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刺客
在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的,在这空无一人的街头忽然遇见三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任谁都会心里猛然一惊。
周新往前迈了一步,把身体挡在程念真的前面,对三名黑衣人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是想要劫道剪径的江湖好汉吗?”
三个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周新。
周新见他们不回答,于是转而想要恫吓祝他们,厉声道:“你们知道本官是谁吗?本官便是浙江按察使周新,你们若是此刻放下兵刃速速退去,还可保得性命,否则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此言一出,三个黑衣人忽然笑了。
中间的那一个看上去好像是他们的首领,嘿嘿冷笑道:“我们当然知道你就是周新周大人,我们原本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周新心中一震,暗叫不好,看起来这三个人是专门为了自己而来的,必是刺客无疑。自己为官一生刚正不阿,得罪了不少的人,有刺客前来并不奇怪,只是恐怕要连累了身后的这位程姑娘了。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程念真。
这时候程念真的脸上却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惊慌之色。
周新不禁暗想,看来这程姑娘也是跟随其父在江湖行走日久,见过了不少的风浪,才能如此的处变不惊,镇定自若。
如果不是和自己一道遇见了这三个刺客,想必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名满天下的奇女子的,真是可惜了。
他转头面对着这三名刺客,心中开始有些后悔先前让黄县令带着几名捕快先行回县衙去了,以致于此刻身边连一个随从也没有,才会给了刺客以可乘之机。
要说起来,自从自己调任浙江按察使以来,夙兴夜寐,勤于考核属下各地方官员,确实弹劾了不少尸位素餐,或者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得罪了不少的人。
不过要说起来,这些被革职查办的人当中要既恨他入骨,又能派出刺客前来的,有如此实力的人,却也并不多。
周新心头忽然一动,面色一沉,问道:“三位莫非是锦衣卫?”
此言一出,看得出三名黑衣人也吃了一惊。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下,却并没有开口否认,等于是默认了周新的猜测。
中间为首的黑衣人冷冷的说道:“周大人不必知道太多,只要清楚今日周大人是一定走不出这条街就足够了。”
周新看了他们的反应,情知自己所猜的不错,他不但面色沉了下来,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这三人果真是锦衣卫,那么他们必是奉了上司严命而来,看来今夜之事必难善了。
周新心中还在担心,他身后的程姑娘听见了“锦衣卫”三字,却倒像是来了兴趣,开口问道:“你们真的是锦衣卫?”
黑衣人看着程念真,不由得一愣。
寻常女子,看见他们手中的钢刀,必然是先吓得魂飞魄散,话也说不出来,哪里还能这样镇定自若的对他们开口发问?
他们哪里知道程姑娘这两年跟在叶枫身边,
经历了多少的风浪,见过了多少的奇事?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小小的刺客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程姑娘沉声说道:“我们是不是锦衣卫,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今夜,你们二位是死定了的。”
程姑娘寒着脸说道:“刺杀朝廷大员,堂堂的钦命按察使,是什么样的罪名,即便是你们背后的主子,恐怕也是吃罪不起的吧?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蒙着脸前来了。”
“更何况,”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你们真的以为今日你们能杀得了我们?”
黑衣人又是一愣,看着程姑娘脸上自信的笑容,他们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之前他们已经打探清楚,周新是个文官,根本不会武功,这个女孩儿是客栈里那个老郎中的女儿,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也不像是会武功的人。
他们的身边现在连一个随从都没有,黑衣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们哪儿来的自信能够对付自己手中的钢刀?
黑衣人把手里的钢刀一横,冷冷的说道:“今日我们为什么不能杀了你们?”
话一出口,他忽然就感觉身后像是有一阵风拂过。
他猛然回头,就看见了一双瞪着他的眼睛,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双眼睛凌空瞪着他!
黑衣人首领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觉原来这是一个人,一个高大的人。
只不过这个人委实长得太过黝黑,在夜色中几乎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一晃眼几乎完全看不出来。乍一看还真以为有一双眼睛在凌空瞪着自己。
仔细看了一阵才分辨出,这不过是个顶着个大光头的黝黑大汉而已。
黑衣人开始被吓了一跳,看清楚对方不过是个黑大汉之后,心神这才稍定,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黑大汉冷冷的哼了一声,开口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也敢自称锦衣卫?”
他的口音有些怪异,听起来
黑衣人首领一怔,我们可没有自称是锦衣卫,那不都是周新那个老头说的吗?
不过随即他心念一动,今日之事绝不可以留下活口,不论这个黑大汉是谁,他也必然要死的。
黑衣人手中的钢刀一横,就想要动手。
这时候忽然从黑暗中伸出了一直黝黑的手臂,迅捷无比的一下子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只听“喀嚓”一声,黑衣人首领听见了自己肩骨被捏碎的声音。
他手一软,再也抬不起来,手中的钢刀也随之镗啷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名黑衣人首领平时在锦衣卫之中也算是健者,在手中的刀上面也有着十余年的功夫,鲜逢敌手,想不到这一下子就被人给制住了。
两旁的黑衣人俱都是一怔,随即大喝一声,纷纷向着黑大汉挥刀砍来。
黑大汉冷哼了一声,一手抓着黑衣人首领的肩头不放,另一只手里忽然多了一根黑铁手杖。
他挥舞手杖,只听“砰砰”两声,那两名黑衣人
顿时被击飞了出去,落在街面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看着黑大汉举手投足之间就解决了他的两名手下,黑衣人首领的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他手下的功夫他自然清楚,他们虽然算不上是武林高手。不过也苦练了多年,寻常江湖中人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眼下这个黑大汉,竟然一下一个,摧枯拉朽一般的两击就解决掉了他们,这个黑大汉绝对不是寻常人物,定然是江湖中少见的高手。
他这时候忽然明白了刚才程姑娘脸上的那一抹笑容,有这样的高手相护,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看起来今天这个差事是办砸了,黑衣人首领长叹了一声,忽然一低头,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衣领。
周新见状急忙高喊道:“不可!快阻止他,要留活口!”
黑大汉低头一看,已然来不及了,黑衣人首领的双眼已经涣散,全身好像被抽掉了骨头的蛇一样瘫软了下去,他已经死了。
看起来,在他的衣领之中藏有毒药,他适才一咬,就是意欲咬破毒药自尽。
眨眼之间就已致人死命,好厉害的毒药!
在场的人全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回头看去,那两名被击倒的黑衣人也纷纷效仿首领,咬破衣领自尽了。
看起来,一旦失手,唯有一死,这是他们接到的死命令。
黑大汉松开手,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抬头对着程姑娘点点头致意,接着往后退了几步,重新隐身入夜的黑暗之中,不见了。
周新早已认出这个黑大汉就是先前在客栈门前守护着的那个人,看上去他这忽而来去,一直在暗中守护着的,竟不是神医程三思,而是他的女儿眼前的这位程姑娘。
他不禁开口问道:“这位黑……黑兄弟武功高强,看起来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人物。”
程念真轻叹了一声,说道:“要说起来,他从前也确实是在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大家都叫他黑鬼。”
黑鬼?周新没有听说过,他一介文官,又不喜交际,对于江湖之事原本就不熟悉。
只不过他觉得这个外号倒是跟这个黑大汉蛮贴切的。
程念真接着说道:“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江湖之中了,他一直守着我,只不过是希望藉由我能够再见到一个人,能够再回到他的身边去。”
她的目光投向了黑沉沉的天际,悠悠的说道:“因为只要那个人不死,就迟早一定会回来的,他也一定会首先来找我。”
周新看着她一副神往的神情,心里觉得很奇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不过,看黑大汉这么想要回到这个人身边去,或者,是个令他心仪的女人?
他自然不会知道,程姑娘口中的这个人,就是重伤之后被其师傅魔刀魔五楼带走的叶枫。
而黑鬼之所以一心想要回到叶枫的身边,也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
有时候,不光是男女之间的爱情,男人之间的友情,也同样让人难懂。
第五章 疑案真相
程念真只是有小小的一下走神,很快她就把自己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她转开了话题,对周新问道:“你刚才认出了这三个刺客是锦衣卫,你和锦衣卫有什么过节?他们为什么要派人来刺杀你?”
周新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只是猜测而已。自我来到浙江赴任以来,手下是处置了不少的贪官污吏,不过我深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所以每一次都务求除恶务尽,将这些贪官的势力一定要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所以他们虽然恨我入骨,却也没有这个力量能派出人手来刺杀我。不过这里面只除了一个人之外。”
程姑娘眉头一挑:“哦?只除了谁?”
周新说道:“今年年初之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任命了一个他的心腹手下,一名武官千户来浙江担任缉事一职。”
“这个人自从来到了浙江之后,就在各地欺压百姓,敲诈地方官员,大肆攫取财物,作威作福,弄得天怒人怨,可是由于他是锦衣卫的特殊身份,众人又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程念真不觉一笑道:“于是你就迎难而上,去收拾他了?”
周新也是一笑,道:“刚才在客栈中的张家小胖子不是说了吗,我周某可是出了名的三不先生,其实我最大的一个不字,就是不怕他有什么样的后台,什么样的背景,只要敢作奸犯科,一律照查!”
“就算这个千户大人是颗铁钉子,我周某人也是铜头铁骨,不怕碰钉子。最后终于还是被我查到了他欺压百姓,逼死人命的实据。”
“我当即下令将这名千户拘押起来,听候处置。可是没想到,这名千户是武官出身,勇武过人,几名寻常捕快竟不能敌,被他杀出重围逃走了。”
程姑娘皱起眉头:“逃走了?只要海捕文书一出,各地严查之下,他能逃到哪儿去?”
周新也叹息道:“正是啊!我立即发下公文,令各地严查缉拿,可是这名千户就犹如人间蒸发了一半,杳无音讯了。看起来必定是被某个极有权势的人给庇护起来了。”
“而且,我搜查了他的住所与随身行李,他来浙江之后所搜刮的金银财宝何止千万,可是他的随身物品之中却一无所有,所以我怀疑他的背后还有个极为厉害的主子,而他搜刮来的钱财也全都孝敬了他的主子,作为回报,他的这个主子当然也会保他周全。”
程姑娘眨了眨眼,问道:“周大人你的意思,你是怀疑这名千户背后的主子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周新此刻面沉如水,说道:“刚才面对这三名刺客,我不过只是想起了此事,于是随口一猜,却不想不幸言中!他们既然是锦衣卫所派遣,那么这个逃走无踪的千户现在定然在锦衣卫的保护之下,而他背后的主子十之**就是纪纲!”
“可惜啊,可惜我没有证据。自从锦衣卫老指挥使叶知秋大人离京之后,纪纲继任以来,贪赃枉法,办案全凭他个人喜恶,锦衣卫被他搞得是乌烟瘴气,几乎成了他的私人武装。”
“我原本想要搜集证据向皇上弹劾他,却不料忽然被外放浙江任按察使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却不料他的魔掌已
经伸到了这地方之上,我周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嘿嘿冷笑几声,道:“等到有一天我一旦有了足够的证据,即使我已经不再是监察御史,也必定会回京面见皇上,弹劾此贼,为朝廷为百姓除此大害!”
看着周新意气风发的样子,程念真忽然想起了当初和叶枫在京城之时,叶枫曾经私下里对她提起过纪纲此人。
这个纪纲,是个惯会见风使舵,擅于迎奉之术的小人,常年游走于皇上与汉王之间,于中取利。他能接替叶知秋的位置,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绝非偶然,这本身就说明了皇上对他的信任。
如今周新却想要去上奏弹劾纪纲,只怕不但不能轻易扳倒他,反而会惹祸上身。
程念真看周新也算是个刚直的好官,本想出言提醒他几句,可是想到了他的脾气,必然听不进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两人就这么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县衙门前。
黄县令和几名捕快早就在门前等着迎候周新,看见他们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黄县令的脸上一脸的紧张与关切之情,说道:“学生听闻刚才路途之中有刺客惊扰恩师,不知恩师可还安然无恙否?”
周新听了这话,不觉一愣,随即淡淡的说了一句:“没什么,刺客如今都已毙命,你派人去收拾一下他们的尸身,莫要惊扰了民众。”
黄县令垂首应道:“是!学生即刻吩咐人去办理。”
旋即他又说道:“按恩师吩咐,先前命案死者的尸身已经准备好了,不知恩师预备何时检验啊?”
周新回头询问的看了一眼程念真,程姑娘说道:“既已准备妥当,我们即刻便前去检验吧!”
黄县令闻言不觉一愣,有些呆呆的看着程姑娘,脱口问道:“什么?你……”
他万万没有想到,要检验尸身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弱女子!
他更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弱女子检验尸身的手法根本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黄县令虽然熟读各种验尸断案的书籍,甚至于对《洗冤集录》可以倒背如流,可是真正的像程姑娘这样的验尸手段,他还是头一次亲眼得见。
将死尸开膛破肚,把快腐烂的内脏腑器血淋淋的一一捧在手上检视,这样在阴司鬼狱的传说之中才会出现的情景,此刻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了黄县令的眼前。
黄县令的双腿都在打颤,只怕已经将去年除夕的年夜饭都快吐了个干净,直吐出了发苦的胆汁。
周新看着他的样子,大皱其眉,感觉到很是丢脸,于是把他带到了屋外等候程姑娘检验的结果。
片刻之后,程姑娘走出了屋子。
黄县令看见程姑娘蹲在一旁洗手,不禁就想起了屋里那具如今已经不知被折腾成什么样子的血淋淋的尸体,止不住胃部一阵抽搐,又开始干呕了起来。
周新严厉的目光一扫过来,黄县令赶紧伸手捂住了嘴,把冒到喉咙口的酸汁又强忍着咽了回去。
周新摇摇头,似乎对于这个徒有虚名的学生很是失望,转头对程念真问道:“请问程姑娘,检验
可有结果了?”
程姑娘抬起头,一脸的严肃说道:“和我之前猜得不错,这个人不是死于急症,而是被人杀死的!”
黄县令闻言顿时好像忘记了那恶心的尸体,脖子一梗说道:“这怎么可能?”
周新回头一瞪,止住了他的话,转头很客气的对程姑娘问道:“姑娘可是从尸身上发现了什么线索?”
程姑娘站起身来,一面仔细的擦拭着双手,一面说道:“我在死者的胃里,发现了很重的蒙汗药的成分,这说明凶手事先在酒菜之中下了蒙汗药,让死者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凶手先是剥去了死者的上衣,袒露出胸口,然后用快刀慢慢的刺入,一面刺入,一面用沸水浇在伤口之上,这样伤口的皮肉就会发白翻卷,而没有血水喷出,自然也没有血荫,看上去便与死后所造成的伤口无异。那胸口刀伤周围的皮肤有烫损的痕迹,便是明证。”
“最后,凶手待死者毙命之后,擦拭干净身上,再为其穿好衣衫,在胸口刀伤位置再捅一刀,刺穿衣服,这样衣服上队友刀口却并无血迹,自然便更加坐实了其家属诬告一事,也更加洗清了自己的杀人之嫌。”
说到这里,程姑娘冷笑了一声,道:“这人不但要杀了死者泄愤,还处心积虑想要令死者家属尽皆因诬告之罪而获牢狱之灾,其心实在何其毒也!”
她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个凶手必定曾经在牢房刑狱之中做过,才会知道这样伪装伤口的办法。”
黄县令被她的讲述直惊得目瞪口呆,经她一问这才恍然道:“不错,此案这家富户原本在州府大牢之中做文书一职,因其父病故,这才辞职回乡继承了家产。”
程念真点点头:“这便是了,这种伪装伤口的方法并非他所独创,在大牢之中早有风闻,多有狱卒收受钱财,用此方法将在押的囚犯害死。”
她转头对黄县令说道:“读书不可死搬硬套,查验尸体更需要仔细认真。那刀口四周的烫损痕迹如此明显,你却只注意到了创口的皮肉发白,对其他痕迹视而不见,几乎错判了此案!”
黄县令被这小姑娘一番话说得羞愧难当,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不住的点头应声道:“是,是!”
一旁的周新也觉得一阵羞愧,毕竟黄县令是自己的学生,他犯错就犹如在打自己的脸一般,何况自己当初发现此案疑点的时候不也完全相信了验尸格目,完全没有想到再去查验一下死者的尸身么?
周新这时候只觉得脸上也是一阵火辣辣的难受。
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程姑娘对周新说道:“既然此间事了,真相大白,那么小女子就先告辞了。周大人还请善自珍重!”
说完,她有意无意的看了一旁低着头的黄县令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目送着她走出了县衙,周新和黄县令这才不约而同的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此案源自《皇明诸司公案》中“黄令判凿死佣工”一篇,原案发于明代广西河池县,老唐见此案悬疑蹊跷,故引用于此,勿对号入座。)
第六章 黄县令的秘密
程姑娘走了。
黄县令看上去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程姑娘刚才所揭露的真相和那犀利的言辞,实在是让他感觉到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尤其在自己的上司兼是恩师的面前,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查验断狱之术,竟然被程姑娘批驳得如此的体无完肤,着实汗颜。
一回头,他却看见恩师周新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若有所思的在打量着他。
他的心头不觉一颤,连忙低头恭敬的问道:“恩师这是怎么啦?”
莫非恩师也感觉刚才程姑娘的话语太过于犀利,以致于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黄县令连忙赔罪道:“都怪学生无能,才疏学浅,几乎被奸人误导错判了此案,引发冤狱,令恩师蒙羞,学生死罪!”
周新却没有搭理他,转开眼光,默想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你在我门下几年了?”
黄县令一愣神,一面回想一面说道:“学生当年曾拜在恩师门下学习五年,后来会试高中之后,外放为官,一直以恩师为榜样,学习恩师的为人风骨,不知不觉至今已有十年了。”
周新颇为感慨的点头叹道:“是啊,十年了,十年县令也得不到升迁,是为师做得不好,对你从未加以照顾啊!”
黄县令心中不禁狐疑起来,听这话里的意思,恩师是想要照顾照顾自己?这可不像恩师平素的为人之道啊?
周新继续说下去,语声忽转严厉:“还说什么学习我的风骨,学得真好,十年未得升迁,于是你就投靠了锦衣卫!”
黄县令一听此言,吓得全身一哆嗦,直感觉魂不附体,深揖到地连声说道:“恩师此言从何说起啊?把学生说糊涂了,学生可是万万不敢啊!”
周新转头冷冷的盯着黄县令,话语更是像刀锋一般的冰冷:“万万不敢?我且问你,先前我在街头遇见此刻遭袭的时候,你应该远在县衙,为何却对我遇袭的情形如此清楚,好像早有察觉似的?”
“我一介书生,身边又只有一个弱女子相伴,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够击退刺客,安然无恙的,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吗?”
黄县令听了他的问话,不觉头上黄豆般的汗珠滚滚而下,回想起在县衙门前自己的那一句问候,想不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多嘴,竟然让恩师察觉了出来。
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周新看着他一阵冷笑:“这一切只能说明,在此之前,你其实已经知道刺杀之事!本官行事处处小心,身边一向有人跟随,唯有这次与程姑娘同行身旁没有带任何随从,是刺杀的最佳机会。”
“是你!一定是你暗中通知了刺客在来县衙的路上下手刺杀,时间地点都选择得如此之好,只不过你们没有想到,这位程老郎中其实是位江湖异人,他的身边自然也不会缺少武林高手的护卫,这才以致于你们功败垂成。”
说到这里,周新忽然厉声喝问道:“说!锦衣卫究竟许给了你什么好处?多少金银?让你可以出卖恩师,出卖灵魂?”
面对着周新的厉声指责,黄县令全身簌簌而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无言辩
驳。
终于,他用颤抖的声音缓缓说道:“恩师所料不错,一切都是学生的错。数日之前,有三名身着官服的锦衣卫忽然来到县衙,不经通传,登堂入室,直接老道了学生面前,交给了学生一封书信。”
“那书信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亲笔所写,说道恩师身犯重罪,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公之于天下,锦衣卫奉了皇上密旨,要暗中除去恩师以正国法。”
听到这里,周新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密旨什么的,要正国法却不敢明示于天下,这样的鬼话你相信吗?”
黄县令垂头丧气的说道:“学生自然也是不信的,心中自然明白必定是恩师得罪了那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哦不,纪纲,所以他才会矫诏想要除去恩师。”
周新盯着黄县令,冷冷的问道:“信里还说了什么?”
黄县令说道:“信中说,恩师巡查各地,不日就要驾临本县,我是您的学生,您必会放松警惕,是绝好的下手机会,命我务必要配合这三名锦衣卫完成刺杀大计。”
“信里还,还允诺事成之后,可以连升数级,保荐我做一州一府的官职。恩师,信里真的没有许诺过一分一毫的金银钱财,学生也绝不是那见财忘义的小人哪!”
“可是,这一州一府的官职,可以让我能够一展胸中抱负,尽施所才,造福一方百姓,上可以不负皇恩,下可以光宗耀祖,恩师,学生真的不是贪图钱财之辈啊!”
周新冷冷的听着面前这个学生可笑的极力辩解,心里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他了解这个学生,他了解像黄县令这样十年如一日得不到升迁的机会,在最底层挣扎着却心怀政治抱负的所有自诩怀才不遇的读书人的痛苦。
其实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怀才不遇,也没有什么怀才必遇,所有人在某一方面都会有自己的才能,可是别忘记,这个“遇”本身,也是一种才能。
不能把自己的才华展现出来,不能让别人看到并且重用你,这本来就说明了你在这方面才能的缺乏。
可是往往很多人都看不到这一点,只是抱着自己的那一点小小才华,自怨自艾,哀叹着“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样的陈词滥调,抱怨世间的不公,真是可笑至极!
周新看着黄县令沉声说道:“所以,你就答应了他们?”
黄县令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恩师的眼睛,颤抖着说道:“学生是在是害怕啊!锦衣卫横行霸道,连恩师您都敢刺杀,要除掉学生还不是如同踩死一只臭虫一样?”
“再说,学生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如不答应,他们为怕事情外泄,岂能留我活口?因为怕死,学生不得不事急从权,应允了他们,学生死罪,恩师恕罪,恩师恕罪啊!”
说完,黄县令趴在地上对着周新磕头如同捣蒜一般,砰砰作响。
周新看着眼前的学生,脸上浮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惜神情,叹道:“你在我门下五年,为县令十年,你怎知我没有时时关注着你?你是我的弟子,我岂会不希望你好,能与我一道为大明,为天下尽一份力?”
黄县令听了这话
,有些意外的停下了磕头,仔细聆听着。
周新叹息着:“只可惜我太了解你了,你这人目高于顶,志大才疏,且同世间许多人一样看重名声而轻视实际,你能熟读《洗冤集录》却不能很好的检验尸身伤痕就足以说明了这一点,这十年来,你竟然丝毫没有进步!”
“十年来你治理本县,也是注重表面功夫,却不从百姓的实际民生着眼,虽无大过,却也无甚政绩,却常常以清官能吏自诩,如你这般为官,要为师如何照顾于你?你不为祸一方已经不错了,如何还敢奢望什么一州一府的职位?”
一番话,直说得黄县令涕泪交加,声泪俱下的说道:“恩师,学生知错了,学生真的知错了!”
周新看着他,脸色渐渐转冷,说道:“今后你不必再对我自称学生,我也不会再承认有你这样的弟子。”
黄县令的脸色大变,颤抖着声音说道:“恩师,您这是……”
周新毫不留情的说道:“你为了前程,为了活命,投靠锦衣卫,出卖恩师,出卖良心,像你这样的人,我周新实在是高攀不起,你我今后再无师生之情,也不必再有什么私人之交,你我之间的过往交情,就有如此杯!”
说罢,他忽而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猛地掷于地上,啷一声,茶杯摔得粉碎。
飞溅的滚烫茶水溅了黄县令一脸,他竟犹如未觉,只是呆呆的看着地上茶杯的碎片,喃喃的说道:“恩师,您这是,要逐我出门墙?”
周新长叹一声,再不搭话,背负着双手大步向外走去。
未走几步,忽然停下脚步沉声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是什么人?你果真相信他能信守承诺,事成之后让你坐上一州一府的高位?大明王朝还没沦落到凭他一介武夫就能够指手画脚,操纵政局的地步!”
“你以为投靠锦衣卫就能有大好的前程?我奉劝你今后凡事还是三思而行,好自为之吧!切莫要走错了路,反而断送了自己的这一生!”
说这番话的时候,周新背对着黄县令没有回头,说完之后他立即大步走出去,吩咐随从们转道驿馆安歇去了。
他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出,黄县令那一副心丧若死,悔恨不已的表情,他也实在不愿意看见曾经的学生这样的表情。
可是他没有回头,他也就没有看见黄县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之时眼中的那一抹浓重的怨毒之情。
那一抹怨毒,足以令人感到内心阵阵发寒。
(数月之后,周新因公事入京,途中设计擒获了那名逃脱的锦衣卫千户,押解入京,却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为了掩盖罪行,恶人先告状,捏造事实,在皇上朱棣面前诬告周新。
朱棣大怒,令将周新捉拿下狱审问,纪纲买通上下,捏造证据,致使周新最终被冤杀。
史书记载,周新死后三年,纪纲因为其他罪行败露被朱棣问罪斩杀,朱棣深悔当初听信谗言错杀周新,因感于周新对浙江的功绩,而特追封他为杭州城隍。
至此浙江一带的城隍庙中供奉的神像原型,都是当年的浙江按察使周新。)
第七章 一种相思
程念真回到客栈的时候,众人正在用晚饭。
看见程姑娘回来了,父亲程三思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平静如常的问了一句:“回来了?”
然后就招呼她一块儿坐下来用餐。
对于此次县衙之行的结果,他连问都没问,或许他信任自己的女儿,清楚她的能力。
又或者,其实他早已经料定了结果,心中有数。
张胖子伤势未愈,不能食用荤腥,所以最近大家都吃得很是清淡。
不过看张胖子的样子却丝毫不像是重伤未愈之人,就着青菜豆腐,他竟然光是白米饭就干了三大海碗,看样子还意犹未尽。
如果不是程三思喝止住他不许吃得过饱,会影响伤势复原,恐怕他还要再加饭。
这饭量,只看得坐在一旁犹如黑铁柱一般高大的黑鬼赫连铁也觉得瞠目结舌,自叹不如。
他终于明白张胖子为什么能长得如此肉球一般的身材了,有这样一副好肠胃,没什么不可能。
他想不明白的是,张胖子这样的身材和体重,竟然还能有那么高绝的轻功,这轻功的奥妙之处,真是太玄妙了。
看张胖子吃饭这么香,足以影响旁人的食欲,让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人也能多吃上几口。
不过程姑娘却没有受什么影响,她还是没什么胃口。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有些食不甘味,每餐都是浅尝辄止,看着她原本就很娇小的身躯,现在就更加让人感觉心疼。
今天依然是这样,没吃上几口,程姑娘就托词起身回房去了。
张胖子看着程姑娘款款而行的背影,对程三思小声问道:“程老爷子,你这个宝贝女儿到底是怎么啦?最近食欲不振,莫非是从沙漠回来落下了什么病?”
程三思望着宝贝女儿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他能看得出来,女儿的确是病了,而且是最难治的,心病。
就在这时,客栈门清忽然传来了一阵骏马嘶鸣和马车轱辘的滚动声,好像有辆马车进入了客栈。
张胖子面露喜色说道:“莫非是二哥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大步走进了客栈的大堂,正是张胖子的义兄,解祯亮!
解祯亮本是一文弱书生,此刻却显得风尘仆仆,似乎赶了很远的路程,看上去累极,渴极,快步来到桌前坐下,一把端起茶碗就咕嘟咕嘟狂饮一气。
张胖子却在一旁显得无比的焦急,不住的催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二哥,到底你打听到没有啊?”
解祯亮放下了茶碗,喘匀了气,看了看关切的望着自己的众人,缓缓说道:“这一次我们大家千里迢迢来到浙江,全因听闻天意楼姬无双公子的行踪最近曾经在这里出现过,所以一路追寻而来,想要见上一面,料想凭借着天意楼遍布天下的耳目和关系,能够打听到四弟的下落。”
张胖子有些不耐烦了,连声催促道:“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你就别废话了,赶紧说,你这一趟到底找没找着姬无双公子啊?”
一边的程
三思止住了他,说道:“你且莫慌,解大公子奔波了数日,必然非常劳累,你先让他整理一下思绪。”
解祯亮深深吸了几口气,说道:“没有,我没有见到姬无双公子,他根本不在浙江。”
听了他这句话,张胖子和黑鬼的脸上同时浮现出失望至极的表情,“唉”的一声长叹,气急败坏的别过头去。
解祯亮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我这次见到了姬无双公子的心腹,天意楼的大总管钱大先生。”
忽然听见有转机,张胖子和黑鬼又都满怀希望的重新又凑了上来。
天下间不论你做什么行当,只要你要用钱,就必然会经过天意楼的钱庄。因为天下间银钱兑换流通的钱庄银号,有三分之一都是属于天意楼的。
而钱大先生,但凡只要你听说过“天意楼”三个字,就一定知道这个人。
他本名叫做钱培光,因为名讳与“钱赔光”同音,很不吉利,可是他却是天意楼名扬天下的大总管,先后侍奉天意楼姬家父子两代楼主,深得楼主的信任。
传说里这个人记忆力超群,据说他的心里记着天意楼在天下所有的店铺产业,每天的进出收支账目,甚至天意楼麾下所有店铺的掌柜姓甚名谁,全部都在他的脑子里。
他从不需要什么账本,也不需要什么名册,楼主随口一问,他立即作答,每一笔账目,每一家店铺的情况,信口而来,无一错漏。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张胖子也号称是记忆力超人,过目不忘,他对于这个钱大先生的传说就有些嗤之以鼻,认为是以讹传讹。
人的记忆力怎么可能达到如此地步?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钱大先生掌管着天意楼所有的生意和钱财收支,真正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凭着这几十年来天意楼姬家对他始终如一的信任,他的地位从来没有变化过,就可以想象出这个人有多么的厉害。
更厉害的在于他不仅仅是一个账房先生,还是一个武林高手,是真正的那一种高手。
他是鹰爪门中辈分最高,武功也最高的一位,他的鹰爪功浸淫了几十年,未逢敌手。
传闻钱大先生终日跟随在天意楼楼主的身边,不光是因为他的记忆超群,以备楼主随时垂询,更重要的是实际上他就是楼主姬公子的贴身保镖。
既然解祯亮说他见到了这位钱大先生,那么天意楼楼主姬无双也必然不远,张胖子和黑鬼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解祯亮这时候气息终于匀静了下来,缓缓说道:“钱大总管告诉我,姬无双公子此刻应该还在京城,他不过是奉令前来浙江处理一些生意上的纠纷,没有跟随在姬公子身边。”
“唉!”张胖子和黑鬼听了这话又一次深深的失望了,长吁短叹起来。
程三思脸上却没有失望之色,眉头一挑问道:“那么解公子是否向这位钱大总管打听了叶公子他们师徒的消息?”
张胖子一听,心想也对,原本大家就是想要借助天意楼的势力来打听叶枫他
们师徒的消息。
既然在之前西北的沙漠之行中,姬无双公子会主动为他们寻找向导来帮助他们,想必这一次也应该不会拒绝这举手之劳的事情。
他们其实并不一定非要见着姬无双公子不可,只要天意楼愿意帮忙,其实见谁都是一样。
解祯亮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打听了。”
张胖子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不住的问道:“怎么样,结果怎么样?”
解祯亮沉着脸,摇摇头:“钱大先生几乎是立即就回答了,天意楼麾下的所有店铺,全都没有见过听过叶公子师徒二人的任何消息。他们从沙漠里出来之后,就如同从这世上蒸发了一般,消失了。”
听了他的回答,张胖子和黑鬼不约而同的僵在了那里,呆住了。
天意楼的势力之大他们是见识过的,其麾下的生意店铺遍布天下的各个角落,几乎是无孔不入。
叶枫身负重伤,他的师傅魔刀魔五楼形象又那么的扎眼,辨识度如此之高,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是现在连天意楼也毫无消息,只能说明这个魔刀魔五楼实在太有经验了,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行踪不被别人发现。
难道现在真的就再没有一点办法,只能这样被动的苦等叶枫自己出现?他受的伤如此之重,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
看着张胖子他们深深的失望之色,程三思淡淡的说道:“不必太过担心,其实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至少说明了叶公子和他的师傅一切都还安好,还可以刻意的隐匿行踪,这比什么消息都要强。”
张胖子有些无奈的点点头,他知道程三思说得有道理,但是他心里就是禁不住为自己的这个义弟在深深的担心。
这个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为叶枫深深的担心着。
她就是在房间里的程姑娘。
程姑娘这会儿倚在窗前,呆呆的望着外面夜空中的一轮残月,在回想着在沙漠中和叶枫相依靠着单独相处的那些个夜晚,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想到了最后在面对雷龙的时候,叶枫背上的浮现的龙纹图案,他身上散发的恐怖的黑气,他那双变得漆黑一片却亮若寒星的眼睛,那一刻,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和张胖子他们一样,希望能够找到叶枫,有父亲的帮忙,一定可以查出叶枫体内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至少,凭着父亲神医程三思的医术,叶枫的伤势也会恢复得快一些。
可是,自从沙漠出来之后,他们遍寻各处,沿途打听,叶枫就好像忽然凭空消失了一样,完全没有半点音讯。
叶枫,究竟你现在在哪里?
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程念真想着想着,目光一转,看见客栈房间里的墙头上,不知是哪位文人墨客诗兴大发,用并不太漂亮的字迹抄录着几句宋人李清照的词句: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第八章 两处闲愁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当程姑娘在客栈房间里心中念着叶枫,看着墙头上写的这几句词句的时候,叶枫这时候也正巧倚在窗前,看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残月,心中也在想念着她。
叶枫现在住的地方是师傅魔五楼的隐居之所,是一处人迹罕至僻静幽深的山谷,两侧高耸的山峰夹然而立,只露出很小的一片夜空。
每天只有这个时辰,才能看见天上的月亮,于是叶枫就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倚在这里望着夜空。
因为这能让他想起他和程姑娘依靠在一起,在沙丘之上看着那高挂在天上的明月,还有满天的繁星和地上的那一点点星罗棋布的篝火堆连成一片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这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有火光映照在程念真的脸上。
真美!
叶枫想。
不知道程姑娘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还有他的两位义兄,受伤的黑鬼兄弟,还有唐大,甚至于被雷龙所伤的关四,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可惜,现在自己只能乖乖的呆在这山谷之中,静静的养伤,哪儿也不能去。
不过借着这段时间师傅传授了一种全新的内功心法给自己,自己修习之下感觉到威力无穷,大胜从前,或者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自己一定要尽快的调养好身体,重新回去,回到那些兄弟们,朋友们身边去,回到心爱的人身边去。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既感觉到焦急,又隐约有一丝甜蜜的悸动。
这时候,房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叶枫知道,这是师傅来了。
每天的这个时辰,也是师傅来催着他服药的时候。
门开了,全身一袭黑衣的魔刀魔五楼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这时候的魔五楼看上去和平时完全不同,身上没有了那种逼人的杀气,眉眼间反而透着一种慈祥和蔼,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寻常老人。
魔五楼把药碗放在了桌上,对着看着药汤愁眉苦脸的叶枫厉声说道:“快喝了,趁热喝才能发挥药效!”
他的语气虽然严厉,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严厉之色,倒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在吓唬调皮的小孩子。
叶枫有些顽皮的吐了吐舌头,端起碗来把汤药一饮而尽。
药汤的苦涩和腥臭,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之前程姑娘一直为他熬制的治疗金蟾之毒的汤药。
想起了程姑娘,他的心神不由得感觉一阵恍惚。
魔五楼自然不会知道徒弟这时候的小小走神,不过对于这汤药的功效,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出身墨门,墨家早在战国时期墨子那一代,就已经远远的超越了天下其他的各大门派,其所学天文地理,机关建筑,数算星卜等等,包含百家,无一不精,武功在当时反而并不算是最厉害的。
只可惜墨子的所学太多太杂,墨家后人天资有限,实在难以学全,以致于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今天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不过魔五楼自幼对于医术颇为感兴趣,曾经深入的研究过,小时候他的志向其实也并不是想要当一个舞刀弄枪的武林高手,反而是想要做一名救死扶伤,医治百病的岐黄圣手。
只可惜后来由于命运的安排,他成为了墨刀的传人,从此担负起了不一样的使命,从前的理想也就再无机会实现了。
不过要论医术,他虽然比不上程三思这样的天下神医,可是也比那些徒有虚名的什么名医圣手可是要强上百倍。
叶枫每日服用的这碗药汤,更是他绞尽脑汁,尽毕生所学而研究出来的,从叶枫目前的恢复状况来看,这药着实还不错。
不过,魔五楼也明显感觉到,叶枫的伤势之所以能恢复得这么快,也和他自己那异于常人的特殊体质有关,他好像体内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这力量也保护着他,让他的恢复能力大大超过普通人。
这时候,魔五楼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在楼兰王城之前,面对雷龙时那一个陌生而又令人赶到恐怖的叶枫,他不由得心中一颤。
想到这里,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内伤一阵一阵的疼痛,自己的这个徒弟有着超常的体质,能够恢复,然而自己的伤势……
叶枫注意到了师傅脸色的变化,有些关切的问道:“师傅,您老人家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吧?”
魔五楼把脸一沉,说道:“当初你的伤势重到无法动弹,为师都能够治好你的伤情,难道连自己的这点小伤也治不好吗?”
叶枫一笑,说的也对,连自己这样重的伤情都能治好,师傅怎么会治不好自己的伤呢?
他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医者难自医,渡人难渡己”。
叶枫咂巴了几下嘴,回味了下刚才药汤那苦涩的滋味,忽然开口问道:“师傅,徒儿从前曾经中了金蟾之毒,险些丧命,多亏了神医程三思的女儿程姑娘,一直在身边用药物压制住毒性,加以调理,才能平安无事。”
“这一次从沙漠回来之后,这么久的时间一直也没有再服用程姑娘的药了,不知道这毒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魔五楼一脸的轻松:“放心吧,程姑娘的医术不错,看来是得了她父亲的真传了,金蟾之毒之前已经为你解得七七八八了,为师再在这药里加上了几味,如今这毒已经完全解除了。”
叶枫听了只觉得又惊又喜:“真的?”
魔五楼冷哼了一声:“当然是真的,难道为师还会骗你不成?”
叶枫欣然一笑,此后再见到程姑娘,就再也不用喝那又腥臭又苦涩的药汁了,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他没有想到,他师父并没有对他说实话,至少不是全部的实话。
他中金蟾之毒的事情,魔五楼早就知道,原本也曾有过顾虑,就这样把叶枫忽然接回来养伤,以自己的医术究竟能否压制得住这奇异的金蟾之毒?
可是魔五楼很快发现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情况,金蟾之毒并没有解除,却反而好像是被叶枫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吸收掉了!
这奇异的金蟾之毒如今对叶枫不但已经无害,反而就像是一味药引,一个催化剂,激发出了叶枫体内的那深不可测的潜能,让他变得更强大。
回想起来,在当初面对雷龙之时,叶枫妄用内力,被雷龙重创,生死关头,这金蟾之毒应该在那时候就猛烈的发作了。
可是叶枫并没有死,他在那时候背上的龙纹图案浮现,出现那种无法解释的奇异的变身,也许和这毒性的发作也不无关系。
不过这一切已
经不是魔五楼的所知能够解释的了,他看着面前的爱徒,心里在长叹着,果然你就是那个预言中的人!
他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沉声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为师传授给你的内功心法你练习得如何了?”
叶枫猛点头道:“徒儿自然是专心练习,不负师傅所授。这心法修习下来果然威力无穷,霸道无比,徒儿甚至担心自己能否控制得住。”
魔五楼也点头说道:“只要你能勤加练习,将来运转如意,控制自如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只不过……”叶枫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出口来。
“只不过什么?”魔五楼可不喜欢这吞吞吐吐的样子。
叶枫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师傅所传授的这内功心法,与您从前所教授的大相径庭,相去甚远,而且恕徒儿唐突,似乎这心法与师傅的武功也不太像,既然这心法如此厉害,师傅您自己为何不练?”
魔五楼面色一沉,叶枫赶紧闭上了嘴。
魔五楼心中在嗟叹,他不是不想练,而是根本练不了。
人力有时限,没有像叶枫体内那股强大的潜力,根本是无法修习这种内功心法的,强行修习到最后的结果就只会是无法掌控这种力量,走火入魔,甚至性命不保。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亲眼见到叶枫那不可思议的变身之后,坚决要把他带回来养伤的原因。
他亲眼见到了叶枫只是凭着见到过他练习过几次手刀之后,就可以无师自通的运用出来,甚至威力还远远超过了自己。
这就是天赋。
也许这个有着无比天赋的人并不是眼前这熟悉的徒儿叶枫,而是藏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但是,他是修习这无上内功心法的不二人选。
想到师弟叶知秋,想到皇上的宏大计划,想到眼前这个孩子将来所要面对的一切艰难与危险,或许这个心法可以帮助他增加一些保住性命的机会。
毕竟,他可是自己唯一的徒弟。
魔五楼的这些想法当然不能告诉叶枫,他只是淡淡的对叶枫说道:“师傅年纪大了,练不了这样霸道的功夫了,身体吃不消了。更何况,就凭师傅现在的武功,需要再去练这些吗?”
叶枫笑了,对哦,师傅是谁?魔刀魔五楼!一刀在手,天下难逢敌手。
他的武功已经这么高了,根本不需要再去修炼别的功夫了。
魔五楼看着叶枫的笑容,眼里透着一丝慈爱:“傻孩子,你在笑什么?”
叶枫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能做您的徒弟,真是我毕生的荣幸。”
这话听着像是在拍马屁,魔五楼轻哼了一声,起身收拾起空药碗,说道:“少说这些没用的,没事的话早点休息,早日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说完转身向屋外走去。
看着师傅走出了房间,叶枫又倚在窗口,抬头望去,可惜,时辰过了,天上的那一轮残月已经被两侧的山峰给遮挡住了,再也看不见了。
他叹息了一声,心里又开始心猿意马的胡思乱想起来。
而魔五楼低着头走出了叶枫的房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屋里透出的灯光,心里好一阵感慨。
傻孩子,也许能够成为你的师傅,才是我魔五楼这一生最大的荣幸!
第九章 不速之客
清晨温暖的阳光洒满了山谷,叶枫慢慢走出了房间。
这个山谷是四周高高山峰环绕中的一处凹地,几乎与世隔绝,十分的僻静。
师傅当年在这里修建了几所茅屋,就隐居在了这里。
叶枫自小被送来跟随师傅魔五楼十年学刀,对于这个山谷中的一草一木,他都是无比的熟悉。
那十年间,他所居住的正是身后的这个房间,一别数载,如今再次回到这里,师傅却连房间里的陈设也丝毫没有改变。
而且房间久已无人居住,却异常洁净,想必师傅还在常常打扫,想起自己走后师傅便日日独居于此,叶枫的心里不免感觉到一阵阵的感伤。
学刀的十年间,师傅除了传授他刀法之外,还要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这里与世隔绝,只有他师徒二人居住,除了每隔一段时间的必须的采买之外,几乎所有的东西,包括吃的蔬菜,都是师傅自己种的。
他还养猪,养鸡,甚至于在山谷里小溪旁还有一所小小的磨坊,当初师傅每日天不亮就要去自己磨豆腐,来提供给叶枫练刀。
在外人眼中,师傅是冷血无情可怕的魔刀魔五楼,而在叶枫心中,那十年里,师傅每天忙忙碌碌的把叶枫拉扯着长成了大小伙子,他和一个慈祥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
叶枫抬头望了一眼小溪旁的那座小小的磨坊,这次回来之后,那小溪中的水轮就没有再转动过。
那十年里,叶枫几乎每一日都要利用豆腐和鸡蛋练刀,每一日也都要吃师傅变着法子做的各种豆腐和鸡蛋,以致于他离开这里之后,发誓此生再也不吃这两样东西了。
这次回来,师傅也再没有做过这两样东西。
这么多年没有再见面,师傅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外面的这些饮食习惯的?
想起师傅身在山谷之中过着这清贫的日子,却还在默默关心着在外面花花世界中闯荡的自己,叶枫的心里就感觉到暖暖的。
就像这秋日里清晨暖暖的阳光一般。
远远的,叶枫看见师傅正坐在自己的那一间小屋门前,怔怔的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迈步走过去,想要向师傅请安。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师傅的神色忽然变了,霍然站了起来,直盯着山谷入口的方向。
叶枫这时候也感觉到从山谷入口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一种很强大的气场,有人来了!
而且这分明是一个高人。
这里与世隔绝,只有自己和师傅知道,连父亲叶知秋也从来没有来过,是谁会找到这里来呢?
来的人究竟是敌是友?
叶枫感觉到心里隐约有一些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个进入山谷的人,他的气场好像很熟悉,是个自己认识的人。
是谁呢?
山间的清晨,四周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如同一层轻纱一般,淡淡的笼罩在周围,朦朦胧胧的。
从雾气之中,渐渐的走过来一个身影。
越来越近,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他带着一个破旧的竹斗笠,身上穿着一身简朴的粗布麻衣,身形并不高大,却挺得笔直,就
像是一张绷得笔直的弓!
叶枫几乎要脱口叫出声来,这个人他认识!
墨七重!
墨家巨子,墨七重!
当初在兰州城,墨七重及时现身,在危急之时从墨北城的手下救下了叶枫他们,后来还护着叶枫出城面对小侯爷宋琥率领的千军万马。
能够智退敌军,解除兰州城之围,可以说几乎完全是仰仗墨七重的力量。
再后来,他和唐老太太联手重创了不可一世的魔头东海渔,保证了叶枫他们的安全。
对于叶枫而言,这个被他称为“七叔”的人,是他的恩人,是个值得信赖的长辈。
可是他却看见师傅魔五楼看着墨七重的时候,那样子可并不友好。
叶枫当然听说过关于师傅与墨七重之间恩怨的传说。
墨刀与墨剑之争,也是墨家首领巨子之争,是墨家千余年来的传统。
然而三十年前的那一战,身为墨刀传人的师傅却败给了代表墨剑的墨七重。
墨七重从此当上了墨家的巨子,而师傅也深以为耻,改名换姓,离开了墨家,成为了江湖上闻名色变的魔刀魔五楼。
之后的三十年间,二人都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也再没彼此见过。
可是在之前兰州城的时候,墨七重却分明急于见到师傅,在四处设法寻找他。
叶枫听程姑娘提起过,墨七重其实身患重症,而且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他这么急于寻找师傅,难道是为了两人之间三十年前的那段恩怨,想要再度做个了结?
这就难怪师傅在看到墨七重之时,会表现得如此紧张,如临大敌了。
叶枫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一方是他如同慈父一般的师傅,另一方是对他有恩的七叔墨七重,无论谁受到伤害都是他所不希望看到的。
叶枫抬脚迈步,想要上前去阻止。
他的脚刚刚抬起,前面远远的背对着他的师傅魔五楼忽然抬手示意他不要动。
魔五楼并没有回头,却清楚的知道叶枫的一举一动,说明他此时早已全神戒备,四周但凡有一点动静,哪怕是一根树枝掉在地上,恐怕也瞒不过他。
叶枫的心里愈发的担心了,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不敢违逆师傅,只能乖乖的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俩。
墨七重大踏步的走进来。
他的步子很轻松,却感觉很沉稳,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坚定而有力。
他的心情似乎也很放松,甚至于远远的看见了叶枫,还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至少,墨七重没有像是如临大敌的感觉,叶枫的心里稍稍的定了一些。
墨七重笔直的走进来,走向魔五楼,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才停下了脚步。
他摘下了头上的竹笠,露出了满头花白的头发,对着全身漆黑的魔五楼一点头,叫了声:“五哥!”
他称呼魔五楼为“五哥”,可是他看上去却比魔五楼要苍老多了。
魔五楼一身黑袍,须发看上去都还很乌黑,而墨七重的须发早已花白,满面皱纹,起码要老了有十岁。
或许墨七重原本年纪就比较大,他们之间的兄弟称谓只是因
为辈分的缘故。
又或许,是因为这三十年来,压在墨七重肩头的墨家巨子的沉重责任让他过早的衰老了,权力与**本来就是最容易使人衰老的东西。
墨七重此刻的脸上很平静,可是他的话语中却带着一丝颤抖,显示着他正在努力压制着自己胸中的激动之情。
魔五楼看上去却没有他那么激动,他看着墨七重的眼光很冷,声音也更冷:“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没有问墨七重是如何找到自己的隐居之地的,这里地处偏僻,与世隔绝,本来是绝难被外人找到的。
他知道墨家这些年来在江湖中一直是以打探消息,出卖情报为生的,多年来他们必定有着自己的情报网络和消息来源。
如果墨家真的想要找到一个人的藏身之处,无论你躲在哪里,都不会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更加关心的是,时隔三十年之后,自己的这个七弟忽然找上门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墨七重的眼光看着远远站着的叶枫,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忽然冒昧前来,只不过是想要和五哥好好的单独谈一谈。”
魔五楼似乎对他的话有些嗤之以鼻:“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么?”
墨七重的眼光依旧盯在叶枫的身上没动,却斩钉截铁般的说道:“有!”
魔五楼似乎有些意外,他默然无语的看着墨七重,良久才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们去树林之中单独谈。”
说罢,他迈步当先向着一旁的树林走去。
墨七重也收回了目光,转身跟在魔五楼身后。
远远看着他们二人走进了树林之中,叶枫不禁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至少,在这一刻,师傅身上那种全神戒备所散发出来的敌意与杀气,不见了。
或许,他们并不会真的打起来。
他们或许真的能够好好的谈一谈。
但愿。
魔五楼当前领着墨七重走进了树林。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霎也不霎的盯着墨七重,沉声问道:“你近来一直在找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墨七重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找五哥你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最近一直在找你?”
魔五楼沉着脸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墨七重。
墨七重忽然明白了。
自己一直在挖空心思的到处在寻找魔五楼,可是始终没有音讯,实际上魔五楼却一直就隐身在暗处,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暗中在观察这自己。
既然魔五楼能从沙漠之中救出他的爱徒叶枫,那么极有可能在叶枫进入沙漠之前,也就是在兰州城的时候,魔五楼就暗中跟在叶枫身边了。
以他的身手,想要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被人发现,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笑自己还想要通过叶枫找寻他的下落,没料到他就潜藏在一旁,看戏一般的冷眼旁观。
墨七重喟然长叹一声,说道:“五哥,我们几个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搞成今天这样,彼此之间互相躲着连面也不愿见?”
第十章 交谈
魔五楼听了他的话,低着头没有言语。
或许他的心中也在感慨着,为什么曾经亲如手足的兄弟,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魔五楼沉默着,墨七重却依然叹息着:“其实五哥你完全没有必要躲着我的,自从三十年前那一战时,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输给我的。”
魔五楼听了这句话,全身一震,猛然抬头盯着墨七重的双眼,他的眼神里透出了深深的惊疑之情,好像在问“你真的知道?”
墨七重摇了摇头,说道:“自小你的武学天赋就极高,十二岁就被选做了墨刀的传人,而我直到十八岁才开始学习墨剑。我成为墨剑传人的时候,你的武功早已经超越同辈的我们很多了。”
“谁都知道,墨家双刃之争是决定墨门巨子之位的最后归属,但是几百年来,一代代的巨子全都是墨刀的传人担任,其实在当初他们选择你去继承墨刀的时候,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培养你成为新一代的墨家巨子。而我,不过是你的陪衬而已。”
墨七重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谁也没有想到,三十年前那一战,结局竟然会是墨剑夺得了胜利。旁人没看出其中奥妙,但是我的心里清楚,你是故意卖了个破绽,输在我的剑下的。”
“你能故意败给我,还可以伪装得不露一丝的痕迹,让其他观战的墨门长辈们完全看不出来,其实这已经说明当时你的武功高过我不知道有多少了,你又怎么可能会输给我?”
魔五楼看着他依旧是一言不发,不过他的态度却也几乎等于默认了墨七重刚才的话,当年他的确是故意输掉的。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墨七重看着魔五楼,眼神之中带着深深的痛苦和同情之色:“至于你这么做的原因,当时我想不出原因,后来一直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想明白,你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你对墨家深深的恨!”
“恨?”魔五楼的双眼之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我为什么要恨墨家?”
墨七重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恨墨家剥夺了你所有的选择,你恨你从一开始就被墨家安排好了人生的剧本,你恨你就如同别人设计好的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
魔五楼沉默了。
墨七重沉声说道:“所以你想要反抗,想要抗争,你不愿意听命于人。因此你才会在墨家双刃之争中故意败给了我,把我推上了墨家巨子的位置!”
“而你却在世人的惊讶中,假装恼羞成怒,与我反目为仇,以致于因此离开了墨家,甚至改名换姓,自立门户,从此不再自承是墨家的人。”
“你处心积虑,不惜在世人面前自毁形象,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心胸狭小,睚眦必报的小人,不过就是想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已。”
墨七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问道:“五哥,这些年来,你就真的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了吗?”
魔五楼还是沉默着。
他眼中那跳跃着的火焰逐渐消失了。
看着眼前这个从小把自己当做偶像一般,此刻却看上去如同比自己还要苍老十岁的弟弟,他的心里感觉到很不是滋味。
这三十年来压在他肩上的墨家巨子的名声与责任,看起来当真是不轻。
当初为了自己能摆脱别人的掌控,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有心中那一点对自由自在生活的向往之情,就把这个弟弟推上了墨家巨子的位置,会不会有些太过自私了?
他的心中也在喟然长叹着,这三十年来,自己就真的能够过上想要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吗?
没有。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论如何抗争,到最后仍然免不了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样身不由己。
说到棋子,魔五楼想起了另一个也是沦为了别人棋子,身不由己的人,他不觉对树林外叶枫的方向瞟了一眼。
墨七重知道的很多,但是也不过只是一些皮毛而已,他并不知道,魔五楼当年之所以选择放弃墨家巨子的位置,甚至选择离开墨家,与同样离开了墨家的师弟叶知秋的劝说密不可分。
叶知秋对他所描绘的宏大计划,所展现的美好的未来,深深的打动了他。
这不正是世人们几千年来所梦想的辉煌盛世吗?
这不也正是墨者们几千年来所追求的太平天下吗?
可是为了去实现这个计划,去实现这个梦想,也为了自己今后的一切所为不会波及到墨家,他必须要放弃墨家巨子的位置,甚至于放弃墨者的身份。
可是相较于那辉煌的盛世,那灿烂的未来,这一点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即使是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那也是值得的!
魔五楼在这一瞬间又再度坚定了自己的心志,他的眼光又再度变得坚毅了起来。
墨七重注意到了他瞟向叶枫的那一眼,却没有发现他内心此刻的变化。
他叹息着说道:“五哥你和叶知秋师弟既然已经离开了墨家,我也尊重你们的选择,三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去打扰过你们的生活,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来找你,因为有一件很紧急的事情。”
魔五楼的声音有些空洞,听上去没什么感情:“到底是什么事?”
墨七重沉重的说道:“我其实早就患上了重病,到今天,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魔五楼静静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想想也是,既然当初在兰州城之时他就一直在暗中悄然观察着发生的一切,或许在墨七重向程姑娘坦承病情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墨七重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我若不在了,墨门就会群龙无首,五哥你如今已经离开了墨家,墨刀再无其他传人,墨家双刃之争的传统也不复存在了。”
“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把墨家巨子的位置,把墨家的未来托付给一个人,我才能够放心。”
他眼里闪动着希望的光芒,对魔五楼说道:“这个人除了五
哥你意外,不做第二人想。”
魔五楼看着墨七重眼中的希望,好半晌才淡淡的从嘴里蹦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墨七重眼中的希望黯淡了下去,他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那是他自己发出的,充满了绝望:“可是为什么啊?”
“你我都是由墨家一手抚养长大的,就算墨家不能因此而一手操控你的未来,至少我们还是欠墨家一份恩情。难道对于墨家,你就没有半点责任与感恩吗?”
魔五楼看着面前激动不已的弟弟,他哪里会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只有远离墨家,才是对墨家最好的保护。
他所要做的事情,那个宏大的计划,是墨七重他们,甚至于世上的那些俗人们说完全不能想象的。
至于他们对他魔五楼的看法,他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
既然已经被当做了恶人,索性就当到底了!
魔五楼缓缓的摇着头:“我早已离开了墨家,墨家既然当初把我当做棋子,想要掌控我的未来,到了今日,我为什么又要去在乎它的未来?”
他的声音很冷,墨七重的心里更冷。
他看着眼前三十年不见的五哥,感觉似乎从来也不曾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一般,好陌生。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这个五哥除了武学天赋方面超乎常人之外,他的热血豪情,他的侠义之心,都曾经深深的打动了这个弟弟。
而如今,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曾经的五哥,而是名震天下,令人闻名丧胆的杀神,魔刀魔五楼!
他能感觉到魔五楼的身后藏着一个散发着黑暗戾气的大秘密,可是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纵然是他那异乎寻常的观人之术,也丝毫看不出来。
或许,正是这个大秘密吞噬掉了他曾经熟悉的五哥,只剩下了眼前这个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魔刀!
墨七重在嗟然长叹着,或者自己真的想错了,也真的来错了。
他已经不想再多说一句话,而是慢慢转过身,向着山谷外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的步伐一步沉重一步飘忽,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人感觉有一些心疼。
可是魔五楼还是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丝毫的动容。
至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的动容。
走了几步,墨七重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那小子,不错,真可惜。”
魔五楼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墨七重指的是站在树林外的叶枫,他也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两人的这句对话没头没脑的,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墨七重口中的“可惜”,是为了叶枫这样的天赋却遇见了像魔五楼这样冷酷无情的师傅而可惜,还是指的是叶枫的将来?
而魔五楼的一句“我知道”,到底他都知道些什么?
两人最后的这一句对话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很多。
第十一章 突袭
嵩山少林寺,后山。
黄昏时分,三个青年沙弥担着柴草,行色匆匆的走在山道上。
他们是少林寺中干杂役的最底层的初级沙弥,因为今日犯了一些小错,所以这么晚了还被掌管伙房的师兄拍出来打柴草。
此刻,他们的步子很急,显示着他们心中的焦急之情。
如果不能及时把柴草送回伙房去,耽误了晚上寺里的晚间“药石”,影响了晚课,他们的罪过就大了,到时候,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在等着他们。
在佛制中,僧人是应该遵循日中一食,过午不食的原则的,但是这样的规定过于苛刻,也极不人道。
为了有利于佛教的大力推广,也为了适应社会和观念的变化,自唐之后,僧人的戒律和饮食原则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各寺院都开始提供晚餐。
不过高僧们都宣称,出家人不应该把晚餐当做饭食来享用,而应该以惭愧之心把晚餐当做延续色身皮囊的药石来服用,所以,佛教都将晚上的一餐称为“药石”,而且只有清粥,也唤作晚粥。
这三个沙弥辛苦劳作了一整日,还被罚去山中打柴,早已筋疲力尽,此刻想到了晚间的药石,虽然不过是一些薄粥而已,也止不住口舌生津,更觉腹中饥饿,饥肠辘辘,情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
少林寺只对外来香客们开放前面的大殿,所以后山历来人迹罕至,此刻时近黄昏,更是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三人在匆匆行走。
忽然,他们看见在山道一旁,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双手各牵着一个几岁大小的男童女童,站在山间面露焦急之色。
少林寺自北魏建立在这少室山北麓以来,到唐时,为太宗皇帝敕封,将整个少室山赐给少林寺。
数百年以来,少室山中所有农户耕种的都是少林寺的土地,所以少室山中的居民基本全是少林寺的佃户,且全都与少林寺相熟。
这三个沙弥平日里时常进出寺中跑腿,与附近居民十分熟识,可是却从未见过这位老婆婆,他们有些狐疑的彼此对视了一眼。
出家之人,慈悲为怀,他们还是走上前去,开口询问道:“老婆婆,可是带孙儿外来进香的香客,迷失方向错走了道路,才来到了这后山之中?”
老婆婆原本满脸焦虑之色,看见三个沙弥之后,好像如释重负般长长喘了口气,喃喃的说道:“好了好了,遇见你们可算是好了。”
看来真是遇见困难的香客,三个沙弥善心大起,争相安慰道:“老婆婆,不要着急,我们带你们祖孙一起去前面大殿,顺着山路就可以下山回家了。”
不料老婆婆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身找得见路。”
她的声音像是蚊子哼哼一般细小,三个沙弥没抬听清,追问道:“老婆婆,你说什么?”
老太婆脸上的焦急惊惶之色不见了,怪眼一翻说道:“老身说并没有迷路。”
三个沙弥一怔,又说道:“莫非老婆婆是来寻亲访友的?这后山并没有人家居住,是少林寺中的柴场,您一定是走错了。”
老太婆还是摇摇头:“老身也不寻亲,老身是来这里找人帮忙的。”
三个沙弥又是一怔,说道:“这里的居民我们大都认识,您老人家要找谁帮忙,我们可以带您去。”
老太婆抬头看着三个沙弥,忽然笑了:“老身就像找你们三个小和尚帮忙。”
三个沙弥不禁面面相觑,不过他们还是很热心的说道:“老婆婆您想要我们帮什么忙?”
老太婆脸上的笑容忽然变了,变得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恶与得意:“老身想要借你们三人的面皮一用!”
三个沙弥大吃了一惊,顿时愣在了那里,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嚅嗫着问道:“老婆婆您莫非在开玩笑?”
老太婆面色忽的一沉:“老身哪里有闲心和你们开玩笑?”
她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残忍的神情,双眼透着凶光!
原本寂静的后山忽然响起了三个沙弥那惊恐而绝望的惨叫声,一直传了很远。
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一个青衫书生打扮的人,又出现在了后山的山道上。
他背负着双手,一面施施然的拾级而上,一面似乎在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这后山的风景,看上去心情不错。
再往上面走不远就是少林寺,就是他的目的地了,他现在的心情确实非常不错。
正走着,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他面前,这荒僻的了无人烟的山道之旁,竟然有着一座茶寮。
茶寮很简陋,不过是几根竹竿支撑起了茅草顶棚草草遮挡风雨而已。
可是现在这茶寮生意还不错。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带着两个几岁的孩童,坐在靠门口的地方,两个孩童互相打闹嬉笑着,尽显顽皮的本色。
而茶寮靠内的位置,低头坐着三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年轻和尚,他们垂着头,看不见面目,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不过大概可以猜出是这少林寺中的下等沙弥。
青衫书生饶有兴趣的走向了茶寮,茶寮中的老太婆和三个年轻沙弥都各自坐着自己的事,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这时从茶寮之内快步走出了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补丁衣服的瘦弱中年人,迎了上来,把青衫书生引进了茶寮之内。
青衫书生在破旧而简陋的竹凳上面坐下,轻捋胡须,看着这中年人笑了笑,问道:“天色将黑,老板这茶寮之中的生意可还是不错啊。”
那个瘦弱的中年人陪着笑脸答道:“唉,这里人烟稀少,哪里有什么生意啊?客官见到的这位是在下的老娘,带着两个孩子,另外的三位大师是山上少林寺的。”
“这少室山中的土地全都是少林寺所有,所有的住户全都是少林寺的佃户。只因在下身体不好,自幼就病症缠身,做不得农活,因此只能在此搭了个棚子卖几碗茶钱,糊口而已。”
他的脸色透着一种蜡黄的病色,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说完之后又咳嗽了几声。
青衫书生摇了摇头,似乎在为这艰难的生计而感慨。
中年人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黑铁水壶,
点头哈腰的对青衫书生问道:“客官可是要上少林寺?可是累了要歇歇脚,来上一碗茶水?”
青衫书生却没有看他,双眼盯着坐在门口的那个老太婆,忽然失笑道:“天下间令人闻名色变的鬼婆婆,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儿子了?”
老太婆还想有些耳背,没有听见他的话,完全没有反应。那中年人也是一呆,问道:“客官你在说什么?在下完全听不明白?”
青衫书生没有搭理他,依旧双眼盯着门口被他称为“鬼婆婆”的老太婆。
这时候中年人动了。
他手中的大水壶忽然抬了起来,晃荡间,里面热滚滚的沸水洒了出来,随着他“哎唷”的一声惊叫,溅向了一旁的青衫书生。
正常情况下,一般人都不然会后退躲避溅来的沸水。
青衫书生眉头一皱,身形一动。
忽然就见那中年人的另一只手中突然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又快又狠的向着青衫书生当胸刺来!
这一下非常狠毒,明显有着相当不错的武功,再看中年人那蜡黄的脸上,透着阴险狠毒的神色,哪里还有一丝病态?
青衫书生不慌不忙,伸出两根手指一下夹住了匕首,中年人用力抽动,居然纹丝不动。
可是他不但没有惊慌,反而阴恻恻的一声冷笑。
他握着匕首的手中一动,“嘭”的一声,从匕首中暴射出了一蓬牛毛般细小的钢针,闪动着蓝汪汪的光芒,一看就知道喂了剧毒,猛地罩向了那青衫书生。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所有前面的让人眼花缭乱的一切攻击都是为了最后打出这一蓬夺命毒针!
青衫书生身形已老,已经无法再闪身躲避了,眼看那蓬毒针就要飞射过来了!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忽然那一蓬毒针就全都不见了。
并不是真的不见了,而是在毒针爆发三开以前,就全都到了一只手的手心里。
一只戴着厚厚的黑色鲨皮手套的手!
中年人一抬头就看见了青衫书生那有几分惋惜有几分嘲讽的眼神,耳边传来他轻轻的叹息声:“你实在不该明知道我是谁,还要对我用暗器的,因为我是唐大!”
唐大!
蜀中唐门的大少爷,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人物,天下间数一数二的暗器高手,想要用暗器刺杀他,真是有如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随着之前大雷门的轰然倒塌,蜀中唐门眼下已经是江湖中势力最大的门派,是什么人敢于捋虎须,去刺杀唐门的大少爷?
唐大的双眼紧盯着那个中年人,眼中的神色忽然变冷。
中年人的脸色也变了,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惊惶的神情。
他的杀招已出,唐大却安然无恙,他的突袭失败了。
如果唐大反击,他能否接得住唐大的一击?他完全没有一点把握。
对于死亡的恐惧令他的全身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眼光不自觉的瞟向了门口,似乎想要向那个老太婆求援。
第十二章 鬼婆婆
老太婆还是坐在门口,一副慈祥的样子含笑看着身前在嬉闹的一对孩童,连眼睛都没有向这边看一眼,似乎完全不知道这边所发生的事情。
中年人的眼光中充满了绝望,他知道没有人会救他了,他已经被放弃了。
作为一个杀手,任务一旦失败,就意味着你的末路到了。
他当然明白这一点。
可是他不愿束手待毙,求生是人类的本能,他要拼死一搏。
他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着唐大扑了过去。
可是他面对的是唐大。
唐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中年人整个前扑的身形就顿时戛然而止,变为向后飞跌了出去。
一直飞出了茶寮之外,落在山道旁的草丛之中,没了动静。
老太婆还是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不过,似乎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知道,今后江湖中将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处理完了中年人,唐大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老太婆,脸上露着微笑:“鬼婆婆,现在应该轮到你出场了吧?”
他当然知道面前的这个鬼婆婆是什么人。
鬼婆婆,天下最神秘的杀手之一,冷血十三杀中的顶尖杀手。
传闻她杀人最喜欢故布疑阵,形象千变万化,可是却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因为见过她杀人的都是她的下手对象,现在已经全都躺在棺材里了。
不过据说她杀人之时身边纵使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慈祥的祖母一般。
让这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她杀人,这是怎样残忍变态的事情?唐大心中情不自禁想起了四川蜀中一带民间流传极广的“熊外婆”的传说。
这本是吓唬小孩儿的一则故事,然而此刻,唐大却真心的为那两个天真烂漫的孩童感到担心。
听了唐大的问话,老太婆总算是有了一点反应。她抬起头看着唐大,眼里闪动着阴骘的光芒:“想不到唐大少倒是有备而来啊,一来就看穿了老身的身份。”
唐大淡淡笑了笑:“唐家在江湖上耳目众多,像鬼婆婆你老人家在这附近出现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事先毫无预警?”
他抬头看了看这座简陋的茶寮,接着说道:“再说,你们搭建的这个草棚也未免太偏僻了一些。这里是少林寺后山,除了寺中打柴的僧人,根本不会有人从这里经过,在这里搭建茶寮,茶水又能卖给谁去?”
“难道,要卖给这些个身无分文的前来打柴的少林寺中的沙弥不成?这样我若是还看不出来,恐怕我这个蜀中唐门的大少爷也断难活到今日了。”
鬼婆婆听了唐大的话,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在为自己的失算赶到遗憾。
唐大这时却提高了声调,对身后那一桌的那三名一直低着头的年轻沙弥问道:“三位大师,不知道我讲得可对?”
自从进入茶寮,唐大就一直背对着那三个沙弥所坐的那一桌,似乎对他们毫无防备。
此时他却忽然高声提问,分明其实一直就在防备着他们。
因为从他踏入茶寮一开始,他就发觉到这三名沙弥的灰色僧袍之上,隐约有些一些血迹!
三名沙弥还是没有说话,却不约而同的缓缓抬起了头。
唐大眼睛一瞟,不由得心中大吃了一惊!
这三名沙弥的衣服前胸部位,淋淋漓漓的全是鲜血!
鲜血是从他们的脸上滴落的,在他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双眼,只剩下了两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他们的鼻子也被削去了,嘴巴还被细细的针线给密密麻麻的缝上了,发不出声音来。
他们的整张脸上都在往下滴着血水,看上去完全不再像是一张人的面容,而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唐大也算是久历江湖,见惯了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可是面对被这样残忍的整治过的人脸,他还是感觉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一阵一阵的抽搐。
他的伤又开始疼痛了起来。
他前来少林,原本就是为了当初在沙漠之中,魔刀魔五楼的那一句相托。
当然,也是为了魔刀的徒弟,自己的好朋友,重伤之后如今不知下落的叶枫。
以如今蜀中唐门在江湖上的势力,要打听一个辨识度极高的魔刀魔五楼,还有一个重伤不能动弹的叶枫,这两个人的下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没有他们的一点消息。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按照魔刀所托,他护送东西前来少林寺的一路上,实在是太不平静了。
几乎每隔一两天,他就会遭到杀手的伏击,而且越靠近嵩山,就越发的频繁。
唐大是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手,一路之上都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可是对方似乎对于他的行踪非常清楚,而且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上来就是杀招,势必要置唐大与死地。
唐大甚至怀疑,是有自己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因此到后来,他根本不敢再与蜀中唐门各地的分舵再联系,独自一人向着少林寺进发。
这一路上经历了十几场大大小小的恶战,唐大原本在沙漠中被关四所伤,就一直还没有痊愈,这一下又增添了不少的伤,
来到嵩山的时候,唐大已经感觉自己快成为强弩之末了,所以他才会选择走后山这样人迹罕至的道路,以求能够避开杀手的阻击。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杀手的目的,一定就是自己身上带着的这样东西。
为了这个东西,叶枫才不远千里去沙漠之中寻找传说的楼兰古城,为的就是寻找到这个东西并且送上少林寺。
就算没有魔刀魔五楼的托付,就算只是为了他的朋友叶枫,他也一定要把这个东西送上少林去!
可是没想到,他的行踪又被人知道了,现在竟然有人预先就设好了冒富等着自己,这个人还是大名鼎鼎的冷血十三杀中的鬼婆婆!
如今,面对着这三个如同地狱来的狰狞恶鬼一般的沙弥之时,就连唐大也禁不住感觉到心惊肉跳,一时间愣住了。
这是机会!
这时老太婆计划之中的最佳机会。
老太婆闪电一般的就出手了!
她再也没有了丝毫刚才老态龙钟,慈眉善目的样子,而是动若脱兔一般,猛地一跃而起,双掌直接击向了唐大的胸膛。
这一掌声势极大,看起来如果一旦击中,唐大必死无疑。
可惜,她没有能够击中唐大。
唐大的双掌在半道上截住了她的双掌,对掌一击。
鬼婆婆惊讶的一抬头,看见了唐大那一双带着笑意的清澈的眸子。
看起来,唐大虽然对于那三名沙弥的惨状十分吃惊,但是还是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好像早就算准了鬼婆婆会趁这个机会出手,他的双掌早就在半路上等着她了。
两人对掌一击,唐大却陡然脸色一变。
他分明感觉到,眼前这个鬼婆婆的双掌虽然声势很大,可是只是银样蜡枪头,虚有其表而已。
鬼婆婆的内力和武功,绝对只能算得上是个庸手。
不对!
鬼婆婆成名已久,又是冷血十三杀中极为厉害的杀手,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武功平平之辈?
唐大的脸色变了,他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难道……?
可是已经晚了,鬼婆婆身后的那一对孩童,忽然蹂身而上,双手一抖,一左一右两把带着铁链的蓝汪汪的飞爪飞出,抓在了唐大的腰间!
原来老太婆不过是个吸引人注意的幌子,这两个不起眼的孩童才是真正的杀手!
唐大不由心中一震,他想起了之前死在他手上的同是冷血十三杀中的“名剑”。
名剑也是找了个人趾高气扬的骑在马上吸引他人的注意力,而自己则扮作了牵马执蹬的小童,出其不意的击杀对手。
现在看来,鬼婆婆和名剑的诡计何其的相似,简直如出一辙。
可是当初,自己一眼就看破了名剑的诡计,如今,却完全没有提防这一对小童?
是因为他们是一对看上去**岁的小孩而已,还是因为自己连战之后伤痕累累,已经远远不如当初那样敏锐了?
唐大不知道,他只看见在他面前,那一对小童眼见得手,发出了得意的狞笑声。
那声音,那神情,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原来他们不过是一对长得如同小孩一般的侏儒!
他们在狞笑,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这一对铁爪,还有铁爪指端的尖刺上都布满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接触到唐大的皮肤,唐大就必死无疑。
可是唐大一怔之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这一对男女侏儒有些惊异的对视了一眼,拉动铁链收紧铁爪,唐大身上的青衫顿时如同乞求一般四分五裂的迸裂开来。
他们惊奇的看到,如此闷热的夏秋之交,唐大在青衫之内,竟然还穿着一件绿色的贴身小袄!
这小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铁爪抓击之下,竟然丝毫没有破裂,甚至连铁爪指端那锋利的尖刺也不能穿透。
这时两个侏儒心中忽然同时想起了一句话:“**小青衣,夺命大红袍!”
第十三章 追魂针
**小青衣,夺命大红袍。
这是传说中蜀中唐门的两件镇派之宝。
传闻这**小青衣是当今蜀中唐门的掌权者唐老太太所制作的一件护身软甲。
唐老太太心思精巧,一双巧手更是世间无双,曾研制了许多的厉害暗器,威震江湖,唐花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一种。
而她亲自教导长大的唐傲,更是被江湖上称为“云手”,双手精巧无比,最善设计制作奇巧机关,如果不是当年惨死在华山秘窟之中,如今的成就只怕未可限量。
那**小青衣由唐老太太亲自设计制作,自然更是非比寻常。
传闻此衣以西域传入金刚丝所制,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其中更有精巧设计,藏有多种暗器,既能自保,又可伤敌,反败为胜。
而唐门的另一件镇派之宝“夺命大红袍”,据说是由唐老太太的夫君,当年的蜀中唐门掌门人唐太公所创,但是唐太公失踪多年,江湖上也从没人知道这个夺命大红袍究竟什么模样,功用如何,但是想来也必然绝非凡品。
如今两个侏儒看见唐大身上所穿的这件绿色贴身小袄,鼓鼓囊囊的,上面还缝制着许多的小口袋,而自己手中的铁爪竟然不能动其分毫,不由得心中一惊。
莫非这件就是传闻中的“**小青衣”?
(其实**小青衣在华山秘窟之中已经被怪物金蟾撕成了碎片,刀枪不入的金刚丝也抵御不了金蟾的破坏,金蟾的厉害可见一斑。
不过唐大还是将它拾了回去,由唐老大大再度重新缝补完成,这才能再度救了唐大的性命。)
两个侏儒想到这里,心中不觉大惊,身形不再扑上,而是大叫了一声:“还不动手?”
此话一出,唐大背后那三名满面血肉模糊,看起来已经离死不远的青年沙弥,忽然就动了。
他们一把扯下了血肉模糊的面皮,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原来刚才他们不过是戴着那三名沙弥面皮的杀手而已,大约是刚刚从真正的那三名沙弥脸上剥下不久,此刻揭了下来,他们那满布着狰狞之容的脸上,也沾满了鲜红的血肉,看起来更加让人觉得心惊。
这三个满脸血污的杀手忽然手中都多了明晃晃的兵刃,向着唐大的背后袭来。
唐大却不慌不忙,他轻轻拉动了绿色贴身小袄上的一根丝带,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从小袄之中忽然射出了许多暗器,形状各异,有的飞旋有的直射,向着四面八方袭去。
两个侏儒面色一变,知道厉害,唐老太太制作的东西岂能小觑?
他们一撒手,弃了手中的铁链,往后便退。
可是暗器的来势极快,眨眼就到了眼前。
那个女侏儒忽然一伸手,把站在一旁的那个老太婆一把拉到了身前。
老太婆惊惧之下,尖声惊叫,叫声刚起就戛然而止,暗器纷纷射入她的身体里,她登时就断气了。
而那两个侏儒,借着老太婆挡住了袭来的暗器,这会儿展开身法飘出茶寮之外,头也不回的就这么逃走了。
至于唐大背后扑来的满面血污的那三名杀手,都已经飞跌了出去,浑身上下被暗器射的全是血窟窿,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唐大抬头看了看远远遁走的那两
个侏儒,并没有追赶。
毕竟他身上还有伤,不知道对方后面还是否安排了其他伏兵,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
他伏下身去,拾起了地上刚才那三名杀手所揭下的血肉模糊的面皮,仔细的观看着。
这面皮握在手中还很柔软有弹性,想必刚刚剥下来不久,而且必定是从活人的脸上硬生生剥下来的,死人血液不通,面皮就会僵硬。
这样残忍邪恶的手段,让唐大也不禁感到阵阵心惊,虽然不知道是谁如此残忍,不过天下间能够利用活人的面皮制作精巧面具的手法,之前唐大也曾经听说过,好像就只有那一家!
想到这里,唐大的脸色为之一变,难道一路截杀自己的幕后主使竟然会是他?
唐大的脸上竟似有冷汗渗出,足见他心中的震惊。
可是更加令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就在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手中的面皮之时,茶寮之外草丛中忽然有一条人影跃起,扬手之间,两枚乌黑发亮的细针,直射向唐大的后背。
还有敌人?如果草丛之中还埋伏着其他人,以唐大的武功和敏锐,怎么会事先毫无察觉?
唐大虽然有些吃惊,可是自己身上有“**小青衣”保护,他却也并不担心。
可是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那两枚黑色的细针射到了他的背上,**小青衣竟然不能阻挡!
两枚细针透衣而入,直射进了唐大的背部,而且让他更为吃惊的是,只是如同被蚊子轻轻叮了一口一般,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却反而感到一阵阵的麻痒。
针上有毒!
唐大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似的躬着身子跳了起来,猛回头,看向这个人影。
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刚才就已经被他杀掉了的那个并不起眼的中年人!
原来他并没有死,甚至看上去都没有受伤。
原来他竟然一直屏住呼吸躲在草丛之中装死,隐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最好的机会,这最致命的一击!
唐大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嘴里问道:“我的暗器明明刚才已经打中你了,你怎么可能没事?”
中年人面无表情,伸手揭开了胸前的衣服。
唐大看见,在他的外衣之下,赫然也穿着一件绿色的贴身小袄!
**小青衣!
怎么可能?**小青衣是唐老太太亲手所制,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居然也穿着一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桀桀的笑了:“唐大少爷,你想不到天下间这**小青衣竟然会有两件吧?”
他的笑声里充满了得意,充满了一种稳操胜券的感觉,唐大讨厌这种感觉。
这得意的笑声反而让唐大冷静了下来,他想起来了,这**小青衣唐老太太的确是曾经制作过两件!
他曾经听老太太说起过,在他之前,老太太也曾经制作过一件,而穿着那件**小青衣的人,是云手唐傲!
可惜,那一件**小青衣随着唐傲在华山秘窟中惨死,已经不知所踪了。
因此,老太太才又另外制作了一件,就是自己身上的这一件。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会穿着当年唐傲的那件**小青衣?
大看着眼前的中年人,满脑子都是疑问。
中年人得意的笑着,他的脸上也露出满满的得意之色。
天衣无缝,可是现在唐大还是可以判断出这并不是他的真面目,他一定戴着制作精巧的面具。
只可惜刚才自己没能看出来。
能够制作如此惟妙惟肖的面具,瞒过自己的眼睛的,天下间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唐大更加确信了自己刚才的判断。
这个人戴着面具,穿着**小青衣,一切分明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他之前的故意演戏,假装示弱,还有那三名杀手,甚至于鬼婆婆全都只是障眼法,都是为了迷惑唐大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在唐大自以为击退了所有的暗杀埋伏之后,放松心情的这一刻,发出刚才那最后的一击!
然而令唐大最为震惊的,是他所发射出的那两枚不知道什么制成的黑色细针,竟然能够穿透**小青衣的防御,直接射进了自己的后背!
这个人为了能破**小青衣,一定研究了很长时间。
可是不论那细针是什么制成,他发射的手法唐大却感觉到无比的熟悉,那是蜀中唐门的暗器手法!
这个人难道是唐门的人?
他既然戴着面具,想必是怕自己认出他来,难道他是唐门之中自己熟悉的人?
唐大盯着中年人的眼睛,就像是想要从中看出他的身份一样,嘴里有些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中年人看着唐大的眼睛,有些不无揶揄的答道:“你猜猜我到底是谁?”
唐大猜不出,他也不能猜。
他背上的麻痒之感渐渐淡去,这说明毒性在发作了。
而且,他体内原本的伤势也开始发作了,他觉得头脑里一片混沌,两眼渐渐有些发黑,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他支撑不住多久了。
他现在已经没有余力来对付面前的这个神秘的中年人,何况对方也穿着**小青衣,他其实也并没有把握能对付他。
所以唐大立即就决定,走!
他用了最后的力气,一扬手,打出了七颗飞舞旋转的寒星,罩向了中年人。
天芒七星!
中年人脸色一变,他深知其中的厉害,丝毫不敢怠慢,全神应对。
唐大趁着他全神应付天芒七星的时候,身形一动,向着茶寮之外的黑漆漆的夜色之中,全力飞掠而去。
不管怎样,他必须要先逃离这里,再找个地方处理体内的那两枚黑色的细针,休养伤势。
至于这个中年人,以后再慢慢的查实他的身份,唐大有种感觉,他一定是蜀中唐门的人,而且身份地位一定很高,可是他会是谁呢?
没关系,唐大已经记住了他的双眼,一个人无论如何化妆,双眼是始终无法假扮的,只要唐大今后再见到他,一定可以认出来。
当务之急,是必须马上逃离这里。
唐大头也不回的在夜色中急奔着。
中年人并没有追唐大,他站在茶寮里,被这双手望着唐大遁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道:“唐大少爷,既然已经中了我的追魂针,你还能逃多远?”
第十四章 再度分别
天色已黑。
魔五楼还坐在叶枫的房间里,听他仔细的讲述在兰州城时和墨七重之间发生的一切。
叶枫心里有些不解。
今天他眼看着师傅和墨七重一块儿走进了小树林,原本他是颇为担心的。
可是这一对三十年未见的师兄弟之间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既没有打斗,甚至都没有气急败坏的跳着脚对骂。
他们只是交谈,平静的交谈。
叶枫站在树林外,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交谈了些什么。
可是很快,墨七重就转身离开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甚至没有来跟叶枫道个别。
毕竟,他们当初在兰州城曾经一起共同面对过生死。
他看得出,墨七重此刻非常的失望,甚至可以说有些愤怒。
他到底和师傅谈了些什么?
叶枫觉得很好奇。
更加奇怪的是师傅。
从树林出来之后,师傅就一直阴沉着一张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后来还让他仔细回忆在兰州城时墨七重曾经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他所注意到的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师傅全都想要知道。
这又是为什么?
叶枫一点儿也不明白。
可是他还是照做了,从见到墨七重开始,一直到他们分手告别,一切的细节他全都仔细的回忆了一遍,讲述了出来。
魔五楼静静的听着,他对于叶枫讲述的一切并不意外,因为这发生的一切其实他当时都在暗处看在眼里。
不过墨七重今天的忽然来访,还是让他觉得疑虑重重。
最大的疑问就是,墨七重是真的有不治之症吗?
程丫头虽然已经为墨七重把过脉了,不过像墨七重这样的绝顶高手,想要凭借着内力操纵改变自己的脉象,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他并没有病呢?
如果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托词呢?
那么他口口声声想要把墨家巨子的位置交托给自己,这一切的背后就必然有着其他的目的。
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承认,但是魔五楼不能不这样想。
三十年没见,谁也不知道这个自己曾经熟悉的兄弟一般的人究竟改变了多少?
他做了三十年的墨家巨子,要知道权力,是最能改变人心,腐蚀人灵魂的东西。
而三十年来,他魔五楼却每一天都生活在别人一个庞大的计划之中,作为别人的一颗棋子,这一切让他越来越见识到人心中黑暗的那一面,让他不得不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更何况,墨七重的言语之间,似乎对于叶枫他知道些什么。
这就更加重了魔五楼心中的疑虑,他必须小心行事。
为了叶枫,他不能犯一点错误。
听完了叶枫的讲述,魔五楼静静的坐着,并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在你们最后分手之时,墨七重那老儿提到了他要去终南山?”
他称呼墨七重为“那老儿”,叶枫并不感到奇怪,他和墨七重之间的恩恩怨怨,原本就不是外人所能够明白的,叶枫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会对终南山这么感兴趣?
叶枫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坚定的点点头答道:“不错。当时七叔是这么说的,他说要护送重伤的南山棋会终南山去,还想要顺道拜访一下山上的一位高人。
“他说这位高人医术非常,绝不在神医程三思之下,对于治疗内伤更是拿手,南山棋的伤在他手上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七叔正是想要向他打听师傅您的消息。”
魔五楼皱起眉头,口中喃喃的念叨着:“终南山,高人……”
他心中把当世的精通医术的高手全都过了一遍,可是要说能轻而易举的治疗像南山棋那样重的内伤,恐怕就连程三思自己也办不到,医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会是谁呢?
而且墨七重说想要向他打听关于自己的消息,他必定是见多识广,消息灵通的人物。
从墨七重今天的忽然来访看来,或许这个人真的指点了他前来寻找自己,可是他隐居的这个山谷除了他们师徒二人之外,甚至连师弟叶知秋也完全不知道在哪儿,这个所谓的高人是怎么知道的?
魔五楼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可是他隐约感觉到墨七重的所谓不治之症背后,绝对不会是那么的简单。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慢慢的向他逼近,他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也许,时间到了。
他在心里喟然长叹了一声。
虽然他很想再留叶枫在这里住上几日,他很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他,他很想再享受几日这师徒相聚的温馨时光。
可是,看起来时间已经到了。
他转过身,看着爱徒那双清澈而单纯的眼睛,心里隐隐有一丝难过,不知道是因为不舍,还是担心爱徒今后所要面对的危险。
他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波动,让自己的话语尽量平和一些,缓缓的对叶枫说道:“明天一早,你就离开这里吧!”
叶枫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师傅忽然会吩咐他离开,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下意识的问道:“离开?去哪儿?”
魔五楼依然缓缓的说道:“当然是上少林。当初,因为你身负重伤,所以我才托付唐大把楼兰王城中藏着的上古卷轴带上少林寺。”
“蜀中唐门现今在江湖上势力滔天,唐大的武功机智均是上乘之选,想来必然能够不负所托。算日子,这会儿他应该已经把东西送到少林寺了。”
“如今,你的伤势既然已经复原,自然应该亲自上少林寺去拜会了改大师,看看这结果如何。兴许,还能在少林寺碰上唐大,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叶枫听着师傅的话,心里却感觉到一阵阵的惊奇。
之前他在少林修习易筋经,治疗身上的金蟾之毒,因而曾经与少林前任住持,名满天下的凝然了改大师见面,向他打听关于身上那神秘的龙纹图案的消息。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才得知了关于上古卷轴和奇书推-背图的种种隐情。
之后他不愿千里之遥,远赴沙漠寻找楼兰古城,也正是由于了改大师告诉他,在楼兰古城可能藏有一卷上古卷轴的消息。
这一切,他全都没有向师傅提起过,而师傅也从未向他问及。
可是现在,师傅却分明对于他们前往沙漠的目的,对于上古卷轴,甚至对于少林寺凝然了改大师,这些之间的关联全都了如指掌。
师傅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一切的?
对于魔五楼在楼兰王城中的忽然及时出现,叶枫本就一直觉得奇怪,师傅如此及时的现身相救,绝对不会是凑巧,分明是一直就在暗中偷偷尾随着他们。
究竟师傅是何时开始
暗中尾随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尾随他们?
师傅不说,叶枫一直也不方便开口询问。
如今,师傅又对于上古卷轴和少林寺了改大师之间的关系如此了解,这就更加确定了绝不可能是巧合。
师傅知道的一定远远不止这些。
叶枫感觉到师傅的身上就像藏着一个大秘密,不断的让他觉得惊奇可是又更加的神秘。
不论如何,至少师傅是绝对不会想要害他的。
叶枫坚信这一点。
其他的,都不重要。
既然师傅不告诉他,就一定有不告诉他的原因,而且,一定是为了自己好。
叶枫没有去追问师傅,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师傅你要和我一同去吗?”
魔五楼摇了摇头,说道:“为师还有其他的要事要办,不能陪在你身边,这一路上,你一定要小心。”
叶枫应了一声“是!”,有些不舍的望着师傅。
自从他十年学刀,回到家中之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师傅了。
这次面临生死关头,师傅忽然出现,不但救下了他,还把他带回了隐居的山谷之中,医治伤势。
在这些日子里,叶枫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跟在师傅身边学刀的日子,又变成了那个整天跟在师傅后面的小跟屁虫。
回想学刀的那些日子,虽然艰苦,但是却简单快乐,不用去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心黑暗,世事险恶,活得轻松。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日子这么快就要结束了,自己又要与师傅再度分开,下一次又不知道要何时才能相见了。
叶枫心中难过,满是不舍的望着师傅。
魔五楼何尝不明白叶枫的心思,他的眼中也是满满的不舍之色。
“不过嘛,”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在上少林寺之前,我想让你去终南山走一趟。”
“终南山?”叶枫一愣。
魔五楼点点头:“不错。当初南山棋为了救你,和东海渔力拼,受了重伤,如今他的伤势如何了,难道你不应该去拜访一下吗?”
叶枫连连点头,确实应该。东海渔为了救他而受伤,于他有恩,无论怎么说,也应该要去拜会一下的。
不过,他感觉到,师傅让他去终南山,应该不止是看望南山棋而已。
果然,魔五楼接着缓缓说道:“为师还希望你能借着这一趟,顺道去拜会一下墨七重老儿口中提到的那位高人,相信一定对你而言,大有裨益。”
高人?叶枫怔了一怔。
师傅要自己去拜会一位精通医术的高人做什么?
叶枫想不明白。
魔五楼这时站起身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好了,你就照师傅的话去做,总之不会有害处的。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安歇,明日一早就自行出谷离去吧!”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房间,留下来怔怔的发呆的叶枫。
走出房间的那一瞬间,魔五楼的心中为爱徒今后的命运深深的担心着。
终南山,高人?
如果这位高人真的如同他所想的一样是那个人的话,或许可以帮助叶枫今后逢凶化吉,平安渡过那些劫难。
但愿是他。
不,叶枫这小子一向福大命大,自有贵人相助,一定是他!
魔五楼这么想着,离开了叶枫的房间。
第十五章 文兰公子
这一夜,对于叶枫而言,有一些难眠。
想到即将离开这里,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师傅的不舍之情,还有对于在这山谷中恬静生活的留恋。
然而一想到就要重新出去和同生共死的那些好兄弟,好朋友见面,尤其就要见到程念真之时,他的心中又升起了一种激动。
就在这复杂的心情之中,叶枫就这样胡思乱想的一直坐到了后半夜,才觉得倦意袭来,上床安歇了。
到他睁开双眼的时候,清晨明亮的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
叶枫坐起身来,心中还在回味着昨夜做的梦。
梦中一个笑颜如花,身形娇美如飞鸟的人影,反复的在梦里出现,这个身影曾经令他魂萦梦绕,如痴如醉。
唐柔!
他又梦见了唐柔。
自从在兰州城分开之后,他很久没有梦见过她了,甚至一直也没有想起过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将她放下了,不知为何,在这一夜,竟然又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人总是这样,那些原以为遗忘了的人,遗忘了的旧梦,总会不知不觉之间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袭来,提醒你它们的存在,让你措手不及。
回想着梦中唐柔的身影,叶枫的心中又开始咚咚的剧跳起来,已入当初第一次看见唐柔的时候,那时候的她,美得就像一朵绽放在战场中的小花。
为什么会再度梦见她呢?
叶枫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他想不明白,现在他所思念的不应该是程念真程姑娘吗?
想到程姑娘,叶枫的心里立即浮现起了一种愧疚感,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莫非,自己心里始终对于唐柔并未忘情?
可是唐柔现在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呢?
迷迷糊糊的想着,叶枫走出了房间。
屋外草棚下简陋的桌上,放着师傅魔五楼准备好了的稀粥和馒头,还有一张字条,写着魔五楼有要事要办,已经先行离开了。
字条上还嘱咐叶枫,用过早餐就自行出谷,别忘记了先去终南山一趟。
终南山,拜访高人,当然不会忘记的。
叶枫看着师傅的字迹,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
山谷之外,是重重的大山,一直走了一整天,快天黑了,叶枫才来到了一个镇甸。
这条路他从前跟随师傅走过。
师傅隐居在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可是要生存,总是需要采买一些生活的必需品的。
每隔上几个月,师傅就会来到这个镇甸采买,有时候,他也会带着小叶枫同来。
在叶枫的印象中,这条路又漫长又难走,每一次他都紧赶慢赶,累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才能勉强跟上师傅的步伐。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条路没有那么难走了,也许是自己长大了,体力增强了,这一路快步走下来,竟然毫无疲惫之感。
只不过这饥饿始终还是难免的。
吃了早上师傅留下的一些稀粥馒头,赶了这一天的路,早都消化得没影了,叶枫只感觉到肚子开始咕噜噜的一阵雷鸣。
走进镇甸中唯一的一家酒楼,点了一些饭菜,叶枫风卷残云一般,唏哩呼噜顿时吃了个精光。
人在饥饿之时吃什么都会特别的香。
叶枫知道自
己的吃相一定不雅,他能感觉到酒楼中其他食客讶异的目光,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义兄张胖子,要是他在这里,那个吃相才真正叫做不雅呢!
吃饱喝足之后,叶枫挥挥手叫来了小二,准备结账了。
他的手伸向怀里,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连表情都定格了。
他的怀里分文也没有。
他忘记了,从兰州城开始,他一路上的吃穿住行全部都是天意楼姬无双公子安排好了的,不需要花费一文一毫,所以自然他身上也根本没有准备什么钱银。
后来,他重伤之后,直接被师傅带回了山谷之中疗伤,直到现在出谷。
这师傅临行之时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钱财盘缠,此刻他身上当真是一文不名了。
旁边站着的酒楼小二原本脸上陪着职业性的笑容,此刻见他忽然僵在了那里,手伸进怀里却久久掏不出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这小镇甸原本人就不多,主要都是一些外来收集山货出去贩卖的一些商人,酒楼经营久了,自然也遇见过一些身无分文故意来吃霸王餐的泼皮无赖。
看见叶枫这样的情形,小二心中有数,有些愣愣的问道:“怎么啦客官,可是没有钱付账么?”
叶枫自小生在官宦之家,父亲一直是皇上朱棣身边的红人,自然也没有缺过钱,他生性任侠豪爽,也并不把钱财当一回事。
偏偏此刻身上却没有分文,真正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怎么办?
他的眼光瞟向了窗户,这里是二楼,并不算高,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越窗而出,逃之夭夭。
可是要他赖账逃跑,做个吃霸王餐的泼皮无赖,他却是万万不肯的。
可是不逃走又该怎么办呢?
自己身上不但身无分文,甚至连贵重一些,可以抵押的东西也没有一件,叶枫不禁苦笑了一下,想不到他堂堂的一个贵公子,名满京都的“京城四少”之一,竟然会落得有一天连区区的几两结账的银钱都没有的地步。
旁边的小二问了一句之后,看他并无反应,有些不耐烦了起来,话语也逐渐变得有些嘲讽了:“看公子衣冠楚楚的样子,莫非连几两饭钱也付不起?”
叶枫顿感大窘,恨不得在地上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窘迫无措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小二哥,这位公子的账,请算在我这里。”
叶枫有些惊异的抬头看去,只见在靠窗的一副座头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器宇轩昂的男人。
这个男人身材相貌均没有特别之处,可是却显得十分讲究。
胡须头发明显经过精心的收拾,一丝不乱,穿着的衣服也很精致,一看就是很名贵的上等面料,价值不菲。
此刻他正一面对小二说着话,一面向叶枫微笑着点了点头。
叶枫怔了怔,这人十分面生,根本就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出手相助,为自己慷慨解围?
小二哥一听有人结账,脸上立即恢复了那职业性的笑容,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
叶枫顿觉感激涕零,连忙起身来到那男子座前深施一礼,说道:“在下叶枫,不知公子尊姓大名,缘何要出手相助在下渡过难关?”
那男人慌忙起身还礼,答道:“原来是叶公子,在下姓照,阳光普
照之照,熟识的朋友都称呼在下为文兰公子。”
“出门在外,谁都难免遇见难处,彼此相助本就是义之所至,些许钱财而已,何足挂齿?”
一番话说得非常客气,让人一听就对他充满了好感。
姓照?天下还有如此姓氏?
叶枫还是头一回听说,他想了想,确信自己从来就不认识什么姓照的人,连听也没听说过。
文兰公子很客气的伸手相邀,说道:“如蒙叶公子不弃,还请同座叙话。”
刚刚受了人家恩惠,叶枫自然不好推辞,于是就顺从的在一旁坐了下来。
“那个文兰……文兰公子……”叶枫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怪怪的,叫起来没有那么顺溜。
文兰公子一笑,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叶公子可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缺少阳刚,不似男子的名字?”
叶枫确实有这样的感觉,这个文兰倒像是个女子的名字,不过他出于礼貌,并没有作声。
文兰公子手捋胡须呵呵笑道:“只因家父一直酷爱兰花,兰花被称为花中四君子之一,家父喜爱他的高洁典雅,因而给在下取名文兰,意为希望在下文笔犹如兰花一般高洁。”
他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在下对于习文始终毫无兴趣,终于还是成了一个四处收买倒卖山货的浑身铜臭的商人。”
文兰公子是个山货商人?
叶枫怎么看也觉得不像,他的装扮并不像普通商户富贾一般穷奢极欲,穿得像个暴发户,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挂在身上,展示给别人看,好像这样他们才算成功,他们的财富才算有意义,才不算是锦衣夜行。
相反的,文兰公子的装束很考究却并不奢华,就好像他的气质一般,神华内敛,让人感觉有一种脱俗之感。
不过既然人家自称是山货商人,总是不好反驳的。
于是叶枫借花献佛,借着文兰公子桌上的酒向他连敬了几杯,连连道谢。
几杯酒下肚,文兰公子微笑着对叶枫说道:“在下一见叶公子就觉得十分面善,大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不知道叶公子从何处来,要去往何处啊?”
叶枫答道:“在下奉了家师之命,要前往终南山中拜会一位前辈。”
“终南山?”文兰公子看起来似乎有些惊喜,“在下说收集的山货如今正欲运往西安城中销售,离终南山也不甚远,正可与叶公子同行,不知叶公子意下如何?”
叶枫有些意外,文兰公子竟然邀请他这样一个初识不久的陌生人同行,莫非真的对他一见如故不成?
不过想想,自己眼下身无分文,举步维艰,要想赶到终南山,不知道还得要捱上多少天。
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有钱的朋友同行,确实也算是雪中送炭,方便了不少,如何能够拒绝?
于是叶枫满口应允了下来。
文兰公子看样子很是高兴,举起酒杯道:“那今夜就请叶公子在客栈安歇一晚,一切有在下安排,明日一早,就随同在下的车队出发。”
叶枫也举起了酒杯:“好,一切但凭文兰兄安排!”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随时初识,不过两人之间却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谈天论地,一直谈到了深夜时分。
第十六章 慕容家主
次日清晨,叶枫就随着文兰公子的车队上路了。
看起来此次进山,文兰公子的收获颇丰,两辆拉货的马车上捆着满满当当的大大小小装满山货的大口袋。
另外两辆马车其中之一上面则躺着一个满面蜡黄的中年瘦削汉子,他一动不动的躺着,身边有两个人在照顾着他。
听文兰公子说,这人是他的一个伙计,在山里忽发疾病,病情严重,如今准备送到西安城中寻个郎中好好瞧瞧。
对于手下的伙计如此照顾有加,有情有义,叶枫觉得这个文兰公子,确实有值得钦佩之处。
只不过叶枫在看到这个发病的伙计之时,虽然他重病在身,不能言语,但是当叶枫看见他的眼睛,那里面透出的焦急与无奈,还是让他的心中一动。
他觉得这眼神好像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仔细看看这个瘦削汉子,他很肯定一点影响也没有,之前一定是从来没有见过。
对于见过的人过目不忘,是叶枫自父亲那里学来的颇为引以为傲的一项本领。
最后一辆马车,则是文兰公子自己乘坐的,如今,他邀请叶枫与他同乘。
马车并不大,从外面看,丝毫没有特别之处。
不过车厢里,却布置着轻裘软垫,非常的舒适。这车厢分明经过了精心的改造,掩上车厢门,外面的嘈杂吵闹之声顿时隔绝于外,非常清静,行走起来,也感觉不怎么颠簸,丝毫感觉不到旅途的劳顿。
想必在这个车厢上,文兰公子所花费的心思与金钱必定不少。
在文兰公子坐的软榻之旁,放着一本古色古香的厚部头书,封皮上面两个大大的古篆字,叶枫却认得,正是《诗经》。
看起来,这位文兰公子并不单单是一个满眼利益,满身铜臭的简单商人,至少也是个喜好诗文的雅人。
两人一路攀谈,叶枫却不由得对文兰公子逐渐尊敬,甚至是佩服起来。
叶枫自负也算是个经历过一些事情,见多识广的人,可是眼前的这个文兰公子,看上去比他年长不了多少,可是他的所知之渊博,着实令叶枫有些吃惊。
在他的口中,天下间的奇闻异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他仿佛无所不知,而且条条引经据典,说得活灵活现,就像全都是他亲眼所见的一般。
这时候叶枫不由得开始怀念起自己的那位义兄张胖子起来,张胖子同样也是博览群书,博闻强记,以所知渊博而闻名。
不过眼前的这位文兰公子,却更胜一筹,他就好像是一部百科全书,无论你讲起什么,他都能侃侃而谈,而且见解独到,实在是令人不得不由衷的叹服。
叶枫就这样和文兰公子一路高谈阔论,一脸行了几日,车队出了大山,直向着西安城方向而去。
一路之上,食宿都由文兰公子安排,他挑选的必是当地最好的酒楼与旅店,看得出他是个生活细节极为讲究之人,自然花销也必是不菲,这让叶枫心中多少感觉到有一些愧疚之意。
可是文兰公子却毫不介意,看上去他对于钱财丝毫不放在心上,倒是对于叶枫,他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每天二人一谈论起来就滔滔不绝,直至深夜也不舍分开,大有如胶似漆,恨不得要抵足同眠的意思。
直到了有一日深夜,叶枫与文兰公子告别之后,回到房间,却赫然发现自己的房中正坐着一个人!
这人年纪与叶枫相仿,看上去很年青,就坐在桌前静静等候着叶枫,看见叶枫进来,他对着叶枫友善的一笑,可是叶枫却并不认识他。
深更半夜,有个陌生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叶枫不由得提高了警觉,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深夜在我的房间之中做什么?”
那青年笑笑说道:“叶公子不必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只不过家主人想要见见叶公子,因此才冒昧来访。”
家主人?叶枫不觉一愣,追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青年站起身来,只淡淡的答道:“是叶公子的故人。”
故人?什么故人?
叶枫还没想明白,那青年忽然身形一动,从敞开的窗户蹿了出去,只留下了淡淡的一句:“请叶公子随在下来。”
若是换作别人,如此深夜,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如此相邀,也许他便不会冒险前往了。
可是叶枫不是别人,他已经几度经历生死,见惯了风雨,他的好奇心既然已经被勾了起来,任什么也阻挡不了他的。
他一猫身,也从窗户跃了出去,就看见那青年在不远处含笑等待着他,见他追了出来,才转身向前奔去。
他似乎有意在为叶枫引路,就这么在前面不远不近,不疾不徐的奔行着,一直来到了这个镇子的边缘,在一间亮着灯光的房间外,他停下了身形。
待到叶枫奔近,他很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形,确信无人跟来之后,才好像松了一口气,对叶枫说道:“家主人就在里面,请叶公子入内相见。”
临到了地方,叶枫反而有些犹豫了,有些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懊悔,虽然直到现在,这个青年表现得对他并无敌意。
他迟疑着问道:“你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深更半夜把我引到此处究竟意欲何为?”
那青年淡淡一笑,对叶枫说道:“姑苏慕容氏,在下慕容俊才。”
姑苏慕容?
叶枫一下子想起来了。
当初在嵩山听涛山庄之中,姑苏慕容的慕容文才惨死在林随风手上,后来在京城里他的父亲,慕容家当代家主慕容皓华就一直觊觎叶枫所修习的少林易筋经,几次出手想要掳走他。
可是到了最后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却是慕容皓华出手从杀手蝶舞的鬼首铜箫之下救了叶枫,为此他还被音波功震伤,又中了蝶舞的暗器。
此后就再也没有了慕容皓华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的伤势现在是否已经痊愈了?
眼下这个自称姑苏慕容的慕容俊才,他口中的“家主人”究竟是否就是当初舍身相救的慕容皓华?
叶枫心中一阵激动,不论慕容皓华当初的出发点为何,至少总是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于自己有恩。
他不再犹豫,推开房门就走了进去。
看着他走进房间,慕容俊才没有跟进去,而是
返身掩上了房门,站在外面守护着。
一踏进房间,叶枫就闻见了一股浓浓的香气。
屋里桌上的香炉还在袅袅的飘着轻烟,明显还在焚烧着什么香料。
屋里坐着一个身着宽大锦袍的人,看见叶枫进来,对他含笑说道:“叶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人正是曾经救过叶枫的,姑苏慕容当代家主,慕容皓华!
叶枫心中一阵欣喜。
时间过了这么久,如今慕容皓华又出现在了面前,想必他的伤势已经无恙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枫始终感觉到他的脸色有一种奇怪的苍白,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的。
他有些迟疑的问道:“慕容先生,你,你当初的伤没事吧?”
慕容皓华一笑,说道:“都那么长时间了,当然早就没事了,多劳叶公子挂怀。”
可是在叶枫眼中,他的笑容看起来如此勉强,他的话也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叶枫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伸手一把抓住了慕容皓华的锦袍领口。
慕容皓华脸色一变,可是他竟然无力阻止。
叶枫轻轻掀起他的锦袍领口,在慕容皓华的胸口之上,还层层叠叠的缠着白布,而且已经被淋漓的血迹浸透,那下面的伤口大概已经溃烂了,散发出一阵刺鼻的恶臭。
叶枫这时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慕容皓华要在屋里燃点如此浓重的香料了,大概就是为了掩盖身上伤口溃烂所发出的恶臭味道。
这个伤口的位置,正是当初他被蝶舞的暗器打中的位置,想不到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竟然还要更加严重了。
叶枫只觉得鼻子一酸,有些哽咽的叫了一声:“慕容先生……”
下面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倒是慕容皓华淡淡一笑,对他说道:“没事,叶公子不必难过,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叹息了一声说道:“想不到妙音门鬼首铜箫果然不同凡响,射出的暗器之上竟然还带有剧毒!虽然我这些时日以药物勉强压制住毒性,暂时不会发作,不过这伤口却是总也好不了,倒是让叶公子见笑了。”
叶枫心里十分难过,说道:“慕容先生,都是因为我您才会……”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哽咽,再度说不下去了。
慕容皓华摇摇头,说道:“叶公子不必难过,当初我是觊觎你所学的少林易筋经,想要据为己有,这才会出手相救,如今这般光景,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自食其果而已。”
叶枫心中还是很难过,不过还是问道:“慕容先生伤势这么重,为什么不在家中好好休养,却会在这里出现?”
慕容皓华说道:“慕容世家经营多年,数代所遗,在全国各地都有一些产业。这次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处理一些家族的事务,才不得不抱恙前来。”
“却不料在这里碰见了叶公子你的行踪,这才吩咐随行的侄儿慕容俊才悄悄去引你前来相见。”
这时候,他的面色一整,有些急切的问道:“叶公子可知道和你同行的那一位贵公子打扮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第十七章 文兰公子的疑点
慕容皓华的态度有些出乎叶枫的意料,感到他似乎对于与自己同行的文兰公子很感兴趣。
于是他就将与文兰公子的相识前后都一一仔细讲述了一遍。
慕容皓华听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喃喃自语的说道:“姓照?怎的会有这样奇怪的姓氏?他当真只是一个山货商人?”
片刻,他猛的摇头说道:“部队,此人绝不简单!”
叶枫一愣,问道:“慕容先生此话从何说起?”
慕容皓华沉声说道:“就从他带的那个忽发急症的伙计说起。”
忽发急症的伙计?叶枫记起来了,就是那个他感觉眼神很熟悉,可是却从来也没有见过的那个一直躺着不能动弹的瘦削汉子。
他有什么问题?
慕容皓华缓缓说道:“其实我已经跟了你们好几日了,本来想要现身与你相见,却发觉你们这一行人中,有些异样。”
“每日你与那文兰公子都聊天直至深夜方才回访安歇,自然没有注意到,每一次你们到达一处客栈住下之后,安排那名身染重症的伙计的房间,总是戒备森严。”
“戒备森严?”叶枫感觉他的这个用词有些夸大其词了,一个染病的人,身边需要时常有人照顾,又谈何戒备森严?
慕容皓华看他似乎有些不信,接着说道:“那名病人的房间,从不许旁人接近,连打水送饭这样的事情也是他们自己人亲力亲为,客栈的老板伙计一概不能进入,这不奇怪吗?”
“还有,据慕容俊才的观察,一直守在那名病人身边的人之中,个个武功高强,为首的两人,武功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却十分面生,没有一个认识的,一个普通的山货商人,需要豢养这么多武林高手护卫吗?”
叶枫沉默了,文兰公子的那群手下会武功,他早就看出来了,而且从举手投足之间,他感觉到文兰公子自己也是身怀武功的人。
不过他认为常年在外奔波江湖的商人,养几个会武功的保镖,甚至自己习得一些拳脚以保平安,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可是现在慕容皓华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奇怪了,一个普通的商人怎么会手下有这样一等一的高手?
不过一路上以来对于文兰公子的喜爱和钦佩之情,还是让他有些不能相信对方别有用心,他有些迟疑的问道:“门外那位,慕容俊才兄弟,会不会是看错了?”
慕容皓华面色一整,似乎对于他这个侄儿十分有信心:“慕容世家下一代之中,以吾儿文才和这个俊才最为出色,无论武功机智,都是同辈之中的翘楚。可惜,文才他……”
提起了当初惨死在听涛山庄里的儿子慕容文才,慕容皓华的脸色有些黯然,不过很快他就继续说道:“如今俊才得我多年细心教导,如果某一天我有什么事,那么俊才即为我慕容世家新一代的家主,所以我想他的眼光,必不会错。”
“以俊才的武功修为,在窗外窥视,却被房中的人察觉,还几乎被人截住,难以脱身,对方的武功,放之江湖上绝对是顶尖高手之列。”
“这样的人物,居然甘心供这个文兰公子所驱使,我觉得这个什么文兰公子绝不会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山货商人这么简单,唯恐他会对叶
公子有什么企图,因此这才让俊才去想法子把叶公子引来相见,提醒于你。”
叶枫点点头表示感谢。
慕容皓华的分析十分有理,门外这个慕容俊才的武功刚才他见识过了,以他的轻功身法,要说仅仅是偷偷窥视一下,寻常一般高手断难发觉。
这样说起来,那个文兰公子手下果然都是一些厉害的角色,不过细细想来这一路之上,文兰公子对他却毫无恶意,甚至于形影不离,丝毫没有提防,并不像是对自己有所企图。
又或者说,其实文兰公子自己就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因此才对他完全不设防?
慕容皓华看叶枫面色惊疑不定,自然猜到他心中所想,于是安慰他道:“不过叶公子也不必过于担心,我看那文兰公子将高手都派去保护那个重病之人,或许那个人对于他来说十分重要,倒也并不一定会对叶公子有什么企图。兴许,你们真就只是一见如故的朋友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叶枫对于朋友,向来是倾心相交,毫无疑心的,何况这个文兰公子不仅是出手大方,而且他的渊博,他的气度,都让叶枫深深折服,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在他心目中,早已经将文兰公子当做了朋友,甚至可以引为知己。
如今却忽然发现,文兰公子身上有这么多的疑点,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心寒。
也许自己是有些大意了,对于慕容皓华所说的这些疑点,竟然之前毫无察觉,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对慕容皓华深深拜谢道:“多谢慕容先生提醒,先生之前为了救在下,身负重伤,如今又多劳挂心,这让在下如何过意的去?”
慕容皓华讲了这么久的话,看上去似乎也消耗了不少气力,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更显得虚弱无力了。
不过他还是很骄傲的一梗脖子,说道:“我并不是在帮你,只不过是为了你身怀的少林绝学易筋经而已。我可不是什么善长仁翁,满口仁义道德,喜欢无缘无故的做好事帮别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搞得自己好像是救世的菩萨一样。”
说到这里,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现出对于那些伪君子的不屑。
他的眉头皱了皱,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似乎是牵动到了伤口的疼痛。
大约是知道自己伤势沉重,叹息了一声,慕容皓华有些沉重的低声说道:“如今这样,我想对你动手强行逼问易筋经看来也没什么希望了,但愿,如果我有什么事的话,你能把易筋经在我坟前焚化,让我在下面也能够一睹神功的真容,了却了这毕生所愿。”
叶枫有些无言以对。
慕容皓华会签先是舍身救他性命,如今拖着重伤之躯还在为他的安危而担忧,却丝毫不愿承认是出于一片善心。
要知道若他真是为了叶枫脑中所记忆的少林易筋经,即便他自己不能出手,以慕容世家的势力,想要设计抓住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叶枫,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在叶枫眼中,这个处处宣称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的慕容皓华,其实比起他见过的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的所谓君子,其实要可爱可敬得多。
他感觉自己的鼻子有
些酸,眼睛里有些湿润了,哑着嗓子对慕容皓华说道:“在下一定会办到。”
慕容皓华点点头,他相信叶枫。
这世间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从不轻易允诺,可是一旦应允了,那么不论如何也会办到的。
叶枫绝对就是这样一种人,对朋友他更加是如此。
慕容皓华觉得,他和叶枫之间虽然年纪相差有些大,不过,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大约是谈话谈了太久,慕容皓华有些虚弱的对着叶枫挥了挥手,说道:“你还是先回去吧,免得离开太久被他们发觉,起了疑心。对这个文兰公子,你小心提防就好,不必去管他的真实身份为何,一面多生事端。”
叶枫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雄心壮志,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却是连多说上几句话也会如此疲惫,心中觉得难过,颤着声音对他说道:“慕容先生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在下有个朋友,医术十分高明,想必一定可以治好先生的伤。”
慕容皓华一笑:“是程神医的女儿么?听说你们之前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情投意合,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慕容皓华打趣般的说话,却让叶枫心中一荡,他猛然想起了之前在山谷中最后那一夜,他梦见的却是唐柔。
他的心里就想被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之间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慕容皓华看他脸色难过,以为他还在为自己忧心,于是安慰他道:“放心吧,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不会有事的。虽然,我还是很希望早点看到梦寐以求的易筋经。”
说着,他故作轻松的笑了起来。
可是他的笑扯动了胸前的伤口,刚一开始,他就痛苦的扭曲了面容,大口的喘着气。
叶枫看见他额头上因痛苦而沁出的汗珠,忽的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
他不愿再看下去,不敢再看下去,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眼里的泪水。
推开门,慕容俊才沉着脸依旧站在门前守护着。
看见叶枫出来,他对着叶枫淡淡一笑:“谈完了?”
叶枫点点头,对着慕容俊才施了一礼,道声“多谢!”
接着转身就走入了夜色之中。
这一声“多谢”没头没脑的,也不知是多谢慕容俊才之前查探文兰公子一行人的辛劳,还是感谢他带叶枫前来见到了恩人慕容皓华。
慕容俊才脸上却并没有惊异,只是用一种含笑的眼光目送着叶枫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秋夜凉如水。
满含着凉意的夜风一吹,叶枫的脑袋里忽然情形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他回想着之前和慕容皓华的谈话,总是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慕容皓华拖着重伤之躯来这里办事,怎么会跟了他们好几天?
文兰公子的手下都是高手,那么他也必然不是普通的山货商人了,他去深山之中的那个小镇甸做什么?
还有,那个忽发急症的病人,面目如此陌生,可是他的眼神却那样的熟悉,之前一定曾经见过,他到底是谁呢?
许多的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身旁凉风吹过,叶枫却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凉。
第十八章 终南山
叶枫无声无息的回到客栈。
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悄然离去,又偷偷回来,直到他溜回了自己房间里,一切都很正常。
叶枫暗暗的走到楼道一头,偷偷观察安排住着那个神秘病人的房间,门口始终站着两个彪形大汉,屋里灯光通明,隐约间人影绰绰,看来屋里还有不少人。
慕容皓华说的没错,这个病人身边看上去确实是戒备森严。
叶枫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退回了自己房中,和衣躺下。
他毫无倦意,心中疑窦丛生。
看上去这个文兰公子果然不是普通人物,更加不是什么山货商人,这个神秘的病人被如此严密的看护着,想必对他而言极为重要。
可是如果他有什么秘密的话,不是应该要隐秘行事吗?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结交自己,还邀请自己同行呢?
若说他对自己也有所企图的话,又怎么会对自己毫无防备,连半夜偷偷溜出去再溜回来竟然也无人察觉?
叶枫想不明白。
在他脑海里,一个慷慨真诚的好朋友文兰公子,还有一个藏着阴谋的阴诡的文兰公子,两个小人好像在打架,直打得难解难分,直打到叶枫的眼皮沉重了起来。
他终于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当他醒来的时候,踏出房门,却看见文兰公子他们早已打点好行装,在楼下坐着等候他了。
文兰公子看着叶枫,微笑着问道:“叶公子昨夜休息得可还好?”
他的笑容那样真诚,话语那样平静,好像压根完全不知道昨夜叶枫曾经偷偷出去会见过别人,一切如常。
叶枫看着文兰公子,感觉颇有些不好意思:“贪睡起晚了,有劳公子相候。”
文兰公子看上去丝毫没有介意,微笑着说道:“不急,先用过早饭我们再出发。”
叶枫偷眼看着文兰公子,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状,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草草用过了早饭,车队继续上路。
一路之上,文兰公子一如往常的和叶枫谈天说地,甚至谈到在崇山峻岭之后遥远的极北之地,传闻有一种白色的巨熊。
这种白熊毛色纯白,没有一丝杂色,体积巨大且力大无穷,乃是极为罕见的异兽。可惜,无缘得见。
他的博闻广记,侃侃而谈不但令叶枫深感佩服,而且心头还隐约有了一种愧疚感。
看起来,文兰公子对于自己确实是没有什么防备的,不论那个神秘的病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让他如此严密的护卫,说到底,那不过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而已。
再说,一个重病不能动弹之人,身边多安排及个人照顾,原本也无可厚非。
叶枫感觉文兰公子的确是一位好朋友,倒是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心里生出了一些惭愧。
一直到过了正午,车队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
文兰公子亲自把叶枫送下车来,他直着眼前的两条岔道说道:“此处向南就是终南
山,而向北则是去西安城的道路。如果不是手下伙计身患重病,急着赶去西安城,我倒是真想陪同叶公子前往终南山中,寻幽访胜,好好畅玩一番。”
叶枫眨了眨眼,脑中又闪过了那个眼神熟悉的陌生瘦削汉子的模样,说道:“在下此次前去终南山中,也为寻访以为高人,听说他的医术也十分了得,想来对于贵伙计的病情,也应该能妙手回春才是。不若……”
这提议也是他刚刚才想起来的,显得有些唐突,所以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文兰公子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提议,明显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开口说道:“若是如此当然更好,不过,我这位伙计的病实在耽搁不得,恐怕等不及我们再去慢慢寻访高人。”
“何况,我先前已经命人通知我这个伙计的家人赶来西安城中等候,此刻想必已经心急如焚,望眼欲穿了,因此还是先护送他回到西安城中的好。”
他的话里似乎对于即将要和叶枫分手感到十分的惋惜,透着浓浓的无奈意味。
他的话合情合理,重病之人自然最希望的就是见到家人,身边能有家人陪伴,一时之间叶枫也无话可说。
于是叶枫跟文兰公子深深的拜别,告辞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转身离去之时,他心中并没有太多的依依不舍之情,反而好像有一种预感,他们之间很快就会再度见面的。
文兰公子倒是表现得很是不舍,站在道路中间,一直挥动着手,看着叶枫离去的背影。
直到叶枫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了,他才放下手来,怅然若失的叹息了一声。
接着,他转身慢慢走到了载着那个神秘病人的马车前。
车上的人伸手撩开了车厢的门帘,文兰公子用冷冷的眼神看着躺在车上不能动弹的那个瘦削汉子,他的话语也一样的冰冷:“算你聪明,没有想着向他求救。你心里清楚,他绝非我的敌手,你若是真的向他求救,只怕是将他也会拉入这危险之中。”
这时他身边一名大汉躬着身,极为尊敬的对他低声禀告道:“少主人,昨夜那个叶公子偷偷去会面的人已经查到了。”
文兰公子眉毛一挑,问道:“哦?是什么人?”
那大汉答道:“那说宅院是属于姑苏慕容世家的,而且从引他出去的那个青年的身法看来,应该确定是姑苏慕容世家的人无疑。”
文兰公子冷哼了一声,说道:“姑苏慕容?是慕容皓华那只老狐狸吗?他是想要与我们为敌吗?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
他满脸的不屑,似乎堂堂的姑苏慕容世家,在他心目之中,根本不值一顾。
他望着叶枫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般的喃喃说道:“这小子无论武功机智,我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于常人之处。想不通爷爷为什么会那样看重于他,还称他是掌握着天下命运和走向的天选之子。”
他有些厌恶的啐了一口,道:“天下的命运和走向竟然会掌握在这样一个庸人手中,实在可笑,也是我们的悲哀!”
罢,他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在他身后,门帘缓缓的放下了,那后面是那个神秘病人那双充满了惊骇和绝望的眼神!
终南山,天下名山。
《左传》中就曾经记载终南山为“九州之险”,它连绵百里,其中遍布奇峰幽谷。
相传当年老子出关,传《道德经》于散关关令尹喜,尹喜遂远涉千里至终南山中隐居修道,终成道教文始真人,名闻天下,后世历代皆有皇室在终南山中修建庙宇以祭祀老子。
北宋时期,有祖师王重阳真人在终南山上创立了道教全真派,门下七大弟子,世称“全真七子”,随着全真派的逐步兴盛,终南山也成为天下的道教圣地之一。
王重阳死后,全真派一时鼎盛无双,却遭到了朝廷的打压,于是七子纷纷在外建立支派,如马钰的遇仙派,谭处端的南无派,刘处玄的随山派,丘处机的龙门派,郝大通的华山派等等。
全真教为免树大招风,支派遍及天下,蓬勃发展,终南山中的全真本教,反而日渐没落,不再兴盛了。
如今终南山中更多的是那些附庸风雅的名人隐士们聚集之所,探幽访胜的游客们流连之地。
叶枫就顺着终南山路,缓缓前行。
一面走,一面心里在暗自嘀咕,这方圆百里的终南山,要寻访一位都不知道名姓的高人,真无异于在大海捞针,不知道要从何寻起。
不过既然是师傅一再提及要他前来见一见这位“高人”,他还是要遵从师命的。
走了半晌,感觉有些疲累了,虽然时已入秋,不过这秋后正午前后的日头却很是毒辣,晒得人头眼发花。
然而这一路之上叶枫根本就没有见着其他人,这终南山里也实在太幽静了,正不知要上哪儿去打听所谓的高人。
正感觉有些灰心丧气,一抬头,却看见树荫之中隐隐有一道山门,石阶盘道,蜿蜒而上。
叶枫来到山门,抬头望去,上面高不可见,正不知山顶还有多远,一转头,看见山门西侧不远处,却有着一处石砌泉池,池前一块石碑,上书三个大字“上善池”。
上善池的传说叶枫曾经听说过,据说在元至正年间,终南山一带发生了瘟疫,无药可医,死者无数。
当时终南山楼观台的监院张志坚,晚上忽然梦见太上老君亲临,对他说山门之前一块石板下有一处泉眼,里面有老君炼制的灵丹妙药,可治百病。
张监院带着小道士依言寻找,果然在山门西边找到了这一眼泉水。他立即取水给患了瘟疫的人们服下,两个时辰后果然病患全消。
靠着这一眼泉水,终南山附近的百姓才能逃过瘟疫,得以保全。
所以此后人们取《道德经》里“上善若水”之意,把这一眼泉水命名为“上善池”。
如今既然到了此处,去取些泉水饮用,博个祛病养生的好彩头,也是好的。
叶枫刚迈步向那边走去,就看见在上善池边上,水气朦胧中,隐约有三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