后,楚戈得了阆山,便时常泛舟洛水,看河边海棠。www.uu234.net日子久了,他竟然也觉得那海棠花温柔如女子的笑颜。

    空尘小憩醒来,琴声已无,只见楚戈坐在舟头痴痴地看着河边如云霞一般绸缪的海棠。

    怎么,这海棠花,你还未看够?

    他浅笑,摊开掌心,一朵嫣然海棠,不曾看够,有时我会觉得是我在陪伴她,抑或她在陪伴我。

    楚戈,原来你也多愁善感呀!空尘故作惊讶。

    哪里哪里,此地是我的封地,这里的一切我都得爱惜而已。

    你可是恋慕哪家女子了?他拈起他掌心的海棠花,在他眼前挥动手指,取笑道,以前也没见你这般上心,看来此番是动情了。

    怎会,我本就喜欢胭脂女子,但还谈不上真的有情。

    空尘拈着那朵海棠花,也觉得明媚可爱,随口一句,这海棠花确实美丽,若是雕琢在器物上,应当十分独特。

    他挑眉道,这番心思我早已有,走,去我的牧屿楼,我赠你一枚海棠玉佩。

    往昔如烟,辗转已茫茫。

    是日,他又在这阆山山麓,洛水之滨,再次见到那十里海棠,依旧深情绵绵,好似一个女子在等待谁归来。

    河边有一老叟,白发苍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仙风道骨,神态自若地拿着钓竿,平静注视河面在垂钓。

    能轻易入这阆山,绝非凡人。他走过去,见他,钓竿无诱饵,身边也无容器,真是怪哉矣。

    老先生,可是在垂钓?

    这河中有一只水兽,吾在等它现身。他兀自讲话,也不转头看他。

    原来如此,只是何须这般装扮,那水兽定有灵力,这伪装并不奏效,他暗自想着。

    它性情不定,但有人的好奇心。他感知到他的疑惑。

    此事该山君管制,您可是由他派遣而来。刚说出口,他便自觉可笑,这老叟非鬼界之人。

    楚戈成不了此事,不得已求吾相助。

    您是?能让楚戈去请之人,岂非贵人。

    吾乃北海仙龟族人,楚戈父亲曾在吾处请走两座镇河石龟,但依然封印不了这水兽的神力,现下,吾不得不亲自来。

    洛水河是上古圣河,这水兽能安居于此,也该是灵气所化。他不免担心起来,若是水兽性情难以控制,那这虢州便是灾难连连。他想助力抓获水兽。

    现下还无办法可抓到它,这水兽会隐形,凡察觉人蓄意靠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确实难办……

    洛水看似安好,实则暗涌不止,这水兽到底是何种妖魔,吾在此多日,全然难解。

    洛水,河面微澜,光华如玉,他并无沉水之法,无法得见水底风貌。而此老叟是北海仙龟族,不仅可沉水,也可御水,却未能入洛水河底,一探究竟,可见洛水之圣,无人可轻易入内,而能居其中之兽,必定法力高不可测。

    是否与长右有关?

    他捋了捋白色胡须,目光仍旧不离河面,何以见得?

    长右自从被覃齐所伤,多年未见其踪,晚辈猜想它可能逃到了这洛水中。

    他终于转头,看立于身边的高大男子,一手在前,一手负在身后,玉树临风。

    长右之伤能得痊愈,还可入此洛水,以洛水造起排山倒海之势,看来,它得了仙道。老叟站起身,行御水术法,但洛水并未有丝毫动静,洛水被它控制了,吾竟对其使不出任何御水之力。

    或许,洛水一战,不可避免。

    灵兽长右生于晟州境内的长右山,长棣之父,前晟州山君,覃齐,就山名赐名。

    其青面獠牙,身形如似人体,通人语,喜水,性情温顺。本安于长右山,但不知为何,忽地躁动,不再顺从于山君的管教,久而久之,引发了多处水害。长右最后一次现身,是与覃齐在岷潭的对战,那时的长右,法力极高,覃齐并未能降住它,它虽负伤,但也轻易逃脱。

    而覃齐被其重击,就此痼疾难愈,年纪尚浅的长棣作为其唯一子嗣,仓促登基为新任晟州山君。

    长棣不知,灵兽长右的生母也是梅姬,他与他是亲兄弟。

    当年梅姬在生养长棣前,已孕有一子,但孩子出世时被告知是死胎,覃齐明面上是为避梅姬伤怀,匆匆将亡婴送走,秘密安葬。

    实则,他心有毒计……

    空尘兄,你怎会来?楚戈正在整理陈年旧牍,听到门口有清晰的敲门声,起身,看过去。见到故友,喜悦不已,手中的文牍跌落在地,连忙向其奔去。

    以往在天书阁时,也不见你这般勤勉,果真是岁月迢迢,人亦可变。

    如今我已为山君,自然要辛劳些,倒是你,何日入驻火云殿?

    他们碰了碰拳头,默契之举。

    此次云游后,便要赴任,火德星君之位虽尊贵,但有碍自由,怕是以后难以下凡了。火云殿威严清肃,并非他心中所意。

    这是你我之命,顺其自然吧。他握着酒杯,闭眼,一饮而尽。

    身在其位,果然不同。

    他见他手背上竟有一朵海棠花,不免觉得可笑,你这手背上何时画了一朵海棠?

    楚戈没想到空尘看出那朵海棠花痕,连忙收起袖口,遮掩起来。

    他并不敢将这些微妙心思,让人得知,怕惹人笑话。

    那日,他按例巡视洛水,见平静异乎往日,困意来袭,便于舟上深眠,不觉,舟随水流飘至海棠花下。

    梦中,凉风乍起,海棠花摇曳半空,他听见有一女子的声音。

    你是何人?他急着起身瞧那女子的模样。

    只见一位着粉色衣裙的女子,立于花下,正静静地向他笑着,也不答话。他飞向她,只离她一步之遥,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她却突然消失。

    你到底是谁?他四下寻着。

    我没有名字。那女子终于在他身后站定,幽幽一言。

    他转身,见她花容姣好,欲拉住她的手,你来自哪里?

    她莞尔,身影顷刻间化为一阵花香,我一直在这里。

    你可是海棠仙子?

    你该醒来了。

    他应声,猛然惊醒,依旧躺在舟头,头顶是簌簌而落的海棠花,原来是梦。

    他只觉口渴,随手拢起洛水,喝起来,却见,左手手背上,多了一朵海棠落花的痕迹,怎样也搽不掉。不禁想起方才的梦,会心一笑。那海棠花真的如娘娘所说,是那女子的化身吗,他看着微红的花痕,深信不疑。

    中元节,山君的宫殿置满佩兰、辟芷、杜蘅等香草,殿外立起魂幡,山君于正殿外受持各式香囊的百鬼叩拜大礼。

    百姓随官府的祭礼司仪,将锦帛铺在用贵重木料制成的抬辇上,放置牛、羊、猪三首、五谷、黄酒等祭品,上山,举行祭山大典。

    城里城外烛火不息,纸元宝、纸偶人都烧给逝去的亲故友人,心中皆是怀念。

    阎罗地宫,鬼门大开,无法顺利投胎的善鬼,将得阎罗王的特赦,于今夜往人间走一遭,十五日后返回。

    按例,所有持特赦的善鬼将先去山君的宫殿听训后,才可入人间。他们可以随意游走,因其并无法术,也无法言语,只在夜半时分出现,所以不碍凡尘戒律。

    但这其中,还有一类善鬼,魂魄来自无亲无故、无爱无财,因孤寂而死的人。

    阎罗王可怜他们,许其在鬼门开的那十五日可化为人形,能说会走,除了爱上他们的人可见其模样,其余便只听到人声,不见其人。十五日后,不管结果如何,那些就算爱上他们得见其容的人也会在一夜之间忘得干干净净。

    十五日与人相爱,十五日便是一生。

第21章 云梦泽旧事 (五)

    楚戈在中元祭礼结束后,换上一袭素衣,与空尘来到人间。顶 点 X 23 U S

    中元期间,无宵禁,城内城外皆挂满各式灯笼,灯笼上系着长条,上书着未亡人的思念之语,门前也放着祭品与香草,青石板上铺起层层叠叠的纸钱,行人多数着白色布衣,提着灯笼泣泪而过。

    空尘见此,竟不由眼眶发热。凡人生命短暂易逝,故而更为懂得生死之道。

    护城河上漂浮着一些百姓做的各式河灯,上书亡人的名字,本地旧俗还在其上放置了一颗蚌珠,意即孝敬助人托思的水神。

    河边的几个女子见两位极为俊俏的男子行过,不由泛起羞涩,也窃窃私语着。

    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蒙着面纱,独自在河边放着莲灯。夜风大起,河灯烛火摇摆,女子的面纱也被吹走,正巧吹向空尘的方向,他轻轻握住。

    四目相对,皆是诧异。

    涪沧姑娘怎会在此?他递给她面纱。

    空尘……她不确定的语气。

    是,在下空尘。这位是楚戈。

    楚戈学着人间礼仪,向涪沧拱手,幸会,鄙人是空尘好友。

    姑娘是在缅怀旧人?他看了一眼她方才所放的河灯。

    她不答,再次蒙起面纱,向他与楚戈欠身,我还有事,告辞了。

    空尘微微皱眉,这女子怎如此让人捉摸不透,他们之间何来误会,为何几日不见,她变得这般生分,姑娘可是遇到何事了?

    涪沧转身,看向他,不知面靥是否含笑,今日我心情不佳,怠慢了,抱歉,望公子莫怪。

    楚戈终于笑出声来,你说你,连个姑娘都搞不定,人家话都懒得跟你讲,哈哈哈……

    空尘一拳击在他的心口,别笑我,我见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楚戈想到几日前,空尘问起他手背上的花痕,他扯谎说,自己看上了一个仙子,那仙子用法术为他画下这海棠花后,便让他等待,待到花痕消弭之日,即可再见。

    而空尘却憋笑道,若她中意你,怎会舍得让你等,白白浪费大好年华,不过是给了一个不伤你王族面子的台阶下。当时听罢,他便郁郁寡欢,觉得空尘之言有理,但又认为那女子若是真不喜他,不理便是,何故出现,还赠他一朵花痕。

    虽然这花痕被空尘取笑很似女子的闺阁妆扮。

    这女子是何人?让人看不透彻,有些冷漠,但容貌清丽。

    空尘知道楚戈看得出来涪沧非凡人,独自久居在一处大泽,我曾误入其中,叨扰了一些时间。

    她身上有薜参气息,看来是长久接触此物。

    果然是山君,草本之物逃不过你的鼻子。她有心疾,需服此药医治。楚戈好学,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我能料到,只是她年纪轻轻,如何会得此疾,她是哪族的仙子?

    空尘无奈,摇着折扇,你也看到了,这女子并不喜与我对话,我只晓她的名字。

    此女子不简单呀。

    其实她便是那日你派遣鬼仆去查察的女子。他不打算隐瞒好友。

    原来是她,这沉郁模样不似鬼仆向我禀报的那般古灵精怪。他有些吃惊道。

    我们并不熟悉她而已。

    祭山礼毕后便是祭鬼礼,由当地知书达理、家世清白、且美丽的妙龄女子,为使者,携有愿之百姓,行至当地的坟岗。

    坟岗早已布置妥当,虽荒僻,却正是鬼魂积聚之地,此地有一座石牌坊,上书富盛门三字,意即凡魂归于此的人,皆能入此门,风光转世。

    使者们在临时而起的祭台,戴着白色鬼面具献舞,在祭舞结束后,百姓将天灯放飞,祭鬼礼毕。

    人生残梦一场,未亡人此刻将生死界限看得分明。

    空尘对天灯很有兴趣,拉着不情不愿的楚戈,去讨了一只。

    你此生就够长了,还盼什么来世。楚戈直摇头。况且你我那样的身份还需要这东西?

    只为心安,我……为别人求的。他支支吾吾。

    谁?

    没什么。空尘将天灯放飞,目光温柔地看着它远去。

    漆黑夜空,冉冉而起的火光,映照出一番璀璨,人们合掌祈愿,静默祝祷来世富贵长生。

    长右之事,空尘本想相助,但楚戈念在他赴任星君之位后不便下凡,便拒绝了。只说此事已交于北海仙龟族的王庭老臣,吉康,全权管制,而他也随时准备着洛水一战。若是不济,届时再禀明天庭,请求支援。

    空尘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去看了洛水边的海棠花。

    他缓步于花下,地上满是落英,忽地,他感到一丝暖意,伸手去探,后颈处有一朵海棠花。

    他看着掌心这朵海棠,自言自语,为何却这般有灵气。

    更为神奇的是,他手中那朵海棠花竟飞向腰间那枚海棠玉佩,化为一滴血珠融入其中。

    悠悠洛水,上古圣河,这随洛水而起的海棠,到底有怎样故事,他满怀疑惑飞向天际。

    数十年后,空尘在书斋里,看着那一册《河川记》。

    他终于得了勇气要去寻她,但他一直追问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可安好?她还记得我吗?

    几点绯红缓缓飘入屋内,像是裹了情思,重重砸在他方才所作的画上,如一滴滴泪水。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株桃树真的开花了。

    如若你能将这患病桃枝培植成一株再次开花的树时,你便能知晓你所有疑虑的答案,他还记得涪沧的赠言。

    桃花已开,他的疑虑与踌躇,终于有了答案,他决定去寻她。

    她会等我吗?

    是否还会记得那句,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楚戈前日来天庭禀奏,言洛水如今已有汹涌之势,水兽再次现身,是长右无疑,但奇怪的是,它并未有意发起水难,反而在克制,令人费解,故此来奏报。

    天帝沉思片刻,长右许是被心机叵测之人控制了。

    危害人间之举,谁可得好处?掌人间阴阳平衡的黄乙仙官疑问。

    此事意在让山君失职,莫非是针对山君。巨灵天王摇着羽扇说道。

    主理人间时节的旬华仙君,看向楚戈,能抓住长右吗?

    不可,他太过灵敏,见其现身已是偶然。

    上一次现身是为何?

    暴雨数日,洛水泛滥,它现身泄洪。因水势极大,我们并未能趁机抓住他。

    怎会如此矛盾,它发起多次水难,如今又冒险现身分水。

    近来虢州多雨,你需多做准备。水神泱亦提醒,随即又说道,洛水是上古圣河,以它的修为决不可能达到规制洛水之力。

    楚戈,长右之事,你务必多用心,如需天庭相助,尽管请奏。

    是,陛下。

    楚戈临走时,去了火云殿,直言天庭的宫殿就是气派辉煌,不过规矩太多。他还告诉空尘,如若得空下凡,去那女子所居的大泽看看。

    他忙问可是出了何事。

    楚戈言,大泽幻境已毁,如今那里一片荒凉。

第22章 云梦泽旧事 (六)

    空尘送走楚戈,言,不日后处理完火云殿的事宜,便下凡,前往大泽,算是拜访旧友。顶 点 X 23 U S

    楚戈取笑他,可是中意那女子,他只说,念那女子孤身一人实在可怜,如今幻境不在,她或许困难重重,他曾在她居所讨过一杯茶喝,算是受了恩惠欲报答。

    空尘趁他不备,抓住他的手腕,见那手背上的花痕还在,这楚戈真是表面风流,实则情种啊。

    云梦泽恢复至初始之貌,荒凉,泥泞,幻境全然不在。

    她会去哪里呢?

    空尘立于凋零的桃花树下,唯一还留存的便是这些树了,他触摸着一株曾开放过如女子胭脂般柔美花蕊的桃树,她赠与他的病枝,已然养活,而这些却将悉数死去。

    手指抚到桃树躯干上的凹陷,他瞬间回过神来,细细分辨上面的文字,生出喜悦,涪沧能感应到他会来此。

    一处桃树皮上,刻着深深的字体:河川,多栗。

    在天书阁,他的考绩远在楚戈之上,这四个字,他当然能一眼读懂。但他依旧不敢断定自己是否能全解,毕竟是女人心思,他不敢揣度,更何况是那样的她。

    他沿着记忆中《河川记》上所载的方圆,寻着多产栗子之地。

    如若十日后,我未归来,抱歉……涪沧看着他,淡淡一言。

    不周并非善人,别去!

    她漠视他的担心,不再言语。

    未阑拉住她的手,能感到她的些微挣扎,一定要去?为何对我这般好?不值得。

    这或许就是你我的命数,你放心,这里很安全。她起身,走远。

    躺在山洞中的他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拽紧拳头,对自己如今的病态凄然,手中的堇蝶木簪斑驳,他心里无限惆怅。

    他原是掌天庭悦华园的景玄仙官,因不满天帝的赐婚,擅离职守,藐视天威,接连砍倒悦华园中的数株神树,期间,他与天卫总领,延柬对战,又被众仙卫围击,不免受伤,继而被抓,暂押天狱,等候审判。

    天狱囚犯皆以金刚锁,扣住仙脉,仙法暂失,天狱更是守卫森严。

    她是天帝要赐婚给他的夫人,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在得知他受伤入狱后,不计前嫌,带了仙药来看望他,并且问了他几句话。

    你当真不愿与我成婚?

    他摇头,这女子他只在任职景玄仙官时见过几次,并无喜爱。

    其实,我要告诉你,赐婚是我求天帝的。此事因我而起,该由我结束,不管结局如何,今日为界,从此两清。她笑得勉强,却未有泪光,亦然沉笃。

    你为何……要做我的夫人?他好奇,不忍伤她。

    既然不喜,不必深究,我说了,今日为界。

    随即,她使出法力,毁了金刚锁,天卫极力阻拦,但她似乎早有准备,用仙法击退众仙卫,带着还未恢复法力的他迅速逃到南天门,硬闯而过。

    此时,天卫已追上来,她推开未阑,拔下发髻上的一支玉簪子,那玉簪即刻变化为一只堇蝶,载着他急速而去。

    她会怎样,他好似心知肚明,在天狱劫走囚犯,会和他一样入狱吧,可是她为何这般对待自己,他极力去想这个女子与自己的瓜葛,可是没有任何深刻记忆。

    由于在天狱的疲累,他竟在堇蝶上昏迷。

    醒来,也不知是何时候,他躺在一方床榻上,被一个陌生女子照顾着,他看得出她不是凡人。

    那名为涪沧的女子,在寻薜参时,遇见有天卫在追捕未阑,她便用法术,使他们迷了眼睛,带未阑到了云梦泽。

    之后,仙卫追踪到此地,但未曾识出云梦泽。

    见避于此有难料之险,她不惜毁灭幻境,毅然带着他,去往《河川记》中记载的一处临湖青山,那里有很多山洞,多生栗树,她取名为栗山。

    未阑虽仙法恢复,但由于旧伤未愈,新伤又起,便迟迟不见好。

    姨母给她说过,若是有难,可去寻不周。

    她想要救他,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多事,或许是因那天她见满身是血被人追杀的他,像是自己每逢雨夜,未食薜参药丸一般惨淡痛苦。她舍不下他,便出手相助。

    姨母病入膏肓前,她欲去寻不周,但却恐自己拿不到丹药,回来又见不到姨母最后一面,她承认自己懦弱,平庸,太过娇气。

    现下,她要不顾一切去救他,她不想再看到死亡,她要他活着。

    果然,一座临湖青山,有多株栗树。

    他落地,四下寂然,唯有山间清风,鼻中皆是草木果香。他循着可以作为容身之处的地方,越走近一个山洞,越能感知有出自仙人的血腥之气。

    他眉头紧皱,莫非涪沧受伤了?他急切地行至山洞口,血腥之气更为浓烈。

    仙人之血液,由仙脉所生,血腥之气十分特别,若重伤不愈,仙脉则毁。

    他小心翼翼步入山洞,见一男子,正席地躺着,衣袍像是天庭所制。那人正昏睡着,头发有些凌乱,身上多处伤口,血迹斑斑,看得人心寒。

    未……阑兄。他将他看得仔细后,才发现这受伤之人,是自己在天书阁的师兄未阑。

    他记忆中的未阑兄,很爱迟到,也有些不学无术,沉默寡言。师祖是随和之人,也不愿强求他,便由着他的性子。

    却不曾想到他天性如此逆反,竟敢在天庭公然反对天帝,还损毁神树。

    未阑极力想要清醒,见到许久未见的师弟,一惊,空尘?

    怎会用刑?空尘施法为其恢复伤口,但因伤及仙脉,已是徒劳。

    我被抓入狱后,不服仙卫给我上金刚锁,天帝知晓后,即刻给我用了鞭刑。我本在悦华园与延柬对战后已受伤,所以新旧伤重叠,仙脉有损。

    近来,空尘因急着下凡,便闭门埋头处理本就堆积如山的事宜,都不曾听闻未阑逃逸之事。

    这可如何是好,天庭的丹药皆有记载,我也不可随意取用。

    无妨,我将命数看得随意,你不必担心。他忍着多日来,愈发溃烂的伤口所产生的疼痛,你还没告诉我怎会在此。

    他想了想,还是说道,那日楚戈说,我在人间的一位故友,所居之地已面目全非,我不放心,就寻着时间下凡来了。

    她给我留了标记,我便寻到了这里。

    你……说的那位故友……可名涪沧?

    他见他的反应便知晓他们彼此熟识,未等他回答,接着说道,是她救了我,因天卫的穷追不舍,她毁去幻境,带我逃到这里。

    她……现下在何处?

    虽然我不想再牵连你,但我想涪沧一人之力恐难过不周那关,若你不急着回天庭,可否去助她脱身?

    不周竟还活着!她为何要去那里?听罢未阑的话,他极度担心涪沧的安危。

    ……她说要为我求药。

第23章 云梦泽旧事 (七)

    未阑和姐姐未芫是昆仑宫收养的仙孤,两人自小在王母的宫殿,洒扫,培植草本,日复一日地为了能被送往天庭而努力,以为唯有如此才会生存无忧,不受人欺负。m.www.uu234.net

    可他不曾想到,身份的卑微,致使这一切终是虚幻。

    他因乖巧听话,按王母的指令,将被送往天书阁习艺。而姐姐却因一日,犯下对东海来客的大不敬罪名,被王母斥责,处罚于东海做奴,无召不得回天界。

    之后,他如何求王母收回成命,都无果,他早该知道,天界之人皆那般无情无义,各自为营,谁都不愿因谁而损自我利益。

    但姐姐无辜,他想不出有何法能从东海救出姐姐,去天书阁习艺,去天庭做仙官,这一步步走来,懦弱顺从的日子还有多久?直到那日他反对赐婚,不顾一切与天界之人斗争,他醒悟,他会有救出姐姐的一天。

    师兄,此地颇为安全,你且在此疗伤,我去虢州找楚戈打听不周的消息。

    空尘是天庭重臣,若是天帝得知,空尘助己,便是大罪,他极为不安。

    姐姐的离开已让他痛苦许久,若是再连累了师弟,此生还有何面目苟活。他泪目,愤然用拳头砸着地面。

    空尘即刻飞去虢州之阆山,楚戈的宫殿本在虢山,但他挚爱阆山,也需时刻准备洛水一战,故此,事宜渐渐都转到阆山来处理了。

    楚戈听罢,便直言那名涪沧的女子真是胆大妄为,不周的脾气甚是古怪,养了一只蟒怪来护院。难以接近,就算有法力高强的人斗过那蟒怪,但却在入院刹那,被那老头子的机关伤及,最终狼狈逃开。

    不周是被剥去仙脉的仙人,被贬下界,却得心魔相助,修炼得道,入了妖界,许多妖怪皆听从他的调遣。

    关于他的故事,要从仙师无双讲起,当年的无双只是个在仙山敲钟的小仙,而不周却是能洞悉人间灾难,亦可推算出天命的普安神君。

    他野心太大,因得天命感应,便想要取代天帝,私自与魔界主君,心魔合议,于一日,利用东海巨灵石制成的天界圣物:通天神柱,将魔界的邪气弥散于天,致使众仙失心智,互相残杀,如此他们便可坐收渔利,再割去天帝的仙脉,助自己修炼。最后与天外仙山的圣祖,神尊一战,彻底毁灭天界。

    但他也是愚笨至极,那能使结界相连的通天神柱,岂是能轻易被盗走的,那名无双的小仙弥,看出不周的叵测心机,连夜告知了闭关中的圣祖。如此一来,将不周与心魔的诡计悉数扼杀。

    不周还想冒险一搏,却被圣祖弹指间,损毁了仙脉,但圣祖毕竟心慈,未按天律处罚,而是念在他已年老,且在任职期间无过失,也未曾有何恶果,便贬他出天界,断了他的舌头,丢进妖界,自生自灭。

    而那无双因此事立了功德,被圣祖收为弟子,之后成了一位潜心修道又得道的仙师,直至后来遇上仙子槿芩,不过那是一段悲情故事,惨烈孽缘。

    无双身在空门,却破了心戒,浮屠坍塌,粉身碎骨。

    当初圣祖未将不周按天律处刑,真是极大的失策,他本就法力高强,又得天命感应,即便剥去仙脉,也有修为,如今他入了妖界,更能与魔界亲善,两界联合,这天下要大乱啊。楚戈还在为长右之事费心思,若那不周还欲逆反,便是另一个极大威胁。

    不周,现下在何处?

    他刚被贬下凡时,我爹便派遣鬼仆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他极其狡猾,又得魔君相助,竟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为何涪沧知晓不周的踪迹?

    许是曾经有何瓜葛。

    我在此等鬼仆打探消息,你且拿着这些药丸,去栗山守着未阑,他元气大伤,我的药并不能使出多大效力。楚戈将一个小药壶交于空尘。

    空尘愁眉紧皱,淡淡道,若得了消息,遣鬼仆来告知我。

    你也不必太担心,既然涪沧有心去找他,定有准备。

    不周被贬后,得魔君相助,在一个地形极其复杂的多妖之谷中,建了居室,将山中的妖怪,都驯化成奴仆,其中一只蟒怪也被魔君做了法,成了不周的舌头。

    他与涪沧的姨母曾相识与天庭,有几分情意,也是有缘,姨母去寻薜参时,正巧遇到不周,因怕云梦泽被仙人察觉,并不敢与不周联系频繁,只是约好若有难去寻他相助,如此姨母才让涪沧在有难时,可去那妖谷。

    不周所居的山谷,皆在他的布控之内,涪沧在离其五里地时,便有小妖通风报信,但未有妖怪拦下她,许是她此刻所乘的坐骑为不周相赠。

    那蟒怪身上是形态各异的花纹,宽度足足有两个碗口,长度也是骇人,说出的话,非男声非女声,听来如同鬼魅。

    它引着涪沧沿着若隐若现的石头路行进。此地别有洞天,外在看起来毫无异样,内在却妖怪遍布,机关重重。

    不周的居室在一条暗河中央,巨石所建,很是诡异。

    姑娘,主公的住所到了,请等候通报。明明说话时是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但说完话后所发出的笑声却有着人间花楼中老鸨的邪魅。

    这暗河,流着黑色且粘稠的液体,流速缓慢,无源头也无尽头,仿若死水,但并无恶臭,只是时而浮现出一张张人脸,涪沧忍不住战栗。

    姑娘不请自来,是有何事?

    她转身,见石门洞开,一个白发的老者着厚重黑袍,胡须快要曳地,不笑不语。他身后的蟒怪在帮他说话。

    姨母枰广在离世前,曾对我说,若我有难可去寻你,这便是姨母留给我的木雁。

    她见他眼中有一瞬间的惊恐与哀伤,但转瞬即逝。

    涪沧从怀中掏出这只方才化为**,将她带至此处的大雁木雕。

    他接过,依旧是那只蟒怪替他言语,但声音像是从不周的身体中发出的,我等候那么久,以为她会自己来找我……

    她的坟茔在何处?

    涪沧不解,这老者能与姨母有何瓜葛,还未安葬,一直将姨母所化的五色羽放在锦袋中,随身携着。

    不周苦涩一笑,将木雁又递给涪沧,随我进来吧。

    那洞中有一座大丹炉,陈设雅致,他坐在白玉席上,那巨蟒顷刻间化为一个着华服的丰腴女子,身段婀娜,规规矩矩立在不周身侧。

    要我如何助你?

    我可以先问您一件事吗?涪沧想解心中疑窦。

    若是想问关于你姨母与我的往事,恕我不能回答。

    许是他想守着什么秘密,涪沧便知趣道,失礼了,老先生莫怪。

    我见你并无病态,可是想求药助人。

    是……我有一位友人受重伤难愈,我并无救人之法,所以……她琢磨着不周的神色。

    我的药,仙人可吃不得。他忽地有些严肃。

    这……

    他挥手示意,那蟒怪化作的女子便退下了。

    涪沧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她能求助的人便只有不周了,老先生,真的没有医治仙人的药吗?

    他不答话,兀自喝着桌案上的茶。

    那女子捧着一只紫玉匣子款款上前,恭敬地递给不周,不周将它放在桌案上,医治仙人的药只有天庭才有,我制的药只对凡人和妖魔有用。

    况且我不想医治任何仙人,但我与你姨母有诺在先,可助你救他,只是……

    听罢,涪沧欣慰,尚还有希冀,老先生只管交代如何医治便可。

    容我想想。他神色凝固,由纠结生出一丝痛苦,但随即也消散了。

    你既来寻我,便是定了心思要去救你的友人,我也不想让你无果而归,只是这救人之法,若你姨母在世,她决然不会答应。

    他打开玉匣,里面是一只体内好似有金光的甲虫,如在深眠般,外形普通。

    这是做了法的金蚩虫,你用掌中血诱它醒来后,将它放在背脊处,它会啃食你的仙脉,如此,你再把它放在你所救之人的背脊处,便可疗伤。

    不周关上玉匣,深沉如夜,我给这金蚩虫下的便是移仙**,能将仙脉相移。你方才说他伤势过重,那便是要你将近半寸多的仙脉才能助他康健,你可要想好。

    仙脉于我而言,可有可无,但若是不救他,我余生便遗憾不已。

    她还真是东鸾族的孩子,赤诚果敢,如枰广一样重情重义。不周看着眼前的妙龄女子,心中有所思。

    这金蚩虫只会移仙脉,并不会伤你。他宽慰道。

    谢过老先生,若您今后想要祭奠姨母,便培植一些桃花吧,她生前最爱此物。

第24章 云梦泽旧事 (八)

    不周目送涪沧的离去,心海翻腾。顶 点 X 23 U S

    身后的女子再次化为蟒怪。

    枰广啊,枰广,你为何先我一步而去,你若走了,这天下我便再无知己。他闭眼,强忍着眼泪。他听到蟒怪为自己说出的话,思及那女子的容颜,那曾在天庭与她吟诗对月的日子。

    涪沧抱着玉匣,乘着木雁飞向栗山,因数日的劳累,她已体力不支,正欲浅睡片刻,却听到耳边风声大起,她猛然惊醒,回头看去。

    两名天卫正持仙矛,迅疾而来,她只好收回木雁,寻着地上的隐身之所,但那仙卫已追上来。

    妖女,哪里逃!交出未阑饶你不死!

    她抱着玉匣不便使出仙法,只能躲闪狠厉刺过来的仙矛,因躲闪不及,已受轻伤,她单手使出仙法,击退仙卫,得暂时逃生之机。

    但那两名仙卫穷追不舍,她已精疲力尽,一只长矛,直直地刺来,她无力躲闪,等待着疼痛袭来。

    忽地,眼前一黑,原是一道黑风将她与仙卫隔开,顷刻间,那黑风又变为一个披风,将两名仙卫打伤,裹起她飞走。

    她紧紧地抱着玉匣,这披风里渐渐出现一个男子。

    纪风,你怎会在此?涪沧望着他,微弱言语。

    这里与槐山相隔不远,我察觉有不凡之人靠近,便出来看看,不曾想是你。他似笑非笑,拥她更紧,也抱怨道,你方才同那两个仙卫打斗,可算是扰了我的清寂。

    不过,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没什么,你不要过问。你回去吧。她脱离他的怀抱,故意装作很精神的样子,今日谢你相救,来日报答,我还有事,先走了。

    纪风清冷的性子,见此,便径直回了槐山,继续弹琴。

    涪沧回到栗山,累得抱着玉匣,席地而眠,醒来后,已是深夜,洞中烛火微明。

    她不敢相信,此刻在这洞中见到那个曾扰她心弦的男子。

    她止步不前。

    你……回来了。

    你……为何在此?

    空尘上前,看着受伤虚弱的涪沧,心疼不已,她当真是不要命了,去寻了不周。

    那不周可有为难你?

    她放下玉匣,才想起要查看自己的伤势,还好只是伤及皮肉,未曾,这些小伤是半途中遇到仙卫所致。

    都是我的错,是我每每都在连累你。未阑情绪波动,咳出血来。

    她连忙去扶着他,这一举动空尘看在眼里,滋味万千,他竟不如一个女子勇于付出。

    我说过了,救你是我的决定。她绽开笑颜,幸得,已寻到药物,只是需养这灵虫几日,才可起效。

    空尘打开玉匣,看着肚里有金光的甲虫,十分不解,这不过一只寻常虫物,怎可医治仙人。

    这灵虫看似普通,实则大有疗效,且等我将它养些时辰。

    你要如何养它?这虫来自不周,他十分担心会对涪沧有所不利。

    交于我便是,我在老先生那里学了养虫的术法。

    未阑也知不周的诡计多端,他并不相信不周会有如此好心,他怎会助你?

    好了,你们不要再问了,能救人便可,无需这么计较。

    涪沧说完,抱着玉匣,离开了,这栗山多山洞,她便寻了一个,意欲即刻割破手掌,使灵虫醒来。

    空尘放心不下,欲随她去,问问清楚也好,免得担心。

    但身后的未阑叫住他,劝他说,男女有别,夜深了,女子该有自己的事做。

    那灵虫,果真不凡,闻到她的血后,顿时醒来,将血吃得干干净净。它体内的金光遍及全身,她有些忐忑地将它放入背脊处,起初只是轻微的疼痛,但随着那灼热的伤口越来越深,她疼到难以压制,思绪混乱,终于叫出声来,这疼痛有别于她的心疾之痛。

    未阑与空尘皆听闻到这山中回荡的隐约声响,空尘出去查看,寻着断断续续地女子惨叫声,他寻到此山的一个洞口,洞中微红光芒。

    涪沧上身**,身上有些许伤口仍在流血,腰间围着一件外衣,半跪在地上,叫声凄厉。

    他也顾不得男女戒律了,欲替她整理衣衫,却见那本是黑壳,腹中金色的甲虫,现下却通体金色,诡异不已。他徒手在她的背脊处抓住那虫,将其狠狠扔开,那金光顿时消散,虫子翻身在地。

    涪沧晕在他怀中,口中喃喃道,护好……那……灵虫。

    你到底在做什么?空尘不可遏制地朝她大吼,那甲虫分明是在蚕食仙脉,此女子如此任性妄为,让人挂心。

    你到底是谁?他是多么想知晓涪沧的所有,她究竟是从何而来,是个怎样的女子,为何总要使他这般牵挂……

    那夜之后,涪沧醒来,知晓灵虫之事已不能隐瞒,便作出解释,那甲虫名为金蚩虫,可让仙脉加以转移。

    空尘发怒,斥责她的鲁莽,若是那不周存心陷害,只为用金蚩虫收集仙脉,加以修炼,天下岂不是要大乱。若真是那不周好心,她丢了仙脉,便是凡人,那心疾更是顷刻间要其性命。

    未阑万分愧疚,他实在不愿这个与自己有大恩的女子,再为自己丧命。但事已至此,她默然以灵虫为其疗伤,所幸伤势大好。

    空尘失落至极,竟要以女子的仙脉来治愈师兄,而自己无能无力,无从付出。

    他许诺涪沧,自己将用余生保护她。

    但涪沧不辞而别,她救未阑绝非想要得到任何回报。

    而对于空尘,她也不想让自己深陷情劫之中,即便对他有意,但无果的孽缘,终究使她害怕,怕有一日,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像她那样自小无爹娘相伴,遭到遗弃的孩子。

    她失去了约半寸仙脉,仙法渐渐不再随心。眼下她并不知道能去哪里,云梦泽已毁,自己也无故人,一瞬间,她十分孤寂,从来没有过的孤寂,这天地如此广袤,却无栖身之地。

    她尽力飞得很远很远,然后落地。

    沿着一条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人间正值三月末。

    白衣少年牵着一匹良驹也走在这条小路上,他见前方有一位背负着简朴行囊,比自己年纪大的女子,欲上前问路。

    这位姐姐,晚辈有礼了,请问前方过祝箩桥后,是否南行不远便是边春山?

    涪沧看着这位正拱手求解的英气少年,你去边春山作何?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可爱的笑容,听闻边春山里有温软桃花,这个季节赏游是极好之事。

    桃花,涪沧不禁想起姨母在云梦泽为她培植的那几株,现下姨母的坟茔尚无着落,该去寻一风华之地入土为安。

    我也是行在路上之人,不知你所言的边春山在何处,不过,我倒想问你,小小年纪不伴在爹娘身边,怎远游只为赏玩?

    我……他的笑颜添了几分苦涩,我不知爹娘是谁,自小都是一个丫鬟姐姐照顾我,但去年我过完十岁生辰,她便嫁人了……

    无需介怀,这人间,青山长河也孤寂,不如我们同行,你唤我姐姐可好?

    他连忙孩子气地紧紧抱着她,兴奋地直唤涪沧,姐姐,姐姐。

    她拥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少年,眼中噙满了泪水,心中感慨,我涪沧何德何能,也蒙天命垂怜,得到了一个可爱的弟弟。

    涪沧骑在马上,看着弟弟牵着缰绳,不时笑着看自己,小知,你上来坐一会吧,姐姐想下去走走。

    姐姐,要下来吗?那我扶着姐姐。

    过了一座名为祝箩的桥,不远处的山顶处有点点粉红,桥下的流水中也染了胭脂之色。

    姐姐,那座山可能就是边春山,听闻那山上有人间最美的桃花。

    你挚爱桃花吗?她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小知的手。

    我并非爱花,只是我的丫鬟姐姐对我说过,身为男子要四海为家,过得潇洒快活。

    她还说人间因为有婚丧嫁娶,生老病死,所以没有谁会一直伴着谁,但万物生灵却可以。

    他天真无邪地笑,有最美的桃花,那便也会有最好吃的蜜桃了,哈哈哈哈。

    涪沧听到这番话,不知该作何感慨,她捏捏他还有些肉肉的脸,今后,姐姐会陪着你。

    那小小少年点着头,又撒娇抱着她,我也会陪着姐姐。

    涪沧与小知行到边春山山麓,这里有一些村舍,陌上花开,水流潺潺,真是个宜居之地。

    山顶上除了桃花,还有一尊庙宇,村人说是一个外地而来的男子所建,香客多为这十里八乡的村民。

    那男子自称墨白。

    他于某日来此,见边春山山顶的桃花林,不忍离去,用悉数银钱,建了那回音庙,供人上香祭拜。他是庙主,也是回音庙里唯一的居士。

第25章 悲欢各自觉

    宛柒挥手,仙障起,正殿里寂然无声,他看着竹简上的文字,并不理会她的作为。www.uu234.net

    “那日,我回宫一直在想你为何要骗我,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冷笑,发间的步摇曳动生辉,珠光绝伦,却与她此刻的模样毫不相配。

    “难道你的那些作为只是想从我这里拿到几丸仙丹?”她怒气撕咬,“空尘,是你招惹上我的,你以为我就这么容易放过你!”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一向温婉清丽的女子,如今因自己而面目全非,心里些许亏欠,“宛柒,过去的一些日子,确实是我行为有损,抱歉……”

    她苦笑,夺过他手中的竹简,眼里是怨恨,“我本来安安稳稳的一生,为了你活活被人笑话,你竟然这般不在意!”

    “戏是你挑起的,用了我作配,那就由不得你来完结了。”她邪魅一笑,身上的幽香仿佛成了惑人心扉的烟雾,使人窒息。

    “你……想要作何?”

    “你欺我情意,夺我清誉……”泪水顺着她的眼角,落在书案上,“你既然不曾爱过我,那就休怪我对你怀恨在心了,我有半分龙族血统,你该知道龙族之人向来恩怨分明。”

    “生而在世,为何要这般执迷不悟,我知此事我亏欠你,你要如何报复,我无话,但请你一定不要伤及他人。我的错,我来承担。”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知如今,何必当初,你当然要为你做下的事担责,不过……”她将那卷竹简放在桌案上,邪魅道,“空尘,最好的法子是我让你负尽天下人,让你生生世世疼痛。”

    她走出火云殿,抹去屈辱的泪痕,“把我当做木偶玩弄之人,我定要让他万劫不复。”

    他从未料到与世无争,本分柔弱的宛柒仙子,竟变成恶毒之人。他极度后悔自己的作为,为了那几丸仙丹,若是伤及他人,便是顷刻间结果自己的性命,也无济于事。如今身边只有烬儿一个亲近之人,难道她要报复她,他不敢去想。

    他步伐急促,只为看到,那日瑶池盛宴被他故意伤害,多日未见的烬儿完好地在卧房里养伤。

    她已在卧房静养多日,伤已全好,祖云时常陪她,带来很多吃食。

    她未曾大量走动,这般惫懒,竟觉得应是增重了不少,便是怎样也不肯再吃了。祖云见她着实无聊,碍于她在蟠桃宴上声势浩大地露了脸,也不好带她出去走走,只好,使出他的独家秘艺,吹陨。

    之烬在人间的时候,听过伶人吹陨,不过他们的曲子都没祖云吹得好听。

    “怎样,被我的乐艺震撼到了吧。”他傻笑着,等着之烬夸他。

    “听真话还是假话?”之烬挑眉道。

    ”看你这样肯定又要损我。我不听了。”

    “哎呀,我哪有这么不通情理啊,人家想说你吹得着实好。”之烬故意撒娇,扯着他的衣袖。

    他显然没想到她还会这样的举动,笑到岔气,“你去哪里学得这些,我疙瘩要生出来了。”

    “喂,别扰我兴趣啊,我只是觉得听你的曲子,特别畅快,想多听一会儿。”

    “你有些样子还真让人招架不住。听好啦,现下我要吹的曲子名为《》。”

    “这名字,怎么这么难念,是何意?”之烬趴在书案上,看着窗外隽永霞光。

    “是一种玉石,有个女子死后,便把魂魄藏在里面,不去转世,还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唱起歌谣,吓到了很多人。阎罗王命人将其带回地宫,用刀将其劈开,石头骤然碎裂,女子哭泣不止。”

    “阎罗王很生气,问她为什么不好好投胎转世,非要藏在石头里吓人。”他见之烬听得入迷,暂且放下陨,“那女子说,我不要死在他乡,我要回我的故里。”

    “你猜那女子为什么要这样?”

    “落叶归根?”

    他摇头,神情多了一丝垂怜,“那个叫孟兮的女子,生时,是个灵婆,算命为生。因替人卜到了一个天机,故而糟了天谴,被雷劈死了。她或许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用巫术将自己的魂魄藏于玉石。”

    “什么天机?这么严重。”

    “天机不可泄露。”祖云故意摆起谱来。

    遇到这种时候,之烬就要拿出杀手锏了,她顺手抄起书案上的玛瑙镇纸。

    他见状,忙求饶,“我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我要是遭雷劈了,你就见不到我了。”

    “谁让你讲这个故事的,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打残你。”

    “看来是我太宠你了,你才如此对我。”他的脑袋被之烬狠狠敲了一下,他吃疼地开始反抗,力气惊人,翻身将她压在他身下,将她的手禁锢着。

    “你要做什么?”之烬瞪大双眼,看着祖云眼神迷离地望着她,顿时头皮发麻,她从未见他这般。

    她手中握住的镇纸砸在软软的席上,祖云的吻也在她的呆滞中落在她唇上。

    空尘在轩窗外,见到这一幕,脚步顿时停住,思念与担忧都在此刻纠结于心,成了一把火,烧在他心间,冷汗淋漓。

    他无奈,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回寝殿。

    若是祖云能够娶烬儿为妻,或许所有的担忧都能消弭,宛柒再如何算计,也不敢伤天妃,可是烬儿真的能够成为天庭皇室之人吗?这是保护,还是让她走向深渊。

    烬儿,我真不知,我这一生到底做的什么事才能称为好。我迷失,不知护我们周全,护这世道平安,为何这般难……

    之烬将他的唇瓣咬出了血,他却还不停下自己的胡作非为,她的法力不如他,挣脱不下。

    血腥气弥散,他终于起身,坏笑着搽去唇上的血。之烬得了自由,连忙气恼地还击,他又制住她,轻声道,“还想来一遍?”

    之烬连忙弹到离他三步远,恶狠狠地看着他,“你给我滚,无耻之徒。”

    他丝毫不羞愧,拿起书案上的陨,“你还想听那个天机吗?”

    “刚才就算是你给我的谢礼吧,我可是为你去过神牍塔偷看了天机的,你可别忘了。”

    之烬虽然气到极点,但一想到他确实帮过自己大忙,也从未谢过,“你想要报答,难道就不顾男女有别吗?”

    “我亲吻我喜欢之人,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你……真是……”面对这般伶牙俐齿的人,她还真是得吃哑巴亏了。

    “好啦,我给你讲那个天机赔罪,别生气了,你看我脑袋都快被你打破了。”他靠近之烬,侧身给她指他方才被打疼的地方。

    之烬瞅准时机,重重向他屁股踢了一脚。

    祖云顿时狗趴在地,怒气上头,“能不能有点君子的作风啊!”

    “那你方才的所作所为是君子吗?”

    “对不起嘛,我错了,之烬姑姑别生气了。”

    见他方才那么狼狈,之烬气消大半。

    “来来来,我给你讲那个天机。”祖云讨好道。

第26章 ?琈不知重

    祖云说,那个叫孟兮的灵婆给宫里某位娘娘卜卦,算出了下一任继位的皇子,致使那娘娘谋求算计,逆了天道,故此引发皇宫战乱,民不聊生,简直是人间地狱。m.www.uu234.net

    孟兮,曾与同乡一位武将两情相悦,无奈,那男子接到宫廷一旨密诏,宣令其入宫。

    那男子本不愿,但为了保护家门及恋人孟兮,只好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被刻上丑陋脸纹,服下需完成帝令后才能解毒的药丸,成为号称“重影”的暗卫,剩一条由不得自己左右的性命。

    孟兮等啊等,等到早已过了妙龄。

    她思恋的男子还是没有回来,她不再等,而是倾尽心血四方打听,却依旧无果。后来,那男子偷偷在她卧房里放下一盒上好的胭脂,她托人看它的来处,才知道出自都城,便去都城安了家,只为寻觅他。

    她梦见那男子来找她,对她说,他不得已做了帝王的暗卫,他负了她,请她回故里等他,他的魂魄会回来找她,说完顿时化为一滩尸水。

    聪慧的孟兮理清前因后果,刻意传出消息,说自己能通天晓地。

    果然有人来求她算出下一任帝王是何人。她为报复,设计借刀杀人,间接害死了未来帝王,却不知这一步棋,毁了生灵,泄了天机。

    其实那男子违了帝令未去谋杀一个被诬陷的叛臣,本该毒发,但被一个善鬼救了,放在悬崖下的石洞中,百日后便可醒来。

    孟兮被雷劈死刹那,用巫术将魂魄藏在祖传的一块通灵里,夜夜因思念无处寻迹的情郎,悲哀地哼着歌谣,真是吓煞人也。

    阎罗王听了孟兮的言语,可怜她,因她是名门之后,有微弱仙脉。前半生在故里教人如何耕作才顺天时,恩德广布。虽后来做了错事,成了恶鬼,转世必入猪狗等畜生道。阎罗王恩赐她守在黄泉边给人唱歌,算做一种破除心瘴的修行。

    《》便是她所作的思念之曲,她想回故里,深深怀念妙龄时与情郎在山间策马狩猎,在田间培植瓜茄。

    不知重,公子归何处;

    不知价,公子情难负;

    生华光,年月年月几多长;

    莫愁生死两相别,芳心寸寸不舍郎。

    那三三两两步向黄泉之魂,听了已容颜生尘的妇人,还情意绵绵地唱着这首柔情万千的曲子,都被打动了,叹着,孟婆,你该去喝些忘川水再死呀。

    真不知道,这久居天庭的祖云,哪里听来这故事,或许因他喜爱乐曲,托人专门去学了谱子。

    孟兮是个长情之人,她唱的《》,在唱她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在唱这人间的纷纷扰扰,不如心意。

    之烬因此曲深受感动,她能从那乐音中尝到,爱一个人,百转千回,朝朝暮暮的疼痛。

    孟兮为了不忘与情郎的这一生,不愿转世,守着彼此回忆,想着会不会有一日和他重归故里。

    不过,那救孟兮情郎的善鬼是谁?

    祖云也不知晓,之烬想着若有一日能见长棣,要问清楚。不知长棣在人间过得如何,彼时人间又是什么时节呢?

    那种叫百日复生的酒,好喝吗?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人间和天庭的故事,各有各的婉丽。

    紫弥宫,天后娘娘正在处理事宜,见宛柒前来,想起蟠桃宴的事,眉间几分不悦。

    司女接过娘娘方才阅看的文牍,放在书案上,起身立于其身侧。

    “臣宛柒,拜见天后娘娘。”她规矩行礼。

    “何事?”天后华贵雍容,端庄坐于席上,摇着一把玉柄金丝团扇。

    “数日来,臣深知那空尘绝非良善之辈,故而去查,果然,他的随侍之烬与祖云殿下有染。”

    天后怒气横生,扇子摔在宛柒的发髻上,跌落在地。

    “给我住口,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污蔑天帝太子和天庭重臣。”

    侍奉的仙娥见此,吓得径直跪在地上。

    宛柒却并未惧怕,反而诡计得逞般,她接着说道,“臣所言绝非虚妄,天后娘娘若是不信,可遣司女去查察。”

    “此事,我定会暗查。宛柒,以后行事决不可这般无礼。”

    “臣只是禀明事实,天后虽明断是非,但这天庭杂事未免能处处留意,今日,臣冒险来告,望天后娘娘知臣心意。”

    天后扶额,挥手,衣袖上是天香牡丹纹饰。

    “臣告退。”

    天后不是不知那日之事伤及宛柒,其欲报复。这宛柒真是为了空尘,性情大变,何必呢,如此年纪,心肠便生出歹毒,往后会如何,怕是天庭一大祸害。

    司女毓桑,替天后重新摆好文牍,“娘娘方才为何生那般大的气?”

    “本宫的后庭,何时容她放肆。”

    “她确实有违德行,娘娘本有戒律,一切要以天庭和睦为重,她这样搅动风云,只为私仇,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以前当真是小看她了。”

    “祖云和空尘的随侍之烬可有逾矩?”

    “祖云殿下虽常去火云殿,但都有空尘在其中,绝不会有何问题。”

    “祖云虽不是本宫亲生,但由本宫养大,也是天帝属意的储君,万不能出差错。”

    “娘娘若放心不下,毓桑可去告诫殿下。”

    她抬手示意,不必如此,“情窦初生,无可厚非,本宫信他知晓自己的身份。”

    “不过,她倒是提醒了本宫,那名为之烬的女子怎会让祖云如此钟意。”

    “许是那女子古灵精怪,让殿下觉得有趣。”

    “罢了,既然是空尘的人,想必他自有分寸。”司女扶天后起身。

    “其实娘娘还是要告诫殿下,毕竟那女子不是天界之人,且未入仙籍。”

    “去柏青宫。”

    “是,娘娘。”

    天后仪驾行至柏青宫,入宫时,仙娥回禀娘娘,殿下尚未归来。天后本欲离开,祖云却正好回宫,见天后在此,立即行礼。

    “今日来看看云儿,训了宫娥几句,竟不提点殿下记得时辰。”

    祖云依旧拱手,“谢母后教诲,但这柏青宫凡事都由我做主,请不要牵连宫娥。”

    “主仆同心,方成大事,由你做主是规矩,但宫娥在这宫里,若不察言观色,灵活应变,便是惫懒。”

    祖云扶天后步向正殿。

    毓桑对祖云说道,“殿下近来可是常去火云殿?”

    “司女此话何意?”祖云料到她言语之意。

    “殿下明知故问。”

    “若是母后觉得儿臣与之烬不相配,臣不见她便是,若是相配,还请母后赐婚。”

    “殿下疯了吗?之烬不过是一个凡尘妖女。”毓桑言语有失。

    天后刻意缓和语气,“你是储君,未来的天帝,你可以喜欢任何女子,但你只能娶和你一样身份尊贵的女子。”

    “儿臣知晓,今后儿臣不见她便是。”

    “这并非是你的诚心之语。”

    “儿臣自小便由母后养大,您知晓儿臣的秉性,绝不会违背您。”

    “你不曾违背我什么,也不曾求过我什么。你是孝顺的孩子。”

    “本宫既然是你的母后,便也要了你心意。你的身份确实不能纳她为妃,但赐她做你的宫娥,侍奉你,也可。但此事你要求得空尘的应许。”

    祖云欣喜,行跪礼,“儿臣谢过母后。”

第27章 风云初乍起

    今日,满脸坏笑的祖云去了火云殿正殿,星君示意之烬退下,她便在亭中踌躇,不知这祖云又打什么鬼主意。www.uu234.net

    果然她猜中了。

    祖云说,他求了天后娘娘要让之烬做他的宫娥,气得之烬咬牙切齿,想对祖云拳打脚踢,但自从那事以后,祖云懂得反击,之烬便不敢轻易惹他了。

    就算被打死我也不要离开火云殿,去做柏青宫的宫娥,哼。之烬捶胸顿足地瞅着依旧悠然自得,好似并没有发生什么的星君。

    星君来劝她说,这是天后娘娘的恩赐,在这火云殿再怎么做宫娥也无出头之日,要是去了柏青宫,说不定差事当的好,能得到天后娘娘的提拔,届时入仙籍,成为天庭正儿八经的小仙子,这是多大的幸事啊。

    说实话,之烬被诱惑了,但她又坚定信念想了想,我可是星君的人,我不能为了几分名利就放弃对我恩重如山的他。

    祖云并未强求之烬,可是星君却一个劲儿地催她走,如似逼迫,因祖云老是到火云殿找之烬,扰得星君没法专心处理事宜,更别说修炼了。

    之烬趴在正品读诗词的星君身旁,扯着他的衣袖,直呼,就不走就不走,你赶我也不走!

    星君无计可施,只好无语,但见她这样耍赖,毫无女子家的恭顺,便直摇头。

    不曾想到,祖云诡计多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竟然搬出了天后娘娘。

    天后娘娘的近身司女毓桑,亲自来传口谕,命之烬此后先行侍奉于柏青宫,日后再回火云殿。

    之烬知无法推脱,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星君自始至终都未与她多半分言语,那蟠桃宴上割裂在彼此心间的伤痕,在她身上未得到痊愈,而他是不是也如此呢?

    临走时,之烬行跪礼,“星君,之烬今日暂别,望您珍重。”

    说完,她深深叩拜。

    柏青宫。

    祖云见之烬换上了柏青宫宫娥的装扮,直夸她,果真是个美人,以往太过素雅了。

    要是换做昔日在火云殿,祖云说出这句话,她真不知要对他翻多少个白眼,但现下她寄人篱下,唯有低眉顺眼。

    祖云要朝会,还要去天书阁研习,而之烬被拨到,做了伴读。

    他看书时很是认真,之烬还以为祖云是那种不学无术的人,这也难怪他能记得那么多的故事。

    这里有很多规矩,祖云行事稳妥,十足的储君风范,和那个在火云殿与她打趣的人,完全不同。

    之烬感慨,这柏青宫好似并未如她预料那般风云莫测。

    这里的宫娥都很顺从,也不多话,对她皆友善。

    她为祖云整理文牍,伴他读书、写字。他很少同之烬说话,之烬也未曾主动言语,彼此相安无事,倒也不错,只是她多日不见星君,挂念萦怀。

    因祖云在时,喜清静,便只有她伴读在侧。

    今日,祖云从天书阁回来时,时辰已晚,之烬欲回卧房休息。

    之烬出了,见祖云缓缓走来,她问道,现下可还要在停留,他点头,之烬便与他回了。

    因祖云要是当日有不明晰之处,必耿耿于怀,非得十分了然,才肯罢休,便有在晚课的习惯。

    之烬随祖云走了几步,总觉他神色不安,有些奇怪。

    专奉宵食的宫娥举了承盘来,看了一眼手撑在书案上,闭着眼睛,像在养神的祖云,轻声说,“之烬,殿下这是怎么了?”

    接过她的承盘,之烬默然,“许是今日太过劳累,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那你好生侍奉,我先去休息了。”她对之烬一笑,再向祖云行礼,“殿下,奴儿告退。”

    之烬仔细将宵食摆放在书案上。

    祖云却一把抓住之烬的手,眼神慌乱。

    “你怎么了?”之烬意识到他此刻很是异常。

    他施法,设了仙障,紧抓着之烬的手腕,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片刻失神,甚至惧怕,“你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他痛苦地看着她,瞳孔中波涛翻动。

    他忽地,毫不留情地将之烬压在席上,她拼命挣脱,而他呼吸急促,好似在克制什么,直至完全压抑不住。

    他吻着之烬,她吓得,大声喊来人,可因有仙障,无人应声前来。

    “祖云,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求你了……”之烬知晓他此刻想要做什么,但她却难以阻止。

    他吻着她脸颊的泪水,撕裂了她的衣裙,他有片刻迟疑,但还是继续了他的动作。

    她自嘲从未看清他是怎样的人,她后悔到柏青宫,后悔来这天上。

    “你们在做什么!来人!将这妖女打入天狱!”

    仙障骤然消失,天后用法术将祖云安抚下来,他静静睡去。

    而她,神色颓废,衣衫不整,被狠厉的仙卫押下。

    火云殿里。

    听到她因诱惑太子被押入天狱的事,他气急攻心,一拳将书案砸裂。

    那日祖云告诉他,若是之烬能去柏青宫当差,对入仙籍大有裨益,还可得他的庇护。

    空尘虽难舍,但一想到自己尚且有罪在身,便应许。

    可谁知竟让之烬深陷囹圄。

    要如何才能让她平安无事?他后悔当初将她带到天庭,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怎么?这戏才刚刚唱起来,你就不想听了。”

    他抬眼,看到宛柒似笑非笑,一副可怜他的样子。他心中一惊,事出有因,而这因难道不就是她吗。

    “是你!”

    “对啊,是我,疼痛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做这些事,便得欢愉?”眼前不可救药的她,正炫耀着自己的罪孽。

    “忘了我说的话……没关系,我会让你记得牢牢地,到死都忘不了。”

    “想知道,我怎么布的局吗?”她笑起来,面容扭曲,“很简单,在祖云身上下了一点药而已,男女欢好的情药,不知在天后娘娘到达之前,祖云殿下是否已经强要了那贱婢……”

    “住口!你这个蛇蝎女子,就不怕有一日遭天谴吗!”

    他持一把云纹长剑,剑锋凌厉,寒光乍现,与她的喉间咫尺相隔。

    “人是我害的,你杀了我,又能如何?”

    “若你当日伤我之时,能有几分犹豫,或许今时,我下手时也会给你留些念想,不过……来不及了,戏已然唱得越发好了。”

    宛柒大笑着,看着此刻凄苦无奈的空尘,心中一丝慰藉,欠下的理应还,空尘啊,空尘,走着瞧吧,大戏还在后头呢。

    之烬被仙卫扔进了天狱,这里黑暗阴森,冰冷入骨。

    她忽地忆起,洛棠也曾在这样的地方,等待死亡。

    天狱的牢室是一方方施法的玉石台。

    在她牢室旁,有女子,蜷缩在角落,静静睡着。

    “你是谁?”

    之烬也想要睡觉,今日之事,让她如在深渊般胆怯无助,但在躺下的片刻,听见她的问话。

    “以前是宫娥,你呢?”

    “以往难言。”

    “你在这里多久了?因何获罪?”

    她冷笑,她容貌魅惑,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有些狰狞的美。

    “几百年了吧。”

    几百年,这女子或许在自己还没来这天上时便被关在了这里,这么长的日子里孤寂苦闷,还要受刑,实在可怜,之烬同情她。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她起身,走向之烬,关切道,“你的罪很严重吗?”

    “这个……算了,我不愿去想起。听天由命吧。”

    “不必太过担心,天帝还算仁慈。”

    “就算能活下来,若是如你一般,被关在这里这么久,我想我或许还不如去结果自己。”

    “你若有情,即使身在广袤之地,依然觉得不畅快,但你若是无情,即便长久被困,也不会在意。你明白吗?”

    “你说得对,我不愿在此,是因为我有太多东西放不下。”

    我放不下星君,我希望他此刻听不到我被抓入狱的消息,就算听到了也不要做什么,他就凡事不理便好,不用在乎我,就像蟠桃宴上那般将我视为无足轻重的畜生。

    此刻,我才发现无情多好,那就不会来天庭,遇到这很多事,或许我还在我的洛棠山,喝着酒,看着琼华,自由自在。我不必因为喜欢一个人,去学会哭,去长出心来,也就不会有这无垠的愁绪。

    往后,我就算活下来了,我与他必然是一身疮伤,又如何去拥住彼此,还是说我们不会再想要给对方一个拥抱了。

第28章 几多惆怅客

    祖云次日醒来,思绪杂糅,对昨晚之事记忆糊涂,她问询宫娥之烬的去处,众人皆跪在地上,不应答。顶 点 X 23 U S他猜到了几分,但并不确定,便去了火云殿。

    彼时的空尘正为如何救出烬儿焦头烂额,拿着一卷书,瘫坐,神色沉郁,见祖云前来,也不作何举动。

    祖云也不敢言语,直直地站着,他已猜得之烬被关入天狱,如今之计在于,怎样保她安然无恙。他恨自己没有分寸,没有信念,轻易便可伤害喜欢之人。

    可他能做什么呢,他自知身在天庭,贵为储君,但又何尝不是等同虚设,他的权力不过是作玩乐之用,要救出一人,太难……他不敢去求天帝也不敢去求天后,外在如何潇洒,内里却是无奈。

    他的储君之位不能有任何闪失,他定要成为这天界的下一任主人。

    天帝有五子,祖云是帝三子。他天资聪颖,生母木绾娘娘是天帝最宠爱的帝妃,养母又是天帝的正宫,天后娘娘,他的储君之位名正言顺。

    但天庭暗涌时起,虽按天庭条例,储君之位确立后,所有帝子,皆要领帝令随生母前往天界封地,不可再回天庭。

    帝长子淳升野心勃勃,对封地极其不满,拖延启程,其生母尧妙娘娘是天后娘娘的亲姊妹,自然身份显赫,无人敢言语。

    不久后,天帝念淳升的封地虽幅员辽阔,但着实偏远,便又加封一州。这在天庭之人看来,帝长子的威严得以确立,即使不在天庭,也不容小觑,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而帝四子凰逍,谦卑,博物通达,温润如玉,本已受群臣力荐,成为储君人选。却因生母楠宜帝妃的母家东鸾族,犯下大逆不道之事,致使受到牵连,成为众帝子中最先受封离开天庭的帝子。

    储君之位,如履薄冰,不容怠慢。

    “你有无对之烬行罪恶之事?”空尘眼中充斥怒意。

    “绝无……你应知晓,若是真有什么,天后会立即处死之烬……”

    他有一丝缓和,淡淡道,“你已违了诺言,还来此作何?”

    “现下我才知,身为储君,却没有任何实权,多么可笑啊……”

    “有权,你又敢作何?你和我一样都是懦弱之人。”

    “你该了解我,我如今的地位不得有过……”

    “既知如此,为何当初你要指她做你的宫娥,我也真是糊涂,竟也信了你。”

    “我……不曾想到她在我宫里会出那样的事,此事我思来想去该是宛柒所为,你认为呢?”

    “她早已扬言让我万劫不复。”

    “果真是她,那日她遇上我,叫我尝一尝药仙做的滋补糕点,我便吃下了,却没想到会……这女人如此糊涂,可我一介男子又不能去告发她……不过,她是真的对你有意,才会这般怀恨,恐怕是你的一个劫。”

    “为了几丸仙药,我确实失去太多,现下竟有些后悔,怕今后她还会做出什么丑恶之事。”

    “未阑之疾非比寻常,不用仙药难以治愈,一事归一事,救助未阑是情意所在。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之烬有性命之忧。”祖云心中已有对策。

    “你有何办法?”

    “你近来已令天帝不悦,现下更不可以身犯险……信我这一次。”

    祖云回到宫中,将寝殿内的宫娥皆唤出,独身一人,按动一扇素朴木门上的白玉,木门洞开,内室唯有中心一方青冈石,墙壁绘有色彩深沉的画,像在讲述一个个绝美的故事。

    修饰端正的青冈石上有一个锦盒,盒子有些磨损,却能看出岁月的厚重,是旧物。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盒中几粒种子,乌沉沉的色泽。

    紫弥宫。

    “殿下请回吧,天帝忙于理事,无暇见您。”金光门外,天帝的近身宫监刻意面无表情地回绝祖云。却还是不忍心,这个他眼见着长大的小殿下,今日是头一回吃闭门羹,神色自然忧伤,踌躇在门外已多时。

    “殿下,老奴劝您一句,此路不通,需另寻他路,莫在此伤神,这紫弥宫仙家常来常往……”

    “如此……本君这里有一物,劳烦公公交于天帝。”

    老宫监双手接过盒子,微微躬身,“殿下,请回吧,若得了消息会遣人来告知您。”

    “本君,谢过公公。”

    鬓边已是秋风白霜,额间几许褶皱,瘦弱的脸上不合时宜地安放着一双猎鹰般凌冽的眼睛,他疲倦地说,“云儿,可还好?”

    老宫监递上一杯茶,言语冷静,“殿下只是心急救人,难免失了心性,别的倒没什么。”

    “你可知盒中之物?”他闭上眼睛,无比失落。

    “老奴虽不知此物,却晓木绾娘娘之于陛下而言,何等深重。”

    他摩挲着那粒光滑的种子,淡淡道,“你亲自去柏青宫,将此物还于云儿。”

    “那……宫娥之烬……”

    “十日后流放吧。”

    宣令的宫监走后,空尘静坐良久,不知该作何,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或许再也听不到那女子的言语,星君,歇息吧,星君,早些回来,星君,该就寝了,星君……

    他眼眶发热,拽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摸着泪痕,似笑非笑,脚边一方白帕,已染了狰狞血迹,他自听到那剜心的消息后,便断断续续的咳血。

    这天庭谁都知道火德星君正义严明,未曾替自己的随侍求情。

    但谁也不知,自从他听到之烬入天狱的消息后,便在这殿中长久呆坐,连朝会也称仙体抱恙未去。

    日沉月升,日升月沉,他忆起与她的一切,他开始怀疑相遇是劫数还是不可解释的缘分,那么多年的思念、寻找、担忧,如今真的又要以另一种方式重现吗?

    十日后流放,空尘问会流放至何处,那原本有些许傲慢的宫监,被空尘恶狠狠地抓住脖颈后,战战巍巍地,回答,天帝未曾说明,本小监也不知呀。

    烬儿,我要如何才能保你平安,如何才能让你在这纷乱无情,充满规诫的世间长久喜悦。

    我不是不愿救你,我是不敢……我怕我不顾一切后得到的是一败涂地的结局,在这天上那样的故事太多了。

    天狱里。

    她不比之烬的焦躁,娴静睡于玉台,而之烬坐也不是,蹲着也不舒服,这般不自由,总想着怎样才是个头。

    她很害怕自己会被关上几百年,一想到多半会有这样的结局,竟没出息地哭了……

    隔着那若有若无闪着寒光,作为玉台与玉台之间屏障的法阵,她听到之烬在小声啜泣,直起身来,看向之烬,“你是多么放不下曾经的一切……”

    “我……不想在这里呆上几百年几千年。”

第29章 南柯有所念

    “你的处令还未下,也不一定如我一样的结局。m.www.uu234.net”她本来冰冷的眼神,缓缓柔和。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她见之烬依旧苦闷,淡然一语。

    之烬抬眼,是的,自己想知道,因她不愿说,便不敢多问。

    “别哭了……”她示意之烬想听她的故事就得擦干眼泪。“你可知百花司神?”

    之烬点头,“我去过司神的百花宫。”

    她露出左手的腕间,给之烬看那一记嫣红花印,“我曾是百花宫中的芍药女官,名唤余容。”

    “我也曾和这天上大多痴男怨女般,不经意爱上一个人,落了个伤痕累累的结果。”

    “你爱上了谁?”之烬小心翼翼地问。

    她笑了,笑得无比酸楚,长长叹息,竟像是要泪落。

    之烬动容,这也许就是余容长久心冷的死结所在吧。

    “不知道他现下是否安好,兴许还活着吧……我希望他活着。”

    “我从前在人间的时候听伶人唱过一支曲子,其中之意是,有个男人为了寻找曾经的情人,跋山涉水,四处打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直到他寻到一座妖族居住的山。”

    “山里住了四只妖怪,有两只很喜欢下棋,还有两只很喜欢吹笛,那男人急切地询问它们怎样才能找到一个人,它们说你把笛子吹烂,再把我们设下的棋局解开,我们就给你卜卦。”

    “你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她茫然。

    “余容,我知你这几百年其实并未放下那个人,就像这曲子里的男人一样。”

    “放下,放不下,又怎样,不是都过去了吗?”

    之烬将故事的结局说了出来,只见她慢慢背过身去,再默然躺在玉台上。

    爱过一个人,谁能够真正放得下,就像那水神泱亦,有无上神力,却终究斗不过一个情字,余生非心死不能忘。

    其实之烬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谁讲道理,只是觉得既然爱过,既然不能忘,为什么不能诚挚一点,至少在我们还没有糊涂混沌之时。

    之烬记得那日是儿见她呆在闺阁中,实在无聊,便邀她去渡仙楼听曲子。

    楼阁曼妙,庭院百花悠然,笙箫与琵琶的妙音让人如痴如醉,戏台下座无虚席,台上一个执折扇的淡妆女子唱着缠缠绵绵,让人难过的曲子。

    之烬听不太懂,便问正品着新开的一坛梅酒,脸颊绯红的儿。

    儿说那曲子名为《南柯》,讲的是一个男人为了寻找曾经的恋人,便远走他乡,四处漂泊,直到来到一座叫南柯的山,那里有四只妖怪,两个爱下棋,两个爱吹笛。其实那笛声便能让人产生幻觉,而布下的棋局是让人在解局中交付自己的气运。

    所以,那男人在笛声中梦见了情人,醒来后寻着梦里模糊的足迹,下山,口渴时,捧起清水,却见眉目年老,面庞衰竭,没走几步就死了。

    那四只得了男子寿命的妖怪,按旧习将那男子埋在树下。谁也不曾想,第二日,那棵树竟然开满了桃花。

    妖怪知道男子不凡,便将他挖出来,果然周身不腐,他衣袋里那枚用粉玉做的桃花簪子,顿时腐坏,树上的桃花也不见了。

    他听妖怪说,你是有人记挂的人,我们将气运还给你,你便按照你的梦境去寻那个人吧。

    梦里只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座山的山顶有很美的桃花林,山下是一个被河围绕的村子,这样的地方很多,该去哪里找呢?

    他看着那枚昔日恋人所赠的桃花簪子却已腐坏,无奈地抹眼泪。

    有一只妖怪折身返回,淡淡道,你可愿主动给我十年的寿命,让我替你卜卦。

    男子毫无犹豫跪倒在它面前,莫说十年,余生皆可以给你。

    妖怪吃惊地说,你要是没命了,就算找到了她,也不能在一起啊。

    他摊开手心的桃花簪子,我与她早已恩断义绝,如今想找到她,只是因我太思念了,要是能见她一面,我宁死无悔。

    妖怪用男子的十年寿命作法,可是却怎么也算不出梦境的来处。它有些疑惑与愧疚,便夺过簪子,狠狠地扎了男子的掌心,不多时,掌心的血珠汇成了两个字:边春。

    他本许下与她此生不复相见的诺言,可是在岁月流转,匆匆年华之后,他还是败下阵来,放弃一切只为寻她,哪怕远远见她一面,便心满意足。

    思念,让人心中难安。

    真正相爱过的人,怎能忘却。

    十日后。

    一个老宫监来宣旨,之烬将以损伤天族太子名誉的罪名被秘密流放。

    老宫监言,“未将你处以极刑,是天帝对你的宽恕和仁慈,望你此后能在流放地守规戒,安度一生。”

    之烬行礼,“罪犯之烬,领旨谢恩。”

    “明日丑时,会有天卫秘密押解你去流放地,你且先候着吧。”

    “天帝如此费心安排,是为避免再生事端,你安心去即可。”老宫监临行时,最后一言。

    “余容,你说天帝会将我流放至何处?”

    “我从未离开过天庭,并不知有哪里可以流放。”她不舍,“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愿你安好。”

    “这句话,好似儿也说过,儿是我在人间的朋友。”之烬苦笑。

    “之烬,谢谢你给我讲那个故事。”

    “若你以后出狱,得了空闲,可否携一些花草替我向星君问安。”说完,泪水如急雨,之烬连忙擦去。

    “他在乎的是你,他也只希望你来问他安……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回到他身边。”

    “这天上可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也许将来,他也会离开天庭,去找你,就像你说的那个男子一样。”

    之烬摇头,语气急切,“不不不,我不愿的,我不愿星君离开天庭。”

    “之烬,你要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别人也好。”

    “我会的。”

    次日,丑时。

    冷脸狱官解开了囚禁之烬的玉台上的封印。

    两名戴着白色纹饰面具的天卫,扔进一件黑色斗篷。

    之烬披上斗篷,走下玉石台,身体恢复了微弱法力。

    余容与她道别,她回以微笑,心中却满怀不安。

    天卫用捆仙绳禁锢之烬的双手,示意她跟着。

    夜色深沉,望不见火云殿,也看不到柏青宫的彻夜明光,唯有紫弥宫宫殿上七颗镇宫仙珠的光芒照向天庭的各个角落。

    此路两边的精巧长明灯,引着前行的去处。

第30章 明日隔山川

    之烬忆起,来天庭的第一天,也忘了是什么时辰,只觉天庭好美,怯生生地跟在星君身后,眼睛却不断打量着周围的事物,当时走的是一条铺有云锦的路,踩在上面,觉得心里暖暖的。www.uu234.net

    星君领着她去天牒院记了档,因她那时并不识字,也不知写了些什么。记好了名档,便去天衣阁记下身量尺寸,不日后,会有仙娥来送衣物,最后,去了火云殿。

    火云殿的宫娥都是在卯时前清扫整理庭院和宫殿,备好一日的茶点、储水便离开了。

    虽然给她安排的偏殿比不上星君的寝殿,但第一次睡床的她,激动地不停翻来覆去打滚。而星君就那样站着,没有说话,淡淡地笑,可她记得那时他的眼中有水的迹象,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眼泪。

    为什么那个时刻他会流泪呢,她依旧不明白。

    之烬看着脚下的路,暗沉的,坚硬的,和身上的斗篷一般冰冷。

    “烬儿。”

    恍惚间,好似听见有人在唤自己,是星君吗?之烬应声回头。

    他慢慢地走向她,那两个天卫给他行了礼,便退后,并未阻碍星君。

    “星君,你怎会来?”之烬手上系着捆仙绳,还是忍不住乱动,他将她的手合在他掌心,她感受到他的温度,渐渐不再觉得这夜的风刺骨的寒。

    “你可怨我?”他胆怯又难过的语气,溃败得不堪一击的容颜。

    之烬心中难忍的疼,“为何要怨?”

    “星君,别担心我,我只是流放,天帝陛下不会将我处死。”

    他将之烬抱在怀中,“等我,好吗?”

    “星君,我说过,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永远在你身边。”她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唇瓣,便轻轻推开他,“回去吧,我会等着你。”

    星君,我已经会流泪了,额间的火光也已消弭,我确实不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小火妖了。

    我不想显露对你的留恋,和未知前路的担忧,因我怕牵连你,怕你坐不稳火德星君的位置,想想这过去的数百年,我深知你与我之间是万丈沟壑,我是妖,你是仙君。

    那么多故事都在告诫着我们,不要在所不惜,不要孤注一掷……

    此后,我离你越来越远,但我却觉得安心,有什么比平安活着更重要呢。

    我会用我的方式去爱你,去守护你,只要你还在意我。

    百花宫。

    “余容,当年本司神问你,可知错,你不认。如今四百年已过,你是否有别的答案?”

    “司神心中了然,何必再问呢。”余容递上一杯沏好的花茶。

    她嫣然一笑,点了点余容的眉心,“熬过了四百年,多少会有些心思,却也别皱着眉头,这些日子,不必当差,先歇着。”

    余容忽地拜倒在司神面前,语气诚挚,“余容想求司神一事。”

    “何事?”

    “余容这名字,实在狭隘,望司神允准在下改名。”

    “这有何难,不必恳求,只是你可想好了?毕竟你是入了仙籍的,这改名可说避嫌曾入狱之事,但以后你想换回旧名,便不容易了。”

    “在下已思虑清楚了。”她说着,深深叩拜。

    “好,既然如此,明日你拿我的神印,去天牒院便是。”司神可怜这孩子,孤寂地在天狱待了四百年,她虽求了天后减轻刑罚,却也免不了用刑。

    “司神,此后请唤在下,将离。”

    “将心抛却,就此离别。”

    “如此心愿,可见你的觉悟。白白丢了四百年岁月,今后定要珍惜啊。”

    天外荒山。

    之烬迷迷糊糊,想要睁开眼,却因头疼,无力起身,就那样躺着,忆起是天卫用仙法把自己的眼睛蒙上,解开捆仙绳,一掌将自己拍到这里。

    她依旧闭目,手指摸着身边的物体,还好,有软软的草,不是什么不毛之地。一些水珠滴在她的唇上,清凉,有丝丝甜味。她想象着自己睡在一棵树下,这些水珠是从枝桠上流下的,便缓缓喝下那些水珠,喉间不再干涩。

    有树有草,应该还会有花,或是别的什么,总之,是可以活下去的,那样就很好了。

    一个粗糙的,不知是何物,带着一点温度,触碰着她的脸颊,会是什么呢?它会动,是小妖吗?想到这里,她真的好快乐。

    她忍住头疼,用尽力气,睁开眼睛。

    “啊,啊,啊!”

    她尖叫着,想要逃跑,但是无能为力,因身体太疼了。

    那家伙看她被吓破胆的样子,居然低下脸,害羞起来。

    它的模样真是无比可怖,比之烬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只妖怪还要可怕。

    它身形高大强壮,全身皮肤皆是青黑色如树皮一般的纹路,十指像是她在星君书斋里的画册上看过的麒麟爪,没有毛发,耳朵如玄紫色七角贝,唯有五官和人脸相差无几,但脸上皮肤也是粗糙貌,身上穿着人的衣服,很是滑稽。

    “你是谁呀?”之烬见它有些可怜,忍不住同它说话,但忽地想到,它这样一个妖兽,又怎么会讲话。

    “我没有名字……”它回答清楚,就像人在讲话。

    它学过人说话,还说得这样好,是个灵兽。

    没有名字,很久很久之前的她虽然孤寂地活在洛棠山,但她是有名字的,只是唯一的记忆就是名字。

    之烬竟然对它心生怜悯,眼眶发热,她解下身上的斗篷,努力靠近它。

    它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许久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但她从它的眼睛中看到无限的失落、恐惧、哀伤,甚至是绝望,在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日前,我准备自尽……但我遇上了你……”

    之烬没想到它会说出那样的话,不解,“为何?”

    它轻轻摇头,好似在示意她有些事情不必知晓,也多说无益。

    “你很善良,你救了我,我欠你一个恩情。”

    “从没有人说过我善良。”

    “……对我来说,你是善良的。”之烬十分肯定地说。

    “你是天上的仙子吗?”

    之烬笑着答,“我是个小妖,犯了错,被流放,不是什么仙子。”

    “你呢?”

    “我也是妖怪。”

    “我名唤之烬,你没有名字,我该叫你什么呢……”之烬绞尽脑汁,努力想着怎么给它取个霸气的名字。

    “你不用给我取名字,我心里有一个名字,只是觉得没有谁会在乎,也不会有谁那样唤我。”

    它的手很大,之烬只能握住它半个手掌,“以后有我呀,你看,你救了我,而我以后也是在此地流放,不如我们交个朋友。”

    之烬能感受到自己刚才触碰到它皮肤的刹那间,它的微微颤抖,于是下意识地说,“别怕。”

    它的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之烬只好缩回手,它却一把拉住,将她的手捂在手心。

    像是得到了某种依靠,它一直盘腿坐着的身体,变得自然,不再防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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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1474/ 第一时间欣赏浮尘烬歌最新章节! 作者:季熙河所写的《浮尘烬歌》为转载作品,浮尘烬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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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尘烬歌介绍:
三千年前,东方阿殷族九公主与阳神相恋,诞育一女后殉情于旸谷,化为五色霞光。因天庭隐瞒,阳神不知女儿之烬。天庭忌惮之烬神力,将还是婴孩的她交于太极神君,意欲用三昧炉磨灭其命数。后其被族人救出封印神力,安置于无名山谷。多年过去,已是火德星君的他寻到沦为小火妖的她,将其带回天庭,究竟为何?神牍塔秘册《旦典》,所载,阳神与东方阿殷,合之,生赤霞,毁天灭地。赤霞珠,即之烬的心。几生几世情牵,无奈无常恩怨。谁喃喃,今夕何夕,见此粲者……浮尘烬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尘烬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尘烬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