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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家太公     寻龙迷踪txt下载     寻龙迷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残杀

    雷武望着地上张老二的鲜血,浑身颤抖着,却依旧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那刀疤脸汉子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对着雷武他们嚷嚷着:“下一个站出来的是谁?”

    他的目光在雷武他们的脸上挨个的扫过,脸上依旧带着那残忍的狞笑:“我有两把刀,你们还是出来两个一起上吧!否则总感觉到有些欺负你们。”

    他的轻蔑让雷武他们心头燃起了怒火,雷武身旁有两个人影站了出来,雷武一看,是开面摊的王麻子两夫妇。

    王麻子那满是坑坑点点的麻子的脸上肌肉抽动着,怒目直瞪着那刀疤脸汉子,高声说道:“我们两夫妇来领教下你的双刀,张二哥把一腔鲜血洒在了这里,我们要为张二哥报仇!”

    说完,两夫妇缓缓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双剑?

    刀疤脸汉子的眼睛里闪着光,脸上浮现出一种兴奋的神情,嘴里喃喃的说着:“有趣,有趣!”

    他手里的双刀一晃,正要上前,背后忽的传出一个声音:“慢着!”

    他一回头,就看见那个长着一张马脸的瘦长汉子缓缓走了出来,说道:“你刚才已经过足了手瘾了,这两个,该轮到我了吧?”

    刀疤脸汉子明显有些不情愿,但是好像他对于这个马脸汉子颇有些忌惮,并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明玉楼。

    明玉楼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刀疤脸汉子有些无奈的低声嘟囔了一句,悻悻的收起了双刀,退回到了明玉楼的身后。

    马脸汉子沉着一张脸,慢慢走上前,眼睛如同毒蛇一般直勾勾的盯着王麻子夫妇手中的长剑,一边从腰间解下了他的兵器,一根足有一丈长的金丝软鞭。

    这软鞭有拳头粗细,通身缠着金丝,金光闪闪,最特别的是,鞭稍上还嵌着一个精钢铸就的蛇头,整个软鞭就如同一条毒蛇一般,待人而噬!

    王麻子夫妇对望了一眼,心中暗自警惕。

    通常使用软鞭这样奇门兵器的人物,武功都必定奇高,可是王麻子夫妇也绝非庸手,想当年他们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家剑手,只因受了雷惧的活命之恩,才来到这里守护了二十年。

    他们夫妇二人本是师兄妹,又是夫妻,共同练剑数十年,心意相通,配合无间,无论对手再强,也绝对有信心能与之一战。

    更何况如今就算明知对手强劲,今日之局面定难善了,他们也早已下定了决心,即便是和张老二一样血溅当场,也一定要守护雷凤藏身之处的秘密。

    这是当初二十年前他们夫妇俩来到这里之时对雷惧的承诺,也是他们唯一能够报答雷惧恩情的方法。

    王麻子夫妇俩手捏剑诀,一左一右,一齐攻向了马脸汉子。

    马脸汉子望着他们夫妇二人,原本带着满脸的不屑的表情,可是当他夫妇二人这一剑出手,马脸汉子脸上的轻视之情顿时一扫而空。

    他没想到眼前这一对衣着简朴,不过是摆面摊为生的一对市井小民,手中的剑法竟然会如此犀利。

    这夫妇二人配合十分默契,刚柔互补,攻势凌厉,一旦对手后退避让,剑法之中还隐藏有后招,一招之后攻势连绵不绝,不给对手以丝毫喘息之机。

    他们的确很厉害,可惜马脸汉子连半步也没有退,他手中有长鞭。

    他手腕一抖,手中那长达丈许的软鞭忽而一扭,如同活了一般蹿了起来,鞭稍那凶恶的蛇首似乎有灵性一般直击王麻子媳妇的面门,如同一条毒蛇飞噬而起!

    王麻子媳妇一惊,只得用长剑格挡,当的一声,长剑与蛇首相撞,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一条手臂酸麻不已,手中长剑也震颤不止。

    那蛇首一击未中,马脸汉子手腕一动,已经落下的蛇首忽而再度昂首跃起,又

    飞扑向王麻子媳妇的胸口。

    王麻子媳妇一条手臂还在酸麻不已,一时之间来不及举剑相迎,眼见蛇首就要击中她了。

    夫妻连心,王麻子见妻子遇险,顾不得再进攻马脸汉子,弃了目标,转身直扑向妻子,伸出长剑当的一声,挡开了蛇首的攻击。

    饶是他解救得及时,妻子没有受伤,不过他此刻也是手臂酸软,片刻之间竟然也抬不起来。

    他把剑一竖,横身挡在妻子身前,警惕的看着马脸汉子。

    马脸汉子阴恻恻的一笑,手腕再抖,那丈许的长鞭忽而一拧,鞭稍盘出两个圆圈,不偏不倚,正好套上了王麻子夫妇二人手中的长剑。

    他一扬手,长鞭扯着两把长剑俱都脱手飞出,插入了一旁的地面,兀自来回晃荡不已。

    剑在人在,剑失人亡,一个剑手最重要的就是手中的剑。

    如此轻易就被这马脸汉子夺去了手中的长剑,王麻子夫妇不由得呆了一呆。

    就在他们俩一愣神的工夫,马脸汉子再度扬手,长鞭灵巧无比的蹿起,如同毒蛇一般缠上了两人的脖子。

    鞭身一紧,王麻子夫妇二人顿时全身无力,双手抓着紧紧箍住咽喉的鞭身,扑通一声双双跪倒在了地上。

    马脸汉子得意的一笑,身后传来了明玉楼那阴恻恻的声音:“现在,你们有谁准备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雷凤究竟在哪儿?”

    雷武盯着跪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王麻子夫妇,全身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王麻子夫妇败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意外,可是以他们夫妇俩的身手剑法,居然一招之内就被人夺去了双剑,如今连性命也捏在了对手的手里,这实在就有些始料未及了。

    看来,这一次江南明家对小姐那是志在必得,派来的这五个人全都是顶尖的高手,而他们之中作为首领的明玉楼,究竟武功会高到什么地步?

    雷武心中情不自禁的真正感受到了绝望的恐惧。

    他并不怕死,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在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为了报答雷惧的救命之恩而来,他们的性命早已不再是他们自己的了。

    可是即便是他们全都把性命赔在了这里,是否就能够保护小姐的安全?雷武心里实在是没有一点的把握。

    他努力止住身体的颤抖,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见雷武他们还是沉默不语,明玉楼轻轻的叹了口气。

    随着他的一声叹息,那马脸汉子手腕一动,手中长鞭一拧,王麻子夫妇二人的咽喉处发出喀嚓一声,齐齐被拧断了颈骨,脑袋一偏,双目圆睁,舌头吐出,已经断了气了。

    雷武见状全身一震,几乎站立不稳了,怒目盯着那得意洋洋的马脸汉子。

    马脸汉子手腕一抖,缠在两人脖子上的长鞭忽而松开,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满意的回身慢慢走回到明玉楼的身后,转头对一个紫棠色面皮的汉子说道:“下一个轮到你了。”

    那紫棠色面皮的汉子手持一根水火棍,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一直默默的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

    听了马脸汉子的话,他那平静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一种狂热的神情,双目之中似乎燃起了**的火焰,一提手中的棍子,大步走了出来。

    雷武还没说话,身后一个宽大的身影排众而出,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让我来试试!”

    雷武一看,是镇上卖猪肉的许胖子。

    别看这许胖子一身肥肉,可是雷武知道,他其实是一身的横练功夫,寻常刀剑都莫想伤他分毫。

    他手里的那一根粗大的秤杆,实则是精钢混合了熟铜铸造的,坚硬无比又沉重异常,一般人根本拿不起来,在他的手里却是灵活轻巧无比。

    只不过虽然许胖子一身的本领

    ,对面却是江南明家的顶尖高手,雷武沉声叮嘱道:“千万小心!”

    许胖子头也不回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大步向前。

    他走到紫棠色面皮汉子的面前站住,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望着对手。

    那紫棠色面皮汉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许胖子,把手中的水火棍往面前地上一插,只听一声沉闷的“咚”的一声,那棍子竟然直入地面近尺之深。

    许胖子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从声音就能听出来,这根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棍子分明是特制的,重量只怕不下百余斤,可是在眼前这紫棠面皮汉子的手中,却如同寻常木棍一样的轻巧,这汉子的力气实在是非凡。

    那紫棠面皮汉子对着许胖子招了招手,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来吧!”

    许胖子更不答话,举起手里的秤杆就飞身直扑了上去。

    他的这一扑,令其他人大出意外。

    别看他长得肥胖臃肿,身形巨大,看上去好像走几步都会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可是这身形一动,却是出人意料的快捷灵活,可见他的轻功功夫也实在是不俗。

    他手中的秤杆此刻使的是点穴笔的手法,直戳向对手的前胸几处大穴,如此沉重的秤杆在他手中却尽显轻盈灵动的感觉,他的力量也实在是不容小觑。

    可是那紫棠色面皮汉子却对许胖子的这一招视若无睹,他一伸手轻巧的拔起了面前的水火棍,身形一转,抡圆了棍子向着扑过来的许胖子当头就是一棒。

    这一棍势如奔雷,快如闪电,只怕许胖子还没能碰到他,自己就得先捱上这一棍。

    许胖子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对方这一棍的威力,绝对不能正面硬碰,无奈之下,他在空中的身形滴溜溜一转,向一旁闪避开,手中秤杆却依然兀自点向对手的胸口。

    紫棠色面皮汉子这时大喝了一声,声若炸雷,他手中那重逾百斤的棍子这全力的一击竟然还有余力,能够中途变招。

    他那原本当头直砸下来的棍子忽然变成了横扫,拦腰扫向了闪避向一旁的许胖子!

    许胖子大吃了一惊,他身在空中,招式已经用老,避无可避,无奈之下只能回手用秤杆双手一顶硬挡了这一下。

    “当”的一声巨响,他手中坚硬无比的秤杆竟然被击弯了,随即喀嚓一下断为两截,那棍子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腰际。

    许胖子运起横练功夫,硬接了这一棍,踉踉跄跄的连退了七八步,才站稳了身形。

    紫棠色面皮汉子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对着许胖子点了点头,赞道:“接我一棍还能站得住的,你绝对是第一人。”

    话音刚落,许胖子手中的两截断掉的秤杆忽而掉落到了地上,他张口“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面色淡金,身形摇摇欲坠。

    看来硬接了这一棍,他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

    紫棠色面皮汉子提着棍子,一步一步缓缓的向许胖子走来,身后传来了明玉楼那依旧阴恻恻的声音:“现在他的性命就看你们如何选择了。我还是那个问题,雷凤究竟在哪里?”

    其余的人全都注目在了雷武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雷武紧握着双拳,目眦欲裂,盯着一步步逼近许胖子的紫棠面皮汉子,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田大妈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只见那紫棠色面皮汉子抡起了手中的棍子,猛的砸在了许胖子的头上。

    许胖子的一颗头颅,就像是一个西瓜一样顿时四分五裂的迸裂开来,红的鲜血,白的脑浆四处飞溅,那臃肿的身躯噗通一下倒在地上,抽动了几下便寂然不动了。

    雷武双目含泪,张口发出了一声嘶声怒吼,全身簌簌而抖。

    他总算看明白了,这不是战斗,这分明就是一场残酷的大屠杀!

第五章 视死如归

    那紫棠色面皮的汉子一棍击碎了许胖子的脑袋之后,又恢复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向雷武他们这边看上一眼,好像完全不关心,转身径直走回了明玉楼的身后。

    这时候那名留着八字须的文士,慢悠悠的踱了出来,冷冷的望着雷武他们,幽幽的说道:“下一个轮到谁了?”

    雷武身形一动,正要自己走出去,这时他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看来,也该轮到我了。”

    大家一看,却是平时挑着一副担子在镇上卖散酒的邓伯。

    邓伯已经六十开外的年纪了,加上对面又全都是江南明家的顶尖高手,雷武有些于心不忍,开口说道:“邓伯,你……”

    邓伯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说道:“我们大家都是受过雷爷的恩惠,才能再度为人,这条命早已卖给了人家,不是自己的了,何必顾惜?”

    “再说张老二、王麻子、许胖子他们一个个面对强敌全都视死如归,毫无惧色,我这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能躲在后面贪生不成?”

    一番话说得雷武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不语。

    邓伯提起挑担子的扁担,蹒跚着走了出去,面对着那八字须的文士。

    文士看见走出来这么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糟老头子,也是有些意外,哂笑道:“想不到你们竟然也会贪生怕死,竟然让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出来送死。”

    话音刚落,当他看见邓伯手里的那根扁担的时候,脸色不禁为之一变。

    这看上去不过是寻常的一根硬竹扁担,只见邓伯一手握着扁担的一头,另一头就拖着地上,随着他蹒跚的步伐,那扁担竟然在地上划出了一条深深的印痕,可见这根扁担其实沉重异常,绝非寻常的普通扁担。

    文士眨了眨眼,问道:“你的兵器藏在扁担里?”

    邓伯抬起了头,哈哈一笑道:“好眼力。”

    说完,他双手用力一拍,那根扁担忽然碎裂开来,原来这根扁担竟然是空心的,里面露出了一根黝黑的铁枪!

    天下枪法皆以灵动轻巧见长,因而枪杆通常用柔韧的软木制成,这样枪的重量比较轻,也更为灵巧。

    然而邓伯手中的这根铁枪,通体却是用黑铁铸造,一看就知道非常沉重,大违了枪法的原理,实在让人有些想不明白。

    文士有些疑惑的看着邓伯,却见邓伯双手平端铁枪,直指着自己,摆开了架势。

    一枪在手,他先前那种老态龙钟的神态顿时一扫而空,脸上忽然间英气勃发,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活力。

    文士情知眼前的这个老头子绝对不可小觑,面色一整,从腰间摸出了一把漆黑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来,却原来扇骨扇面全都是铁铸的。

    铁扇?

    邓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对敌之际,有一句老话,叫做“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如今这文士却用铁折扇来对付自己手中的长枪,纵然他的铁扇再厉害,一开始在兵器上就已经吃了亏了,自己绝对有一战之力。

    从先前的那三场看下来,邓伯明白,这些江南明家的人全都是绝对顶尖的高手,丝毫不能大意。

    他抖擞精神,大喝了一声,踏前一步,手中黝黑的铁枪一转,抖出一朵枪花,宛如一条黝黑的灵蛇,直冲对方的面门攻去。

    那文士不慌不忙,把手中的铁扇一举,用那铁铸的扇面封住了邓伯的攻势。

    一旁观战的雷武不禁眉头一动,铁枪如此沉重,文士手中的折扇纵然是铁铸的,也绝难能挡住铁枪的一击之势。

    可是这江南明家的全是顶尖高手,断断没有理由犯这样的

    低级错误,除非,除非他有后招!

    他正想出声提醒邓伯,邓伯的铁枪却忽然变了。

    大约他和雷武的想法是一致的,觉得那文士的这一招分明就是陷阱,必然隐藏着极厉害的后招,他手中的铁枪攻到一半,就主动变招了。

    那原本直戳过去的铁枪,忽然一变,邓伯的身躯凌空跃起,黑色的铁枪舞出数道黑影,当头罩向了那文士。

    雷武的心中一惊,这根本不是枪法,而是杖法!原来邓伯手中的铁枪不过是个幌子,难怪他的铁枪会如此沉重,大违常理,他真正拿手的其实是杖法,疯魔杖法!

    这疯魔杖法相传是当年宋时梁山好汉鲁智深所传,路数极为威猛,一旦使出来猛如疯虎,势若天魔,威力实在非凡。

    当年邓伯来到燕子集的时候,雷武其实并不十分清楚他的底细,只知道他和其他人一样,全都是受过雷惧的救命大恩,前来报恩的。

    二十年来,邓伯一直寡言少语,也从未见他使用过武功,所以他这一下骤然变招,令得大家都大感意外。

    只见他此刻已经使出了全力,红光满面,额角青筋暴起,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龙钟老态?

    这一招使得连一旁的明玉楼也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句:“好!”

    只可惜,邓伯遇见的对手是这个文士。

    看见邓伯变招,大家都大感意外,然而这个文士却仿佛早有预料,丝毫没有惊容,嘴角却浮现出了一抹冷笑。

    他身形一晃,以极快的身法从枪影之下穿出,逼到了邓伯的身边。

    这一下轮到邓伯大吃一惊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莫测的身法,他甚至根本没有看清这文士究竟是如何从他的重重枪影之下钻出来的。

    如今对手已经几乎与自己贴身,长枪的长度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反而成为了掣肘自己的弱点,邓伯一面暗自心惊,一面立即应变,全力后撤,要和对手拉开距离。

    他退得快,对手跟得也快,那文士就如同贴在他身旁一般,身形始终在他身侧,手中的铁扇一转,“噗嗤”一声直插入了邓伯的胸腹之间。

    邓伯后退的身形忽然止住了,他长声惨呼中颓然倒地,沉重的黝黑铁枪也跌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雷武他们全都愕然的呆住了,这样诡异的身法,这样辛辣的手段,想不到连邓伯这样的高手,也没能支撑过一个回合。

    明玉楼却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原本他是希望那文士能制住邓伯,他也好循例再耀武扬威的逼问一下雷凤的下落的,却不料这文士一出手就是杀招,毫不留情。

    他手下这四个人里,这文士显得最是文质彬彬,却不想最为狠辣,最是无情。

    他甚至在脑海里开始在想,这一次回去之后一定要向老爷子好好的参他一本,这样杀心太重的人,是不适合出来执行这样的任务的。

    那文士一招击杀了邓伯,伸手拔出了铁折扇,又在邓伯的衣衫上擦拭了一下血迹,这才心满意足的扭头往回走。

    这时候站在雷武身旁的田大妈再也忍不住了,双眼噙着泪,身形一动就朝着那文士的背影扑了过去,口中大叫道:“恶徒,纳命来!”

    一面叫,她一面从手中打出了两粒银色的弹丸,直袭向那文士的背心。

    雷武的脸色一变,雷火弹!

    这是当年火神雷惧的心血之作,一旦打出,中人即刻爆开,对手当即全身着火,而且这火焰极难扑灭,会在眨眼之间把对手烧成焦炭。

    只不过这雷火弹爆炸范围较大,出手之人也极易被波及,因而一直被禁止轻易使用。

    田大妈这时候扑上去

    使用雷火弹,分明已经被愤恨淹没了,拼了自己也要与对方同归于尽了。

    雷武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那雷火弹去势极快,疾如闪电,眼看就要打中那文士的背心了。

    可是这雷火弹虽然快,然而明玉楼却更快。

    田大妈的雷火弹刚刚出手,明玉楼就已经动了。

    他一晃身就来到了那文士的背后,伸出了手掌迎向了疾飞而来的雷火弹。

    雷武见了心中一阵诧异,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想以空手去接雷火弹不成?

    他正惊异间,却见那明玉楼将那宽大的袍袖一卷,把两颗迎面飞来的雷火弹兜了进去,再振臂一挥,喝了一声:“去!”

    两颗雷火弹从他的袍袖之中飞出,直接反打向正扑过来的田大妈。

    田大妈不由得一愣神,根本来不及闪避,就听“轰”的一声,雷火弹在她身上轰然爆开,火花四溅。

    明玉楼一招得手,一把抓住那文士全力后退,才堪堪避开了四处飞溅的火焰。

    再看田大妈,全身都已经被火焰吞噬,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之声,似乎还想奔跑,没跑两步,惨叫声戛然而止,她那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倒在地上,兀自还在燃烧着,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皮肉烧焦的难闻的臭味。

    明玉楼伸手掩住鼻子,冷哼一声说道:“背后出手偷袭,死有余辜!”

    他身旁的那八字须文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想起刚才自己刚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不由得脸上也是变了颜色,心中感到后怕不已。

    田大妈倒下了,还变成了一句焦黑的尸体,雷武身后剩下的几个人无不惊呼出声,有的甚至开始抽泣起来。

    雷武看着地上的张老二、王麻子夫妇、许胖子、邓伯还有田大妈的尸首,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仅仅在白天,张老二还在他那间没有顾客的饭铺里打瞌睡,王麻子夫妇还甜甜蜜蜜的在他们的面摊子前煮着面,许胖子还笑呵呵的在摊子上卖猪肉,邓伯依旧挑着他的担子走街串巷的吆喝着卖酒。

    而人缘最好的田大妈,还在他的针线摊子前笑眯眯的和每一个路过的居民打着招呼,这里的居民全都是老街坊了,她全部都认识,谁家的三长两短她也全部都知道。

    因为大家也全都认识她,也很乐于和她聊天,向她倾吐生活中种种的不如意。

    可是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这些平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一个个的在雷武的面前倒了下去,而且他们都是那样的义无反顾,那样的视死如归。

    雷武感觉到一种悲哀,一种直入骨髓的冰凉的感觉,这感觉让他止不住的全身颤抖。

    他的泪水掉了下来,可是他并不害怕,邓伯说得对,他们的性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在他们生命中,有着一些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承诺,是责任!

    就是这种东西,这种对于保护小姐的执念,对于报答雷惧的渴求,让他们在面对强敌明知不敌的情况下,依旧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义无反顾,视死如归。

    大家都能这样,自己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站出来,他不愿意在眼睁睁看着身后剩下的这几个人也一个一个上去送死。

    他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

    雷武深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压抑住身上的颤抖,迈开步子走了出来,昂着头,面对着明玉楼。

    明玉楼忽然笑了笑:“你总算是出来了,死了这么多的人,看来你总算明白了什么是死亡的恐惧了。现在你是不是准备回答我的问题了,雷凤她究竟在哪里?”

第六章 突如其来的老人

    雷武盯着明玉楼,满眼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指着地上满地的尸首和鲜血,一字一顿的大声说道:“你看看他们,他们之中可曾有一个人害怕退缩过?可曾有一个人畏惧死亡,开口讨饶过?”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向你屈膝投降的那种人?”

    明玉楼看着雷武那一脸的坚毅,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

    他长叹道:“雷惧到底是从哪里找来了你们这样的一群人?即便他早已不在了,你们却依然宁死不屈,居然对于死亡也毫无恐惧,即使你们心里也清楚,这样的牺牲其实毫无意义,你们究竟是图什么?”

    雷武高昂着头颅大声说道:“我们并非不畏惧死亡,只不过对我们而言,人这一生当中,有着比生命更加重要,更加值得去坚守的东西,而这种东西,是你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明玉楼笑了:“或许我确实不明白你们的想法,只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雷武问道:“哪一点?”

    明玉楼说道:“也许我的确视别人的性命如草芥,不过我至少对于我自己的生命还是十分爱惜的,因为生命毕竟只有一次,而如果我的生命都没有了,一切对于我来说都不再有意义了。”

    他洋洋自得的说着,雷惧不禁皱了皱眉头,这真是一个自私而冷酷的家伙,这样的人物竟然能得到江南明家的重用,派他来主持执行这样重要的任务,看起来这个江南明家,也不会是什么善类。

    明玉楼慢慢的踱步走了出来,面对着雷武,缓缓说道:“既然你选择舍生取义,我便成全了你。然后我们再来看看你后面的那四个人,是不是和你们前面的几个一样的那么大义凛然?”

    四个人?

    雷武不觉一愣神,刚才自己的身后明明只剩下了三个人啊?

    他回头一看,确实是四个人。

    在自己的身后,除了三名剩余的手下之外,在一旁的墙角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

    这个老头穿了一件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又旧又破的脏袍子,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梳洗过了,白色的胡须和头发已经成了灰色,还打了结,看上去十分邋遢。

    他此刻就倚靠着墙角,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好像丝毫没有察觉。

    雷武看这个老头很面生,不是镇上的人,或许,是从外面流浪到此的一个要饭的可怜老头吧。

    他心里不禁为这个老头感到惋惜起来,往哪儿流浪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到了燕子集,看来他的要饭生活也快要结束了。

    像明玉楼这样狠辣无情的人,是绝不会放过这个可怜的要饭老头的,说不定,他们会把全镇子里的人统统杀光,逐一来逼问小姐的下落。

    想到这里,雷武的心里一阵的难受,看来这一次全镇子的那些无辜百姓都会被他们所连累了。

    明玉楼没有注意到雷武看见那个老头的时候,神色的变化,在他的心目里,也许也认为这个老头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要饭的老叫花子,根本连眼睛都懒得向老头看上一眼。

    他对着雷武充满了轻蔑的说道:“准备好了吗?出于对你的尊重,这一次我亲自来对付你。我可以让你先出手,只不过,希望你不会像前面的这几个废物一样,连一招也接不了,那样就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雷武听到他这样狂妄的话语,却一点也没有感到愤怒。

    因为他知道,明玉楼并没有胡吹大气,他的确有这样的实力。

    就凭着他刚才救下那个的文士的时候使用的身法,雷武连看也没看清。

    就凭他刚

    才用空手接住雷火弹再反掷回去的手法,那分明是一种极上乘的内家罡气,雷武更加是望尘莫及。

    这个明玉楼的武功,绝对要在他身后那四个顶尖高手之上,自己就更加不是他的对手了!

    可是即便如此,雷武也丝毫没有畏惧。

    为了雷爷,为了小姐,为了刚才视死如归,慷慨赴死的那些一同生活了二十年的熟悉的人们,他也要全力拼上一拼。

    雷武压抑住翻腾的心情,气定神闲,摆出了天雷掌的起手式。

    他从来不用兵器,也不会别的武功,从小到大他苦练的就只有这一种,雷家家传的天雷掌。

    虽然只会这一种,但是几十年的苦功让他把这套天雷掌练得无比的扎实,而且越练他就越是觉得这一套天雷掌其实奥妙无穷,威力巨大,只不过其他人都贪多,没有去深入的精研它而已。

    “精”原本比“博”就要难得多,也有用得多。

    虽然只凭着这一套天雷掌,虽然雷武不过只是雷家旁支的子弟,可是他却打败了无数大雷门中赫赫有名的高手,以致于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曾经一度想过要将他提拔为大雷门四大堂主之一的。

    可惜,就在这时候,他被仇家暗算,几乎丧命。是雷惧,即使出手救下了他,从此他的这条命就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他按照雷惧的安排,来到燕子集当上了一个小小的舵主,带着这一帮同样被雷惧救过的人,隐姓埋名,默默守护着小姐雷凤的安全。

    而雷武这个名字,从此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很多人都已经遗忘了。

    可是他却从来也没有感到过惋惜,人生在世,如果没有遇见值得你去为之慷慨赴死的人或事,那该死多么的无味啊!

    而如今,就是到了他应该慷慨赴死的时刻了。

    就算明知不敌,雷武还是沉喝了一声,双掌翻飞,直向明玉楼攻去。

    他一招攻出,明玉楼脸上的轻蔑之色就全数不见了。

    他在雷武的双掌之间,竟然隐隐听出了风雷之声!

    这个雷武的武功,绝对要比先前死掉的那几个高得太多了,甚至绝不会输给自己身后的这四个人。

    只可惜,他遇见的是自己,是江南明家的明玉楼!

    明玉楼是江南明家如今为数不多的男丁之一了,从小他的武功就是由明老爷子亲自指点的,在江南明家里,除开老爷子的亲孙女明文兰外,明玉楼的武功在同辈之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雷武想要凭着一套天雷掌和他对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明玉楼绝对有这样的自信。

    他现在考虑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要速战速决。

    前面他身后那四个手下解决对手都只用了一招,现在轮到他亲自出手了,他决不能拖得比他们久,否则传了回明家,他就将成为众人的笑柄。

    一旦老爷子知道了这事,认为他比不上身后这四个人的武功,那么今后他想要在江南明家里再得到重用,也就变得遥遥无期了。

    所以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他一定要一举击败雷武,他一定要找到雷凤,带回去交给老爷子,他一定要证明在江南明家众多高手之中,自己才是最能干的一个!

    可是雷武的武功练得非常扎实,天雷掌也毕竟是雷家名震江湖多年的家传绝学,要想在一招之内击败他,谈何容易?

    所以明玉楼并不急于出手,他用他诡异莫测的身法,躲开了雷武的进攻,他在等,等待雷武露出破绽,他要一击必中的机会!

    雷武一连攻出了三掌,却连明玉楼的衣角都没有碰到,明玉楼只是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轻巧的躲避着他的攻击,就如同在戏耍他一样。

    雷武的心里不免

    有些焦躁了起来。

    心中一急躁,动作就有些变形了,破绽也就随之露了出来。

    明玉楼的眼睛一亮。

    他等的机会来了,就是现在,就在此刻,他要一举击倒雷武!

    他阴恻恻的一笑,身形一晃,就要反攻上去,却忽然硬生生的止住了。

    雷武这时也同他一样,停下了动作,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望向小镇镇口的方向。

    因为在这一刻,他们听到从镇口方向,传来了一声马匹的嘶鸣声。

    一转头,两人就看见从镇外有一辆马车正在疾驰而来。

    马车并不大,看起来是很普通的那种寻常载客的,通体黑色,窗口用黑色的布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车内坐着什么人。

    马车前面坐着一个赶车的大汉,身材魁梧,看上去有些年纪了,满脸的虬髯都已经有些花白,可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起来非常有精神。

    而拉车的这两匹马却最为引人注目。

    两匹马通体黝黑发亮,没有一丝杂毛,只是在马蹄之上有着一圈白色,额头隆起,双眼突出,分明是《相马经》中千里马之相。

    刚才从马的嘶鸣声里就已经能够听出这马并非凡品,要知道燕子集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数百里之遥,能够一路奔行至此却依旧嘶鸣之声如此宏亮,中气十足,一定是难得的良驹。

    如今再看着马的品相,简直就如传说之中的“乌云踏雪”,这样的好马天下要寻得一匹已是难得了,何况还用两匹来拉马车?

    这车上坐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场中的众人一时之间全都忘记了争斗,只是怔怔的望着这辆疾驰入镇的马车,心中都感到暗暗奇怪,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平时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一个访客,今天怎么会来了这么多的陌生人?

    那黑漆马车一路狂奔,一直驶到了雷武与明玉楼相斗的道旁,忽然一下子停了下来。

    这全力疾驰之中的马车要突然停下来,足可见这驾驶马车的汉子实在是技术非凡。

    那驾车的汉子勒住马缰,两匹骏马便老老实实低下头站住,再不移动分毫。

    跟着那汉子连看也没看一旁站着的众人和满地的鲜血和尸首一眼,而是搬出了一个木阶,放到了马车门口,恭恭敬敬的伸手撩起了布帘。

    大家都不由得闭住呼吸,好奇的看着到底马车上坐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随着几声轻轻的咳嗽声,从马车里钻出来一个人,那汉子连忙伸手扶住,他才缓慢的一步一步走下马车来。

    大家一看,这是个须发皓白的老头子,苍白的发鬓有着些许微黄之色,脸色不是太好,似乎身体有恙,一身的锦衣华服,看起来就像个很有钱的富商。

    雷武和明玉楼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个富商老头,这个时候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干什么?

    而且他对于眼前的景象,尤其是这一地的鲜血与尸首,竟然好像完全不为所动,一定不会是个普通人。

    他们的心里不由得暗暗警惕了起来。

    那老头在驾车汉子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站直了腰板,抬头扫视了一下眼前有些发愣的众人,又看了看地上的尸首,轻叹了一声:“唉,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那驾车汉子低头应道:“是,看来我们是来晚了,不过,所幸的是还不算太晚。”

    那老头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是啊,总算他们还没有死光。这还不都得怨雷惧那个老小子,找了个这么偏远的地方,险些让我们来不及赶到。”

    说完,他抬起头,对着雷武和明玉楼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种慈祥和蔼的微笑,说了句:“你们好!”

第七章 如意双刀

    雷武有些意外,他有些机械的对着那华衣老者也点了点头回礼,心中却是充满了疑惑。

    明玉楼也很疑惑,听口气这个老头并非偶然适逢其会,分明就是专程赶来的,莫非他是雷武他们请来的帮手?

    不过他还是十分礼貌的满面微笑,对着华衣老者点点头说道:“你好!敢问老丈所为何来?”

    华衣老者没有答话,却面带笑容扫视了一下明玉楼他们五人身上那被烈火阵烧得破烂不堪的衣衫,眼神中似乎有揶揄之意。

    明玉楼禁不住心头一股火起,他素来注重外观整洁,以翩翩佳公子自居,这一次被引入烈火阵中烧得如此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本就已经深以为耻,如今被华衣老者这么一看,顿时感觉怒火中烧,心头已经起了杀心。

    无论这个华衣老者是谁,在这个时候忽然来到这燕子集,一定不会是凑巧,定然与雷凤的行踪有关,既然他不是江南明家的人,那就是自己的敌人,绝对不能放过。

    明玉楼的心里,甚至已经在盘算着要如何收拾这个老头了,他一定要挖出这个老头的双眼,谁叫他要用眼光来取笑自己?

    明玉楼还在想着,一旁他手下那个面带刀疤的汉子面色一沉,走了上去,对着那华衣老者说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别自找麻烦。”

    他倒是好心,他此时已看出明玉楼已经动了杀心,所以他虽然语气凶恶,其实却是在劝说这华衣老者速速离去,以免横遭杀身之祸。

    这其实也并非是他大发善心,只不过他进入江南明家日久年深,自忖劳苦功高,颇有些资历,然而这一次明老爷子却派了这么个乳臭未乾的黄毛小子明玉楼来负责这一次的行动,他们全都要听明玉楼的调遣,因此心中实在是有些不快。

    虽然他们不敢拂逆明老爷子的意思,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个明玉楼的武功确实不错,甚至于在他们四人之上,不过就这么个年纪轻轻的黄毛小子能有什么见识,经历过什么风浪,又凭什么来领导这么一帮子老江湖?

    而且他知道,其实另外的三个人也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对于明玉楼这一路之上的装腔作势,拿根鸡毛当令箭的模样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是极为不满的。

    因此他才走上来主动劝说这个华衣老者他们赶紧离开,谈不上是要和明玉楼作对,不过哪怕就是扫一扫他的兴致,心里也是觉得蛮痛快的。

    华衣老者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善意,冲他略带感激的笑了笑,说道:“多谢,只不过老夫既然已经来了,该离开的便是你们,怎么还会来劝说我们离去呢?”

    刀疤脸汉子愣了一下,听出他话中好像还带着一些威胁的意味,不禁眉头一皱,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双刀,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那华衣老者瞥见他手中的双刀,微微一笑说道:“哦,原来你是用的双刀?”

    刀疤脸汉子脖子一梗,说道:“是双刀便又怎样?”

    华衣老者摇了摇头,说道:“看你持刀的架势,当年河北的雪花双刀段大侠手中双刀威震河朔,何等的英雄?想不到他的后人竟然甘心充当江南明家的走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看来雪花双刀从此要成为绝响了。”

    听了他的话,场中的人脸色俱都是一变。

    雷武听了他的话,感觉这华衣老者和江南明家并非是一路的,或许是来帮自己一方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明玉楼却沉下了脸,这华衣老者竟然口吐狂言,骂那刀疤脸汉子为江南明家的走狗,无疑是连同江南明家一块儿给骂进去了,他

    心中不由得杀机更炽。

    而那刀疤脸汉子却脸色大变,这华衣老者居然只看了一眼就一口道出了自己的家世,言语之中似乎还颇为瞧不上眼,心中不觉感到了一丝慌乱,脱口问道:“你,你究竟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华衣老者脸上带着微笑说道:“巧得很,老夫用的也是双刀,所以略略知道一些。”

    “双刀?”刀疤脸汉子满面疑惑的上下打量着那华衣老者,“你的双刀何在?”

    华衣老者面色一整,斥道:“人在刀即在!应该出现的时候,它自然会出现。看得见的刀其实并不可怕,最凶险的往往是看不见的刀,正因为你看不见,所以也就无从防御,无从招架,你练刀多年,竟然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看来你距离领悟雪花双刀的真谛还很遥远哪!”

    一席话说得刀疤脸汉子垂下了头,这个道理他并非不知,只不过他自恃刀法了得,从未遇见过真正的对手,所以也对这个道理没什么领悟。

    他垂头片刻,忽然心有不甘的抬头喝道:“你唬我!仅凭着口舌之利你以为就可以吓退我吗?我今日偏偏想要见一见你的双刀!”

    华衣老者叹息了一声,无限惋惜的说道:“相信老夫,你若见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刀疤脸汉子脸上闪过一抹残忍的神情,大喝了一声:“我偏要见识一下,看看谁才会后悔!”

    话声未落,他双刀一挥,舞得密不透风的向着华衣老者抢攻了过去。

    华衣老者叹了口气,只见一道刀光闪过,甚至都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刀疤脸汉子的那两团舞动着的刀影忽然全都不见了。

    他的一对双刀已经跌落到了地上,还连同着两只紧紧握住刀柄的,血淋淋的手掌。

    刀疤脸汉子的双手竟然已经被那华衣老者一刀齐腕斩断了!

    他跌跌撞撞的倒退了几步,双腕断口处鲜血喷涌,面色苍白的盯着华衣老者,和他手里的那把刀!

    那是一把色泽玄黑,寒光闪闪的刀,不过看上去却有些奇怪,因为这把刀非常的厚,至少是寻常单刀的两倍厚度。

    刀疤脸汉子盯着华衣老者手中的刀,脸色剧变,厉声问道:“你不是说是双刀么?”

    华衣老者有些奇怪的望着他,眼睛里带着一丝悲哀的神情:“你真的想要看?看过之后,只怕你就会血溅当场,如今退走你还能保全你自己的性命。你确定你要看吗?”

    刀疤脸汉子咬了咬牙,如今他双手已断,成为了废人一个,对于一个极为骄傲的刀客来说,即便是保住了性命,也是生不如死。

    他大吼了一声:“我一定要看!”

    吼声中他伸脚一踢,将地上的一把刀一下子踢飞起来,张开嘴一口咬住,刀尖对着华衣老者,一头就撞了过去!

    他这是不要命了也要拼个两败俱伤!

    华衣老者叹息道:“好吧!”

    但见他双手一拍,手中那柄厚重的单刀忽然一分为二,一长一短,一厚一薄,双刀接着就是一闪。

    刀疤脸汉子看见了,他终于看见了对手的双刀!

    咦?为什么他眼前的所有东西全部都在旋转,在翻滚?

    原来那双刀的刀光一闪,刀疤脸汉子的一颗头颅已经冲天飞起,带着一股血箭,飞出老远,落在地上滚动着,他的双眼还满含着不相信的神色圆瞪着,他的嘴里还紧紧的咬着自己的那把刀!

    好快的一刀!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就在刚才,这个刀疤脸汉子只用了一招就斩下了张老二的头颅,技惊四座,可是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自己竟然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被人一招就斩下了头颅,和张老二死得何其的相似!

    这莫非真的就是报应不爽?

    望着那华衣老者手中的两把一长一短,一厚一薄的双刀,那留着八字须的文士突然失声叫了出来:“是你!一定是你!你就是如意双刀,张如意!”

    华衣老者呵呵一笑,双手一合,双刀又再度合二为一,他笑着说道:“不错,老夫便是张如意。”

    明玉楼的头忽然感觉到有些疼,张如意,几十年前就凭着一对如意双刀纵横天下,被誉为当世双刀第一人。

    他已经有二十年未现江湖了,今天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一招就斩下了刀疤脸的头颅!看起来,他是要与江南明家作对的了。

    那刀疤脸汉子的武功究竟如何,明玉楼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能够一招就斩下他的头颅,这样的武功,这样的刀法,只怕自己在他面前也绝非其对手。

    明玉楼有些犹豫了,他感到自己这时候应该果断撤退,可是他又有些不甘心,眼见得自己就快要成功了,雷武他们已经是自己砧板上的鱼肉了,现在要是就这么灰溜溜的退走了,今后该如何向明老爷子交待?今后他该如何在江南明家再抬起头来,扬眉吐气?

    他犹豫着,望着张如意手中的那把刀。

    这把刀只一刀就斩下了刀疤脸汉子的头颅,却连一点血渍也没有沾染,果然是一把宝刀!

    他还在沉吟着,那个紫棠色面皮的汉子忽然大踏步越众而出,手里拿着那根重逾百斤的水火棍,对张如意大声说道:“我来领教领教你老人家的如意双刀!”

    他的眼里燃烧着炙热的战意,神情也变得有些狂热起来。

    雷武见过他一棍打死了许胖子,知道此人神力惊人,刚才张如意是出其不意的用双刀斩断了刀疤脸汉子的双腕,如今面对着这个紫棠色面皮的汉子,他不禁有些为张如意担心起来。

    张如意只是淡淡的一笑,并没有说话。

    他身旁那个须发半白的虬髯大汉忽然开口斥道:“就凭你,也配?”

    紫棠色面皮的汉子被激怒了,一个驾马车的,竟然也敢如此藐视他?

    他低低的咆哮了一声,提起手中的棍子,对着那虬髯大汉就冲了过去。那咆哮声听在耳中似乎不是人所发出的声音,倒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那虬髯大汉斜着眼睛盯着他,等他冲近到了身边,忽然他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铁斧。

    那是一把看上去很普通的铁斧,就像是寻常樵夫们上山砍柴时所使用的那一种,毫不起眼。

    可是他这铁斧一握在了手里,顿时整个人好像都完全不一样了,显得格外的高大威猛,宛如天神一般!

    紫棠色面皮的汉子被他的气势所惊,愣了一下,脚下略微缓了一缓,就见虬髯大汉伸臂举起了铁斧,当头朝他直劈了下来。

    他有些无奈,只得横举棍子迎着铁斧格挡了上去。

    虬髯大汉的这一劈看上去不过是平淡无奇的一下子,看起来好像轻描淡写,但是紫棠面皮汉子手中的棍子,却忽然间断开了。

    他手中的这根重逾百斤的水火棍,不久之前才刚刚曾经一击打断了许胖子手中那根特制的铁秤杆,现在却被这把其貌不扬的寻常铁斧一下子给劈成了两截!

    不但是棍子断成了两截,连同他的头颅,也被这一斧子给生生劈成了两半,红的鲜血,白的脑浆四处飞溅,洒了一地。

    他的死状与刚才的许胖子,简直是如出一辙!

    真的是现世报!

第八章 劈山斧

    在场的人在这一刻全都惊呆了,

    如意双刀张如意那是天下双刀第一的绝顶高手,他能一刀斩杀刀疤脸汉子,大家虽然震惊,却也并不会感到奇怪。

    然而眼前这个虬髯大汉,不过是一个赶马车的车夫,竟然能够一斧子生生活劈了那紫棠色面皮的汉子,这就让大家有些难以置信了。

    莫非这车夫竟然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明玉楼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原本是胜券在握的大好局面,却忽然间一下子被逆转了,自己这一方突然间就折损了两人。

    紫棠色面皮汉子的武功如何,明玉楼是心中有数的,能够如此轻描淡写一斧子活活生劈了他的人,当世之中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这个神秘的车夫究竟是什么人?

    明玉楼感觉到心脏开始突突的跳个不停,他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这边厢,他身后那马脸汉子忽然狂吼了一声,吼声中充满了悲愤之意。

    他与那紫棠色面皮的汉子素来交好,情同手足,乍一见他落得如此下场,不由得悲愤满胸,手中那金丝长鞭一挥,就向着那虬髯大汉扑了过去。

    他手中的长鞭犹如一条灵活而狠辣的毒蛇,昂着鞭稍的蛇首,向着那虬髯大汉噬去!

    他身形刚刚一动,那虬髯大汉便也动了,举起铁斧朝着他反冲了过来。

    所谓鞭长莫及,长鞭最大的弱点就是不利于贴身近战,一旦对手逼近,往往难以发挥威力。

    那虬髯大汉的这一冲,分明是瞅准了他的这一弱点,足见其临阵经验之丰富。

    然而马脸汉子冷哼了一声,手腕一抖,那毒蛇一般的长鞭忽然回卷了回来,舞起漫天鞭影,把虬髯大汉罩在了当中,无处可避。

    看起来,这非但不是这马脸汉子的弱点所在,反而却是他的杀招之一!

    虬髯大汉看起来已经无处逃避了,可是他偏偏就不躲不避,手中铁斧向着鞭身就斩了下去!

    这长鞭乃是金丝铸造,坚韧无比,如何可能被轻易斩断?

    可是那马脸汉子的脸色却瞬间变色了,因为他的金丝长鞭,竟然就这么被这一斧子给生生斩断了!

    如果说每一条毒蛇的弱点都是它的七寸之处的话,那么虬髯大汉这一斩的地方就正好是这条如同毒蛇一般的长鞭的七寸之处。

    长鞭应声而断,漫天的鞭影也全部消失了,那马脸汉子还来不及惊呼,就见虬髯大汉的身形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伸出了蒲扇般的大手一把便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只听“喀嚓”一声,马脸汉子的脖子被虬髯大汉硬生生的一把拧断,他的头无力的耷拉下来,圆瞪的双眼中还充满了惊疑和不信的神情。

    虬髯大汉一松手,马脸汉子的尸首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他的头正好靠在早已咽气了的王麻子夫妇的尸首旁边,寂然不动了。

    如果说刚才他一斧子生生活劈了紫棠色面皮汉子的那一幕还令人难以置信的话,现在他轻而易举的就破了马脸汉子的长鞭,并扼断了他的喉咙,这让大家感到的就只剩下无比的震惊了。

    这个虬髯大汉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的驾车的车夫,分明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真正的绝顶高手!

    明玉楼身后那个留着八字须的文士忽然惊叫了一声,指着那虬髯大汉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是你,我早该想到,一定是你!”

    那虬髯大汉一抬头,两道森冷的目光射向了那文士,吓得他全身一哆嗦。

    那文士啪的一下展开了手中的铁折扇,对着虬髯大汉从扇骨之中射出了两根长钉,一面整个身形急速的向后退去。

    他的暗器并非为了伤人,他也明白以虬髯大汉的武功,区区两根长钉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他只求这暗器能够稍稍的阻挡一下对方,给他有充裕的时间能够逃走而已。

    除了逃,他根本没有一丝与对方交手的战意,他完全没有一点信心,他必败!

    所以他只能选择逃走。

    那虬髯大汉并未追赶,他用充满鄙夷的眼光看着飞速倒退着的文士,一侧身避开了他射来的暗器,忽而手一扬,手中的铁斧竟然脱手向着文士飞掷了过来。

    这斧子来势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那文士的身前。

    文士此刻心中的惊骇真是难以言表,要想躲闪也已不及,无奈之下,展开了手中的铁扇,挡在胸前,尽全力要挡下这一斧。

    只听“啷”一声,他手中乌黑的铁扇被铁斧一下子劈为了两半,铁斧余劲未消,直接插入了他的胸口。

    那文士惨呼一声,跌落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无比艰难的吐出三个字:“劈,山,斧!”

    紧接着四肢一阵抽动,便断了气。

    那虬髯大汉手一扬,那铁斧竟然奇异的从那文士的尸首上应声飞起,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大家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在铁斧的手柄之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绳索,另一头则连在那虬髯大汉的手腕上,难怪他能让这把铁斧招手即回呢!

    虬髯大汉手持铁斧,缓缓的转过身,目光盯在了明玉楼的身上,明玉楼被他这一眼,吓得全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劈山斧?焦柯?

    江湖上开山劈石之类胡吹大气的外号有不少,但是只有劈山斧焦柯,从来没有人敢怀疑他的这一名号。在他的铁斧之下,似乎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劈不断的,他那一斧子的威力,只怕天下无人敢当。

    不过据说他与如意双刀张如意乃是忘年之交,情义极为深厚,向来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所以刚才那八字须文士才说他早该想到的,既然如意双刀张如意在这里,那么身边一定少不了劈山斧焦柯。

    明玉楼看着面前的这两大高手,感觉到嘴里一阵阵的发苦。

    如意双刀和劈山斧,无论哪一个他都万万不可能是对手的。

    他看着刚才还在自己身后耀武扬威,洋洋得意的那四个手下,如今却已经全都伏尸在了地上,血流满地,他仿佛已经能够看到自己的结局,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鲜血,也正在不断的喷涌而出。

    他的手脚冰凉而麻木,一种刺入骨髓的寒意让他不由得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张如意看着面如死灰,簌簌而抖的明玉楼,脸上掠过了一丝怜惜的神情,叹息道:“早叫你们离去,你们却偏偏不肯走,枉自送了自己的性命。”

    明玉楼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张如意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现在你还有一个机会,不知道明公子肯不肯接受?”

    明玉楼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着张如意,难道他们准备要放过自己?

    张如意看见他那渴求活命的眼神,不觉一笑,说道:“你回去给你们家老爷子带个话,就说是老夫说的,今后他不要在雷凤身上再打主意了,有些东西不属于他,就不要去碰,就算碰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明玉楼听得有些茫然,不解的望着张如意。

    张如意的面色一沉,问道:“难道老夫说得还不够清楚?”

    明玉楼赶紧低下头,战战兢兢的连声应道:“清楚,清楚。”

    张如意一挥手说道:“好了,明公子请便吧!”

    明玉楼心中一喜,看来他们真的是要放自己一马了。

    他垂着头都不敢看对方一眼,立马转过身展开身法,匆匆疾驰而去。

    他的心中充满了屈辱,从小到大,在江南明家的庇护下,他何曾遭到过如此的羞辱?

    可是如今他面对着的是传闻中的绝顶高手,如意双刀和劈山斧,这两个人,恐怕只有老爷子有实力能够与之一战,自己的这点微末道行,简直就不值一哂。

    而且,就如同他刚才自己所说的,他对于自己的性命是非常爱惜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深深的懂得这个道理。

    只要自己还活着,总有一天,他会等到机会报仇雪恨的,不,他一定要把这两个老匹夫千刀万剐,才能够洗雪今日遭受的耻辱!

    只不过,那绝对不会是今天。

    咬咬牙,他脚下使出了全力,他感觉这辈子也没有奔跑得像现在这样的快过。

    望着明玉楼逃走的背影,焦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不该放走他的。”

    张如意点点头,他完全明白焦柯的意思,能屈能伸,同伴死光了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假以时日,这个明玉楼一定会成为一个可怕的人物的。

    他轻叹道:“我又何尝不知?不过这都是公子的意思。”

    听了这话,焦柯闭上了嘴。

    直到明玉楼的身影完全消失了,雷武这才确定自己已经安全了,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对着张如意和焦柯深深的施了一礼:“多谢二位前辈出手相救,只不过在下与两位前辈素不相识,不知二位不惜与江南明家为敌,救了区区在下这条贱命,所为何故?”

    张如意看着雷武,笑了笑,问道:“你便是当年雷惧留下来保护他女儿的心腹?”

    雷武恭恭敬敬的答道:“在下雷武,当年蒙雷爷救命之恩,故而为了报答在此处守护了二十年。我们几个也全都是这样的情况,只可惜他们……”

    他说着,眼睛不由自主的瞟了瞟地上张老二、田大妈他们几个人的尸首,心中一阵难过。

    张如意点点头,赞道:“知恩图报,真大丈夫也!只可惜你们这里实在太过偏僻,找寻起来颇费了些时间,所以来得晚了些,没能救下那几位义士。”

    雷武深鞠到地,说道:“他们若知道二位前辈出手,击退了江南明家的人,得保小姐周全,想必也会含笑九泉,感激涕零的!”

    张如意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也不必感激我们,我们只不过全是按公子的吩咐办事,江南明家的名头虽大,却也不见得会人人都怕了他们。公子现在就在车里,你们想要道谢,还是去谢谢他吧!”

    雷武闻言一愣,公子?如意双刀张如意和劈山斧焦柯这样的绝顶高手竟然也会听命于他人?这个他们口中的“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满怀好奇的望向那辆漆黑的马车,只见张如意和焦柯走到马车旁,恭恭敬敬的躬身道:“有请公子大驾!”

    马车的布帘被掀开了,一个面如冠玉的四十左右的人钻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镶着金丝的华贵锦袍,手上一个硕大的翠绿的玉扳指,腰间挂着玉佩,头上系着龙眼大小的明珠,全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然而旁人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他这一身的珠光宝气,而是他自身所散发出来的一种气质,一种令人望而折服,傲视天下的王者之气!

    他对着雷武微笑着点了点头,雷武就感觉到双膝一软,几乎就要向他跪倒。

    一旁的张如意大声说道:“这就是我们家公子,无双公子!”

第九章 无双公子

    雷武愣了一下,脱口问道:“无双公子,哪个无双公子?”

    张如意笑道:“天下间除了天意楼姬家的姬无双公子,还会有哪一个敢自称无双公子的?”

    雷武他们全都大吃了一惊。

    天意楼,姬无双?

    纵然是他们在这偏僻的小镇隐居了二十年,消息不灵通,也绝不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富甲天下,生意遍布全国各地的天意楼姬家,数百年以来,无论朝代如何更迭,龙椅的主人如何变幻,天意楼却始终屹立不倒,姬家的财富依旧是富可敌国。

    甚至于有人传说,那些历代以来改朝换代的开国皇帝们,如果背后没有天意楼姬家在财力和人脉上的暗中支持,怎么可能会以弱胜强,以小博大,最后夺取了整个江山?

    因此历朝历代的朝廷官府全都不敢得罪天意楼姬家,毕竟江山代有新人出,皇帝也会轮流做,可是天意楼姬家的财富和地位,却是从来没有被动摇过的。

    谁也不愿意和财神爷作对不是?

    而二十年前,上一代的天意楼楼主姬天语忽然病逝,此后就由他年轻的儿子姬无双承继了天意楼的全部生意,一直到了现在。

    这样轰动天下的消息,就算在这样偏远的小镇,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个姬无双公子,说起来和历代的天一楼主一样,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别说见过他了,就连他的样貌如何,高矮胖瘦,是否婚娶,所有的一切全都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大概是现在天下间唯一比皇帝还有钱的人。

    然而这样一个传说一般的人物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雷武他们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自己的眼睛。

    雷武望着面前丰神如玉的姬无双,连舌头都似乎有些打结了:“无双公子,你,你就是天意楼的姬无双公子?”

    姬无双微笑着说道:“我就是,难道冒充姬无双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雷武用难以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就难怪了,能用两匹像乌云踏雪这样的绝世良驹来拉马车,连如意双刀张如意和劈山斧焦柯这样的绝顶高手都相伴左右,为他驱马驾车,只有像他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姬无双看着雷武他们那惊异的眼神,不觉失笑道:“你们看吧,我姬无双也不过只长了一个脑袋,也有眼耳口鼻,只生了两只手臂,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雷武有些羞赧的笑笑,说道:“原以为像姬公子这样的大人物,出行之时必定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阵容,实在是没有想到只是乘坐一辆寻常的马车而已。”

    姬无双大笑道:“我也只不过是个寻常人而已,又不是皇帝出巡,怎么会有那样的阵仗?比起你们来,我不过是多了几个能够打发凡夫俗子的银钱而已,不过纵然银钱再多,我也同样只是一日三餐,晚上只能睡一张床,和你们没有两样。”

    雷武不自觉的抬眼瞟了一下侍立在一旁的张如意和焦柯,心中暗想,照你这么说法,这张如意和焦柯就是那为了银钱的凡夫俗子了?

    姬无双看他目光闪动,就像洞悉了他心中所想一般,说道:“这张老先生和焦大侠他们二位可并不是因为银钱才来帮我的,他们与先父颇有些交情,因此才会卖个人情,伴我左右,护我周全。”

    雷武点点头,“哦”了一声,随即便感到一阵警惕,这姬公子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心思的?看起来他对于观人于微末,洞悉人心的本领颇为精通啊。

    姬无双继续说道:“他们二位和你们诸位一样,

    都是忠义之士,你们为了报恩,甘心在这偏僻穷苦之地隐姓埋名二十年,只为了一个承诺,实在是难得的义士啊!像你们这样的义士,何其珍贵,即便我用再多的银钱,也是买不到的。”

    这一番话气势对雷武他们颇有些恭维,说得雷武他们的心里都是一阵暖烘烘的,极为舒服。

    雷武停了片刻,才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不知姬公子是如何知道江南明家的人要来此处寻我们的麻烦,也因为何故赶来出手相助啊?”

    姬无双看上去早就知道他有此一问了,毫不意外的微笑着答道:“你可莫忘记了我天意楼的生意遍布天下,大小城镇几乎都有我天意楼的人,所以要说打探消息,耳目之聪,只怕我天意楼焐热能出其右了。”

    “江南明家的人刚刚一动身,我就得到消息了。略微一查,便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他们这一次是奉了明家老爷子的命令,要来找寻当年雷惧隐藏起来的女儿,雷凤。”

    雷武皱起眉头:“可是他们为什么时隔二十年之后,又会前来寻找小姐呢?而且看样子他们都来意不善,志在必得?”

    姬无双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们远在这偏僻小镇,只怕还不知道,雷凤有个儿子叫做唐仇,几个月前仲秋前后,他在杭州城,已经不幸身亡了。”

    雷武他们的脸色全都变了,忍不住惊呼出口:“什么?小少爷已经死了?杀死他的是谁?”

    姬无双缓缓说道:“杀死他的,正是大雷门总堂主雷破天,如今天下间数一数二的高手之一,不但唐仇死在了他手上,而且连唐仇手里的那个秘密武器唐雷,也落在了雷破天的手里。”

    雷武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了,他当然明白唐雷是什么东西,也清楚的知道唐雷的威力。

    姬无双说道:“在此之前,唐仇曾经用唐雷搏杀了当世绝顶高手之一的东海渔,也许正因为这样,才让江南明家猜到了唐仇的身份,以及他手中那个唐雷的来历。我想,江南明家真正感兴趣的,也许并不是雷凤本人,而是可能掌握在她手中的那一份唐雷的图纸!”

    雷武一面思索着一面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当年我也曾经听雷爷说起过,二十年前原本他是想要把小姐托付给江南明家照顾的,可是他后来发现江南明家对于当年华山秘窟之中蜀中唐门和霹雳堂雷家联手秘密研制的东西似乎更加感兴趣,其心不良。因此才决定悄悄把小姐隐藏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还命我们咋这里一直守护。”

    姬无双也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当年华山秘窟之中的惨案,蜀中唐门和霹雳堂雷家的精英全数被屠杀殆尽,雷凤是唯一的活口。”

    “雷凤逃到江南明家之后,自然会对他们讲述了发生的一切。江南明家的人原本以为那东西的图纸应该已经落入了屠杀的凶手手里。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唐仇,手里还有一个威力无比的秘密武器,江南明家的人很自然的就会把这些联想在一起。”

    “他们一旦确认了唐仇就是当年雷凤的儿子之后,当然就会想到他手中的秘密武器一定就是当年华山秘窟之中唐门和雷家在秘密研制的东西。这样他们也就能肯定当年华山秘窟之中的图纸,一定被雷凤带了出来,而且这二十年里雷惧一直在秘密的继续着研制,并且如今已经研制成功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江南明家自然会觊觎这件威力无比的武器,然而现在雷惧和唐仇已死,这件武器又已经落入了雷破天之手,于是他们只能来寻找最有可能收藏着这份图纸的雷凤了。”

    雷武听了姬无双的分析,不禁连连点头道:“说得没错,正该是如此。”

    姬无双笑了笑又说道:“知道了他们的目的,江南明家隐忍了多年不涉足江湖,所暗中图谋的必定极大,我自然不希望这么一件威力无比的武器会落在他们的手里。”

    “于是我便开始寻找雷凤的下落,希望能赶在他们的前面阻止他们。说实话,你们隐藏的这个小镇确实不好找,实在是太偏僻了,颇费了我一番工夫,这才寻到了这里。”

    “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我还是晚来了一步,到底也没有能够救下这些义士的性命。雷惧当年的安排的确是煞费苦心,实在是让人佩服。”

    说着,他看着地上遍地的鲜血和尸首,深深的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惋惜的表情。

    雷武也叹息了一声,开口安慰道:“姬公子不必遗憾,我们其实为了今天已经准备了二十年,随时都准备好了为了小姐而牺牲的。”

    “他们虽然已经舍生取义了,不过他们如果知道姬公子你到底还是打跑了江南明家的人,百户了小姐的周全,必定也会含笑九泉的。”

    姬无双点了点头,不过脸上的表情依旧看起来痛惜不已。

    雷武看着姬无双,心中的戒备之心渐渐放下了。

    原本他对于姬无双为什么会突然出手相助也赶到有些疑虑,会不会他的目的是和江南明家是一样的?也是想要从小姐手中夺取那神秘的图纸?

    不过经过与姬无双的这一番谈话之后,他逐渐放松了警惕,或许是由于姬无双的话语,或许是因为姬无双身上那种令人折服的气质,总之姬无双就是那种让你一见面就很有好感,想要并且愿意去信任他的那种人。

    雷武有些情不自禁的说道:“姬公子可愿意见见我家小姐?她就住在此镇中。”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不禁吓了一大跳,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主动把实话给说出来了呢?

    他心中一阵紧张,却不料姬无双摆了摆手,说道:“不急不急,我还要等候一位朋友。”

    雷武闻言不禁一愕,怎么?还有人要来?

    这个偏僻的小镇看起来今天好像是格外的热闹,竟然有这么多的陌生人陆陆续续的赶来。

    姬无双笑了笑:“其实,我之所以出手相助,击退江南明家的人,也是为了还这位朋友的人情。忘了告诉你,他和你们家小少爷唐仇,可是好朋友。”

    雷武感到有些惊讶了,小少爷唐仇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被小姐灌输,充满了仇恨,沉默瓜亚,好像完全就是个为了报仇而生的人。

    这样一个人,也会有好朋友吗?

    他有些难以想象。

    姬无双这时似乎站累了,左右看了看,看到张老二的饭铺开着门,里面摆放着油腻的长凳,于是迈步走了过去。

    雷武看着他身上一尘不染的华贵锦袍,连忙开口阻止说道:“别,那太脏!”

    天知道张老二这么个不爱干净的人,店里平时也没有客人,他铺子里的桌凳上一次擦拭是在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姬无双却哈哈一笑,说道:“无妨。”

    他大步走了过去,一直侍立在一旁的焦柯连忙抢上几步,赶在前面在长凳上铺上了一张方巾。

    姬无双看也不看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一面抬头望着镇口的方向,嘴里喃喃的说道:“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雷武也转身看向镇口方向,转身的一刹那,他无意中瞥见,原本依靠在墙角睡着了的那个衣衫破旧的要饭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那老头一觉醒来看见这满地的鲜血和尸首,惊恐之下偷偷逃走了吧!

    雷武这么想着。

第十章 叶枫的到来

    雷武怔怔的望着镇口的方向,暗自在猜想着姬无双公子在等待的,应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姬无双好像真的能够看透看的想法,忽然笑了笑,说道:“我在等的这个人,如今在江湖上可是大大的有名,他不但有一个名震江湖的好师傅,而且福大命大,数次身入死地却能够化险为夷,人又极为聪明,怎样的疑案都难不倒他,连当今圣上对他也青睐有加。”

    “更难得的是,他好像天生就有一种不寻常的天赋,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很多的好朋友甘心情愿的帮助他,就连像你家小少爷唐仇这样的人生前也视他为唯一的朋友,这样的人物,实在是世间少有。”

    雷武眨了眨眼睛,忽然开口说道:“姬公子说的这个人,莫非是那个被称为天下最聪明的叶枫叶公子?”

    这下倒是姬无双感觉到有些意外了:“在这穷乡僻壤,你竟然也知道叶枫?”

    雷武笑道:“这里虽然是穷乡僻壤,地处偏僻,但是每年偶尔还是会有一些游走的货郎和收山货的商人前来的,叶公子近两年的名气那么大,他的那些传奇故事被这些人添油加醋的到处传扬,几乎都可以开场说书了。”

    姬无双也笑了:“不错,原本江湖上的这些所谓的名气,便就是这么样来的。”

    这时姬无双忽然抬头望向镇口,神色一整,说道:“来了!”

    雷武回头望去,果然远远的望见又两骑快马向着燕子集的方向飞驰而来。

    渐渐近了,当前一骑上一个年轻公子,剑眉星目,一张脸虽然说不上俊俏,却也棱角分明,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活力,正是叶枫。

    后面的那一骑上的热你,三绺长须,青色长衫,确实蜀中唐门的大少爷,唐大!

    他们原本是从少林寺出来之后,便直接取道直奔西安城的,途经灵宝的时候,距离燕子山已经很近了,于是叶枫决定按照明文兰给他的书信上的地址,来寻访看望一下雷凤。

    毕竟,她是唐仇的母亲,唐仇如今已死,而叶枫是他生前也许唯一的朋友,来探望一下也很应该。

    何况,叶枫相信,明文兰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告诉他雷凤的住址的,这其中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因为燕子山地处比较偏僻难行,尤其是队伍中还有唐柔和程念真两个女子,恐怕舟车劳顿不变,于是他们一行中的其他人都留在了灵宝城中等候,只有叶枫和唐大两人骑马赶了过来。

    两骑马跑得飞快,转眼间就已经疾驰入了燕子集,一直到了姬无双公子的马车旁边才停了下来。

    叶枫勒住马缰,一看看见了地上这些横七竖八的尸首和满地的鲜血,不觉有些惊讶的“噫”了一声。

    随即他一抬头,看见了坐在张老二饭铺之中长凳上的姬无双,吃了一惊,赶紧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他当然见过姬无双,当初在京城勘破厉鬼杀人疑案之时,他曾经随着大理寺少卿铁无情前往醉仙楼拜见过姬无双公子。

    后来他勘破了疑案,破除了厉鬼的传说,也还了醉仙楼的清白,有感于此情,作为醉仙楼幕后大老板的天意楼,在后来叶枫他们西北之行深入沙漠寻找楼兰古城的旅途之中,可是出过大力相助的。

    再后来不久之前在杭州城中,全靠了天意楼的钱培光钱大总管鼎力支持,才能顺利的揭破了大雷门雷破天的阴谋,保住了蜀中唐门江南分堂。

    因此天意楼姬无双公子,无论对于叶枫还是蜀中唐门,都是有着大恩情的。

    如今叶枫忽然在这样偏僻的小镇上,看见了这位富甲天下,雍容华贵的姬无双公子,如何能让他不感到意外?

    他连忙走上前来,与姬无双公子见礼。

    姬无双含笑站起身来,对着叶枫还礼,一面微笑着说道:“自京城一别,这一年多以来,叶公子看上去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气色更加好了许多啊!实在是可喜可贺。”

    叶枫听出他这番客套话分明是在说自己身上所中的金蟾之毒,当下不由得对姬无双眼光之厉害大

    感佩服,他所中之毒已经无碍这件事,除了身边的这几位好朋友,外人均不知道,不想甫一见面就被姬无双一眼看了出来。

    姬无双和叶枫客套完了,又对着他身后的唐大施了一礼:“久闻蜀中唐门唐大少的威名,一直无缘得晤,今日见面,幸何如之!”

    唐大听叶枫介绍所眼前这位丰神如玉的翩翩贵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天意楼姬无双,也是感觉吃了一惊,如此天下间无人不知的最为富有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偏远小镇当中,他心中也是感到疑惑不已。

    姬无双微笑着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都对叶枫和唐大简单的讲述了一遍,叶枫直听得心惊动魄不已,而唐大的目光,却不由得转而投向了站在姬无双身后的如意双刀张如意和劈山斧焦柯这两人的身上。

    这样两位名震天下的顶尖高手竟然也会甘心情愿的为天意楼所驱使,看来这个姬无双公子果然是不简单。

    叶枫得知了雷武他们就是当年雷惧所留下来守护雷凤母子的心腹之人,并且刚才视死如归,慷慨赴义的事情之后,不由得站起身来,对着雷武深深的拜道:“阁下等人为了报恩,甘心隐姓埋名隐居二十年,而且面对死亡也毫无惧色,舍生取义,真乃忠义之士啊!叶某拜服。”

    雷武连忙还礼,双眼却在暗自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颇有些传奇色彩的年轻人,想不到在江湖上被传得神乎其神,大名鼎鼎的叶枫,竟然其实不过只是这样年青的貌不惊人的一个人。

    唐大沉吟了一下,对姬无双问道:“姬公子是如何得知我们会在今日来到这里的?”

    姬无双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唐大少忘记了,我天意楼的生意遍及天下,涵盖了吃穿住行各行各业,各位自打一离开少林寺,你们的行程我就了如指掌。并非姬某夸口,只要我愿意,天下间要想找到一个人的踪迹,没有人必天意楼更为方便了。”

    唐大点点头,这确实绝非夸口。

    只要你是一个人,就难免需要吃穿住行,柴米油盐,然而你永远不知道,你刚才买米买盐的杂货铺,或是街角卖针线的大娘,甚至于街头挑着担子卖菜的小贩,他们之中哪一个会是天意楼的属下。

    姬无双的语气非常平和,没有一丝夸耀的意思,可是他的话里却让人感觉到了无比的骄傲。

    忽然想起了在姬无双面前,或许自己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言,所有的一切都会暴露在他的眼前,唐大不禁感到脊背有些发凉,心里隐约有一股寒意。

    不过这姬无双公子并不是他们的敌人,对他们没有恶意。

    也幸好他不是敌人。

    叶枫看了看眼前这遍地的尸首和血迹,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这江南明家派出了这么多高手,就是为了来找寻雷凤,那现在雷凤是否安全?”

    雷武沉声说道:“小姐目前还很安全,不过江南明家的人虽然这一次吃了大亏,相信很快就会卷土重来,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姬无双微笑着说道:“不错,江南明家蛰伏多年,所谋必定非小,对于雷凤手中的这张图纸,想来是志在必得的,他们一定会再来的。”

    “而且,这一次他们折损了这四个高手,下一次来的人一定会更加厉害,更难对付,只怕张翁和焦大侠也未必一定能够挡得住了。因此,雷凤的藏身之地一定需要转移。”

    他这一番话,站在他身后的张如意和焦柯面无表情,可是从眼光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心中也许并不以为然。

    天下间有谁会是他们二人联手也挡不住的?

    不过他们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这是姬无双的话,他们只能默默的站着,一言不发。

    雷武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姬无双说得很有道理。

    如今看来,要想在短时间内寻找到一处新的隐秘之地,把雷凤转移过去,仅仅依靠雷武他们几个人是完全来不及的。

    而眼前的天意楼,生意和势力遍及天下,既然他们能够轻易的寻找到天下间任何一个人,如果想

    要藏起一个人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求助于眼前的姬无双公子,无疑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可是很快,雷武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全身一颤,抬眼瞟了姬无双一眼。

    刚才的情形,张如意和焦柯明明可以把明玉楼也一并留在这里的,这样的话,江南明家久久没有得到他们回报的消息,也能延缓他们的行动,至少能再拖上个几日。

    可是他们没有,他们放走了他。

    这大概就是姬无双的意思,可是他为什么要放走明玉楼,让他回去报信呢?

    莫非,他原本就希望江南明家能够得到消息,从而逼得雷武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把雷凤交给天意楼?

    莫非,他其实也是为了雷凤手中的那一张图纸而来?

    雷武的心里瞬间警惕了起来,什么为了还朋友的人情,什么叶枫是唐仇唯一的朋友,甚至于连唐仇的死讯,也全都是姬无双他们自说自话的,雷武他们眼下一时之间根本无从验证真假。

    如果这一切都不过是姬无双设下的一个局呢?

    雷武低着头沉思着,没有说话。

    然而姬无双却似乎又一次看穿了他的心思,呵呵笑着说道:“其实雷义士你也不必想得太多,江南明家既然都能够找到这里,如果是我想要寻找雷凤的话,也怎么会比他们还要晚?”

    “再说了,就凭着我身后的张翁和焦大侠,如果是我起心思想要抢夺雷凤的话,你们可以阻止得了吗?”

    说着,他回头扫了一眼默然立在身后的张如意和焦柯。

    雷武的头垂得更低了,确实,姬无双如果想要动手抢夺雷凤,他们其实根本一点阻挡的力量也没有。

    姬无双还在微笑着:“其实,对于雷凤手中的那张图纸,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如果江南明家的明老爷子想明白了,也应该是没有兴趣的。”

    雷武有些惊异的抬起头:“此话怎讲?”

    姬无双说道:“这并不难理解。二十年前,有云手唐傲这样天纵奇才的人物,加上蜀中唐门和江南霹雳堂那么多精心挑选出来的精英共同研制,三年了也没有能够成功。”

    “而后二十年里,号称火神的雷惧根据他们前期的研究,继续研制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能研制出唐雷,并且交给了他的外孙唐仇,为当年华山秘窟中的惨案复仇。”

    “可是如今,雷惧和唐仇全都死了,唯一的唐雷也落入了雷破天的手中不知所踪,即使现在让我拿到了那张图纸,我再找到一个像火神雷惧一样的巧匠,至少也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重新研制出唐雷来。”

    “十几年后,江湖会变成什么样子有谁会知道?连我们这些人是否还能活在世上也没有人可以保证。就算有了这样的威力无比的武器,又有什么用?对于江南明家,当然更是如此,难道他们还要再为了这件武器再蛰伏上十几年?”

    姬无双的一番话说得大家不禁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叶枫这时开口说道:“姬无双公子乃是信义之人,一定不会觊觎雷凤手中的图纸的。”

    一言既出,姬无双有些诧异的望了他一眼。

    其实他与姬无双之前也不过只见过一面而已,根本谈不上熟识,更不用说什么相互了解了。

    不过仅仅因为当初他在京城破案之中无意间帮了天意楼一个小忙,后来在他行走江湖的途中,天意楼数次的鼎力相助,对于当年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对于这样的人,叶枫实在不能相信他会是个为了图纸设下圈套的阴险小人,他选择相信姬无双。

    因为在他的心中,早已把姬无双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而对于朋友,他从来是非常信任的。

    听了他们的话,雷武心中的戒备渐渐放下了,甚至于开始对自己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惭愧起来。

    这时候,叶枫忽然开口问道:“不知道雷凤究竟隐居在哪里?在下是否能够见一见她呢?”

第十一章 慈母

    叶枫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见一见雷凤,因为雷凤是唐仇的母亲,而唐仇,却是他的朋友。

    雷武注目望着叶枫的双眼,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小姐其实就隐居在燕子集旁边不远的山坡上,我这就带各位前去。”

    说不出为什么,他相信叶枫。

    当他望着叶枫双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很单纯,很干净的眼神。眼为心声,这个年轻人应该也有着一颗同样纯净的赤子之心。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他总是能让别人感觉到看上去很舒服,即使是素不相识,也愿意去信任他。或许,这种就叫做眼缘。

    而叶枫,无疑就是这一种人。

    于是,雷武当前带路,叶枫、唐大,还有姬无双他们跟在后面,鱼贯而出走出了张老二那间有些阴暗的饭铺,顺着大街往前走去。

    走在街上,叶枫老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着自己,他一回头,远远的望见在街角的一个墙根处,有一个老头正在望着他。

    这个老头一身破烂而陈旧显得脏兮兮的长袍,花白的胡须和头发乱糟糟的盖住了半边脸,在寒风中他笼着双手,抖抖索索的站在那里望着叶枫。

    不知道为什么,叶枫感觉到他的眼光里有着一种很奇怪的意味深长的东西,可是他也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

    看见叶枫回头,一旁的唐大问了一句:“怎么啦?”

    叶枫转过头继续向前走,说道:“没什么。”

    也许,那不过只是个好奇的普通要饭的老头而已,他想。

    唐大也转过头,顺着叶枫刚才看去的方向望过去,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看见。这会儿,那个要饭的老头已经不见了。

    雷凤隐居的地方真的并不远,穿过了小镇,就在一旁的一座小山坡上。

    走到山腰,抬头就望见在树木掩映之中,有一间简朴的茅草屋。

    走得近了,大家看见在茅屋的柴扉门前,有一个老妇正坐在门前。

    雷武轻叹了一声,说道:“那便是小姐了。”

    原来这个老妇人便是雷凤。

    算起来,雷凤应该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可是眼前的这个老妇人却显得比她的实际年纪要苍老了许多。

    她的头发已经斑白了,草草的盘在头上,一丝丝白发在寒冷的山风里,迎风飞扬着。

    她的脸上满是皱纹,身形都显得有些佝偻了,就这么坐在柴扉前的小板凳上,带着一种有些木然的神情,浑浊的双眼呆呆的眺望着天边那已经落到山后的半边夕阳,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大家远远的站定了,并不想要去打搅这位老妇人,就只是这么远远的望着她。

    片刻,叶枫却忽然迈步,一个人缓缓的走了过去。

    正望着夕阳发呆的雷凤,骤然发现有人走了过来,眯缝着双眼,逆着夕阳的余晖,努力的端详着走过来的年轻人。

    她迟疑的轻声问道:“你,你是谁?”

    叶枫看着眼前有些苍老的雷凤,心里想起了在杭州城殒命的唐仇,心中不禁感觉到啊一种酸楚,这位母亲看来根本就不知道儿子的噩耗,还守候在柴扉前,等着归家的儿子。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伯母,我是唐仇的朋友。”

    雷凤的眼光中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双眼死死的盯着叶枫的脸,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伯母?唐仇?唐仇是谁?”

    叶枫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想起当初唐仇曾经告诉过他,自从华山秘窟的惨案过后,雷凤独自手捧着夫君唐傲的头颅,一路从华山一直不眠不休的走到了江南,找到了母亲的娘家江南明家。

    这样惨痛的经历,真不是寻常人能够经受的。或许是当初受到的刺激太大,从那以后,雷凤的精神状态就一直有些问题,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

    如今看起来,大约是她的疯病又犯了,连自己儿子的名字也不记得了。

    叶枫正想着,雷凤这时却忽然一下子站起身来,双眼盯着叶枫,脸上露出了笑容,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想起来了,唐仇,你是唐仇,你是我的儿子!”

    说着,雷凤几步扑了上来,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叶枫的手掌,两行热泪顿时从她那浑浊的双眼中流了下来,嘴里念叨着:“你可算回来了,娘天天就在门口等着你,盼着你,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叶枫愣了一下,心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没有躲闪,任由雷凤抓住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喉头感觉到一阵哽咽,却好像不由自主的说道:“是啊,娘,是孩儿回来了。”

    雷凤一边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热泪,一边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一次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可真是想死娘了,这入了冬了,你也没有多带上几件衣服,在外面要冻着了可怎么办哪?看看你这衣服脏的,走了很远的路吧?”

    说着,雷凤伸手在叶枫的衣衫上轻轻的拍打着灰尘,望着他的眼睛里全是慈爱的目光。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惊叫道:“看看娘的这记性,真的是老了,你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坏了,娘早就准备了你爱吃的红薯,还在锅里热着呢。”

    “娘吧就老觉得你这几天就该要回来了,所以每天都给你预备下了红薯,就等着盼着你回来,可是每天在门口就这么等啊等,就看见这太阳一天天都下了山,你也没回来。娘的心里担心哪!”

    雷凤又擦了一把脸上不断滚落的热泪,拉着叶枫的手就不松开,转身就往屋里走,说道:“快进屋,娘这就给你端红薯出来,在外面一天风餐露宿的,可遭罪了。”

    叶枫有些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顺从的跟着雷凤走进了茅屋里。

    外面的这些人看见叶枫中了邪一样管雷凤叫娘,还跟着她走进了屋里,不禁都感觉有些愕然,全都望向了雷武。

    雷武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几年,小少爷经常不在身边,小姐的疯病是越来越厉害了,只要看见和小少爷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都一把抓住不松手,以为是小少爷,弄得镇子里的人都不敢从这里路过了。”

    他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像叶公子这样的反应,倒还是第一次看见。”

    走进了茅屋,叶枫打量着这屋子里的陈设。

    除了简单的桌子凳子和床铺,屋子里很简陋,几乎是家徒四壁。

    可是就这些简单的家具,全都擦得锃亮,连地上也是一尘不染,看起来雷凤每一天都在反复打扫,非常的整洁干净。

    雷凤一进屋,一面连声让叶枫坐下,一面一头钻进了旁边的厨房里,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薯走了出来。

    叶枫在桌旁坐下来,雷凤把红薯摆在了他的面前,用满是希冀的眼光看着他,一面连声催促着:“快吃,快吃啊!”

    叶枫应了一声,伸手拿起一个红薯,虽然是极为普通的蒸红薯,这红薯却分明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个头形状都极佳,轻轻的撕开薯皮,露出了红彤彤的瓤,一股甜丝丝的香味随着热气飘散了出来。

    他轻轻的咬了一口,那甜蜜而充实的感觉充满了口腔,他对着雷凤一面使劲点头一面有些含糊的说道:“好吃,真好吃!”

    雷凤望着叶枫,脸上带着满足的表情笑了。

    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巾,给叶枫擦拭了一下粘在嘴角的红薯残屑,柔声嗔怪道:“看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这么大个人了,吃东西还是吃得满嘴都是,像个小脏猫。”

    叶枫点着头,看着眼前雷凤那充满慈爱的脸,一面用力的咀嚼这口中的红薯,忽然感到鼻头有些发酸,两眼有些湿润了。

    从记事开始,叶枫就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娘亲是什么样子的。父亲说娘亲在生下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

    可是奇怪的是,这么些年了,每逢清明年节,其他的人家全都家家户户扶老携幼去给去世的亲人上坟扫墓,然而父亲却从来没有带叶枫去看望过他母亲。

    他也曾经问过父亲,可是父亲总是推说工作太忙脱不开身,母亲又葬在乡下的祖坟,实在是来往不便。虽然这解释合情合理,可是叶枫总觉得这是他心中的一大遗憾。

    父亲之后也从未续弦,只说是忙于公事,没有精力。于是,从小到大,叶枫便是一个人自己照顾自己这样长大。

    与父亲私交不错的几位朝臣,像是张辅,解缙,夏原吉这几位,他们府中的公子与叶枫年纪相仿,又时常来往,于是到这几位家中蹭饭便成了叶枫整个童年最常干的事情。

    可是这几个孩子都有母亲疼爱,每次看见他们在慈母膝前撒娇承欢之时,叶枫的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好像自己丢了什么似的。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母爱,像今天雷凤这样如同一个母亲一样的对他嘘寒问暖,体贴而唠叨,这与他而言还是头一次。

    他感觉到胸口一股暖暖的暖流直顶上喉头,又要从双眼之中喷涌出来。

    可是她却不是自己的母亲,而她真正的儿子现在已经不在了。

    叶枫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这一噩耗,他实在是开不了口。

    雷凤这时候一面满足的看着叶枫吃着红薯,一面嘴里絮絮叨叨的问长问短,问的都是在外面漂泊的一些情况,像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去过什么地方,遇见过什么人啊之类的问题。

    所幸她只是自顾自的提问,也根本没有给叶枫回答的时间,总是一条问题紧接着另一条问题,所以末了其实叶枫根本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

    叶枫努力的平复下了情绪,压抑住了想要流泪的双眼,好一会儿才对雷凤说道:“娘,这两天我们可能要搬家了,要搬去我一位朋友那里,是大房子,宽敞又明亮,好吃好住的,您老也享享福。”

    雷凤双眼盯在叶枫脸上,连眨也不眨,嘴里说道:“房子大小娘都无所谓,只要有你,住哪儿都一样。”

    叶枫面色一黯淡,低声说道:“孩儿还有些事情要办,暂时不能陪您,我的朋友先接您过去,孩儿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就去看您。”

    听说儿子又要出门,雷凤的脸上明显的现出了失望的神色,可是她嘴里却依然说道:“没关系,忙正事要紧,娘等着你不要紧的,可是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啊,别累坏了身子。”

    她忽然站起身来,背转身向着墙角的柜子走去,嘴里说着:“娘这就给你收拾几件厚衣裳,天冷了,别冻着。”

    一面走,一面偷偷的抬手用袖口去抹眼睛,分明是又流泪了。

    叶枫默默的垂下头去,狠狠的咬了一大口手里的红薯,眼角不觉也湿润了。

    过了好一会儿,叶枫才手里拿着一个塞满了衣服的鼓鼓囊囊的包袱,从屋里走了出来。

    背后,雷凤依靠在柴扉上,眼泪汪汪的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发出一声。

    叶枫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深怕一回头泪水就会止不住的落下。他加快了脚步笔直的走向了在外面等候的一群人。

    大家有些惊讶看着他那湿润而发红的眼眶,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叶枫走到姬无双的身边,声音中带着一丝的颤抖:“姬公子,明天你就可以派人来把雷凤接走了。我答应了她是住大房子,衣食不缺,我还要能经常去看望尽孝,希望你能妥善安排一下。”

    姬无双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说道:“没问题,一定安排妥当。”

    叶枫感激的点点头,扭头当前快步朝着山下走去,他还需要平复一下自己那激动的情绪。

    大家跟在后面慢慢向着山下走去。

    和姬无双并肩而行的唐大混对着他笑了笑,问道:“姬公子如今可明白了这位叶公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愿意不计生死来帮助他的朋友了?”

    姬无双看着叶枫的背影,点了点头。

    朋友不在了,能够把他的老母当成自己的老母一样替人尽孝,这样的朋友,谁又会不愿意多结交几个呢?

第十二章 私下会面

    京师,南京城。

    午后,阳光明媚。

    马车在一家比较僻静的茶楼门前停了下来,英国公张辅掀起了门帘,从车里钻了出来。

    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在这狭小的马车车厢里蜷缩着坐了这许久,让他感觉到浑身都有些憋闷。

    他伸了一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肢体,抬头看了看茶楼门匾上龙飞凤舞的那三个大字:“陆羽轩”。

    张辅今天穿着便服,也没有带着贴身的随从,分明就是不想招人注目。

    他快步走进了茶楼之内,这家茶楼所处的地段并不繁华,因而客人也并不多,不过却胜在僻静,所以时常会有两三桌客人来此洽谈一些较为隐秘的话题。

    张辅迈开步子直接穿过正堂,往后院走去。

    他是这里的常客了,或者说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了,掌柜的看见他显然早已熟识,也并不言语,而是转身默默的走在前面引路。

    来到了空荡荡的后院之中,院子里什么也没有,荒凉一片,只是在墙角之处倚着墙堆放着一些干柴草。

    掌柜的走上前去将柴草挪开,在墙上露出了一扇小小的暗门,他推开了门,垂首侍立在一边。

    张辅也不说话,低着头快步走进了这道暗门之中。

    背后的暗门关上了,那掌柜的自然会把那些柴草摆放回原位,遮挡住墙上的暗门。

    这样天衣无缝的设计,谁也不会想到在这墙后面居然会别哟一番洞天。

    暗门后面是一座小巧精致的庭院,假山流水,绿树青草,鸟语花香。和刚才那繁华嘈杂的市井景象相比,这里幽静美丽的景色,就如同藏在闹市之中的一处世外桃源。

    张辅踏着脚下的细石子路,慢慢走进了小院之中的一所精舍内。

    这间精舍修葺得极为雅致,很有些书香之气。

    走进屋内,里面坐着两个等候已久的人,正是邀约张辅前来见面的朝中重臣,吏部尚书蹇义和户部尚书夏原吉。

    要知道在大明律当中,朝中重臣与手握兵权的高级武官私下见面,这可是非常严重的违规行为,一旦被朝中御史发现,是完全可以具本向皇上上奏弹劾的。

    皇上朱棣原本就是靠着起兵,发动了靖难之役才能推翻了自己的亲侄子,坐定了这大明江山的,军队对于权力的重要性在他而言自然是非常明白的。

    因此对于手下的这些文官重臣和军中武将的这些私下来往,他一向是非常敏感的。

    因此张辅作为军中极具声望的名将,要想和蹇义,夏原吉他们见见面,在自己的府宅之中,那自然是非常危险的。

    因此蹇义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这间茶楼其实就是蹇义私下里出钱开设的,楼里的掌柜和伙计全都是蹇义最信得过的心腹之人,在茶楼的后院旁边建了这么一个秘密的所在,就是为了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和张辅,夏原吉他们这样平素相交甚好的官员们私下见面谈话所用的。

    这样就能够瞒过遍布京中的那些个锦衣卫缇骑,以及御史台老爷们的耳目了。

    张辅看见了在座的夏原吉,明显有些出乎意料,开口问道:“维兄也来了,你不是前阵子去北平那边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原吉微笑着:“有劳文弼兄挂心了,在下奉了圣谕押解新建皇城所需要的材料和工匠前去北平,一别数月,今早刚刚才返回京城。”

    张辅点点头道:“这一路想必也真够辛苦的了。”

    夏原吉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何言劳苦?”

    两人一阵客套,一旁的蹇义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们说道:“维兄,文弼兄,你们二位都是老熟人了,就不要再酸溜溜的咬文嚼字搞这套虚头巴脑的东西了,还是赶快言归正传吧!”

    张辅大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叹息道:“我就知道你宜之老兄这么急着找我来,一定不会只是为了来品茶的,说吧,又要找我打听点什么事情?”

    蹇义有些尴尬的一笑,把桌上已经沏好的茶碗向张辅面前一推,说道:“胡说,这是刚刚送到京城的高山雪片冬茶,特意请你前来尝尝鲜,怎的会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好心?”张辅冷笑了一声,也不答话,端起茶碗放到嘴边轻轻的啜了一小口,一股滚烫的浓郁香气顿时令他口齿留香。

    张辅不禁连连点头:“好茶,好茶,都说是春水秋香,秋冬的茶比起春茶来格外的香气扑鼻,果然不假。”

    蹇义看张辅满脸满足的表情,嘿嘿笑了笑,说道:“现在茶也品过了,顺便嘛,想向文弼兄请教个事情,不知可否?”

    张辅眉头一皱,反问道:“你这老头真是奇怪,你们都是朝中重臣,每日各地奏报你们都要先行批阅,而我只是个军中老卒,要说打探消息怎么也比不上你们各位大人的消息灵通啊,怎么反倒是你们老是来找我打探消息呢?”

    他开口便唤蹇义作“老头”,蹇义却也不恼,仍是嘻嘻哈哈的赔着笑脸,一看就知道这二人必定极为熟络,交情不浅,平常都是互相打趣取笑惯了的。

    蹇义笑着叹息道:“文弼兄取笑了,我们所谓的消息看到的不过都只是白纸黑字写在纸上的一些官话而已,怎么能比得上文弼兄你。”

    “如今皇上身边的近卫亲军里,旗手卫、左右金吾卫这些可全都是你英国公的旧部,从当年在东昌之战中战死的令尊,河间王张玉之后,皇上对于文弼兄一家可说是信赖有加,登基短短数年间便把你从新城侯加封至英国公,足见天心所向。”

    他嘿嘿笑着说道:“要想打听皇上的心思,除了文弼兄,这京城之中还能去找谁呢?”

    张辅故意脸色一沉,说道:“天威难测,皇上的心思岂是我等臣子能够揣摩得透的?”

    蹇义摆了摆手说道:“绝非我等揣摩圣意,枉自猜测皇上的心思,只不过嘛……”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今晨维兄返京之后入宫向皇上缴旨,可是皇上看起来却怒火中烧,气急败坏,感觉好像天都快要塌下来了一样。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文弼兄可否指点一二啊?”

    张辅斜着眼睛望着蹇义,反问道:“你们打听这个来作甚?”

    蹇义赶紧分辩道:“绝无他意,只不过我们公务所累,这几日都要时常去面见皇上,因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唯恐哪句话没有说对触动了龙颜,引火烧身,这才来向文弼兄打听一下,绝无他意啊!”

    张辅收回了目光,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件事和你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就算告诉你们也无妨,只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能外传。”

    蹇义和夏原吉连连点头应道:“这个自然,自然。”

    张辅眨了眨眼,缓缓说道:“其实关于此事具体的内情,我也不是完全的清楚,只是听闻了一些大概的内容,大约是前几日,有五百金吾卫士卒忽然间出了皇城,去了陕州附近。”

    蹇义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金吾卫出了皇城?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左右金吾卫,原为北平三护卫之一,是当时燕王朱棣身边的亲军,靖难之役后,朱棣登基为帝,左右金吾卫等北平三卫也随之调入禁军,编为上二十六卫之一,负责皇城的戍卫任务。

    这金吾卫是皇上一直以来的老部下了,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卫队之一。

    皇城禁军一向以来管理严格,哪怕是一兵一卒要调动出京,也需要兵部行文,报请内阁审阅,再呈报皇上御览的。

    如今五百金吾卫士卒忽然出京去了陕州地界,朝廷之上却丝毫无人

    知晓,此事本身就大不寻常。

    蹇义皱着眉问道:“这五百金吾卫出京,没有事先通过兵部行文?”

    张辅摇了摇头。

    蹇义不觉大奇道:“那他们是何人调去陕州地界的?私调禁军,这可是谋逆大罪!”

    张辅转头瞪了他一眼,小声的说道:“你觉得还有谁能够越过兵部,直接调动禁军军士?”

    蹇义愣了一下,忽然心头一震,恍然大悟的说道:“莫非,莫非是皇……”

    说了一半,剩下的他没敢再说出口。

    张辅默然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猜测的不错。

    除了当今皇上朱棣,有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去私自调动皇城禁军?这些禁军又会听从谁的指令?

    可是皇上不过只是调走了一支五百军士的禁军队伍,又为什么会如此的火冒三丈,气急败坏呢?

    蹇义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预感到事情不会就如此的简单。

    果然,张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说道:“然而这一支五百人的金吾卫,却在陕州地界的一处山谷之中,全数毙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什么?

    蹇义和夏原吉不由得全都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要知道皇城禁军全都选拔的是军中健者,训练有素,若论战力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和地方上各卫的杂牌部队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要想全部歼灭一支五百人金吾卫部队,少说也需要数倍的兵力进行包围,还势必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方才可能成功。

    现在一支五百人之众的金吾卫忽然消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陕州地界,又莫名其妙的被人全部歼灭了,这样大的军事行动,居然朝野上下没有听到一星半点的风声,实在是让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蹇义惊骇莫名的问道:“是谁干的?是那一支部队?”

    张辅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听说这些死亡的士卒身上全都没有外伤,倒像是中毒或者患上了急症忽然暴毙的,实在是令人费解。”

    这样说起来,倒是还有些可能。

    要说一支能够全歼五百人的金吾卫的部队进行调动伏击,这么大的阵仗,不可能毫无动静,丝毫没人察觉。

    所以这些金吾卫应该不是被什么部队所围歼的,不过要说五百人全都中了毒或者忽然得了急症死光光了,这未免又太过于牵强了,也同样令人难以信服。

    蹇义沉思了片刻,问道:“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准备如何处理?”

    张辅叹息了一声,说道:“皇上的意思好像并不想声张此事,只是秘密召见了刑部尚书郑赐,让他安排秘密调查此案。”

    蹇义奇道:“郑赐不是正身患重病么?怎么会让他去调查此案?”

    张辅叹道:“所以啊,他顺理成章的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丢了出去,自己托病不出,让别人去负责暗中调查此事。”

    此案是皇上密旨,上动天听,又涉及了皇城禁军,皇上的贴身卫率金吾卫,仅仅是金吾卫为什么会忽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陕州地界的原因,只怕就是皇上自己也绝口不愿提起的一个秘密了。

    而能够一举让五百金吾卫全部毙命的,绝非寻常势力,只怕此案背后的真相,远比这五百条人命还要更加的惊世骇俗呢!

    查案?怎么查?

    如果换做是蹇义自己,只怕也会和这位刑部尚书郑赐郑老大人一样托病不起,闭门不出了吧。

    蹇义摇了摇头,叹道:“这个老狐狸,又来这一手。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接手这个烫手山芋的倒霉蛋是谁?”

    张辅冷哼了一声,说道:“还能是谁?还不就是郑老大人手下那个以背黑锅出了名的,大名鼎鼎的刑部总捕头,常无义了嘛!”

第十三章 不能说的秘密

    蹇义看起来并不吃惊,好像这答案原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淡淡的说道:“果然又是他,那个刑部的冷面小子。”

    他摇了摇头说道:“他父亲常漫天当年任刑部总捕头的时候,可是比鬼还要精的,想不到现在他生个儿子却这么蠢 ,老是被郑赐那老头子算计,尽替人家背黑锅了。”

    一旁的夏原吉忽然开口说道:“要说常漫天这老头和我们却都是老相识了,他为人如何姑且不论,他这个儿子我倒是觉得蛮不错的。”

    “虽然起了个名字叫做常无义,其实倒是蛮忠义的。明知道上司郑老头老是算计他,给他下套使绊,却从来做事兢兢业业,毫无怨言,算得上是忠诚了。”

    “虽然听说他在外办案手段有些过于铁腕了,甚至有传言他为了破案草菅人命,不过据说他对于朋友倒是蛮讲义气的,虽然他的朋友并不多,但还是交上了叶枫这样的好朋友。”

    张辅这时也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这小子不错,对付奸恶之徒,用一些狠辣的手段也在所难免,虽然难免遭人诟病,不过却也可以理解。”

    “如果他不是一个忠义之人的话,这郑老头又怎么会几次三番的倾尽全力的保他?这郑老头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要知道这些年常无义背的这些个黑锅,就算够不上杀头,流放充军可也够好几回了。”

    他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这小子在郑老头的刑部当差,你说谁不想自己的手下有这么个做事任劳任怨,又成天背黑锅穿小鞋背得兴高采烈,连一句怨言也没有的人哪?”

    两人把常无义这么一通夸,蹇义站在一边歪着头冷眼看着他们俩,半晌才说道:“看看你们俩,奇了怪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同气连枝,异口同声的站到一起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恍然大悟一样的说道:“我倒是忘记了,你们俩的儿子可都是和这个常无义一样,跟叶枫是好朋友,不,是结义的兄弟吧?”

    听了这话,夏原吉和张辅的脸色俱都是一沉,冷着一双眼盯着蹇义。

    蹇义似乎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有些尴尬的一笑,说道:“扯远了,扯远了,我只不过是在想,就凭着常无义这小子,真能查出这案子背后的真相?”

    张辅想了想,摇头说道:“我看有些困难,这小子身上江湖之气颇重,我看他对付那些个江洋大盗什么的还绰绰有余,不过要查办这牵扯到皇城禁军的要案,以他的这种朝堂斗争经验来看,只怕还差得远哪!”

    蹇义和夏原吉都点了点头,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蹇义叹了口气,说道:“这就难怪皇上会火冒三丈,气得跳脚了。发生了这样的大案,只怕背后还牵扯到了皇上的某些不为人知,也不能为人道的隐秘,他不着急才怪。”

    夏原吉这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说起来今晨我进宫缴旨的时候,正好迎面碰见了一个人从宫里出来,还打了个招呼。”

    蹇义问道:“是谁啊?”

    夏原吉有些故作神秘的说道:“这个人你们是绝对猜不到的,是胡!”

    听了这话,蹇义和张辅都不觉皱起了眉头:“胡?他也回京了?”

    胡,这个人说起来也确实很有些神秘的色彩。

    传说此人一生下来就是满头白发,直到满月之后发色才逐渐转黑。

    他对于文史地理颇有研究,建文二年时中了进士,进入了兵部任职。

    靖难之役后,朱棣登基,永乐元年就把胡擢升为户科都给事中,也不过是个七品的闲职小官。

    可是皇上对这个胡却似乎颇为信任,一直以访查民情为由,长

    期派他在外寻访暗查,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查访些什么,只是知道他不时会有一些密奏,都是绕开了内阁首辅,直接呈送皇上御览的,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于是朝野之中就开始有了一些流言,说是当年靖难之役中南京城破之时,建文帝朱允其实并没有在大火之中丧生,而是在一些忠心的臣子的掩护下逃离了京城,隐藏在了民间。

    而这个胡,其实就是奉了皇上朱棣的密旨,去往民间暗中寻访建文的下落的密使。

    一时之间,民间对于建文帝当年的生死之谜是众说纷纭,然而奇怪的是如此大逆之言,一向敏感的皇上朱棣却并未进行严厉的禁止,不免有些让人猜不透原因。

    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胡却忽然返京,不免让人产生联想,他这次回来会不会和那五百金吾卫的命案有关?

    又或者,真的是与建文的行踪下落有关?

    蹇义沉思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双目直盯着张辅,放低了声音,略有些迟疑的问道:“那个人,真的还活着吗?”

    张辅看着面前满面期待的蹇义,他知道蹇义所问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指的是建文帝朱允。

    朱棣登基之后,一直对于自己的这个亲侄子耿耿于怀,对于自己起兵造反从他手中夺取了江山这件事,更是讳莫如深,甚至于下令史官从史书中强行抹去了“建文”这个年号,而沿袭采用了太祖皇帝朱元璋的“洪武”年号,以此表明他不承认朱允皇位的合法性。

    而且他更是下令,锦衣卫和各地官府对民间实行严格监控,一旦有议论关于建文帝朱允的,全部处以大逆之罪。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野上下对于建文帝朱允,全都讳莫如深,不得不提及的时候,都用“那个人”来代替。

    现在蹇义想要打听的,正是建文帝朱允的生死之谜。

    他不是第一次向张辅打听这个问题了,而且他也只能向张辅打听。

    这不光是因为张辅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好,不然不会走漏风声,更重要的原因是满朝之中,除了皇上以外,恐怕只有张辅知道那一日皇城中的真相,知道建文帝朱允究竟是死是活。

    建文四年,燕王朱棣带领燕军连战连捷,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渡过长江,围困了京师南京城。

    建文帝朱允派人向燕王朱棣提出划江而治,却遭到朱棣的一口回绝。求和不成,他只能下令死守南京城。

    看见大势已去,此时建文军主帅李景隆与谷王朱,却合谋打开了城南金川门,迎接燕军入城,南京城破,后来这被人们称为“金川门之变”。

    那时候,张辅奉了燕王朱棣的军令,亲自引了一彪心腹亲卫,直奔皇宫,抢先把皇城团团围住,全面封锁,然后才迎接燕王朱棣入宫。

    后来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就谁也不知道了,天下人只能从事后朱棣发布的昭告之中了解到,在南京城破之际,朱允绝望之下,带着皇后马氏和太子朱文奎,放火焚烧宫殿,连同一众侍从嫔妃,全部被烧死在了火中,尸体焦烂,不可辨认。

    然而正是因为这句尸体焦烂,不可辨认,从而引发了民间的种种猜想,最为盛传的一种就是其实建文帝朱允当时并没有在宫中大火里烧死,那一把火和那些烧焦的尸体都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建文帝朱允则在心腹亲信的掩护之下,悄悄逃出了南京城,潜藏在了民间,等待时机,准备东山再起,夺回皇位。

    巧的是在朱棣登基之后所做的一些举动,比如派遣三宝太监督造巨型战船,不惜劳民伤财远赴海外,还有就是派出了像胡这样的人物在民间暗中查访等等。

    他的这一系列的举动,无疑正好印证了民间的猜测,建文帝朱允还活着,而且躲藏了起来,皇上这是派人在遍天下,甚至远赴海外去找寻他的踪迹。

    然而想要知道这一猜测究竟对不对,满朝上下也许就只能去问问张辅了。

    因为那一天只有他,跟在朱棣身边进入了皇城,那一天皇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一场大火,也只有他才清楚。

    蹇义用充满了期待的眼神望着张辅,等待着他的答案。

    张辅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这只老狐狸!”

    蹇义猜得不错,那一日宫里发生的事情,除了皇上以外,如今恐怕只有他才知道真相了。

    因为那些事情,都是他亲身的经历,所有的一切,也全都是按照燕王朱棣的吩咐办的。

    在那天之后,跟随着燕王朱棣和他一起进宫的那几十个近卫军士,忽然全都先后莫名其妙的染上了怪病而暴毙了。

    只除了他,张辅。

    所以那一天皇宫中所发生的一切,也就变成了藏在他心底的秘密,一个绝对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后来,燕王朱棣就登基当上了皇帝,张辅也因为之前的功劳被封为新城侯,到现在又被封为英国公。

    这个秘密就更加的不敢泄露半个字了。

    蹇义等了半天,见张辅依旧沉默不语,不由得有些着急了,追问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还是当年其实他就已经死了,你到了现在还是不肯说嘛?”

    他之前已经不止一次的旁敲侧击向张辅打听过这个问题了,可是每一次,张辅都是笑而不答,或者东拉西扯的把话题扯开,顾左右而言他。

    他当然也明白,张辅这样做倒不是故作神秘,或者是没有把他们当做朋友,不够意思。

    他实在是不敢说,他也不愿意说。

    这样的秘密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告诉了别人,不单单是自己也会给这个人带来危险的。

    张辅正是因为把蹇义他们当做了自己的朋友,不愿意让这些朋友,让这些当今朝堂之上的栋梁之才也身陷于危险之中,所以这才一直守口如瓶。

    蹇义甚至于感到有些奇怪,当年陪同燕王朱棣和张辅一起入宫的那些军士,后来全都忽然染病暴毙了,他作为吏部尚书,并不难查到这些人的卷宗。

    为什么唯独只有眼前的英国公张辅,不但没有死,反而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如今更是受封国公,风光无限?

    他自然不可能猜到在张辅步步高升,风光无限的背后,他这些年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本来蹇义也是不想逼张辅一定要回答的,毕竟他是自己的朋友。

    可是眼下这个神秘的胡忽然返京了,联想到刚才张辅提到的五百金吾卫忽然神秘的在外地暴毙的事情,蹇义始终觉得这二者之间必定有着某种联系。

    他隐约觉得,将有大事快要发生了,他的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所以他才会一直逼问张辅,逼问这个藏在他心底的秘密,他想要知道即将要发生的这件大事到底是什么?

    可是眼前的张辅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副懒洋洋的表情,丝毫也没有想要吐露真情的意思。

    蹇义心中有些焦急了,又追问了一句:“民间流传的关于那个人的那些传闻,到底是真是假?你倒是放个屁啊!”

    这一回,张辅终于有一些反应了。

    他缓缓的抬起了头,对着蹇义沉声反问道:“那些个传闻,你信吗?”

    蹇义默然了片刻,忽然一字一顿很坚定的说道:“我,一点也不信!”

第十四章 张辅的噩梦

    张辅此刻饶有兴趣的望着蹇义,心中嘀咕着:既然不信,你又因何要问?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来,只是淡淡的问道:“哦,那你不妨说说看你为何不信哪?”

    蹇义嘿嘿冷笑一声,说道:“当年南京城破之时,整个南京城被燕军围成了铁桶一般,水泄不通。金川门一开,你当即就引领燕王的近卫亲军包围了皇城,只怕连一只小鸟也休想能飞出皇宫逃命,若说那个人在城破之时趁乱逃出了南京城,实在就是无稽之言。”

    “另外,当年宫中大火是在你陪着燕王进入皇宫之后才发生的,里面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外面无人知道。只不过当年护卫着你们进入皇宫的几十个近卫军士,在此事之后全都莫名其妙的忽然间染病暴毙了。”

    “那么多的军士居然不约而同的染上了同样的怪病,一命呜呼,难道这其中不值得玩味一下?而当初陪同燕王进入皇宫的人当中,只有你,不但没有死,反倒是在燕王登基称帝后,被封新城侯,直至如今更是被封为英国公,高高在上,只怕这当中也是别有隐情的吧?”

    张辅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你怎么知道当年进入皇宫的军士全都暴毙了?你暗中调查过此事?”

    蹇义愣了一下,急忙连连摆手分辩道:“非也非也,我身为吏部主官,自然可以随时调阅天下所有官员人等的一应卷宗,我不过是因为好奇,偶尔翻阅到了当年此事的卷宗而已。”

    张辅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才不相信蹇义真的只是偶尔翻阅到了当年的卷宗而已,这样的托词,恐怕连蹇义自己都不会相信。

    不过,他相信蹇义并非有其他的什么心思,应该只是单纯的因为好奇。

    蹇义是个聪明人,但是越聪明的人,对于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好奇心就会越重,越发的想要去了解真相。

    只不过好奇心这东西,往往是会给人带来灾祸的。

    张辅瞥了蹇义一眼,基本上,蹇义已经把整个事情大致上猜测得七七八八了,他所不知道的,不过是那一日张辅陪同着燕王进入皇宫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辅不能说,但是那一日的情景却时常清晰无比的在他的眼前浮现,就如同昨日发生的一般。

    虽然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忘记这一段过往,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这段记忆就如同刀刻斧凿一般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如同一个可怕的噩梦一样挥之不去。

    他这一生,都将被这噩梦所缠绕。

    此刻,这噩梦又再度在他的眼前浮现出来。

    那一天,张辅奉命率领着燕王的亲卫军队火速从金川门入城,包围了皇城。

    刚刚包围完毕,沉着一张脸的燕王朱棣就匆匆赶到了皇城门口。

    张辅甚至还来不及行拜见之礼,燕王就挥挥手让他随着自己进入皇宫。

    张辅连忙点了五十名精壮的信得过的心腹军士,护卫着燕王朱棣走进了皇城。

    皇城中的禁卫军队早已悉数被建文帝调往南京外城协助防守京师去了,皇城之中已经完全毫无防卫。

    向燕王求和事败之后,直到现在建文帝竟然还在做梦,希望能够死守京师,能够坚持到外面的其他驻军前来勤王,以解南京之围。

    南京城是大明的都城,城高垒深,兵精粮足,只要上下同心,同仇敌忾,支撑个三五月本来应该完全不成问题。

    可是他不明白,这四年的战争,他输掉的不仅仅是一场场的战役,丢掉的也不单单是那一座座城池,更重要的是,他输掉了丢

    掉了所有臣工,乃至于所有百姓的信心。

    他早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燕军围城之时,建文帝颇为倚重的中山王徐达之子,燕王朱棣的小舅子,左都督徐增寿,想要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接应燕军入城,遭到了忠于建文帝的一众文臣们的围殴,最后被建文帝亲自诛杀于左顺门。

    然而,恰恰是建文帝无比信任的,曾经信誓旦旦死守不降的大将军李景隆,在城头远远望见了城外燕王朱棣的麾盖,便惊慌失措,全无斗志,联合谷王朱一道打开了金川门,投降了燕军。

    原本在建文帝心目中固若金汤的南京城,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陷落了。

    如今这皇城之中已经看不到一兵一卒,唯一剩下的几个守门的卫士,看见燕军到来,也早已望风而降。

    现在皇城里一片乱糟糟的,只有偶尔能看到几个收拾细软逃命的宫女太监,在乱不择路的狼奔豕突。

    走往宫殿的这一路上,燕王朱棣都阴沉着一张脸,一语不发。

    经过了这几年的浴血奋战,几番死里逃生,到如今终于攻入京师,眼看胜利果实就在面前了,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笑容。

    张辅斜着眼偷偷观察了一下燕王朱棣的脸色,心中暗想,或许是因为要面对自己的亲侄子建文帝了,即使是朱棣也难免会有一些紧张吧。

    走到了大殿之前,张辅一抬头,却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大殿前的台阶上如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

    当前一人,身着一件布衣,四五十岁上下,白面少须,精精瘦瘦的显得极有精神,张辅认得他,他便是姚广孝口中所说的“天下读书人的种子”,被建文帝奉为老师的方孝孺。

    方孝孺自幼聪明好学,拜在当代大儒宋濂的门下,其文才之重,名气之大,为天下所有读书人所推崇。

    建文帝素来敬重儒学,对于方孝孺自然也十分倚重,几乎大事小情都要与之商议,据说当初削藩的建议就是他所最早提出来的,连讨伐燕王朱棣的所有檄文告示,均是出自他的手笔,他在其中痛骂朱棣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国贼,骂得刻骨铭心,入木三分,令朱棣看过之后暴跳如雷,深为恨之。

    如今南京城破,他却既不躲也不逃,而是换上了一身布衣来到御阶之前,昂首而立,不怒自威。

    他身后站着的全都是朝中忠于建文帝的一些文臣以及方孝孺的学生们,他们此刻都在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痛骂着朱棣背君不忠,违父不孝,不仁不义,看样子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们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守护身后大殿之中的建文帝。

    燕王朱棣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可是他还记得曾经答应过姚广孝的话,绝不会诛杀方孝孺,所以他虽然怒火中烧,但是现在还不能发作。

    他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走上前去对方孝孺说道:“外面兵荒马乱的,方先生为何站在这里啊?”

    方孝孺哼了一声,扬声说道:“兵荒马乱为何而起?燕王殿下未奉君诏便来到这里,又所为何来?”

    他的声音极为宏亮,中气十足,看起来和他那干瘦的身躯极不相配。

    朱棣干笑了两声,说道:“本王特意前来面君。”

    方孝孺又大声问道:“面君何为?”

    朱棣感觉到胸中怒气涌动,可是依然脸上陪着笑答道:“清君侧,诛佞臣,靖国难!”

    方孝孺手指朱棣,口中呵呵大笑道:“佞臣在此,何不诛之!”

    他身后的那些文臣学子们也齐声附和,聒噪起来,群情汹涌。

    一旁的张辅哗啦一下拔出

    了腰间佩刀,对准了方孝孺,他身后的那些近卫军士们也冲上前去,手持长枪短刀,拦住了那些汹涌激愤的文臣学子们。

    燕王朱棣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是带军出身,原本就很讨厌和这些迂腐酸臭的文人打交道,如今方孝孺的出言无状以及对他的藐视,彻底的激怒了他,他已经懒得再与这老匹夫浪费口舌。

    如果不是先前和姚广孝的约定,他一定早就把眼前这个狂妄无知的老匹夫剥皮抽筋,碎尸万段了。

    他的眼里燃烧着怒火,阴沉着一张脸,低声说道:“方先生站了这么许久一定很累了,请方先生先到一旁歇息,等到本王面君之后,再来叙话!”

    张辅闻言会意,一挥手,两名近卫军士走上前来,架起方孝孺拖着就往后走。

    方孝孺一面挣扎着,一面高声悲切哀恸,他这时口中所说的话,很多年后,张辅依然感觉记忆犹新,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一面痛哭一面高声吟诵道:“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根据《明史》记载,方孝孺因为此后拒绝为朱棣作登基诏书,痛骂朱棣,在十日后被朱棣下令车裂于街市,时年四十六岁。多有史书记载其被灭十族,被连坐诛杀者多达七八百人之众。

    方孝孺所吟的这首绝命诗是在后来的刑场之上作的,因为小说剧情需要,所以放到了此处。)

    方孝孺一面悲鸣着一面被拖走,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那些文臣学子们看见方孝孺被这么拖走了,都痛哭起来,群情激愤,不断高叫着“放了方先生”,纷纷向前涌过来。

    张辅面对着面前这几十个手无寸铁的儒生学子们,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愣了一下。

    这时候就听见耳边传来了燕王朱棣那冷冰冰的声音:“本王可只答应了姚先生不杀方孝孺一人!”

    张辅不禁一呆,难道要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要挥动屠刀?这可是要落下千古骂名的事情。

    他略略一犹豫,耳畔就听燕王朱棣冷冷的哼了一声:“乱臣贼子,留待何用!”

    张辅咬了咬牙,一挥手,他如今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他身后的近卫军士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就如同饿狼一般,朝着那几十个文臣学子们扑了过去,如同冲进了一群羔羊之中。

    一时间,那些儒生学子们那激扬的叫骂声变作了凄厉的惨呼,到处是锋刃砍入皮肉,砍断骨骼的声音,到处一片血肉横飞,一股股暗红色的鲜血水流一般喷涌下台阶来,把整个御阶染成了一片血腥的红色。

    这是屠杀,一场残忍的大屠杀!

    连张辅这样久经沙场,见惯了战场上尸山血海的将军,见了这样的场面也不禁感觉到一阵阵的心悸神摇,触目惊心。

    然而燕王朱棣却仿佛看不到这一切,他迈开步子穿过了御阶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偶尔还有几个在血泊之中不断抽搐着,还没有完全断气的血肉模糊的尸体,踏着这遍地的血腥,一步步的拾级而上。

    张辅赶紧快步跟在了他的后面。

    他看到燕王朱棣此刻已经完全对旁边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仰着头,目光只是紧紧的盯着前方。

    因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此刻正在这高高的御阶上面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的那一个人,那个被他父亲太祖皇帝朱元璋深深宠爱,并寄予了厚望的那个人,他的亲侄子,太祖皇帝的亲孙子。

    建文帝,朱允!

第十五章 殿前骂君

    当踏上了这御阶的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张辅终于能在如此之近的距离看到了这金壁煌煌,气派非凡的大殿。

    父亲张玉是军中名将,他自幼便跟着父亲在军中长大,而父亲则一直追随燕王朱棣,忠心耿耿,一直到在靖难之役东昌一战之中,为了保护燕王朱棣而英勇战死。

    自此,燕王朱棣便视张辅为心腹,令他统领燕王的近卫军,所以,如今他才能有机会陪伴着燕王走近这气势恢宏的皇宫大殿。

    眼前的这座大殿顶上盖着琉璃金瓦,双檐重脊,雕梁画栋,精美壮观。门窗全部都是朱漆描金雕花,殿门上方悬挂着太祖皇帝朱元璋亲手所书的牌匾,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奉天殿”!

    这里就是皇帝日常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文武百官朝贺的地方,是整个皇城的中枢,也就是百姓们口中的“金銮宝殿”。

    然而此刻,这些豪华而精美的殿门却紧紧的关闭着,四周都看不见一个人影,隐约透着一股子神秘的感觉。

    燕王朱棣站在殿门前犹豫了片刻,忽然伸手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殿门。

    透过殿门,站在朱棣身后的张辅快速的抬起头,向里面张望了一下。

    由于门窗紧闭,殿内的光线很不好,暗暗的有一些阴森的感觉。

    也由于光线很暗的缘故,张辅看不清殿里的布局陈设,只是影影绰绰能感觉到殿里的布置应该十分的豪华,金碧辉煌。

    整个大殿之中空空荡荡的,只有正对着殿门的高高的龙椅之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人影,想必那就是建文帝朱允了。

    张辅心中感觉到颇有些意外,兵败城破,这个建文帝竟然没有选择逃走或者躲藏起来,虽然在燕军铁桶一般的围困之下,这样做其实是徒劳的。

    如今他就正襟危坐在大殿中,在龙椅之上,好像早就在等待着燕王朱棣的到来,等待着他最后的命运。

    到底他还是个帝王,还有着王者的胆略和气度。

    也许,他和燕王朱棣真的能够好好的坐下来谈一谈,毕竟他们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脉,毕竟,他们是亲叔侄。

    张辅这样想着。

    燕王朱棣也抬头看见建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微微的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他的神情就恢复了正常,他对着身后的张辅低声说了一句:“守住殿门,在外面等本王。”

    说完,他抬腿迈过了那尺许高的门槛,走入了大殿之中。

    他身后的张辅躬身应了一声喏,伸手将殿门掩上,站在殿门口守护着,一面仔细倾听着殿内的动静,以防情况有变,好随时冲入殿中护驾。

    大殿里光线很昏暗,只点着几盏不甚明亮的烛火,摇摇晃晃的火光隐约映照出龙椅之上建文帝朱允的轮廓。

    燕王朱棣大步走向龙椅,他的腰板挺得笔直,头昂得很高,他现在完全有本钱趾高气扬,因为在他的背后,有着数十万正在进入南京城的燕王大军。

    对面的龙椅之上,建文帝朱允那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上,虽然拼命的伪装出镇定自若的神情,可是朱棣还是一眼就能够看出他那假装平静下面隐藏的慌乱与恐惧。

    燕王朱棣忽然感觉到十分有趣,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在四年之前,他还尚未举兵,而建文帝却密谋削藩,步步紧逼的时候,道衍大师姚广孝曾经数次建议自己及时举兵,不可坐以待毙。

    可是当时建文帝初登基,新政刚刚推行天下,民心都向着朝廷,于是朱棣对姚广孝说:“民心向彼,如之奈何?”

    谁知姚广孝却回答道:“臣只知天道,不论民心。”

    那时候,明知要以一隅之力对抗朝廷,逐鹿天下,自己的心中曾经是何等的惶恐?

    后来在建文帝的逼迫之下终于不得不起兵反抗,开始时节却连吃败仗,东昌之战不但折损了大将张玉,连自己也几度身陷险境,军心动摇。

    不得已他写信给建文帝朱允,请求罢兵议和,却被方孝孺和黄子澄齐泰之流联名上书,以致建文帝对于他的建议一口回绝。

    不过才短短数年的光景,如今自己带领燕军连战连捷,渡过长江,却轮到了建文帝朱允派来使臣,乞求割地求和,许以划江而治。

    到了嘴边的肥肉,朱棣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于是他断然拒绝,率领燕军围困了南京城。

    如今时移世易,现在感觉到惶恐无状的应该换成了面前这位强装镇定的建文帝了,朱棣感觉到这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看到朱棣走上前来,建文帝朱允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惊惧之情,无比艰难的挤出了一点笑容,说道:“是燕王叔来啦?”

    朱棣在龙椅之前站定,大咧咧的叉着手,也不参拜,大声说道:“参见皇上,臣无状,无诏擅入京城,还望陛下降罪!”

    说完他昂着头,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建文帝,一眨也不眨。

    建文帝心中感到一阵沮丧,降罪?现在的情况大势已去了,还能怎么降罪?

    他有些尴尬的一笑,明知故问的问道:“燕王叔此来京城,所为何事啊?”

    朱棣的眉头一皱,他打从心眼里讨厌像这样的假惺惺的演戏,明明已经一败涂地了,却还要顾着自己的脸面,明知故问,搞这一套虚头巴脑的东西,他愈发的看不上自己的这个亲侄儿。

    要是,要是有一天自己能坐上了这个位置,一定不会像他一样成天带着个假面具做人,他不禁开始这么想。

    可是建文帝既然已经问了,他也不能不回答,于是他提高了声调,昂然说道:“臣此番前来只为了清君侧,诛佞臣!”

    朱棣那高亢的声音吓了建文帝一跳,也让他的心头感觉到一股无名火起。

    明明就是起兵叛乱,明明就是有着不臣之心,明明从刚才一进殿来到现在连跪拜之礼都没有,完全没有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却还在口口声声要“清君侧,诛佞臣”,给自己的不忠不义之举搽脂抹粉,实在是厚颜无耻之极!

    到底是年轻气盛,建文帝忍不住一把拍在龙椅的扶手之上,怒声喝道:“难道燕王叔就对朕的这张龙椅没有一点觊觎之心吗?”

    他的这一发火,倒让燕王朱棣感觉到了有些意外。

    对嘛,到底是朱家的人,骨子里就该有些骨气,有些血性,这才像是太祖皇帝的孙子,像是我朱棣的侄儿!

    他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却毫不相让,针锋相对的答道:“臣,没有!”

    建文帝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嘲讽的笑,问道:“既然燕王叔对于这大明江山毫无觊觎之心,既然只是为了清君侧诛佞臣而来,那么为何在你大军渡江之前,朕派使臣前去向燕王叔提议罢兵,我们两家划江而治,为何燕王叔却一口回绝了?”

    不提这事还则罢了,一提这事朱棣的心里忍不住感觉一股怒气瞬间直冲了上来。

    他对着建文帝破口大骂道:“你还有脸提这事?你还有脸提起划江而治?当年太祖皇帝何等英雄,南征北讨,几度历经生死,牺牲了多少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才换来今日的这大明江山?”

    “太祖皇帝对你寄予了何等的厚望,将这大明江山交到了你的手上,指望你能励精图治,开创盛世,光耀我大明百世基业!可是你倒好,登基伊始,不图恩泽天下,却听信一帮子腐儒之言,迫害宗室,想要独揽大权!”

    “等到你逼反了诸藩,稍遇不顺,你竟然不知道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惊慌失措,把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挣来的基业,把多少英勇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大明江山,如同儿戏一般拿出来做交易,居然提出划江而治,分裂国家这样的条件,只是为了能保住你的地位,保住你坐着的那一张龙椅!”

    朱棣说得激动了,用手指着建文帝,痛骂道:“你这无耻之徒,无胆鼠辈,怎么还有脸继续高高在上的坐在这张龙椅之上?怎么有面目去面对朱家列祖列宗,面对太祖皇帝,面对这天下的臣民百姓?”

    这一番话,骂得建文帝朱允脸上青筋爆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一番话,也骂得朱棣自己感觉到酣畅淋漓,痛快无比。

    甚至骂出了他胸中的雄心壮志,看着建文帝朱允座下的那张冷冰冰的龙椅,他忽然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此昏君,可取而代之也!

    其实他之前并不是没有这样想过,随着战争进程的越来越顺,燕军的捷报连连,他曾经也不止一次的想起过这个想法。

    可是现在,当他面对着自己的亲侄子建文帝朱允,面对着父亲太祖皇帝朱元璋留下来的这张龙椅的时候,他还是被自己忽然冒出的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些恍惚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声非常稚嫩的声音大喝道:“逆贼!竟敢对我父皇无礼!”

    朱棣愣了一下,就看见从龙椅后的屏风后面,闪出了一个孩童来,穿着一件小小的白色鱼龙锦袍,小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精光闪闪,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愤怒,直瞪着朱棣。

    朱棣认识这个小孩,他是建文帝朱允的长子,被立为太子的朱文奎,今年刚刚才满六岁。

    这样的一个小孩,本应是天真烂漫,贪玩好动的年纪,此刻却手持利刃,充满了愤怒和仇恨的望着自己,朱棣不由得一呆。

    朱棣久历沙场,这个小孩眼中的那种愤怒与仇恨的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一种不共戴天,不死不休的仇恨,那是一种让人从灵魂深处感觉到战栗的眼神!

    朱棣眉头一皱,心里已经暗自作出了一个决定,此子决不可留!

    就在他还在心头盘算的同时,这个小孩忽然发了一声喊,挥舞着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径直对着朱棣就冲了过来!

第十六章 火烧奉天殿

    朱文奎,当朝的太子,一个年方六岁的小毛孩子,竟然挥舞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朝着如今正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燕王朱棣冲了过来!

    朱棣久历沙场,身材魁梧高大,岂会被他所吓倒?凭他的身手,想要制服这样一个稚嫩的孩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可是朱棣此刻却并不想制服他,他看到了这个小孩子眼中仇恨的光芒,那是一种不死不休的仇恨。

    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居然会对自己有如此之深的仇恨?此子决不可留!

    朱棣已经动了杀心,他要杀了这个孩子!

    他眼中的杀机一闪,被坐在龙椅之上的建文帝朱允看在眼里,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大叫道:“燕王叔,不可!”

    可是已经晚了,这时候朱棣已经顺手操起了一旁的金色烛台,抡圆了就朝着正冲过来的那六岁的小孩挥去。

    朱棣生得膀大腰圆,一个六岁的孩童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的一击,朱文奎顿时被击得飞了出去,摔出去老远。

    可是这孩子却倔强得很,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匕首,嘴里哼哼唧唧的,还想要再度爬起来。

    朱棣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手里的烛台朝着这孩子毫不留情的全力脱手掷出,不偏不倚,沉重的烛台正好砸中了朱文奎的脑袋。

    “啪”的一声朱文奎那幼小的脑袋顿时被砸得血光四溅,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那沉重的金色烛台跌落在大殿的一旁,飞溅的烛火引燃了殿里悬挂着的金丝刺绣帐幔,蹿起了明亮的火苗,火光映亮了这原本昏暗的大殿。

    火光也映照在建文帝朱允的脸上,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幼子,惊得目瞪口呆,完全愣住了。

    这时从屏风后面又传来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跌跌撞撞的奔了出来,一下子扑倒在朱文奎的尸体上,撕心裂肺的失声痛哭起来。

    这个女人朱棣认识,她正是朱文奎的母亲,建文帝朱允的结发妻子,当朝的马皇后。

    这个马皇后本是光禄少卿马全之女,洪武二十八年被太祖皇帝朱元璋册立为太子妃。入宫之后她端庄淑仪,举止得体,深得太祖皇帝赞赏。

    而且她为朱家皇室生下了两个儿子,六岁的朱文奎正是她所生的长子,被建文帝立为太子。

    如今骤然看见儿子被燕王朱棣活活砸死,身为母亲怎能不痛彻心扉,一把抱起血泊中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

    忽然听见“咣当”一声,殿门被踢开了,守护在殿门外的张辅听见了动静,带着几名卫士手持利刃冲进殿来,护住了燕王朱棣。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了呆若木鸡的建文帝朱允,他如梦初醒一般抖抖索索的从龙椅之上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下来,一把从马皇后手中接过太子朱文奎的尸首,紧紧抱在胸前,也放声大哭起来。

    马皇后此刻却止住了悲声,满脸泪痕的站起身来,手指着燕王朱棣骂道:“你这个老匹夫,枉你身为王叔,位极人臣,却不思忠君报国,不遵循先皇遗训,起兵作乱,祸及天下。你简直是枉为人臣,枉为人子!”

    “你口口声声要清君侧,诛佞臣,如今却在大殿之上当着陛下面前,公然行凶,击杀当朝太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是你的亲侄孙,你竟然下手毫不留情,你真是铁石心肠,冷酷之极!”

    “似你这等背君篡位,无情无义的无耻小人,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有何面目立于天下人面前?有何面目去见先皇与朱家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最后这一句,原本是刚才朱棣用来斥责建文帝朱允的,如今却被马皇后反而用来对他一顿痛骂。

    燕王朱棣被她骂得脸上煞气浮现,心头怒火中烧,对马皇后怒斥道:“你这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懂得朝堂之事?本王举兵靖难,正是按照先皇所遗之《皇明祖训》之嘱托,乃是为了我大明江山世代永固,为了陛下和朝廷不会为奸佞之臣所误,本王俯仰无愧于先皇和天地!”

    (明太祖朱元璋生前不但分封诸子为藩王,统兵镇守各地,为了防止有奸臣篡权,动摇大明江山,因而规定了诸藩王有起兵平定朝堂,诛杀奸佞的权力。

    他在《皇明祖训法律》中写道:“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后来朱棣起兵时也以此为由,指齐泰、黄子澄为奸臣,起兵的口号也是“清君侧,靖国难”,史称靖

    难之役。)

    “再者,你虽然贵为皇后,却不过是嫁入我朱家的外臣之女,本王与陛下之间既是朝堂大事,也是朱家家内之事,岂有你在此置喙之地?你若是在此乱嚼舌根,大放厥词,休怪我这个王叔不讲情面!”

    他眼中杀机闪动,一旁的火光映照下,脸上浮现出狰狞之色。

    马皇后凄然一笑,说道:“燕王叔如今大军在手,胜券在握,既然可以当庭打死当朝太子,自然不必顾忌我这样一个妇道人家。不必王叔动手,我怕你等的手太过肮脏,污了我的名节!”

    说罢,她抹去了脸上的泪花,对着还抱住儿子尸首痛哭不已的建文帝朱允行跪拜大礼,俯于地上高声道:“陛下,臣妾有罪,既不能辅弼陛下整顿朝纲,澄清宇内,又未能为陛下保全储君,延续血脉,臣妾愧对陛下,愧对先皇厚爱!”

    “如今臣妾先行一步,自去泉下寻先皇面前请罪,也免得为乱臣贼子面前受辱,有失名节,辱没了朱家皇室颜面。臣妾去后,请陛下善自保重龙体!”

    说完,也不待建文帝发话,马皇后站起身来,站得笔直,手腕一转,手中出现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却正是刚才太子朱文奎手中所持的那一把!

    不知何时,她已经趁着众人不注意,把儿子尸体手上的匕首拿到了手中。

    张辅他们见马皇后手持利刃,都是一阵紧张,连忙挡在前面,护住了燕王朱棣。

    建文帝朱允本来还在为丧子而悲痛不已,忽见马皇后手中的匕首,不由得一惊,惊呼道:“梓童,万万不可……”

    话还没说完,马皇后悲呼了一声:“陛下,臣妾去了!”

    手腕一推,锋利的匕首直插入胸膛,整个人身体一歪,斜斜倒下,已然气绝身亡。

    见了这一幕,连燕王朱棣都不禁大感意外,想不到这马皇后平素看上去温文尔雅,贤良淑德,是个柔弱的人。到了关键时刻,她的性子却变得如此刚烈。

    张辅和身边的卫士们见了这惨烈的情景,太子血溅当场,皇后举刃自尽,不由得也全都呆住了,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倒是建文帝朱允此刻,怀抱着儿子的尸首,望着气绝身亡的妻子,忽然抬头仰天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好,真是好,都说燕王叔是先皇诸子之中最有谋略,也最为心狠手辣之人,如今看来,果然是好谋略,好手段!”

    “朕之皇位,本属朱家,你若是想要,拿去便了,却又为何杀死我儿,逼死我妻?看来今日之事,朕若不死,今后燕王叔怕是会夜不能寐,再无宁日了。”

    “朕如今只是悔不当初,当初念及亲情,不听徐辉祖的忠言,没有一早就诛杀你这个包藏祸心的叛臣贼子,如今朕这样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在他的狂笑声中,朱棣的脸色越发的阴郁了。

    建文帝说的事情他知道,当年建文帝登基,朱棣的大舅子,燕王妃徐氏的亲弟弟徐辉祖就曾经向建文帝进言,说燕王朱棣在北平拥兵自重,早晚有不臣之心,留之则必为后患,不如召来京城杀之。

    幸好徐辉祖的弟弟,朱棣的小舅子徐增寿是坚决站在姐夫这一边的,对建文帝力谏劝阻,说燕王朱棣毕竟是先皇敕封的亲王,戍边北平多年有功无过,又是建文帝的亲叔叔,如今毫无证据,仅凭猜疑就妄杀皇室宗亲,恐怕只会令天下人寒心,得不偿失。

    建文帝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加上念及与燕王朱棣之间的血脉亲情,于是搁置了徐辉祖的建议。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也被朱棣引为毕生之耻,自己的妻弟,竟然会向自己的亲侄子建议杀掉自己,这事无论怎么想,都让朱棣感觉到怒火中烧。

    这时候殿上的火逐渐的越烧越大了,噼啪作响,闪动的火焰的红光照在朱棣脸上,反倒显得他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怖。

    朱棣望着坐在地上怀抱着儿子尸首,还在状若疯狂般狂笑着的建文帝朱允,皱起了眉头,眉心之间煞气隐现。

    兵败城破,建文帝朱允不但没有逃跑,还坐在这大殿之上等着自己到来,他的妻儿就藏在龙椅后面的屏风后,还带着利刃匕首。

    这分明就是想要和自己最后来一次谈判,如若不成,就会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

    若不是这六岁的小孩子沉不住气,说不定他们还真的会有机会和自己拼个玉石俱焚。

    堂堂一国之君,走投无路居然想要学市井

    泼皮,逞匹夫之勇,做如此愚蠢的困兽之斗?

    其心可诛!

    朱棣在心中暗暗摇头,对于眼前的这个亲侄子是感觉到无比的失望,他甚至不明白,当年父皇为什么会选择把皇位传给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庸才?

    难道他真的觉得就靠着一班只会高谈阔论,指手画脚的迂腐书生,就能让大明天下繁荣昌盛,永保太平?

    朱棣抬起头,看着那高高在上映着火焰红光的龙椅,那是当初父皇留下来的。

    这么多年了,或许,现在是时候应该换一把龙椅了,当然,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也需要换一换了。

    朱棣闭上眼睛,转过身,背对着那张龙椅和建文帝朱允,对身旁的张辅缓缓的低声说道:“南京城破,靖难军入城,陛下长期为奸臣所蒙蔽,幡然悔悟,自觉无颜面对本王,无颜面对天下百姓,因而在奉天殿中举火**,皇后马氏及太子也同殉国难。”

    张辅愣了一下,但是立即就心领神会,躬身应道:“臣,明白了。”

    燕王朱棣再不回头看上一眼,而是迈开大步向着殿外走去。

    阴暗的殿内闪动着火焰的红光,显得有一些诡异,而透过殿门,殿外则是明媚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仿佛是被殿门隔开的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朱棣的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轻松,因为他相信自己没有错,他相信未知的将来会更美好。

    在他跨出殿门的那一瞬,身后依然传来建文帝那近乎凄厉的狂笑声:“燕王叔,朱棣,你可以杀了我们,可以杀了所有与你作对的人,但是你杀不尽天下人,你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朱棣禁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傻孩子!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弄明白,天下人将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因为他们所知道的,是朱棣给他们的一个真相,也是他们所希望的一个真相。

    没有真相,又何来悠悠众口?

    走出殿门,张辅犹豫了一下,还是吞吞吐吐的对燕王朱棣问道:“据报建文的二皇子朱文圭就在旁边的殿中,要不要一块儿抱过来……”

    他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朱棣猛然回过头来,用一种惊讶而奇异的眼光望着他。

    其实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建文帝的二皇子朱文圭可只有两岁,还是个婴童!

    张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会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这么残忍的想法?

    难道这就叫做斩草除根?

    或许人是很容易被环境所影响的,冷酷与残忍也很容易被传染,这和人本身的善恶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就像在战场上,你拼了命想要杀死敌人,多杀敌人,无所不用其极,你根本不会感觉到什么是冷酷,什么是残忍,因为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人,原本就是种很容易相互模仿的动物。

    朱棣盯着张辅看了半晌,目光才逐渐柔和了下来,摇摇头说道:“不必!那个孩子派人保护好他即可。”

    (后来朱文圭年仅两岁即被送到凤阳老家囚禁起来,被称为“建庶人”,直到明英宗夺门之变后,对其怜悯才释放了他,还为他修了房舍,娶妻生子。

    不过当时他已经被囚禁了五十多年,与社会隔绝,早已不辩牛马,毫无自立能力,又疾病缠身,不久便去世了。直到后来南明弘光帝追授其为润王,谥号怀,史称润怀王。)

    张辅连忙躬身答道:“是!”

    他感觉自己的脑门上沁出了冷汗,燕王殿下该不会从此认为自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吧?

    所幸的是,朱棣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作停留,而是径直走了。

    张辅则留了下来,指挥军士们用木条钉死了奉天殿的所有门窗,然后守在四周,防止有人前来救火,或者有人从里面逃跑。

    其实张辅心中明白,即使他不这么做,建文帝也是绝不会逃跑的。一个连心都已经死了的人,又怎么能在这世上偷生下去?

    那一天的风很大,火势燃得很快,没一会儿整个奉天殿就全部被肆虐的火舌给吞没了。

    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殿内房梁立柱的轰然倒塌声之外,一直响彻在张辅耳边的,却是建文帝朱允那疯子一般的狂笑声。

    经过了这些年,他那凄厉的狂笑声,仿佛穿越了时间,还经常会在张辅的耳边回响起来。

第十七章 谎言背后

    张辅还记得,那一天的风很大,火借风势,大火很快就蔓延到了其他的几大殿,到最后被大火烧毁的,远远不止奉天殿一处。

    当然那一天皇宫之中最后死的也不止是建文帝朱允一家三口,宫中的嫔妃们为了避免乱兵之辱,保全名节,抑或感念建文帝对她们的恩情,悬梁吞金,投火自尽追随建文帝而去的也不在少数。

    等到火势渐弱,众人才开始奋力救火,终于扑灭了大火。

    张辅指挥着卫士们从奉天殿的废墟当中挖出了两大一小三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正是建文帝朱允和马皇后以及太子朱文奎。

    然而这时候极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燕王朱棣偏偏在这时候带领着众多大小官员们固然赶来了。

    他一副好像刚刚才听说宫中大火消息的样子,满面吃惊的表情。

    当他看着挖出来的三具焦尸的时候,居然毫不避忌,一下子扑倒在地,手抚焦尸痛哭流涕,泪如雨下,简直是呼天抢地,痛不欲生。

    (根据《太宗实录》卷九记载,朱棣见了焦尸之后,“上哭曰:果然,若是痴耶!吾来为扶翼不为善,不意不谅而遽至此乎!”意思是你真是傻啊!我本来是为了铲除奸臣,扶助你而来,你又何苦如此呢?)

    跟随燕王而来的那些百官们见此情景,无不感动莫名,甚至于涕泪交加,都深深钦佩于燕王朱棣的重情重义。

    只有侍立在一旁的张辅,看着悲痛万分的燕王朱棣,回想起先前在奉天殿内,在红色的火光映照下,他脸上浮现的那一股子煞气,那有些狰狞的表情,不由得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入骨髓,浑身打了个冷颤。

    待到悲痛稍缓,朱棣站起身来,旋即下令,让中书省撰文,昭告天下,天子建文帝朱允在南京城破之时,自觉羞愧,无颜面对燕王及天下臣民,加之因为奸臣的逼迫,因而在奉天殿内**而亡,同时殉难的还有皇后马氏与太子朱文奎,尸体焦烂,已不可辨认。

    接着他又下令将建文帝的遗骸按照天子礼仪风光大葬,京中所有臣工百姓,尽皆素缟三日,以示悼念。

    到最后朱棣脸上的悲痛之色一扫而空,眼里带着狠毒的眼神命令军队紧闭九门,全城封锁戒严,搜捕齐泰、黄子澄等藏匿起来的一干奸臣逆犯,一旁的内侍则开始宣读早已拟好的逆犯名单,竟然多达五十余人。

    张辅听了,不禁心中有些感叹,当初立主削藩,坚决主张剿灭燕王的这些所谓忠臣义士们,在朝堂之上一个个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如何如何的忠君爱国,誓死要与燕王叛军斗争到底。

    等到了兵败城破,燕军杀进来的时候,他们却一个个全都躲藏了起来不见踪影。

    只剩下了一个方孝孺,带着一些没见过什么叫死的腐儒学子们,敢于站在御阶之前痛骂燕王,志气不改,勇气可嘉。

    然而到了最后,他们果然便是求仁得仁了,真不知道该可怜他们,还是该敬佩他们?

    而那些被吓破了胆子躲藏起来的曾经的朝廷柱石们,以为他们这种毫无意义的藏匿,真的能够逃脱掉这注定的结局吗?

    张辅看着站在奉天殿废墟前的燕王朱棣那高大的身影,心中轻轻的叹息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在这之后的两天之内,建文帝朱允已死的消息随着布告传遍天下,然而告示中最值得玩味的却是那一句“尸体焦烂,无可辨认”。

    随之民间就传出了关于建文帝下落的种种猜测,最为盛行的,便是其实建文帝并没有被烧死,烧

    死的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真正的建文帝在一帮子心腹忠臣的安排和掩护下,逃出了南京城,藏身在民间,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这个说法不胫而走,不但有很多人相信,甚至茶馆饭铺中还有人绘声绘色的在讲述建文帝如何经过九九八十一难逃脱了燕王朱棣的追杀,如何隐藏到了一说寺庙之中,招兵买马,暗中囤积力量,讲的真是比小说还要精彩。

    这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像亲眼看见的一样煞有介事。

    而真正亲历过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的张辅,听到这样的无稽之谈,自然只能一笑置之。

    但是他不能说,他也不敢把那一天他看到的一切泄露哪怕半个字,因为他知道,那一天跟随着他和燕王朱棣进入皇宫的那五十名心腹卫士,已经全部无巧不巧的染上了怪病,一命呜呼了。

    可是他没有死,不但没有死,燕王朱棣登基称帝之后,反而将他封为新城侯,表面上是因为感念他父亲张玉在东昌之战中为救燕王而英勇战死的功绩。

    然而每一次,当张辅回想起那一天在昏暗的奉天殿内,被火光映得通红的朱棣的那张脸上,透出的那阴冷的目光和脸上的煞气之时,总是情不自禁的感觉到全身发冷,冷汗直冒。

    不过后来的事情,着实让张辅觉得有些奇怪,摸不着头脑。

    首先是朱棣登基之后,竟然下旨让史官抹去了建文的年号,把建文年间全部改成了沿用太祖皇帝朱元璋的洪武年号。

    这无疑是否认了建文帝朱允皇位的合法性,拒不承认这个侄儿的皇帝身份。

    这和他之前以天子礼仪厚葬建文帝的行动完全是自相矛盾,惹人猜疑。如果建文帝真的已死,你又何必如此着急于想要抹去他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

    于是,建文帝未死的谣言一时甚嚣尘上,都说朱棣此举分明是为了防止建文帝以恢复帝位正统之名起兵作乱,毕竟,他的皇位可是当初太祖皇帝亲自传下来的,比起朱棣的皇位可来得要名正言顺得多了。

    奇怪的是,对于这个传言,朱棣虽然表面上十分恼火,下令禁止,可是终究只是停留在表面上,没有什么实际的措施。

    要知道,当初他仅仅因为方孝孺当庭辱骂他,扫了他的颜面就灭掉了方孝孺家的十族,诛杀牵连了八百人。

    然而对于这个更加让他丢脸的传言,却并没有听说因为此传言而大兴过什么牢狱,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朱棣接下来的举动,他派遣了许多官员,比如胡之流,在全国各地暗中查访,说是查访民情,实际上在查访什么,根本无人知晓。

    他还不惜劳民伤财,几乎要掏空了国库,派遣心腹的三宝太监郑和去督造巨型战船,带着军队到海上去拓展疆土。

    于是新的说法便又在民间流传开来,其实建文帝并不是藏在内陆,而是逃出了海,远远的躲去了海外仙山,郑和的船队远航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他的下落。

    朱棣登基后所作的这一切,无形中分明就是在证实民间的传言:建文帝其实并没有死!

    如果不是张辅在那一日亲眼看到了奉天殿中所发生的一切,亲耳听到了建文帝在火中临死前那凄厉而疯狂的笑声的话,或许他也会选择相信这些传言的。

    可是英明神武的皇上朱棣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似乎是有意在误导天下人,认为建文帝尚在人间。

    原本张辅完全想不明白,不过经过了这些年,随着他对于皇上朱棣的日渐了解,

    他渐渐的能大概猜到一些皇上的心思了。

    原本他以为,朱棣之所以要编造一个建文帝羞愧**的谎言,是为了保全他自己的颜面,不让天下人指责他亲手杀害了侄儿,夺权篡位。

    现在看起来,在朱棣的心目中这些个所谓的颜面,所谓的名声,在帝位稳固的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他的确是想要天下人都以为建文帝还没有死,只有这样,那些个潜藏在暗地里蠢蠢欲动的,对朱棣不满,对大明皇朝不满的人物,才会主动的跳出来,去满世界的寻找建文帝的下落。

    他们比朱棣更加关心建文帝的死活,因为只要他们能够掌握住建文帝这张王牌,就能够名正言顺的起兵作乱,一呼百应,甚至于推翻朱棣的统治。

    然而恰恰只有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的主动跳出来了,朱棣才能够腾出手来,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一个个全部都收拾掉。

    这些年来那一个个被抓住的叛臣,那一个个被剿灭的乱军,还有如今诸藩王一个个全部被封地内迁,削去了兵权,就是活生生的铁证。

    而那些个所谓在全国各地暗访建文帝下落的胡之流们,实际上不过就是在暗访这些乱臣贼子动静的暗探,又或者,他们要暗访的其实是朱棣心中更为隐秘的秘密。

    皇上的心思,谁又能够猜得透呢?

    张辅从回忆之中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眼前的蹇义,还带着一脸的希冀在等待这自己的回答。。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聪明人,行军打仗或许是自己的强项,算计人心可绝非己之所长。

    不过这个蹇义可绝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聪明人,甚至于简直就是一只老狐狸。

    连自己这样行伍出身的粗人都能够猜到的事情,是否真的可以瞒得住这只老狐狸呢?

    不论他猜出了什么结果都好,总之,不能是自己告诉他的。

    张辅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蹇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蹇义耐着性子等了这老半天,没想到张辅还是守口如瓶,只是等来了这莫名其妙的一笑,不觉有些恼火了。

    他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道:“好好好,你们都有秘密,都神秘,都不能讲。不过我可不像你们,我又没有一个儿子留在叶枫那小子身边,也幸亏了我儿子年纪太大,和叶枫做不了兄弟,要不然我还不是得和你们一样,成天价规规矩矩,畏首畏尾的,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这话一说出来,不但是张辅,连一旁的夏原吉的脸色都瞬间大变,无比惊讶的望着蹇义,那表情分明在说,你怎可如此大胆,这也能说出口?

    蹇义有些神秘的一笑,说道:“此地只有我们三人,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过后不认,我讲的又是实情,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讲的的确是实情。

    众所周知,夏原吉的儿子夏,张辅的长子张武(就是后来自己改了名字叫做张痴的那个张胖子),还有那位被贬黜在外的天下第一才子解缙的大公子解祯亮,他们三人与叶枫从小交好,又年纪相仿,四个人搞了个什么义结金兰,号称“京城四少”。

    这个大家全都知道,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可是刚才蹇义的话里面分明绝不只是这一层意思,明显还有着更加深远的含义。

    张辅和夏原吉不约而同的对望了一眼,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蹇义,心头都冒起了一个念头:“难道这老小子会知道这背后的事情?”

    张辅在心头细细回想着蹇义刚才的那番话,忽然,他不由得笑了。

第十八章 不欢而散

    张辅细细的咀嚼了一遍蹇义刚才的那番话,发现他表面上虽然好像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还有他那个故作神秘的笑容,似乎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可惜,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至少,他完全没搞清楚这件事的内情。

    在他的话里,表达的意思是因为张辅和夏原吉他们的儿子在叶枫身边,所以他们如同被人捏住了命门,投鼠忌器,只能规规矩矩的不敢乱说乱动。

    可是这也就完全说明了蹇义其实根本就还不清楚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是凭着自己所知的一些片断,敏锐的感觉到了这里面有故事。

    所以他才会做出一副已经完全知晓的样子,靠着自己的一知半解拿话来诈他们,其实他离这件事的真相,还远得很呢!

    张辅不自觉的笑了,心中暗骂道:“这只老狐狸!”

    其实他还是很佩服蹇义的,这果然是个极其厉害的聪明人。

    不过是几个小子意气相投,爱在一块儿玩,他怎么就能感觉出这背后还有其他的故事?他怎么就能推测出这事与当今皇上有关?

    只不过,他把这件事完全想反了。

    并不是他的儿子靠着家中的荫庇才能活命,恰恰相反,是他们张家今天的荣耀,其实完全是得益于他这个胖胖的傻乎乎的儿子!

    夏原吉和解缙家那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如何卷入到这个事情里的张辅并不是很清楚,他也不愿意去打听,有时候知道得越少,反而会越安全。

    至少张辅他自己,为什么当年陪同燕王朱棣进入奉天殿,目睹了当天发生的一切真相的人之中,只有他还活着?

    为什么他不但没有死,反而加官进爵,被朱棣视为心腹,如今更是高居英国公的位置?

    这一切并不是毫无理由的,他这些年所付出的代价,绝不是蹇义所能够想象的。

    早在儿子张武年纪尚幼,还被皇上,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称为“小胖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选中了。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奉天殿的那一场大火,也还没有靖难之役,那是十多年前,父亲张玉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父亲就已经是燕王手下的心腹爱将了。

    那时候的父亲就很宠爱这个胖乎乎的孙子,对他百依百顺,从不会说半句重话,简直就是溺爱,而且经常还带着他去叶知秋家里串门。

    叶知秋的儿子叶枫与张武年纪相仿,两个小孩子很是投缘,天天厮混在一起,经常是一个转眼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惹是生非去了。

    儿子贪玩好动,对于弓马兵法都无心向学,这让张辅很是头疼,百般责骂,甚至于鞭挞都没什么效果,因为每当这时候,身为爷爷的张玉就会站出来护住孙子。

    这让一心指望着把儿子培养成这个名将世家的接班人的他也开始有些埋怨起父亲的骄纵来。

    然而当他去质问父亲的教育方式太过纵容的时候,父亲关上门,神秘兮兮的对他说的一番话,却如同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凉水,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阵的发凉。

    父亲告诉他,武儿已经被燕王殿下选中,他今后所有要做的就是和叶枫混熟,成为朋友,成为兄弟,成为可以生死相托不可或缺的人。

    父亲并没有说燕王殿下这样做的目的究竟何在,可是张辅能感觉到,而且这些年来他越来越能够确定的是,这个叶枫的身份并不简单。

    他的背后应该隐藏着一个极为巨大的秘密,藏着一个计划,而操纵着这个计划的,就是当时的燕王,如今的皇上,朱棣!

    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所有的人都在为他的计划服务,甚至于献出他们的生命。

    那时候,他曾经问过父亲,武儿将来会有危险吗?

    父亲张玉没有回答,只是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儿子嘛,还会有的。

    他明白了。

    从那一天起,他对于张武不再严厉的管教,不再惩罚他的过错,甚至于连骂都没有再骂过一句。

    他成为了大家口中“慈父多败儿”的典型代表。

    儿子不爱学习弓马兵法,随他;儿子爱读各种志怪野史,也随他;甚至于儿子突发奇想,把自己的名字从“张武”改成了“张痴”,他也默认了。

    不论儿

    子在外面闯下天大的祸事,他都会不计代价的出面为他摆平,他把儿子活生生惯成了声名远播的纨绔子弟。

    因为他心中始终觉得亏欠,觉得内疚,儿子还这么小,却就要被选中去冒他本不应该去冒的危险,而且还很可能会送掉性命。

    每次他看见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儿子那胖乎乎的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的时候,他就会痛恨自己,堂堂七尺之躯,统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却连自己的儿子也保护不了。

    所以张辅万事都随着他,惯着他,只有一样,张辅通过自己的关系费尽了周折为儿子找了一个好师傅,学了一身惊世骇俗的好轻功。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有一天当他真的面对危险的时候,他或许会用得上,起码能逃得掉。

    这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到后来,儿子真的和叶枫结成了兄弟,一起结义的还有夏原吉的儿子夏,解缙的儿子解祯亮,他们的父亲全都是当世的名臣。

    张辅毫不怀疑,这两个孩子一定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同样也是被燕王殿下选中的人。

    然而自从儿子和叶枫成了兄弟,父亲张玉和自己也在燕王殿下面前越发的受到重用,成为了他最信任的心腹。

    再后来靖难之役爆发,父亲在东昌之战中为了保护燕王殿下而英勇战死,而自己则成为了统领燕王近卫军的举足轻重的心腹将领。

    再之后,就是奉天殿的那一把大火,那之后自己不但没有被灭口,反而被封侯,圣宠日隆,之后更是步步高升,直到今天的被封为英国公。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吃过败仗,不是没有犯过错误,可是皇上丝毫没有责怪处罚他,反而好言安抚,甚至于加官进爵。

    张辅其实明白,除了父亲张玉的死之外,自己的儿子小胖子张痴,他的性命甚至于全家上下也早就已经全都卖给了皇上。

    对于这样的张家,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因为自己的儿子,因为皇上心中的那个计划,所以自己这些年来才会出人意料的一帆风顺,风光无限,令人眼红,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这风光背后张家所付出的究竟是什么?

    每当夜深人静,张辅望着悬挂在卧室之中那件英国公的大红色的朝服的时候,总会从心里感到有些悲哀,自己的这份荣光,这份富贵,竟然是靠着出卖儿子得来的!

    想到这里,张辅有些自嘲的苦笑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夏原吉。

    他其实打心眼里非常佩服夏原吉。

    眼下自己的儿子,还有解缙的儿子全都守在叶枫的身边,东奔西走,经历各种风险。

    然而夏原吉的公子夏,却能够安然的呆在京城,在蹇义的吏部办差,朝出暮归,无风无险。

    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能够把自己的儿子摘出这件事来,或许,是皇上可怜他偌大的年纪,只有这一个独子吧!

    张辅暗自叹息了一声,夏原吉是真疼自己的儿子啊,可是自己不行,他还要考虑张家上上下下,考虑张痴的弟弟,那个身患痼疾的小儿子,考虑还在宫中被皇上纳为妃子的妹妹。

    张家上下所有人的荣光都要指望着这个儿子身上了,每当这时,他就越发的感觉对不住自己的这个儿子。

    张辅还在发愣,一旁的蹇义却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张公爷小心谨慎一点也是应当的,毕竟自己的妹妹还在宫里,听说深得皇上的宠爱,如今已经快要封为贵妃了!既然是皇家外戚,毕竟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是不同的。”

    听了这话,张辅勃然大怒,一股怒火直冲胸口,猛然站起身来,怒视着蹇义。

    蹇义的意思莫不是他张家如今的风光都是靠着一个女人对皇上投怀送抱得来的?

    蹇义迎着他愤怒的目光,毫不退缩,说道:“我说的可是事实,有什么不对?”

    (张辅的妹妹于永乐七年被朱棣册封为贵妃,死后谥号为“昭懿贵妃”。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女儿后来也被后世的明仁宗纳入宫中为妃,封为敬妃,死后谥号为“贞静敬妃”。)

    张辅努力压抑住愤怒的情绪,再不说话,猛然一转身,大踏步走出了精舍,扬长而去。

    蹇义站在精舍门前,看着拂袖而去的张辅的背影

    ,嘴角透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直坐在桌旁的夏原吉这时悠闲的端起茶杯,小嘬了一口,幽幽的叹息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你偏要这么去试探他,搞得不欢而散,何必呢?”

    蹇义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叹息了一声说道:“虽然我们和他相交多年,可是他始终对于我们还是有所保留的,有很多事都瞒着大家,加上他与皇上的这一层外戚关系,为了稳妥起见,不能不这么试一试他。”

    夏原吉轻笑了一声,说道:“当初我们相交之初,你也是百般试探,经常搞的人火冒三丈,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小心的人!”

    蹇义转过身来,哈哈笑道:“宦海沉浮,伴君如伴虎,小心一点总是没有大错的。”

    夏原吉问道:“那么对于那位天下第一才子的解老兄呢?你也准备试探试探?”

    蹇义摇摇头,有些沉重的叹道:“不用试探,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大的了,要是没有他儿子,他能不能过得了这关都还难说呢!”

    夏原吉闻言一惊,问道:“他不是已经被贬化州督粮去了吗?还会有什么麻烦?”

    蹇义冷笑道:“我们这位解老兄可跟你不一样,你掌管着皇上的钱袋子,换上要用兵,要迁都,要造大船出海,全都要问你拿钱。而且你穷尽心力,殚精竭虑,能够让皇上的钱袋子里总是有钱,并没有那么捉襟见肘,所以你的功劳皇上是能看见的。要不然你的儿子,如今为什么还能留在京城?”

    夏原吉有些尴尬的一笑。

    蹇义接着说道:“解老兄则不一样,天下第一才子,好大的名头,然而一直以来却一直担任一些闲职,没有什么实际的贡献。偏生这个人又颇有些恃才傲物,得罪了朝中不少人,树敌众多。”

    “最致命的是,他竟然还牵涉进了前阵子的京师厉鬼杀人的案子,那可是谋反的逆案,一个外臣牵扯进了皇家争权夺位的斗争当中,本来就是极度危险的事情。皇上不愿意公然处置自己的亲骨肉,满腔的愤怒就只有发泄在你这个外臣的身上了。”

    “好在他还有个儿子在叶枫身边,出于对全盘计划的考虑,皇上还不能动他,只是把他远远贬黜去了化州了事。可是最糟糕的也还是在他的这个儿子身上。”

    夏原吉奇怪的问道:“此话怎讲?”

    蹇义说道:“皇上这个人的心思最是难测,但他也毕竟还是个人。把解缙的儿子牵扯进了这个计划,甚至还会有性命之虞,皇上在心底难免会觉得愧欠了解缙,对不住他。”

    夏原吉追问道:“这样不好么?”

    蹇义斩钉截铁的说道:“坏就坏在这一点!皇上这人最是多疑,加上解缙那恃才傲物,爱耍点小聪明的作风完全不似刚才张辅那样的小心谨慎,做事难免会有差池。”

    “皇上惯会以己度人,他会觉得,今天我对不起你了,那么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对不起我的,这就是天道轮回。解缙这样爱耍小聪明的行事必定会遭到皇上的猜忌,甚至于憎恶。”

    “如今他儿子在叶枫身边若是能建功还好,一旦叶枫失败,那么解缙和他儿子将会对于皇上再无用处,那个时候只怕是神仙也再救不了他了。”

    说完,他长叹了一声。

    夏原吉听了实在有些不愿相信,又觉得他讲得丝丝入扣,合情合理,不得不相信,不觉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沉默了一下他开口问道:“那么对于皇上的那个大计划,究竟你知道些什么?”

    蹇义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连你们这些儿子被选中了,身在其中的人都不知道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我就更加不知道了。目前,我们除了知道这个计划很大,皇上已经经营了许多年了之外,基本是一无所知。”

    “而且,”他笑了笑,“就刚才我对他的试探来说,皇上的这个舅子,我们的老朋友英国公张公爷,对于这个计划应该也是一样的一无所知呢!”

    他转头看向窗外,外面天空中有云彩飘过,遮住了艳阳,投下一片阴影。

    蹇义的心头也渐渐浮现出了一片阴云。

    五百金吾卫?神秘的被杀?

    那个小小的刑部总捕头常无义,到底能不能搞定这个案子,只怕还是未知数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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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连环血案引发江湖两大门派齐聚华山,解开华山派的秘密,更大的阴谋才刚刚开始。远古雕像和身上的龙纹图案,传说纷纭的千古奇书,帝王和江湖霸主的梦想,一切关键都在主人公的身上。寻龙迷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龙迷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龙迷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