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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瞳     黎明之剑txt下载     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前兆

    在距离众人遇袭之地不过数百米远的地方,高文找到了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小木屋。

    它就倒在林木之间,从烧焦的痕迹可以判断摧毁它的是一次自内而外的大火,但火势并没有蔓延到更远的地方——或许是一场降雨及时挽救了这片山林。拜伦骑士检查了木屋周围残存的痕迹,判断出火灾应该是在半个多月前发生的。

    赫蒂则在现场探测到了已经非常稀薄的魔力反应。

    “我们在暗影界中见到的,应该是一个倒影,”高文看着林中空地上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木屋,说着自己的判断,“这个野法师多年来都隐居在这个地方,这里位于领地之外,连猎户都不会过来,所以压根没人知道这里还住过一个隐士。”

    “问题在于……事故是怎么发生的?”赫蒂皱着眉,“这里只有一个羸弱的魔力焦点,而且住在这里的野法师实力也很低微,即便他的某次魔法实验失控了,烧毁了这座房子,也不可能在暗影界制造出一个长时间的投影来,而且还生成了那么强大的怨灵迷雾……这一切所需要的魔力都不是区区一个野法师能提供的。”

    “或许这本笔记能解答你的疑惑。”高文说着,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交到了赫蒂手上。

    那正是之前在暗影界里从贝蒂手上得到的笔记,它既是那个无名野法师的日记,也是研究笔记。

    赫蒂按照高文的指示翻开了笔记的后半部分,认真看了下去。

    “……安苏729年,火月,XX日。搬到这个地方已经半年,在塞西尔家族的领地边缘找到了一处魔力焦点,虽然强度根本没法与千塔之城的公共魔力焦点相比,但已经足够支撑我的实验室。这里的元素力量单一而稳定,安妮的病情应该可以得到缓解。

    “安苏729年,丰收之月,XX日。安妮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发作——但还不知道是这里的环境产生了作用,还是我的仪式与药剂真的有效。这里的魔力焦点太弱了,即便借助增幅法阵的作用,我的仪式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或许我应该重新考虑此前曾推导过的那些公式……虽然秘法会的那些人总是嘲讽我的计算,但反正我已经脱离秘法会了,他们可管不到这里……

    “安苏730年,雾月,XX日。那些公式与推导完全符合预期!不,应该说是事实的发展就如我计算的那样——在新的增幅方式下,魔力焦点的力量被极大增强了!借助额外魔力的辅助,我终于可以展开对安妮下一阶段的治疗,虽然她这几个月几乎没再发病,但治疗必须进行下去,因为她已经经受不起更多折腾了……

    “安苏731年,冷冽之月,XX日。在治疗后,安妮竟然可以起床走动,甚至为了做了一顿饭!有煎香肠和蔬菜汤,我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有一百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虽然香肠已经糊掉,蔬菜汤里还忘了放盐……事实证明,我的治疗方案是有效的,而且只要这里这个魔力焦点能继续稳定地供应魔力,安妮的痊愈将指日可待……”

    在这之后,日记内容更多的是书写者与自己女儿的日常生活,赫蒂把这部分内容快速略过,直到一片潦草凌乱的记录出现在最后几页:

    “安苏734年,霜月,XX日。安妮发病了。该死!!

    “我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所有治疗都在按计划进行,仪式的每一步都没有差错,药剂也是——都用了好几年,从未有过问题!但安妮还是发病了,而且病得厉害……比之前每一次都严重。我必须尽快找到原因。我要记下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我要找到原因。安妮一定会没事的……

    “安苏734年,霜月,XX日。安妮仍然没有好转,新的药剂没有任何效果,她还是在不断虚弱下去,而且……正在逐渐远离这个世界。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双手就像雾气那样变得透明,而且脸上起了很多水泡。这个世界在排斥她,把她推到暗影界去,我该怎么办……

    “安苏734年,雾月,XX日。那该死的太阳,它那些暗红色的花纹就好像在嘲笑我的软弱无力!我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但我根本无力解决……元素正在富集,不正常地富集,魔力在上涌,这个弱小的魔力焦点根本容纳不了过量的魔力,即便我撤去了那些增幅法阵也无济于事。这时候让安妮远离元素富集的地方才是明智之举,但她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太久,她的身体与这里的元素环境共鸣着,这种共鸣延续了她的生命……但又会要了她的命!

    “安苏734年,雾月,XX日。整个地区的魔力都不对劲,翻腾的厉害,塞西尔领的边界就好像落入了传说中的魔力之海一样。我已经无法逆转安妮身上的变化,她现在半个身子都已经离开了物质世界,早上的时候她甚至说她看到整个屋子变成了黑白的。或许……我只能另辟蹊径……

    “安苏735年,火月。长久的准备终于结束了,安妮的虚弱也到了极限。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我无法让安妮在物质世界活下去,那不如选择另一条路。

    “暗影转化的仪式在书上都有记载,只不过需要的魔力庞大到无法想象,但对我而言,或许并不是无法实现。我用了新的增幅公式和法阵绘制方法,并将借助魔力涌动的力量。这片区域的魔力正处于反常的活跃状态,魔力焦点中积蓄的能量被我压制了几个月,到今天终于堪堪够用。接下来只要等到太阳升至正中,魔力最强大的时候,我就可以开始转化。

    “安妮,坚持住,爸爸会救你的,而且爸爸会陪你一起去暗影界,我们会在那里长久地生活下去,你再也不会疼了。”

    日记到这里结束了。

    赫蒂正打算合上日记本,高文突然指了指最后一页的角落:“这里其实还有几个字。”

    赫蒂连忙凝神看去——那角落有一团黑呼呼的墨渍,原本她还以为是打翻墨水瓶造成的脏污,但现在仔细分辨之后,她才意识到那其实是手指沾着墨水写下的潦草字迹:

    “魔力失控了……太阳是红色的……”

    赫蒂不明所以地重复着这些字眼:“太阳是红色的……太阳怎么会是红色的?”

    “会不会是上次赤斑爆发的时候?”瑞贝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就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太阳表面出现了比平日要多很多的赤斑。如果这个野法师当时的神智不太清楚,说不定就会认为太阳是红色的……”

    赫蒂眨了眨眼,好像是接受了瑞贝卡的这个说法,随后她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有这本笔记的话倒是能解释清楚很多事情。看来是这位无名法师为了给自己的女儿治病,在这里设置了规模不小的魔法阵列,后来更是想出了将自己和女儿都转化为暗影形态以延续生命的疯狂主意,但他的转化仪式因为魔力上涌而失控,结果导致了半个月前的大火,也导致了怨灵迷雾的成型,以及先祖在暗影界中见到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高文突然打断了赫蒂的话,“不管是怨灵迷雾还是暗影界的木屋,这些都能在笔记中找到直接的解释,我想让你看的是笔记里提到的两次细节——一次是关于太阳表面的暗红色花纹,一次是太阳表面大规模的赤斑爆发。”

    赫蒂注意到高文脸上的严肃神情,跟着有些紧张起来:“先祖,这两件事……”

    高文摆摆手:“另外这个野法师在日记里提到的魔力上涌,你们两个作为法师应该也有所感知吧?”

    赫蒂与瑞贝卡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最近一段时间塞西尔领这边确实有几次魔力上涌,但魔力上涌是很正常的事情——世间一切魔力都来源于太阳,而太阳每时每刻都在运转变化,地上的魔力自然也会起伏不定,最近一段时间领地范围内的魔力涌动情况虽然频繁,却也没到令人在意的程度。”

    高文看了看她们两个,慢慢说道:“刚铎历1736年,帝国各处报告观察到太阳表面出现大规模的暗红色花纹,1738年,观察到史上最大规模的赤斑爆发,太阳表面将近一半的面积被红色斑块覆盖,同年,帝国境内二十六个行省报告发生了大范围的魔力涌动——涌动规模都不大,但范围却覆盖了近乎三分之二的国土。1739年,血日当空,全国被笼罩在暗红色的天幕中,但当时没有任何灾难爆发,反而有大量魔法天赋卓越的婴儿降生,根据记载,那一天诞生的新生儿中近乎三分之一都具备天生的元素亲和能力,各地的新生儿检测机构甚至发生共鸣石供不应求的局面,所以宫廷学者们宣布将那一天称作‘魔法黎明’。但也是在同一年,刚铎帝都附近最大的魔力供能设施‘深蓝之井’发生大爆炸,爆炸原因是深蓝之井所处的魔力焦点中突然充满了混沌而强大的魔力,粹取法阵无法处理这些混乱的力量,最终导致炉心融毁……”

    高文停了下来,但赫蒂却脸色有些苍白地接着说道:“……刚铎1740年,魔潮爆发,史上最强大的人类帝国在数月内覆灭……”

第十七章 坦桑镇

    等赫蒂话音落下之后,现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只有贝蒂除外——小姑娘压根没听懂。

    瑞贝卡忍不住联想到了毁灭家族领地的那些怪物,那些怪物就是魔潮的产物。她在此之前一度认为那些怪物是从刚铎废土游荡过来,穿过了宏伟之墙,侵入到安苏境内的——毕竟塞西尔领就位于安苏的南部边境,与刚铎废土很近,如果真的是某座哨兵之塔出了问题导致宏伟之墙出现漏洞,那么有一些怪物跑出来也是可以想象的事。

    但是现在,瑞贝卡忍不住想到了更糟的可能——如果那些怪物不是来自刚铎废土,而是在塞西尔领自然产生的呢?

    如果那些怪物……意味着一次新的魔潮呢?

    “这……咱们会不会有点太紧张了?”琥珀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半精灵小姐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指着赫蒂手上的笔记,“只是一个野法师留下的日记,记录的内容还不清不楚的,就要直接联想到魔潮上么?”

    高文倒是没有反驳她,反而点点头:“嗯,也有可能是我神经过于紧张了。”

    毕竟只是根据脑海中那些继承来的记忆胡乱分析一波,虽然一口气以第一人称把七百年前的历史大事背出来确实很爽,可是背完之后他自己也觉得这有点耸人听闻了。

    “就是嘛,”琥珀看到高文点头,立刻跟着松口气,“您老人家死了七百年,脑筋还在当年没转过弯来呢——我知道你当年经历过魔潮,多半是那时候心理阴影太……哎呀!!”

    瑞贝卡一法杖敲在这个半精灵头上,瞪着眼:“不准对祖先大人无礼!”

    高文眼神古怪地看着瑞贝卡的法杖,心说这小丫头片子不久前抡着“安息棍法”殴打老祖宗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无礼了……

    “不管这些事情可信度有多少,等到了圣苏尼尔,都要报告给国王陛下,”赫蒂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本笔记还给高文,“至于国王会相信多少……那就不是我们能影响的了。”

    高文默不作声地收好笔记,将各种纷繁的思绪都压在了心底。

    随后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那轮巨大的“太阳”。

    林中空地上方没有树冠遮挡,天空开阔,一轮巨日此刻正上升到一天中的最高点,那庞然而充满压迫感的光之冠冕正为这个世界带来光和热,以及魔法的力量。

    或许正是这最后一项要素,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与地球上截然不同的自然规律。

    高文的视线在巨日表面游走,那些隐隐约约的纹路应该是气态巨行星表面的风暴,他试图从中找到那些不详的暗红色花纹,但最终一无所获:那些纹路大概真的只是昙花一现,此刻都消失了。

    不过高文心中的紧迫感却没有消失,他只是将其暂时压在了心底,并默默规划着将来要走的路。

    首先,就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吧,虽然只是一个破落的老家族……但有个起点总比穿越到荒山野坟里要强。

    穿过密林之后,路途显得顺利了很多,大概“人品守恒定律”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一行人再也没有遇到魔物或者奇奇怪怪的“自然现象”的袭击,他们顺利地踏上了官道,而且还顺利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支小规模的商队。在付出足够的价钱之后,高文一行终于摆脱了凭着双腿翻山越岭的窘境,得以坐在商队的马车里赶赴坦桑镇。

    商队老板是一个胖胖的北方人,从王国的富庶之地来这南方边境做着贩卖土特产和草药的生意,据说他原本是打算前往塞西尔领做最后一单交易的,可是中途听说了塞西尔领发生的可怕灾难,于是只好半途折返。对于带着一身杀伐气的高文等人,这位胖商人起初还有一些戒备和抵触,但赫蒂最终还是用两块金子说服了这位谨慎的商队老板,甚至让这位商队老板把自己的马车都让了出来。

    金子果然是口才最好的商业谈判专家(确信)。

    在离开塞西尔领的第七天,坦桑镇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还是高文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世界的人类城镇——当然刚离开塞西尔领的时候他倒是爬上山看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庄园地产,不过那时候整个塞西尔地区已经被暴动的元素力量搅成废墟,又让一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蓝龙一口盐汽水喷成了抽象画,委实是看不出什么风土人情来了,而眼前的坦桑镇……给他的感觉说实话并不怎么好。

    甚至可以说有点失望。

    坦桑镇的规模很大——这是瑞贝卡的说法。大概是地处平原,土地肥沃,又紧邻河流的原因,这个地方是南部地区人口最多的城镇之一,有将近一万人生活在这片三角形的平坦土地上。白水河自西而来,在坦桑镇前一分为二,从镇子的南北两侧奔流而过,它灌溉着镇子附近的大片农田,同时也是这里的交通命脉,而在镇子东部则靠着一座矿山,那矿山则是整个镇子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但就是这样一座既有良田又有矿山,还有一条河可以用来充作航路,怎么看都是个风水宝地的地方,高文在进入镇子之后所看到的最多的,却是面黄肌瘦的平民,以及无数低矮破旧的木屋,还有散发着各种异味、肮脏不堪的街道。

    由于这个世界的文明还远未发达到可以让人类碾压自然,各种魔物猛兽尽皆收入动物园的程度,再加上边境区域时常会有冲突,整个镇子外面都有一圈低矮的城墙保护,而破落的平民区就在城墙内堆积着,像苔藓与烂疮一样层层叠叠地挤成一团,那些破屋烂宅毫无美感可言,充其量只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而从城门到镇子中心倒是有一条宽阔的大道,那大道上的景色却也丝毫好不到哪去。

    高文便坐在商队的马车上,看着外面街道上的景状,他看到那些穿着短衫的贫民在街道两旁行走,只有一小部分人脚上穿着鞋,剩下的大多是绑着破布,更有连破布都绑不起的贫苦人混在其中,而走在街道中央的则明显衣衫干净很多,脚上也都有鞋可穿。

    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交流,甚至也没有冲突,他们只是静静地走着自己的路,像隔着一个世界。

    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城镇,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却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一样泾渭分明。

    高文搜索着塞西尔的记忆,却发现在这部分竟然没多少可供参考的东西:高文·塞西尔出身于辉煌的刚铎帝国,而且生长在富裕之地,那个年代那个地方并无此种景色;后来刚铎魔潮爆发,塞西尔领导人民杀出一条血路奔赴北方,一路上大家都是同甘共苦,更无高低贵贱之分;再然后安苏建立,开拓者们在一片荒原上建立王国,一切从零开始,连几位开国大公和国王本人都有过放下刀剑下田扶犁的经历,又从何看到这一幕?

    再然后……再然后高文·塞西尔就战死在南部的边境线上,这位三十五岁便英年早逝的英雄,根本没有活到亲眼见证自己所开创的这个国度出现贫富分化的那天。

    于是他只能向“自己的后代”求教,问问那路上的是什么规矩。

    “走在道路两旁的是农奴,还有矿山里的奴工,”赫蒂解释着,“也有外围地区的贫苦自由民,他们是不被允许走在大道上的——因为在修道的时候他们也捐不出钱来。走在路中间的是体面的‘市民’,还有从外面来的商人或者佣兵之类,这些人交得起各种税,便可以走在路的中间了。”

    高文想起了在商队进门的时候,那个胖商人塞给守门卫兵的几枚硬币——那想必就是进城的税了。

    随后他想起了那个已经被安葬在林中的士兵——那位农奴之子。

    他能够拿起刀剑为领主而死还是瑞贝卡开恩的结果,但即便他为领主而死了,也不被允许按照战士的方式安葬:因为他还没有赎清自身,他甚至连自己的那把剑都还没有赎清。

    “先祖大人,有什么问题么?”注意到高文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赫蒂有些疑惑地问道。

    高文收回看向车外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不,没什么问题。”

    他只是以一个穿越者的心态本能地对这些事情感到抵触而已,但现在还不到他对此进行什么批判和“纠正”的时候。

    因为他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

    短暂的思考之后,他看向赫蒂:“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赫蒂显然已有打算:“先去找这里的领主,安德鲁子爵还算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通过他应该能比较容易地联络到菲利普骑士。如果菲利普骑士那边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就可以找到当日突围出去的人马了。随后看情况是先原地安置领民还是直接前往王都。塞西尔领发生的事情不是派一两个信使就可以的,必须由瑞贝卡亲自去面见国王说明情况才行。”

    高文觉得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他一个穿越过来还跟现代人有七百年代沟的“老祖宗”也实在想不出啥建议来):“那就先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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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安德鲁子爵

    若说坦桑镇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高文不那么失望,并且略微能体验到兼具着古典与优雅之美的异界风情的话,那便只有位于镇子中部偏北一些的富人区了——几条道路和一道围墙将这里与外面的贫民区隔离开来,有头有脸的体面人都居住在这片相对干净整洁一些的地方。

    这里有着漂亮的二层小楼,每一座小楼都用浅灰色的石头和香柏木建造,小楼二层延伸出来的阳台上晾晒着鱼干和腌肉,这些都是富裕人家的象征。

    尽管坦桑总体上只是一座镇子,还远远达不到城市的规模,可是住在富人区的人都会以光荣而自豪的市民自称。

    他们都是既有自由之身,又能交得起各种税款,而且在城镇里有着体面工作——也就是农场主和矿上工头——的大人物。

    而今天,这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就像往日一样站在他们晾晒着鱼干和腌肉的阳台上,和邻居讨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所有略微有点意思的事情都是值得大谈特谈的,而最近最值得谈论的,无疑便是发生在塞西尔领地的那件大事。

    坦桑镇及其周边地区是安德鲁子爵的封地,塞西尔领与安德鲁子爵领则是邻居,虽然两块领地各自的繁华区之间有着大片的荒凉地带,但总归还是有官道的,因此即便是在这个信息交流不畅的年代,发生在塞西尔领的事情还是早早就传遍了整个坦桑镇。

    最先是有一批像难民一样的人在一名骑士与十几名士兵的带领下逃难到这个地方,然后就是传扬开来的,塞西尔领被大量魔物与元素潮汐彻底淹没、摧毁的消息。

    这个耸人听闻的噩耗简直就像那些吟游诗人胡编乱造的故事一样,在太平年代生活了很多年的市民们起初压根不相信这件事的存在,然而那些难民和狼狈不堪的士兵却实实在在地进了镇子,紧接着安德鲁子爵便下了命令,不但执行起更加严格的宵禁制度,还增加了镇子周边地区的巡逻人手,于是荒诞不经的恐怖故事就变成了事实。

    市民们把发生在塞西尔领的噩耗从茶余饭后的谈资提升成了……认认真真的谈资。

    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在酒馆里碰面的时候偶尔聊上两句,现在,他们都需要站在阳台上,以鱼干和腌肉为背景来认真谈论这件事了。

    而就在这些体面人谈论那个日薄西山的塞西尔家族这次终于是彻底玩完的时候,塞西尔家族的主事人已经穿过富人区和教堂区,进入了安德鲁子爵的城堡里。

    不管坦桑镇的贫民生活有多么困苦,安德鲁子爵的家都是富丽堂皇的,事实上由于领地本身的富庶以及家族敛财有方,这位子爵大人所修建的城堡要远比瑞贝卡从小生活的那座小破堡垒要漂亮多了。

    在向城堡里通报了访客身份之后,安德鲁子爵的管家便把高文等人请进这座城堡中,他们被带到宽敞明亮的会客厅里,坐在红木制的长桌后面,等待着那位子爵的接见。

    坐在宽大舒适的天鹅绒座椅中,看着眼前用银子打造的精致茶具,高文却总是忍不住想到外面那些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的贫民,以及那些像窝棚一样的房子。必须承认,他对这个剑与魔法的奇幻世界有些感觉……幻灭。

    “祖先大人,”坐在高文旁边的瑞贝卡悄悄戳了戳自己老祖宗的胳膊肘,“等会我们怎么介绍您啊?”

    “就按刚才商量好的,直接说,”高文不动声色地说道,“在这里,我们高调就可以了。”

    “先祖,”赫蒂也开口了,同时对着琥珀的方向努了努嘴,“您真觉得……她适合出现在这儿么?”

    琥珀就坐在高文对面,这位半精灵小姐这时候正认真研究着她面前的银质茶具,她的主要研究方式是把茶水倒掉,然后把杯子塞进怀里——在高文抬头的功夫里,她又塞了个汤勺进去。

    高文瞪了对面一眼:“琥珀!”

    “哇!”盗贼小姐略微夸张地惊呼了一下,接着讪讪地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上,包括两个茶杯三个汤勺一个银盘一个怀表一把坚果两个酒盏以及刚才那位管家先生挂在胸口的单片眼镜。

    高文:“?!”

    卧槽这位哆啦A珀小姐你TM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刻,高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身边的开拓者之剑,由衷地感谢这位盗圣之前挖坟时候的不偷之恩……

    “她是我复活的重要见证人,”高文努力忍住脸上的抽搐,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你不觉得如果把这家伙放在一个咱们盯不到的地方反而更容易坏事么?”

    赫蒂顿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那位安德鲁子爵终于走进了会客厅。

    橡木大门被侍从推开,一个消瘦而高挑的男人走进房间,他穿着贴身的黑色长摆礼服,黑褐色短发在抹上香膏之后紧贴着头皮,两撇一丝不苟的小胡子在鼻子下面向两旁延伸,而他的面容则在苍白中带着一丝不太正常的晕红——这种有点病态的面容在贵族里其实很常见,尤其是那些不太具备魔法或武技天赋的贵族们。

    为了体验超过自身天赋的超自然力量,以及进行更放纵的享乐,他们会过量使用昂贵的魔药来“强化感知”,而这种魔药的副作用便会体现在脸色上。

    他们甚至以此为荣,并将脸色的苍白视作贵族标识之一。

    在这一点上,仍然遵循着祖训老老实实锤炼技艺,依靠个人努力来修习武技(或魔法)的塞西尔后裔们倒成了贵族圈子里的另类。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塞西尔家族已经没落,别说往往有价无市的魔药了,瑞贝卡甚至没钱把家族城堡上的破洞修补一下——当然,现在她也用不着修补那个破洞了。

    “啊,美丽的赫蒂女士,还有同样美丽的瑞贝卡小姐,我真为我的迟到感觉抱歉,”一进屋,那位安德鲁子爵便高声说道,语调抑扬顿挫,脸上也仿佛带着真诚的歉意,“但我实在太忙了,发生在塞西尔领的噩耗已经传遍我的领地,人民正在惶恐不安,我不得不把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安排领地防务和听取巡逻队报告上。”

    高文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声嘀咕:“跟这年头的贵族谈话都得用这种咏叹调么?”

    瑞贝卡压低声音:“祖先大人您当年的贵族不是这样么?”

    “我们当年通常都钻在酒馆里一边灌高度酒一边商业互吹,然后就顺便把事情谈了。”

    “……那现在风俗确实跟当年不一样了。当然,安德鲁子爵的说话方式确实……也比别人特殊一点。”

    “我们理解,您现在确实应该忙碌起来,”赫蒂看到作为塞西尔正统继承人的瑞贝卡这时候竟然在忙着跟老祖宗唠嗑,完全没有意识到应该站起来作出回应,顿时尴尬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后者一眼,紧接着站起身,“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您应该称呼瑞贝卡为子爵,而不是小姐——她早在去年就已经继承家族的爵位,在这样的场合,您应该称她瑞贝卡子爵或塞西尔子爵才对。”

    这个世界的贵族在一般场合下称呼爵位时的规矩似乎没那么严格,爵位前既可以冠名,也可以冠以姓氏。

    瑞贝卡被赫蒂瞪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对安德鲁子爵行了个同级贵族见面应有的欠身礼,姑且还算动作标准:“安德鲁子爵,很感谢您的招待。”

    “应该的,塞西尔子爵,”安德鲁被赫蒂不软不硬地提醒了一下,便回忆起这位女士在贵族圈子里的声望,于是他收敛了一些,在称呼瑞贝卡的时候还专门选择了在爵位前冠以姓氏而非名字——这是相对严肃一些的称呼方式,“我对塞西尔领发生的事情深感遗憾,那真是一场灾难。但让人高兴的是您安然无恙,塞西尔家族的传承看来不至于断绝了。”

    接下来就是几乎毫无营养的客套与祝贺之词,一方严格合乎规矩地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情,另一方则要努力表现出自己在受到温暖之后的感激与触动,显然脑子疑似被门夹过的瑞贝卡小姐并不是很擅长这方面的交际,于是她很生硬地把话题直接拉回到正轨:“在城堡陷落之前,菲利普骑士带领着一支队伍掩护平民突围,他们应当撤到了这里。依照开国先君制定的法律,他们此刻应当正接受您的庇护。不知道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当然,先君制定的法律是神圣的,我这领地虽小,但要接济一下落难的邻居还是绰绰有余,”安德鲁点着头,“那位勇敢的骑士当时满身是伤,现在还没有痊愈,我安排他在圣光教会的教堂里休息——那里可以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而那些忠诚的士兵以及可怜的平民都被我安排在东城区和南城区,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因冻饿而死。”

    逃难至此的塞西尔领民没有一个人因冻饿而死,这已经是很尽心照应的表现了。当然,安德鲁子爵愿意收容那些难民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他所收容的每一个塞西尔领民都会折算成债务压在瑞贝卡身上,如果瑞贝卡要重振家族,她就必须按人头向安德鲁子爵付出“酬金”。

    就如“应量力帮助落难的邻居,一个贵族应收容庇护临近遭难贵族的子民”被写入了安苏的法律,“受助者应对施助者付出必要之报酬”也是明明白白写在法典上的,高文对此清楚的很。

    毕竟这两条法律都是当年高文·塞西尔和查理一世凑在一块定下来的……

    瑞贝卡作为一名贵族虽然还不够成熟,但这条规矩也还是懂的,在听到安德鲁子爵的话之后,她的脸色不禁有点难看,因为她很怀疑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能力清偿这份突然到来的债务。

    她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脑海中冒出一些大胆而欠揍的想法。

    老祖宗……一身古董吧……要不撺掇着他老人家把那身衣服卖了?

第十九章 债务

    高文并不知道瑞贝卡脑海中那个大胆而欠揍的想法,但他也知道安德鲁子爵对塞西尔领民的庇护必然不是无偿的——那个领主誓死保卫子民,全民上下守望相助,人人都为重建文明而无私奉献的年代早已过去了,七百年后的安苏王国虽然还未能恢复到刚铎时代的辉煌,但贵族在自私自利这方面的技能倒是无师自通的点到了满级,毫无疑问,在塞西尔领的难民进入坦桑镇的那天起,瑞贝卡就背负了一个天降的债务。

    但背负这份债务总比人都死了要强。

    “塞西尔家族会感谢你的帮助的,”高文出声打破了沉默,“不过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这场灾难本身。”

    安德鲁子爵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坐在瑞贝卡与赫蒂中间的高文,而且他对这个穿着古代贵族服饰、身旁放着一把大剑、面容威严肃穆的男人很是好奇,在他所知的贵族圈子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可是从赫蒂与瑞贝卡面对这个男人时的恭敬态度可以判断,这个男人绝不是什么一般人。

    所以在高文开口之后,他便顺势发问:“恕我冒昧,刚才我便在好奇了——阁下是?”

    “塞西尔家族先祖,开拓者中的开拓者,安苏开国七将军之一,南境大公爵,高文·塞西尔,”赫蒂早已等着这一问,此时立刻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介绍道,“您应当从小便听着这个名号长大——他是黎明之初辉。”

    高文板着脸努力做出不怒自威的严肃样子来,配合着赫蒂的强行吹爆而微微颔首,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愣,悄咪咪地跟旁边瑞贝卡询问:“最后那个名号是什么鬼?”

    瑞贝卡赶紧解释:“您死后开国先君为您立的谥号……”

    高文大惊:“……那个老中二就不能想个好听点的名字?!”

    而在安德鲁子爵那边,这位一丝不苟的正统贵族在听到赫蒂的话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满脸呆滞。

    这位女士是因为家族遭逢大难又被魔物惊吓,结果精神压力过大终于疯掉了么?

    就如高文一开始便想到的那样: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旁人根本不可能相信塞西尔家族的老祖宗会从棺材里爬出来这档子事儿,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贵族和学识渊博的法师们都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反而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却满脑子迷信思想的平民说不定会信以为真。

    安德鲁在听到赫蒂的话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请侍从上来喂这位女士吃药就已经是很有涵养的表现了。

    “女士,请容我……额……容我思考一下,”安德鲁努力调整着表情,似乎是想找个既能体现自己情绪又不会过于失礼的说法,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实话实说,“我知道您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噩梦,但您用这样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来……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赫蒂表情不变:“我知道您会是这个反应,事实上连我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然而塞西尔家族的先祖确实已经从长眠中醒来,我们亲眼见到他从棺中坐起,手中还握着开拓者之剑,而且我们也已经验证了他是真正复活,而非亡灵苏生之类的把戏……”

    安德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您对我有什么请求,那就请直接说吧,这……”

    高文摆摆手,让赫蒂坐下,他将开拓者之剑放在桌上,转头看着安德鲁子爵:“子爵,你觉得赫蒂撒这样一个谎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子爵领被魔物与元素潮汐毁灭,而且还有一头龙出现在我们的领地上空,这种程度的事件已经可以直接惊动王都里的国王陛下,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我们会安排一个人穿上古代的戏服,拿上劣质的古剑,来到你的城堡里给你讲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就为了寻个开心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体内的魔力注入到开拓者之剑中,而随着魔力的注入,那柄古老的长剑上再次浮现出了暗红色的纹路,这一次它的纹路更加清晰,并在剑柄附近形成了利刃与铁犁交叉的纹章图样——那正是塞西尔家族在安苏立国之日便定下的徽记,代表着开拓岁月的家徽。

    骑士也是有魔力的,只不过他们使用魔力的方式与法师截然不同而已。

    虽然开拓者之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大半威能,但最基础的识别特征还在,安德鲁在看到那柄剑的瞬间就有点发呆——他并未见过真正的开拓者之剑,但这把剑的复制品却就供奉在王都的皇家圣殿里,他数年前曾有幸见到过那件复制品,自然是不会认错的。

    如果桌上的那把剑不是塞西尔家做的赝品,那就只能是真货了——被封存在塞西尔家族墓地里的、即便他们家族衰落都没人敢去打主意的那件真品。

    这个没落家族会去把祖先的坟扒开,把圣剑挖出来之后用来撒个弥天大谎么?

    安德鲁犹疑起来,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个闹剧,那这闹剧的成本未免高的吓人了点,但如果不是闹剧……

    老祖先死着死着就突然从坟里跑出来这件事,真TM没人敢信呐!!

    “你大可以找精灵工匠来鉴定这把剑的真伪,这剑当年便是他们的族人打造,他们知道应该怎么检查精灵符印,你也可以把开国诸王公的画像拿出来跟我比对一下,虽然沉睡了七百年,但我本人的容貌倒是有幸没怎么变化,”高文看着安德鲁阴晴不定的面孔,微微笑着说道,“如果能做到的话,你也可以找找看有没有参与过第二次开拓,如今已经隐居山林的精灵佣兵,说不定里面还有认识我的人呐。”

    “不,不必了,”安德鲁子爵摆了摆手,他揉着眉心,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事情着实不是自己擅长处理的事务,“既然是像您这样的传奇英雄……沉睡七百年然后复活这种事说不定也是可能的吧。”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子爵先生恐怕还是不怎么相信高文的身份,他只是在半信半疑的情况下找个由头暂时中止这个讨论而已。

    他已经想明白了——塞西尔家族的老祖宗从棺材里蹦出来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何必纠结此事的真假嘛,既然塞西尔家的人说这是真的,那就当成真的好了。

    反正只是一个已经死了七百年的古人。

    而在想通这些事情之后,安德鲁子爵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高文提到的一个细节:“等一下,刚才您说……有一头龙出现在这附近?!”

    “没错,蓝龙,不知道从哪飞来的,但最后往西北方向去了……”高文点点头,随后便顺势将发生在塞西尔领的事情统统告诉对方,“……事情就是这样。”

    “畸变体……魔潮时期的怪物……还有龙……我的天……”安德鲁子爵的眉头仿佛要锁成一团,那苍白面孔上的一抹晕红都消退下去,“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世界怎么样是那些学者和国王陛下要考虑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这里发生的事传递给圣苏尼尔城,”赫蒂打断了安德鲁的话,“事情已经很严重了。”

    “我已经派了一个信使,去报告塞西尔领遇袭的消息,”安德鲁子爵说道,“信使骑着快马出发,这时候应该走到一半了。”

    看来这位安德鲁子爵还是很能做些实事的,他不但接纳了临近领地的难民,而且第一时间派出信使向国王汇报,这在这个年代的边陲贵族中应该已经算得上很优秀,可赫蒂却不得不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安德鲁子爵,这还不够——事情已经严重到必须由瑞贝卡亲自面见陛下的程度。而且塞西尔大公从长眠中苏醒,他也要前往王都才行。我们很感谢您对塞西尔家族的帮助,但我们仍然需要更多的帮助。”

    安德鲁听到赫蒂的话,微微垂下了眼皮,似乎是在思索,随后他站起身来,负手在长桌前走来走去。

    “你们都需要什么?快马?补给?护卫?”

    “都需要,”瑞贝卡鼓起勇气说道,“而且我们还需要请您再帮忙照料塞西尔领的子民一段时间——直到我们从王都返回,并有新的领地来安置那些人……”

    “这便是关键所在了,”安德鲁子爵抬起手,打断了瑞贝卡的话,“事实上我正要谈到这个问题:我已经在尽心竭力地帮助自己的邻居,而且我也很乐意做一个慷慨的人,但我只不过是个区区子爵而已,我又能拿出多少东西来喂养那些难民呢?”

    高文端起眼前已经有些凉掉的红茶,喝了一口,心说这位子爵先生终于谈到“正事”了。

    瑞贝卡有些急躁地说道:“菲利普骑士在突围的时候带着一批金银,那些金银应该足够……”

    “当然,我知道那些金银,”安德鲁子爵再次打断了瑞贝卡,“请放心,我并不是一个乘人之危的人,但不管是药材还是食物都需要成本。我刚才应该说过吧?那位勇敢的骑士抵达坦桑镇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他带来的士兵和平民也几乎个个带伤,为了治疗他们,我用掉了领地里最好的药材,还请了最好的牧师,这些是很花钱的,那些金银只是堪堪够用而已。”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

    “当然,我还是要强调一下,我并不会乘人之危,”安德鲁子爵继续说道,“所以我会继续收容那些难民,并且会尽可能地为你们提供帮助,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在我做到这些之后,塞西尔家族究竟还有没有能力来偿还这笔债务?”

第二十章 投资价值

    高文开始觉得这位安德鲁子爵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了。

    他像是一个商人,更胜过一个贵族。

    但他同时却又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商人——至少在高文看来是这样。

    一个高明的商人不会在这时候就把交易、筹码、债务之类的东西摆在明面上,一个贵族则压根不屑于提起这方面的事情。安德鲁子爵此刻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不动声色地继续为塞西尔家族提供帮助,但同时又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那些被庇护的骑士和士兵之间,同时利用贵族的身份,在法理上确定自己对塞西尔家族的“债权”,并且最好把这个债权捅到国王面前去,然后……瑞贝卡是否愿意偿还这笔债务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这个国家的法律和贵族体系的规矩都会帮助他完成这笔交易的。

    当然,高文觉得自己也能理解安德鲁子爵的心情,毕竟塞西尔家族的没落已经是众所周知,尤其是在家族核心领地被完全摧毁的今日,瑞贝卡能有多大的“偿还能力”着实是个未知数。

    “塞西尔家族不会欠别人的东西,”瑞贝卡的话显得有点缺乏说服力,“放心,我们有能力偿还,虽然我们失去了最富庶的地区,但塞西尔领外缘的一些山林还在,而且只要我这个继承人还在,秘银宝库中就始终有一笔属于塞西尔家族的贷款在等着,大不了……”

    高文清咳两声,打断了瑞贝卡的话。

    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够了戏,也大概了解了现在的情况,同时脑海中的记忆也整理的差不多,便站起身来:“瑞贝卡,别急躁。安德鲁子爵,眼光放长远一些。”

    安德鲁看了高文一眼,这个“疑似古代英雄”的男人终究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威慑力,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这位子爵先生都收敛起来:“抱歉,我确实是有那么一点……贪婪的。”

    他竟然坦然承认“贪婪”二字,这让高文略有意外,他挑挑眉毛:“你倒是很诚实,不过这样也好——追求利益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我们要搞清楚现状,一个子爵领被摧毁了,一头龙出现在王国境内,魔潮时期的怪物重新现世——在这些事情面前,谈论生意是不合时宜的。”

    不等安德鲁开口,高文便继续说了下去:“当然,大义凌然的话说完之后,咱们还是要考虑一下现实问题。你在担心对塞西尔家族的援助会无限积累,最终让你血本无归,那我便明确告诉你,塞西尔家族不但有能力清偿任何债务,而且如果你能抓住机会,我们还可以为你带来无限的利益。”

    安德鲁子爵看着高文的眼睛:“请继续。”

    “我本人,”高文指了指自己,“我本人就是你最大的投资。”

    安德鲁表情凝固了几秒钟,随后有点为难地扯扯嘴角:“公爵……阁下,我先相信您真的是那位公爵阁下,但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下,您已经离开人世七百年了,安苏甚至已经是第二王朝,不管是您的爵位还是财产其实都已经被分封、继承、消耗或……被王室收回。当然,我对您个人是崇敬的,每一个安苏人都崇敬您,可我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领主,我应该为我的领地与子民考虑……”

    高文耸耸肩:“思路放广阔一点,子爵先生,难道只有真金白银和实打实的领地才是投资价值么?”

    安德鲁:“您的意思是……”

    “我有永久开拓权,”高文抬了抬手里的那把剑,“当高文·塞西尔手持开拓者之剑,便有权在任意无主之地进行拓荒,包括且不限于安苏境内的未开发区、各国境外之荒蛮区、刚铎废土等不存在法理争议之地区,只要能保证对上述地区进行拓荒之后维持一定的控制力,开拓者之剑所到之处,皆为塞西尔家族领地,且安苏王室将在任何时刻承认并确保高文·塞西尔的领主权益。”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安德鲁子爵越睁越大的眼睛,然后故意放慢了语速:“以上开拓权,由安苏开国先君查理一世签署,同时西部奥古雷部族国、东部提丰帝国、南部高岭王国、精灵白银帝国,以及北方诸城邦国度共同承认,有效期为无限——只要被授权的开拓者,也就是我还活着,它就永久生效。

    “其实这条法令不是签给我一个人的,当时的开拓领袖们人人都有一份对应授权,只不过到了今天……能行使这项权利的也就我了。”

    说到这儿,高文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当年签下这些文件的老家伙们肯定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揭棺而起。”

    处于目瞪口呆状态的安德鲁子爵还没有开口,旁边的瑞贝卡已经忍不住惊呼起来了:“祖……祖先大人!!您这……这是真的?!”

    “到底是谁负责她历史课的?”高文忍不住捂着脑门斜眼看了赫蒂一眼,“还是说这条法令已经废止了?如果废止的话那我这倒是有点尴尬了啊——话说各国首脑应该不会无聊到隔了几百年突然凑一块开个代表大会,宣布取消掉一条早就没啥作用的开拓法案吧?”

    “瑞贝卡的历史课……其实是我教的,但成绩确实一直不好,”赫蒂满脸红晕地解释道,然后赶紧回答高文的问题,“另外您提到的这条法令当然没有被废止——在开拓骑士们还在世的时候,没人胆敢废止它,而在最后一个开拓者去世之后,这项法令则成了荣耀的一部分,代表着人类重塑文明的信念,就更没人会去废止它了。”

    安德鲁子爵接上了后半句话:“非但没有废止,那些历史学家和博学家们还会对它大书特书……”

    高文耸耸肩:“所以我突然诈尸对他们而言绝对既惊喜又意外——这条七百年前的法律终于又有用武之地了。”

    安德鲁子爵盯着高文,尤其着重看着对方手里的开拓者之剑:“我承认,这确实是个……我从未想到的思路……如果用永久开拓权的话,您确实是有重新振兴塞西尔家族的可能,但恕我直言——这将是一笔很长期的买卖。您知道现在王国边境有多少可开拓的无主之地么?”

    “大概知道一些,在路上我的后代们已经跟我讲过了,”高文看了旁边的赫蒂与瑞贝卡一眼,“基本上能养人的地方都已被分封,无主之地皆是莽林毒沼,或者就是与刚铎废土接壤。”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呢?”安德鲁子爵摊开手,“您要在什么地方重振您的家族?”

    “那就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高文微笑起来,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张从高空俯视大地的图景,那是这个时代的人类绝对无从入手的、精度与广度都近乎丧心病狂的卫星地图,它深深的存储在高文的记忆中,虽然它可能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前的过时记录(毕竟现在高文已经与那个俯视视角断了联系),但却足以为高文指明未来的道路,“你只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一个参与过第二次开拓,而且到现在仍然保持着永久开拓权的开国大公能有多大投资价值就好。”

    安德鲁低下头来,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

    良久,他开口打破沉默:“如果您的永久开拓权真的得到王室承认,那我这个小小的子爵将很乐意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标准的圆滑贵族发言——不留破绽,不逾规矩,还能显示出一定的恭谨。

    瑞贝卡张大眼睛:“难不成开国先君和各国先祖们都承认的永久开拓权,当今的国王陛下会不承认?!”

    高文笑着看了这位不太成熟的后辈一眼:“他当然不想承认喽——事实上他有极大可能都不会承认我的身份,即便查理一世蹦出来证明我是真的,那位国王陛下和他的幕僚们恐怕也仍然会发自肺腑地祈祷我能当场去世,然后重新被埋回到王国南境的古坟里去。”

    “为什么?!”瑞贝卡感觉三观受到了挑战,“您可是开国大公!是供奉在庙堂上的人物!国王和贵族们每年都要缅怀您,难道他们不希望您能回来重新帮助这个王国么?”

    高文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到桌子对面的琥珀嚷嚷起来:“因为他们少了三天假!”

    一边嚷嚷着,半精灵小姐还一边故意对高文挤眉弄眼,这惹来了赫蒂一个恼怒的瞪视。

    “别听她胡说,那是我给她开的玩笑,”高文摆摆手,“真正的原因……赫蒂与安德鲁先生应该都已经想明白了吧?”

    赫蒂叹了口气:“国王会缅怀英雄,因为英雄的形象与声望可以用来巩固他的统治,但他绝不会希望这位英雄回来,一旦英雄回来了,那些形象与声望就不再是他能控制的东西了……”

    由于安德鲁在场,赫蒂还有一些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没说出来:尤其是当这位国王起源于一位私生子,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

    “所以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其实就明确下来了,”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开拓者之剑,“那就是……让我的永久开拓权生效而已。”

第二十一章 交易的达成

    在接受了安德鲁子爵的宴请之后,高文一行被暂时安置在城堡中的客房内——在高文的特意要求下,包括两名士兵、侍女贝蒂和琥珀都有干净整洁的房间可用。

    反正这位安德鲁子爵的城堡大的很。

    在屏退了侍者之后,赫蒂忍不住提出问题:“先祖,您认为安德鲁子爵能靠得住么?”

    虽然是领地相邻的“邻居”,但赫蒂深谙贵族之风气,那便是既无诚信又无荣耀——尽管他们平常最强调的就是这两点,但他们欠缺的也正是这些,尤其是在这远离政治中心、荒芜野蛮的南境地区,贵族们的生存方式就更是不堪。如今塞西尔家族彻底跌落谷底,除了突然蹦出来一个老祖宗算是加分项之外,赫蒂实在没什么底气能在与其它贵族的交锋中占得什么先机。

    “靠得住?我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高文的回答让赫蒂大为意外,“几个小时之前我还不知道安德鲁子爵是个什么模样呢。”

    旁边瑞贝卡惊着了:“啊?那您还跟他谈了那么多……”

    “因为这是必要的,”高文看向瑞贝卡,“咱们现在用穷途末路来形容也不为过——先不说那些落难的领民还要养活,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的口袋,还有下一顿的饭钱么?所以我们必须寻求助力,那位安德鲁子爵只不过是没得选的选择而已——除了他,你们在南境还能找到认识的人么?而说到他有多可靠……我既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的家族,甚至连他的领地范围还是前两天从你们口中听来的,我哪知道他可不可靠?”

    瑞贝卡感觉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那您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会帮忙?”

    作出回答的却不是高文,而是一直趴在桌子旁边往嘴里塞葡萄的琥珀,这位半精灵蹭了蹭嘴巴,对瑞贝卡甩过去一个白眼:“笨,因为他不想赔钱啊。”

    “不想赔钱?”

    “当那位菲利普骑士带着难民来到坦桑镇的时候,那位安德鲁子爵其实就已经做过决定了,”琥珀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完全可以紧闭城门等那些难民自行退去或者饿死在外面——别拿什么互助法说事,这种边远地区,王国的法律还不如商人的金币管用。那既然那位子爵先生接纳了难民,就说明他是要从塞西尔家族收取报偿的,他既有这个念头,又相信塞西尔家族有能力偿还债务,你看,交易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成立了,而今天……只不过是把交易的范围扩大了一下,明确了一下而已。”

    瑞贝卡对琥珀目瞪口呆:“你……你怎么还能懂这些东西?这年头的盗贼门槛这么高了么?”

    琥珀呲着牙:“这很高深么?我是不懂你们贵族的行事逻辑和一大堆规矩,但我最起码懂贼不走空的道理——在涉及到利益的时候,你们贵族和那个不想走空的贼有区别么?”

    瑞贝卡顿时大怒,抽出法杖就召唤出一个脑袋大的火球:“你要再不管管自己的嘴巴,信不信我真的一个火球砸你脸上!”

    琥珀仿佛是吃定了这位稚嫩的领主小姐不会玩真的,还嬉皮笑脸地挑衅:“有本事你搓个寒冰箭出来~~”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耳边唰的一凉,一枚寒冰箭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尖飞过去,并在她身后的墙面上冻出了一片冰凌,而不远处的赫蒂则保持着抬起一根手指的姿势,面色冷漠:“你要的寒冰箭。”

    琥珀脸上滑落一滴冷汗,刚才那枚寒冰箭与皮肤的距离之近所产生的恐怖感甚至超过了寒冰箭本身——她不禁怀疑这究竟要多高的控魔技巧才能做到如此的精准。

    瑞贝卡则微微抽了一下嘴角:赫蒂姑妈的攻击性魔法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打不中人,描边走位……

    高文拍拍手,结束了这短暂的闹剧:“好了,姑且都算是自己人,都收敛点。”

    老祖宗发话还是管用的,不管愿不愿意,赫蒂与瑞贝卡都收起法杖表示了服从,而琥珀虽然跳脱欠揍,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主要是一发寒冰箭的威慑力确实很大),扁扁嘴也不再吭声了。

    而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得到高文的许可之后,小侍女贝蒂推开门走了进来。

    “老爷,赫蒂夫人,瑞贝卡小姐,”贝蒂挨个称呼,并直接跳过了琥珀,“菲利普骑士来了。”

    “哦,正等他呢,”高文点点头,随后注意到贝蒂手上的平底锅,“等会……你怎么还拿着它呢?”

    贝蒂眨眨眼,想了一下说道:“因为……还没到家,随便乱放,怕丢。”

    高文捂着脑门:“你……好吧你随意。”

    片刻之后,那位率领塞西尔领的难民突围的菲利普骑士走进了房间。

    让高文有点意外的是,这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勇士: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留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虽然五官整体算不上多优秀,但作为武人的英武气质以及挺拔的身材却足以让他在普通人中脱颖而出。由于是在常时,对方并未身穿铠甲,而是披着一身常服,腰间挎着长剑,在其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等处,还可以依稀看到有未拆的绷带。

    他确实是带伤突围的。

    “领主大人,夫人,”菲利普骑士进屋之后立刻对瑞贝卡与赫蒂行礼,“真高兴看到你们安然无恙。”

    “菲利普骑士,快起来吧,”瑞贝卡赶快把对方搀扶起来,“真是多亏你,才能保下那些士兵和平民。”

    她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绷带:“这些伤……”

    “突围时所受,但已经好多了,”菲利普赶忙说道,“安德鲁子爵为我安排了牧师和药剂师。但是……”

    这位年轻的骑士露出为难的神色,面容中还有着羞愧与懊恼。

    “你是说让你带出城堡的那些金银吧,”赫蒂主动说道,“不用放在心上——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应对不时之需的,当初让你带走的时候我们就说了,都由你支配。”

    “还请不用担心,其实被安德鲁子爵收走的金银只是一部分,”菲利普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在进城之前,我便把一部分财物分开交给几个亲信士兵保管,还有一些埋在了城外。我当时担心万一安德鲁子爵过于贪婪,至少要留下一部分钱来养活大家,或者让士兵们能自谋生路……”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既有勇气又有头脑的年轻人,他能带着区区十几名士兵护卫着一大群没有战斗力的平民突围,这说明了他的勇武,而在进入别的贵族的领地之前,自知自己无法与贵族抗衡的情况下能想到如何尽量保全主人交给自己的财物,甚至想到安排士兵们自谋生路,这就更是不易了。

    于是他露出赞许的神色:“做的不错。一共有多少人活下来?”

    菲利普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到了房间里的高文——毕竟后者的块头也着实醒目。此刻听到对方问话,他才终于有机会询问:“难道您就是……”

    “看来安德鲁子爵已经告诉你了,”赫蒂点点头,“这便是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安苏开国大公,黎……”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高文就赶紧打断:“行了行了,那个老中二起的名号就不用说了,听着起鸡皮疙……”

    这边话没说完,菲利普已经在高文面前单膝跪下:“高文公爵!我……我听说了这个消息,但我真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您是所有骑士的楷模,我从小就……”

    “行了行了怎么还没完了!”高文又赶紧把菲利普拽起来,作为一个占据了别人躯体的外来户,他此刻真是前所未有的尴尬,“你先告诉我有多少人活下来?”

    菲利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激动情绪,脸色也跟着这个话题沉了下来:“当日突围出去的一共只有一千多人,后来减掉遇到魔物袭击、伤重掉队、疾病而死的人,最终活着抵达坦桑镇的已经不足九百……”

    “具体是多少?”

    “八百七十三人——这其中除我之外,有十六人是正式的士兵,三十个是民兵,其余皆为平民。”

    瑞贝卡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这就是塞西尔领最后的幸存人数了么……”赫蒂喃喃自语,“真没想到……”

    高文拍了拍赫蒂的肩膀:“你知道七百多年前我们刚从刚铎腹地跑出来的时候有多少人么?”

    赫蒂望向高文:“那时候……”

    “好几万人呢,”高文叹了口气,“所以今天这局面确实挺让人头大。”

    赫蒂:“……”

    而在同一时间,在安德鲁子爵的办公室内,这位子爵先生正在书写一份密函。

    密函是直接写给国王的。

    由于刚铎废土的存在,安苏在立国之初便将南境视作王国最重要的屏障区,即便如今南部已经太平日久,一些延续数百年的规制也仍然在这个地区延续着,比如——南境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贵族,都是安苏王室的直属封臣,他们皆有直接与国王对话的权力,也有直接对国王汇报事务的义务。

    “致敬国王陛下,您的直属封臣向您问好。

    “南境塞西尔领所遭遇之灾变您应已在上一封信函中知悉,如今此地又有新的变故。此事之离奇前所未有,但臣已亲自确认,它竟是真的。

    “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安苏的开国大公,七将军之首的高文·塞西尔,近日已重归人世。

    “臣亲眼见到有光芒降临在塞西尔领的废土上,那些入侵的怪物皆被光所灭,随后又有巨龙出没(关于巨龙一事,臣将另具表详奏),臣亲往查探,便与塞西尔子爵一道,见到了英灵复生的景象……”

第二十二章 仰望天空

    在密函上做好了特殊的印记,随后将其卷起,一丝不苟地打上火漆封,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安德鲁子爵轻轻吐出口气,回忆着自己是否有遗漏或错误的地方。

    应该没有了——之前商定的内容都已经写在密函上,而且写的也很真实可靠,安德鲁子爵对自己编造故事的能力颇为自信,他觉得任何一个人在看到密函的时候都会相信他真的是“那件事”的亲历者。

    剩下的,就是看远在王都的那位老国王对这件事本身是否愿意相信了。

    不,应该说是他想不想承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这是一次有些冒险的举动,但安德鲁子爵并不是一个抵触冒险的人——如果不冒险,他当年也根本不可能从七个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成为莱斯利家族的继承者。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新冒险会与塞西尔家族绑在一起。

    那个已经日薄西山的,在一百年前便退出王国政治中心的,到近代更是人丁稀薄到快要自然消亡的家族。

    安德鲁子爵对自己的“邻居”一向很关注,这不仅是因为双方的领地相邻,平日里多有贸易上的往来,更是因为塞西尔家族的衰落在近两年愈发严重,如果按照原本的进度继续下去,基本上在安德鲁的有生之年他便可以期待将莱斯利家的领地扩大一倍——那个匆忙继承家业的小姑娘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领主,虽然她很努力,但她是肯定保不住自己那点家业的。

    只不过命运给所有人开了个玩笑,而且还是用那种谁都想不到的方式:在听闻塞西尔领被怪物毁灭的时候,安德鲁整个人是懵的;在听闻那些怪物与历史记载中的魔潮生物很相近的时候,他还是懵的;在听进城的商人提到有一条龙出现的时候,他也是懵的;在瑞贝卡·塞西尔和赫蒂·塞西尔带着一个号称是她们老祖宗的男人进入城堡的时候……安德鲁子爵表现出了极大的镇定与接受能力。

    那是因为他终于懵逼习惯了。

    但在结束了与那位“祖宗大人”的交谈,回到自己的寝室之后,安德鲁子爵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决定。

    一个即将消亡的贵族谱系和一个被烧成白地的领地是没有价值的,再挤也挤不出水分来,如果想要收回成本,还不如从一个贪婪的压榨者变成一个慷慨的好邻居,而且那位“祖宗大人”的存在更是关键——安德鲁子爵现在已经九成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塞西尔家有没有那位老祖先,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将密函封入银筒内,并在银筒上缠绕了一圈魔法丝线,随后交给站在旁边的老管家:“交给最优秀的游侠信使——乘狮鹫出发,让信使在第一个信使抵达之后、塞西尔家的人抵达之前把它送到白银堡里。”

    管家接过银筒,正准备转身离开,安德鲁子爵叫住了他:“等一下,另外你去银库——把属于塞西尔家的金银原样送回去。”

    “是,子爵老爷。不过只要原样送还就可以了么?”

    “原样送还就够了,在他们出发的时候,我会以路费的名义再准备一点心意的。”

    情况有了变化,之前因为那点可笑的贪婪之心而收取的“费用”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原样奉还只是第一步,但却不能一下子做的太过。

    安德鲁子爵认真地在心中权衡着,并希望那位七百年前的古人能够理解自己的诚意。

    夜色已深。

    高文披着睡袍,推开自己房间的阳台门,来到了子爵城堡二层的露台上。

    这个世界的夜晚是没有月亮的,深沉的天幕中,有的只是比在地球上更加繁密的群星,那些闪烁的星辰为这片大地带来清冷的光辉,每一道星光对高文而言都格外陌生。

    从来到这个世界至今,他就很喜欢仰望天空——不论昼夜都是如此。白天的时候,看着那轮巨大而不太刺眼的“太阳”,晚上,则看着无月的夜幕。

    他的视线在群星之间移动着,试图在那些闪烁的星辰之间寻找到一个静止不动、格外特殊的天体。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尝试。繁星何其之多,他又没有足够的资料与计算数据,他不可能找到自己当初俯视大地的位置,即便找到了,他也没办法把它从满天繁星中分辨出来。

    但他就是忍不住会这样做,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天空中隐藏着秘密。那里有着某种东西,或许是某种监控装置,一个卫星,一个空间站,或者一艘船。尽管它现在有极大可能已经停摆,但不能排除还有别的没有停摆的东西还挂在天上。

    他曾经是那个监控装置的一部分——这是高文在思考多日之后,所得出的最接近的猜想。

    如果他没有那些俯视大地的经历,如果他一到这里就穿越在高文·塞西尔身上,那么他根本不会有这方面的认知,也不会产生相对应的压力,但他偏偏就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于是作为一个有着现代化思想的地球灵魂,他无法控制自己对天空的好奇……以及忧虑。

    那挂在天上的,到底是什么?它或它们对大地会有什么影响?它或它们会一直这么安分地挂在那里么?它或它们的制造者——如果有制造者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目的?

    这一切都让高文有一种无法为外人道的紧迫感,就好像一个地球人突然知道了自己头顶的轨道上正停着一艘外星人的飞船一样,哪怕那艘船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都一动不动,住在地上的人也很难安下心来。

    必须搞明白它或它们的来龙去脉才能睡的踏实。

    而且即便没有这份忧虑,仅凭着好奇心,高文也没法对天空视而不见。

    “话说你每天都抬头看天啊——要么看太阳要么看星星的。”

    身后突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高文回头一看,却看到半精灵的盗贼小姐正坐在露台的栏杆上,背朝着外面,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她的双腿在栏杆下面荡来荡去,一点都不担心掉下去的样子。

    高文瞥了她一眼:“三更半夜偷偷摸摸钻到别人阳台上吓唬人,这可不怎么礼貌。”

    “夜晚是我的天下,到处都是影子,我想去哪就去哪,”琥珀在栏杆上晃了一下,身体随之融入阴影,下一刻便出现在阳台另一侧,“而且你堂堂七百年前的大英雄,难道还怕晚上有人突然跟你讲话?”

    高文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刚才确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话说你每天到底在看什么呢?”琥珀看高文不吭声,于是转移了话题,“白天看太阳是为了辨认方向,晚上看星星难道是在占星?你还会占星术么?”

    “你觉得天上会有什么?”高文反问对方一句。

    “天上?不就是星星太阳之类的么?”琥珀随口答道,“哦对了……你不会还想跟我说众神的宫殿也在天上,然后跟我传教吧?那我可没兴趣——我信仰的是阴影与暗夜女神,也就是夜女士,夜女士的神国可是在无星之夜的最深处,那是跟现实世界的天空截然不同的地方,我每天只要闭上眼睛祈祷一下就算敬神啦!”

    “你还真是暗夜女神的信徒啊?”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虽然他自己没什么信仰,但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他还是知道不少有关这个世界宗教的知识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神明和大大小小的教派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却也敬而远之,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一点都跟虔诚沾不上边的盗贼竟然也是个有信仰的人。

    “随便信一信喽,反正夜女士既不要求供奉也不会下达神喻,还不需要定时定点参拜祭祀什么的,一个铜板不花我为什么不顺便信一下?”琥珀轻描淡写地说着在真正的信徒听来大逆不道的话,“而且暗影之道多少跟夜女士的权能沾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祈祷一下还真的能变厉害一点呢——虽然后来每次都证明是喝高了之后产生的错觉。”

    高文撇撇嘴,决定不搭理这个没个把门的半精灵了。

    简直是精灵之耻——她另一半血统不管是啥,也都是对应血统之耻。

    “哎哎,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嘛,”琥珀却不打算放过他,“你还没说呢,你到底在看什么?”

    高文斜了她一眼:“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人在死后灵魂就会回到天上,在群星之间游荡,每一颗星辰其实都是一个先人的灵魂……”

    “没听说过,我听说有信仰的人死后,灵魂会被他所信仰的对应神明收走,然后在神国里嗨,而没有信仰的人死后灵魂则统一被死神收走,然后被死神的老婆用一把铁梳子把所有的记忆都梳掉,再扔回人间——所以也有人说世间众生不论信仰如何都默认是死神的信徒,”琥珀巴拉巴拉地说着,“但你的这个说法也好有趣,人死后就会上天?这是七百年前的某个宗教说法么?”

    高文有点尴尬:“不,这是……”

    “啊,对啊!你是死过的诶!”琥珀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高文,身子一晃便来到他面前,凑过来急吼吼地问道,“难道你当年死了之后就原地上天了?人死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你给我说说呗!”

    “去去去——一边去!”高文摁着琥珀的脸把对方强行推开,“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明白不?我刚才就是闲着无聊瞎说的!”

    “嘁……”琥珀瞪着高文看了半天,确认对方真的不想告诉她之后便别过头去,“老年人真无聊。”

    高文:“你再说一遍?!”

    唰一下子,琥珀就不见了。

第二十三章 前往王都

    从塞西尔领那场噩梦中逃离的人是幸运的,但又是不幸的。

    熊熊燃烧的房屋,被元素力量腐化的大地,从混沌的迷雾中阔步走出的恐怖巨人,还有那些惨死在这一切之下的亲朋好友——所有东西都如同噩梦般纠缠着每一个逃出生天的人,即便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坦桑镇,即便有着骑士和士兵的保护,恐惧也从未从幸存者的内心中消退过哪怕一时半刻。

    因为即便是那些穿着铠甲的士兵,其实也没几个在这几天能睡安稳的。

    很多人不得不用酒精来麻醉自己,那些连买醉都做不到的穷苦人便只能饱受折磨,再加上以在这个年代以难民身份流落到别的领主的地盘上必然不可能有良好的生活环境,情况便显得更加恶化起来。

    别说维持难民们的秩序,菲利普骑士现在连维持那些士兵,让士兵们每天定时汇报情况都已经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但幸好,领主平安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强大支柱。

    在坦桑镇外,瑞贝卡看着自己面前聚集起来的领民们,这些人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尽管安德鲁子爵确实做到了基本的安置和食物分配,但这个年代的贵族对平民所作出的施舍是极其有限的,能让这些人没有冻饿而死便已经是那位子爵先生格外仁慈、远超同僚的体现了,瑞贝卡对此不能要求太多。

    而对于那些从塞西尔领逃出来的人而言,领主的出现是一支足够有效的强心剂。

    这个年代的平民并没有太高的觉悟与心理素质,对领主其实也谈不上多大的忠诚,虽然瑞贝卡算得上是一位仁爱友善的领主(主要原因是小姑娘脑子不好使,还学不会贵族同僚们的狡诈贪婪),可她毕竟才上任一年不到,鉴于信息传递的不畅,其实很多领民甚至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领主长什么模样。

    但领主的出现仍然是一种鼓舞,对于这些已经惶惶多日的可怜人而言,只要有个人站出来,宣布会继续保护他们便已经足够了。他们不关心自己的主人是谁,也不关心她长什么样,数百年的封建体制让平民们失去了很多思考能力,却也让他们变得非常易于满足,在高文看来,这是一种基于愚昧和无知的凝聚力——可确实有效。

    前来送行的人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人留在坦桑镇里,照看财物或者做工换取大家的食物,瑞贝卡看了看这些人,想要讲几句话,但实在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便看向菲利普骑士:“这些人还是要靠你照顾了,骑士,在我们回来之前,尽量保证一个都不要少。”

    “以我的誓言向您保证!”菲利普挺直胸膛,“我会为您守护好塞西尔家的每一个子民和每一分财产!”

    “也别忘了交待给你要做的事,”高文说道,“安德鲁子爵会提供必要的帮助,你只要把那些腿脚灵便脑瓜好使的人都派出去——不用吝惜钱财,他们要做的事比钱财宝贵得多。”

    “是!”年轻骑士高声答道,但还是难掩困惑之情,作为一个生活在闭塞年代,又专精武技的人,他是很难跟得上高文的想法的,“可是那些事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高文笑了起来,“往小了说是流言蜚语,往大了说叫舆论效应,可别小看这些无形的力量,一旦人人都开始谈论同一件事,连国王都会坐立不安的。”

    在安排一番之后,高文与瑞贝卡乘上了安德鲁子爵提供的马车,与他们同行的包括作为女仆的贝蒂,忠心耿耿的拜伦骑士,超强盗贼琥珀,以及十二名家族士兵——这些士兵称不上是精挑细选,因为跟着菲利普骑士突围出来的战士总共也就只有十几人,再加上跟着高文他们跑出来的两个,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人,在这种情况下凑出十二个装备齐全的士兵可以说是塞西尔家族仅存的脸面了。

    成熟稳重的赫蒂被留了下来,以维持这边的局面,但这位“赫蒂姑妈”显然对自己的侄女即将踏上王都之行显得颇为担忧,她站在马车下面,抓着瑞贝卡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辱没了塞西尔家的脸面,但也不要与王都的贵族起冲突;见到国王要恭敬,不能破坏规矩;不要用大火球砸人,王都不比咱们乡下;遇上听不懂的事情不要忙着回答,找先祖或拜伦骑士商量,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揣测很多遍;最最重要的是千万要听先祖的话,尤其是在和贵族们打交道的时候,你不擅长这方面,但先祖是大公爵,他懂……”

    高文听着赫蒂的这些交待,心中也跟着沉重起来,因为他真的不懂……

    不光他不懂,正牌的高文·塞西尔其实也不懂,那位开国英雄死的时候安苏还是一帮泥腿子当政呢,当年的宫廷规矩基本上都围绕着拼酒和在朝堂上与国王对着骂街进行,想来七百年后的今天跟当年应该不一样……

    但为了不让本就已经神经过敏的N层曾孙女彻底抓狂,他还是按着赫蒂的肩膀给对方递过去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放心,我都懂。”

    于是在赫蒂安心的笑容中,马车载着啥都不懂的瑞贝卡和表面看着啥都懂的高文驶上了前往王都的大道。

    而在同一时间,菲利普骑士也按照高文临行前的安排派出了人手。

    那些是从领民中找到的机敏之人,以及在坦桑镇当地雇佣到的腿脚灵活口舌便利之徒,其中甚至不乏几个铜板就能收买的混混与无赖,与这些人打交道让年轻骑士分外别扭,而让这些人去做的事情更是让骑士感觉莫名其妙——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向着四面八方出发,前往每一处有人烟聚集的地方,钻进酒吧,钻进黑市,钻进贫民窟的臭窝棚里,然后和当地人吹牛逼。

    最好还能顺便找到路过的吟游诗人们吹牛逼。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景象在南方地区频繁出现:风尘仆仆的异乡人操着古怪的口音出没于各种人群密集之处,带着神秘却又信誓旦旦的表情说着内容差不多一样的事情:

    “哎,听说了么?南边那个塞西尔家族出事了!领地被怪物和龙摧毁了!据说还惊动了地下的亡魂,塞西尔家那个传奇祖先揭棺而起……你没听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高文·塞西尔,从长眠中苏醒了!他一定是为了消灭那些怪物……

    “嗨!我骗你干什么!这件事南方的人都在传,你随便去坦桑镇或者林木镇那边打听打听都知道。而且你看见我这身衣服没?我就是从最南边那逃出来的,我跟你讲,塞西尔家先祖复活的时候我还亲眼看见了呢!”

    几乎每个人都说着一样的事情,而且他们最后都会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些离奇的东西都是他们亲眼所见——哪怕不是菲利普骑士最初派出去的那些人,后续传播流言的家伙也十有八九会说出同样的话来。

    如果有一个人能把所有的流言都聚拢到一处,那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在塞西尔家的老祖宗复活的时候墓室里起码站了一千个人在行注目礼——而且外面坟头上还得有一万个围观的……

    然而在这个年代,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并不会关注到这些在街头巷尾泥腿子之间的传言,而听信并传播这些消息的人……他们根本不会想太多。

    而在正驶向圣苏尼尔城的马车上,高文正无聊地看着车外的风景,同时思考着应该如何面对那位高坐在圣苏尼尔城白银堡中的国王陛下。

    他不知道自己让菲利普骑士做的事能产生多大效果——事实上他对此甚至连三成的信心都没有。这是一个矛盾而蒙昧的世界,魔法的存在让很多事情显得分外便利,甚至便利到了超出时代的程度,但魔法等超自然力量又仅仅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个世界的人还没有——或者说他们认为没有必要——将魔法转化为更广泛的生产力,所以在那缺乏力量的下层社会,一切又都落后到不可思议。

    通讯靠吼,交通靠走,流言蜚语可以在一座城镇里飞快传播,因为酒馆八卦可以说是平民们劳动之余仅有的娱乐项目,但消息要从一座城传到另一座城却难上十倍,因为荒芜的旷野阻碍了大部分流通行为,再加上还有各地贵族对自家领地的人员流通管制存在——在没有得到领主允许的情况下,平民要从自己居住的村子前往隔壁领主的村子里买一只鸡甚至都要冒着被绞死的风险!

    塞西尔家与莱斯利家(安德鲁子爵的家族)联合签署的通行证可以解决人员流通管制的问题,但却解决不了除此之外的困难。

    但做出一些努力,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高文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让“塞西尔先祖复活”这件事尽可能地传扬开来,传扬的越广越好,它不能只是贵族圈子里知道的机密,而应该成为平民甚至贫民之间的热闻,如果可以的话,它甚至要传扬成怪谈,传扬成惊悚故事的程度——事实上那些流言也确实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着。

    这些消息会在传播过程中被一次次加工,那些迷信又蒙昧的中世纪民众会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它加上一大堆的细节,高文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的具体内容——他只要这些消息不断发酵就好。

    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已经复活,而且那位传奇的开国大公是在怪物袭击王国的时候苏醒的……

第二十四章 王都之旅

    高文这一路走的并不快。

    虽然瑞贝卡一路上都显得有点焦急,但高文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安排着这趟行程,他让队伍在途经的每一座城镇停留,停留之后便会安排那些士兵乔装为旅人或佣兵混入人群,去传播“开国大公高文·塞西尔英灵复生”以及“高文大公将在近期抵达圣苏尼尔城”的消息,同时也会收买当地的吟游诗人和混混无赖去传播内容类似但更加离奇古怪的版本——从安德鲁子爵那里得到的资助足够他完成这些事情。

    原本高文还在担心,自己和瑞贝卡都没有与类似地头蛇打交道的经验,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会不会遇上困难,却没想到同行的拜伦骑士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这位中年骑士的实力在同僚中或许算不上高,但他与那些社会闲散人员打交道的能力却强的令人刮目相看,基本到了一个城市之后用不上多久他就能和那些“老鼠”们搭上线,然后在士兵们把消息传扬开之前,关于南境的各种小道流言就开始在社会底层传播起来了……

    高文想到了这位拜伦骑士的出身——据瑞贝卡所说,拜伦并非正儿八经的贵族子弟,而曾经是个走南闯北的佣兵,他是在某次事件之后才被上一代塞西尔子爵收容并得以跻身骑士阶级的,现在看来,这位前佣兵先生当年的经验着实还没有荒废掉。

    而另外一个帮上大忙的人倒是没出乎高文预料,琥珀在与那些地痞无赖打交道的时候果然是一把好手,而且该说是职业素养高还是业务水平强呢……高文给了这位半精灵小姐一点资金去收买那些混混,她忙完之后回来钱还变多了……

    这种行为当然受到了家教良好的瑞贝卡的强烈谴责,而为了在子孙后代面前维持自己高大上的形象,高文也只好摁着琥珀的脑袋让她答应把那些偷来的钱财又都还了回去,并且答应以后绝不再犯。

    这让琥珀分外受伤,仿佛人生价值受到了否认——高文觉得要让这个精灵之耻建立个正常的三观大概是不可能了。

    而这一路走走停停除去是为了让流言发酵之外,高文的另一个目的便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了:他需要更加了解这个世界。

    不是因为脑海中的记忆与当今时代有着七百年的代差,而是因为他本身压根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天上看到的画面终究只能当做地图用,继承来的记忆则缺乏足够的代入感和灵活性——这一点在他好几次尝试搜索记忆却因为不了解对应的“关键词”而白费功夫之后就意识到了,因此对于现在的高文而言,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了解这个世界。

    这一过程还算顺利。

    他见识到了安苏王国贫穷落后的南部乡村,也见识了繁华热闹的中部城市,见到了山野丛林,也见到了人类修筑的堡垒要塞,而所有这一切,都正在逐渐和他脑海中记忆的那些俯视地图融合在一起。

    通过对一些细节的判断,他确认自己脑海中“最新”的一张俯视地图应该并没有过时太久,它大概是在十年前左右留下的记录——那是他在天上挂着时所看的最后一眼。

    对于这个节奏缓慢的世界而言,十年前的地图用起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至于离开南境如此之久,坦桑镇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高文并不像瑞贝卡那样担心。他相信赫蒂的能力,也基本可以确定安德鲁子爵会认真履行交易的内容——并不是相信那位子爵先生的人品,而是他相信利益可以将对方与塞西尔家族牢牢地绑在一起。在离开南境之前,他便安排了菲利普骑士将各种小道消息散布出去,那些消息除去让大家知道高文·塞西尔复活一事之外,更可以让那些幸存下来的塞西尔领民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也让收容了那些领民的安德鲁子爵别无选择——他只能继续把那些难民养着,一直养到高文·塞西尔从王都返回,一切事情都安定下来的那一天才行。

    不管路途花了多久,旅程都会有其终点,在离开南部地区两个月之后,圣苏尼尔城的巍峨城墙终于出现在高文一行的眼前。

    这是一座建造在平原上的城市,其规模远非那些贫穷落后的南方小城可以比拟,洁白的城墙以及成片整齐的亮蓝色屋顶是这座城市最大的特征,因此其又有“圣白之城”和“蓝顶王冠”这样两个美誉。

    自七百年前的开国先君查理一世带领子民在这片平原上开垦田地,垒土筑城至今,这座城市已经进行了数不清的扩建和改造,最原始的土石城墙早已不复存在,仅在城内的旧城区留下了几处纪念性的墙垒,而全新修筑的巨石城墙则比最初扩大了足足十倍,修筑城墙的石料均是来自北方磐石岭和东部地区的坚硬石材,砖石之间以熔化的铜和铅浇筑,而在这样厚重坚固的城墙里面,每隔百米还埋设有一块受到土元素祝福的水晶,以确保它不会开裂崩解——其豪华程度,当年开拓至此的先人们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高文站在苏尼尔的城墙下,仰望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石砖,发现脑海中根本没有任何与之对应的细节。

    这座城,与高文·塞西尔记忆中的那座小城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地方了。

    有着合法的通行文书,又有着切实可靠的贵族身份证明,高文一行入城没有遇到任何波折。

    那位统治着整个安苏王国的国王陛下弗朗西斯二世便在他的皇宫——白银堡中等着这些来自南方的访客,尤其是等着某位来自七百年前的特殊客人的到来。

    事实上他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天,甚至已经快等出神经衰弱来了。

    老祖宗太TM能折腾了,这一届国王表示不带你这么玩的——来自南方各地的密报以及从南至北沿途每一座城镇的情报几乎就没停过,来自各级官员的正式情报以及从民间搜集到的小道消息加起来差不多能在书桌上堆一米多高,其中内容至少有一百多个版本——还不包括方言版,而不管是哪个版本,其中心内容都是在讲那位老祖宗突然揭棺而起、领着后代直奔王都的事情,可是只有这些消息一天天不停地送过来,那位老祖宗本人……

    咋就是不来呢!?

    在最初接到来自安德鲁子爵的密函之后所作出的预案早已被放弃,和亲信顾问们商量出来的应对方法也在那位老祖宗一路的游山玩水以及招摇过市中挨个失效,现如今高文·塞西尔的回归已经是人尽皆知——当然,考虑到这个时代信息传播的效率,说人尽皆知是夸张了点,但最起码有能力打探消息的商旅和小贵族们肯定是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的。

    那么弗朗西斯二世能做的事情就变得很有限了。

    坐在白银堡里,正大光明地接见那位回归的传奇大公,正大光明地与他交谈,然后正大光明地送走这个活祖宗。

    最起码在每一个会被人所关注的环节上,都必须正大光明。

    然而高文还不打算就这么快让那位国王陛下解脱——或者说,他前半段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他要稍微测试一下那位国王的态度以及国王身边那些人的态度,因此他没有低调地让车队直接前往白银堡,而是在进城之后没多久便下令所有士兵取出了车子里早已准备好的旗帜。

    那旗帜上绘制的是塞西尔家族的徽记,以及安苏王室的剑与盾徽记,两个徽记并列在一起,正是高文根据记忆所还原出来的、在高文·塞西尔作为南境大公爵还在世时所用过的旗帜。

    哪怕只有十二个大头兵,也要走出仪仗队的阵势来。

    塞西尔家族确实已经衰弱了,但即便衰弱到如今地步,这个曾随先王开疆拓土、以武立族的家族也还保留着最后的那一点骄傲,捍卫人民与土地,战场之上绝不妥协——现今只有十七岁、只会放个火球术的瑞贝卡可以说是塞西尔有史以来最弱的一代领主,文治武功样样不行,脑子还有可能被门夹过,但她都能领着最后的几个家族士兵死守着城堡,让最后的平民突围出去,所依靠的便是那一份传承至今的荣耀。

    因此,塞西尔家有着南境最贫弱的封地,却照样培养了南境最优秀的战士。

    哪怕这些战士到如今已经死的只剩下十几个人也一样。

    士兵们举起旗帜,骑在马上排成两列,看着那旗帜上飘扬的徽记,他们仿佛也受到感染,头颅高高地扬起,而在他们身后,瑞贝卡和高文也已从车上下来,骑在马上与士兵们一同前行。

    拜伦则在最前方开道,这位佣兵出身、半道出家的骑士尽全力让自己像个真正的贵族一样做出得体的姿态来,好不至于辱没了自己所效忠的家族的脸面,但高文却驱马来到他身旁,低声告诉他:“放松下来——把那些仪态规矩放一边去,当年我们走到这儿的时候,有些人身上背的甚至是伐木的斧头。”

    而在队伍最末尾,那辆原本应该由高文和瑞贝卡乘坐的马车中,现在坐着的却是盗贼小姐和正在打着瞌睡的小侍女贝蒂。

    “贵族真是一种有病的生物是吧?”琥珀探头看了看车外面,回头戳着贝蒂的胳膊,“有车不坐非要出去骑马嘚瑟,脑子有坑。”

    贝蒂脑袋一点一点的,看着好像在点头一样,但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鼻涕泡。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着贝蒂,突然注意到对方放在手边的平底锅,顿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发挥出自己作为神偷的优秀技巧,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口平底锅……

    贝蒂猛然把平底锅抄起抱在怀里,瞪眼看着一脸惊愕的琥珀:“不给!老爷说了,这个是我的!”

    琥珀:“……?”

第二十五章 王都之旅2

    尽管只有十二个士兵,尽管塞西尔这个姓氏早已远离王国的政治中心,尽管从一百年前,家族在王都里的最后一分产业就已经被收归王室,高文仍然以最醒目的方式入了城,而且打出了七百年前的那个旗帜。

    那旗帜是只有在高文·塞西尔还在世时才被允许使用的,打出这个旗帜与其说是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不如说是在给如今的安苏王室传达一个信号——

    “进城的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塞西尔子爵,而是南境大公。”

    听到侍从官回报的消息,弗朗西斯二世立刻便理解了那位“古人”传达给自己的意思,这位已经老迈的国王走到白银堡的露台上,眺望着塞西尔家族进城的方向。

    在这个距离上,他看不到任何东西——这座城已经比当年大太多倍了,甚至大到站在白银堡的最高处都望不到边际的程度,不知道那位从七百年前沉睡至今的古人在踏进这座城市的时候,有没有感到惊讶呢?

    他是否会意识到,七百年过去,一切已经不再是往日那番模样?

    侍从官仍然在旁边等待自己的命令,弗朗西斯二世收回视线,看向这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按照接待公爵的标准接待他,然后告诉他,我会在明天正午与他见面,请南境大公在白银堡内休息一日,以缓解旅途劳顿。”

    侍从官领命,但在即将退下之前,弗朗西斯二世又叫住了他:“另外,除了会面安排之外,塞西尔大公提出的一切要求都尽量满足——在礼数方面不容有失。”

    侍从官退下了,一名身穿华服,留着淡金短发,面容英俊不凡的年轻人从旁边走上前来——他之前一直就站在附近的柱子旁:“父王,您认为那位‘复活’的大公是真是假?”

    “这个并不重要,”弗朗西斯二世看着自己的继承人,“虽然安德鲁送来了那封信,虽然我们还得到了许许多多的佐证,但具体那位古代大公是不是真的,还要看接下来的发展。至于现在,我只能说……它确实不是一场闹剧,那位复活的古人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年轻人垂下眼皮,做出虚心求教的模样:“您认为他的来意如何呢?”

    “在见面之前,所有来意都只能猜测,根据他这一路上制造的声势和那些明显有人推动的流言来判断其行事风格,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意图明明白白地提前表露出来,”老国王摇了摇头,“你可以找机会接触一下,看看他的态度,但要拿捏好度,我们面对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况,你不要激怒了他。”

    年轻人允诺下来,转身离开了房间。

    而弗兰西斯二世则转过身,继续看着城内的方向,心中却微微叹息。

    还是太年轻了,自己这位继承人还不太擅长隐藏真实的想法,他对那位从天而降——或者说从地里爬出来的古人表现的太过上心,以至于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迫切来。

    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与其让他自己私下里偷偷去接触,倒不如顺势给出这个机会。

    等看到侍从官骑马离开宫殿之后,弗朗西斯二世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空气说道:“暗鸦,去监视高文·塞西尔一行,有任何情况都要回报。”

    老国王话音刚落,附近廊柱下的一条纱幔便轻轻晃动了一下,但却没有任何人影浮现。

    “另外,千万不要靠的太近,如果那真是七百年前的传奇,贸然靠近一定会被发现。”老国王补充道。

    廊柱下面的纱幔一动不动。

    ……

    高文一行从圣苏尼尔城的正门进入,一路骑马穿过城中大道,几乎半座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在抵达白银堡之前,一行人便遇到了国王派出来迎接的队伍。

    迎接的队伍很豪华,排场也甚是隆重,红毯从白银堡的深处一路铺到了高文脚下,盛装的侍者与侍女们沿途撒着花瓣,另有号手与鼓手在两列奏响音乐,这一切都意味着那位国王陛下恐怕准备了不止一天——但高文还是可以确定,如果他进城的方式改变一下,或者进城的日子提前一下,此刻的欢迎形制就又会有所不同。

    天知道那位国王陛下都安排了多少个预案来应付这个时刻。

    虽然高文自己并没有跟贵族或王室打交道的生活经历,但脑海里的记忆中却有不少相关的知识与经验,高文·塞西尔虽然是安苏立国之初野蛮时代的人,但他同时也经历过刚铎帝国的辉煌年代——他见不到七百年后的安苏是什么样,但他却知道七百年前的刚铎帝国是何等光景。

    七百年前那个盛极一时的人类帝国,其复杂程度是如今的大陆诸国都不敢想的。

    “请随我前往白银堡,国王陛下已下令准备了最豪华的房间与最好的饭食,还有温泉水为诸位贵客缓解劳顿。会面安排在明日正午,今天晚上就请好好休息吧。”

    一个看起来气质沉稳的接待官员——也不知道是哪个姓氏的的内廷贵族——站在高文面前,礼节周到地说道,高文扭头看了旁边的瑞贝卡一眼,却发现这个傻姑娘正在好奇地瞪大眼睛到处张望。

    尽管一路上她都努力保持了稳重,但在白银堡前,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中,这位从乡下来的领主小姐还是果断地被震懵了,她的眼睛都已经不再够用,甚至不知道应该先看那些整齐而华丽丽的仪仗队,还是该先看远处那座巍峨雄伟,整个外墙都贴满了银箔的皇宫。

    “我还以为那位国王会迫不及待地见到我,”高文耸耸肩,也不下马,而是低头看着接待官员,“毕竟一个从棺材里蹦出来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接待官员略微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传奇大公的说话风格是这样,但他还是很快调整过来:“陛下考虑到诸位车马劳顿,所以将会面时间安排到了明日。”

    “是么……”高文故意停顿了很长时间,在那位接待官员快要冒出冷汗的时候才继续说道,“那我便感谢陛下的好意了。不过既然今天不见面,那我也没必要进他的城堡——白银堡里我住不惯。”

    接待官员脸色微微一变:“那您……”

    “还是住在自己家里更舒服点吧,”高文笑了笑,“只是不知道七百年过去,皇冠街四号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拆了?”

    听到皇冠街四号这几个字,接待官员和附近的几名内廷官脸色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变化:虽然弗朗西斯二世提醒过,但他们还真没想到高文提出的要求竟然会是这个方向!

    那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在王都中的府邸。

    虽然高文·塞西尔是南境公爵,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南方的封地上,但就如其它同期的开拓者一样,他在王都中也有属于自己的居所,那是开国先君查理一世为每一个初代开拓骑士修建的宅邸,而这些宅邸都位于皇冠街——距离白银堡最近的街区。

    每当各个开拓者从自己的封地前往王都商议要情的时候,他们就会住在自己的府邸中,这是当年的规矩。

    如今七百年过去,所有的开拓者(除了某个刚刚诈尸的)都已经死去,但是皇冠街的每一座宅院却都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并且王室还在出资,在这七百年间维持不断的翻新、修缮工作,以保证它们能永久地存在下去。

    它们事实上已经成为了一种活化石般的存在,只不过这些活化石到现在仍然有人住:当年各个开拓者的后代还是活着的,而且都继承了先祖的遗产。

    只有塞西尔家除外——自打当年出了个天赋异禀的格鲁曼·塞西尔之后,皇冠街四号已经被收归王室一百年了……

    “皇冠街四号……”接待官员吞吞吐吐地说着,“那里确实还在,不过已经完全翻新了很多次……”

    “哦,那是肯定的,毕竟只是一座宅院,不如城堡结实,”高文笑了起来,“但既然有翻新,那就说明如今保存的不错?我住进去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当然……”接待官员本来打算说他要请示国王才能做决定,可在看到高文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后却又说不出话来,“可是……”

    “我知道,已经被收归王室了对吧?”高文不打算让一个只是跑腿办事的人过于为难,便主动说道,“不过我又听说,那里现在并没住人——事实上这一百年里都没人住进去吧?”

    “是的,毕竟先君在那里留下了……很多东西,无人胆敢将其拿走,而时至今日都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继承它们,所以皇冠街四号仍然空置着。”

    高文继续笑着:“既然无人继承,那我回自己家住一晚,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可以,”接待官员记起了国王侍从传给自己的命令,不得不点头道,“那请大人稍等,我这便带路……”

    “不用了,自己家的路我还是记着的。”高文摆了摆手,“你就回去和国王说一声,告诉他我明天中午会准时来白银堡拜访他就好。”

    随后他便拨转马头,在临走前还拍了瑞贝卡的脑袋一下:“傻孩子,走了。”

    瑞贝卡这才激灵一下子:“哎?祖先大人咱们今天不在皇宫里住啊?”

    “皇宫里有什么好的,当年盖的时候我就跟查理说过他选的那块地土质不行,结果盖起来第三年屋顶就裂个大口子。走,我带你去我当年住的地方,那才像个家呢。”

    看着高文一行自顾自离开的身影,接待官员感觉脑门上酝酿已久的冷汗终于流了下来,随后他一把抓过旁边的人:“快,派个会变鸟的德鲁伊!去皇冠街四号,让他们速做准备!”

第二十六章 这算是故居吧?

    高文并没有让队伍走得很快,因为他猜也能猜到那些接待人员需要匆忙准备一番才能让皇冠街四号的宅院做好迎接主人的准备,而他并不打算过于为难那些只是听命行事的工作人员。不过即便他领着队伍溜溜达达地在街上绕了半圈,等抵达皇冠街四号的时候还是看到有一些穿着侍者制服的人正在满头大汗地跑进跑出。

    但是好歹,他们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了。

    一个戴着白色假发,打着黑色领结,身材又高又瘦的管家样中年人从宅邸中迎出来,并在高文的马前鞠躬致敬:“阁下,您的宅邸已经准备好了,鄙人是目前负责打理这处产业的詹姆斯·布雷恩,在您滞留王都期间,有幸作为您的管家为您服务。”

    “布雷恩……我对这个姓氏有印象,”高文想了想(搜索记忆),笑着说道,“啊,对了,霍利·布雷恩,当年查理身边的小侍从,布雷恩这个姓氏还是查理给他起的。”

    自称为詹姆斯·布雷恩的中年人带着一丝惊奇,每一个有幸和古人打交道(而且这个古人还跟自己老祖宗认识)的人恐怕都会感受到同样的惊奇感:“是……是的,霍利·布雷恩正是先祖,我们的家族世世代代作为王室侍从,王室在王都中的直属产业也都是由布雷恩家族成员代为打理……”

    高文呵呵一笑:“是啊,我这座房子现在可是王室产业喽。”

    詹姆斯·布雷恩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这话题的尴尬指数绝对是今天王都之最,打个比方就相当于把你绑在椅子上,当面朗诵你十四岁时写在空间里的青春悲伤文学……

    不过高文只是跟对方开个玩笑,很快就略过这个话题:“让大家不用这么折腾,我住不了多久。”

    詹姆斯·布雷恩挺起腰:“鄙人接到命令,必将尽心竭力为您服务,将宅院准备妥当是我们的责任。”

    “比如把门口卖票的和里面当导游的先清理出去?”

    “……啊?”

    跟异界人交流真麻烦,梗都不通。

    高文有点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侍从,随后领着自己的N+1层曾孙女以及一大帮人踏入了这座已经有七百年历史的古老宅邸。

    确实就如之前那位内廷官员所说,皇冠街上这些历史悠久意义非凡的宅邸不但保留着,而且都在不间断的修缮中维持了最初的模样——七百年时间,即便有魔法这种不科学的玩意儿存在,很多东西也早该腐朽殆尽了,所以高文几乎可以肯定这里至少一半的东西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原物,仅仅保持似是而非罢了,但他自己对这些反正也不在意——他又不是真正的高文·塞西尔。

    穿过一个不大的花园和前庭,经过一段短短的走廊,紧接着便是主厅——作为开国大公的宅邸,皇冠街四号的规模委实有点寒酸,基本上任何一个有能力在王都中置办产业的家族都有能力在城内盖起一座比这里规模大上一倍的房子,因此琥珀一进门就嘀咕起来:“就这啊?比我想的差远了……”

    “这可是七百年前盖起来的,”高文看了半精灵一眼,“那时候的白银堡也就比这儿大一圈。”

    “我觉得挺好的……”瑞贝卡小声说道,“我住的城堡除了地基很大,各方面好像还不如这里……”

    琥珀甩过去一个白眼:“那是,毕竟你们都快把家底败光了。”

    “不准在这儿扔火球,”高文顺手摁住瑞贝卡和琥珀的脑袋,“你也老实点,别仗着逃命本事一流就使劲作,有朝一日真遇上个暗影大师你怕是要当场去世的。”

    让拜伦骑士和士兵们在侍从的带领下去安顿休息之后,又安排贝蒂去厨房帮忙准备晚餐(小姑娘的平底锅终于能派上用场了),随后高文便在主厅中绕起圈子来。

    “还真是都保留下来了啊……”

    绕过两圈之后,高文轻声感叹了一句,他脑海中的记忆不断涌出,与眼前所见的每一样事物相互印和着,尽管其中很多东西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原物,可是源自记忆中的熟悉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感叹起来。

    瑞贝卡也跟在高文身后绕来绕去,带着好奇与一丝复杂的感情看着主厅中陈设的器物。当年的初代开拓者们皆有其后代,如今那些子嗣有不少甚至就住在这皇冠街上,但是她,开拓者中最伟大之人的后代,塞西尔家族的当代家主,却直到今天才知道祖先大人当年住过的房子是什么模样。

    这里的很多东西她甚至只在家族的书籍中见到过描述,比如挂在主厅墙上的一柄古老战斧。

    “这是当年和查理比试剑术的时候从他那赢过来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就是一把矮人战斧罢了,”高文指着墙上的斧头,一边检索记忆一边随口说道,“也不知道那些矮墩子都怎么发育的,一个个都只到我的腰,却愣是有一膀子力气,这么大的斧头给人类士兵用都显得沉重,他们却能一手一把挥的跟风一样。”

    瑞贝卡却注意到高文提到的名字:“查理……难道是开国先君查理?”

    “查理·摩恩,今天被叫做查理一世的家伙,还能是谁?”高文笑笑,“我提到的查理就只有他。”

    虽然只是套了个高文·塞西尔的壳子,但这种第一人称吹比的感觉真的好爽.jpg。

    不过高文这么表现也不只是图个第一人称吹比,而是他确实需要在很多场合下熟悉代入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在可以预期到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高文·塞西尔的身份都显然是大有用处的。

    琥珀倒是对诸如家族历史、王国秘辛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在大厅里绕了一圈并且权衡了一下假如自己在这里偷东西会被高文揍成啥样之后,这位富有职业精神但更爱惜小命的半精灵小姐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晃着脚一边东张西望:“话说你执意要来这儿是不是为了要把这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打包带走?毕竟你家后代已经快把家底败光了,像今天这样找个借口来搬东西的机会可不多……”

    高文目瞪口呆:“你这思路哪来的?”

    琥珀洋洋得意:“别不好意思嘛,多正常的思路——你要担心东西太多不好夹带的话可以交给我,我帮你把东西带出去,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以我的本事,给我三次出门买菜的功夫我就差不多能把这儿搬空了……”

    这种跟原主人大大咧咧商量着怎么把东西偷出去的盗贼也真是个稀罕品种,现在琥珀小姐已经不仅是精灵之耻,她甚至已经是盗贼之耻了……

    从种族之耻进化到职业之耻,感觉达成了不得了的成就。

    “省省吧,我要真想带走什么东西的话还用不着找你帮忙,”高文摆了摆手,打断琥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弗朗西斯二世再糊涂也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斤斤计较。”

    琥珀眨眨眼:“好吧,也是,我看这屋里的大多数东西确实也不值钱,差不多都是复制品,就那把斧子和门口的花瓶是真的……哦,花瓶也是假的。”

    妈耶这姑娘才多大会功夫已经把这儿所有东西都鉴定一圈了?!

    你有这本事稍微匀出点精力来管管自己的破嘴顺便锻炼一下胆子行么?

    见到没人愿意搭理自己,琥珀晃了一会腿之后又开始找新话题:“话说你非拽着我来是要干什么啊?我又不是你们家的骑士,也不是士兵,我就一个路过的小贼,能帮你什么忙么?”

    “第一,你挖了我坟,虽然你说是避难进去的,但要按照王国法律这仍然是绞刑的罪过,我作为当事人免了你的罪,你不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必要帮我做点事么?”高文看着琥珀,“第二,我还真是看中你的能力了——当然不是说偷东西的本事,而是你作为潜行者的天赋。这里是王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盯着这个地方,盯着我们每一个人,而拜伦是个只擅长正面搏杀的骑士,瑞贝卡只会火球术,我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实力,所以我确实需要你,一个技艺精湛的暗影大师,这个回答你满意么,琥珀小姐?”

    高文后半句话的语气已经认真起来,而琥珀也被这认真的语气感染,神色一时间有点呆滞。

    她还真没想到高文会这么郑重其事地跟自己说话——作为一个小偷小摸,跟所有贵族天生声望-1的盗贼,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贵族如此郑重地拜托。

    而且对方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塞西尔大公。

    回头可以吹半年哎!

    “你……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帮就帮喽,”半精灵小姐有点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不过你再多夸我几遍呗——就暗影大师,技艺精湛那段,你多说两遍我就不跟你要钱了……”

    高文扭头看看瑞贝卡:“你能把火球术控制到正好糊在脸上还糊不死人的程度么?”

    琥珀:“?!”

    不过琥珀并没有享受到火球术糊脸的待遇,因为那位布雷恩家族的管家先生出现了。

    “大人,有客人,”詹姆斯礼节周到地微微欠身,“埃德蒙王子拜访。”

第二十七章 继承权的问题

    高文在会客室中见到了那位王子殿下,同时在场的还有被高文拉着过来见世面的瑞贝卡。

    埃德蒙·摩恩,如今的安苏国王弗朗西斯二世最为器重的子嗣。高文在此前并不认识这位王子,但是为了这趟王都之旅,他专门找赫蒂和安德鲁子爵恶补了很多当代王室的知识,所以他知道不少关于当代王室的事情。

    弗朗西斯二世如今已经年迈,然而子嗣稀少,除幼子埃德蒙·摩恩之外,便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其中长子威尔士资质极为平庸,而且生性懦弱不善权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算是老国王的心头病,只是老国王的整个前半生都只有那么一个儿子,所以威尔士曾被立为王储长达十七年之久,但是后来,弗朗西斯二世老来得子,一名宠妃一下子为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子女,便是公主维罗妮卡·摩恩与王子埃德蒙·摩恩。

    与资质平庸的长子威尔士比起来,这对双胞胎姐弟可以说是横空出世一般,在很小的年纪便表现出了卓绝的天赋——不论武艺还是智慧都令他们的宫廷教师极为称赞。一直因继承人问题而发愁的老国王就此算是得到了拯救,几乎没怎么犹豫,他便取消了长子的王储身份,并准备将继承权转给自己的新子女。

    朝野上下对此毫无异议,就连那位威尔士王子,也对这个安排淡然接受。

    安苏的王位传承不限男女,不过最终王储的身份还是落在了埃德蒙·摩恩身上,并不是因为老国王如此安排,而是维罗妮卡公主在公布新王储之前便主动宣布放弃王位继承权,并皈依了圣光教会,成为光辉大教堂中的一名修女(现已经升到了高阶司祭),这显然是提前安排好的结果——老国王顺理成章地为自己的女儿送上祝福,并把她送进了教会,紧接着就将埃德蒙立为王储,于是安苏王室的传承就这样在相当平稳的情况下完成了。

    不少人认为维罗妮卡公主的“皈依”其实是王室的一步棋,通过这种方法,安苏国王在自成体系的圣光教会里安置了有着王室血统的高阶成员,而且一个放弃王位继承权、一心皈依圣光之神的公主也确实是让教会无法拒绝的人物——不管从象征意义上还是利益上都是如此。但同时也有相反的意见,认为这是圣光教会影响力增强,对王室进行侵蚀的征兆。

    两种意见的持有者都不少,但在高文看来应该都属于战略忽悠人员,毕竟他们都只是瞎BB而已……

    高文对这些王室故事背后的利益分割不感兴趣——或者说现在的他还达不到能对这些利益分割产生想法的程度,所以他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年轻人身上。

    埃德蒙·摩恩是一个十足的美男子,同时又英武气质和沉稳的书卷气息兼具,举止之间仿佛教科书一般标准,见面之后仅仅打了个招呼,高文就跟瑞贝卡嘀咕起来:“瞧见没,学着点——别整天只想着拿大火球糊人。”

    瑞贝卡想提醒一下老祖宗,刚才撺掇着自己用火球砸人的就是他自己,但怕挨揍就没敢吭声。

    埃德蒙脸上带着周到得体的微笑:“希望您能在这里住的习惯,如果侍从和女仆们有不到位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诉詹姆斯管家。”

    “放心吧,没有比住在自己家更让我习惯的了,”高文在高背椅上坐下,“你们把这地方保持的不错,基本上都跟七百年前一样……你们甚至还把我最喜欢的那套茶具都还原出来了,真够可以的。坐,不用客气。”

    “保持英雄的故居,就是保卫我们的荣耀,”埃德蒙带着好奇与敬意说道,“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从小听着您的故事长大,我甚至还收藏了一套您当年用过的武器铠甲的复制品在房里,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像您一样开拓疆土,保卫人民……可惜不管身为王储还是国王,都不可能过得那么随意。”

    高文上下打量了这位王子殿下好几眼,直到对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说道:“我身上有哪不对么?”

    “跟我说话放开点,别跟面对一个古板老头似的,”高文摆摆手,“我是死了七百年,但我死的那年才三十五,也没比你大太多。”

    埃德蒙露出一点尴尬的神色:“额,您说的也对,我是忍不住会把那七百年加到您的年龄上……”

    “七百年的代沟肯定还是有的,”高文笑了笑,“比如我们当年说话的时候就比现代人直白多了,只要一起打一架或者喝一场就可以进入正题,但现代人却非要客套半天才行。”

    埃德蒙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如释重负:“我就说嘛,您不会跟我父王想的一样难打交道——他还叮嘱了我半天千万要注重礼仪什么的,我都跟他说了,废话说太多是要惹人烦的。”

    “你看,这种说话方式我就很喜欢,”高文点点头,“那就直说吧,你今天过来是找我探探口风的?”

    “……您这个也直白的过头了点……”

    “古人都心直口快,”高文摆着手,心说反正那帮死了好几百年的家伙也不会从坟里蹦出来打自己,最起码在人类社会这边,能随便编排古人的就他一个,也就怎么合适怎么来了,“所以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你那个老爹派你来,是想打听打听我这个突然从坟里蹦出来的到底打算干什么,对吧?”

    埃德蒙耸耸肩:“这不是父王的意思——他老人家谨慎地很,哪怕要了解您的目的也不会做出派我直接来问这么莽撞的事。这是我自己的意思,而且我……确实是很好奇您的来意。”

    高文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您醒来已经这么长时间,想必已经知道这七百年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一百年前的变化,”埃德蒙说着,看了瑞贝卡一眼,“你是为了塞西尔家族的利益而来?”

    “这个问题太笼统了,我肯定是为塞西尔家族利益而来,但重点是哪部分利益,”高文看了这位王子一眼,“从我的观点出发,我能讨要的东西可不少,最直接的——塞西尔家族世袭罔替的公爵爵位和南境封地就是个很大的、可讨论的点,不是么?”

    埃德蒙顿时怔住,似乎是不敢确定高文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但他还是强行笑着回答道:“您的爵位和封地在您死后便已经由您的后代继承,随后您的后代触犯了王国法律,无力继续保有他们的爵位和封地,这一切都是在王国法律的框架内进行的……”

    高文调整了一下姿势,靠近埃德蒙,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啊,按照王国法律,但按照法律的话,我的继承人在我死后才能完全继承我的爵位和封地,而在我活着的情况下,只有我的长子具备我的次一级爵位,并且具备有限的‘法理代行权’(注),而除长子之外的所有塞西尔子嗣都仅有贵族身份,而不持有任何法理权力——很明显,我现在是活着的,而且安苏法律中没有任何一条提到过,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应该如何界定他的继承权是在何时生效,又是在何时失效的,以及在生效和失效期间所产生的矛盾应该如何界定。”

    (法理代行权,在安苏法律中指具备资格的贵族子嗣以家族名义行事,享受对应特权并承担对应风险责任的权利。)

    埃德蒙:“?!”

    高文摊开手:“所以第一步就不成立——继承是无效的,一百年前的那个格鲁曼既不应该是侯爵,也不应该掌握任何塞西尔家族的法理代行权,你们只是从一个压根不具备继承权的人手中夺走了压根不在他手上的东西而已。”

    瑞贝卡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老祖先,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步操作,而在旁边房间贴着耳朵偷听的琥珀则扭头看了拜伦骑士一眼:“好厉害——竟然比我还不要脸!”

    在高文面前的埃德蒙王子殿下则是已经到了表情崩坏的边缘,他嘴角抽抽着,半晌憋出一句话:“但制定法律的时候谁能想到您会突然活过来啊……更何况,您确实已经死过一次。”

    “所以,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先把那些逻辑与规律放一边吧,它们在我揭棺而起的时候就已经失效了,”高文笑了起来,“我当然不是冲着那些已经被收走的封地和我子孙后代的爵位来的,一百年前那个败家子儿干的事我都知道,换我我也抽死他,王室对此作出的判决没有错,我也不打算推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我真想跟你抠着王国法典的字眼来讨论塞西尔家族的继承利益,那实在是有太多的猫腻可以扯来扯去了——谁让继承权这块的一大堆条文都是围绕着我死不死来展开的呢?”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埃德蒙举起手表示投降,“您刚才还说七百年前的人说话都耿直,不擅长绕弯子,但现在看来您恐怕比我的辩论导师还难缠。”

    “我可不光经历过安苏的野蛮年代,我还经历过刚铎帝国最鼎盛的时候,所以别小瞧了七百年前的古人,”高文撇撇嘴,“我们野蛮的时候能做到茹毛饮血,我们优雅的时候能给一种红酒起三十六种名字,而且每个名字还配十四行诗。”

    “……这一点确实厉害,”埃德蒙心悦诚服,“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详细谈谈,关于您明天中午要和我父王谈的事情……”

    高文点点头,心说果然就如自己想的一样,比起明天中午大庭广众之下的会面,今天这恐怕才是真正的交涉环节……

第二十八章 新的访客

    埃德蒙·摩恩离开的时候带着微笑,看来这场交涉对他而言颇为令人满意,只不过这位王子婉拒了高文邀请他留下吃晚饭的好意——他说他要尽快返回白银堡,那位老国王还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等埃德蒙离开之后,瑞贝卡才开口评价:“看起来是个很和善的人嘛——我还以为王储会是个特别不好相处的人,一大堆宫廷礼仪什么的……”

    “那是因为他面前的是一个七百年前的长辈,而不是一个破落的边陲子爵,”高文看了瑞贝卡一眼,“你以为他在这里表现出的就是他平日里的样子?正好相反,正因为他刚才的表现几乎完全符合我的交流习惯,我才敢肯定他是好好做了一番功课才来的。”

    瑞贝卡:“啊?”

    高文想了想,对她解释道:“所谓交涉的技巧,再多东西总结完之后也无非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一开始以王子的身份来拜访一个辈分极高的‘贵族家长’,表现了恰到好处的礼貌和成熟稳重,然后注意到我的说话方式和态度,他就立刻也变得轻松幽默起来,这能让我更愿意和他多谈谈,这是极大的本事。”

    瑞贝卡挠了挠头发:“……诶?”

    高文叹了口气:“……你还是研究火球术的四种搓法吧。”

    哪怕瑞贝卡脑袋再怎么一根筋,这时候也能感觉到高文深深的无奈,她顿时有点紧张:“祖先大人,我是不是……在这方面有点太笨了?”

    “人各有所长,你的才能不在这儿,不用强求,”高文拍了拍瑞贝卡的脑袋(个子高就是为所欲为),“而且说实话,这种勾心斗角的技巧我也不怎么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当年那种一帮人把生死置之度外,埋着头就是在荒原上莽出一条生路的画风……”

    瑞贝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好奇地问道:“对了祖先大人,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高文:“你指什么?”

    瑞贝卡很认真地问道:“你们当年真的会给一种红酒起三十多种名字,然后每个名字还配十四行诗么?”

    高文叹了口气:“当然是真的。”

    “听起来好厉害!”

    “但事实上是因为穷,是因为那时候开拓队伍连圣灵平原都还没到,在找到产粮区之前,大家填饱肚子都很艰难。我们给一种酒起三十多个名字是因为当时我们只有一种酒,而且还是最后的一桶,我们给它配十四行诗是因为除了这些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娱乐,所以你要知道,贵族那些繁复的礼仪和规矩要么是吃饱撑的,要么是饿急了憋的,本质上都是无聊透顶的东西。”

    瑞贝卡的眼睛闪闪发亮,感觉增加了很多不得了的知识——这些东西赫蒂姑妈可从来不会教她!

    这时候房间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琥珀从窗外跳了进来,她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扔,晃着腿跟高文打趣:“你这老爷子还挺有意思的嘛!就冲你刚才那番话,我对你的评价就要超过所有贵族啦!”

    “别老爷子老爷子地叫,我正当壮年!”高文瞪了琥珀一眼,“而且不是让你在外面巡逻么?溜进来是想偷懒么?”

    琥珀在椅子上摇晃着身子,仿佛一刻都静不下来似的:“我巡逻了啊,然后啥都没发现,就进来喝口水,你总不能不让我休息吧——话又说回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会有人偷偷摸摸上门呢?你看人家王子,都从大门进的……”

    “如果王子都翻墙进来的话,那查理估计得跟我一样从棺材里蹦出来,”高文嘴角一抖,“但并不是每个想要从我这儿了解一些事情的人都会从大门进来,我今天在这里,就是等这些人的。”

    “好好好,现在你是老板,”琥珀摆了摆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咕咕灌下,然后起身走向窗户,但在跳出去之前她又反身回来,从高文准备当茶点的松饼中顺手捏走两块,“外面冷,我吃点东西垫补垫补。”

    开拓者之剑没拿在手上,高文对此甚是遗憾。

    然后他看向自己的N+1层曾孙女:“你先回屋休息吧,明天与国王见面,你必须以最好的状态面对。”

    瑞贝卡点点头,紧接着问道:“那祖先大人您呢?”

    “我习惯晚睡,而且打算去书房一趟,”高文说道,“多少算故地重游,我得看看这里到底变了多少。”

    瑞贝卡听话地与高文道了晚安,转身离开了房间,而高文则在原地站了一会之后走向位于二楼的书房。

    高文·塞西尔以武力扬名,但也不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夫,事实上他同时还算得上是半个博学家和草药学家,并且闲暇时候颇喜欢看书,因此在皇冠街四号的这座宅邸中,除了有一间给主人存放兵器铠甲战利品的藏品房间之外,还有着一座不小的书房。

    坐在后世复原出的书桌前,高文一边沉思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他的视线在那些古朴的书架与墙上的挂画之间移动,最后又落回到桌面上。

    脑海中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再次翻涌起来,让他对眼前这些东西多出一丝莫名的熟悉,他感叹着后世之人的尽心尽力——他们不但复原了这里的家具,甚至书桌上的魔水羽毛笔和纸张都放在高文·塞西尔生前最熟悉的位置,这种近乎偏执的复原甚至让他隐隐有一种恐惧。

    就好像有谁早就知道他会回来,专门准备好了这里似的。

    但记忆虽清晰,却终究不是自己的,难以产生感情上的共鸣,高文很快便收回视线,并离开座椅伏在地上,在桌子下面的地板上摸索着。

    一个暗格被打开,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接触到一块冰凉的金属,摸索到金属表面的一个拉环之后,他将其从暗格里提了出来。

    那是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散发着清冷的银光,历经七百年仍然如新。

    看到这个小箱子,高文顿时松了口气。

    还在。

    这座宅邸中或许有一大半的东西都已经不再是原物,但有些东西却是可以保存七百年以上的,比如一个秘银打造的小保险箱。

    箱子上铭刻着复杂的魔法花纹,但除了这些花纹之外,那上面还用精金和星铁铸造出了一个剑与盾的徽记,徽记旁有着精致的字符,以及查理一世和高文·塞西尔的联合印绶。

    这些标记与文字,再加上摩恩家族(安苏王室)内部代代相传的密令,可以保证哪怕有人重建房屋的主体,找到了这个小箱子,也会再次把它封存在原来的地方。

    但这也是因为高文“复活”的还不算太晚,因为古老的密令和先君的威慑力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失去效力,尤其是如今已经是第二王朝,第一王朝的影响力正落入谷底,如果他来的再晚一些,这座宅邸再次经历一次全面翻新的话,那就谁也不敢保证这个小箱子的下落了。

    高文郑重其事地把小箱子放在桌上,如果说此次王都之旅最为重要的目的是那个“永久开拓权”的话,那么眼前这个秘银保险箱,就是第二重要的目的。

    他没有带瑞贝卡来找这个箱子,并不是他不信任那位自己理论上的后裔,而是因为他也不敢确定这个箱子还在不在,万一神神秘秘地带着一副“老祖宗给你看个好东西”的表情把小姑娘忽悠来了,结果趴地上一摸啥都没发现,那多尴尬。

    高文按照记忆中的方式为箱子表面的魔法花纹注入魔力,随后将自己的一滴血涂抹在箱盖中心的徽记上,这个小巧的魔导物品内部立刻发出清脆的机械运转声,随后其盖子微微弹起。

    里面的东西很少,除了几块已经失去魔力、只能充当装饰品的水晶之外,便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白金圆盘。高文把那几块水晶暂且放在一旁,拿起圆盘打量着。

    它表面同样铭刻着复杂的魔法纹路,但除了魔法纹路之外还有一些仿佛漂浮在盘面上、不断微微抖动的字符,那是与元素沟通所用的印信。

    “好,这下钥匙就到手了……”

    高文低声咕哝了一句,将水晶与圆盘都塞进怀里,但就在他刚刚起身的时候,一阵微风却突然拂过耳边。

    他立刻拿起放在桌旁备用的一把短剑,同时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番敏锐与反应力,看来确实是您本人没错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高文这才注意到书房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而一位蒙着面纱、身穿紫色长裙的女子竟凭空浮现在空气中,并凌空朝着窗口的方向走来,“请放松些,你我这样的人,一旦交手恐怕半座城的人都会被惊……”

    女子话音未落,一道迅捷的黑影便突然从房顶上窜了下来,还伴随着琥珀的大呼小叫:“小贼!我终于抓到你啦——啊呀!”

    琥珀,暗影亲和大师级,潜行与暗影步加到满的鬼畜级人才,但由于正面战斗力只有一点五鹅,被神秘女子随手打飞。

    不过神秘女子好像也被吓了一跳,把琥珀打飞之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那是什么?”

    高文手握短剑,还是没有放松:“如果没错的话,是我的护卫。”

    “啊,抱歉,”神秘女子赶忙道歉,这番态度倒是令人意外,她看了一眼琥珀掉下去的方向,转头解释,“突然冲出来,下意识就动手了。但别担心,她没事,顶多稍微晕一小会。”

    高文稍微松了口气,但态度丝毫没有放松:“你到底是什么人?”

    “抱歉,看来我的出场方式有些欠缺考虑,”神秘女子站在窗台上,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秘银宝库向您问好,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您的贵宾专员,梅丽塔·珀尼亚,您在圣银宝库中的储蓄皆由我负责。”

    高文皱着眉:“MyLittlePony?”

第二十九章 秘银宝库

    听到高文下意识说出来的话,戴着面纱的神秘女子略微怔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眨眨眼:“我的名字是梅丽塔·珀尼亚,这个发音可能确实和北方国度常见的名字不太一样……”

    高文赶紧把已经跑偏的思路扥回来:“哦,抱歉,不用在意不用在意,是我的发音不准。”

    然后他干咳两声,努力让自己严肃一些(顺便拯救一下气氛):“那么这位来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小姐,你这样深夜突然拜访——而且还是从窗户进来——是有什么事么?”

    女子从窗台跳下,来到高文面前:“从窗户进来是无奈之举,毕竟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而您留在秘银宝库中的东西却是‘绝密’级,按照当年的协定,不管是存是取,这个过程都必须保密进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在夜色下微微发出淡紫色光泽的眼瞳盯着高文,虽然罩着面纱的脸孔看不到表情,但那双眼睛中却是明显的审视神色。

    高文的脑筋已经飞快地开动起来。

    他知道秘银宝库——或者说,他的记忆中有秘银宝库相关的记录。

    秘银宝库并不是什么神秘组织,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智慧生物都知晓它的存在,但与此同时,又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了解这个“宝库”的真实面目。

    在表面上,它是一家综合性的金库,它可以帮你储存钱财,也可以帮你保管宝物,只要缴纳了足够的费用,你便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任何东西交给他们保管——最起码秘银宝库对外的宣传是这样讲的,而且事实上,直到今天也确实没听说交给秘银宝库的东西会有丢失的。同时秘银宝库也提供借贷服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代理点和代理人,只要符合信用标准,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然后从他们那里借到金钱或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注意两件事,第一,你能借到多少完全取决于秘银宝库对你的“评级”,而这个评级标准他们从未对外公开过;第二,你必须还。

    秘银宝库会确保自己借出去的每一枚铜板都能连本带利地追回。

    就如从未听说交给秘银宝库保管的物品会遗失,也从未听说过有谁可以躲过秘银宝库的债务,据说曾经有一个狡诈的火元素领主曾经尝试挑战这个规则——尽管元素生物并不需要金钱,但这位特立独行的元素领主还是从秘银宝库借了一笔巨款,然后它便回到了元素界中,准备看凡人世界的笑话,但它最终还是偿还了所有的债务。

    在还款日的第三天,这位元素领主的核心和元素碎片出现在北方的拍卖会上,拍卖所得的金钱,正好抵得上他的欠款与滞纳金之总和。

    这就可以看得出来,秘银宝库不止和人类打交道,事实上它与世间一切智慧种族做交易,只要有金钱上的诉求,就都是秘银宝库的潜在客户,甚至南方那些神神叨叨的精灵与西边那些石头一样硬的矮人也不例外(据说甚至在狗头人的洞窟里都能找到秘银宝库的据点),没人知道这个组织到底是人类还是精灵还是什么别的种族所建立,反正它就是一直这样存在着,哪怕七百年前的魔潮都未能影响它的运作——事实上安苏王国的建立都有它的一份贷款在起作用,但好歹查理一世最后把那笔钱还上了。

    那位宝库代理人仍然在好奇地看着高文,后者则不动声色地飞快整理好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他意识到今晚这位意外访客的拜访恐怕是七百年前的一笔交易,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显然是秘银宝库的客户,但致命的是……

    脑海中竟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高文完全不知道七百年前那位塞西尔先祖到底在秘银宝库中存了个什么东西!

    思念急转之下,他本能地想要编个理由敷衍,以掩饰自己记忆上的空白,但在这句话就要到嘴边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位MyLittlePony小姐审视的眼眸,心中一动,硬生生压下了就要说出口的忽悠。

    这个女人充满神秘,在不确定她的底细之前,要尽可能减少变数,说谎可能会有麻烦——因为有一些特殊种族的特殊天赋,是可以侦测谎言的。

    他冷静下来,看着梅丽塔的眼睛:“我当年存了什么?”

    “您不记得了么?”梅丽塔的眼睛微微下弯,似乎是微笑着,“难道是因为沉睡太久?”

    “我睡了七百年,大概确实是忘了点东西,”高文敲着自己的脑袋,“话说难道哪怕当事人离世,你们也会一直保管委托的物品么?”

    “通常情况下,当事人离世意味着委托的终止,而在这之后委托物会有两种处理方式,如果是有切实继承标定的,我们会把委托物交给继承人,如果没有合法继承人的,委托物则归秘银宝库所有,”梅丽塔真的在微笑,同时微微抬手,一个精致的小保管箱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她手上,“但您当年保管的东西却很特殊——您专门为它购买了无限期保管的服务,这意味着只要秘银宝库还在运作,您的东西便会永久储存,而且只有您自己能取走它。”

    说着,她还补充了一句:“您当年为这项服务可付出了不菲的价格。在您的死讯传来之后,我们还以为这将成为一笔令人头疼的死账,但现在看来,一切皆无定数。”

    高文紧皱起眉头,意识到这件事的复杂恐怕超过了自己一开始的想象。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要首先把那件东西拿到手才能作出进一步的判断。

    “我能拿回我的东西么?”

    “您不记得当年的委托,这确实会有一点麻烦,但请放心,秘银宝库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有充足的经验来面对一切意外,”梅丽塔双手托着保管箱,“记忆只是小问题,请将您的手放在这枚符文上,这些古老的魔法自然能验证您的身份。”

    高文思索了两秒,同时调集着骑士职业的“危险感知”天赋,他没有在保管箱里感知到有威胁性的气息,那枚符文本身也没有诅咒、毒害等负面能量的波动,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他才把手放在那枚形似爪印的符文上。

    一丝微微的热量从皮肤上传来,小保管箱咔哒一声,盖子弹起一条小缝。

    “这样就行了?”高文有点讶异地问道。

    梅丽塔微笑着:“尽可能提高客户的便利度是秘银宝库的行事宗旨,这可以帮助客户更好地付清账单——当然,您的账单已经在七百年前付清了。”

    说着,她把箱子完全打开递给高文,后者低头看去,却发现那里面仅仅只有一枚失去了光泽的水晶而已。

    等等,这水晶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高文暂时压下心中疑惑,抬头看着梅丽塔:“话说你为什么会选择现在来找我?这也是当年交易约定的一部分?”

    “这倒不是,”梅丽塔轻轻摇头,“只不过我们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验证您复活一事。本来我是打算在您前往王都的路途中与您见面的,只不过您的这趟路线实在……太过飘逸,我不知道您有什么计划要实施,所以干脆便在王都这里等着您了。顺便一提,我可是在这等了好久,王都米价甚贵,房租也不便宜——但由于您是贵宾客户,这方面的费用就不跟您要了。”

    高文:“……”

    那你还顺便一提个毛线!

    高文偏过头,幽幽说道:“王都米价确实很贵,我养的那个护卫也饭量甚大,这次被你打伤,养伤恐怕花销不小,这笔费用我也不会跟你要的。”

    梅丽塔:“……”

    这位MyLittlePony小姐似乎僵硬地笑了两下,反正戴着面纱也看不清楚,最后她摇摇头,抬手将一样东西递来:“那么高文·塞西尔先生,这次交易已经圆满完成,而作为秘银宝库的贵宾客户,您将得到一份礼物。”

    高文好奇地接过,却发现那是一枚银白色的指环:“这是什么?”

    “秘银之环,每一个贵宾客户在完成第一笔交易之后都会得到它,通过它,您可以随时联络到自己的专属代理人,即贵宾专员。如果您将来遇到什么经济上的困难,或者又有宝物需要人代为保管,那么直接联络我就可以了。当然,如果是一般的小额服务,您也可以直接带着这枚指环前往最近的秘银宝库代理点,它可以让您获得很多优惠。”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来时的窗户。

    高文扬了扬手中的指环:“那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有向你们借钱的时候。”

    梅丽塔已经重新踏上窗台,听到高文的话,她扭头微笑了一下:“相信我,高文先生,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遇上经济困扰,秘银宝库随时会为遇上困扰的客户敞开大门。”

    高文一听这种跟上辈子推销信用卡一样的说辞就摆摆手:“好好好,我知道了,MyLittlePony小姐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王都这边米价挺贵的。”

    梅丽塔脚底一滑,也不知道是因为米价还是因为MyLittlePony,但她这次没有回头,而是直接消失在空气之中。

    片刻之后,她的身影浮现在宅邸顶层的一个小阁楼中。

    这是一处基本上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地方,平常用于堆放杂物,而现在这里还多出了些被褥枕头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

    梅丽塔没骗人,她确实在这儿等了好久……

    一边收拾行李,这位代理人小姐一边摇着头:“幸好吃的都是你家大米。”

第三十章 今天晚上……访客真多啊

    高文站在窗前等了一会,直到确认那个Mylittlepony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他才呼了口气,然后飞快地开始关窗。

    而就在窗扇即将合上的瞬间,一个黑影唰一下子从下方蹿了上来,同时伴随着琥珀的大呼小叫:“哎大叔我刚才看到一个小贼……啪叽。”

    高文:“……”

    片刻之后,身心皆受到重创的琥珀小姐终于安安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这位倒霉的半精灵捂着脑门,脸上还敷着冰块,对高文怒目而视:“不带你这样的!”

    “我哪知道你会突然从窗户外面窜进来,”高文看了她一眼,“今天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就没人好好走个正门么?”

    “我是盗贼哎!你让我走正门是看不起我的职业修养么?”琥珀气急败坏,“而且刚才我被人打飞了哎!你到现在还不提工伤怎么算,你好意思么?你们贵族都这么抠门的?”

    高文看了仍然活蹦乱跳的琥珀一眼,确定这家伙除了刚才脸撞窗框那一下比较惨之外其实压根没什么伤,便摇摇头:“现在我没钱,不过等回头我有钱了都补给你。”

    不等对方开口,高文就继续说道:“我是长辈,我不骗你行了吧?”

    琥珀瞪着眼睛:“这可是你说的,我记性好着呢!”

    高文摆摆手,让这个咋咋呼呼的半精灵在一旁老实呆着,随后来到书桌前,看着那些摊放在桌上的水晶。

    水晶有五块,其中一个是刚才那位梅丽塔小姐交给自己的、源自七百年前的保管物,理论上应该是高文·塞西尔当年委托秘银宝库代为保管的重要物品,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却完全没有对应的记忆,而另外四个水晶则是从书房的秘银保险箱里找到的。

    但高文也不知道后几块水晶的来历。

    他脑海中有秘银保管箱的记忆,但关于保管箱中的物品,他只知道那个白金圆盘——那其实是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一处如今应该已经无人知晓的仓库,但剩下的水晶……他只记得当年高文·塞西尔将其放进保险箱里的画面,却记不起它们是从哪来的。

    似乎所有与这些水晶相关的记忆都被抹除了似的。

    高文摆弄着那些水晶,它们材质相同,但从形状上看,来自秘银宝库的那枚水晶明显完整,它呈完美的对称状态,大致上形如一个巴掌大的纺锤,但却没有尖端,纺锤中心还可看到一点隐隐约约的蓝色光辉;而另外四块从保险箱里拿出来的水晶则显然是碎片,它们是另外一个纺锤体的残余部分,高文试着拼了拼,发现它们最多只能拼出三分之二个纺锤体来。

    “这是什么啊?”琥珀在旁边站了没几分钟,便无聊到想要飞起,按捺不住地凑到了高文身旁,“水晶哦?不过都这么暗淡了……看上去完全不值钱的样子。”

    高文头也不抬:“幸亏看着不值钱,否则我现在就把你灭了口,省着你打它们的主意。”

    琥珀夸张地拍着胸口:“哇!你们贵族好残忍!”

    高文有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整天贵族贵族的,你跟贵族有仇么?”

    “没仇啊,但穷人骂贵族不是天经地义么?”琥珀翻着眼睛,“反正也没别的可骂,那就不管生老病死还是天灾人祸肯定都是贵族的错就对了。”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你这可一点都不像穷人的作风,真正的贫民是压根没有这个胆子的。”

    琥珀洋洋得意:“那是,一般的贫民也不会暗影行走啊~~~”

    高文不搭理这个满嘴跑火车而且没一句老实话的家伙,而是摆摆手打发她去把瑞贝卡叫上来。

    “叫那个小领主?”琥珀眨眨眼,然后看了高文面前的水晶一眼,“等下……难道这些真的是很值钱的东西?”

    高文不知道对方怎么联想的;“为什么这么想?”

    琥珀分析的头头是道:“这种时候这种气氛,再联想到刚才你提到的那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你这明显就是要交待遗产的节奏啊——难不成塞西尔家族千秋万代的基业其实就在这些水晶上?”

    高文一脑门子冷汗:“你再不去我就一剑把你拍墙上!”

    琥珀刺溜一下化作暗影,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高文则缓缓呼了口气,那聒噪的半精灵终于离开了,他得以真正安静下来,思考那个让自己隐隐不安的问题——自己的“复活”或者说“附身”,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原本他还以为一切只是巧合,自己只是在天上飘到了某个设备的寿命极限,然后被逃逸系统扔下来之后砸巧了才从别人家祖坟里爬出来的,但现在看来……或许自己的到来确实是个意外,可高文·塞西尔的复活却不是。

    一个注定寿命有限,而且事实上真的死很早的人,是不会在秘银宝库中购买一个永久托管的。

    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取回自己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钱烧的……不过这个可能性太低就不予考虑了。

    高文的手指在桌子上下意识地划动,写出三个中文:我是谁?

    高文,来自地球,前世死于空难,穿越至此,虽然其中原理还没闹明白,但首先在天上挂了很多万年,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的沧海桑田,随后附身为人,变成高文·塞西尔至今也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

    记忆严丝合缝,人格毫无问题,思维逻辑清晰无误。

    所以并不是自己最担心的情况。

    那么出问题的应该就是高文·塞西尔了——他的复活……难不成是被自己这个天降来客给搞砸了?

    仔细想想的话,一个死了之后七百年肉身不腐的人,本身也着实是个疑点。或许那位传奇猛人在七百年前就安排好了自己要在将来的某一天(比如不肖子孙快要祸祸完家里的基业,也比如那帮灭国怪物卷土重来莽穿了防线,又或者两件糟心事儿同时发生)复活过来,本着鞠躬尽瘁死都不已的精神继续保家卫国,但是千算万算漏算一项,有一个卫星成精的灵魂正好掉了下来……

    这么一想,很有可能啊!

    高文皱着眉,在脑海中推演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无法证实。

    能够证实的,只有自己仍然是自己这一点。

    他没有去思考诸如“潜意识的变化无法察觉,就如大脑感知不到自己在思考,思维受到影响的人也意识不到自己思维受过影响”这样过于复杂又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他觉得现在就把自己憋死在哲学领域纯属浪费时间。

    只要确认自己的思想仍然是自由的就可以,因为只有保证自己的思维清晰,他才能继续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从书房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高文的思考,他听到琥珀嘚吧嘚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我跟你讲,你老祖宗神神叨叨的,三更半夜见了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然后突然就点名要见你——我觉得他十有八九是要交待遗产……另外跟你讲,那个秘银宝库代理人还打了我一拳嘞,你得给我按工伤……”

    火球成型的劈啪声传来。

    琥珀的声音:“……当然我也没要求你现在付钱……”

    房门推开,瑞贝卡出现在门口,旁边站着探头探脑的琥珀。

    “祖先大人,您找我?”

    瑞贝卡一边询问,一边打量了一下高文——虽然那个信口开河的半精灵盗贼说话基本上都不值得相信,但心眼实在的领主小姐还是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老祖宗的气色,以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要交待遗产……

    高文看向琥珀:“守着外面,防止有人靠近。这次如果再有人摸进来,别说工伤,工资都不给你。”

    琥珀撇撇嘴,一边走向窗户一边嘀咕:“说的就好像你给过我工资似的……”

    高文:“哎你非得走窗户么?!”

    很有职业素养的琥珀小姐再次通过窗户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高文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没办法跟这么个万物之耻讲道理,于是转身来到书桌前,首先收好了那几块暂时搞不明白有什么用的水晶,然后将此前从保险箱里拿到的白金圆盘从怀里掏出来。

    “琥珀说的其实也不算全错——我确实是有东西要交待给你,”高文说道,并赶紧强调,“但肯定不是要分遗产。”

    瑞贝卡好奇地看着高文手中的白金圆盘:“这是什么?”

    “一把钥匙,可以用来打开……”

    高文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听到房顶上传来了琥珀的一声喊叫:“小贼!我又抓到你啦!!”

    紧接着就是一阵在屋顶上的跑动声响,期间竟然没有琥珀被人打飞的“啊呀”声,这让高文大吃一惊。

    难道有一只精通暗影潜行的鹅爬到了房顶上?(大雾)

    随后他立刻伸手摸向桌旁的武器,准备和瑞贝卡一同上去查看情况,但他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见到书房中突然涌起一团暗影,紧接着琥珀从暗影迷雾中跳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知觉的、身穿黑色皮甲的黑发年轻人。

    高文看了对方一眼,忍不住感叹:今天晚上……访客真多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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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剑介绍:
高文穿越了,但穿越的时候稍微出了点问题。在某个异界大陆上空飘了十几万年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具身体才算是成为一个完整的穿越者,但他并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成功之后竟然还需要带着这具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并且面对两个吓蒙了的曾曾曾曾……曾孙女。以及一个即将迎来纪元终结的世界。黎明之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黎明之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黎明之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