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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瞳     黎明之剑txt下载     黎明之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 册封文书

    “叔叔?叔叔你怎么又不说话啦?叔叔你又在走神么?”

    高文的神游天外被身旁传来的清脆声音打断,他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帕蒂正站在自己身旁,正仰着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只是想起一些事情,”高文随口说道,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对了,那个平常照顾你的塞丽娜姐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知道,这恐怕是自己今天问出的最危险的一个问题。

    所谓的“塞丽娜姐姐”,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当年的赛琳娜?格尔分,按照帕蒂小姑娘的欢快性格和她与“塞丽娜姐姐”的关系,她回头很有可能对赛琳娜?格尔分提起自己,提起自己所问的“奇怪问题”,那么赛琳娜?格尔分会对此产生怀疑么?会意识到有一个来历不明的永眠者在关注她么?

    在一番快速权衡之后,高文认为这个风险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的身份没有暴露,他现在是一名在心灵网络中活动的、完全正常的永眠者,所以赛琳娜?格尔分没有理由会对他产生额外的警惕和关注,那么一个完全正常的永眠者在和帕蒂交流的时候偶然间询问起对方为什么会认识教会里的大人物,这并不是太过奇怪的事情。

    而且即便塞丽娜?格尔分对自己产生了关注,想要追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目前的心灵网络还没有成熟的地址追踪以及用户管理技术,即便是教会高层,也只能通过很原始的、搜索感应脑波的方式来锁定他们附近的教众,所以赛琳娜?格尔分根本不可能锁定高文。

    如果有朝一日永眠者们建立了成熟的地址追踪和用户管理系统……那高文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那系统是他自己搞的,遍地后门……

    所以他在一份很严肃的权衡之后,用貌似轻松的语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帕蒂则完全没有多想,她很开心地回答道:“我最早来到这里,就是塞丽娜姐姐在照顾我啊!她说她是我的‘带路人’!”

    高文眉头一皱:“带路人?带什么路?”

    “我也不是很明白,”帕蒂晃着脑袋,“塞丽娜姐姐说我有很特殊的天赋,所以需要人教导,这样将来才能成为很有用的人……但她也没教我什么啊。”

    很特殊的天赋?永眠者把这个小姑娘吸收到网络里是看中了她的某种才能?

    所以这个帕蒂果然并不是个正常的永眠者教徒么……

    随后高文又询问了小姑娘一些问题,比如她最初是怎么进入网络,是谁介绍或者引导了她,但帕蒂对这些显得很是糊涂——她好像完全记不清自己最初进入这个网络的经过了。

    要么,她在这方面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要么,她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某个人或某些人暗中引导进入网络的。

    不管怎样,高文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在这方面继续询问下去:假如帕蒂的记忆真是被永眠者动了手脚,那他问的越多,招致怀疑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与帕蒂道别之后,高文离开了永眠者的心灵网络。

    一睁眼,他……好吧,这次他没看到琥珀的脸盘子杵在自己面前。

    他看到的是瑞贝卡和琥珀俩人的脸盘子。

    老祖宗突然睁眼把瑞贝卡吓了一跳,这个狍子精当场就蹦出去两米远,嘴里一声惊呼:“哇!祖先醒啦!”

    高文看到瑞贝卡这一惊一乍的状态当场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手从桌面上收了回来——因为他还记得上一次自己突然苏醒把瑞贝卡吓一跳之后这姑娘的反应是啥,当时一招“先祖安息”棍法砸下来的手感还记忆犹新呢……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有哪不对,抬眼看看瑞贝卡,又看了一眼旁边正缩着脖子努力假装已经进入暗影潜行状态的琥珀:“你俩人这是干什么呢?”

    琥珀刚想赶紧胡编一个理由把事情遮过去,头铁又耿直的瑞贝卡却先一步开口了:“琥珀说要给您脸上画几个圈圈看你会不会醒——我觉得不会,因为您看起来睡得很沉。”

    “琥珀!”

    高文刚喊了个名字,半精灵少女已经瞬间化作一溜黑光窜向了最近的窗口,但她这次却没能顺利跑出去:高文早就掌握了这家伙的几个紧急逃生习惯,不等她接触到窗台,高文已经轻车熟路地伸手一抓,就抓着这家伙的脚腕给她拎了回来:“我让你帮我看着,你就这么看着的?说,以前你有没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琥珀以一个惊险到近乎杂技表演的姿势在半空硬生生掌握了平衡,然后单腿跳着努力想要把自己的脚腕从高文手里抽出来,“我绝对就是第一次产生这么大胆的想法……”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瑞贝卡又耿直地拆了台:“她说她每次都想啊,就是没敢实践过……”

    “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琥珀瞪眼看着瑞贝卡,“我就不该跟你交流那么多!你从小到大就没因为这张破嘴挨过打么?!”

    这次不等瑞贝卡回答,高文已经代替给出了答案:“你说这个就是轻视她了——我听赫蒂说过,她从小到大挨过的打比你偷过的钱包还多……”

    说完这句,高文终于松开了琥珀的脚腕,让这个半精灵连蹦带跳地逃到了一边,随后他扭头看向瑞贝卡:“你过来该不会就为了跟着琥珀一起学怎么作死吧?”

    瑞贝卡似乎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于是赶紧一拍脑袋:“啊对了!有一封信被送到领地上,是一头狮鹫信使……额不对,是一个骑着狮鹫的信使送过来的,他带着国王的印记……”

    “圣苏尼尔城来的信使?”高文眉头一扬,“而且还是骑着狮鹫过来的?”

    狮鹫信使可不是什么常见的“送信人”,在这个通讯技术有着严重局限,道路运输也情况糟糕的时代,能够几天内跨越国境的狮鹫信使可以说是各国能够掌握的最便捷的信息传递手段,通常只有国王、亲王、公爵以及其他少量极端富裕或地位特殊的贵族和组织才养得起这种成本高昂的“信差”,而且也只有在传递很紧急或者有着特殊意义的信息时,他们才会用上这种信差。

    所以几乎没用多长时间,高文就猜到了那信使所传递的信息是什么。

    他点点头:“信使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祖先大人您怎么知道的?信使确实把信送到之后就赶紧离开了——我本来还想多叫几个人去看热闹呢,狮鹫哎,我就看见过几次……”

    高文颇为无奈地看了自己这个在各项贵族操守课程上都不及格的N层曾孙女,摇着头说道:“他当然要快点离开,因为这一段时间里弗朗西斯二世的狮鹫信使可是忙碌的很,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名头太大,他恐怕都不舍得让他的狮鹫信使往这地方飞一趟——信在哪?”

    “我拿着呢,”瑞贝卡立刻从身上摸出一个带着淡金色摩恩王室标记的套筒,那套筒一端还用蜡密封着,“我本来想看的,但菲利普骑士说这种信不能偷看,让我必须亲手交到您手上……”

    看到瑞贝卡脸上那怨念十足的模样,高文就能猜到这姑娘忍到现在不偷看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笑着接过了套筒,然后就当着琥珀和瑞贝卡的面将其拆了开来。

    套筒内是一份用精致羊皮纸制成的卷轴,卷轴上还缠绕着淡金色和淡紫色丝线编织成的绑带——显然,这东西可不仅仅是一份信函那么简单。

    它是一份来自王室的正式文书。

    高文展开卷轴,随意看了一眼,便将其扔给了瑞贝卡:“看完之后就放到收藏室吧,别弄丢了。”

    瑞贝卡立刻迫不及待地看起了卷轴上的内容,等看完之后她愣愣地抬头:“祖先大人,这样您就是康德领法理上的合法领主了?而且国王还把康德领东边的一大片王室属地也给您了?!”

    那卷轴的内容就如高文猜测的一般,是来自王室的册封文书——或者换种说法,是王室对高文现在已经统治康德领这一事实的“妥协”和“承认”文书。

    琥珀一听是这样的东西,顿时也忍不住凑了上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册封文书呢……哇!这绑带的扣环竟然是金的!?”

    “需要这么惊讶么?”高文略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姑娘,“只要弗朗西斯二世还没老年痴呆,这份文书迟早都会送到我手上的——康德不过是个子爵领而已,对于我的公爵头衔而言,这只是个小小的礼物,国王没有吝啬的必要。而至于那片王室属地……也就是个小小的赠品。”

    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到它会提前被送来——而且还是狮鹫信使加急送来的。我原本以为相关的册封文书会在开春之后送到塞西尔,但现在看来……局势的变化让那位国王陛下产生了紧迫感啊。”

    “局势的变化?”瑞贝卡有点困惑地眨眨眼,“您是说提丰和安苏之间的局势?这跟册封文书有关系么?”

    “当然有,”高文笑了笑,“提丰和安苏之间的战争很可能要推迟,那么两国统治者就要考虑重启外交活动,国王亲自下场谈判的可能性很大,但第二王朝对安苏的控制力度比不过第一王朝,所以为了保证接下来谈判期的国内局势稳定,弗朗西斯二世就必须提前安抚,或者说讨好国内的贵族们。不管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他都要去联络,去通气,而我这样既不是主战派也不是主和派的,他也必须有所照顾——因为我是祖宗派,那位国王陛下可是时刻在担心我这个老祖先会不会突然跳出来对他一番批评呐。”

第三百三十二章 葛兰家族

    每当高文开始讲这些涉及到权力斗争和贵族游戏的东西时,瑞贝卡和琥珀就会很难得地达成共识并组成萌圈组合,在这俩姑娘看来,国王和贵族之间那些勾心斗角的游戏规则实在是复杂深奥而且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与其研究这方面的东西,还不如在家里跟狼打架搓火球/划水摸鱼偷酒喝有意思……

    但想是这么想,俩人可不敢当着高文的面把话说出来,琥珀要时刻担心高文真的用个茄子把她给拍墙上,瑞贝卡则忘不了被长辈吊在房梁上打的恐怖,这时候听完高文的话,两个人也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番,瑞贝卡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这么说,国王是担心在安苏和提丰重启外交的过程中,有贵族捣乱?”

    “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贵族为什么要捣乱?”瑞贝卡一脸迷糊,“安苏和提丰的战争可以推迟,这不是好事么?”

    “这对国王是好事,对平民是好事,但对各地分封割据的贵族们有什么好处?”高文轻笑了一声,“国王的战争对大部分分封贵族而言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履行义务,只要战时出点自带干粮的骑士和扈从去参战,他们就算是完成义务了,至于战争胜负跟他们有关系么?打赢了,派出去的骑士们掠夺一大笔财富和功勋回来,打输了,哪怕是亡国了,他们也只不过需要对提丰皇帝宣誓效忠而已,他们的爵位和封地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变化——至少,对很多安苏贵族们而言游戏规则就是如此,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游戏规则。”

    对前世的高文而言,这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规则”,但这一世的高文却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这个时代的贵族战争总体而言就是墙头草和强盗们的狂欢,贵族们或许贪婪,或许野蛮,但他们却会不约而同地遵守贵族游戏的规则,他们之间的战争很少会真的拼到你死我活,大部分情况下,贵族们的战争只是为了掠夺财富和土地,一旦这个目的达到了,那么大家立刻就会很默契地停手,并进行一套约定俗成的“扫尾”流程——

    在战争中,只有很少的贵族会丧命,大部分人最糟的下场就是被俘而已,谁都不舍得杀死贵族俘虏,因为这些俘虏可以换取大量的赎金,而这些赎金完全合理合法——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安苏576年,西境两名实地伯爵之间爆发的争斗,在那场得到王室默许的战争中,托克贝尔伯爵落败,甚至连伯爵本人都被俘获,为了赎回自己的领主,托克贝尔领付出了相当于伯爵本人体重两倍的黄金和近乎三成的土地所有权,而战争结束之后,两位伯爵及其子嗣血亲全都安然存活,那些被俘的骑士(底层贵族)和男爵子爵们也在各自的家族缴纳了足够的赎金之后全部安然返回。

    除了少数在战场上当场毙命的倒霉贵族之外,死的“只有”六千七百个平民而已。

    不杀死贵族俘虏,不彻底终结任何一个“荣耀的姓氏”,用赎金结算战争,这就是贵族战争的三大守则。

    没有任何人会破坏这个规矩,因为这个规矩是所有贵族们共同遵守,共同执行的,它维持了贵族们的“荣耀”,也在过去七百年确保了这个国家分封割据体制的稳定。

    贵族们将这种战争称作“文明人的战争”,并称其“就如在众神面前得到见证的决斗一般优雅而体面”,在最初,这个规则是为了防止立足未稳的人类国度因严重的内部分裂和斗争而陷入泥潭,但到了现在,它已经成为贵族们彰显自身高尚与节制的手段,安苏的贵族们似乎相信,哪怕提丰真的打过来了,哪怕安苏真的落败了,他们也仍然可以用这一套规矩来维持自己的体面——只要及时对提丰皇帝宣誓效忠即可。

    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国王和提丰皇帝的谈判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只会想着在这个过程中自己能不能捞点好处,而弗朗西斯二世为了防止国内贵族们有不稳,就只能提前把一部分“好处”预支出去……

    那些贵族根本不会想到提丰人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进攻这个国家的——正处在转型期的提丰就如一头饕餮巨兽,这头饥肠辘辘的巨兽会在乎自己的食物有没有对自己效忠?

    高文看了瑞贝卡手中的卷轴一眼,轻声嗤笑:“弗朗斯西二世承认我对康德领的实际统治,这只是顺势而为送个人情,而他把康德领东侧的一片王室属地当做礼物,则是希望塞西尔家族可以在谈判期内保持‘安静’。毕竟,虽然塞西尔家族已经离开了王国权力中心,可是我本人已经回来,在特定的情况下,我的号召力可能会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不管怎么说,白给的谁不要,”琥珀用最言简意赅的方式总结了这份文书的意义,随后皱着眉,“不过国王就派了个匆匆忙忙的信使来送信也太不严谨了吧……虽然我不懂你们贵族那套麻烦死人的规矩,但再怎么说这也是国王跟公爵的交易,起码不得有个册封仪式什么的么?”

    “低调地送来一封文书是弗朗西斯二世唯一能做的选择,”高文笑了起来,“否则你让他怎么办?他一个七百年后的王室私生子,来册封一个七百年前的先祖级开国大公?别的不说,册封仪式上俩人面对面,他先鞠躬还是我先鞠躬?还是我俩一块鞠躬?当年我跟查理见面都不必行礼,他弗朗西斯二世也不怕折寿!”

    琥珀构思了一下那个场景的尴尬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噫,好麻烦。”

    “总而言之,这东西先收着吧,”高文摆摆手,“我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瑞贝卡,你知道……额,你应该不知道,你去把赫蒂找来。”

    “什么啊?”瑞贝卡愣头愣脑地听着,听到要把赫蒂叫来她顿时有点紧张,“祖先大人您不能跟我说么?”

    高文斜了这姑娘一眼:“跟你说?你知道南境贵族谱系么?”

    “……哦,那我去找姑妈!”

    瑞贝卡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过了没多久,赫蒂便来到了高文的书房。

    这位气质优雅的女士不但有着出众的美貌和内政能力,而且在贵族和国王的那套规则上也颇为聪慧,一进来,她就首先开口道:“先祖,信使送来的应该是国王的册封文书吧?”

    “没错,康德领和康德东边的丘陵地现在是塞西尔家族的了,但这不重要,”高文摆摆手,“我叫你来是跟你打听一下,南境是不是有一个姓‘葛兰’的贵族家族?”

    “葛兰?”赫蒂眉头微皱,短暂思索之后便点了点头,“是的,位于东北方向的葛兰子爵——啊,现在是葛兰女子爵在统治那片土地。”

    “女子爵?”高文一扬眉毛,忍不住就想到了瑞贝卡——瑞贝卡也是一个女子爵,“前代葛兰子爵把爵位传给自己的女儿了么?”

    他在心灵网络里已经从帕蒂口中了解到现在的葛兰家族是一位女主人在主事,所以此刻并无什么意外,只是有点好奇地随口多问了一句。

    “不,前代葛兰子爵是现任女子爵的丈夫,”赫蒂摇了摇头,“前代子爵在数年前突然意外身亡,按照他生前立下的遗嘱,这个爵位传给了他的遗孀,罗佩妮?葛兰。”

    安苏的继承法较为宽松,夫妻之间继承或过渡爵位是一种并不很罕见的情况,事实上很多贵族正是依靠着精明的联姻算计来不断扩大着自己家族的势力——在不想轻易挑起贵族战争的情况下,婚姻也是贵族们谋取利益和土地的重要手段之一。

    “先祖,您为何突然打听葛兰家族的事情?”赫蒂对高文突然提起一个并无太大交流的贵族姓氏感觉很好奇,忍不住问道。

    高文略一沉吟,直言相告:“我怀疑这个家族和永眠者有牵连。”

    “永眠者?!”赫蒂吓了一跳,她没有质疑这个消息的可靠性,甚至没有问高文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带着对先祖的极大信任,她直接询问威胁的程度,“是跟康德领一样的情况么?”

    “还不确定,但他们至少有一个家族成员和永眠者的牵连极深,”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这个葛兰家族……最近几年有什么异常变化么?比如像康德领那样突然有额外产出,或者突然在某方面兴旺发达之类。”

    “……完全没有,事实上情况甚至完全相反,”赫蒂思考了一下之后摇着头,“葛兰家族原本兴旺发达,年轻的前代葛兰子爵是个很有作为的人物,但在一次魔法实验事故中,葛兰子爵意外去世,葛兰家族和他们统治的领地就迅速衰败了下来……虽然这两年罗佩妮女子爵已经控制住局势,重新让领地走上正轨并逐渐发展起来,但一切都看不出有邪教徒在暗地里参与的痕迹……”

    说到这,赫蒂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永眠者行事诡谲,一切都说不准。”

    “在魔法实验事故中意外身亡么……”高文眉头慢慢皱起,“我准备过去看看情况。”

    “您要亲自过去?”赫蒂微微皱眉,“一个公爵总是亲自去拜访下级贵族,这似乎不太合……”

    “规矩都是我们当年订的——而且反正我上次也去拜访过康德领了,再多个葛兰领也一样,”高文摆摆手,“还是亲眼去看看吧,否则我总不踏实。”

    “好,我去安排,”赫蒂低下头,“正好,葛兰领就在康德领的东边,在我们获得康德东部的那片新封地之后,塞西尔领已经和葛兰领有了接触……作为新邻居,我们不差一个拜访的理由。”

第三百三十三章 在这个冬季的最后几日

    一阵寒冷的风吹动了附近的旗帜,带来哗啦哗啦的声响,罗佩妮?葛兰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远方的古老城堡。

    有着两百年历史的裂石堡静静地盘踞在山丘顶端,城堡侧面陡峭的悬崖就仿佛一道刀刃般伫立在地平线上,渐渐下沉的夕阳照耀着嶙峋的山岩和城堡的高墙,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镀在那些线条上。

    那是一座石质的山,山体一侧陡峭而险恶,裂石堡坐落在那绝壁的顶端,仿佛蹲伏在刀锋上一般,古老的城堡外墙早已斑驳,而且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开裂的迹象,当夕阳从恰到好处的角度照射在城堡上的时候,它的一部分外墙甚至会透出对面的光来,在城墙上呈现出叶脉一般明亮的裂痕线条。

    经常有人会担忧,担忧那座古堡什么时候就会在夕阳中塌掉,无数吨沉重的巨石将从那峭壁顶端滚落下来,在一次惊天动地的灾难巨响中,将这片土地上最荣耀的姓氏从此埋葬。

    但罗佩妮想起了自己丈夫的话,想起关于这座城堡与土元素之灵的古老约定,那是在葛兰家族还只是塞西尔家族一个边缘附庸的年代,家族的先祖与土元素盟友们达成的一个契约:只要“葛兰”这个姓氏仍然统治这片土地,那么裂石堡就绝不会自然坍塌……

    可是这座堡垒的裂隙这些年真的越来越多了……

    “女主人,”管家的声音打断了罗佩妮的思绪,这位稳重可靠的中年人将一个木盒递到女子爵面前,“这是您要的土样。”

    罗佩妮看着木盒中那些色泽深沉的泥土,伸出手指抓起一点轻轻搓动,随后她手指间浮现出些许魔力的光辉,泥土随之在魔力的光辉中化为随风飘散的青烟。

    “药剂产生作用了,”罗佩妮脸上总是阴郁的表情似乎稍微松缓了一点,她对管家微微点头,“领地上一半的农庄都需要这种德鲁伊药剂来重新恢复土地的平衡,春天之前必须完成。你去和那些塞西尔药剂商人交涉,看他们会出个怎样的价钱。”

    “是,”管家低下头,随后忍不住又提了一句,“女主人,其实您不必离开城堡,不必亲自来到这肮脏的乡下地头里来,这里都是些粗鲁无知的农户,他们很可能冒犯到您。”

    “类似的话你说的够多了,”罗佩妮淡淡地看了管家一眼,“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管家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

    “高文?塞西尔公爵将在五天后来访,”几秒种后,罗佩妮打破了沉默,“回去之后就开始准备吧。”

    “公爵将要造访?”管家立刻被吓了一跳,但在看到女主人脸上平静淡然的表情之后,他立刻就把所有的疑问和废话都咽回到肚子里,“我明白了,我将安排最得体的迎接。但不知道公爵是为何而来,我需要额外安排什么吗?”

    “只是普通的会面,”罗佩妮淡淡地说道,“康德地区终于成为塞西尔家族的合法封地了。”

    “康德……我明白了。”

    数日后。

    一辆悬挂着塞西尔家族徽记的双驾马车行驶在康德领以东的道路上,在这辆马车的前方,是葛兰家族世世代代统治的地方。

    除去驾驶马车的车夫、在马车后半截的三名士兵之外,马车内只有高文和琥珀两人。

    “这真是比上次去康德领还没有排面啊,”琥珀坐在高文对面,忍不住开始嘀嘀咕咕,“我说,你多少也是个公爵,就算你要去拜访比自己还低的贵族,你多少也注意一下自己的排场嘛,起码多两辆车多几个随从什么的……”

    高文颇感好笑地看了对面的半精灵姑娘一眼,他可知道这家伙肚子里的念头,琥珀压根不是在乎他的排面够不够,她就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给公爵当跟班了,结果到现在还没享受过出门一个车队,前后八百随从,走路战鼓开道,进城吹号通报的待遇所以有点不平衡,这家伙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以说是简单直白到极点,风风光光荣华富贵就行——一点都没个精神追求的。

    非要说的话,她唯一的精神追求大概就是有生之年谁能组织个坑蒙拐骗锦标赛,然后她上去拿个冠军回来……

    “你还笑!”琥珀看到高文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不爽地白了对方一眼,“我当年见一个伯爵出门还七八辆马车呢~”

    “马车这种东西……迟早是要淘汰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等到时候我让你坐坐比马车更带感的东西。”

    “比马车更带感的东西?”琥珀顿时满脸好奇,“你又折腾出什么新玩意儿了?”

    “还没,目前只是个想法,不过时机和技术条件还不成熟,”高文摆了摆手,“比起这个,还是继续说说关于葛兰家族的事吧。除了几年前葛兰子爵意外身亡时的几个疑点之外,你还调查到什么了?”

    “那就得从更早的时候说起了,在前代葛兰子爵意外身亡之前,他曾经在领地上推行过一系列几乎是匪夷所思的‘新法’,当时不止他的领地,甚至周边领地的贵族都受到了一定影响……”

    “新法?”高文眉头一皱,“这部分仔细讲讲。”

    “哦,那就要先从他解放领地全境农奴和奴隶开始讲起了……”

    ……

    当塞西尔公爵的马车驶向葛兰领时,一名身穿红蓝双色罩袍,高举着通行旗帜的信使正骑着快马,在圣苏尼尔城中央的大道上策马狂奔。

    那旗帜是国王的信物,无人胆敢阻挡手持信物的信使,道路上的行人无不慌乱而恐惧地躲开那狂奔的骏马,早已习惯了安宁生活的王都人在这一天被打破了生活的平静,但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们只是躲在路旁,惊愕又好奇地看着信使一路绝尘的方向,猜测着这个策马狂奔的人究竟携带着怎样的消息。

    信使跑过了国王大街,跑过了白银堡前的弧形广场,随后在城堡前翻身下马,一路高举旗帜直奔国王所在的地方。

    仅仅几分钟后,一份来自圣灵平原西部地区的情报便送到了弗朗西斯二世的面前。

    这份紧急传来的情报让弗朗西斯二世颇有不快,因为今天很难得是维罗妮卡离开大教堂,来白银堡和他团聚的日子,对于身为国王的父亲,身为圣徒的女儿而言,这是相当特殊而宝贵的时光,可是这好时光却被打搅了。

    维罗妮卡看着那份刚刚送来的情报,她露出一丝令人安心的温和微笑,轻声说道:“父王,政务要紧。”

    “我知道,”弗朗西斯二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情报,“但这个时间段我一点都不想接到任何‘意外情况’的消息……那些贪婪的贵族永远喂不饱,他们根本不会为这个王国考虑分毫,而只会给我找麻烦。”

    维罗妮卡浅浅地笑着:“或许这不是关于贵族的消息呢?”

    弗朗西斯二世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拆开了情报的封套。

    在接下来的半分钟内,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

    维罗妮卡注意到了自己父亲的表情变化:“父王,这上面是……”

    “你自己看吧,”弗朗西斯二世将那封密信递给自己的女儿,“这是你可以看的东西——因为它恐怕很快也就要传到圣光大教堂了。”

    维罗妮卡皱着眉好奇地接过了信纸,上面的内容跃入眼帘:

    “……圣灵平原地区圣光信徒和血神信徒矛盾日益严重……XX月XX日,巨石城内的双方信徒爆发武力冲突,激进的血神教徒砸毁了圣光教堂前的神像……次日,圣光教徒展开报复,血神教堂被焚毁。

    “主啊……”维罗妮卡惊愕而悲哀地叹道,并用手在胸前划出了圣光的徽记,“即便维护信仰,也何需做到这一步?”

    弗朗西斯二世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摇着头说道:“继续往下看。”

    维罗妮卡看向密信的后半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血神教派地区主教率领信徒反击,在前往圣光教堂途中被暗箭重创,濒死之际爆发……变异成为血肉交织的怪物,现场有大量目击者……

    “巨石城领主与圣光教会地区主教共同击杀怪物……后对血神教堂展开搜查,在教堂地下发现密室,并发现大量血腥祭祀痕迹……另有万物终亡徽记和记载着各种亵渎知识、邪恶言论的笔记……

    “……巨石城内所有血神教堂皆已封锁……半数信徒已驱逐……”

    “一个地区主教级的人,竟然是万物终亡会的信徒么……”维罗妮卡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自语,“他们竟然渗透到了这种地步……”

    “所以你应该理解了吧,我的女儿,”弗朗西斯二世脸色很差地说道,“理解了为何我一直在说,安苏根本没有做好和提丰战争的准备……尤其是在今年。”

    维罗妮卡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信函交还给老国王:“父王,您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王权不插手神权,神权也不干涉王权,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但现在已经有人在为此流血,国王必须有所行动才行,”弗朗西斯二世声音低沉地说道,“我们一直在搜索那些邪教徒的下落,甚至开始调查每一个贵族,开始调查王室登记在册的超凡者,但却忽略了教廷……本以为最不可能被邪教徒腐蚀的教廷,也在成为邪恶滋生的温床。”

    弗朗西斯二世攥起拳头,忍不住敲了一下桌子:“维罗妮卡,教会必须得到检查,但……我不能让这进一步影响到王国的稳定。”

    “父王,我可以保证圣光教会的配合,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圣光追随者都会理解这一点——把隐藏在身边的邪教徒揪出来,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维罗妮卡表情肃穆地说着,圣光的力量在她身边鼓动,荡漾开一层圣洁的光晕,“我相信,其他教派也会在得知巨石城发生的事情之后积极配合……没有人想让邪教徒潜伏在自己家里。”

第三百三十四章 裂石堡

    葛兰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古老城堡静静耸立在高文眼前。

    它位于山顶,旁边是一道陡峭的山崖,长年累月的风雨销蚀和崩塌甚至让山崖几乎开始向内凹陷,也让位于其上的城堡呈现出令人不安、摇摇欲坠的姿态,而城堡本身的陈旧更是加重了每一个造访者在这方面的担忧——然而不管怎么说,一座立在山巅、紧挨着险要悬崖的堡垒确实很能带给人一种震撼人心的美感。

    高文便是从还在山脚下的时候就开始打量那座古堡,直到马车顺着宽阔的坡道终于攀上山顶,来到古堡前,他才轻声感叹道:“葛兰家的人心挺宽啊……”

    旁边的琥珀目瞪口呆:“你一路就感叹这个呢?”

    高文莫名其妙地看了半精灵姑娘一眼:“你以为呢?”

    琥珀张了张嘴,憋半天也没想出别的词来,于是也跟着高文一块仰头感慨:“葛兰家的人心挺宽啊……”

    “行了,别感慨了,去叫门。”

    葛兰古堡沉重的黑色大门在高文面前缓缓打开,在那镶嵌着紫钢与铜制符文的橡木大门向两边张开的过程中,高文的视线在它们表面一扫而过。

    他看到了斑驳的伤痕和些许焦黑的痕迹,虽然已被修饰,但仍隐约可见。

    大门背后,是灯火辉煌的长厅——红色的地毯从正门一直铺到长厅尽头的阶梯前,女仆和侍从站在红毯两旁,而一位身材颇为高大的中年管家站在最前,他弯下腰,左手仿佛天鹅的翅膀般舒展开,引导着贵客踏入大门。

    那位葛兰家族的女主人就站在长厅的中央。

    她是一个高挑但却过于纤瘦的女人,三十岁上下,留着黑色的微卷长发,眼窝较深,肤色也略有些苍白,可是岁月还没来得及在这位女士脸上留下沧桑印痕,她仍是一个可以在宴会场上引人注意的美丽女性。

    在高文迈步向前的同时,贵妇人也恰到好处地迎上前来。

    一切都礼仪周到,规制齐全,这让高文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上次拜访的康德堡——只不过,康德堡中只有一个混沌虚妄的梦境,这里又有什么呢?

    高文展露出一丝微笑:“希望我的冒昧拜访不会给邻居带来困扰。”

    “您的到来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荣耀。”罗佩妮?葛兰弯下腰去,依自身爵位对高文行礼,高文注意到这位贵妇人所行的乃是男士的贵族觐见礼节,可心中却并无意外。

    在葛兰家族失去了男主人之后,这位未亡人便承担起了男主人的角色,她是这片土地的领主,而且至今没有传出任何改嫁的消息,这足以表明她的某种态度——此刻她以男士贵族觐见礼节迎接公爵,这也是一种只有贵族之间才能理解的“语言”。

    高文抬起眼睛,看向长厅的尽头,果不其然在两道弧形阶梯之间的那道立墙上,他看到了一幅巨大的肖像画,一个黑发俊朗的年轻人,身穿黑色外套和雪白衬衣,面带淡然微笑地立在画中,肖像画前还可以看到白色的烛台和同样雪白的“告死菊”。

    那应该就是上一任的葛兰子爵,他的画像挂在这里并不奇怪,但那白色的烛台和告死菊却颇有些不寻常——对于很多当代贵族而言,婚姻的忠诚度是仅限于双方健在并且各自家族稳定这一前提下的,一旦双方中有一人去世,那么还活着的(不论是先生还是女士)自然会在短暂的哀悼之后尽快寻找新的婚姻对象,这并不会被当成“不忠贞”的表现,因为及时且明智的婚姻恰恰是维持家族实力、支撑领地发展的必要手段,一个多次结婚的寡妇或鳏夫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用炙手可热来形容——

    安苏庞大、复杂、臃肿而又肮脏的贵族谱系和土地流转历史便是在这样的“婚姻战争”中形成的。

    高文把视线从葛兰子爵的画像上收回,脑海中想到了琥珀调查到的那些情报,随后他转过头,对罗佩妮?葛兰微微一笑:“女士,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康德领归入塞西尔家族的消息,以及国王陛下新的分封——塞西尔领已经与葛兰领连接在一起,我这次来,只是拜访一下新邻居。”

    “应该我主动去拜访您才符合规矩,”罗佩妮?葛兰露出一丝略有些僵硬的微笑,似乎笑容已经离开她太久,以至于现在要调动脸上的肌肉都变得别扭起来,“只不过我前些日子离开了领地,回到这里还是最近几天的事……”

    “规矩,”高文摆了摆手,“我们当年制定了规矩,所以只要我不在意,你就不必在意规矩。”

    在简短又毫无营养的客套话之后,罗佩妮女子爵邀请高文和他的贴身随从(琥珀)前往城堡的会客厅,她已经命人准备了最精致的点心和最好的酒水,还有葛兰领最优秀的竖琴演奏者和吟游诗人前来助兴。

    而在下午茶之后,城堡中还会有一场颇为盛大的舞会,晚宴将在舞会中间进行。

    说实话,高文对舞会毫无兴趣,任何欢迎仪式他其实都没兴趣,但这些都是必要的流程——而且那舞会名义上是因他而起,为他而办,但实际上一位公爵在这种“小城堡”的舞会中是没什么事可做的,不会有谁敢来邀请他,舞会真正的意义是成为慕名而来的大小贵族们的社交平台罢了。

    以公爵造访作为招牌,罗佩妮可以邀请周边大大小小的领主前来做客,甚至可以越级邀请比她更有力的贵族来此,只要她能够成功举办这场宴席,那么葛兰家族的名望势必会因此暴涨,哪怕南境贵族们对塞西尔这个姓氏不太感冒,他们也会正视葛兰女子爵在举办活动的过程中所展现出的能力——在不太适合亮刀子的场合下,举办大大小小的宴席舞会就是贵族们显现实力的通常手段。

    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高文和琥珀都不感兴趣,但后者至少对“有一大堆人站在自己后面伺候自己吃饭”这件事本身很满意。一边吃着女仆端上来的点心,这位半精灵小姐一边跟高文嘀嘀咕咕:“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那么大个公爵府,你的女仆和侍从恐怕还没这儿多。”

    “我要那么多人在旁边看我吃饭干嘛?我都嫌闹心,”高文之前在跟罗佩妮?葛兰闲谈,此刻那位女子爵前去确认宴会厅的情况,他便跟琥珀闲聊起来,“话说你吃慢点——晚上还有一顿呢。”

    “天知道‘正餐’是什么东西,用羽毛装饰的萝卜还是围着一圈彩色石头的生肉?我可见过贵族正规宴席上的‘礼节性正餐’,还不如贝蒂烤的饼呢,”琥珀往嘴里塞了一块小蛋糕,使劲咽下去之后对高文眨眨眼,“哎哎,你发现蛛丝马迹了没?有那种……梦境的违和感么?”

    “没有,”高文没想到琥珀这家伙胡吃海塞的时候竟然真的还没忘正事,看了对方一眼之后摇摇头,“不过我觉得这里跟当初的康德堡不一样,这里应该确实是没有受到真实梦境影响。”

    琥珀好奇地看着高文:“你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我们在康德堡中的经历么?”高文耐心解释道,“康德子爵深居简出,城堡从不举办任何宴会,也几乎不邀请任何客人,哪怕我去做客,康德堡中也没有趁着这种机会举办什么活动,这就是因为‘真实梦境’中的外来者越多,梦境崩溃的几率就越大,清醒的人会对永眠者的仪式法术造成非常大的负担——但那位葛兰女子爵显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琥珀点点头:“她邀请了很多人来参观你哦……”

    高文随手在半精灵小姐脑袋上敲了一下:“这座城堡中没有康德领那种古怪的氛围,它是对外开放的,这就基本断绝了有大规模梦境幻术笼罩城堡的可能性。当然……具体情况还要观察一下才能确定。”

    就在此时,那位前去检查宴会厅的女子爵回到了房间,她在高文面前坐下:“希望我没有让您等太久。”

    “无需介意,我在欣赏这里的收藏,”高文随口说道,视线在会客厅中那些展示给客人看的油画和木制雕刻上随意扫过,“很不错的藏品。”

    “这些都是我的丈夫生前所留,”罗佩妮淡淡地说道,“他热爱艺术,尤其热爱绘画,这里有一些甚至是他亲手所绘的。”

    高文站起身,很随意地走到一幅描绘着大片农田、屋舍的画作前:“很少见到会有人把农田画在画布上。”

    在这个时代,“绘画”是一种高档而奢侈的艺术享受,基本上只有贵族、教会和富豪有能力把钱花在这上面,因此绘画的受众也就只有那些“上等人”,绘画的内容可以用单调乏味来形容,基本上只有各类肖像画、宗教画以及描绘城堡宫廷生活的画作。

    “这是我丈夫的作品,”罗佩妮?葛兰解释道,“他喜欢把自己在外面亲眼所见的东西画下来,哪怕那是肮脏的牛棚和破旧的谷仓。”

    “原来如此,”高文转过身,面带笑意,“很不错。”

    就在此时,一名侍从突然推开会客厅的大门,快步走向罗佩妮女子爵。

    高文注意到这位侍从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紧张。

    “夫人,”侍从在女子爵面前停下,语速很快地说道,“帕蒂小姐说她感觉不舒服……”

    罗佩妮?葛兰的表情瞬间一变。

第三百三十五章 帕蒂?葛兰

    听到侍从汇报的内容,看到罗佩妮葛兰脸上表情的变化,高文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就如他所知,以及推测的那样帕蒂葛兰便是葛兰领的领主之女,而且那个小女孩现在的状态一定不怎么好,她之所以连接进入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恐怕也和她的身体状况有关。

    高文掩饰着内心中的波动,脸上只是带着单纯的好奇:“葛兰女士,发生了什么事?”

    “请不用担心,您在此稍事等候即可,”罗佩妮女子爵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担忧神色,她对高文微微弯腰致歉,语调低沉而快速地说道,“我需要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高文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请随意,去处理你的事吧,不用在意我们。不过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随时乐意效劳。”

    罗佩妮女子爵快速地道了谢,然后便脚步匆匆地跟着侍从离开了会客厅。

    高文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但直到最后都控制住了进一步询问的冲动,也没有提出任何想要和对方的女儿见面的想法因为那太突兀了。

    帕蒂葛兰应该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高文则是刚复活没多久,目前正在大南边开荒的边境公爵,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情况下突然要见对方的女儿也着实可疑了点,总不能拉着人家单身妈妈开口就是一句“老乡,我听说你家还有个闺女?”真要那样的话自己一世英名肯定没了……

    为了防止引发罗佩妮的警惕和抵触,他要让自己的言行自然一些才行,所以高文只是默默目送着女子爵离开了房间,他知道自己总能找到机会见上那个“帕蒂葛兰”一面的。

    挥手让那些聒噪的竖琴和七弦琴都安静下来之后,高文开始颇感兴趣地在会客室中转来转去,观察着那些来自前葛兰子爵的收藏品和创作品,一边看着那些颇有个人特色的事物,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关于前葛兰子爵的种种记叙和流言那些事情距今短的只有数年,长的也不过是十几年前,但却已经在这个年代混乱的记事习惯和某些别有用心的扭曲中变得荒诞不堪,仿佛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黑暗故事一般。

    在那些各种版本的流传故事中,前葛兰子爵是一个深受恶灵或者遗传疾病困扰的精神病人,他同时兼具着智慧过人和精神癫狂的特点,他用充满智慧的手腕聚敛财富,但又把财富肆意挥霍,败坏着家族的传统和名声,将领地上的秩序搞的一片混乱,他曾经是年轻一代南境贵族中的佼佼者,是无数贵族小姐心中的理想情人,但他最后却堕入了对禁忌知识的渴求中不可自拔,甚至自身都最终丧命在魔法实验室里……

    高文脑海中不断拼凑着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一大半都是琥珀派人调查的结果,当他再度把那些故事梳理了一遍之后,他转过身对正在舔盘子的半精灵点了点头:“吃饱了么?”

    “吃饱啦吃饱啦!”琥珀特别没出息地拍拍肚子,“看你这表情这个语气……肯定又要让我干活吧?”

    “不是很麻烦的事,”高文笑了笑,“你去城堡大门口一趟,去看看那扇门……”

    ……

    在傍晚的舞会开始之前,罗佩妮葛兰终于再度出现在高文眼前当然,琥珀比她更早一步回到高文身边。

    这位女子爵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之色,但情绪显然已经平静下来,高文见到她之后带着好奇很自然地问了一句:“刚才我听到了侍从的话,帕蒂葛兰是……”

    “是我的女儿,”罗佩妮女子爵淡淡地笑了起来,似乎唯有在提及自己女儿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才会柔和自然一些,“她的身体不是很好……”

    “希望她能早日恢复健康,”高文说道,“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那个孩子我的领地上有一位相当优秀的德鲁伊,说不定能有所帮助。”

    罗佩妮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和高文说话时的语气也比之前真诚了些许:“感谢您的仁慈,但恐怕并没什么德鲁伊能治好帕蒂的病。当然,您可以去见她,我想帕蒂应该也很高兴可以认识像您这样传说中的人物她小时候经常听您的故事。”

    舞会如期开始了。

    在葛兰堡最大的宴会厅中,美食美酒摆满餐台,葛兰家供养的演奏者们在大厅角落的一座木台上演奏着舒缓优美的安苏宫廷音乐,身着盛装的绅士和淑女们走入宴会厅,在这繁盛奢华的地方展开他们贵族式的社交,而这些来自葛兰领周边的中小贵族或贵族子嗣们都没有忽略那个坐在大厅尽头平台上的人时不时有人把视线投向那个高出地面的地方,看着正在上面交谈的塞西尔公爵和葛兰女子爵,并猜测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高文其实只是在和罗佩妮闲谈,他在看过这场舞会的规格,现场所用餐具的质地,乐师的数量和服饰之后微笑着称赞了一句:“一场不错的舞会。”

    “能得到您的这般评价是我的荣幸,”女子爵答道,“我已经尽我所能让这场舞会能配得上您。”

    高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在接下来的某个瞬间,他注意到了罗佩妮葛兰看向大厅中那些贵族成员时的一丝眼神变化。

    那是深沉的敌意,是蔑视,是一丝近乎仇恨的火焰。

    这一丝眼神变化被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高文正好捕捉到,恐怕以他的观察力也会忽略过去。

    高文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用很随意的语气说道:“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有多少在十天前也曾出现在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的宴会场中呢?”

    罗佩妮葛兰的表情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间,但她所有的异样都转瞬即逝,在下个瞬间,她已经坦然自若地开口了:“看来哪怕七百年过去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仍然瞒不过您的眼睛。”

    “不,有很多都能,只不过我恰好在事后知道了其中一两件而已。”

    “……霍斯曼伯爵用不光彩的手段窃取本属于您的财富,幸而葛兰领没有染指其中。”女子爵在沉默两秒之后说道,并且不动声色地规避了高文一开始的问题,没有把话题引向那些聚集在这里的贵族成员们。

    但高文本身也不是追究这件事来的,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看了看罗佩妮葛兰的反应,随后便假装忘记了这个话题,转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的丈夫,在我看来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个了不起的人,只给我留下了一团混乱。”

    高文微微笑了一下,转头看着那些在宴会厅中翩翩起舞,谈吐优雅,仿佛舞台剧演员一样拿捏着腔势的南境贵族们,突然间,他的视线被宴会厅门口门缝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吸引了。

    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但他知道确实有人在门缝那里因为旁边的罗佩妮葛兰已经站了起来,并带着惊讶和紧张、担心的神色看着相同的地方。

    这位女子爵显得有点无措:“公爵阁下,请允许我先……”

    高文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不用在意,去吧。”

    女子爵几乎是立刻便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她从大厅侧面快速穿过,走向宴会厅的大门,而高文则很自然地也跟了过去。

    宴会厅中有人惊讶地注意到了这一幕,但在罗佩妮摆手示意之后,音乐声继续响起,参加舞会的贵族们便没有离开,但很多人的注意力显然已经到了大门那边,并跟随着罗佩妮和高文的身影。

    罗佩妮推开宴会厅的门,高文站在她的身后向外看去。

    一张用木头打造的、带有轮子的椅子停在门外的走廊上,一个略有些惊慌的女仆站在椅子后方,一个蜷缩的小小身影坐在椅子里面。

    那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女孩,她身上披着白色的、被特殊裁剪过的“衣服”,那衣服只有一只衣袖,腰部也有着很大的开口,因为穿着它的人皮肤脆弱溃烂,恐怕已经不能接触任何布料;她用一个歪歪斜斜的姿势坐在椅子里,数根皮带将她的身体固定在那里,以防止她滚落下去;在她的裙摆下,一条腿已经从膝盖被截断,干瘪萎缩的残肢无力地搭在椅子上;她的半个躯干仿佛被烈焰炙烤过,皮肤焦黑起皱,又随处可见开裂、结痂之后形成的层层伤疤,一团扭曲怪异的血肉粘连、生长在她那焦黑起皱的半个身体上:那是她曾经的一条手臂。

    她就这样像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一样被绑在椅子上,头颅艰难地支撑起来,并不断地轻微抖动着,似乎难以让自己的脖子固定在任何角度。

    但她仍然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正好奇地盯着高文。

    她三分之一张脸上都是丑陋扭曲的紫红色伤疤,但她还是笑了起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

    “你真高!”

    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就和爸爸在故事里讲的一样!”

    高文在椅子前蹲下身,让小女孩不必再费力地抬着头,他看着对方那双明亮的眼睛,唯有这双眼睛,还是和梦境之城中那个活泼的女孩一模一样。

    “你好,帕蒂。”

第三百三十六章 变革者

    小女孩有点愣愣的看着高文,很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高文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你似乎也知道我。”

    “你是高文,很久以前的大英雄!”小女孩高兴地说道,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与梦境世界里那清脆悦耳的嗓音很不相同,“爸爸以前跟我讲过你的故事……女仆们都在说,你来城堡里了……”

    小女孩说着说着,气息有点跟不上,便停了下来开始喘气,她似乎过于兴奋,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身体的状况,高文见状赶紧说道:“慢点说话,不着急,我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的。”

    “我的天……”琥珀的声音这时候才从高文身后传来,这位半精灵脸上带着不忍,语气中充满惊愕,“她怎么会这样……”

    站在椅子后面的女仆低着头,在罗佩妮女子爵面前显得很是惶恐:“对不起,女主人,但是帕蒂小姐她……”

    “我知道,”女子爵看着自己的女儿,语气中却满是无奈,“带小姐回房间休息。”

    帕蒂立刻努力抬起头:“可是妈妈,我想再……”

    “听话,回房间休息。”罗佩妮女子爵再次强调道,然后略有点犹豫地看了高文一眼,高文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上前对小女孩说道:“听你母亲的话,先回去休息吧,我会去看你的。”

    “一定要来啊!”帕蒂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高文,她完全不知道眼前这就是自己在心灵网络中见过很多次的“塞尔西叔叔”,而只是对一个从故事里走出来的“主角”充满兴趣。

    面对小姑娘的期待,高文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女仆带着帕蒂离开了,用那把看起来是特别制作的、仿佛某种简陋轮椅一样的椅子,高文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城堡深邃的走廊中,随后才扭头看向罗佩妮女子爵:“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女子爵显然不是很希望提起这方面的话题,回答的很是模糊:“在她小的时候,遭遇了一场火灾。”

    “火灾?”高文摇了摇头,“是罗曼?葛兰子爵遭遇的那次事故吧……”

    罗曼?葛兰正是罗佩妮?葛兰的丈夫,葛兰子爵领的上一任领主,那位在贵族和吟游诗人口中“疯癫、狂妄、身负诅咒”的年轻贵族。

    罗佩妮的表情明显略微僵硬了一下,眼神也跟着有了一丝淡漠疏离,她转向宴会厅的门,吸了口气:“公爵大人,我们不应该让客人等太久。”

    “一场舞会可以持续到天明,期间主人离场也自会有管家处理好一切,”高文在罗佩妮身后淡淡地说道,“我们或许可以聊聊‘土地法案’和‘自由民法’。”

    罗佩妮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盯着高文的眼睛。

    高文淡淡地说道:“让里面的人等着吧——他们的时间并不宝贵。”

    “我对您提出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女子爵说道,“那些都是失败和错误的产物。”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你就不好奇你的丈夫当年为何会失败么?”

    罗佩妮沉默了片刻,挥手招来刚刚来到厅外观察情况的管家,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后才看向高文:“我们可以去二楼的书房。但我仍然要强调——我对您要谈的那些事情已经没有兴趣了。”

    高文和琥珀跟在女子爵身后,不久后便来到了位于城堡二楼的书房,在这间书房中,高文再次看到了罗曼?葛兰子爵的画像——那位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在画框里坐着,似乎仍然在这书房中办公一样。

    但让高文比较尴尬的是——罗曼?葛兰子爵的画像对面还挂着另外一幅画,那上面是他……提着开拓者之剑和守护者之盾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器宇轩昂地看着前方,算是高文?塞西尔流传最广的形象。

    琥珀立刻在高文身后捅了捅他的腰:“哎哎,你看,你挂在墙上哎!”

    高文不动声色地躲开琥珀的手指头,颇有些尴尬地开口了:“我还以为在我‘起身’之后,大家都已经把我的画像从墙上摘下来了……”

    “我的丈夫视您为偶像,”罗佩妮女子爵淡淡地说道,“在他离开后,这间书房就始终保持着原先的陈设。”

    高文默默地点了点头,信步走到书桌旁,轻轻敲了敲桌面:“当年,他就是在这里写下自由民法的么?”

    “我说过,那已经是失败和错误的产物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一切,”罗佩妮冷漠地说道,“所以这才是您来到此处真正的目的么?并不是见见新邻居,也不是来谈生意,而是来讨论我丈夫生前犯下的错误?”

    “不,我来这里最初的目的真的只是拜访,而在了解到一些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情况之后,我对他的生平也产生了一些兴趣,但我并不认为可以用简简单单的‘错误’两个字来概括他的一切。”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脑海中由琥珀调查出来的、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事迹也慢慢在他脑海中拼凑成型,在抹去那些刻意扭曲和被无知世人曲解的部分之后,一个改革先行者的形象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禁止一切奴隶贸易,将领地上所有的农奴和奴隶解放为自由民;重新丈量土地,收缴所有逾制的、不义的、未登记的土地并分给新自由民;允许任何人经商、做工、狩猎、开垦,并在领地内取消‘贱民限制法’,允许获得自由的奴隶学习手艺成为工匠;取消了贵族子弟成为骑士的特权,让平民和贵族子弟一样可以接受骑士学徒选拔……”

    高文一条一条地说着,看着罗佩妮?葛兰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阴沉,最后他摇了摇头:“都是很伟大的想法。”

    没错,这就是通过军情局的调查和梳理之后,高文所掌握的、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情报。

    一个在他揭棺而起之前便曾站出来,努力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先行者。

    在十年前,一个年轻的南境贵族觉醒了,他用不同于常人的眼光看到了那些隐藏在繁华之下的黑暗肮脏,意识到了安苏现行制度的落后,意识到了贵族体系对这个社会的限制,意识到了各种传统法律对平民的无端压迫,以及在这个压迫过程中所浪费掉的生产力,他甚至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人民的力量——或者至少说是人民的“价值”。

    然后他展开了改革,带着年轻人的锐气展开了改革。

    在最初阶段,领主的强势权威和旧贵族体系的迟缓笨拙让他的改革顺利开启,他在一部分领地上实行了新的法令,并收获了一些成果……

    但这个最初阶段异常短暂。

    反弹的力量凶猛无比,几乎没有任何人理解这位年轻贵族所做的一切,他被冠以“神经错乱”、“离经叛道”、“被魔鬼蛊惑心智”的种种骂名,几乎是在眨眼间,年轻有为的子爵就成了破坏王国秩序、腐化贵族体统的罪恶代言人,几乎小半个南境都在对他口诛笔伐。

    在那之后的记载变得模糊凌乱,没有任何可靠的文字或不可靠的吟游诗人能描述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琥珀只从某个散落民间的诗册中找到了罗曼?葛兰子爵最后的下场:

    “在那风雨交加的夜晚啊,子爵钻进了他的试验场,他要继续索取禁忌的知识,好填饱他那永远饥渴的胃囊——但幸好神明及时阻止,派出了圣洁的使者来结束子爵的疯狂,一场大火从天而降,净化的火焰光芒万丈!”

    那诗册多半是某个胆大包天的吟游诗人的,而胆子那么大的吟游诗人……恐怕早已经被吊死在哪个广场上了,再想找其源头也是不可能的。

    但罗佩妮?葛兰仍然记得那时发生的事情:

    “暴徒冲进了城堡,他们穿着佣兵和平民的衣服,里面混杂着拥有超凡能力的骑士和法师,他们一路冲上山,打破大门,冲进内厅,原本应该护卫城堡的骑士和法师在关键时刻都不见了,我的丈夫只能独自面对那些暴徒……直到城堡的魔力中枢爆炸,”罗佩妮脸色冰冷地说道,“然后,暴徒突然停了手,来自周边几个领主的‘援军’则‘及时’赶到,乒乒乓乓一通混战,暴徒退去了,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女儿则奄奄一息……”

    高文看着罗佩妮的眼睛:“因为必须维持贵族的体面,‘暴民’可以冲击城堡,可以杀死贵族,但绝不可攻陷城堡,不可毁灭一个姓氏——所以在幕后的人就要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在那些暴民完成冲击之后,以正义使者的身份出场,清除一切不光彩的证据。”

    “您果然目光如炬,”罗佩妮冷笑着,“那么您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一场清算和交易,你表达了自己重归正道的意愿,贵族们则宣布罗曼?葛兰子爵只是受到魔鬼诅咒所以才性情大变,冲击城堡的暴民被判有罪,数百人被绞死在葛兰城堡的城墙上,尸体风干之后扔下悬崖——正义得到了伸张,秩序重回正轨,至少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罗佩妮女子爵突然咬着牙,脸颊上的肌肉难以抑制地颤抖着:“您知道那些冲击城堡,然后被绞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高文面无表情:“能被抓到并定罪的只能是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那些混在人群中的骑士和法师,那些真正‘出了大力’的人,早在一开始就跑掉了,所以被绞死的是那些获得土地的农奴,是那些获准经商的平民,还有在新法案施行之后富裕起来的猎户和工匠们——在城堡的大门上,不只有刀剑劈砍的痕迹,还有草叉和锄头敲打出来的凹痕,那就是确凿的证据。”

    “那些人是有罪的!”罗佩妮?葛兰咬牙切齿,她努力维持至今的淡然终于被打破了,在得知高文已经调查一切,是知晓当年真相的人之后,她终于不再掩饰什么,“那些得到好处的,获得自由的人,他们就是暴民!他们应该被绞死——如果不是死亡只能有一次,我甚至恨不得让他们复活过来,然后再被我绞死一次!”

第三百三十七章 绞索套在谁的脖子上

    “如果绞死那些无知的人就能纠正一切错误,那这个世界可就太善意了,”高文听到罗佩妮的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只不过是被人怂恿,或者拿了好处的从犯而已。”

    “但他们比主犯更可恨,”罗佩妮?葛兰冷冷地说道,“我的丈夫为了他们去对抗传统和规则,让那些本来一辈子都只能在泥地里打滚的人有了过上体面日子的机会,但他们却被一点点谎言欺骗,或者被一点点金钱收买,就摇身一变成了暴民,来抢劫城堡里的财物,来攻击他们的领主!”

    琥珀在旁边听到现在,这时候才终于忍不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和罗佩妮:“等会,你们的意思是,当初冲击城堡的暴民,里面一大半其实是当初受到罗曼子爵帮助的人?!”

    “当然,这就是我根据你的调查结果做出的推断,”高文点点头,“而且也跟我一开始预期的情况差不多。在知道那位罗曼子爵的具体举措和后来暴民进攻城堡的事件之后,我就知道肯定会这么发展了。”

    罗佩妮惊疑不定地看着高文,她这时候已经稍稍从旧伤重提的激动中冷静下来,不由得开始怀疑高文今天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罗佩妮女子爵的问题,而是抛出一个新的问题:“想知道为什么你的丈夫会失败么?”

    罗佩妮怔了怔,慢慢深吸一口气,她想重新拿回话题的主导权:“我为什么要和您讨论这些已经过去的事?”

    “如果你能了解一下塞西尔目前正在施行的法律,大概你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旁边的琥珀开口了,“塞西尔领……目前也在逐步解放农奴和奴隶,而且土地分配也在同步进行……”

    “我的丈夫已经在这上面失败了一次,我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做同样的事,”罗佩妮?葛兰盯着高文,“现在您已经了解到数年前这里发生的事了,所以最好还是及时收手吧,这种离经叛道之举……”

    “这种离经叛道之举本身是没有错的,你丈夫的失败在于他做错了另外三件事,”高文摇摇头,直接打断了罗佩妮的话,“第一,他步伐太大,第二,他拳头不硬,第三,他让民众保持无知。”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书桌背后的那面墙,看着在墙上的油画中淡淡微笑的罗曼?葛兰子爵。

    “他是一个先驱者,锐意改革的先驱者,但就如很多先驱一样,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他试图纠正目前安苏体制中的错误,让人民的力量得到释放,但却没有做出合理的规划,他直接把所有改革都放在一起去做,却没有想到这些政令之间的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没有想到社会转型的循序渐进性,所以他的改革会让秩序变得一团糟——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突然获得自由的农奴和奴隶在最初阶段就引发了混乱,因为他们既无土地又无财产,所以你的丈夫才不得不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实行土地分配,而这导致了更大的混乱。

    “其次,他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抵御那些反弹的势力,他没有首先确保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也没有仔细思考过那些受他影响的传统贵族在利益受损之后会做出多大的反抗。

    “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点——他没有告诉那些获得自由和土地的人,没有告诉他们这一切是‘为什么。’”

    高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把头转向罗佩妮?葛兰:“贵族的高傲仍然束缚了他的眼光,所以他根本没有仔细看看那些最底层的平民,没有了解过那些人的思想、见识、逻辑,而是想当然地认为那些人会和他自己一样理解这个伟大的事业,他把土地和诸多权利交给人民的本意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但在底层的民众看来,这只不过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进行的又一次‘施舍’——领主能施舍,别人也能施舍,领主的好处能拿,别人的好处照样能拿。”

    罗佩妮喃喃自语:“……他们怎么能这样想……”

    “他们怎么不能这样想?过去几百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雷霆雨露都是贵族的恩赏,贱民不需要思考,只要默默承受就好,几百年来这个由贵族统治的社会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高文轻轻哼了一声,“所以我敢肯定,在他们受到蛊惑,冲击城堡的时候,他们一丁点愧疚感都不会有——但在事后进行清算,你把他们送上绞刑架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感觉自己有丝毫的冤枉!”

    书房中安静下来,在很长的时间里,罗佩妮、高文、琥珀三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几分钟后,女子爵才打破了沉默:“所以,您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谈这些的?为了让我搞明白一场在几年前爆发的灾难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高文淡淡地笑了笑,微微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

    他所指的是帕蒂,但罗佩妮?葛兰显然会理解为罗曼子爵,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高文再次转过身,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那位在画像中微笑的罗曼?葛兰子爵。

    就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这个世界不是绕着他一个穿越者转的。

    总会有人觉醒,总会有人去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就如几十年前钻研魔法本质的野法师,也如十年前开启改革的罗曼?葛兰子爵。

    那场变革失败了,由于经验的不足,眼界的局限,思想上的束缚,罗曼?葛兰的新政施行只有短短几年便宣告失败,他本人也被打上诸多负面的烙印,变成被魔鬼诅咒的典型,如果不是贵族体系为了维持自身的颜面,罗曼子爵的下场恐怕还会更惨——而他那场短暂的变革,也就成了一场浪漫空想主义改革家的独奏,无人能够理解,甚至无人愿意记录。

    但先驱终究是存在的,在他高文揭棺而起之前,确确实实已经有了这么一个先驱。

    所以高文才要来到这里,跟罗佩妮?葛兰说那么多话。

    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帕蒂?葛兰的存在,确认这片土地是否也受到了永眠者的污染,但在琥珀调查了葛兰领多年前发生的事件之后,他才临时改变了一点计划。

    他收回目光,对罗佩妮女子爵微微点头:“女士,如果你真的想要绞死那些害死你丈夫的凶手,那么你应该把绞索收好,等到合适的时机,套在合适的人的脖子上。”

    罗佩妮女子爵静静地看着高文的眼睛:“但我恐怕没有这样一条绞索。”

    高文和她对视了片刻,嘴角微微扬起:“那正好,我有。”

    随后他没有等待罗佩妮的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我能去看看帕蒂么?”

    “当然,”罗佩妮?葛兰点了点头,“她一向很崇拜您。”

    “那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小崇拜者等太久,”高文笑起来,“带我过去吧。”

    在女子爵的引路下,高文和琥珀来到了小姑娘帕蒂的房门前。

    “她前些日子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但最近几天突然好转了一些,”罗佩妮一边上前开门一边说道,“大概是听说了您要来的消息所以很高兴吧……我丈夫还在世的时候,他经常给帕蒂讲关于您的故事。”

    那扇挂着黄白色流苏装饰的木门被推开了,高文走入房间,他看到帕蒂的椅子就在房间中央,小女孩正出神地看着窗外——透过一扇很宽大的水晶窗,她望着城堡外的满天星光。

    这间房子有很多很宽大的窗户,城堡的墙体显然在这一部分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在房顶附近,高文甚至还看到了一扇在传统城堡中很少见的天窗,那扇天窗可以让正午的阳光轻而易举地洒满室内。

    “医生说她需要多晒太阳——阳光中蕴含的魔力可以缓解她皮肤的痒痛。”罗佩妮轻声说道。

    高文想起了在梦境之城里帕蒂跟自己说过的话:她需要进入梦境世界才能睡得好,因为她身上又痒又疼。

    晚上是没有阳光的。

    这时候帕蒂也终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小女孩的头抖动着,转向门口的方向,继而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高文叔叔!”

    罗佩妮快步走上前,一边把帕蒂的椅子转过来,一边纠正:“是高文公爵。”

    “叫叔叔也一样,这样我还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七百多岁,”高文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随后他来到帕蒂面前,“你看,就像约好的一样,我来看你了。”

    小女孩很高兴地眨着眼:“嗯!”

    紧接着她便好奇地问道:“叔叔你真的是复活过来的么?我听女仆说,开国的大英雄从坟墓里复活了……”

    高文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对帕蒂点点头:“当然是。”

    “真的可以复活啊!”帕蒂露出惊喜的模样,“那爸爸也可以吗?爸爸可喜欢讲你的故事啦!他一定也很想见你……”

    在高文的视线边缘,罗佩妮?葛兰抓着椅子靠背的手指突然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能不能跟我一样回来,但我们所有人终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见面的,”高文轻轻按了按帕蒂的头发,“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早就跟我见面,那他肯定会很羡慕你。”

第三百三十八章 盟友

    帕蒂显得很兴奋,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关于高文?塞西尔领导人类穿越废土的故事,关于安苏骑士团对抗西部野蛮人的故事,关于南境那片地下长城的故事,还有那些荒诞不经的,在高文眼中纯属后人编造的故事——比如高文?塞西尔和黑巫师的秘密协议,比如查理和三个金王冠的童话……

    高文一一回答着,那些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他就按照自己的记忆来答,那些后人编造出来的传说,他就努力为帕蒂勾勒出一个童话。

    但即便小姑娘很兴奋,她的精力终究是很有限的,在聊了一会之后,帕蒂明显精力不济起来,旁边的罗佩妮女子爵立刻提醒自己的女儿:“帕蒂,你该睡觉了。”

    帕蒂努力坚持着:“可是我还想跟高文叔叔多聊一会……他的故事都好有趣……”

    “听你母亲的话,你该睡觉了,”高文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同时感应了一下对方体内的气息流动——在确认小女孩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之后,他稍微松了口气,“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

    “……好。”小女孩乖乖地点了点头,而后扭头看向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帕蒂的贴身女仆始终守在那里,在得到小主人的命令之后,女仆立刻上前,帮着罗佩妮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帕蒂带到床边,她们解开那些固定帕蒂身体的皮带,又慢慢把小姑娘转移到床上,而在这个过程中,高文注意到帕蒂时不时都会微微地皱一下眉头。

    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真的很糟。

    在终于把小姑娘安顿好之后,贴身女仆从附近的某个柜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高文敏锐地感应到了那东西里蕴含的魔力波动,他立刻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魔法道具,它像是某种发饰,但更大、更复杂,它由数个弯曲的金属片组成,金属片上可以看到复杂密集的魔法符文,金属片之间还有连接用的魔导丝线和水晶,它的内侧衬着柔软的皮革和布料,并有几根带子可以帮助固定在头上。

    它整体就如一个充斥着神秘感的金属“头冠”。

    在女仆把这东西戴在帕蒂头上之前,高文开口了:“这是什么东西?”

    “一件用于安定精神的魔法道具,”罗佩妮女子爵说道,“它可以帮助帕蒂入睡。”

    “安定精神?”高文皱了皱眉,看向已经躺在床上的帕蒂。

    小女孩丝毫没有多想,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炫耀地说道:“这是一个路过的魔法师送给我的礼物!戴上它,我就可以做很长时间的梦,睡觉就不会感觉到疼啦!”

    “做梦?”高文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梦?”

    “嗯……是很好的梦!”帕蒂笑了起来,“我在梦里可以跑,可以跳,身上也一点都不难受——而且高文叔叔我跟你讲哦,以前用这个做梦的时候我只能梦到很少很少的人,但最近我用它做梦的时候可以看到有很多人在陪我玩!叔叔你要试试吗?”

    “……不了,这是你的宝物,”高文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站起身子,“早点睡吧。”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一个疑问已经在他脑海中成型:

    帕蒂在现实世界里显然是记得自己如何进入网络的,她还清楚地知道,这件能够帮助她“入梦”的魔法道具是一个路过的法师送给自己的礼物!

    但她在梦境世界中却对这段记忆非常模糊,完全回答不出自己第一次进入网络的经过……

    她在心灵网络中的时候有一部分记忆是被遮蔽或者篡改的?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离开帕蒂的房间之后,罗佩妮立刻开口了:“公爵大人,那件魔法道具有问题么?”

    高文微微回头,通过仍未关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床上进入心灵网络的帕蒂,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终于摇了摇头:“不,没问题。”

    紧接着他问道:“但我很好奇具体是谁送她的那件礼物。”

    “一位神秘的魔法师,”罗佩妮说道,“在几年前,帕蒂的情况很糟糕,她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而且整晚整晚都没办法休息,我找遍了领地上和领地外的学者、医师、牧师都无能为力,但就在我毫无办法的时候,一个自称来自某个隐秘法师协会的人来到了城堡,说他有办法安定帕蒂的精神——在他展现了实际的效果之后,我就相信了他。”

    高文心下了然:毫无疑问,那个所谓的“魔法师”就是某个永眠者。

    考虑到永眠者成分复杂,说不定那个法师的一切身份还都是真的。

    “那个‘魔法师’后来有出现过么?”他看着罗佩妮的眼睛,一脸严肃地问道。

    罗佩妮女子爵摇了摇头:“再没出现过……但他离开前曾说过,如果魔法道具出了问题,或者帕蒂的精神状况更加恶化,他就能感觉到,肯定会及时出现……”

    高文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有心灵网络的监控永眠者根本不用在现场盯着,也能实时了解到帕蒂的情况如何。根据帕蒂刚才的说法,她在“永恒梦境”还没有启动的时候就已经在用那件道具了,那时候永眠者还只组建了一个简陋、小型的梦境世界,帕蒂恐怕是永眠者最初的心灵网络的首批使用者……

    罗佩妮则从高文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什么,这位女子爵脸上的表情难免紧张起来:“您是不是知道……关于那件魔法道具,以及那个魔法师的事情?”

    高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告诉罗佩妮一部分情况:“如果我没猜错,那件魔法道具多半和永眠者有些关系。”

    “永眠者?!”女子爵大吃一惊,当场就要转身回去,“那东西……”

    “你先别慌,”高文立刻制止了罗佩妮的行动,“我只是说那东西和永眠者有一定关系,但不一定就是对帕蒂有害的。”

    罗佩妮停下脚步,但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高文的眼睛,在等待对方的一个说法。

    “你应该知道,在康德领我曾经摧垮过永眠者的阴谋,并捣毁了他们在南境的一处巢穴,”高文解释道,“在那之后,我深入调查并了解了一些关于永眠者的知识,也包括他们的魔法技术。根据我的观察,帕蒂入睡所用的那件道具并没有侵占心灵、腐蚀心智之类的负面作用,至少从那件道具本身判断,它是无害的。”

    “但那毕竟是邪教徒的东西!”罗佩妮显得有些不能接受,“我真不敢相信……我让帕蒂用那东西已经超过三年了……”

    高文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罗佩妮的担忧,但他必须提醒这位母亲一个事实:“帕蒂需要它。”

    罗佩妮猛然抬起头,随后又慢慢低下去。

    “您说得对……我也知道帕蒂现在的状态,她已经成了那个样子……只要能够让她安然入睡,我就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这位母亲低声说道,“但我希望这个代价是我来付,而不是我的女儿。”

    “至少目前阶段,帕蒂离不开那件装置,”高文说道,“但我也会想办法确认一下那件装置的情况。我的领地上已经针对永眠者的技术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我会写一封信,让领地上最优秀的学者过来检查那东西,确认它是否真的安全。”

    随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它真的安全,那我的建议是让帕蒂继续使用它——在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之前,它是让帕蒂暂时解除痛苦的唯一手段。”

    他所说的并不是谎话:现在的帕蒂已经情况糟糕至极,任何能缓解其痛苦的手段都是有必要尝试的,总比让她的情况继续恶化要好。

    而且他还有没说出来的原因:帕蒂被接入心灵网络显然不是永眠者的随意之举,根据小姑娘能够在梦境之城中心区自由活动的情况,以及赛琳娜?格尔分亲自照顾的事实,那些永眠者“选中”帕蒂明显是有特殊意义的。

    所以他们一定在监控帕蒂的情况,并有着后续的安排。

    这时候突然给帕蒂“断网”,会不会刺激到永眠者?会不会让情况朝着更糟的方向发展?会不会让那些邪教徒认为他们的计划败露从而“销毁”节点?

    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而且高文还想借着这个线索继续深挖下去,搞明白那些神秘的永眠者究竟有什么图谋……

    不管怎样,让帕蒂继续联网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当然,他也必须把领地上正在研究永眠者技术的“专业人士”叫过来,亲眼确认一下那个装置的情况才行。

    毕竟对手是永眠者邪教徒,再怎么警惕都是不为过的。

    虽然高文没有把自己全部的理由说出来,但罗佩妮已经被说服,这位女子爵相当勉强地点了点头:“也只能按照您的意见来办了。但我有一点想不清楚……那些疯狂的邪教徒,他们为什么要选中我的女儿……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件‘礼物’?我……不相信他们会有什么纯粹的好心。”

    “说实话,我也不相信,”高文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在这件事上继续调查下去的,我跟那些永眠者……可是有打不完的交道。”

    罗佩妮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她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深意,但她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说道:“谢谢。”

    “谢什么?”

    “帕蒂今天很开心,”女子爵轻声说道,“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我说过,我不能让自己的小崇拜者失望,”高文笑了起来,“毕竟在她心目中,我可是个大英雄——和她父亲一样的大英雄。”

    “还记着刚才我们讨论的那个话题么?”女子爵静静地说道,“关于那根绞索。”

    “当然记着。”

    “我对它很感兴趣。”

第三百三十九章 悄然前进的历史

    贵族的生活总是伴随着彻夜的宴饮和社交,狂欢作乐就是他们最大的美德,葛兰堡中的舞会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城堡中的宾客才逐渐散去——一部分人留在城堡中过夜,另一部分人则乘坐着包裹毛皮、带有恒温法术的马车在日出时分离开了城堡,这个彻夜喧嚣的地方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城堡的女主人和城堡中身份最高的贵客在舞会中途消失了很长时间,这件事给参加聚会的贵族们带来无尽的遐想空间,但只有最浅薄的人才会去揣测一个寡妇的风流韵事,对于那些嗅觉敏锐,而且始终以阴谋眼光看待塞西尔领的南境贵族而言,他们更乐于去猜测那位南境大公究竟和葛兰领的女领主达成了什么秘密交易。

    肯定有秘密交易,这是毋庸置疑的——贵族的聚会不存在单纯的友情,尤其是一个公爵去和一个子爵见面,这背后没有交易谁也不信,但具体的交易内容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听了。

    不过参加宴会的宾客们大抵也猜测了一番,他们知道葛兰领并没有很丰富的矿山资源,但农田还算丰富,而且有很多的毛皮、木材产出,所以他们觉得葛兰女子爵跟塞西尔公爵的交易最多也就是围绕着这些产出来的——考虑到塞西尔领的廉价炼金药剂,或许葛兰领会用自己的毛皮和木材来换取改良土地的德鲁伊药水……

    这就是大部分宾客在推理之后的结果了。

    反正不管葛兰女子爵和塞西尔公爵做了什么交易,也是不会影响南境格局的,贵族们之间的关系历来如此——利益纠葛错综复杂,互相窥视但又互相依赖,黑森林中有多少树根纠结在一起,文明社会中就有多少土地贵族在进行战争的同时还私下进行着贸易和联姻,葛兰女子爵和塞西尔公爵签订了贸易协议并没什么——南境有谁不买塞西尔领的药水呢?这并不影响他们同时还去买霍斯曼伯爵偷来的魔网技术……

    高文站在宴会厅侧门外面的一处开阔露台上,寒冷的夜风从北方吹来,并在他面前数厘米的地方分开两边向后吹去,他低头看着城堡下面的山道,看着那些悬挂魔晶石的一辆辆马车在初升的阳光中陆续离开——在这寒冷的冬季,贵族们仍然可以不计成本地在各个领地之间往来,奔赴一场又一场的宴会,但那些贫苦百姓就连离开屋子去山里拾点柴火都有可能被冻死在山道上。

    片刻之后,他微微转头:“琥珀。”

    琥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呢。”

    “你……额,你什么时候到我后面的?”高文正准备吩咐事情,突然愣了一下,扭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侧后方的琥珀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正后面。

    “在你后面挡风呗,”半精灵小姐说的理直气壮,“你开着护身灵气倒是把冷风挡开了,我站你旁边呼呼灌风好么!”

    高文:“……咳咳。你回去一趟,以最快的速度把卡迈尔和皮特曼带来。”

    琥珀愣了一下:“叫卡迈尔过来是检查帕蒂那个魔法装置吧?皮特曼干嘛的?难道你打算让他给帕蒂治疗?”

    “没错,”高文点点头,“比起单纯激发生命力的圣光,德鲁伊更擅长复原受损的血肉和补充生机,他的治疗手段对帕蒂应该有效。”

    “那老头行么?”琥珀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放心,“葛兰女子爵可是已经找过各种超凡治疗者了,肯定也找过德鲁伊之类的人,说不定中高阶的人都请过——老头子也不过就是个低阶德鲁伊,高手都治不了的伤,他能管用?”

    “叫来就行了,”高文笑了笑,“或许管用呢?”

    琥珀挠挠头发,身影渐渐在空气中消失,唯有声音传来:“行吧,反正你是老板……”

    高文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露台,也不吭声就在那等着,果然过了没一会,他就看到琥珀的身影又从旁边跳了出来,这个半精灵往他面前一站,把手伸的高高的:“给我钱,路费!”

    高文露出早有所料的表情微微一笑,伸手从怀里慢慢摸钱,然后趁着琥珀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他立刻把手抽出来在对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还敢要钱!前几天刚收到的那个册封文书我上午看它扣环还是金的,下午就成镀金的了!你还敢要钱!”

    然后琥珀就化作一溜黑光直窜西南了……

    高文则在琥珀真的离开之后最后看了一眼正渐渐升起的巨日,他深吸一口来自北方的清新冷气,让头脑为之一振,随后转身向城堡内走去。

    虽然昨夜休息的不多,但作为超凡职业者,他现在的精神仍然很充沛。

    他决定去看看帕蒂,对小姑娘道一声早安,并给她讲讲昨天没讲完的,关于查理和三个金王冠的故事。

    同一时间,在位于提丰帝国境内的某处隐秘地下宫殿中,一间石质大厅中突然亮起了魔晶石灯的光芒。

    魔法力量驱动的明亮光辉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地方,让大厅中的圆形平台、平台周围的整齐座椅、座椅背后的人造神经网呈现在光亮之中,而一个个身穿黑色或白色长袍的身影则仿佛从黑暗中浮现的梦魇一般,静静地站在那些座椅前。

    他们是永眠者教派的高阶噩梦主教们。

    一团闪烁着星光的、紫黑色的阴影浮现在大厅中央的圆台上空,阴影的声音在每一个主教脑海中响起:“人已到齐,我们开始吧。”

    主教们纷纷落座,其中一名主教看了看周围,又看看眼前的平台,轻笑着打破了沉默:“习惯梦境之城中那个华丽的大厅之后,愈发感觉现实世界的集会所之寒酸了。”

    漂浮在平台上空的阴影在主教们脑海中发出声音:“梦境总有做不到的事,所以现实世界的集会所才有继续保留的必要。”

    “冕下,我们在‘第零号项目’上取得了一项关键进展,”一名有着女性嗓音的白袍主教开口了,“在第166号沙箱内,‘避难所’实现了较长时间的稳定,成功运行至第一个千年。”

    “这是目前内部维持时间最长的一个沙箱,”在圆桌对面的一名黑袍主教说道,“而且我们实现了对避难所居民的精神维持,166号沙箱内的一百名测试者在一千年内均未发生精神崩溃的情况,直到沙箱崩溃,他们仍能清晰地回答我们的问题——当然,为了防止造成污染,在166号沙箱解体之后,我们仍对那一百名测试者进行了记忆清除。”

    “很好,”平台上方的阴影发出赞许的声音,其表面的星光似乎也涌动起来,“时间迭代级数目前是多少?”

    “166号沙箱的‘一千年’在现实世界共耗时二十六天,”一名黑袍女主教躬身回应道,“目前在时间迭代方面遇上了瓶颈,过高的迭代级数需要消耗巨量的计算力,而且越是进入加速的深层,沙箱的稳定性就越难以保证——之前132号沙箱成功进入了最高级数迭代状态,在一天内运行至378年,但沙箱内部传出的信息只有混乱和疯狂,所有测试者都在脱离网络之后变成了噩梦衍生体……”

    “我们需要在时间迭代级数和稳定性上求取平衡,”平台上方的阴影,永眠者的教皇静静地开口了,“不要急躁,在这个世界被吞噬之前,人类还有希望——我们的同胞中仍有很多富有才华的人等待着被发现,我们并非孤独前行。”

    富有才华的人——现场的主教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位突然崭露头角,在心灵网络这个全新的事物上表现出非凡天赋的“噩梦导师”级永眠者教徒。

    “心灵网络的出现正在极大推进我们的计划,一些原本默默无闻的人可能会在这个新事物面前展露出他们独特的天赋,”教皇充满智慧的声音在主教们脑海中回响着,“数据库概念已经被证明在管理沙箱系统时有着非凡的作用,而根据我的预演,网络架构优化也会进一步提高心灵网络的效率——你们要多多关注这样的人才,不要让他们白白埋没掉。”

    主教们齐齐起身,恭敬行礼:“是,冕下,谨遵您的意志。”

    ……

    安苏北境,白雪覆盖的群山之中,北方女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悬挂着巨幅北境地图的书房中,静静地注视着地图上所描绘的安苏全境。

    书房的窗户紧锁,呼啸的北方风雪被阻挡在窗外,但在这位女公爵的身边,若隐若现的雪花仍时不时地凭空浮现出来,就仿佛她自身即是寒冬的化身一般。

    书房的门在此刻被人推开了,黑发黑眼,容貌普通的侍女玛姬走进书房,她手中拿着一个用蜡密封的套筒,筒上印有摩恩王室的淡金色徽记。

    “维姬,来自圣苏尼尔城的密信。”

    女公爵转过身,看了表面是侍女,实际上是好友和顾问的黑发女子一眼:“狮鹫颈上系着白色的缎带还是金色的?”

    “金色。”

    “那么看来这是‘国王陛下’的意志了。”女公爵淡淡地说道,她轻轻一挥手,那蜡封的套筒便自动打开,里面的密信随之飞出来并落在她手上。

    维多利亚展开密信,认真把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看完,随后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安苏和提丰边境的魔法传讯塔已经重新启动了。”

    (诸位,说件事,过两天要去深圳参加科幻大会了,出门好几天,这阵子的更新会受影响……不过每天上午的一次更新应该还是能保持的。)

第三百四十章 大礼

    卡迈尔和皮特曼来的比高文想象的还要早——在第二天,葛兰堡的庭院中便响起一声雷鸣爆响,正在打扫庭院的仆人们被半空中突然出现的巨大球形闪电吓的惊慌失措,而原本正在城堡里商议事情的高文和罗佩妮女子爵则闻声赶到,他们看到奥术能量的光辉沿着庭院的地面四处游走,而在那能量涌动的中心位置,则静静悬浮着一个飘在半空、依稀有着人类轮廓的奥术之灵。

    以及一个爆炸头老头。

    漂浮在空中的奥术之灵低头看了一眼顶着爆炸头的皮特曼,从那能量涌动的躯体中传出嗡嗡的声响:“你看,我就说过,闪电跃迁比你召唤的森林灵鹿快多了——而且这很安全。”

    皮特曼满脸黢黑,毛发直立,他眨眨眼,张开嘴说了语重心长的一个字:“……呸……”(吐黑烟)

    罗佩妮站在高文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型生物,这位女子爵知道高文派亲卫返回领地叫人的事,但她第一没想到人来的会这么快,第二没想到来的会是这样的人……卡迈尔身上涌动的奥术能量在她这个刚刚突破中阶的魔法师眼中就如辉煌的灯塔,这个强大的魔法生物让这位女子爵暗暗心惊,她忍不住带着惊疑不定的眼光看了旁边的高文一眼:“公爵大人,这是……”

    “卡迈尔,我的魔法顾问,皮特曼,我的德鲁伊顾问,”高文随口说道,然后走上前去,“我还以为你们要过两天才能到——琥珀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在听到这里的情况之后,我认为事情不能耽误,”卡迈尔说道,“至于琥珀小姐……我原本确实是想带着她一起走的,但在第一次闪电跃迁的时候她就突然跑掉了。她的暗影力量过于强大,我亦无法捕捉。”

    皮特曼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她当场就一个人跑了……亏我当年还照顾过她……”

    高文心下了然,觉得琥珀做出了相当正常的发挥——他一点都不意外那个精灵之耻可以从卡迈尔的闪电跃迁中跑掉,那姑娘把她一辈子的技能点都加在了跑路和撬锁上,一个朴实的科学工作者(虽然很能打)怎么可能抓得住她。

    “无需紧张,卡迈尔是一位强大的奥术师,只不过由于魔法实验失败才转变成了这种形态,皮特曼则是优秀的德鲁伊,他这肤色是刚熏出来的,”高文微笑着让有点紧张的罗佩妮女子爵放宽心,并顺便把卡迈尔的对外身份说了出来——千年前的刚铎大魔导师身份虽然拉风,但直接说出来难免过于引人眼球,所以在非必要的情况下,高文都会对卡迈尔进行一定程度的掩饰,“现在我们可以去检查一下帕蒂和那件魔法装置的情况了。当然,皮特曼你先去洗个脸。”

    罗佩妮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深深地看了全身萦绕着奥术光辉、强大神秘的大魔导师一眼,脑海中突然有所明悟:

    世人皆说揭棺而起的高文?塞西尔公爵只是空有威名,内里却已经被子孙败光了家业,但现在看来……这位声名赫赫的开国英雄果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底牌,这个强大的魔导师或许就是塞西尔家族隐藏起来的力量……

    这就是大家族么……哪怕没落了一个世纪,但只要时机成熟,也仍然能拿出足够让人惊愕的隐藏力量。

    “无论检查结果如何,葛兰家族永远感谢您的帮助。”罗佩妮低下头去,诚恳地说道。

    塞西尔仍然强大,这真是个好消息。

    在帕蒂的门前,卡迈尔略微犹豫了一下,他看向高文:“我这样进去,会不会吓到那个孩子?”

    “我之前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不会的,”高文微微笑了一下,“而且她应该会很兴奋——帕蒂很少有机会看到城堡外的新鲜事物,她的好奇心比一般孩子更加旺盛。”

    罗佩妮打开了房门,在那间有着巨大窗户和天窗的明亮卧室中,小女孩帕蒂正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一边听着女仆为她读故事,一边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

    她们听到了开门的动静,女仆在看到卡迈尔的时候顿时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而帕蒂则有点呆愣,她直勾勾地看了卡迈尔好久,并注意到高文是跟着卡迈尔一同进屋的,于是几秒种后张大嘴巴:“哇!”

    高文微笑着走过去:“帕蒂,我带来了医生。”

    “高文叔叔!”帕蒂开心地笑起来,仅有的一只手臂努力抬起,似乎是想要摆摆手打招呼,但这个尝试很快就失败了,可她还是很高兴,“你来啦!”

    “……以所有神灵的名义……”皮特曼目瞪口呆地看着被皮带固定在椅子上的小女孩,良久之后才喃喃自语道,“她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我叫你来不是感叹奇迹的,”高文看了皮特曼一眼,“是要你治疗她的。”

    “我已经找过最好的德鲁伊和圣光牧师,但他们都无能为力,”罗佩妮女子爵低声说道,“所以即便这次仍然无法好转,我也会坦然接受。”

    “说实话,领主,这很棘手,”皮特曼上下打量了一下帕蒂的外伤,并感应着对方体内的生命气息,“以我的德鲁伊等级……”

    “你要尽你的全力,”高文拍了拍皮特曼的肩膀,并在最后几个字上加了重音重复一遍,“你的‘全力’。”

    皮特曼默默地看了高文一眼,几秒种后笑了起来:“我大概没法让她恢复健康,但是……至少可以让她比现在更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帕蒂,嘴里嘟嘟囔囔:“那些让她维持在这个状态的蹩脚德鲁伊……真是学艺不精。”

    “卡迈尔,我要你检查的则是另一样东西,”高文又转头看向古代奥术师,“你在那些永眠者魔法阵列上已经研究了些时日,不知道你能不能从他们的造物中看出些什么名堂来。”

    罗佩妮立刻对那个满脸紧张侍立在旁的女仆下令,让她把帕蒂入睡时所用的那个奇特魔法装置取来。

    在看到那个魔法装置之后,卡迈尔身上的奥术光辉明显变得亮了一些,他发出饶有兴致的声音:“有趣……”

    重力法术和塑能之手将那件魔法装置从女仆手中取了过来,并让它在半空中旋转着,卡迈尔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个装置的每一丝细节结构,他面孔上的两点奥术火光中闪烁着求知和好奇的光芒。

    这个魔法装置有着这个世界大多数魔法物品的特点:它奢华,昂贵,细节处的无数额外装饰让整个装置都显得更像是一件艺术品,考虑到它的形态,它几乎像是一顶造型奇特的小王冠——如果是以前的卡迈尔,面对这样的装置大概也没什么感觉,但在接受了高文的“廉价量产实用主义”理念之后,他也渐渐觉得在这些魔法装置上刻画无数毫无作用的花纹是一件相当浪费的事情了。

    于是他轻轻挥了一下手,在旁边的空气中立刻便浮现出一个与“入梦装置”有着相同轮廓的虚影来,这个虚影上同样有着大量魔法符文,但却明显比“入梦装置”简洁、明了许多。

    为了方便观察,卡迈尔在抹掉“入梦装置”上那些无用的装饰和花纹之后,把它的魔纹结构复制了一份出来。

    高文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卡迈尔的操作,语气中颇为感慨:“这可真是方便的能力……”

    “奥术能量已经成为我肢体的延伸,塑造它们就如弯曲手指一样容易。”卡迈尔嗡嗡地说道,语气中也有一丝自豪:这是可以说是他失去人类之身后最大的收获之一了。

    高文看着这个形态的卡迈尔,若有所思:“有机会你可以研究一下自己身体的原理,如果你对奥术能量的控制能力可以被魔法符文复制,想必一定会对领地的发展有巨大作用。”

    卡迈尔似乎怔了一下(但因为没有脸色变化所以看不太出来),随后略有感慨:“蛋先生如果知道了应该会很愉快——他时常对自己当年‘被研究’的经历有些微词,能看到当年的研究者也被研究一次,他大概就平衡了。”

    对这个答复,高文只能是哭笑不得:“毕竟他当年的经历可不怎么愉快……不说这些了,你有看出什么吗?这个装置有危害性么?”

    “就目前观察到的魔纹结构,并无危害,头冠的材质中也没有有害物质,”卡迈尔放大了头冠的魔纹结构,一边从各个角度观察一边说道,“而且我从中发现了很有价值的……技术。”

    “哦?”

    “是永眠者的脑波连接技术,以及更加有效的魔力‘震荡’结构,”卡迈尔带着一丝丝喜悦说道,“尤其是后者,正是我们目前所急需的!

    “你上次交给我的那些魔法阵中虽然也有魔力震荡结构,但那个结构的效率并不高,稳定性也很成问题,所以整个魔法阵对使用者的要求便很苛刻,我猜测只有中阶以上的魔法师才能成功控制它,但这个头冠……它的魔力震荡结构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设计,而且有大量的辅助稳定符文在发挥作用……虽然这些东西因缺乏优化而繁杂不堪,但它毫无疑问有着更优秀的性能!”

    听着卡迈尔的话,高文心中只觉得果然如此——

    丹尼尔是个高阶法师,他所使用的魔法阵当然要求颇高,可帕蒂却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永眠者为帕蒂特制的这个“头冠”当然也要进行相应的特殊设计!

    高文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应该感谢那些绞尽脑汁设计出这个头冠的永眠者啊。”

    “是的,”卡迈尔的语气中也带着笑意,“他们真是给我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复苏之月

    看着卡迈尔将头冠中的各个重要魔纹结构拆分并展现在半空中,高文露出颇感兴趣的表情:“用这个东西,我们能破解传讯技术的奥秘么?”

    “至少能让我们相当接近,而如果不考虑深层奥秘,只是要造出可以实用的通讯设备,那么它就足够了,”卡迈尔愉快地说道,“这个头冠中包括全部所需的符文阵列——包括将信息转化为魔力震荡,将魔力震荡向外发射,接收外来信息等等的结构。不过我们仍然有要解决的问题……这个头冠的成本很高,而且结构极端复杂,人类的意识是一种信息量极其庞大的事物,为了将人类意识稳定地传输,这个头冠上固化了中阶左右的精神系法术……我认为我们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高文明白卡迈尔的意思,这也是他自己时常所强调的:工业产品遵循实用、够用的原则,尤其是给普通士兵、工人等配发的量产货,只要能够满足使用要求,那么就是合格的产品,而塞西尔领正在开发的量产通讯设备需要做到将人类的意识都整体传输的程度么?

    至少目前是不需要的,高文所要求的只是最基础的通讯平台而已,只要能传输声音,甚至只能传输摩尔斯电码都是可以接受的。

    因此这个头冠中的大量复杂结构都可以省略。

    “制造量产通讯设备以及破解心灵网络的项目要同时进行,一个目标是低端实用,一个则当做尖端研究吧,”高文做出了决定,“另外,关于自然界中的魔力环境以及方尖碑所产生的魔力场的关系,你最近有发现么?”

    “这正是我准备向你汇报的,”卡迈尔的语气立刻严肃起来,“在发现震荡的魔力可以在魔力场中传播之后,我就联想到了传讯法术在自然环境中传递信息的过程,我和你的看法一样,自然界的‘原始魔力环境’恐怕也是一种魔力场——一种表面看起来无序,凌乱,随机震荡的魔力场。根据这个猜想,我在几天前进行了一次实验……”

    高文点点头:“说下去。”

    “我在黑暗山脉的最高处设置了一个法阵——那里远离地面,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地表各种生物以及魔法装置的干扰,随后我在法阵周围设置了大量屏蔽、过滤用的符文,好将自然环境中的各种杂波也过滤掉,在之后几天的观察中,我发现了一次很短暂的规律震颤……”

    “规律震颤?”高文心中一动,立刻追问。

    “是的,持续时间不到一秒,而且只观察到了那么一次,”卡迈尔点点头,“现在我还无法做出任何结论,但我认为我们的思路没有错……自然界的‘原始魔力环境’应该确实是一个无比庞大的魔力场,这个魔力场笼罩了我们的整个世界,并且震荡不休,但这个魔力场的震动方式非常复杂,而且里面有着大量的干扰——世间万物皆有魔力,哪怕制造观测法阵的魔法材料自身,也是干扰因素之一,所以我们几乎不可能测定自然界中的魔力场的完整规律,但就在那不到一秒钟的规律震颤中,我们仍然可以大胆假设这个魔力场的存在……”

    “干扰……”高文喃喃自语着重复了卡迈尔这段话中最重要的单词。

    目前为止的发现就如他猜想的一样——魔力具备波动的性质,而自然界的“原始魔力环境”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魔力场,所谓的魔法,极有可能就是波动的魔力在这个场中震荡所产生的各种能量转移现象……

    这是一个极其不严谨的模型,一个严重缺乏实证的猜想,从科学合理的角度,它尚不能被视为一个“科学观点”,但却是目前为止高文所能想到的、对这个世界的魔法最有可能的解释。

    高文知道,证明一个猜想的过程是非常严谨的,如果没有足够的数据和实证,哪怕这个猜想再天衣无缝也不能被视作“事实”,卡迈尔也知道这点,所以这位古代魔导师在说起自己的实验结论时不止一次地用上了“大胆假设”这一类的字眼,可是要获得更进一步的实验结果……以目前的条件显然难以达到。

    实验观测装置本身的干扰,自然界中无处不在的干扰,这些……应该怎么解决?

    高文一时间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但很快他眼角的余光便看到皮特曼离开了帕蒂身边,他暂时把自己脑海中的种种问题抛到一旁,对老德鲁伊点点头:“情况如何?”

    “你要是想让她四肢健全恢复健康恐怕是不行了,”皮特曼坦然直白地说道,“这孩子的肢体已经失去多年,她自身也没有什么魔力天赋,血肉再生法术也不可能让她重新长出手脚来——除非是用万物终亡会那种依靠吞噬他人血肉来重塑躯体的邪术才有一丝可能。这个我是办不到,你们要有兴趣的话可以想办法找个邪教徒来……”

    旁边罗佩妮女子爵的脸色当场就变颜变色起来,高文则不等小老头说完就打断了他:“别说这没谱的,说点可行的方案。”

    “可行的方案就是——我至少可以控制住她的脏器衰退和组织溃烂情况,”皮特曼嘴角向上一扬,得意地说道,“这孩子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部分血肉一直在重复溃烂和再生的过程,其主要原因是自身生命力受到了破坏,而且有害魔力侵入了她的循环中枢,我有办法把这些有害魔力分离出来。”

    罗佩妮在高文和卡迈尔讨论问题的时候很安静地站在一旁,但这时谈论起自己女儿的问题,她便不能再维持沉默了:“这样她可以好转到什么程度?”

    “你不必再担心她因感染而恶化,她的外伤可以愈合,体力也会好转——之后,她至少可以正常穿衣服了。”

    “那已经远比我想象的好,”罗佩妮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她带着发自真心的笑容,对皮特曼弯下腰去,“万分感谢你的帮助,尊敬的大师。”

    皮特曼顿时笑逐颜开,一边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露出矜持而有风度的微笑:“完成领主交待的使命是作为顾问最基本的职责——当然您再夸两句我也不介意……”

    罗佩妮:“?”

    “咳咳,”高文一看就知道这个小老头又开始飘了,赶紧干咳两声将其打断,“治疗需要多久?”

    “嗯……这恐怕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皮特曼看了看高文那比他大腿都粗的胳膊,赶紧表情一整恢复严肃,“这孩子的身体经不起太大强度的魔法刺激,魔药用量也要控制——我可以每隔一段时间来为她进行一次元素净化仪式,等到情况稳定之后,我就可以派自己的学徒过来给她用药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高文——这种需要频繁往来两个领地之间的事情,显然是需要得到领主同意的。

    高文略微沉吟:葛兰领将是塞西尔的盟友,帕蒂本身还是他了解、刺探永眠者的重要跳板,于情于理都应该提供帮助,但皮特曼本人并不只是个德鲁伊,他还是领地上炼金工业的最高负责人和农业顾问,如今冬季行将结束,复苏之月以后就要考虑春耕的问题,领地上的炼金工厂也在考虑扩建……皮特曼这时候走得开么?

    不过在短暂思考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但你要安排好春耕和工厂扩建的事宜。”

    “当然,”皮特曼笑起来,“这点事情对我而言还不算问题。”

    等到罗佩妮女子爵前去查看帕蒂的情况,周围没有旁人之后,高文才似笑非笑地看着皮特曼:“你的仪式魔法果然很好用啊。”

    小老头嘿嘿一笑:“仪祭魔法毕竟是我的强项。”

    “不过元素净化和过滤有害魔力……可不像是低阶德鲁伊会掌握的技巧,”高文淡淡地说道,“难不成你还顺便兼修了萨满法术?”

    “这么大岁数了,多学几门手艺很正常。”皮特曼随口说道。

    “……你在我面前提岁数有意思么?”高文抬手一挥,便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再没追问更多。

    皮特曼则只是静静地看着高文转身离去的背影,良久之后,老德鲁伊才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些许笑意。

    三天后,高文等人离开葛兰家族古老的城堡,返回了塞西尔领。

    这是这个冬季的最后一天。

    冷冽的北风中不再夹杂着刺骨深寒,高高悬挂在夜空中的“暗礁星”和“三叉戟王座”也悄然移动着位置,风与星象的变化昭示着季节的变迁,复苏之月来临了。

    而随着复苏之月的来临,一个消息开始在安苏东境以及圣灵平原地区流传,最初只有来来往往的行商和冒险者在传扬一些不详不实的流言,但很快,更加准确可靠的消息便从贵族们的马夫和厨师口中传出来——

    安苏和提丰边境的魔法传讯塔重启了。

    国王正在准备和提丰皇帝的和平谈判。

    但对于高文而言,比起这个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消息,另一件事更让他想要庆祝一番。

    在这个尚显寒冷的春日,一名婴儿在塞西尔领的土地上降生了。

    从这片开拓领打下第一根木桩起,从幸存者们在这里点燃第一堆营火起,将近一年的时光,上万人口迁入了这片土地,不算刚刚并入塞西尔的康德领地,这是第一个在这片土地上诞生的新生儿。

第三百四十二章 希望

    复苏之月来临了。

    大陆北方漫长而寒冷的冬日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片土地,尽管它残余的威能仍然令人生畏,但日渐回暖的气温和一连几天阳光温暖的日子还是让人心中不由得升起满怀希望之感——至少在塞西尔领,“希望”一词不再是上流人茶余饭后抒发感情的优雅词汇,而是平民百姓也可以期盼的、切切实实的东西。

    一个婴儿降生了,在这大地刚刚回春的日子里。

    在今年冬季刚刚落成的“西区工厂公寓”中,一位年轻的新晋父亲略有些手忙脚乱地招待着前来探视的邻居和朋友,小小的客厅里挤满了携带礼物的客人,尽管能够用来招待的只有一些寡淡的茶水和粗点心,但客人们显然对此并不在意——恐怕很少有人能够想到,这些人在短短几个月之前还都是一群无家可归又互不相识的荒野流民。

    他们在荒野中流浪,在塞西尔领安家,他们在缓冲营地结识,又在建造房屋的时候相熟,最终在工厂中成为朋友,对于这些经历过那段无家可归流浪日子的人而言,他们中有一个人在温暖的家中做了父亲,这是件意义非凡的事。

    而就在这时,站在门口的人中突然有谁喊了一句:“领主来了!”

    人们惊愕不已,但领主真的来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门口,而人们无不对这个身影感觉熟悉。

    高文很快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年轻的新晋父亲——那种沉浸在喜悦中的模样是瞒不过人的,他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拦住了惶恐想要行礼的对方:“今天是你为这片土地带来希望的日子,不必行礼。母子平安么?”

    “是……是的领主大人……”那个年轻的男人明显很紧张,但又因欣喜而兴奋,他一边结巴着一边搓着手,“都平安,都平安……”

    高文温和地笑着:“我可以看看那孩子么?”

    “当然,当然……”

    新生的婴儿和年轻的母亲都在安静不受打扰的内室,访客虽多,但只有几个人曾进去探视,高文应该是今天到来的访客中最特殊的一个。

    由于新式魔网的普及,使用魔力驱动加热器,再通过导热涵道为整座建筑物供暖的系统如今已经是领地上新造房屋的标配,这座在冬天落成的公寓楼也不例外,而暖和恒温的房屋是母子平安的关键保障——否则的话,冬季生产将是大多数平民产妇必须面对的生死难关。

    在温暖的内室中,高文看到了那襁褓中的婴儿。

    是个健康的男孩,皱巴巴的,眼睛还无法睁开,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睡着。

    一名药剂师学徒在这里照料产后的妇人和婴儿——这不是什么民间游走的、只能糊弄人的巫婆或“游医”,而是皮特曼亲自培养的学徒之一。尽管皮特曼的学徒中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德鲁伊,但至少在不需要魔力天赋的药剂学、内外科领域,这些学徒都是专业人士。

    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高文微笑起来。

    这是领地上的第一个新生儿——在领地建设几乎一年后,这里才诞生了第一个婴儿,但这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人要么是当初从旧塞西尔领幸存下来的八百名难民,要么是购买来的农奴和奴隶,要么就是从荒野中聚集来的流民,农奴和奴隶自不用说,奴隶贩子是从来不出售怀孕的女奴的,而难民和流民则经历了最颠沛流离的考验,在那场考验中……

    很难有任何孕妇或胎儿幸存下来。

    眼前这个孩子是幸运的,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及时找到安身立命之所,他恐怕也很难安然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父母皆是第一批移民至此的流民,那位年轻的父亲如今在符文铸造厂工作,母亲则是纺织厂中的女工。

    “孩子有名字了么?”高文转过头,询问那位跟着走进屋的年轻父亲。

    “还没有……”年轻的父亲抓着自己的手,视线不止一次从高文身上移开,落在自己的孩子脸上,他露出有点憨直的笑意,“我们原本想随便给他起个名字,但……但我上了学,我想请学校里的老师帮忙给孩子起个名字……有学问的人起的名字能让孩子更聪明,将来认字肯定比我快……”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因这个年轻父亲那天真单纯的想法而笑,但却也有一丝欣慰:这个原本大字不识的人,现在至少知道让孩子认字是好的。

    随后他摇摇头:“既然这样,我来起个名字,他就叫‘奥尔斯’吧。”

    在这个世界的人类通用语中,这个发音的意思是“希望”。

    那位年轻的父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立刻行礼:“感……感谢您赐给这孩子的名字!”

    然后他喃喃自语着:“今天……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真是个好日子……”

    “别忘了给这孩子做居民登记,领身份卡片,”高文笑着把这个手足无措的人扶起来,他已经废除了平民见到贵族要匍匐行礼的规矩,但人们习惯性的鞠躬甚至跪拜却不是那么容易取缔的,这些只能慢慢来,“另外,你三天后可以到政务厅的居民事务部报道,领取一份生活物资,包括口粮和布匹、滋补品、常用药品。”

    那年轻父亲显然没想到家中添丁竟然还会得到“赏赐”,慌忙行礼致谢:“感谢您的慷慨赏赐!”

    “这不是赏赐,记住,赏赐和政府补助不一样,”高文强调道,“这是一项行政制度,是现阶段的法律,从今天起的十年内,领地上所有新生婴儿的家庭都可以得到政务厅的‘补助’,这是为了奖励你们对领地人口做出的贡献。而十年后……政务厅会根据情况判断是否继续进行这项补助。”

    房间中的人似懂非懂地听着高文的话,他们大概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个“制度”所有的含义和意义,但事关他们自身利益的部分他们肯定能听懂,而这就够了。

    高文回到领主府之后便立即叫来了赫蒂,让她去安排“新生儿奖励及补助”的事情,待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坐在自己那张宽大的座椅中,开始规划冬季结束之后的领地发展路线。

    领地开垦顺利,对外商业也赚取了大量财富,军事防御力日渐提升,在衣食无忧、安全无忧的前提下,婴儿潮很快就会到来。

    但婴儿成长为劳动力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在短时间内,塞西尔领的人口增长仍然要依靠两部分,一部分是继续购买奴隶并循序渐进解放为自由民,另一部分则是继续收拢流民。

    除此之外,塞西尔目前的人口其实还有一项额外的巨大增长——来自康德领的居民,以及康德领所附属的大量农庄、开垦村落,还有东部那片丘陵地中的大量闲散人口。

    这些人口如今已经是塞西尔的合法领民,但他们首先要接受塞西尔律法和秩序的“教化”才行。

    幸好,“教化”并不是在春天才开始的。

    在过去的一整个冬天中,高文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对康德领进行影响——他对那片土地的实质统治并不只局限于派士兵维持秩序、修筑道路、商业占领那么简单,他也在将塞西尔的规矩一点点转移到康德地区:最初是让来到塞西尔谋取生计的工匠遵守塞西尔的规矩,随后以这些工匠为突破口,在康德城镇展开各种各样的建设项目,新增的小型工厂、商店街、翻新的居民街区为康德人带来了冬季的经济来源和更好的生活水准,也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再然后,是派驻士兵维持新街区的治安,不断的宣传,并由帕德里克出面,对当地较有名望的人进行“统一思想”……

    如今,在康德子爵原本直接控制的城镇范围内,居民已经渐渐习惯于接受塞西尔的秩序,但高文仍然要解决一个问题:康德领原本的骑士阶级。

    控制那些周边村庄、荒野开拓点、驻屯点的,是康德领的旧骑士们。

    这些骑士,就是安苏土地贵族体系的末梢,是分封领主的远端延伸,尽管他们没有立法权,没有独立的领主宣称,也没有正式贵族阶级的很多特权和荣耀,但他们仍然是旧有的、安苏贵族体制的组成部分。

    从法理上,这些骑士如今应效忠高文?塞西尔,但他们还未宣誓,即便他们对高文?塞西尔本人宣誓效忠了,他们也还没有对塞西尔的“秩序”效忠。

    只要他们还存在一天,还在用旧有的秩序控制他们手中的土地和人口,那么他们手中的土地和人口就无法成为塞西尔魔导工业化的零件。

    “把菲利普骑士叫来,”高文微微偏头,对身旁的空气说道,“快去快回。”

    空气中微微有一丝气息波动浮现又消失,下个瞬间琥珀的声音便从窗外传来:“收到!我这就……哎妈院墙上怎么还有老鼠夹子!”

    听到窗外传来的响声,高文欣慰地笑起来。

    别说院墙上了,从领主府出发整条路每一个路灯顶上都有老鼠夹子……

    没过多久,菲利普骑士便出现在高文面前。

    还有对着高文龇牙咧嘴各种搞怪表情的琥珀。

    高文直接无视了正在搞怪的半精灵姑娘,看向菲利普:“我们该考虑一下康德领的旧骑士们了。”

    菲利普作为年轻骑士的楷模,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此刻应走的流程:“是要召集他们宣誓效忠么?”

    “不只是宣誓效忠,”高文微笑起来,看着菲利普的眼睛,“其实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看待我所施行的那些新‘规矩’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 塞西尔的“秩序”

    听到高文的话,菲利普骑士一时间有点发愣,他没太明白自己的领主具体是指什么,直到高文问了他一个更加具体的问题:“在旧塞西尔领还在的时候,你的封地有多大?”

    “是在旧城堡西南方向的两个村子和一个屯所,”菲利普骑士回答道,“……还有一座磨坊。”

    在安苏王国的体制内,这是一个较为清贫的骑士的标准封地,在塞西尔家族没落之后,效忠家族的骑士基本上也就只有这些领地了。

    高文点点头:“你跟着我有一段时间了,你应该知道,按照塞西尔领目前的土地分配制度,这里并没有传统土地贵族的生存土壤,即便‘封地’这个概念还在,但土地贵族的特权却已经被极大压缩。”

    目前塞西尔领已经度过最初的立足阶段,随着拓荒区域越来越多,土地分配成为塞西尔领的统治者必须考虑的问题。对高文而言,塞西尔领的拓荒建设绝不是他全部的目标,他终究是要把新秩序推向整个世界的,但他不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推行的新秩序变成一次毫无进步的“改朝换代”,所以考虑该怎么在处理传统土地贵族以及相关制度的时候,他着实耗费了不少的脑细胞。

    在最初,他考虑过将改革一步到位——直接彻底抹去“贵族”这个概念,将领地的治理完全绑定在政务厅上,并在将来领地扩张的过程中沿途摧毁所有挡在面前的贵族,然而在葛兰领之行中,他被提了个醒。

    过于冒进会出大事。

    虽然塞西尔领的情况跟十年前的葛兰领并不一样,虽然高文已经在领地上推行了开启民智的教育和宣传,并且也有自己的武装队伍和与之配套的生产力,但他仍然必须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塞西尔领之外的地方,那遍及整个世界的、近乎坚不可摧的旧社会秩序仍然非常强大,甚至在塞西尔领内部,那些对他鼎力支持的官员、士兵、平民们,也是在旧社会制度的熏染之下成长起来的,而他所要做出的变革,又远比十年前的葛兰领更加激烈、更加深刻。

    旧有的社会秩序早就浸透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他的“一步到位”,很可能招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即便塞西尔领的生产力发展再快,他也很难在日后扩张的过程中一边打天下一边完成对整个社会的转型重建,首先,有素质、有能力的平民管理者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大部分用于维持社会秩序的人才还是要从旧贵族体系里去遴选,其次,过于极端的变革会刺激到全世界的贵族体系,除非他能在短时间内将全世界的反对者都消灭掉并用一个新的体系来将其取代,那么外部敌人抱团进攻的情况迟早会来——而且多半会在塞西尔领大幅度扩张、内部不稳的时候到来。

    传统贵族或许贪婪,或许迟缓,但他们绝不愚蠢,更不缺乏警惕。

    在意识到这些隐患之后,高文仔细思考了很久,又参考了东部提丰帝国的一些情况,最终他做出了自己在将来扩张时的方针——那就是保留贵族,但逐渐瓦解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壤。

    高文将保留“贵族”的头衔和一些荣誉性的特权,甚至会在初期保留他们从土地上收取贡赋的权力,但他会收回分封贵族的所有超规格权力,包括立法、保有军队、铸币、自定税率等等特权,这样一来,土地贵族对土地的控制力将被极大削弱,与此同时,高文还计划取消“封地”这一概念,并用“属地”来取代,以切割旧“领主”和土地之间的关系,在最终,他希望造成这样一种局面:

    一个新贵族,他拥有一块法理上的“属地”,他可以从这片属地的经济发展中收取一定百分比的贡赋作为自己的“年金”,但除了这个“分红”之外,他将不再保有任何对这片土地以及其上人口的控制权,他可以保有家族的城堡、金库以及荣誉性的各种称号,但他能保有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如果他想要获得更多的收益,或者获得更大的权力,那么他可以选择去竞争一个政务厅职位,或者去投资开个工厂、商行。

    这是不彻底的变革,但高文知道,即便是这种程度的变革,仍然会极大刺激到传统的贵族们,甚至会刺激的比隔壁的提丰帝国还要严重,引来更加强烈的反弹——毕竟在提丰,贵族们至少还保留了“封地”这个概念。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们的反弹在塞西尔“真理”的控制范围内,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打疼之后,他们会配合的。

    当然,这些有一大半都是高文心里的计划,虽然领地上很多人都猜到了老祖宗正在筹划着拎起擀面杖揍孩子的事实,但毕竟高文还没把话说出来,只是对于那些聪明人——比如菲利普骑士而言,他至少可以从领地现行的种种制度中看出土地贵族在“塞西尔秩序”中的位置是什么。

    “坦白来讲,在您最初宣布土地分配制度,组建政务厅并把各种领主权力转化成政务厅日常工作的时候,我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的……抵触感,”菲利普是个诚恳的人,即便面对的是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偶像甚至精神楷模,他也没有隐瞒自己曾有过的想法,“当时我还和拜伦骑士讨论过,讨论您什么时候会想起来跟我们谈谈封地的事……”

    高文带着笑意看着眼前这位绝对会说真话的骑士先生:“那么现在呢?”

    “您的睿智令这片土地无比繁荣,”菲利普发自肺腑地说道,“我从未想过一片土地可以用这种方式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富裕——不是依靠耕作和佃租,而是依靠工厂和商业,如果不是您取消了那些把领民牢牢绑在土地上的旧制度,如果不是您组建了高效的政务厅,那么工厂和商业都是绝对运转不起来的。”

    “那你还怀念自己的封地么?”高文继续问道。

    “一个真正的贵族,他获得封号不是为了去统治谁,去获取什么利益,而是为了保护子民,让领民安全,让土地兴旺,他的一切特权都是为了更好地履行这个义务而存在的——这是您在安苏4年说过的话,我把它刻在自己的盾牌上,”菲利普一脸严肃地说道,“所以,如果您的新秩序能够做到让领民安全,让土地兴旺,并且做的比旧有的特权制度更好,那么那些特权就没有保留的必要。”

    “很好,”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所有人都能有你这样的觉悟那该多好……”

    随后他顿了顿,吩咐道:“我要你去召集康德领的所有受封骑士——他们宣誓效忠的时候到了。”

    一直以来,都是菲利普骑士在负责联络康德和塞西尔两地的事务,所以他是做这件事的不二人选。

    年轻的骑士先生低下头:“我定会完成使命。”

    在菲利普离开之后,书房中只剩下琥珀和高文两人。

    半精灵小姐绕着高文转了两圈——严格来讲是绕着整个书桌转了两大圈,她的举动让高文忍不住开口:“绕什么呢?”

    “我觉得你要搞大事,”琥珀一脸严肃地看着高文,“但我搞不明白你要搞的到底是什么事。”

    “不错啊,你能看出我要搞事就已经挺让人意外了,”高文颇为意外地看着这个平常对领地啊、法令啊、传统贵族之类事情一窍不通的半精灵,“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结果琥珀一开口高文就想把她拍墙上:“我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搞事,我还看不出同类的气质来?”

    “你……算了,也没指望你能看明白。”

    “别这么说,我还是能看出点大概的,”琥珀立刻瞪着眼说道,“我可是知道你把‘封地’改成‘属地’之后收回了多少特权,并且是如何把那些特权纳入到政务厅控制之下的——之前领地上除了你之外就只有瑞贝卡一个女子爵和拜伦菲利普两个骑士,那时候我就好奇了,你提前搞这么一出是针对谁呢,现在我看出来了,你将来针对谁说不好,但现在康德领的旧骑士们肯定要先被开刀……你就不怕那些骑士抱团反抗啊?”

    “受封骑士是‘一半的’土地贵族,他们所握有的特权远远少于真正的领主,他们本身就没有立法、铸币之类的权力,服从塞西尔新法之后,他们只不过是把之前的地租收入变成了年金收入,并且失去了对封地的法理统治权而已,但他们可以从新社会秩序中得到更多的好处……稍有智慧和远见的人,就会知道该怎么选的。”

    “天呐,你竟然要求他们有智慧和远见这两种贵族最缺乏的东西!”琥珀用很欠揍的夸张语气说道,“他们没有怎么办?”

    “那就太好了,省下来的年金够我在康德地区开好几个钢铁铸造厂的。”

    看着高文脸上那发自肺腑的笑容,琥珀突然想起了对方之前提到的“谈判手段”。

    她突然觉得有点冷……

    “不过我觉得,他们看清局势的可能性更高,”高文笑着说道,“还是那句话,他们失去的特权并不多,所以他们的抵触就不会那么强,至少不会达到豁出命来抵抗的程度——而只要他们在这之后见识到了塞西尔秩序的力量,他们就会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正确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效忠之日

    在合乎法理的情况下,当一个隶属于王室的贵族谱系除名之后,王室有权收回这个贵族谱系的财产并转封他人,而之前效忠这个贵族的下级附庸们,在正常情况下应对新的领主宣誓效忠——但这却不是强制性的,而是一种“道义”和“习惯”要求,国王无权干涉附庸的附庸,因此,旧领主的追随者们是否会效忠新主人,往往还要看新领主的手腕如何。事实上,能否让前代领主的附庸们对自己宣誓效忠,正是衡量一名贵族是否具备足够实力、威望的重要标准,至少,在安苏是这样。

    高文?塞西尔这个名字在骑士群体中的威望是毋庸置疑的,其传奇的个人实力和目前新塞西尔领的发展前景也足以让康德领的旧骑士们折服效忠,但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最后一道考验——

    那就是他们是否愿意放弃旧的土地特权,服从塞西尔领的新秩序。

    康德领的骑士们对塞西尔的秩序并不陌生,虽然传统贵族是个有些迟钝的群体,但塞西尔家族已经事实性统治了康德领整整半年,再迟钝的人也会注意到那些渗透进来的变化,而稍微有心的人,则会去深入打听这些变化背后的“法理依据”——毕竟,他们已经猜到塞西尔家族迟早会成为康德的新主人,没有人会不关心自己未来要面对什么。

    在了解到塞西尔领的制度现状之后,康德骑士们便已经紧张起来,但不管再怎么紧张,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国王的册封成为事实,而那位一向负责康德事务的菲利普骑士则带来了领主召见的命令。

    康德骑士们在忐忑中响应了召见,在复苏之月的第七天,以瓦尔德?佩里奇(原康德子爵首席骑士)为首的康德领“旧骑士”们抵达了塞西尔公爵的府邸。

    每个人都知道今天大家聚集在此的目的,所以他们穿上了擦洗干净的明亮铠甲,还在铠甲外面套着罩袍,这些威武的骑士略有些不安地聚集在领主府的大厅里,彼此之间时不时低声交流。

    他们讨论的主要内容,就是塞西尔领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新秩序”,以及如何向新领主争取一下自己应该保有的、理所应当的特权。

    “我听说塞西尔领的一切都是绕着那个‘政务厅’来转的,甚至包括收税和抽丁,”一名年轻的骑士跟身旁的同伴说道,“土地只是名义上属于贵族,但实际上持有土地的人根本没多少权利……甚至还要听政务厅的安排。”

    另一名骑士显得更加忧心忡忡:“他们可能会收回所有的封地——那位菲利普骑士就说过,他没有封地。”

    “据说封地会变成‘属地’,我们今后只能根据属地大小领年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权力了——甚至村子里的人要是想去城里做工,或者去开荒打猎,都只需要去政务厅报道,而不用领主许可……”

    一个又高又瘦的骑士皱起眉来:“连约束那些平民乱跑的权力都没了,咱们还怎么维持土地上的秩序?时间一长,那些泥腿子恐怕甚至都不会对咱们弯腰致敬了!”

    骑士们忧心忡忡,有人小声提道:“我们应该表达出态度来——塞西尔公爵是个伟大的人不假,但他的政令简直是胡闹,把土地上的秩序交给一群在政务厅忙忙碌碌的书记员来打理,迟早会乱套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应和,并有一大半人的视线集中在坐在中心的老骑士身上:“瓦尔德先生,您觉得呢?”

    被注视的老骑士沉默了很久,皱着眉微微摇头:“……看情况,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个答复显然不能让人安心,于是骑士们渐渐又讨论起来,窃窃私语一直不停。

    这一切,直到那个身披贵族风衣,有着威严面庞,格外高大健壮的男人走进大厅为止。

    他们的低声讨论立刻停下,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转移开了视线。

    走进大厅,高文扫视了眼前的康德骑士们一眼:人数并不多,一个子爵手下效忠的超凡者本身就少,而受封的人就更少了,眼前这些拥有骑士封号和地产的“标准骑士”总共也只有十几个人,而从他们身上流露出的超凡气息判断,其中只有一个人是中阶,那就是站在骑士们最中间的那位头发花白的先生:原康德堡首席武官,瓦尔德?佩里奇。

    高文和瓦尔德?佩里奇见过面,在康德堡噩梦事件结束之后,这位人过中年的骑士是第一批赶到城堡主厅、稳定秩序的人之一,在高文的印象中,瓦尔德是个对领主忠心耿耿,但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人,不过他效忠康德家族最久,又有着中阶骑士的实力,所以在康德骑士中有着最高的威望和发言权。

    在高文观察这些骑士的同时,以瓦尔德为首的骑士们也纷纷起身行礼,铠甲上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响成一片,高文这一次坦然接受了所有人的礼节,并等到每个人都行完礼之后才开口:“女士先生们,你们很准时。”

    骑士中并不只有男性,还有三位女性位列其中——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女性只要觉醒了相关的力量,也是完全拥有和男性对等的权力的。

    这也是这个处处充满不公的世界中仅有的几种“公平”之一了。

    “向您致敬,伟大的开拓者,骑士中的骑士,安苏的奠基人,王国的剑与盾……”瓦尔德开口就是一串头衔抛出来,显然他来之前把这套词背了很多遍,“能够踏进您的城堡是我等荣幸——我们很高兴您能成为康德领的新保护者和统治者,那片土地将因您的存在而获得安全和繁荣。”

    等瓦尔德把这例行公事般的话说完之后,高文抬起一只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一个不喜欢说废话的人,所以直接进入正题吧——我们都知道今天我召集诸位过来的目的。

    “我已成为康德领的合法统治者,依循惯例,诸位应当向我宣誓效忠,我相信诸位的准时到来便是在表明你们对此事的态度,但在此之前,我应说明诸位在效忠塞西尔之后要适应的新‘规矩’。”

    这么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可不像这个时代的普通贵族——普通贵族们开腔之后没有几段抑扬顿挫的咏叹调是不可能说到正题的,可高文?塞西尔显然不是这个画风。

    骑士们一时间面面相觑,然后现场的气氛便紧张微妙起来。

    但高文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招了招手,于是旁边便有几名侍从走出来,将一份份印满文字的纸送到每一位骑士手上。

    “我习惯把什么东西都定成条文,白纸黑字的协议才更令人安心,”高文微笑着,“大家可以仔细看看。”

    当瓦尔德?佩里奇看到那些印在纸上的条文之后,一种不出意料但又心怀抵触的复杂情绪立刻涌现出来。

    废除封地,改为属地,废除税收收入,改为由政务厅调查核算发放年金,废除治理权,改为政务厅或下级单位管理,骑士可以加入政务厅,但要和平民书记官一样接受考核,并且“官员”职位不可继承……

    一张纸上,几乎抹掉了所有基于土地的特权。

    这还仅仅是针对只相当于“半个领主”的骑士,是本身特权就有限的骑士,如果是一个子爵甚至伯爵要被并入塞西尔家族,那他将损失多少属于贵族的权力?

    老骑士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几乎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有好几双眼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但他能说什么呢?

    他能对一个公爵说些什么呢?

    但他必须开口,起码不能一言不发,所以在艰难思索了十几秒钟后,骑士瓦尔德抬起头来:“公爵大人,请允许我……”

    “先不着急,”高文微笑着打断了瓦尔德的话,“这些纸上的东西只是让大家先了解一下塞西尔的‘秩序’是什么,但宣誓效忠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仅仅了解一些法律条文是不够的——我邀请诸位参观一下我的城市,让大家从各个方面了解一下这片土地,这样诸位才能更好地判断塞西尔家族是否值得效忠,不是么?”

    骑士们面面相觑,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而瓦尔德?佩里奇则很快点头应允:“您所言极是。”

    新领主或许是想炫耀领地的经济和军队的实力,以此来增加让人效忠的砝码,这一点大家都想的明白,而且这也是新领主吸引追随者最常用的手段。

    所以既然高文要走这个“传统流程”,康德骑士们也不介意做出配合,但配合归配合,该争取的权力还是要争取的。

    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并跟着高文离开了领主府,在这片对他们而言还有些陌生的城市中展开了参观。

    整齐而且秩序井然的城区,宽阔平直,铺着不知名材质的街道,繁华的商业街和随处可见的、衣着整洁的平民,瓦尔德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有些心不在焉。

    眼前这些确实是领地繁盛的表现,是高文?塞西尔治理能力以及财富的有力证明,平心而论,一个建成不到一年的地方能够发展成这样甚至已经超过了“发展快速”的概念,几乎可以用难以理解来形容,然而康德骑士们目前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这上面。

    高文始终面带微笑,默默观察着这些旧骑士的反应,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示意队伍加快了速度,向着城市东北方向的出口走去。

    一名女性骑士注意到了队伍的加速,忍不住好奇问道:“公爵大人,我们这是去哪?”

    高文随口说道:“我看你们对领地上的商业街和民居似乎没多大兴趣,所以不如先去看看你们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我们感兴趣的?”女骑士更加好奇起来,“您指的是……”

    “是今后你们肯定要与之打交道的事物。”

第三百四十五章 明智之举

    今后一定会打交道的东西?

    康德骑士们在听到高文的话之后忍不住思索起来,而且很快就联想了个差不多。

    骑士会跟什么打交道呢?除了每一个贵族成员都要接触的礼仪之外,当然就是刀剑铠甲与战马了。

    尽管如今安苏的贵族体系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很多传统的武斗派贵族也被奢靡的生活腐蚀,开始依靠魔法仪式、药剂等简单轻松的方式催化自己的超凡力量,但这毕竟是个存在超凡力量,而且个人实力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决定社会地位的世界,尤其是在治安较差的南境,基层的武斗派贵族还是很讲究“力量”的,这些来自康德领的骑士当然更不例外——作为上级贵族的护卫者,领地上的武力标杆,他们时时刻刻都把个人的力量提升看在第一位,说起骑士必须打交道的东西……那毫无疑问就是武器装备。

    顶多再加上扈从之类的“装点”。

    骑士们默默交换了个眼神,他们知道这多半是新领主要向他们展示武力了。听说塞西尔领原本的武装在遭遇之前那场灾难之后大受打击,幸存下来的超凡骑士只有两个,其他的只不过是一群士兵、民兵,只不过后来高文又从流民中招募了一大批人加以训练,算是勉强凑够了保卫领地的军队数量……

    他们对于这支新军队了解不多,只是听说这支新军队拥有一些奇特的武器装备,其战斗力比普通士兵强很多,大概新领主要展示的也就是这方面的东西了。

    骑士们各有想法,但他们倒是一致觉得领主其实并不用展示自己的军队——作为一个自己就拥有传奇实力的强大骑士领主,高文?塞西尔本人就是最好的威慑,他的武力值已经够了,还需要展示什么呢?

    不管他们有着怎样的想法,队伍还是很快来到了位于城外的武器试验场,在经过一道道的士兵关卡之后,康德骑士们来到了一座高高的、用木头搭建的观礼台上,并看到一排奇怪的大家伙正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下方的地面上。

    “我想给大家看看刚刚在塞西尔战斗兵团中完成列装的正义-I型魔晶轨道炮,”高文看着那些正在好奇打量四周的康德骑士们,微微笑着说道,“诸位若是要成为塞西尔的一员,不好好了解一下自己人的战斗方式可不行。”

    正义-I型魔晶轨道炮?那是什么东西?就是场上那些大号的铁疙瘩和铁柱子么?它们的形态倒是挺规整,也不知道工匠们是如何把它们都制造的一模一样的……

    骑士们一头雾水,然后就看着有士兵行动起来:那些由普通人训练而来的士兵在一座座轨道炮周围跑来跑去,将金属物装进那些钢铁之间,调整“轨道”的角度,检查一些什么东西,还在不断喊着奇奇怪怪的口令……

    这倒是很新鲜的景象,这些士兵身上几乎没有超凡气息,这说明他们都是普通人,是大字不识的泥腿子,那位高文?塞西尔公爵竟然可以把这种人训练的如此听话,让他们行动迅速,配合默契,这可是不容易的,但他们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就在骑士们疑惑间,一个手执小旗的士兵突然跑到了观察用的高台下面,这个士兵大声喊道:“报告!轨道炮准备完毕,请求指示!”

    高文微微点头:“速射,开炮。”

    士兵转过身,用一种奇怪的规律挥动了手中的旗帜。

    骑士们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便看到所有那些站在“轨道炮”后面的士兵都有了动作:他们按动了底座上的什么东西,一阵阵魔力充能的嗡鸣声便从那些奇怪的大型装置中传来,装置表面也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明亮的魔法符文,随后,站在底座侧后方的士兵便拉下了某个红色的拉杆。

    一连串的爆鸣随之响起,每一个“轨道炮”的前端都突然爆发出明亮的光晕:那是空气动力符文激活的闪光,随后,一团团模糊不清的事物冲向天空,飞向远方。

    以骑士们的超凡视力都几乎无法捕捉那些事物的飞行轨迹。

    片刻之后,如同雷鸣一般的轰然巨响骤然炸裂,远方的山坡上升腾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巨大爆炸闪光,泥土和岩石升上半空,在冲击波中化为一朵朵小型的蘑菇云。

    骑士们被这轰然巨响吓了一跳,不少人还以为是有强大的魔法师突然闯入进来袭击领地,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激活了自己的护身灵气,但他们并没看到魔法师的身影,反而看到下方的那些士兵在巨响中泰然自若有条不紊地继续活动着,新的金属物被装填入钢铁之中,紧接着是又一阵爆鸣声,又一片轰然巨响……

    他们终于知道这仿佛几十个高阶法术轰炸一般的可怕打击是怎么回事了。

    在连续数轮射击之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终于安静下来,骑士们面面相觑,高文则微笑着从他们身旁走过,走向观礼台出口:“诸位,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不用一直盯着看,反正今天之后大家难免要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是什么意思了。

    瓦尔德?佩里奇走在队伍的中间,他听到身旁有一位年轻的骑士在喃喃自语:“新法律……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瓦尔德微微偏头,认出这正是之前表示要“拿出态度”的那位骑士。

    随后,高文带着这些人去了一趟炮弹的组装工厂。

    他没有让这些康德骑士们去看炮弹里的符文结构(虽然他觉得这些骑士应该也看不懂符文,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魔武双修),他只是让大家看了一眼,那威力无穷的炮弹在这里可以一天做出多少来。

    返回领主府之后,高文满意地看着这些旧骑士的反应,但他认为自己的威慑已经足够,是时候给这些人一点安慰了。

    “诸位,我知道你们对于土地治理权被剥夺一事心存怨念——不用辩解和隐藏,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但我要说的是,这正是塞西尔领能够强盛起来的基础,也是今后你们能获得更加美好的未来的基础。

    “我估计你们现在还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解放生产力、释放人口、集中权威的概念,但我可以向你们承诺,在你们放下自己的旧特权之后,你们在新秩序中能够收获的东西将会更多——那不仅仅是财富,还有个人的荣耀和成就。

    “康德领将会成立新的、类似二级政务厅的管理部门,菲利普骑士和帕德里克先生会主持这方面的工作,我希望瓦尔德?佩里奇骑士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中流砥柱,就如你在几个月前维持了康德领的秩序,我希望你也能成为新秩序的维持者。

    “我也要借着这个机会提醒在场的每一个人,在新秩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不是去缅怀注定要失去的特权,这才是明智之举。

    “现在,你们可以宣誓,或者离开了。”

    塞西尔领,白水河畔,一艘新的商船正在码头引导员的帮助下向着栈桥靠拢。

    在王国北方,主要河流仍然处于严重的枯水期,高山上的水源仍在冻结,北方地区的河面上还都是浮冰,但在王国的南境,最靠近刚铎废土的这片区域,封锁河道的冰层已经消融,虽然丰水期还远未到来,但至少在白水河上,较为轻盈快捷的商船已经重新活跃起来。

    借着刚刚开始上涨的水位,那些苦等了一整个冬天的商人们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他们的营生,复苏之月不仅仅是农田的复苏,也是这些走南闯北,依靠物资倒卖为生的商人们的复苏,各个领地在这时都急需来自远方的货物——当然,大部分情况下自给自足的农户是不会跟这些商人打交道的,这些商人主要是跟领地上的富户、贵族打交道,他们带来了富人们急需的酒,糖类,新的地毯和衣料,以及香料和皮毛。

    这些东西在此时都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因为这时白水河水位尚浅,很多地方还有危险的浮冰在河面上漂浮,第一批出发的商船要为此承担更大的风险,并且越早的风险越大,可是在利益的驱使下,总有胆大的人第一个出港。

    每个领地需求的货物都是不一样的,塞西尔领或许是所有领地中“最不一样”的那个,这里需要的酒水香料不多,对各类魔法矿石、金属原矿的需求倒是很庞大,这些东西相当沉重,陆路运输成本高昂,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走水运,而由于炼金药剂生意的兴隆,任何一个有脑瓜的商人都知道此刻塞西尔领有的是钱,因此河道一开,就有满载着魔法矿石的船到了塞西尔的码头上。

    而跟着矿石一起来的,还有在复苏之月降临后第一批抵达这片开拓领的新移民。

    负责登记移民的书记员坐在码头西侧的办公室里,他从去年就在做这项工作,对工作内容早就轻车熟路,知道今天的商船还捎带着一些移民之后,他就整理好了登记用的表格,开始把那些大字不识,甚至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楚的外地人记录下来。

    一个又一个衣着破烂的登记者进来又出去,书记员熟练又麻木地整理着表格,填写着内容,但突然间,他注意到视线中出现了一件不太寻常的外套。

    那是一件毛呢外套,虽然陈旧,但干净整洁——这可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会有的打扮。

    书记员抬起头,顺着那件毛呢外套的线缝视线上移,他看到了一个落魄但气色还算不错的男人。

    “是在这里登记么?”这个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书记员条件反射般地拿过一张表格,“姓名,年龄,擅长的工作或者曾经的职业?”

    “约瑟夫,三十岁,药剂师。”

    “药剂师?”书记员做记录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这可是他做这个工作以来所写下的最体面的职业,他不太肯定地抬起头又确认了一下,“你是说药剂师?”

    “是的,药剂师,外面还有十几个排队的……包括药剂师,草药师,炼金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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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之剑介绍:
高文穿越了,但穿越的时候稍微出了点问题。在某个异界大陆上空飘了十几万年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具身体才算是成为一个完整的穿越者,但他并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成功之后竟然还需要带着这具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并且面对两个吓蒙了的曾曾曾曾……曾孙女。以及一个即将迎来纪元终结的世界。黎明之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黎明之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黎明之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