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章 这也太认真了吧 (更新完毕)
向南当然不知道柳河川巴不得自己走了,他省事一点不用教了呢,此刻他想了一会儿柳河川说的那些话,结果没想透,等他反应过来后,发现柳河川已经不见了。
龚小淳这会儿刚刚准备就绪,还没开始操作缂丝织机呢,看到向南一脸茫然,正东张西望,于是便朝他笑了笑,嘴巴无声地张合了几下,表情夸张地朝他做了几个嘴型,又抬手指了指搁在凳子上的一个藤条编织的箩筐里的缂丝成品。
意思是说:“老师进去了,他让你观摩一下这些缂丝成品。”
向南也是个天才,居然看懂了。
他笑着朝龚小淳点了点头,抬脚来到那编织得极为精致的箩筐前,拿起一件缂丝作品,放在眼前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乍一眼看去,向南还以为这是京城故宫博物院里出来的“镇宫之宝”,故宫织绣的代表作品——南宋缂丝名匠沈子蕃的《梅雀图》呢!
简直是太像了!
毫无疑问,这幅缂丝作品,出自柳河川之手,它完全是根据沈子蕃的缂丝《梅鹊图》来织造的,无论是色彩的调配、画面的布局,以及所使用的缂丝技法,几乎跟《梅鹊图》一般无二。
沈子蕃的缂丝《梅鹊图》,长104厘米,宽36厘米,属于清宫旧藏。
这幅缂丝作品,是依照画稿缂织的,几乎完美地体现了原画稿疏朗古朴的意趣,画面生动,清丽典雅,是沈子蕃为数不多的存世作品之一,也是南宋时期缂丝工艺杰出的代表作。
在缂丝织造工艺上,《梅鹊图》是以十五六种色丝装的小梭代笔,巧妙搭配,画面色泽和谐,并以“通经断纬”的手法进行缂织,娴熟地运用了多种缂丝技法。
它所用丝线的经密度为20根/厘米,纬密度为44-46根/厘米,精工细密。
实际上,缂丝技法有多种多样,包括了结、掼、勾、戗([qiāng])、绕、盘梭、子母经、押样梭、押帘梭、芦菲片、笃门闩([shuān])、削梭、木梳戗、包心戗、凤尾戗等,技法众多。
但无论做什么缂丝品,结、掼、勾、戗这四个基本技法是绝对不可少的。
宋代的缂丝作品,在技法上运用“环缂”、“平戗”、“木梳戗”、“披梭”和“笃门闩”等方法,使得整体画面在色彩上,浓淡自如,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沈子蕃的这幅缂丝《梅鹊图》,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
而向南手中的这幅柳河川缂丝《梅鹊图》,与沈子蕃的那副原作,几乎不相上下,无论是在缂丝技法的运用上,还是色彩的搭配上,丝毫不逊色于原作,还颇有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
当然了,这也跟时代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现代科技融入到古老的缂丝技艺中有很大的关系。
不说别的,光是一台双筒显微镜,就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出缂丝作品的经密度和纬密度,甚至还能分析出这件缂丝作品的色彩运用。
有了这些先进仪器的“加入”,想要复制一副古代的缂丝作品,对于柳河川这种缂丝工艺大师而言,并不算太难。
向南两只手各自把持着这幅缂丝《梅鹊图》的两端,将其展平开来,双手微微上台,透光观摩起来。
这幅缂丝作品,是以黄色丝线为地,运用黑色和蓝色、灰色等色线缂织图案。花瓣和叶蒂运用构缂技法形成物像之间的分界线,树的边界、鸟爪等处则采用缂金和缂银技法相互交织织就,使得整体作品的色彩富于变化。
透过窗外投射而来的光线,向南发现,这幅缂丝《梅鹊图》的花纹与素地、色线与色线之间的交接处,呈现出了一些互不相连的断痕,就好像被刀镂刻过一样。
看到这一幕,向南脑海里似乎一团混沌被劈开了一条缝一般,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承空视之,如雕镂之象’,这就是‘缂’的含义吗?”
实际上,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自己看到的这种“雕镂之象”,不过是一种假象。
而造成这种假象的原因,是因为缂丝独有的特点——通经断纬。
普通织造工艺在表现花纹时,一般都只能织成二方连续或者是四方连续的规整纹样,但缂丝就不一样了。
它能够自由变换色彩,而且极为擅长表现精微细致的色彩过渡和转折,有层次丰富和灵活多变的装饰效果。
这也就是为什么缂丝工艺特别适合摹制书画作品,而且还常常在表现形式和意境表达上超过原作的原因之所在。
向南观摩了好一阵这幅缂丝《梅鹊图》,感觉还有些意犹未尽,将《梅鹊图》收好放回到箩筐里,然后又从里面取了一幅缂丝《黄牡丹》,继续观摩起来。
这幅《黄牡丹》同样出自柳河川之手,仿自宋代缂丝名匠朱克柔的同名作品。
它以磁青色为地,运用明黄色等色线来缂织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周边衬以绿叶,整幅作品色调优美和谐,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
实际上,在众多的缂丝题材作品中,牡丹题材的缂丝艺术作品是最能体现匠人的制作水平的。
因为牡丹花不仅层次感十分丰富,需要用到繁复的戗色技法,而且牡丹花的色彩也极为丰富,对于缂丝匠人的色彩搭配,以及技法运用都是一种考验。
向南站在窗前,不停地观摩着箩筐里的那些缂丝作品,一边看一边思考,这一待就是一下午。
“这也太认真了吧?”
龚小淳这会儿已经停止了织机操作,他跟随柳河川学习缂丝织造工艺也才一年多时间,才堪堪学会操作织机,实际上并不能织出什么作品来,柳河川让他多练习,也只不过是让他多熟悉一下织机操作罢了。
他坐在织机前,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不停打量着向南,
“老师什么都没教你,你光看能看出什么玩意儿来?”
第九百零一章 肯定是装的 (第一更)
“肯定是装的!”
龚小淳心里暗暗想道,任你向南奸猾似鬼,我龚小淳依然一眼看穿!
他不禁为自己观察细致而感到有些得意。
箩筐里的那些缂丝作品,他也观摩过不止一次了,织造得精致细密是没错,但看多了其实也就那样,他可不相信向南光靠观摩,就能观摩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这向南也真是了得,这一下午就站在窗前的位置上观摩缂丝作品,居然都没怎么移动过脚步,还真是注重细节啊。
“装得不错,这向南看来也是个妙人啊!”
龚小淳暗暗点了个头,尽管知道向南是在装,不过他还是在心里面暗暗为对方点了个赞。
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装,才是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否则,被老师发现你一脸茫然不知道做什么事情,那你就等着被骂得狗血淋头吧。
就算你是向南你也没有优待,在这里,老师才是大佬,其他人都是小弟。
龚小淳坐在织机前,一边在暗中“点评”着向南的行为,一边暗自赞许,丝毫没有察觉到柳河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身后了。
“你很闲嘛,都学会跷二郎腿了。”
龚小淳被这忽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他连头都没有转过头,赶紧将翘起的右脚放下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又开启了织机。
“你要跟向南多学学,虽然他有点三心二意,什么都想学,但他的努力是你们谁也比不上的。”
柳河川轻“哼”了一声,背着手走到龚小淳的前面,用犀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天赋也不差,要是能有向南一半的努力,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龚小淳低着脑袋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却很是怪异,他心里仿佛有个小人在冲着柳河川大吼:“老师,向南是装的,您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这小子,坏的很!
柳河川当然不知道龚小淳心里在想什么,现在的他感觉很满意。
向南来得好啊。
他一来,就能充当“别人家的孩子”,用来“教育”龚小淳这些不听话的学生了。
只要龚小淳这些人还有点上进心,多少也会奋起直追的,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当然了,如果龚小淳这些人没了上进心,他也不会因为他们天赋不错就舍不得下手,肯定会将他们逐出门墙的。
天才他见得多了,天才不努力,到最后还不如普通人呢,有什么可惜的?
而且,如今的缂丝织造匠人,和鼎盛时期比起来,都已经凋零到大猫小猫三两只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要是龚小淳这些人不争气,没准到了下一代,下下一代就真的要变成失传的技艺,只能在国家电视台的纪录片里看到了。
他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这些想法在脑海里一晃而过,柳河川心里暗叹了一声,随即收回了思绪,将目光投向了手里举着缂丝作品,依旧站在窗口认真观摩的向南。
他可不是龚小淳那种浮躁的毛头小伙子,会认为向南是在“装”。
他看得出来,向南眼神中的专注,以及双眼之中透露出来的,想要看穿一切的**,那正是一个求学者所应该具备的求知欲和探索欲。
“这倒是一个学习缂丝织造技艺的好苗子。”
柳河川站在一旁看着向南,心里暗暗点头,与此同时,一种遗憾的心绪忍不住从心底里疯狂滋长起来,让他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可惜啊,他来学习缂丝织造技艺,是为了更好地掌握纺织品文物修复技术的,要是他能一心一意地学习缂丝织造技艺,那该有多好?”
把他留下来?
别闹了,暂且不论向南自己会不会同意,就是文物修复界的那些老头子要是知道了自己有这个心思,估计都会一股脑儿地跑到姑苏城来找自己拼命不可。
留谁不好,非得留向南?
要是在两三年之前,向南还是个天赋没有显露出来的穷学生倒还好,现在的向南,在华夏文物修复界里,那可就是个宝!
“嘿,这世道真是变了。”
柳河川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摇了摇头,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以前是想学一门技术的人,求学无门,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不教就是不教;现在倒好,敞开了门想把技术传出去,求着人家学,人家也不愿意学。”
这大概也是工业革命以来,现代化技术的不断发展,给手工业技术所带来的致命的打击吧?
然而,很多真正绝顶的艺术品,只能是手工制作而成,根本就不是流水线机器能够制造出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科技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一些古老技艺的消亡。
这对于那些濒临失传的古老技艺而言,算不算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然而,柳河川对于这一切却看得很透彻,社会的进步,总是伴随着牺牲的。
如果不能紧跟时代的发展,缂丝织造技艺消亡在历史的车轮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如何将现代科技恰如其分地融入到古老的缂丝织造技艺中来,这正是他,他的下一代,以及下下一代所需要努力的方向。
但是,要解决这个问题,让缂丝织造技艺不至于沦为“失传的技艺”,最关键的还是在于人才。
他自己就是一个人才。
短短数十年时间,不仅自身将缂丝织造技艺掌握得炉火纯青,所织造的缂丝作品名扬海内外,而且还在传统的缂丝技法的基础之上,创造了多种全新的缂丝技法。
可他毕竟年纪不小了,可至今还没有找到能够让他十分满意的,能够继承他衣钵的人。
龚小淳虽然天赋不错,可性子过于跳脱,实在是让柳河川放心不下。
用一句不客气的话来说,这小子就是个逗比!
偷奸耍滑倒是在行,可让他在织机前坐上两个小时,他的屁股就要开始造反了。
因此,柳河川虽然还是没放弃他,但实际上已经对他不抱太大的期望了。
这小子,如果性格不改一改,以后或许会有些小成就,但也就那样了,想超过自己都难,更别提将缂丝织造技艺发扬光大了。
第九百零二章 下次不能再吹牛皮了 (更新完毕)
“向南,你在这儿都看了一下午了,你来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柳河川想了一阵,就不再去想那些让人头疼的问题了,他看到向南似乎已经结束了观摩,便朝他招了招手,说道,
“随便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向南这才发现柳河川就在他身后,连忙回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柳老师,我就觉得缂丝织造的作品,比其他织造方法织出来的,在色彩上更丰富,而且图案好像也更立体一些,至于这些作品用了什么技法,我就看不出来了。”
“你看不出来很正常,要是你一个从来没接触过缂丝织造技艺的人,看几眼缂丝作品就能说出用了什么技法,那我们这些缂丝匠人就要钻地缝里去了。”
向南说看不出来,柳河川也不觉得奇怪,他转身来到龚小淳的织机旁,伸手轻轻拍了拍,继续说道,
“缂丝技法有很多种,想必你也应该从其它渠道了解了一些。这些技法当中,结、掼、勾、戗是四个最基本的技法,明天开始,你就先跟小淳学习一下基础技法吧。”
“我知道你还在魔都开了文物修复公司,平日里会很忙,所以在这一个星期内,你自己尽量多学一点东西,不懂的就问。”
顿了顿,他又多看了向南一眼,说道,“至于以后,你来不来都无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学到什么程度,还得看你自己想要达到什么程度。”
“我知道了,谢谢柳老师。”
向南点了点头,心里还是很欢喜。
在来之前,他还一度担心柳河川会不愿意教自己,没想到的是,柳河川虽然脾气如传言中的那样古怪,一见面就说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但他最后还是将自己留下来了。
想想也知道,肯定还是陆秋之前打的电话起了作用。
否则的话,人家柳河川凭什么要给你面子?
“行了,现在天色也晚了,你今天刚到姑苏城来,就别在这里留得太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柳河川朝向南摆了摆手,一边转身往办公室走去,一边说道,“对了,工作室每天早上八点开门,记住不要迟到了。”
向南拘谨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等柳河川离开之后,向南这才想起已经在茶馆里等了自己一下午的马玉川,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坏了,马总应该不会真的等了我一下午吧?”
心里想着这事,他连忙拎起放在一旁的背包,就要去外面给马玉川打个电话。
就在这时,龚小淳小心翼翼地往身后探了探头,估摸着柳河川应该在办公室里后,一脸兴奋地停下了织机,喊了向南一声:
“向南,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啊!”
“啊?不用这么客气吧?”
向南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今天不行,我有朋友在等我,过两天我请大家一起吃顿饭吧。”
龚小淳这会儿也想起了马玉川,不免心里有些失望,他有几个朋友是姑苏博物馆的,听说向南来了以后,都想着要见一见向南,原本他都夸出海口了,一定能把向南请到场。
结果他都忘了向南原本就是有人陪着来的,看来自己只能食言了。
不过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龚小淳笑着说道:“到了姑苏城,哪能让你这个客人请客?你放心,我会安排得妥妥的!”
吃饭的事情,还在以后呢,向南现在也不跟龚小淳抢着做东,抬手指了指外面,笑着说道:
“那我先走了,到时候我们再约时间。”
等到向南离开了,龚小淳忽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都蔫了,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挪回到自己的那台织机前。
“小淳,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隔壁一台织机上,一位身材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一边熟练地操作着,一边瞥了一眼龚小淳,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看你这模样,是不是牛皮又吹爆了?”
“二叔,别闹。”
龚小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龇牙笑道,“我可从来不吹牛皮,你没听见人家向南说的吗?过两天他还要请我们吃饭呢。”
“咦,向南请客?”
坐在中年男子对面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忽然笑了起来,
“小淳,不对劲啊,我刚刚好像听见说是你请客才对,怎么能让客人请客呢?”
“徐姐,您就饶了我吧!”
龚小淳原本俊俏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苦哈哈地说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月光族,哪来的钱请客吃饭?我就是客套一下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工作室里的几个人,七拉八扯都能扯上点亲戚关系,柳河川虽然取消了祖上传下来的“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规矩,但多少还是更倾向于将缂丝织造技艺传给自己人。
当然了,如果外人愿意学,他也会教,但入门的门槛就要高得多了。
至今为止,也只有三五个外人得到过柳河川的指点,而这些人还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缂丝织造匠。
如今,又多了一个向南。
在这些人里面,龚小淳年纪最小,又很会逗乐,所以这些人都挺喜欢这个后生晚辈,没事就拿他打打趣。
龚小淳没理会这几个无良的长辈,心里面还是在发愁,虽然向南说了过两天会请客,但姑苏博物馆的那几个朋友,今天晚上又该怎么糊弄过去?
那些人的嘴巴,一个个可比这几个长辈要厉害得多了,自己这次吹破了牛皮,没准会被刺得体无完肤。
“算了,听天由命吧,谁让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龚小淳在心里默默哀叹一声。
不管是刀山火海,今天肯定是躲不过去了,那就只能咬着牙走上一遭了。
“下次,下次一定不能再吹牛皮了!”
当然,这话他自己都忘了已经告诫过自己多少回了。
至于以后会不会再犯……谁知道呢?
第九百零三章 再赴“寻宝斋” (第一更)
龚小淳这边在苦恼晚上该怎么应付那群无良友人,向南却是已经坐上了马玉川的车子里。
“马总,真是不好意思,我一进去就开始观摩缂丝成品,看得太入迷了,一时间都忘了你还在等我。”
向南一脸歉意地看了看坐在身侧的马玉川,继续说道,“我应该早点给你打个电话的,没想到让你在外面等了我这么久。”
他从工作室里出来的时候,马玉川就站在门外百无聊赖地抽着烟,这让他心里面多了几分内疚感。
“你这么说就真见外了,就凭咱俩的关系,你喊我一声马叔也不过分,我等等你怎么了?”
马玉川摆了摆手,笑呵呵地说道,“而且我也不是一直傻站在门外空等,我还回了一趟公司休息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过来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就知道,以你的脾气,只要进了这工作室,太阳不落山你肯定是不会出来的,怎么样,被我猜准了吧?”
向南:“……”
虽然我跟张春君老师到这边来给你修复了两次青铜器文物,也住了不少日子,但真说起来,其实咱俩私下接触得不算多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的脾气了?
不过,这话他也就在心里面想想,马玉川是个商人嘛,说话多少会夸张一点,因此他也不是太在意。
向南抬头看了看前面,发现车子走的好像不是来时的路,看起来很陌生。
街道两旁的店铺外霓虹闪烁,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也在此刻蜂拥而出,开始一天的夜生活。
向南忍不住开口问道:“马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这都天黑了,当然是去吃晚饭了。”
马玉川笑了笑,说道,“另外,我今天在一家古玩店看中了一件奇怪的青铜器,等吃过了晚饭,还要麻烦你帮我掌掌眼。”
向南也来了兴趣,问道:“什么奇怪的青铜器?”
“就是一件看起来像圆盘,可又不是圆盘的玩意儿。”
马玉川费力地形容了一番,又说道,“我跟古玩店的老板都不知道这件青铜器是古物件还是工艺品,连它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所以才想着让你帮忙看一看。”
马玉川描述得很没有条理,向南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在脑海里形成一个大致的印象,只好点点头说道:
“行,那咱们吃了饭就过去看看。”
因为一会儿还有事要处理,晚饭就相对简单了一点,向南等人吃过饭后,就继续上车,直奔“寻宝斋”而去。
古玩店一般都不会太早关门,因为古玩爱好者大多都是忙人,一般情况下,也只有晚上下了班或者周末,才有空余时间到古玩店里来转一转,看看店里面是否到了新货。
此刻,“寻宝斋”的老板何千秋刚吃过了晚饭,正和一个六十多岁,穿着麻布短袖的老头相对而坐,一边喝着茶,一边轻松地聊着天。
正聊着,马玉川的车子就“唰”地一声停在了店门口。
马玉川是“寻宝斋”的老顾客了,何千秋自然认识他的车子,见状扭头朝那老头一笑,说道:
“说曹操曹操到,这马老板还真是个急性子。”
“马玉川来了?”
老头也是一愣,笑道,“他是来看那件叫不出名字的青铜器的?”
“除了那个,我这店里哪还有值得他马老板挂念的东西?”
何千秋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朝店门口迎去。
熟归熟,规矩可不能忘了,更何况这马老板还是他的大主顾呢。
那老头想了想,也站起来跟在何千秋的身后迎了出去,他倒不是想拍马屁,只是表达一种善意罢了。
“老何,我又来了!”
马玉川还没进门,爽朗的大笑声就传了进来,“你来看看,我带谁来了?”
“谁?难道我认识?”
何千秋满腹疑惑,随意瞥了一眼向南,没认出来,也不知道是门口光线不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他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
至于为什么这么肯定之前没见过,也很简单,因为他在这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一种这个年龄段的人少有的沉稳和冷静。
“恕我眼拙,这位小老弟是?”
何千秋也很干脆,既然没认出来,那肯定就是不认识,他也懒得费脑子,直接开口问了起来,语气也很诚恳。
“哎呀,这不是向南向专家吗?”
马玉川和向南还没有说话,一直跟在何千秋身后的那个老头忽然一脸惊讶地叫了起来,
“你不是一直在魔都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向南?!”
何千秋一惊,连忙仔细看了过去,嚯,可不就是向南嘛,虽然跟电视、报纸上的形象有些差别,身上似乎少了一些稚嫩,多了一些厚重,但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来的。
他心里一阵懊恼,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没认出他来会不会得罪他。
听说,像这种年少得志的年轻人,都是很傲气的,谁知道人家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好羞辱他呢?
向南真要是这么想,那可就糟糕了。
做生意的,谁愿意无缘无故得罪人?
尤其还是这种跺一跺脚,整个文博界都会颤上一颤的大人物,都不用他自己做什么,随便透露出那么点意思,有的是人愿意为了讨好他而来为难自己。
何千秋脸色阴晴不定,被马玉川看了个正着,他先是跟那老头寒暄了两句,又将他介绍给向南认识了一下,然后才对何千秋笑道:“老何,你这是什么意思?把客人都晾在门口,是你这‘寻宝斋’独特的待客之道?”
“哎呀,抱歉抱歉!我老眼昏花,刚刚看到向专家感觉有点眼熟,但不敢确认,没想到还真是向专家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何千秋被马玉川一提醒,立马清醒了过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忙不迭地解释了一句。
反正不管有没有用,好话先堆上去再说。
俗话说得好,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说完之后,他也顾不上看向南的反应,身子往边上一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马老板,向专家,里面请,里面请!”
第九百零四章 天才都这么为所欲为吗? (更新完毕)
“向专家这次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几人在沙发上坐下后,何千秋又赶紧重新换了茶叶泡了一壶茶。此刻他还是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候,那位身穿麻布短袖的老头笑呵呵地开口了,
“向专家要是不忙的话,还希望你能到我们博物馆里来做一做客,我们博物馆里的那些小伙子们,对你可是相当敬仰啊,要不是时间不允许,他们早就想到魔都上门拜访了!”
“我这次过来,是有点私事要办,等忙完了就要回魔都了。”
向南有些歉意。
这老头,之前马玉川已经给他介绍过了,是姑苏博物馆的考古专家,名叫苏江涛,在业界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在文博界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考古专家一般情况下都很忌讳收藏文物,倒不是因为这些文物大部分来自于古墓葬,更关键的因素,还是人言可畏。
以前国内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明明是考古专家自己花钱淘来的文物,硬是被人捕风捉影,说是从考古现场偷偷夹带出来的。
到最后,这位考古专家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将收藏的文物处理掉了事。
从那以后,国内的考古专家都对收藏文物讳莫如深,渐渐地就行成了这么一条行业“禁忌”。
而文物修复师就不用担心这一点了,因为他们几乎不进去考古现场,就算去,也会有考古人员陪同着,待的时间也不长,别人想捕风捉影都没有机会。
比如江易鸿,他就收藏了不少古陶瓷器,不过大多价值不高,真有价值高的,也几乎捐给各大博物馆了。
就是一个爱好。
苏江涛虽然因为职业问题,不搞收藏,但他本人对文物还是很精通的,这次过来,也是受了“寻宝斋”老板何千秋的邀请,来鉴定一下那件奇怪的青铜器。
只不过,他还没有看到那件青铜器,向南和马玉川就来了。
顿了顿,向南又说道,“如果抽得出时间来,到时候我一定上门拜访苏老师。”
“诶!什么苏老师不苏老师的,我可当不起你这么称呼。”
嘴里这么说,但苏江涛的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
真应该让那些博物馆里整天diss我的那些老头子来听听,向南都喊我老师了,你们还敢对我吹鼻子瞪眼?
可惜啊,刚刚就应该拿手机录一下音。
心里这么想着,苏江涛嘴上还是很谦虚的,
“你也别喊我老师了,我托个大,叫你一声向南,你就叫我老苏吧,听着没那么生份。”
“行了行了,老苏,你别唠叨个没完了,向南今天刚到,下午又马不停蹄地跑到柳河川那里学习缂丝织造技艺,早就累了。”
见苏江涛说起来没个头,马玉川也不耐烦了,他摆了摆手,又对何千秋说道,
“老何,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把那件青铜器拿出来给向南掌掌眼,一会儿还要早点回去休息呢。”
他说得轻松,可苏江涛和何千秋早就瞪大眼珠子看着向南了。
他不是文物修复师吗?怎么又跑去跟柳河川学习缂丝织造技艺了?
天才都是这么为所欲为的吗?
还让不让普通人好好活了?
还是苏江涛反应快,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向南这是打算学习纺织品文物修复技术!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咱们姑苏城也是人杰地灵之地,怎么就没出个像他这么天才的人呢?”
暗自摇了摇头,他也没多说什么,再说人家说不定就要烦了。
苏江涛朝何千秋使了个眼色,何千秋多精明的人,一下子看懂了,也没说什么,跟众人告了个罪,起身到店面后边去取那件古怪的青铜器去了。
实际上这会儿他也安心了,看向南进来后的表现,他好像不是那种得志就猖狂的年轻人,人家根本就没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
在心安的同时,何千秋又隐隐有些失落,自己跟人家都不在一个层次上,就好像大象不会在意蚂蚁的冒犯一样。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人家在意了,你会认为他小心眼;人家不在意了,你又会觉得人家看不起你。
当然,这些事向南并不清楚,他也没觉得别人没认出自己是一种冒犯——自己又不是明星,别人不认识自己多正常的事。
真要是出个门就被人围观,这样的日子才是痛苦不堪呢,连安静地修复文物都做不到,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向南和苏江涛等人聊了一会儿闲话,没过多久,何千秋就捧着一个古董盒子出来了。
他把古董盒子放在案几上,然后将盖子打开,盒子里面的那件古怪的青铜器就显露了出来。
何千秋笑着说道:“向专家、苏老哥,这件青铜器就在这儿了,你们给掌掌眼?”
说着,他就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咦,这件青铜器果然很奇怪啊!”
向南还没有动作,苏江涛就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件青铜器从盒子里面取了出来,然后拿出放大镜仔细地察看了两三遍,这才缓缓地说道,
“从这件青铜器器身上的锈蚀和纹饰来看,这是一件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不过,这种器型的青铜器十分少见,当然了,也可能是我见识不够的缘故。”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何千秋,开玩笑似的说道,“老何啊,这件青铜器是你店里的,你怎么可能会在不知道是什么器物的情况下将它收下来?你是不是故意想看我们的笑话啊?”
“哎哟,苏老哥这话说的,我怎么敢啊?”
何千秋一脸苦笑,连忙解释道,“这件青铜器是我一个老朋友祖上传下来的,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他家最近出了点事,急需要一笔钱救急,我说借钱给他他又不肯要,倒是将这件青铜器放到我这儿寄售来了。要不然的话,估计他还不一定舍得卖呢。”
“哦?还有这事?”
何千秋愣了一下,问道,“那他说没说,这件青铜器打算卖多少钱?”
“他没说具体的价格。”
何千秋看了向南等人一眼,笑着说道,
“他说,他也不知道这件青铜器值多少钱,谁看上眼了,愿意给多少给多少。出售祖传的老物件已经很不孝了,更没想过靠卖这个发大财,只希望卖家能好好保存这件青铜器。”
“好,好一个性情中人!”
马玉川一拍大腿,把大家都给吓了一跳,只听他哈哈一笑,继续说道,
“这件青铜器不管是干什么的,都归我了,老何你放心,我保证不让你朋友吃亏!”
第九百零五章 古人的取暖设备 (第一更)
“这件青铜器我是认不出来了,惭愧啊。”
苏江涛等马玉川的王八之气散发完毕之后,看了看向南,笑着说道,
“向南,要不你来看一看?听说文物局那边很快就要授予你青铜器修复专家的称号了,你在这方面的认识肯定比我强,没准就见过类似的器物呢。”
向南笑了笑,也没说话,伸手从案几上将那件青铜器取过来,细细地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的眉头忽然微微蹙起,似乎是想回想些什么,这一幕让苏江涛也忍不住有些惊讶起来:
“我刚刚只不过是客套一下,我几十年的考古经验,去过很多考古现场,也见过不少文物,都不认识这件青铜器,难道向南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他还真见过类似的器物?”
“他真的认识?”
不止是苏江涛,何千秋站在一旁,看着向南一副凝眉思索的模样,也是惊讶不已。
实际上,这件青铜器放在店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也不止给一两个人看过这件青铜器,但都没有人认出它是什么器物,在古代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这也导致了,很多人虽然对它很感兴趣,却始终不敢下定决心入手。
想一想也很正常,谁会去买一件连自己都没见过相同或者是类似器型的青铜器?
像这一类的文物,升值空间很小的,因为没有市场参考,而且也没有收藏市场。
再一个,自己都不认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造假技术高超的赝品?
还别说,如今的文物市场上,还真有不少奇形怪状,连考古专家都没见过的赝品,这些都是造假者“灵机一动”,自己“创造”出来的器型。
而这些奇形怪状的赝品器型,在历史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比如清乾隆年制的陶瓷电视机……
咳咳,这个简直就是把大家的智商摁在地上使劲摩擦。
言归正传。
苏江涛和何千秋都很吃惊,但坐在向南身边的马玉川却很是淡定。
这三个人里面,只有他对向南有那么一点了解,也只有他才知道向南的深不可测。
向南第一次到他家时,还只是刚刚接触青铜器修复没多久。
第二次到他家时,张春君就已经很放心地让向南独立修复青铜器了,而且修复好的青铜器,跟张春君亲自出手修复几乎没太大差别。
这两次相隔的时间,不过半年多时间而已。
就问你恐怖不恐怖?
所以,在马玉川看来,苏江涛他们不认识这件青铜器,不代表向南也不认识。
不对,应该说,向南没准就认识。
就在马玉川等人心思各异时,向南忽然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这件青铜器放回到了古董盒子里。
“向南,你看完了?”
马玉川率先反应了过来,搓了搓手,颇有些激动地问道,“说说看,这件青铜器到底是啥玩意儿?”
苏江涛和何千秋也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连耳朵都竖起来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器型的青铜器。”
向南刚说完这话,瞥见马玉川一脸愕然,苏江涛和何千秋却是略有些失望的表情后,忍不住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不过这类型的青铜器,实际上还是有类似形制的。”
听到这里,马玉川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给憋死,他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苏江涛和何千秋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要不是跟向南不熟,他们也想这么吼他一句。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大喘气,会害死人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文物出版社于1997年出版的《华夏青铜器全集》里就曾记载了一件与这件青铜器形制相类似的器物,名叫‘卢盘’。有学者曾考定,卢与炉相通,乃是古人用来燎炭的炉盘,因此又称为燎炉。”
向南朝马玉川等人笑了笑,说道,“除了这件‘卢盘’外,1946年在米国芝加哥出版的一本文物集里,还收录了一件人形足的青铜炉,不过没有铰链,足为人形,作双手、后肩承盘状。而在《商周彝器通考》中也收录了一件青铜炉,人形足作后肩承盘状,双手握于前。”
向南说这些的时候,马玉川和何千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频频点头,听得还挺认真。
但苏江涛的心里面,却仿佛真的有一条大江在惊涛骇浪。
1997年出版的《华夏青铜器全集》他的办公室书柜里也有一套,早在十来年前他就看过了,可这一套书一共有十一卷之多,即便看过了,也不一定能够全都记得住,更何况还过了这么长时间。
可向南记住了,还能清晰地记得上面的描述,哪怕他是最近才看的,那也需要极强的记忆力才行啊!
最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向南连上世纪四十年代在米国出版的文物集都认真研究过了,恐怕看的还是英文版,这也太吓人了吧?
“这件青铜器,和我说的那几件青铜器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人形足的衣着,都是上身着束腰短衣,下身着裤或系绑腿带。这服饰的特征,十分符合咱们华夏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早期形象。”
向南倒是没有察觉到苏江涛的异常,他抬起手指了指案几上的那件青铜器,总结道,
“所以,我姑且认为,这件青铜器应该是战国时期的蟠虺纹立人拔剑形足提环盘,当然,也可以叫提环炉,不过这跟咱们经常看到的炉有点不太像,叫盘或许更形象一些。”
“这个,就是古代的炭盘?”
马玉川伸手双手,将那件青铜器取了出来,左看右看了好几遍,才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向南,问道,“古代人冬天用它来取暖的?”
向南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铰链的两端,解释道:“对,不过普通人可用不起,这是贵族用的。”
战国时期,诸侯并起,逐鹿天下,老百姓苦不堪言,连饭都不一定能吃得饱,怎么可能用得起这么高级的取暖设备?
第九百零六章 思想逐渐迪化 (更新完毕)
“老何啊,来来来,咱们进去聊一聊。”
马玉川当然是相信向南的判断的,他说这件青铜器是古代的取暖设备,那它就是取暖设备。
因此,他连个磕绊也不打,直接拉着还有些发懵的何千秋,到“寻宝斋”的里间去商量价格了。
看到马玉川拉着何千秋走了,向南和苏江涛相视一笑,两个人都不觉得例外。
在古玩店里交易,成交价格始终都是最大的秘密,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少钱买的这件古董。
华夏人刻在骨子里的富不外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在自己转让这件古董时,被人知道赚了多少钱。
当然了,古玩店也绝对不会轻易对外泄露交易价格的。
马玉川和何千秋在古玩店里间究竟是怎么谈的,向南是完全不关心,苏江涛虽然有些好奇,但现在他对向南更好奇,也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向南的身上。
“向南,我刚刚听马老板的意思,你这次过来是为了跟柳河川柳大师学习缂丝织造技艺,莫非你是……”
“对。”
向南点了点头,笑道,“其实我是在修复一件龙袍,但修复的效果我很不满意,所以就到这边来学一学缂丝织造技艺,争取将那件龙袍重新修复过。”
“那真是巧了。”
苏江涛笑了起来,又有些遗憾地说道,“其实我就是缂丝织造世家出身,到如今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不过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家里让我学我不愿意学,等到想学的时候,年纪又太大了,学不成了。”
“不过,我的一个堂弟苏江哲,倒是把我祖上的这门技艺给学精了,如今也跟柳大师一样,是姑苏缂丝织造技艺的代表性传承人之一,而且他还自己研创了好几种缂丝新技法,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他看了看向南,笑着说道,“你要是哪天有时间,我带你去找他,你们也可以交流交流。”
“好,那到时候就要麻烦苏老师了。”
向南笑着点了点头,但也没表现出有多么兴奋的样子。
对于他而言,能多向几位缂丝名匠讨教技艺,自然是好事,不过他也知道,一般情况下,同行是相斥的,要是自己私下里去拜访这位苏江哲苏大师,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得柳河川不开心?
所以,就算要去拜访苏江哲,也得等过一段时间再说,至少先让自己搞清楚柳河川和苏江哲之间的关系如何,才好再做决定。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会儿闲话,马玉川和何千秋就从里面出来了。
向南一看到马玉川和何千秋两个人都是一副满脸堆笑的样子,就知道两个人谈得不错,交易肯定是达成了,价格方面双方应该也都比较满意。
“老何,今天有点晚了,那我跟向南就先回去,交易的手续我明天再来一趟。”
出来之后,马玉川先朝向南和苏江涛点了点头,又转身对何千秋笑道,“下次再有这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记得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啊!”
“一定一定!”
这件青铜炭盘盘出去了,何千秋也是很高兴,他连连点头,说道,“这次还是要多谢马老板,要不然,我那朋友可真得愁死了。”
说着,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他这个老顽固,我借钱给他他都不要,还说什么朋友之间涉及到金钱,很容易破坏两个人之间多年的友情!”
“老何,他说得对啊,假如他还不上你的钱了,那他怎么面对你?你又会怎么想?就算你不在意这些钱,你家里人知道了也不在意?他不跟你借钱,那是为了你好。”
马玉川看了一眼何千秋,说道,“你有这样的朋友,应该高兴才对,还叹什么气?”
有多少平日里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朋友,一旦涉及到利益纠葛,就立刻反目成仇,甚至背后插朋友一刀?
这样的事情,他这些年在商场里见得多了。
老何能有这样的好朋友,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多少人一辈子也碰不上一个真心的朋友呢。
这会儿,马玉川心里面也是有些戚戚然——
商场上是没有朋友的。
不过,等他看到向南之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就轻松了下来,他跟张春君其实算得上是好朋友了,向南现在还算不上,但早晚也会成为朋友的。
文物修复师,都是一群相对比较纯粹的人,和这样的人相处,相对于商场上的那些老油条而言,简直是太放松了。
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似的。
说起来慢,实际上这些只是马玉川脑海里一刹那的想法,他看了看向南,笑着说道:“向南,事情办妥了,那咱们回去吧?”
“好。”
向南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朝苏江涛和何千秋笑了笑,“苏老师,何老板,那我们先走了。谢谢何老板,你的茶不错。”
“啊?”
何千秋懵了一下,连忙说道,“向专家太客气了,您要是喜欢这茶叶,我这还有一些,我送一些给您。”
说完,他就赶紧转身,准备回古玩店的后面拿茶叶。
“你可拉倒吧!”
马玉川一把拉住了何千秋,撇了撇嘴,“你那都是什么茶叶,也好意思拿来送人?”
说完,他也不管何千秋尴尬不尴尬,转头对向南说道,
“你要是喜欢喝茶,回头我给你拿,我那里有西洞庭山明前碧螺春,都是当地的老茶农纯手工炒制的,市面上都没得***这破茶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哼,比茶叶,看不起谁呢?
向南现在是我的客人,怎么可能让他拿别人的烂茶叶?那不是打我马玉川的脸?
我也就是不怎么爱喝茶,要不然,我把东西洞庭山的茶树都买下来……
算了,没那么多钱……
“哦,哦。”
不止是何千秋感觉尴尬,向南也有点尴尬,我就是客气客气一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何老板是不是思想逐渐迪化了?
还有,这马老板也太那个啥了!
“那可是好茶叶啊,马老板,什么时候我上你那儿去尝尝鲜?”
苏江涛是个人精,连忙开口岔开话题,笑着说道,
“你也别觉得会吃亏,我家里还有一瓶以前的学生送的90年的飞天茅台,虽然你喝的酒可能比这还要好,但这瓶酒可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我可一直都舍不得喝呢!”
“嗨,你来就来呗,带什么酒?”
马玉川豪爽地一挥大手,又对何千秋说道,“老何,到时候你也一起来,我让你尝尝什么才是极品茶叶!”
何千秋:“……”
苏江涛:“!!!”
向南:“???”
这马老板,今天是打算跟茶叶过不去了吗?
第九百零七章 太“不年轻人”了 (第一更)
还好,马玉川说完了这些话后,又闲聊了几句,就和向南一起坐着车离开了。
要不然,何老板和苏江涛都没办法再直视茶叶了。
向南其实还好,他的心境不太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也不知道是因为性格的原因,还是由于透过“时光回溯之眼”看到的历史太多,从而让自己的心境愈发沉稳的原因。
但不管是哪个原因,心境不容易受到外界干扰对于文物修复而言,总是一件好事,可以减少在修复过程中,对文物造成二次伤害的意外发生。
车子安静地行驶在灯光璀璨的街道上,此刻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但街道两旁的店铺里依然人来人往,一个个人的脸上都荡漾着开心的笑容。
向南正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坐在他身旁的马玉川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向南,你猜猜看,那件青铜……对,炭盘,那件青铜炭盘的交易价格是多少?”
向南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了看马玉川,交易价格可是秘密,他就这么放心让我猜?
不过一看到马玉川脸上的笑容,他顿时明白了过来,恐怕马老板是觉得付出的代价低于自己的预期,所以实在忍不住想要跟人分享一下,因此才会让自己猜的。
当然了,他应该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多嘴的人,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到处说。
“我想一想啊。”
向南没有随口说一个数字,那样就显得太敷衍了。
这件战国蟠虺纹立人拔剑形足提环盘——对了,马玉川叫他炭盘——在艺术品拍卖市场上,虽然没有相同形制的青铜器出现,但也有类似的器物拍卖成交价格作为参考。
向南记得,2012年12月份在京城举行的一场拍卖会上,曾经出现了一件清乾隆年款的回字纹兽足铜炭盘,估价15-22万,可惜流拍了。
不过,这件回字纹兽足铜炭盘没有提环,年代也偏早了一些。
2006年10月份在濠江举行的一场大型艺术品拍卖会上,倒是出现一件战国晚期的人形足敦。
这件人形足敦同样没有提梁,不过在器壁外侧各有一个兽首衔环,腹部中间装饰有一道凸弦纹带。
在这场拍卖会上,人形足敦的成交价为13万元,不过这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价格了,按照如今艺术品市场蓬勃发展的态势,再加上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古玩收藏当中来,这价格再翻上十倍也不难。
最重要的是,这件人形足敦,不如那件蟠虺纹立人拔剑形足提环盘做工精致,而且盖子也缺失了。
敦,是古代食器,在祭祀和宴会时盛放黍、稷、稻、梁等作物。它最早是出现在春秋时期,一开始是没有盖子的,后来慢慢演变出了敦盖,到了战国时期,几乎是盖形同体,常见的都是三足。
一件有残缺的文物,那么它在艺术品市场上的价值,起码也是要打一个折扣的。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器物的功能。
古代的青铜器敦,只要有钱又有点身份,都可以拥有这种青铜器;而那件蟠虺纹立人拔剑形足提环盘就不一样了,它器身的提梁两端还有龙纹呢,起码也得是贵族才能使用。
想到这里,向南又在心里面估算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马玉川,用猜测的语气说道,“300万左右?”
马玉川原本一脸笑嘻嘻地看着向南,想看一看这回向南到底能不能猜得准,此刻听到向南的答案后,脸上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向南,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在门外偷听了吗?”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向南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再说了,向南想知道直接问自己就行了,还需要偷听吗?
自己真是昏了头,居然口不择言,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他连忙“呸”了两口,又改口问道,“是不是老何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
向南摇头否认,他看到马玉川有些失态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好笑,便将自己之前推测的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道,“我这还是考虑到你们是私下交易,才报了低价,如果上了拍卖会,真碰上懂行的人,那价钱就不好说了,肯定在400万以上。”
“哦,看来老何还是大致知道这炭盘的价值的,要不然也不会正好开这个价。”
马玉川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
“算了,管他知不知道,反正我没吃亏,我300万都不到就拿下了,不过也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两年内,老何的那个朋友有权利从我手里回购,但是会在这成交价上面再加20%费用。我想了想也同意了,毕竟是人家的传家宝,想收回也正常,而且,两年时间我也差不多看腻了,不就一个炭盘嘛,又不能真拿它来烤火。”
向南听得差点“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想不到这马老板,还有点逗比的属性。
两个人聊了没一会儿,车子就开到了那间别墅门口。
下了车之后,马玉川和向南一起朝里面走去,忽然他拍了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侧头看了一眼向南,问道,
“刚刚有点小兴奋,一时间都忘了问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出去吃个宵夜?”
“不用,我没有这个习惯。”向南摇了摇头。
认真说起来,他其实是一个挺无趣的年轻人,既不抽烟也不喝酒,还不泡吧,也没有夜生活,更别提什么跟一帮人到夜市露天排档里喝冰啤吃小龙虾了。
他这种生活方式虽然很健康,可在别人眼里,就显得有些太“不年轻人”了。
马玉川心里面的想法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他笑着说道:
“年轻人还是可以偶尔放纵一下的,你这样的生活,未免太沉闷了一些。”
不过,话音一转,他又说道,“但说实话,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身外物始终是身外物,只有身体健康,才是最无价的。所以,你这种生活方式还是挺好的。”
“……”
向南有些无语地看了马玉川一眼,正话反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那我还说什么?
第九百零八章 谁活着都不容易啊 (更新完毕)
向南和马玉川沿着院子里的回廊,慢慢地绕了一小圈。
回廊两旁种着形形色色的花草和灌木,在这夏日燥热的空气里,香气袭人。
一阵阵虫鸣声,忽远忽近,从不知名的角落里传来,让人的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情,也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两个人没再说话,一路沿着回廊,在虫鸣声中穿过了花香,回到了客厅里。
“来,向南,咱们喝一会儿茶。”
回到亮如白昼的客厅里以后,马玉川又恢复了之前的活跃,他笑着说道,“现在才九点多,你应该没那么早就休息吧?”
“那倒没有那么快,就喝一会儿茶吧。”
向南笑了笑,在茶艺桌的对面坐了下来。
马玉川坐下后,便开始烧水,煮茶盏、淋茶壶,动作熟练得就跟向南修复古书画似的,一边忙碌着,他一边说道:
“明天我就不陪你去柳河川那里了,到时候我让老傅跟着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他说,到我了这儿就别跟我客气。”
老傅就是他的那个司机。
“不用这么麻烦了吧?”
向南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就是这里到柳老师的工作室两点一线,自己打个车就行了,住在你这里就已经很麻烦你了。”
“都说了让你不要客气。”
马玉川有些不高兴地抬起头看了向南一眼,不过演戏的成分很重,连向南都看出来了,他也不在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接着说道,
“我好歹也是一个大老板,在自己的地盘还担心没人给我开车?就让老傅跟着你,其他人我还不放心呢。”
向南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多说什么,说多了,反而显得矫情了。
再一个,有老傅这么一个本地人跟着,他有什么事情不懂的,还能找个人问一问。
至于柳河川工作室里的那个“自来熟”的龚小淳,那就算了,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就算真有事,向南也不好直接向他打听。
在楼下喝了一会儿茶,向南看着还很是精神,马玉川倒是有点困乏了,尽管茶水不断地喝,依然挡不住哈欠连天,只不过因为向南还在这儿,他不好意思开口说去休息罢了。
向南见状,感觉有些好笑,让我不要客气的是你,结果客气的依然是你。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这才站起身来,有些歉意地说道:
“马总,不好意思啊,今天忙了一天,到现在感觉有点累了,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里了?”
“啊?”
原本昏昏欲睡的马玉川打了一个激灵,不过他的反应很快,马上就清醒过来了,哈哈笑道,
“向南啊,你年纪轻轻的,还不如我呢,以后可要多加强锻炼身体了!行了,你去休息吧,还是你上次住的那间房,我一早就让人收拾好了,你还记得在哪儿吧,要不要让阿姨带你过去?”
“记得,记得,就不麻烦阿姨了。”
向南连连摆手,笑着转身回上次住的那间客房里去了。
客房里面很干净,虽然关着窗,但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空气里散发着一阵阵幽幽的香气。
里面的床单被套也都是簇新的,显然都是刚换的。
向南进了房间,先将窗户打开透一下空气,然后就钻进卫生间里刷了个牙,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这才重新关好窗户,打开空调。
刚刚喝了一肚子茶水,他现在是一点也不困,干脆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掏出手机玩起了游戏。
自从上次手机出了点问题,导致游戏读档失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闯过第九关,实在是让人沮丧。
或许是卡得时间久了,向南现在也不怎么在意了,说不定哪天玩着玩着就闯过去了呢,当初的第十一关,不也是这么过的吗?
有时候,还是得佛系一点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运气不好,感觉第九关的难度又增加了不少,玩了十来把,没有一点能够闯过第九关的迹象,倒是成功地把向南的瞌睡虫给引来了。
“算了,还是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去学习呢。”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于是便退出了游戏,关灯,上床,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向南刚刚在外边慢跑了一圈回来,就看到马玉川穿着一身白色的练功服,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打着太极拳。
看到向南后,他眨了眨眼睛,等打完一套动作收了功,才拿起挂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问道:
“出去跑步了?”
向南点了点头:“嗯,这边的空气很不错,晨跑的人也多。”
“那当然,住在郊区,不就图个空气新鲜吗?”
马玉川哈哈一笑,他朝向南招了招手,说道,“回房冲了澡换身衣服,一起吃早餐吧。”
“好。”
向南也不矫情,点了点头,就回房洗澡去了。
收拾好了之后,向南拎着背包,来到楼下的餐厅和马玉川一起吃了早餐,就坐上老傅的车子,匆匆赶往柳河川缂丝织造工作室。
老傅的车子不愧是给大老板开车的老司机,时间把握得很准,七点四十五分,他就稳稳地将车停在了工作室附近的停车位上。
向南下车之后,先跟老傅道了谢,然后才说道:“傅师傅,我今天应该一整天都会在工作室,大概晚上下班了才会离开,要不你自由活动,等快下班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他笑道,“天气这么热,你一直待在车里也不舒服。”
老傅大概还不习惯这样,他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道:
“向专家,那我可以带我女儿去游乐场玩一玩吗?现在是暑假,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太无聊了,而且我都答应她好几次了,一次都没兑现过……”
向南一怔,这老傅,也太老实了吧?
自己都让他自由活动了,带女儿去玩有什么不可以的?
老傅看到向南不说话,以为向南不同意,又连忙陪笑道:
“向专家,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在意,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吧,万一您要出门也方便一些。”
“啊,不是,你说起女儿,让我想起我舅舅家的小孩了,我也答应带他到魔都的迪士尼去玩,可一直没兑现过,他都现在都还生我气呢。”
向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连连摆手,笑道,“你带你的女儿去游乐场好好玩吧,晚上别忘了来接我就行。”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看了看老傅,大声说道,“祝你们父女俩玩得开心啊!”
朝老傅那边挥了挥手,向南一脸笑容地转身大步走进了工作室里,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谁活着都不容易啊。
第九百零九章 爽就对了 (第一更)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深切体会。
这就好像文物一般,每一件文物,哪怕是同一个窑口里同一批次烧造出来的同一种形制的古陶瓷器,在历经千百年的岁月后,它们背后所隐藏的故事也会完全不一样。
只是,这些文物背后的故事,并非每个人都能看得到,但所有人都对之抱有极大的兴趣。
而身边人的喜怒哀乐,却是显而易见的,可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将目光转移这些普通人的身上来。
向南正感慨着,身后忽然传来了龚小淳那独特的声音:
“哎呀,南哥,你这么早就来了啊,我还以为你第一天会迟到呢!”
向南回过神来,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昨天柳老师专门叮嘱过了,我怎么敢迟到?”
“嗨,他也就说说,你还当真了啊?”
龚小淳走到向南身边,左右看了看没其他人,低声笑道,“他自己还睡懒觉呢,今天没到十点钟,肯定来不了。”
向南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是我亲舅舅,我能不知道?”
见向南一脸疑惑,龚小淳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舅舅家就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在国外念书,我现在就住在我舅舅家,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着呢。”
向南:“……”
你真是柳老师的亲外甥?
你当着外人的面就这么毫无遮拦地泄露他的糗事,他知道了真的不会打死你?
两个人说这话,就来到昨天向南进来过的那个地方,龚小淳介绍道:“这里就是机房了,不过可不是电脑机房,是缂丝织机房,这几台织机,都是我舅舅亲手设计,然后让木匠师傅制作的,厉害吧?”
向南看着这些缂丝织机,它们全都是用木料制作而成的,连接处所采用的,也是传统木工最为擅长的卯榫结构,织机的整体构造十分简单,看上几眼几乎就能仿造了。
每一台缂丝织机大约有2米长,比向南略高一点,大概有1.8米高,织机的宽度却各有不同,也不知道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龚小淳大概猜到了向南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一般的织机宽度,大概就1.5米左右,这是根据缂丝作品的宽度来设计的,如果需要织造宽度更大的作品,那就要换成更宽的织机了。”
向南恍然,他又指着织机上面的一个构件,转头问道:“小淳,你能给我介绍一下这些构件以及它们的作用吗?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这些东西的作用呢。”
“这有什么难的?你一会儿看我操作,多看几遍,你就懂了。”
龚小淳此刻也是内心激动,仿佛有个小人在心里面大喊,“老天爷啊,向南原来也有不懂的东西,他还主动向我请教!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响个炸雷让我清醒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此刻,他唯一有些后悔的是,自己来得太晚了,要是早知道还有指点向南的机会,他哪怕一夜不睡,也要请人在这台织机的四周安装上十几个摄像头啊。
全方位、无死角地将这个场景拍下来,然后拿去给姑苏博物馆的那群狐朋狗友们看一看,昨天居然还敢嘲笑我,说我连请向南出来吃顿饭的面子都没有。
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没看到连向南都要向我请教吗?
哼!
yy了一阵,龚小淳见向南还看着自己,赶紧“咳咳”了两声,指着织机上面几件构件,对向南介绍道,
“织机上挂的,是两扇平纹综片,下面挂的,是奇偶两个翻头,脚下的那个,就是两根脚竿,这些构件的作用,就是控制经线奇偶上下交替分层。”
“前后机身分别还安装了前卷取轴和后送经轴,前轴的作用是卷取织品,后轴的作用是经线的卷送。”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中间的这个叫作竹筘([kou],也叫杼[zhu]。织布机的主要机件,形状像梳子。),经线会从筘齿之间通过,竹筘的作用就是确定经纱的密度,保持经纱的位置,并且把纬纱打紧,使经、纬纱交织成织物。”
向南站在一旁,一边观察着织机的构造,一边认真听着龚小淳的介绍,就像当初第一次跟孙福民学习古书画修复技艺一样,专注而严肃。
“织机的构造其实还是很简单的,你现在应该听明白了吧?”
龚小淳说完之后,感觉有些口渴,就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杯子,走到角落上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这才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又走了回来,笑道,
“我再给你演示一下织机的操作,这个就要复杂得多了。”
说完,也不等向南说话,他就来到一台空织机前,开始操作了起来。
实际上,织机的操作,和缂丝工艺过程有一部分是相同的。
就比如在缂丝织造之前,第一步,就必须要先把经线上到织机上。
这一步,就包含了落经线、牵经线、套扣、弯结、嵌后轴经、拖经面、嵌前轴经、捎经面、挑交、打翻头、拦经面等十一道工序。
第二步,是用墨笔把纹样勾画在经面上。
这一步就很考验缂丝织匠的艺术功底了,纹样勾画得不好,织出来的缂丝作品,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三步,织纬,也就是正式开始缂丝织造了。
龚小淳其实自己也才学了一两年时间,他又是个典型的嘴强王者,平常时候是能偷懒就偷懒,知道的倒是不少,但动手能力就呵呵了。
不过,谁让向南比他还要菜呢?
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说不定用不了半年时间,向南就要超越自己了。
所以,他现在是能表现就尽量表现,向南还得站在一边乖乖听着。
爽就对了!
至于以后被向南超越了……
人家是文物修复双料专家,而且马上就要成为三料专家了,他超越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有什么可奇怪的?
第九百一十章 他上辈子肯定是个哑巴 (更新完毕)
“咦,小淳,你的织机不是这台吧?”
向南正在一旁看着龚小淳还在忙着在织机上手忙脚乱地落经线,从身后的门口走进来昨天看到过的那位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他笑着说道,
“你不行啊,都学了快两年了,这第一步的第一道工序落经线还搞得这么乱七八糟,幸好柳老师没来,要不然非得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二叔啊,你都学了几十年了,怎么好意思说我?”
龚小淳本来就忙得一头汗了,被人拆穿后更是羞恼不已,一张脸涨得通红,反正别人也看不出是热的还是气的,他哼哼唧唧地说道,“我要学个几十年,我比你还厉害呢!”
“行行行,你厉害。”
这位二叔也不跟龚小淳争辩,看起来脾气还挺好,他朝向南笑了笑,又对龚小淳说道,“你是要演示给向专家看的吧?就你这乱七八糟的给织机上经线,这还不是误导了人家向专家?”
说着,他朝龚小淳挥了挥手,“一边去,我来演示给向专家看。”
“瞧把你能的,不就仗着比我多学了几十年嘛!”
嘴强王者龚小淳嘀嘀咕咕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动手能力不行,此刻二叔愿意接手,他还巴不得呢,他甩甩手走到向南身边,介绍道,
“这位是从小就跟我舅舅他们家学织机技术的,姓马,不过大家都叫他二叔,你也叫二叔好了。”
向南点了点头,笑着对二叔说道:“谢谢二叔,麻烦你了,二叔也别叫我向专家了,大家以后都要在一起学习,你叫我向南就行。”
“好,那我现在继续演示给织机上经线,你仔细看好了,整个程序还是很复杂的。”
二叔回头笑了一下,见向南已经做好了准备,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操作了起来。
这位二叔不愧是从小就跟着柳河川一起学习缂丝织造技术的人物,落经线的动作流畅而迅速,比嘴强王者龚小淳要快了不止一倍,而且上上去的一根根经线也不像龚小淳上的那样软绵绵的,而是绷得笔直。
在织造工艺中,不管是缂丝织造还是织锦织造,丝线崩直了,才能让织出的作品纹路细密、紧致,软趴趴的,那是残次品。
“落经线已经完成了,现在是牵经线,啧啧,二叔虽然不厚道,但是技术还是没得说的。”
龚小淳站在向南的身边,一边喝着水,一边嘴巴里说个不停,
“二叔的技术,其实就比我舅舅差那么一点点,他要是自己独立出去做,也是可以的,不过,二叔不愿意,他说他的技术都是柳家教的,这辈子就跟着我舅舅做事就可以了。其实,他就是懒,不愿意跟外面那些人应酬,连别人的宴请他都很少去。”
“啊,对了,咱们工作室里还有一个徐姐。”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你也叫她徐姐好了,反正她也比你大,她是我舅舅一个朋友的女儿,不过我舅舅的那个朋友和他妻子很早以前就出意外去世了,就留下个五六岁的女儿,就是徐姐了。我舅舅就把徐姐接回家当女儿养了,徐姐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就留在家里跟舅舅学缂丝技术了。”
“还有啊,徐姐虽然很漂亮,但是她结婚了,还有个女儿,也很可爱,她老公是身高一米八的健身教练,你别乱打主意,小心挨揍……”
向南站在一旁,脸上没有动容,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二叔的身上,将二叔的每一个动作全都牢牢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只有一小部分注意力放在了龚小淳这里,有些话他听进耳朵里去了,有些话则是自动忽略了。
这小子,还真是个话痨啊!
难道他上辈子真的是一个哑巴?
向南在心里面略一思考,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一定是个哑巴。
“小淳,在背后议论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哦!”
向南正想着,那位徐姐就走进门来了,似笑非笑的脸上,一双丹凤眼里闪烁着危险的气息。
“呵呵,呵呵……”
龚小淳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他也就图个嘴爽,这会儿只好尴尬地说道,“姐,我这不是跟南哥介绍一下你的情况嘛,让他了解一下你的幸福生活。”
说着,他连忙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妮妮呢?我上次说好了要带她去摩天轮玩的呢!”
妮妮是徐姐的女儿,那可是她的心头宝贝。
果然,徐姐一听到妮妮,气就消了一大半,轻“哼”一声,继续迈步朝自己的那台织机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
“亏你还记得?妮妮都跟我告了好几回状了,说你是个大骗子!”
“哪能呢?”
龚小淳梗着脖子,有些心虚地强辩道,“我最近不是忙吗?”
向南看了两人一眼,眼里带笑,却是没说什么,继续将目光转到二叔的身上。
这工作室里,看来平时也挺热闹的。
当然了,有龚小淳在的地方,肯定不会寂寞。
想了一阵,向南的脸色忽然严肃了起来,此刻,二叔那边已经完成了缂丝工艺过程的第一步上经线。
包括落经线、牵经线在内的十一道工序,他每一步都完成得行云流水,此刻再去看时,密密麻麻的经线如同超细的面条一样挂在织机上,经线之间的缝隙几乎不可见,就好像一道白色瀑布一般,横亘在织机的两端。
“向……向南,织机上经线的步骤就是这样了,比较复杂,工序也多,我就先演示到这里了。”
二叔这时候也停了下来,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道,
“你先慢慢练着,把这第一步完全掌握了,再学其它的,贪多嚼不烂。”
向南连忙点头,笑着说道:“好,辛苦二叔了,谢谢你。”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
二叔笑着摆了摆手,又说道,“平时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问我或者问你徐姐,都可以的。”
“好。”
向南又点了下头,心里感觉很温暖,这工作室里,可都是好人啊。
第九百一十一章 你才看了一次 (第一更)
“向南,昨天柳老师在这儿,我们都没好意思招呼你,你别见怪啊。”
徐姐之前看二叔在给向南演示织机上经线,也就没跟向南打招呼,怕影响到了他。
现在演示完毕了,她这才从自己的织机前站了起来,笑着对向南说道,
“咱们工作室里人不多,就这么几个,平时也都是这么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的,其实大家都没什么坏心眼,要是说错了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不会,不会,徐姐多心了。”
向南连连摆手,笑着说道,“其实我也喜欢相对单纯一些的环境,工作才是第一位的。”
“南哥,说得好!”
龚小淳立刻凑了上来,笑嘻嘻地说道,“我虽然话多了一点,但我绝对是没坏心眼的,谁知道我龚小淳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啊!”
“哼!”
徐姐轻“哼”了一声,撇了撇嘴,“你善良?你是脸皮厚才对,以后你谈了女朋友,我肯定把你的糗事全告诉给她。”
“徐姐,我的亲姐姐,你可不能这样啊!”
龚小淳小脸一皱,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哀嚎道,“你就忍心看你弟弟一辈子打光棍?”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声严厉的斥责声:
“都几点了?还在这吵吵个没完?都不用干活吗?”
龚小淳一听到这声音,脸色大变,赶紧缩了缩脑袋,跑回到自己的织机位上去了。
徐姐也是连忙坐了下来,她脸上看起来倒是挺淡定,不过向南还是从她的动作中看到了一丝紧张。
倒是二叔,依旧是笑呵呵的,站在自己的织机前不慌不忙地喝着茶,他刚刚给向南演示了一遍织机操作的第一步,那么多道工序做下来,还是有些辛苦的。
“小淳,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跟没长大似的,一天天的就知道胡闹?”
柳河川左手提着一个公文包,右手端着一个保温杯,一脸严肃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在龚小淳身后站定,训斥道,
“你在这里也快两年了,你看看你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要是真没打算把心思放在缂丝工艺上,那就趁早回去,跟着你爸妈去养鱼,反正也饿不死你。”
龚小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脑袋都快缩进裤裆里去了。
“还有你,阿敏!你也要有个做姐姐的样子,明知道小淳贪玩,你也不多管管,还由着他来!”
这个阿敏不是别人,自然就是徐姐了,她的真名就叫徐敏。
被老师说了一顿,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没说什么。
说完了徐敏,柳河川感觉还不过瘾,又埋怨了二叔一句,“大马啊,我让你帮我看着他们,可不是让你做好好先生啊,你……唉,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摇了摇头,他连看都不看向南一眼,就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有什么可看的?
昨天自己都已经吩咐过龚小淳,让他先带着向南学点基础的东西了,人家好歹也是文物修复专家,难道我还真要训他一顿?
再说了,人家也没掺和什么,一直都在认真学习呢。
别问我怎么知道,我都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了!
咳咳。
……
向南倒是没太在意这些,他还是挺理解柳河川的。
身为一个工作室的负责人,自然要维持一点自己的威严,要不然整个团队的工作将会很难开展。
大家都跟你嬉皮笑脸的,你还怎么把工作分配下去?
就算分配下去了,他们会不会很认真地完成?
理解归理解,向南自己却做不到这样。
就比如当初他刚刚成立文物修复工作室时一样,工作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比向南的年纪要大一些,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很难装出那种威严的样子来。
但向南却用了另一种方式,来树立自己的权威,那就是他很少会和工作室的成员在一起嬉闹,再加上他那段时间经常出差,身边也总有老专家的身影,也很顺畅地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这就是用无形的距离,以及老专家的影响力,来加强自己的气场。
员工们不一定会畏你,但一定会敬你。
就好像许弋澄会经常跟他开玩笑,但向南交代的事情,他都会一点都不打折扣地完成,包括那个“女刺头”姚嘉莹,也是一样。
柳河川进了办公室,向南也没有太在意,他将之前二叔给织机上经线的步骤在脑海里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之后,便开始动手将那些经线反向拆了下来。
龚小淳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向南在拆线,一脸的惊讶,他张了张嘴,刚要问一句为什么要拆线,话还没出口,就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然后将脑袋低下去了。
这才刚刚被训了一顿呢,要是再不知好歹,虽然不会真的被舅舅赶回家,但一定会被舅舅揍一顿,所以,还是忍一忍吧。
龚小淳没说话,倒是把一边的二叔也惊动了,他停下织机,疑惑地看了一眼龚小淳,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向南的动作,也是一愣。
“向南,你怎么拆了?”
“啊?”
向南听到有人喊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扭头看了过去,笑着解释道,“二叔,我打算自己上一次经线试试。”
“你才看了一次,就打算自己上经线?”
这次,龚小淳忍不住了,哪怕舅舅要打他……难道他不会跑?
他坐在椅子上,幽幽地看着向南,说道,“南哥,你可别吓我啊,我当初可是学了整整三个月,才开始第一次给织机上线的。”
“而且还没上对,弄得乱七八糟的。”
徐敏这下也被吸引过来了,她一边娴熟地操作着梭子上下翻飞,一边笑着说道,“最后还是老娘我花了小半天工夫才把那些经线给理顺的!”
“向南,要不你先拆了,上经线就不要太着急了。”
二叔挠了挠头,看了看向南,一脸诚恳地说道,
“我这幅缂丝作品大概上午就能完成了,等下午我这边再上一次经线,到时候你再仔细看一遍,到时候你要是还想给织机上经线,那就再上。”
第九百一十二章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更新完毕)
“好,那麻烦二叔了。”
向南笑着朝二叔点了点头,一脸感激。
事实上,他在第一次观摩二叔给织机上经线时,就已经悄悄开启了“时光回溯之眼”,早已经将上经线的整个过程全都给“录制”下来了,完全不需要再观摩第二次。
可别人的一番好意,向南不能不领情。
再一个,他之前也是由于太过心急,有些忽略了——
工作室里除了他之外,都是正常的普通人,龚小淳也是三个月之后才开始第一次给织机上经线呢,他要是只观摩了一次就开始上经线,会不会把大家都给吓到了?
所以,还是晚一点再说好了。
“要不,晚上我留下来加个班?”
向南想了想,感觉这个想法不错,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这里学习,只能抓紧时间将缂丝织造的整个过程都过一遍,然后就得回魔都了。
到时候,再找个木匠师傅帮忙打造一两台不同规格的缂丝织机,再自己慢慢地练习好了。
龚小淳见向南没坚持要给织机上经线,心里面感觉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松一口气?”
他抬起右手抓了抓头皮,心里暗道,“向南要不要给织机上线,关我什么事?”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深吸了一口气,龚小淳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台织机上的缂丝半成品,暗暗给自己鼓劲,“我得努力加油了,这要是真被向南给赶上来了,还不得被二叔和徐姐他们笑死?”
其实,这才是龚小淳最担心的事,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向南的到来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压力。
有压力的不止是龚小淳,就连徐敏也是一边操作着织机,一边不时地瞥一眼斜对面的向南。
“才观摩了一次织机上经线,就敢自己动手上线了,还真不愧是天才啊。”
徐敏看着向南有条不紊地拆着织机上的经线,他并不是像龚小淳那样乱拆一通的,而是沿着上线的顺序反向拆线的,这也让她心里暗暗吃惊。
“听说他学习古陶瓷和青铜器修复,都是半年多时间就达到了国家级专家的水平,这……这不是意味着,他在这里用不了多久,缂丝织造的水准就能超过我和二叔了?哎,鸭梨山大啊!”
徐敏和龚小淳等人在暗中观察着向南,柳河川其实也站在办公室的门边上,露出了半个脑袋,偷偷地观察着工作室那边的情况。
“嗯,这小子还真是挺有天赋的嘛。”
看着向南尽管有些生疏,但依然一丝不苟的拆线动作,一向都很挑剔的他,此刻也是忍不住微微点头。
实际上,反向拆线,要比给织机上经线难得多了。
这就好比背诵文章一样,顺着背,当然要比道背容易了不止一倍。
因为顺着背,还能结合文章中的词语、句式,甚至是文意,来加强自己的记忆;而倒着背,就是单纯地考验记忆力了,当然会比顺着背要难得多。
此刻,向南既然能够做到反向拆线,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错,这就说明了,之前他在观摩了一遍大马上经线之后,就已经牢牢地将整个过程给记在心里了。
不仅仅是记住了,而且他还领会了。
“天才啊,果然是天才!”
柳河川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可很快,他又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他不能留下来专心学习缂丝织造技艺,要不然的话……”
叹了一口气,他没再继续看下去。
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初学的菜鸟,而且又不能留下来。
看了糟心!
……
向南可不知道柳河川心里的想法,他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将二叔上到织机上的那些真丝一根根地拆了下来,对这缂丝织造的第一步,理解得就更为清晰了。
给织机上经线,并不是随意两头一绑就完事了,它对绑定的手法也是有要求的,这才是真正的难点。
经过一次完整的拆线,如今向南对这上线的手法,不说能够做到如二叔那般行云流水,至少也可以完成得似模似样。
至少,比学了将近两年的龚小淳还要熟练一些。
幸好龚小淳不知道向南在拿他作比较,要是知道的话,估计会仰头吐血三升。
你做你的事情就是了,好端端的拿我作比较干什么?
无聊!
向南正想着,坐在对面织机上的龚小淳忽然喊了起来:
“南哥,到中午了,该吃午饭了。”
向南抬起头来,问道:“哦,咱们中午到哪儿吃?”
“工作室有食堂,免费的。”
斜对面的徐敏也停下了织机,一边收拾一边笑着说道,“咱们食堂的阿姨,手艺那是相当了得,做松鼠鱼那可是一绝,比城里的大饭店都做得好吃。”
“徐姐,你可别说了,越说越饿!”
龚小淳嚷嚷了起来,然后又对向南边上的二叔说道,“二叔,别忙活了,吃饭吃饭!”
“好,去吃饭。”
马二叔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他看了一眼龚小淳,笑道,“你到办公室去喊一下你舅舅,我一会儿就过来。”
龚小淳像触了电似的,脑袋一缩,嘴里嘟囔道:“进去找骂吗?要去你去叫,我才不去呢。”
“好,那我去。”
马二叔也不生气,笑着回了一句,说道,“你们先去吃吧,不用等我。我就这最后一点了,搞完了就去吃饭,下午还要给向南再演示一遍上线呢。”
“二叔,那我在这边等你。”向南有些过意不去。
他就是这种人,别人对他好,他会对别人更好;别人对他不好,那就当那人不存在就好了。
睚眦必报?
不存在的,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省下来多修复几件文物呢。
“不用不用,你去吃饭。”
马二叔连连摆手,笑道,“我平常也没那么早吃饭的,你跟他们一起去吧。”
“南哥,别管二叔了,走走走,赶紧吃饭去。”
不等向南说话,龚小淳拉着向南就往工作室后院跑,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啊!”
第九百一十三章 日子再难,也要仪式感 (第一更)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等马二叔吃过了午饭,又将那幅已经织造完毕的缂丝作品收了尾,再给向南慢慢演示一边织机上经线之后,就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了。
向南还在细细回味马二叔第二次上经线,与第一次上经线时所采用的手法有什么区别,坐在他对面的龚小淳又开口了。
“南哥,你还没逛过姑苏城的夜市吧,一会儿下班后我带你出去逛一逛?”
“我可能去不了。”
向南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歉意地说道,“下班后我想留在这儿再琢磨一下上经线的问题。”
顿了顿,他又问道,“对了,晚上我要是走得比较晚,工作室的门怎么办?”
缂丝机房里霎时间安静了一下,仿佛时光不经意间停顿了一秒钟。
这一秒钟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南哥,你要加班?”
龚小淳一脸震惊,他上上下下又重新打量了向南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没这个必要了吧?你才来第一天!”
虽然向南昨天下午就来了,但昨天就看了一下午的缂丝作品,可什么都没做,今天才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天学习。
第一天来学习就要加班,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这让我们这些每天准点上下班的人,情何以堪?
“向南,加班真不用着。”
徐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笑着说道,“缂丝织造技艺,看懂学会容易,但要学精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不用急慢慢来。”
“你们别说了,向南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马二叔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话,又笑着对向南说道,“你要是晚点走,把工作室的门带上就行了,食堂的阿姨是住在这里的,晚一点她会去锁门。”
他早看出来了,向南跟他们不一样,人家凭什么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能成为文物修复国家级专家?
天赋是一部分,可更大的因素,还在于人家自己的努力。
你现在让人家跟你们一样不要努力,做一条快活的咸鱼,你觉得人家会答应吗?
向南点了点头,笑道:“那好,我知道了。”
“小淳,今天又要不好意思了,再过两天,过两天我请大家吃饭。”
说着,他又转头对徐敏说道,“谢谢徐姐的提醒,其实我不是着急,是晚上回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干脆在工作室里多待一会儿,熟练一下织机,免得到时候操作起来惹人笑话。”
“随你。”
龚小淳垂头丧气地挥了挥手,嘴里嘟囔着,“你要加班你加班,反正我是不加班的,一天在这里待**个小时,我早就待腻了。”
向南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摆弄起面前的那台织机来。
下班之后,龚小淳第一个就走了,紧接着,徐敏也走了,倒是马二叔,是最晚一个走的。
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提醒向南:
“向南,记得去吃晚饭,还有,别加班太晚了,明天一早还得来上班呢。”
至于柳河川,中午吃过饭后向南就没看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又忙什么去了。
不过,向南也不在意,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学习缂丝织造技艺,按照他现在的菜鸟水平,连入门都还没有,柳河川才不会浪费时间教他基础的技艺呢。
按照柳河川的本意,这些基础知识,连龚小淳都可以教向南,如今马二叔亲自出手了,那就更用不着他来指点了。
其他人走了之后,工作室里变得异常安静。
向南坐在织机前的凳子上,先将织机上经线的步骤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从一旁的盒子里取来训练用的丝线,开始一根一根地上了上去。
先是落经线,再是牵经线,然后是套扣、弯结、嵌后轴经……
一共十一道工序,向南每一步都做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做得很顺畅,在他的脑海里,仿佛也有一台缂丝织机,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牵着一根根无线的丝线,按部就班地随着双手牵引到了织机之上。
在这静谧的缂丝织机房里,向南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这种重复的动作里,越做越熟练,越做动作越快……
……
“咦,这都七点多了,向专家怎么还没出来?”
在柳河川缂丝织造工作室对面的马路旁,停着一辆八成新的黑色大众帕萨特,驾驶位的窗玻璃已经被打下来了,老傅的左胳膊靠在窗沿上,一双略带着些血丝的眼睛使劲地往工作室里看过去,
“难道他们工作室到现在还没下班?这么辛苦的吗?”
今天,老傅还是很开心的。
早上送向南来到工作室之后,他就兴冲冲地开着车子回到了家里,将被反锁在家里正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动画片,一边生闷气的女儿带到了游乐场,开开心心地玩了一整天。
看着才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坐在旋转木马上,张开双臂,咧着掉了门牙的小嘴开心地大叫的样子,老傅的眼眶都湿润了。
这些年,他亏欠女儿太多了。
女儿发高烧在医院打针,哭着喊着要爸爸的时候,他在给老板开车;
女儿第一次从幼儿园放学,站在幼儿园门口盼望着爸爸去接的时候,他在给老板开车;
女儿学校第一次开家长会,央着自己去参加的时候,他还是在给老板开车……
这一次,他总算没让女儿失望,总算没成为女儿口中的“大骗子”,带着她在游乐场里玩了一整天,又带着她去吃了很多好吃的小吃,还带她去买了好几套漂亮的小裙子。
“等晚上回去,老婆大人肯定要生气,说我不知道把钱攒着给女儿上大学用,就知道乱花。”
老傅心里想着,嘴角却是忍不住泛起了笑容,“骂就骂呗,我在车子的后备箱里,还放着一大束专门买给她的花儿呢,除了结婚的时候买过一束玫瑰花外,其他时候都没送过花给她。”
日子再艰难,可仪式感还是需要的啊!
老傅想着这一切,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个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年轻人来,他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谢谢你,向南。”
第九百一十四章 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更新完毕)
一直忙到夜里九点多,向南一共给织机上了两次经线,平均一次三个小时。
这时间,算起来并不长。
实际上,缂丝最早起源于欧洲,但当时欧洲人还只是用羊毛织毯,也即是现在的挂毯,每厘米放置两到三根经线,而传到了华夏之后,华夏人便将这种织法发挥到了极致,每厘米可根据需要放置30-80根经线。
这就意味着,一件80厘米宽的缂丝作品,就至少需要在织机上上2400-6400根经线。
这么多的经线,就是单纯地将它们一根根绷直了,两头绑起来,那也需要好长的时间,就更别说还需要完成十一道上经线的工序了。
实际上,第一次给织机上经线时,向南花了将近四个小时,主要是为了确保工序的顺序以及手法不会出错,等到第二次上经线时,时间就缩短了将近一半,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完成了。
而且,这第二次上的经线,整体上看起来平顺无比,如果不仔细看,就真的像一匹布一般。
“还行,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继续。”
向南稍稍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这些练习用的丝线一根根从织机上拆了下来,然后才将机房收拾干净,离开了这里。
向南不知道的是,等他离开后没多久,食堂里的那位阿姨才慢悠悠地从后院走了出来,看了看空荡荡的机房,忍不住摇了摇头,嘀咕道:
“哪来的小年轻,做到这么晚才下班,也太用功了吧?当初念书的时候要是有一半这么用心,也不至于来跟老柳学这个,可怜啊!”
……
向南当然没有听见食堂阿姨对他的评价,要是听见了,他的表情肯定是这样的:
w(?Д?)w!!
此刻,他刚出了工作室的门,一抬眼就看到了对面坐在车里的老傅,一脸开心地在跟他招手:“向专家,这里!”
“糟糕,都忘了傅师傅在这儿等着了。”
向南有些懊恼地抬手拍了拍后脑勺,一边举步朝车子那边快走过去,一边想道,“傅师傅肯定还没吃晚饭呢!”
他都忘了,他自己也没吃晚饭。
几步来到车旁,向南开门上车,系好安全带,这才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
“傅师傅,对不起啊,让你在这里等这么久,还没吃晚饭吧?走吧,我请你吃宵夜!”
“呵呵,向专家太客气了,今天我还没感谢你呢。”
老傅脸上一点不开心都没有,他眉飞色舞地说道,
“今天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带我女儿出去玩,你不知道,今天可把那小丫头给开心坏了!”
如果是公司行政部的司机,那是有周末双休的,可身为大老板的司机,必须得随时等候召唤,所以,除非是马玉川赶他回去休息,否则他是没有休息日的,更别提是有规律的周末了。
有时候是女儿周末了,他出差了;有时候则是他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才发现女儿还在学校里上课呢。
因此,要等到他和他的女儿同时在家休息的日子,连老傅自己都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是吗?她开心就好啊,哪天有时间,带来一起玩。”
向南笑着说了一句,又说道,“不过,宵夜还是要吃的,我连晚饭都还没吃呢!”
“啊?向专家你也没吃晚饭啊?”
老傅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点头,“那我带你去一个在姑苏城里很有名气的地方,那里的烤鱿鱼非常好吃,又辣又爽口,对了,你吃海鲜的吧?”
“吃,我不挑食。”
向南笑着点了点头,其实这么晚了,他并不是很想吃这么重口味的食物,不过看到老傅一脸兴奋的模样,他也没打算扫他的兴。
老傅平常开车的时候话并不多,不过今天却不一样,一路上他的嘴就没停过,滔滔不绝。
车子往前行驶了没多久,就在一处停车场里停了下来。
老傅一边熄火,一边转头对着向南笑道:“向专家,前边不远处就是夜市一条街了,那里大部分都是烤鱿鱼的摊点,现在这个点正是人最多的时候,车子不好停,咱们走过去吧。”
“好,就走过去好了。”
向南点了点头,他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就下了车。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白天里炙热的空气也渐渐凉了起来,停车场不远处的街道上,灯光璀璨,一群群的年轻人穿着短袖、裤衩,嘻嘻哈哈地在街道上穿梭着,时不时迎面吹来的南风里,还夹杂着烤鱿鱼的独特的香味。
两个人来到夜市街之后,老傅径直将向南带到了一家稍显老旧的摊点上,烧烤架上摆着一排排撒满了辣椒末、孜然、盐等各种作料的鱿鱼串,辛辣的味道随着烟气直冲鼻腔,让人鼻子里痒痒的,忍不住就想打喷嚏。
“向专家,来,我们坐这儿。”
老傅显然是这边的熟客,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后,一边招呼服务员清理桌子,一边朝向南笑道,“这里不止有烤鱿鱼,还有别的,你想吃什么?”
“随便点,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这里的环境自然没办法跟大酒店相比,不过向南也不是什么豪门贵公子,小时候也经常出入这种街边摊,真要挑剔环境,也就不会来这里了。
他找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又笑着说道,“再给我要一瓶啤酒吧,不冰的。”
“好。”
老傅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喝酒我就不能陪你了,我一会儿还要开车,不能喝酒的。”
“没事,你喝水也一样。”
向南摆了摆手,难得的开了一个玩笑,“再说了,你真要是喝了酒,我还不敢坐你的车呢。”
“嘿嘿。”
老傅笑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跑到那边找老板点餐去了。
过了没多久,服务员就端着一个大盘子上来,盘子里面除了有烤鱿鱼外,还有羊肉串、牛肉串各种烤串,这些肉串烤得金黄酥脆,还在“滋滋”地冒着油,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开吃吧。”
看到老傅坐在一旁没有动弹,向南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拿起一串烤鱿鱼,咬了一口,然后一边嚼着一边对他笑道,“挺好吃的。”
“是吧?我说了味道很不错的!”
老傅的脸上立刻泛出一抹得意,仿佛这是他家开的店一样。
他将啤酒打开,给他的杯子满上,然后对着满盘子的烤串左挑右选,最终找了一串烤豆腐皮,放到嘴边扯下一串来,然后一脸满足地大嚼了起来。
真香!
对于老傅而言,快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一串烤豆腐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